题名:昼火 作者:斑衣G 简介:作为刑侦科的外聘顾问,简月一生背负着太多的秘密。一场命案,勾起了简月不愿忆起的往事。简月坚持己见,认为这场被定义为意外的命案实际上是一场蓄意谋杀,嫌疑人是死者的未婚妻——大明星冷微澜,但因为简月和冷微澜的私人恩怨,简月被暂时踢出调查小组。没想到冷微澜竟然送上门来,她用简月弟弟的秘密相要挟,让简月帮她逃过警察的调查。 为了保护弟弟,简月开始了与冷微澜的同居生活,她们提防彼此,在同一屋檐下斗智斗勇。简月在参加导师的宴会时遇到突发命案,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残疾女孩坠楼身亡,导师一家人的表现让她心生疑云。她打电话想跟警局同事说明情况,却得知同事也正在处理一场抛尸案,死者正是残疾女孩的双胞胎妹妹。 随着案情调查的进展,导师一家人开始互相推责,一个个谎言被无情戳破。冷微澜的案子也有了新的线索,她的背后居然隐藏着一个神秘组织,他们早就撒下大网,企图将眼前的平静彻底撕碎…… (本文不会入V,全部免费,每日固定更新时间是晚上6点钟,但因作者非晋江签约作者,发文需要审核,审核时间长短不一。)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情缘 悬疑推理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行,简月 ┃ 配角:冷微澜 ┃ 其它:悬疑、推理 一句话简介:二人相遇之时,就注定彼此都无法 立意:以罪与罚掩盖爱与守护,二人相遇之时,就注定彼此都无法回头。 # 第一卷 :初亏 第1章 冷微澜 简东林马上就要死了,简月很清楚,因为这起谋杀案正在她眼前发生—— 七月,空气中翻涌着一茬茬的热浪,海啸般轰轰烈烈从天边压了下来,像是一场天灾劫难。房间里开着一台旧风扇,老旧的风扇吱吱吱地转着,风扇齿轮转动的声音就像人的骨骼被捏断时的响声。 简月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脖子断裂的声音和风扇断裂的声音是一样的,简东林的脖子就是如此。 吱吱吱—— 骨骼断裂的声音还在响。 “月月,张阿姨来了,月月!”简月的母亲哀求似的小声呼唤她,脸上流满泪水。 简月看着简东林的眼睛,她和简东林的距离只有两米左右,但是简东林徘徊在死亡边缘,简东林死死地盯着她,似乎也在哀求她。她在简东林鼓胀赤红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脸,小小的,冷漠的,白色的脸。 张阿姨穿过院子,已经到门厅里来了,大声喊着:“丽媛,你在家吗?我给小月小骋带了好东西来呐!” 张阿姨迈进客厅,卧室里的谋杀仍在进行。 丛丽媛像一头受伤的母狼似的发出一声悲惨的哀鸣,再次哀求自己的女儿:“月月!” 弟弟也害怕了,扯紧简月的裙角:“姐姐!” 于是简月站起身,扑打一下裙角,拉开了卧室门,但只把房门拉开一掌宽。 张阿姨恰好来到门外,笑着问:“月月,你妈妈呢?” 简月仰起平静的小脸看着张阿姨,微笑道:“妈妈刚才陪爸爸喝了一杯酒,在睡午觉呢。” 张阿姨把手中的盘子递到她面前:“阿姨知道今天是你和骋骋的生日,给你送你们喜欢吃的红烧鱼。” 简月看着盘子里的鱼,鱼已经死了,两只眼珠高高鼓了出来,就像简东林的眼睛。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悄悄捏住了自己的裙角,笑道:“谢谢张阿姨,我一会儿带着弟弟去您家送盘子,顺便看看刚出生的小猫。” 张阿姨怜爱地捏了捏眼前女孩儿的脸:“哎呦,这么懂事,嘴巴这么甜,还这么漂亮,你妈妈真是好福气哦!” 噗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砸在了地板上。 张阿姨往卧室里张望:“什么声音?你妈妈醒了吗?” 张阿姨没看到简月本就白净的小脸霎时苍白如纸,小小的身体像是被鞭子抽打了一下,轻颤了一下,笑道:“肯定是骋骋又不听话,偷偷拿爸爸放在柜子上的核桃。” 张阿姨被她骗过了,没有起疑心,再次祝这对小寿星生日快乐,随后就走了。 简月关上门,落锁,端着盘子走到窗前目送张阿姨走出院子。她没有说错,掉在地上的的确是两只核桃,核桃又圆又大,裹着一层油光,被简东林每天拿在手中盘来盘去。一只核桃滚到她脚边,她弯腰捡了起来,看到另一只核桃滚到了简东林手边,简东林用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核桃,像是发送某种密码一样一下一下用核桃砸着地面。 “咚——咚——咚——”简东林在求救。 丛丽媛用一条半旧的腰带从简东林身后勒住了简东林的脖子,两个人瘫倒在地上,都即将筋疲力竭,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制住她名义上的丈夫。 “月月,转过身,快带弟弟转过身!” 简月一手攥着核桃,一手牵住简骋,两个人转过身,背对着身后正在进行的谋杀。 简月眼前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那张照片里有她的母亲丛丽媛、继父简东林、双胞胎弟弟简骋以及她自己,照片上的她还停留在七八岁的年纪,坐在简东林腿上,被简东林抱在怀里,她身边的妈妈和弟弟以及照相的人都不知道的是,简东林藏在怀里的那只手钻进了她的上衣中。 “呜呜呜呜——”简月听到母亲在身后哀哭,即将力竭,即将绝望的哀哭。 忽然,简骋甩开了简月的手,朝母亲跑去:“妈妈,我帮你!” 简月一动不动地站在墙前,看着那张全家福,听着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手中紧紧攥着那只核桃。 咚——咚——咚——,简东林仍然在求救,核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像嘈嘈小雨,每一声都砸在简月的耳朵里,让她全身为之颤栗。 破旧的风扇还在吱吱呀呀转着,温热的风在房间里扫来扫去,扫到简月身上忽然消失了,风扇头往下一磕,那台风扇终于结束了它早已该结束的寿命。 简东林咽气了,他摊开手,手中的核桃骨碌碌滚到简月身后,轻轻磕了一下简月的脚跟,简月猛地松开手,攥在手中的核桃向下坠落—— 简月从噩梦中惊醒,猛地睁开双眼,心跳得异常快,在她的胸腔里一下下往下坠,似乎要砸穿身下这张床,坠到十八层地狱里。 房间里漆黑一片,夜晚城市的灯光一丝都没有渗进来,简月慢慢坐起来,浑身冒出的汗逐渐冷透,睡裙冷冷的贴在脊背上,像是穿着一件湿冷的衣服。她从床头摸到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现在是凌晨三点多了,母亲应该早已睡了,但是电话还是很快接通了。 丛丽媛:“月月?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简月轻喘着:“妈,老房子还好吗?” 丛丽媛默了片刻:“还好,你怎么了?” 简月浑身陡然一轻,道:“没事,过两天我回去看你。” 丛丽媛却说:“不要回来,你们都别回来。” 简月不再说什么,叮嘱母亲好好休息,就挂了电话。她把床边的一层窗帘打开,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弯腰捡起一件睡袍套在身上,拿起烟盒和打火机去了阳台。 凌晨的城市沉静且绚烂,高楼之间飘着微凉的晚风。 简月撑着栏杆站在阳台,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了,她将掉在额前的长发往后捋,啪嗒一声甩开了打火机,火苗的微光中现出她肤色凝白又冰冷的脸,在她眼里反出一点金色的光,那点光很快随着火苗消失了,她的脸变得模糊,像落在窗纸上的美人的影子。 她扶着栏杆抽烟,放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折回去拿着手机回到阳台,接通了电话:“喂?” 简骋:“姐,还没睡吗?” 简月浅浅一笑:“你又知道了是吗?” 简骋的声音温柔且疲倦:“刚才接咖啡不小心烫到了手,突然就有些担心你。” 简月听到文件被翻动的声音:“你还在公司吗?” 简骋道:“嗯,我还在加班。” 简月把手搭在栏杆上,往下按断了一截烟灰:“骋,我想回老房子看看。” 简骋沉默片刻:“你又做噩梦了吗?” 简月:“嗯。” 简骋道:“老房子不要回了,妈不想让我们回去,我明天去看你。” 简月弯下腰,把额头贴在冰凉的栏杆上:“骋,我总是想起唐樱,我已经很久没有去看过她了。” 简骋道:“下个月是她生日,我陪你去墓园看她。” 简月:“我担心我会忘记,你一定要提醒我。” 简骋笑道:“你不会忘的,每年你都记得。” 简月笑了笑,准备挂电话。 简骋道:“姐,酒和安眠药,每天晚上只能吃一种。” 简月回头看了看放在落地窗边的酒瓶,笑道:“我已经一周没有喝酒了。” 简骋:“那很好,下次你过来我帮你减轻药的剂量,镇定剂也要开始戒了,你对镇定剂的依赖性已经很高了。” 简月潦草答应了声,挂断电话回到房间,她穿着垂到地面的黑色薄绸睡袍,衣角摆动起来,勾倒了地板上的空红酒瓶——噗通一声,酒瓶倒在地上,骨碌碌往前转了几圈,磕到简月的脚跟。 简月被酒瓶一磕,当即愣在原地,胸腔里的心脏狠狠地往下一砸,浑身都僵住了,刚才梦里核桃砸在地面的咚咚响声又一次在她的耳边响起,她似乎坠入一个漆黑无边的空间,无数的核桃像倾盆大雨般从天而落,扑通扑通响成一片,她陷入一个黑色的、密密麻麻的、无处可逃的牢网之中…… 简月仿佛被施了咒术,灵魂被抽离,立在原地僵站了足有半分钟才从那个漆黑的空间里逃出来,眼睛再次能看到东西,耳朵再次能听到声音,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她知道她刚才经历了什么,她又沉入了“黑窗”之中,类似心里催眠,但那不是别人给她的催眠,而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催眠,无药可救的是,她并不能抵抗自己给自己的催眠。简骋告诉过她,如果她不尽快找到方法阻止给自己催眠,她迟早会彻底陷落在黑窗里,再也不能醒来。 那一天显然不是今天,简月甩掉那只如附骨之蛆般的酒瓶,双膝虚软倒在床铺上,裹着被子闭上了眼睛,打算在天亮之前再睡一会儿。她的眼睛没闭上多久,手机又响了,她皱着眉拿起手机,看到是备注“一支队洪途”打来的。 简月:“喂?” 洪途:“简老师,你在家吧?” 简月:“在,什么事?” 洪途:“高森公寓死了个人,你要是不忙的话跟我们一起看看吧,我现在去接你?”这话说得很多余,大半夜能忙的事只有睡觉,难道她大半夜除了睡觉还能忙着梦游吗? 简月在心里发了几句牢骚,简单地道:“不用了,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开车过去。” 其实简月作为公安局的外聘顾问,不在编制内,完全可以婉拒任何形式的加班,同意深夜加班只是因为出警的刑侦支队的一把手去外省追嫌犯,一整队人马没了主心骨,支队一把手临走前又当着队里骨干的面把指挥工作的权力交给了她,她只好硬着头皮深夜加班。她迅速换了身衣服,拿起车钥匙出门了,进了电梯困意上涌昏昏沉沉地往电梯轿壁上一靠,才想起自己临睡前喝了不少红酒,此时犯困也是醉酒的缘故,这样的情况肯定是不能开车的,于是只好又给洪途打电话,让洪途来接她。 洪途很爽快地答应了。 简月站在路边等车时看到马路对面的商场大楼上挂着一块十几米高的LED显示屏,屏幕里正在循环播放一条女士香水广告,香水是国际大牌,代言人自然也是时下最红火的女明星。女明星名叫冷微澜,刚拿下国内A类电影节的影后桂冠,正是轰轰烈烈风头正盛。 简月看着屏幕里的女明星,想起了唐樱给她发过的照片,照片上是唐樱和冷微澜的合照,那时的唐樱只是一名刚出茅庐的化妆师,冷微澜也只是刚拍了几部电视剧,无甚起色的小艺人。但是唐樱看过冷微澜主演的电视剧,很喜欢冷微澜,就和冷微澜拍了张合照向她炫耀,说自己实在好运,竟然追星成功了,今年一定一帆风顺。但是唐樱却在5天后离世,那张合照也成了唐樱遗留在人间最后的影像。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洪途降下车窗,声音响亮地叫道:“简老师!” 简月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从手腕上扯下一根皮筋儿扎住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绑了个低马尾垂在脑后,道:“简单说说情况。” 洪途个子高,直奔一米九,他开的小汽车是临时从朋友手里借的,他的身材健硕高大,挤在车厢里,塌着腰缩着肩膀,看起来十分难受,但他还是很乐天派地露出爽朗的笑容,即使这笑容和他们即将奔赴的命案现场非常不适配。 洪途道:“死者叫萧一杰,简老师应该听说过他吧?经纪公司的老板,和冷微澜闹绯闻的那个。就是前段时间有部很火的电影,好像叫《我在什么鬼地方等你》,冷微澜就是里面的女主角。” 简月还有点醉意,上了车就闭目养神,她不知道冷微澜和谁闹绯闻,也不知道冷微澜在什么鬼地方等谁,她只知道她很不愿意听到冷微澜的任何消息,哪怕从旁人口中。但是洪途给她的信息颇具爆炸性,她很感兴趣,然而她的感兴趣就只是语调微扬:“冷微澜的男朋友死了?” 洪途:“谁知道这俩人什么关系呢?萧一杰昨天晚上死在高森公寓的家里,一个小时前才被人发现。” 街边又出现电子广告牌,屏幕里的冷微澜一闪而过。简月不愿再见冷微澜,但是此时却很想看到冷微澜的脸,她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简月问:“萧一杰和冷微澜同居了吗?” 洪途:“是啊,高森公寓就是萧一杰和冷微澜的家,但是冷微澜上个月去外地拍戏,还没回来。” 简月一双乌黑的细眉轻轻一挑,又落下来,心说:可惜。 高森公寓是一个中档偏上的住宅区,安保系统很严格,非业主车辆出入都需要登记,摄像头分布在每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这样的地方出了警情,把监控调取筛查一遍基本就能判断个七七八八。 洪途直接把车停在单元楼底下,自己先下了车,像一头黑熊似的蹿到另一边给简月开车门。 简月走下车,看到前面已经停了两辆警车,是率先接到警情出警的派出所民警。一楼大堂里,几个民警正在协助刑侦队调取录像,一个四十多岁的民警见来的人不是熟面孔,就问洪途:“小洪,你们队长呢?” 洪途道:“周队还没回来,这位是我们单位外聘的顾问。” 进了电梯,简月在右上角看到了摄像头,她侧倚着轿壁,道:“我听小师说周行已经回来了。” 洪途:“对,刚回来,还没归队。” 简月半阖着眼睛,语气里带着一股冷气:“难道他回家睡觉,把我换出来加班?” 洪途爽朗笑道:“没有没有,周队去看女朋友了,他跟女朋友也好久没见了。” 简月半阖的眼皮又往下一磕,似被强光刺了眼,直到出了电梯,走在楼道里,才道:“周队和女朋友的感情很好吗?每次出差回来都要第一时间向女朋友报到,比回朝复命还准时,他女朋友比慈禧太后还厉害?” 支队长周行和其女友之间的蜚短流长早在几年前就是“不可说不可说”的隐秘故事,所有人都知道周行和其女友早已感情破裂,简月也知道,她故意这样说,是一种刻意的报复行为。 这个女人不善良且小心眼,很在乎自己难得的一天休假即将圆满结束时被叫来出警加班,而本应出警加班的人却在约会女友,她心里不爽快,嘴里自然不会轻饶了周行。 洪途跟在简月的身边,嘿嘿笑着,不搭话。 案发现场是楼道尽头的1306室,门开着,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子站在门里靠在墙上,衣服穿得很匆忙,一件粉色睡衣外加了一件牛仔外套,怀里抱着一只白身灰耳朵大暹罗猫。她把手套和脚套递给简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笑:“月姐,这猫漂亮吧?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暹罗猫。” 简月怕猫,再可爱的猫在她看来都有一股子鬼气,她穿戴好手套、脚套,避开那只猫,侧着身子闪进门里,回头点评了句:“鬼媚似妖。” 师小冉:“哇,好高的评价!”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会入V,固定更新时间是下午6点钟,但作者已经和晋江解约,发布章节需要时间审核,审核时间长短不一。可能一天好几更 第2章 周行 简月来迟了,现场暂由一个穿便衣的高个子男人指挥,简月刚走到他身后,他头也不回地说:“我和老王都认为不是他杀。”他叫沈冰,是支队的刑警,也是队内的主要骨干。 这套房子面积很大,仅起居室就五六十平方米,尸体倒在一扇足有三米多长,两米多高的置物架前,摆满了各色精致美丽的摆件儿,一眼看过去十分气派。 尸体周围站着两名穿白大褂的法医和采集痕迹的刑警。 简月朝那边打量一眼,整理着手套说:“什么东西噔噔噔直响?不觉得很吵吗?”房间里一直回荡着有节奏而且不间断的声音,沉闷且有力量,简月厌恶一切由撞击发出的噪音。 简月认为自己待人已经够冷了,沈冰比她更冷,当下一句话也没说就出去寻找噪音来源,自打她到了现场就没正眼看过她,像一具行动灵便的披着人皮的机器人。 “简老师来了。”一名刑警给简月腾出了尸体旁边的位置。 简月蹲下身打量死者;萧一杰三十多岁,身材锻炼得很好,称得上年轻英俊、事业有成,此时穿一身睡袍,躺在地板上,已经死亡多时,散发出一阵阵尸臭。 简月用手背贴了贴死者的颈窝处裸露的皮肤,发现尸僵还在,然后直接解开了死者的腰带,用手轻按他的腹部,在裤腰的位置找到了几块霉绿色斑块。她略想了想,道:“死亡时间超过24个小时了,昨天的温度多少?” 法医:“零上27℃。” 简月:“那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零点之前。”她检查尸体腹部尸斑的坠积期,“身上有外伤吗?” 法医:“除了肘部两处皮下组织挫伤,没有其他外伤,致命伤在脑后。死者是从凳子上摔下来,后脑勺砸到茶几,脑部受到重创,枕骨已经碎了。” 简月把死者翻了个身,立即闻到腻滞的血腥味,她用手指按了按死者脑后枕骨,至少摸到两处断裂,发现一条小拇指长短的出血口,尸体脑部下方有一滩厚厚的血泊,血液发黑、黏稠,有结块的迹象。 简月道:“血流了不到一升,可能颅内也出血了。”她站起身,仔细扫视这个小小的案发现场;尸体头枕着一片血泊,想必倒下时头砸到了玻璃茶几,茶几也碎了,尸体身边散落着玻璃碎片,还有一只鞋盒大小的药箱,药箱里的药品等物撒了一地。而且墙边倒了一只小小的木凳。 简月把洪途叫进来,让洪途和另一名警察把尸体抬到一旁的担架上,然后摆正了小木凳,穿着鞋套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 机器人沈冰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边,冷冷地问:“你干什么?” 简月:“来得正好,扶着点我。” 沈冰面无表情地张开手臂,把她纤瘦的身体圈在自己臂弯之间,毫无诚意地敷衍了句:“小心点。” 简月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心道:你大可不必说场面话,倘若我真的摔死了,你沈警官充其量也只是对我默哀一秒钟,再指挥洪途就地挖坑把我埋了。而且她怀疑就算沈冰让洪途把她活埋,洪途也会照干不误,因为洪途很崇拜这个冰块。 简月站在小凳子上,伸直了双臂,发现自己的手还不到置物架顶部,置物架顶上还搁着一些东西,正对着尸体的地方空了鞋盒大小的地方,原来似乎摆着药箱。她又踮起脚,脚下的凳子忽然开始颤悠,她忙道:“沈警官。” 沈冰腾出一只脚踩住凳子腿,双臂围了个半圆把她圈在里面,冷冷地“嗯”了一声。 简月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又用手去够置物架顶端,这下她能触到顶部,但是脚下的凳子更加不稳,要不是沈冰帮她踩着凳子腿,这会儿她早已经像萧一杰一样摔下来了。 简月朝沈冰伸出手:“沈警官,劳驾,扶我下去。” 沈冰握住她的手把她扶下来,简月一着地沈冰就把手撒开了。 沈冰道:“结合现场的情况来看,我和老王都认为死者是意外死亡。” 简月:“什么意外?” 简月在明知故问,沈冰朝她看了一眼,道:“你刚才自己也试过了,凳子很不稳定,死者萧一杰死前或许就踩着凳子去取放在置物架顶上的药箱,结果凳子倒了,他摔下来磕破了头,休克导致死亡。” 简月问法医:“死者身上有伤口吗?” 法医:“手背上有一条一厘米左右的外伤,是死亡前不久留下的伤口。” 法医把萧一杰的右手手背翻过来,简月看到一条指甲盖长短、微不足道的、细长的伤口,皱眉道:“划伤的吗?” 法医:“还不能确定,回去做伤口鉴定可能会查出微量元素。” 简月道:“沈警官,找找屋子里有什么锐器沾了血,我要知道死者手上这道伤口是怎么造成的。” 沈冰虽然不待见她,但是也听她的,和洪途分散开寻找沾有血迹的器皿。 简月又道:“小师,你把药箱收拾好,带回队里。” 师小冉先把已经戴上束缚带的猫拴在门把手上,然后进来收拾药箱。 简月看着那只蹲在玄关处威风漂亮的暹罗猫,道:“那是死者养的猫吗?” 师小冉边收拾药箱边说:“是啊,报案的人说是死者和女朋友养的猫,刚才它一直想跑出去,我就把它拴住了。” 简月想起了萧一杰手背上那条细小的伤口,对法医道:“刘主任,你把那只猫的指甲剪下来带回去查查有没有血迹,伤口可能是猫抓的。” 说完,她在起居室里边走边看,慢慢转到沙发前,发现桌上除了一些杂物外还摆着一包棉签,还有一瓶“洁耳舒”,她翻看瓶子后面的使用说明,才知道这瓶“洁耳舒”是用来给猫清除耳螨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瓶子的盖子扭开了放在一旁,桌上还搁着一根使用过的棉签。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桌上还有一张签收单,是某某鲜果店的签收单,签收的货品是一箱血橙,签收人是萧一杰,签收时间是9月18号晚上9点18分。看到这张签收单,简月才闻到客厅里的确有橙子的味道,电视柜前就摆着一箱橙子。她蹲在箱子前,拿出一颗橙子,拴在门口的猫忽然“喵呜”叫了一声,在门口乱转,显得很烦躁。 简月看看暹罗猫,又看看手里的橙子,把橙子放在地上用力朝暹罗猫推了过去,橙子滚了几圈滚到暹罗猫跟前。 “喵呜!”暹罗猫不停地叫着,焦躁地转来转去,脖子里缠了好几圈绳子。 简月看着它,一双弯细的眉毛皱得紧紧的,心里的疑窦更深。 洪途:“简老师,没有发现带血的锐器。” 师小冉:“月姐,药箱收拾好了。” 简月沉浸在自己的怀疑之中,没有听到洪途和师小冉的话。 沈冰见她不理人,皱眉道:“简老师,这件案子让不让派出所接手?”换而言之,是否定性为刑事案件,你倒是给个准信儿。 简月回过神来,被他冰冷的嗓音冻得牙酸,站起身道:“先把尸体带回队里,等周队回来我们开会决定。” 报案人和现场采集要的证物全都被送回公安局。 民警和刑警全都撤了,简月走在最后,身边跟着师小冉,师小冉还抱着那只暹罗猫:“月姐,把猫猫带回去干吗?” 一出单元楼的门,简月看到天色已经泛白了,头顶是墨蓝色的天,天上挂着一盘小小的透明的月亮,像白色的太阳。她扯掉皮筋,拨了拨一头乌黑的长发,既疲惫又犯困:“你不是喜欢猫吗?带回去让你多看一会儿。”她指了指洪途开来的小桥车,“把猫放车里。” 师小冉:“不嘛。我想抱着它。” 简月拍拍她脑袋:“乖哦,把猫放车里。” 师小冉只好把猫放进洪途的车里,简月搂着她的肩膀,对除了她之外最管事儿的沈冰说:“你们先回单位吧,我和小师要回家换套衣服。” 沈冰很直接地说:“你们穿得很整齐。” 简月干脆把外套往外一掀,露出肩膀,笑道:“现在不整齐了。” 沈冰被刺了眼睛似的把脸扭开,钻进洪途的车里,洪途把脑袋探出车窗喊道:“不着急,你们俩慢慢来。”话没说完,洪途“哎哟”一声,被沈冰拽进车里。 一溜警车开出小区,简月和师小冉在小区门口叫了辆出租车,先把师小冉送回家,然后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区里,回到家时墨蓝的天褪去了黑色,天变成蓝色,那轮白色的、小小的月亮也不见了。 简月一个人住,租了一套小小的单身公寓,陈列品和装饰物匮乏得像个样板间。她洗了个澡,细细地化了妆,挑了一套衣服,挎上包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片刻,确定镜子里的女人一如既往高挑美丽,才拿上车钥匙出门。她的车是一辆火焰蓝沃尔沃XC40,是上个月简骋买给她的29岁生日礼物,纪念她迈入三字头的最后一个生日,换下了她原来那辆到手不到5万的二手奇亚。 长岚市公安局在俗称的政府机关一条街,离简月租住的小区只有十分钟车程,她到公安局的时间恰好踩着上班时间。 保安小石打开了电闸门,还特意从窗口里探出头,笑道:“早啊!简老师。” 简月戴着墨镜,朝他笑了笑:“早。” 简月把车停在大院停车场靠里的位置,熄了火扳过后视镜打量自己,用手梳理了下乌黑曲卷的长发,扭出口红补了点妆,然后下车走进办公楼。 简月在市局上班两个月有余,这栋楼里的人大都和她碰过面,她微笑着和所有人打招呼,迎面走来两个女警,两个女警穿的也是便衣,但穿的是很普通的短袖牛仔裤,最俏丽也不过穿一双马丁靴,就算化妆也是一层淡妆。她们这样中规中矩的装束才适合严肃的执法机关的氛围,相比之下,身穿质感丝绸衬衫和高腰阔腿裤,踩着高跟鞋的简月就是她们当中的异类,简月更像是出入高级写字楼的女高管。 女警张开胳膊把她拦住,笑道:“今天必须告诉我你有没有男朋友,不然政治处的小吴就要把我烦死啦。” 简月正在看手机,一抬头看见了她,就把手机放进包里,走上前笑道:“告诉小吴,我是古墓派女魔头,不近男色只近女色。”说话间,她搂着女警转了个圈儿,把挡在她身前的女警送到身后,发尾轻扬衣袂流风地走了。 刑侦支队在七楼,七楼的大办公室里很热闹,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餐,今天多了一只猫,一群人哄一只猫,把猫当大爷似的放在桌上,十几双眼睛盯着它吃一个鸡蛋火腿馅包子。 师小冉百爪挠心地朝暹罗猫伸出手:“啊啊啊……不要给它吃咸的!会掉毛!” 洪途臂长惊人,胳膊伸直了按住师小冉的额头把师小冉远远挡在一旁,咋咋呼呼地道:“不咸不咸,是甜的。” 师小冉使劲抡胳膊,但无济于事:“不咸也不能喂猫猫吃,松手啊!洪图图!” 洪途眼睛一瞪,露出凶相恐吓她:“你叫我啥?” 师小冉:“大耳朵图图!” 洪途抄住她的腿弯,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还把她举到和自己眉毛那么高:“小丫头想造反啊,道歉,不道歉就不放你下来。” 师小冉想薅他的头发,在他剃成板寸的脑袋上摸了一圈没揪到头发,这才求救:“沈哥,你管管他呀!周队不在他就老欺负我!” 沈冰从不参与他们的胡闹,自己坐在办公位里喂鱼,他养了几条漂亮的小丑鱼,平时最大的爱好和休闲娱乐就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几条小丑鱼在鱼缸里游来游去。他往鱼缸里撒着鱼食,头也不回地说:“把小师放下来,别摔着她。” 沈冰一吭声,洪途就老老实实地把师小冉放下来了,还摸摸师小冉的头,附送人身攻击:“小师妹,你好像比昨天又矮了一厘米,你一天天矮下去,158天之后就不见啦。” 师小冉气冲冲地反击:“你每天长一厘米,明年你就会把天捅个大窟窿!” 洪途嘿嘿笑:“别怕,天塌下来哥哥帮你顶着,你就躲在我的口袋里面。” 师小冉:“绿巨人!” 洪途:“霍比特人。” 师小冉身高158厘米,不算矮,但在警察堆儿里就拉低了平均身高,尤其是站在洪途身边,简直像放大数倍的牛蛙旁边站着一只小鸡仔。她当初考警校时成绩是全省第一,体能测评也很优异,所以趁着放宽身高限制的东风上了警校。后来也是以警校毕业第一名的成绩被聘入市局刑侦队。 简月靠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他们俩几乎每天上演的小学生水平的斗嘴,等他俩偃旗息鼓了才走进去:“早上好。昨晚的物证在哪里?” 简月一进门就径直走向摆在窗边的一张方桌,上面搁着几只箱子,箱子里通常放着正在侦破的案件的物证。同事们七嘴八舌地向她打招呼。 师小冉跑过去:“在桌上,一号和二号箱子。” 简月把包放在一旁,开始查看一号箱子:“你去吃饭吧,给我留一杯豆浆。” 师小冉:“我吃饱了,豆浆给你留着呢,黑米味儿的。” 简月腾出一只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宝贝真贴心。” 师小冉偏头看着她,本来就明媚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简月察觉到了,就朝她抿唇一笑:“看什么?” 师小冉:“月姐,你今天的涂的口红色号真好看,是现在很流行的斩男色吗?” 简月悠悠笑道:“我斩男,还需要斩男色吗?” 师小冉发自肺腑地道:“不需要,你自己够斩了,对面信息办公室的女孩子们说你简直就是一把刀。” 简月蹙眉想了想,笑道:“这算是好话吗?” 暹罗猫从桌子上跳下来,朝师小冉走过去,师小冉知道简月不怎么喜欢猫,就把猫抱起来走远了几步。但是暹罗猫又从师小冉怀里挣脱出来,走向简月。 简月不是不喜欢猫,是怕猫,她感觉到脚脖子被毛茸茸的东西扫了一下,低头一看,是暹罗猫趴在她脚边。她吓了一跳,立即往后退:“小师,快把它抱走。” 师小冉想把猫抓住,但是暹罗猫也受了惊吓,没头没脑地直奔简月。 简月躲避不及,转身想跑,却在转身的瞬间撞进一个宽阔厚实的胸膛——她仰起头,看到一双漆黑且沉静的眼睛。窗外筛进来一道阳光,那道光在男人的脸上一晃而过,像阳光从山岭脚下升起,倏地一下又沉到山的背面去,短暂地现出一张藏于满山深秀中的脸。 师小冉笑道:“周队,你回来啦。” 第3章 我要你偿命 凌晨四点钟,开往长岚的动车上的最后一个车厢里只有寥寥十几个乘客,乘客们大都睡了,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哭哭啼啼地给男朋友打电话,抽噎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来回飘过。 车厢的末尾,最后两排座椅调转成面对面,一张三人座上只坐了一个面色枯黄、身材高瘦的五十来岁的老男人,他佝偻着腰,像只干瘪的虾米一样缩着身体,两只像是在泥土里滚过的、脏兮兮的眼珠来回转悠。他对面靠近过道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倒进椅背里,抱着胳膊,用一只脚踩住对面的座椅,脸上盖了一顶黑色半旧鸭舌帽。 “干什么?”年轻男人问他。 他说:“周警官,我渴了。” 周行把盖在脸上的帽子拿下来,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车厢顶部的灯光,掀开眼皮斜刺着他:“一个小时你要了三次水。” 男人赔笑:“上车前那碗面吃咸了。” 乘务员走了过来,周行把踩在座椅上的脚放下来,问乘务员:“什么时候到长岚?” 乘务员道:“准点凌晨5点15分到达,还有一个多小时。” 周行:“谢谢,麻烦你帮我倒杯水。” 乘务员端来一杯水,周行把杯子放在男人的面前。男人端起水杯,扣在手腕上的手铐呛啷啷一阵响:“谢谢周警官,周警官是好人。” 周行没理会他,又抬起脚踩住对面的椅子,把帽子往脸上一扣,闭目养神。 从车厢的另一端走过来一个身材高大,剃着极短的寸头的男人,他捏着手机坐在周行的对面,道:“又喝水?老费,你一会儿是不是闹着要上厕所了?” 老费嬉皮笑脸地笑道:“周警官心好,赏我口水喝。” 魏楠道:“你什么时候能把你上官府跪老爷的贱民嘴脸改一改?我们是人民警察,又不是地主恶霸。” 老费还是笑:“警察威风啊,警察威风。” 魏楠冷笑:“这会儿你倒不是昨天冲我们耍刀弄枪的老恶棍模样了。” 老费:“哎,糊涂了,糊涂了。” 这个老人精满嘴油腥,像一条见风使舵的哈巴狗,魏楠懒得跟他废话那么多,就踢了踢周行的鞋尖,笑道:“老周,猜猜你嫂子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周行没动弹,道:“你这么高兴,那就是女孩儿了。” 魏楠皮肤黑亮,黑里透着金,像抹了一层棕油,眉开眼笑起来:“对喽,是个小囡囡。” 老费:“恭喜魏警官,女孩儿好啊,恭喜恭喜。” 魏楠的笑脸一僵,用手指着他的鼻子:“你给我闭嘴,信不信我揍你!” 老费涎着脸笑,“哎,哎”了几声。 周行又拿掉帽子,皱眉看着老费,道:“既然女孩儿好,你为什么还杀死你的女儿?” 老费笑道:“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周行不再理他,问魏楠:“嫂子是不是快生了?” 魏楠道:“就这两天,人已经在医院待产了。刚才打电话跟我闹,埋怨我不去医院陪她。”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他一刻都不敢延误,立马走到车厢尽头接电话。 周行看着他做小伏低,对着手机讨饶的模样,嘴角不知不觉地露出一丝笑,一时有些晃神儿,心里似乎闪过一个人,但是人脸模糊,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他有点走神,迟了会儿才发现老费趴在小桌板上,一下下抽动着身体,手上的手铐叮啷乱响。他冷眼看着老费:“出什么洋相?” 老费不说话,牙齿用力地碰撞在一起,嘴里咯咯咯的响。周行心里迅速有了判断:这老毒棍毒瘾犯了。为了不惊吓打扰到其他乘客,周行一把将他薅起来走向厕所,打开门把老费扔了进去,随后自己跟进去,把门反锁。 周行刚锁上门,老费就朝他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抓住他外套的衣摆:“周警官,我求你放了我吧!我明年就60岁了,我不想在牢里养老啊!” 周行冷漠地看着他,手伸到腰侧压在了枪套上,道:“你不会在牢里养老,这次你会被判死刑。” 老费:“我还藏了一件宝贝,就在我们家老院子里埋着,你放了我,我把宝贝给你!” 周行笑道:“说来听听,什么宝贝?” 老费:“金子,碗口那么大的一块金子!” 周行道:“这种谎话只能骗小学生,行了!老费,别耍花样了,你逃了6年,到了赎罪的时候了。” 老费凶相毕露:“我不需要向谁赎罪!我闺女的命是我给的,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只是拿回我的东西而已,你说的法律狗屁不通!” 周行揪住老费的头发把他的头按到洗手台上,冷冷地道:“你的女儿被你砍了16刀,一刀还你一条命,剩下的15刀还谁?” 老费:“死丫头,死丫头跟她妈一样贱!小小年纪勾引男人,活该被砍成肉泥!嘿嘿,要不是你们来得太早,我还想尝尝她的肉呢!” 周行拧开水龙头,凉水哗的一声朝老费的脸浇了下来。老费喝了几口冷水,才被周行从水池里拔出头,周行冷冷地道:“还想吃你女儿的肉吗?” 老费气喘吁吁地看着周行:“对,我骗了你,我埋在院子里的不是金子,是一只箱子。” 周行:“什么箱子?” 老费嘿嘿笑起来,看起来十分可怖:“你还记得6年前避水县风居道谭家一家三口被杀的案子吗?” 周行揪住老费的头发把他的脑袋用力往后一拽,道:“你想说什么?” 老费的一双眼睛瞪着他:“那件案子是你办的吧?现在还没破?嘿嘿嘿,我能给你提供线索,只要你放了我。” 周行很用力地揪着他头发,似乎要把他的头皮扯下来:“说。” 老费:“我在买命啊!警官,你不放了我,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周行见多了死刑犯死到临头胡说八道,老费此时绝处求生的嘴脸和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周行看他两眼,摇头笑道:“我竟然听你胡说八道。” 卫生间的门被拍响,魏楠在外面喊:“周行,你在不在里面?周行?” 周行打开门,把老费扔到他身上:“给他戴上头罩,别让他再胡说八道。” 魏楠担心下车时引起群众恐慌,没有给老费戴上头罩,往老费的头上罩了一件衣服。 一个小时后,车到站了,周行和魏楠一左一右押着老费下车,老费嘟嘟囔囔地说:“周警官,你考虑考虑,我没撒谎,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魏楠心里生疑:“周行,他在说什么?” 周行面无表情地道:“说鬼话。” 出了地铁站,一辆警车停在路灯下,缉毒支队的小江下车朝他们小跑过去:“魏队,周队,辛苦辛苦。” 魏楠:“快搭把手。” 魏楠和小江两个人把老费塞进车里,魏楠扶着车门直起腰,看到周行站在街边的路灯下看手机,就朝他喊:“哎,上车啊。” 路灯下一团黄色的暖烘烘的光落在周行身上,把他裹在光罩里,他抬起头,落在眉心眼梢的光唰的一下飞走了,在他的额头留下一道影子,但他漆黑的眼睛里始终聚着一点光,像是漆黑的夜里碎裂的几颗星子。 周行笑着说:“人我已经帮你抓到了,还需要我帮你审吗?” 魏楠用力捋了下自己的寸头,笑道:“哎,你这……行吧,兄弟欠你一个人情。”魏楠摆摆手,钻进车里,警车开走了。 周行沿着步行街往前走,从裤兜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着了,他把烟衔在嘴里,双手忙个不停回复着微信工作群里的消息,回复不过来了就想发语音,语音还没发出去,沈冰的电话先打过来了。 “周队,你回来了吗?” 周行:“嗯,刚出地铁站。” 沈冰的语气很冷:“那你是回家休息?还是去高森公寓出现场?” 周行叹着气吐出一口白烟:“回个屁家,把地址发过来。” 沈冰给周行发了个定位,周行当即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往高森公寓的方向开。出租车走了没两分钟,手机又响了,周行以为是催他快点的部下,手机显示却是“徽音”。 周行接通电话:“喂?” 孟徽音:“你回来了吗?” 周行:“嗯,你怎么还没睡?” 孟徽音:“你过来吧,我在家里等你。” 周行看了看手表,现在时间将近凌晨六点,他犹豫了几秒钟,道:“好,我现在过去。” 挂了孟徽音的电话,周行又打给沈冰,让沈冰去接简月,简月自然会出现场指挥工作。 沈冰:“你忙你的事吧,我让洪途去接她。” 周行挂断电话,让司机改道,疲惫感忽然之间兜头袭来,他往后靠在椅背里,一阖眼就睡着了,几十分钟后被司机叫醒,已经到了孟徽音住的小区门口。 周行付了车费,熟门熟路地到了孟徽音家的门外,按响了门铃。按了两下门铃,他才发现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走进去,看到房子里灯火通明,所有的灯都亮着,客厅的白色灯光和卧室的黄色灯光融在一起,整座房子亮得像光洞。 “徽音。”周行一路关着灯走到客厅,叫了孟徽音一声,没人应他,接着卧室里传出声响。他走到卧室门外,慢慢推开门,看到孟徽音穿着一件白色吊带睡裙,侧对着他,骑坐在一米多高的窗栏上。她的一条腿留在室内,一条腿垂在窗外,窗外是15层高楼的高度。 孟徽音披散着乌黑柔顺的长发,发尾被晚风吹起,她仰起头,露出一张莹白色的、美丽的脸:“真扫兴,今天晚上一点月亮的影子都看不见。” 周行看着她,脸色平静地走进卧室,道:“以后晚上记得关门。” 孟徽音偏着头朝周行一笑:“你来啦,坐吧。” 周行想坐在窗前的一张椅子上,但是孟徽音却道:“坐在我对面,像我一样。” 于是周行坐在她对面的窗栏上,身下就是15层楼的高度。 周行问:“你今天喝酒了?” 卧室里的酒味很重,地板上躺着红酒瓶、啤酒罐,还有半瓶红酒撒了出来,弄湿了孟徽音很珍爱的白色鹅绒地毯。 孟徽音笑道:“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当然要喝酒庆祝啊。” 周行当然记得:“是我们交往第一天的纪念日。” 孟徽音道:“对,我和你,我们已经……唔,交往五年了。”说着,她把头一歪,露出可爱的、单纯的疑惑,“周行,已经五年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周行沉默不语,拿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着一根烟。 孟徽音看着他,眼神飘忽不定:“你不爱我了,以前你从来不在我面前抽烟,你知道我不喜欢烟味。” 周行看着窗外,窗外是黑沉沉的楼房的影子,影子外是城市绚烂的灯光,但是他和孟徽音都被困在一重重黑影里,永远到不了光里。 周行道:“下来吧,你这样很危险。” 孟徽音笑道:“我可以下去啊,除非你跳下去。” 周行的身体往后一仰,靠着窗框,眉宇间落了一道黑沉沉的影子,道:“我不会跳下去的。” 孟徽音怨恨地看着他:“你杀死了我的爱人,你需要偿命。” 周行道:“他是杀人犯。” 孟徽音:“但是我爱他,而你让我恶心。” 周行扶着额头冷冷地一笑:“是吗。” 孟徽音道:“如果你不跳下去,那我就会跳下去,而且我会留下遗嘱,告诉全世界,是你逼死了我。” 周行神色木然地看着她:“你没有证据。” 孟徽音笑道:“我早就录好了视频,展示了我给自己制造的伤口,当然,我会说是你打的。视频保存在网页里,发布时间是早上8点,如果我没有在今天天亮之前取消发布,视频就会被所有人看到。你就会成为杀死公安局长的女儿,杀死五年交往的女朋友的凶手。” 周行:“不会有人相信你的话。” 孟徽音:“只要我死了,我说的话就是真话。世界总会更愿意聆听弱者的声音,跟你相比,我就是弱者。” 周行捂着额角,头疼极了:“徽音,你为什么一心想逼死我?” 孟徽音笑得很凄惨:“你杀死了我的爱人,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周行直视着她的眼睛,眼神很有力:“请你原谅我,我不能为他赎罪,因为他是杀人犯。” 周行把伸到窗外的右腿迈进屋内,往门口走去:“早点休息吧,以后记得锁门。” 孟徽音:“周行! 我真的会跳下去!周行!” 周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丝毫不担心孟徽音会跳楼自杀,因为他还活着,孟徽音活着的意义就是把他逼死,只要他还活着,孟徽音就会折磨他,想尽办法地折磨他。或许那段污蔑他殴打女友的视频当真存在,孟徽音也会把视频公之于众,但至少不是现在。 第4章 我知道我很美 周行离开孟徽音住的小区,想去高森公寓出现场,但是沈冰说他们已经收队了,简月把尸体带回局里,暂不移交派出所,要等他回来开会一起讨论。 沈冰还难得地给他一句安慰:“你回家收拾收拾吧,洗个澡换身衣服。” 周行回到家短暂地睡了一会儿,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就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出门了。他比简月迟了10分钟到单位,把车停在了简月的那辆沃尔沃旁边,下车前朝简月的车看了一眼,他透过车窗看到简月车的后视镜往下耷拉着,而且还扭出一个过度往下弯折的角度。他知道简月下车前一定对着后视镜整理过头发,或者补过口红,这个女人有这样一个习惯,在任何时候都不允许自己的美丽打丝毫的折扣,时时刻刻都要无懈可击。 曾有一次,他和简月搭档出警,坐同一辆车,简月临下车时对着后视镜把一头长卷发绑成一个精致的低马尾,他忍不住问:“简老师,你这样不累吗?” 当时简月嘴里咬着皮筋儿,一边捋刘海儿一边问:“我为什么会累?” 周行道:“我承认你的能力很强,我也承认你很美,但是我认为只有二者都不完美,需要互补的人才会过度注重自己的外貌,而你显然不是。” 简月睨他一眼,那个眼神很值得推敲,笑道:“我的能力强不强,和我爱不爱美有必然的联系吗?谁规定了女人只要能力强就不需要美丽?你们男人又为什么对我们女人爱美这件事有微词?” 周行必须再承认一件事:简月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 简月道:“我知道我能力强,我也知道我很美,所以我不打算隐瞒我很美这件事。我就要美得轰轰烈烈,美得痛痛快快,我不在乎谁知道,也不在乎谁不知道。我既优秀又美丽,这是我的优点,我为什么要隐藏我的优点?难道女人就不能放肆大胆地展示自己,一定要把自己藏起来一部分吗?” 周行又一次在和简月的唇舌较量中落败了,并且心悦诚服地认为简月说得对,后来他向简月道歉,送了简月一瓶女士香水。简月当面谢过他,但并没有用过,估计是嫌弃他的直男审美。 周行一边回想着一边上楼,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大办公室门外,一眼就看到简月高挑纤瘦的背影站在窗前,她穿着高跟鞋,把身体的重心压在左脚上,右腿膝盖往前弯曲着,暂时解放了右脚。他走进门,看到简月被猫吓到了,连连往后退,冷不妨扭身撞在他身上,他像一堵墙似的巍然不动,简月仰起头,他对上了简月的眼睛。 简月捂住鼻子,皱着眉迅速往后退了两步。 周行还以为自己身上有她不喜欢的气味,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鼻根红了,刚才她的鼻子撞上他夹克外套肩上的一枚拳头大的雄鹰徽章,想必是撞疼了。 周行想问她“没事吧”出口却是:“一只猫把你吓成这样?” 简月松开手,鼻子红彤彤的,回到桌子前继续翻证物箱:“对,我命里犯猫,和你。” 周行笑笑,向办公室里的众人说道:“昨天晚上的勘察记录在谁那儿?” 师小冉:“周队,我刚整理好。” 周行:“拿到楼下会议室,让昨晚出警的三组半个小时后到一号会议室开会。” 师小冉:“好嘞。” 周行朝还在喂鱼的沈冰打了个响指:“沈冰,跟我去趟缉毒支队。” 沈冰放下鱼食,跟周行走了。 眼瞅着沈冰和周行都走了,洪途像一只被鸟妈妈遗弃的雏鸟:“我呢?我呢?周队,我呢?” 周行已经走出门了,遥遥地说:“那你也来。” 洪途一阵狂风似的刮了出去。 简月抱起一只箱子,对师小冉说:“小师,待会儿开会我就不参加了。” 师小冉知道简月不喜欢参加任何形式的会议:“哎,我帮你转告周队。” 简月一直坚持健身,力气颇大,把两个箱子里的物证堆到一个箱子里,箱子足有十几斤重,简月抱着箱子还能穿过一条长廊、爬一层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把物证箱“哐当”一声放在办公桌上,坐在皮椅中,从物证箱里扒出收货单和洁耳液。她拿起电话,对着收货单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年轻女孩儿说道:“你好,万物鲜果园。” 简月:“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我姓简。” 姑娘懵了一下:“哦哦,警察吗?警官,你好!” 简月一如既往地没有纠正她的称谓,继续道:“你好,我想了解一下,9月18号,你们店给住在高森公寓A区三栋1306号的萧一杰送过一箱橙子是吗?” 姑娘:“稍等啊,我查查。” 一阵噼啪的敲打键盘声响后,姑娘说:“对对,18号晚上9点送过去的。” 简月:“订货人是谁?是萧一杰吗?” 姑娘:“是的,是萧先生亲自订的货。” 简月:“他几号订的货?” 姑娘:“14号订的。” 简月:“在你们店里订水果,4天才到?” 姑娘:“不不不,隔天就到了,萧一杰先生指定我们18号晚上9点左右送货上门。” 简月皱眉:“萧一杰是给你们打电话订的货吗?” 姑娘:“不是,我们有微信小程序,顾客都在小程序上订货。” 简月:“那你怎么确定是萧一杰本人订的?” 姑娘:“萧一杰先生之前订过其他水果,我们有登记过他的号码。” 简月沉思片刻,道:“萧一杰喜欢吃橙子吗?” 姑娘又懵了一下:“这……这我不清楚,不过萧先生是我们家的老顾客,前两天还是第一次在我们家买橙子。” 简月挂了水果店的电话,又把那瓶洁耳液拿起来,发现洁耳液底部贴着一个标签,上面写着XX宠物店专用,而且她记得师小冉说过,萧一杰家的那只暹罗猫是新买的猫,才从宠物店里抱回来不久,这瓶洁耳液就是萧一杰买猫的时候店里赠送的洁耳液。她又打给了萧一杰买暹罗猫的宠物店,重点询问萧一杰买猫的时候是否是一个人去的,店家说萧一杰是和冷微澜一起去的,这只暹罗猫也是两个人商量后买下的。 简月问:“冷微澜去过你们店里几次?” 宠物店老板:“她一共来过5次,每一只猫都看过了,最终才选择那只暹罗猫。” 简月停顿了一下,问出最重要的问题:“那只暹罗猫害怕橙子,是吗?” 宠物店老板:“对,它不仅害怕橙子,还害怕橙子的气味。它平常挺乖的,一接近橙子就会变得很暴躁。” 简月听到这里,微微弯起唇角,心里大概有了定论,但是还缺少关键性的证据。结束和宠物店老板的通话,她从证物箱里找出萧一杰的手机,翻看了一会儿,嘴角的笑意越攒越深…… 几分钟后,简月抱着箱子去了楼上,楼上会议室的门关着,她轻轻敲了下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一屋子人正在开会,简月忽然走进来,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笑道:“不好意思,来晚了。” 周行坐在长桌首位,左右两边分别是洪途和沈冰,洪途给简月让出了位置,坐到下面去了,简月在洪途腾出来的椅子上坐下。 周行手里夹着一根细细的圆珠笔,笔在手背上转来转去,问简月:“你不是不来了吗?” 简月把箱子放在脚边,撑着下颚,看着他微笑:“忽然改变主意了。” 周行看着简月,从她的眼神里看出蓄势待发的狡黠,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神秘,他也一如既往地琢磨不透她的想法。他放弃琢磨简月,用笔头指了指师小冉:“继续说。” 师小冉继续刚才被简月打断的发言:“刚才说到监控录像了,情报小组排查过录像,萧一杰从17号下午4点钟回到高森公寓就没有出去过,直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多,萧一杰公司的员工王力到萧一杰家里谈工作,期间没有任何其他人进入萧一杰的家里。”师小冉说完就坐下了。 周行把笔转了一圈,指向沈冰:“法医的结论?” 沈冰:“萧一杰的枕骨碎裂,脑内出血严重。除了脑后的致命伤和他手背一道猫抓痕,没有其他外伤。” 周行把笔头朝下,嘎吱一声按在桌子上,随后松开手,圆珠笔往上跳了一下,他把笔抓住,道:“简老师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简月正要说话,被洪途打断:“周队,很明显萧一杰是意外死亡,构不成刑事案件。” 师小冉举手:“周队,我也觉得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周行认真地听完他们每个人的话,又问简月:“你说呢?” 简月目光扫过参会的每个人,道:“他杀。” 周行摊开手,手里的圆珠笔滚到桌上,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停在简月面前,他问:“凶手是谁?” 简月把笔拿起来,双肘支在桌上,双手各持圆珠笔的一端,把笔横在自己的人中的位置,看着窗外笑道:“冷微澜。” 周行转头看向窗外,窗外的远处是一栋本市最高的购物大楼,楼顶挂着一个巨大的LED电子屏,屏幕里正在播放一条香水广告,是他买给简月道歉的香水品牌,代言人是冷微澜——画面中冷微澜正身着白色晚礼服,在聚光灯的照耀中像一位公主般从华丽的楼梯上款款而下,美如天上的灿月。 周行忽然明白了,原来简月从不用那瓶香水,不是因为简月不喜欢香水的味道,而是因为这款香水的代言人是冷微澜。 第5章 谭家灭门案 周行的腰上有旧伤,坐了一宿动车又连续加班,对他的腰来说已经有些勉强了,会议室首位的皮椅的过度松软对他的腰伤来说又是一层挑战,会议进行30分钟后,他坐不住了,于是起身绕到皮椅的背后,双手撑在皮椅的靠背上,看着简月问:“冷微澜是凶手?” 简月自信而笃定地道:“我确定冷微澜就是凶手。” 周行:“你有证据吗?” 简月把证物箱搁在桌子上,一样样拿出橙子和洁耳液等物品,最后拿出来两只药瓶和一份死者萧一杰的病例,还把那只小小的木凳也放在了桌子上。摆完东西,她拍掉掌心的浮尘,说道:“沈警官先说说,你们认为萧一杰死于意外事故的推测。” 沈冰的声音毫无感情地道:“我的推测是萧一杰被猫抓伤了,站在凳子上想取置物架上的药箱,用碘伏处理伤口,但是没站稳,从凳子上摔下来,头部磕到玻璃茶几上,造成脑骨骨折,同时伴有脑出血,导致休克死亡。” 简月微微弯下腰,把双手按在桌子上,明亮的目光一一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道:“没错,萧一杰的死因的确是不小心摔下凳子,意外死亡。但是他死亡的前因是由冷微澜一手策划的。” 沈冰的冰块脸有了微妙的变化:“你指的是萧一杰被猫抓伤,爬上凳子取药箱?” 简月:“我把时间线复原一遍;9月14号,萧一杰在万物鲜果园订了一箱橙子,指定商家9月18号晚上9点左右配送。同日下午4点,萧一杰从宠物店里把暹罗猫带回家。晚上9点13分,水果店配送员把橙子送到时,只有萧一杰和暹罗猫在家。这是我们已经从宠物店老板和水果店店员的口述里获得的信息,已经查验过,都属实。” 周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嗯,说下去。” 简月拿起一颗黄橙橙的橙子,道:“以下属于我的推测:我认为萧一杰在签收橙子之后,给那只暹罗猫清理过耳螨。但是他不知道暹罗猫惧怕橙子以及橙子的气味,客厅里摆了整整一箱橙子,他却把恐惧又暴躁的暹罗猫按住清理耳朵,这种情况下会有多大概率被暹罗猫抓伤?” 简月把目光移向师小冉:“小师,你在养猫,你说。” 师小冉认认真真地道:“我家白白很乖,我给白白清理耳朵的时候它也老是挣扎。如果假设出现了月姐说的那种情况,再乖的猫咪暴躁的时候也是会很容易抓伤人的。” 简月:“没错,所以我认为橙子是引起暹罗猫暴躁伤人的诱因,这一点有疑问吗?” 洪途和师小冉以及几个其他警察都缓慢地摇摇头。 简月接着说:“既然被猫抓伤了,自然要清理伤口,所以萧一杰站在凳子上取药箱。但是你们看这个凳子。”她把三角木凳翻过来,三条腿朝上,“我用尺子量过,这条凳子腿比另外两条凳子腿短了一厘米左右,虽然三角结构很牢固,但是在其中一条凳子腿短于其他两条时,就不牢固了。” 沈冰:“我也注意到凳子腿长短不齐,问过萧一杰的员工,员工说这只凳子原来是他们公司前年集中采购的,只有这一个有瑕疵,就是因为有瑕疵所以被萧一杰带回家。如果有人策划了萧一杰的死亡意外,会用一只瑕疵这么明显的凳子吗?而且凳子是萧一杰自己拿回家的,他一定知道有风险,但是他还是用了那只凳子,说明之前他使用过,这种风险不足以让他丧命。你把萧一杰自己制造的偶然的风险定性为他人制造的必然的风险,难道不牵强吗?” 沈冰说出了周行想说的话,周行想听简月如何反驳。 简月道:“那你注意到这只凳子很新,甚至连人造革的漆皮味都没散干净吗?” 周行眉毛微扬,理解了:“你怀疑这只凳子被萧一杰带回家后就没使用过,近日才拿出来使用?” 简月看向周行:“是的,做一个假设,假设萧一杰把凳子拿回家后就扔在什么地方一直没用,两年过去了,或许连萧一杰自己都忘记了这只凳子的来路,也忘记了它有瑕疵。但是由于某种契机,这只凳子被翻找出来,重见天日。” 周行笑道:“的确是很有趣的假设,但是沈冰说得对,萧一杰的死是他自己制造的偶然风险,不是必然。就算萧一杰从凳子上摔下来,就一定会摔死吗?他也有很大概率活下来,你的推理缺少客观证据。” 简月拿起一份笔录:“这是洪途给冷微澜打电话的询问笔录;冷微澜在9月18号晚上一共给萧一杰打了两次电话,一次是提醒萧一杰给猫清理耳螨,一次是告诉萧一杰药箱在置物架顶层。” 周行:“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萧一杰从凳子上跌落的风险并不直接导致死亡,如果他再机警一点,再灵活一点,他完全可以避开风险。这个计划中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简月笑道:“如果凶手还留有B计划呢?” 周行站了一会儿,腰不疼了,就把皮椅转了半圈朝向简月,他坐在皮椅上,跷着双腿,看着简月:“什么B计划?” 简月拿出萧一杰的手机按了几下,把手机递给周行:“冷微澜挂了电话之后,给萧一杰发微信,让他吃抗生素,抗生素就在碘伏旁边的红色瓶子里。” 师小冉悄悄举手:“月姐,被猫猫抓伤的确需要吃抗生素,我们也检查过那只药瓶,里面的确是抗生素。” 简月没理会师小冉,从药箱里拿出红色玻璃瓶装的抗生素,道:“小师说的没错,这里面确实是抗生素。”她又拿出一只黄色的玻璃药瓶,“但是,这里面装的是青霉素。” 周行正在翻看萧一杰的病历本,翻到某页,眼睛里闪出一线光来:“萧一杰青霉素过敏。6月份曾因青霉素过敏进过医院,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休克了。” 洪途满头雾水:“二位二位,我听不懂啊,冷微澜让萧一杰吃的是红色瓶子里的抗生素,不是黄色瓶子里的青霉素啊。” 啪的一声,周行把病历本扔到桌子中央,道:“萧一杰是红绿色盲,红色、橙色和绿色在他眼中都是黄色。” 沈冰站起来,仔细看着桌上摆放的两只药瓶,面无表情地道:“就算萧一杰把红色看成了黄色,找的是黄色瓶子,那也有两只黄色瓶子。红绿色盲能够识别黄色,抗生素和青霉素都装在黄色瓶子里,所以这两只瓶子在萧一杰眼中都是黄色瓶子。你凭什么笃定萧一杰一定会选择装着青霉素的黄色药瓶?简老师,你的推测还是有不确定性。” 简月笑道:“这就看药瓶的摆放顺序了。” 沈冰拧眉:“摆放顺序?” 简月看向师小冉:“小师,昨天我让你收拾药箱,装着抗生素的红色瓶子摆在上面,还是装着青霉素的黄色瓶子摆在上面?” 师小冉不假思索地说:“是那只装着青霉素的黄色瓶子。黄色瓶子在最上面,但红色瓶子装在一个塑料药盒里,压在箱子底部。” 简月笑道:“如果我是萧一杰,我在药箱上面找到了自己在找的黄色药瓶,我就不会继续往下找了。我相信各位也是。” 周行道:“我总结一下,你怀疑冷微澜在给萧一杰发送指令,她让萧一杰找红色药瓶,其实是让萧一杰找黄色药瓶。黄色药瓶里装的是会导致萧一杰严重过敏的药物,而她留下的文字证据可以证明她指使萧一杰找的是红色药瓶。就算萧一杰服用了青霉素,也和她没有关系,是这样吗?” 简月看着周行:“对,冷微澜故意留下一条微信当作证据,把我们扯进她设置的文字圈套中。” 周行手摸着下巴沉思片刻,道:“还是不对,就算萧一杰没有摔死,躲过了第一个陷阱,紧接着走进第二个陷阱,服用了装在黄色药瓶里的青霉素,他也可以及时就医。难道冷微澜还设置了第三个陷阱?” 简月从证物箱里拿出一瓶安眠药,道:“这是我在萧一杰的卧室里发现的,我也问过萧一杰的同事,他长期失眠,每天都会服用安眠药,已经对安眠药产生了依赖性,而且法医的报告中也标明了他死前20分钟左右服用了安眠药。试想,一个青霉素过敏会导致呼吸困难、休克的人,却在服用安眠药后陷入深度睡眠,这个人的生还概率有多大?” 周行抬起眼睛看着简月,眼睛里犹如无垠的夜空:“基本为零。”他毫不掩饰对简月的欣赏,此时他的欣赏从眼睛里跑出来,使得他的眼神看起来多情了一些。 简月却避开了周行的注视,扭过头,把披在脸侧的长发挽到耳后,道:“冷微澜布下了两重陷阱,这两个陷阱足以要了萧一杰的命。” 周行道:“证据。” 简月:“嗯?” 周行笑道:“你刚才说的都是你的推论,你一定找到了支撑你推论的证据。否则你不会这么笃定。”这个男人很了解简月,似乎永远能猜到她的下一步行动,在某个程度上可以称得上是她的知己,但是简月却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被人猜透的感觉会让她没有安全感。 简月又把萧一杰的手机按了一下,把手机推到周行面前,道:“这是一周前冷微澜和萧一杰的聊天记录,能证明冷微澜一直以来都在顺应萧一杰的视觉谱系,冷微澜和萧一杰交流时都用萧一杰眼中的色彩指代正常人眼中的色彩。但是在案发当天,冷微澜却用正常人眼中的色彩指代萧一杰眼中的色彩。”简月找到的聊天记录是一周前,冷微澜走红毯时需要挑选礼服,冷微澜把两套礼服拍了照发给萧一杰,问是白色的好看,还是蓝色的好看?两套礼服里的确有一套是白色的,但是没有蓝色的,冷微澜说是蓝色的那套其实是亮紫色。而萧一杰回复的是:还是紫色好看。 这短短的几句话足以说明冷微澜熟知正常人眼中的各个颜色在萧一杰眼中会变成什么颜色,和萧一杰交流且顺应了萧一杰的生理缺陷,使用了萧一杰眼中的色觉谱系。但是那条至关重要的信息里,冷微澜却用了“红色”而非“黄色”,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冷微澜发的这条信息不是给萧一杰看的,而是给拥有正常色觉的普通人看的,也就是警察。 事实就是:冷微澜远在异国他乡,却操纵了萧一杰的死亡。 周行看到短短几行聊天记录,把手机放下,静坐了片刻,忽然问:“冷微澜在哪?” 师小冉立马说:“我早上联系过她,她说会坐今天上午10点钟的飞机回长岚。落地时间是下午3点10分左右。” 周行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两点40分,冷微澜还没有下飞机。他用指腹轻轻敲了两下表盖,沉吟片刻,道:“沈冰,带人去机场接她,别突审。” 沈冰点点头,然后朝洪途瞥了一眼,洪途腾的一下蹿起来,杀气腾腾地跟着沈冰走了。 周行又点了一个人跟着沈冰,站起身捶了捶后脖颈,说道:“散会,各忙各的。”人呼呼啦啦走光了,周行揉着脖子走到窗前,嘴里含着一根烟正要打火,透过面前的玻璃看到简月没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手机,她估计是嫌热了,把乌黑的头发全都拢到一起垂在胸前,露出左边细长凝白的颈子,还用手掌在颈边扇风。 周行看了简月一会儿,道:“简老师,过来聊聊。” 简月没动弹,按着手机问:“聊什么?” 周行道:“聊聊冷微澜。” 简月慢慢抬起头,表情平静,像一条浮出水面的人鱼,露出一张浸在茫茫白雾中的美人面。她起身朝周行走过去,侧身倚着窗台,抱着胳膊面朝周行:“聊吧。” 周行往后退了半步,和她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也倚着窗台面朝她:“我从没听你说起过,你和冷微澜认识。” 简月微笑道:“你为什么以为我和冷微澜认识?” 周行道:“我看得出来。” 简月描得深棕色的眉往下一攥,似是想皱起,又很快挑开了,转头看着窗外道:“周队,我很不喜欢你这样跟我说话,好像你很了解我,又好像你能看懂我。” 周行:“我们搭档已经两个多月了,我就不能对你有点了解吗?” 简月道:“当然可以,毕竟我们是同事。” 周行笑道:“你好像很不愿意和同事做朋友。” 简月也笑:“我没有刻意排斥,只是朋友本来就很难交,而且我不认为工作的意义是为了交朋友。” 周行早就知道她人情淡薄、不近情理,他见过很多人,简月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简月是一个神秘至极的矛盾集合体,简月时常能让人产生挫败感,因为简月很难懂。 简月把先发制人的权力夺走了,道:“我是和冷微澜见过几次,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现在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和联系。你还想知道什么?” 周行:“冷微澜的案子,你退出去。” 简月平静地望向他:“为什么?” 周行道:“我能看出来你对冷微澜有敌意,我不允许我的人在工作中带有主观情绪。” 简月心里有些不甘,但是她没有辩解,只是问:“你决定了吗?” 周行道:“嗯,我决定了。” 简月似乎没有意见,如果周行没察觉到她脸色微寒,就会以为她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漠不关心。 简月笑道:“好,你是长官,你说了算。”她转过身,用手在颈边扇着风往外走,“我回办公室了。” 周行微微皱着眉,心里又涌起似曾相识的挫败感:“等一下,我还有事跟你说。” 简月站住了,肩膀往后一拧,回头看着周行:“什么事?” 周行道:“其实我想跟你聊聊费红泉。” 简月:“你和魏楠从丰海抓回来的费红泉?” 周行点点头,然后指了指她刚才站的位置。 简月折回去,道:“费红泉怎么了,他不是被魏楠带到缉毒支队了吗?” 周行把没点着的烟捏在手里,一下下搓揉着:“费红泉说他知道6年前风居道那件案子的线索。” 简月闻言,眼皮往下一磕:“是谭家三口被杀的案子?” 周行看着窗外的高楼,没发觉她的异常:“对,那件案子现在还压在我手里,凶手到现在也还没抓到。” 简月:“费红泉给了你什么线索?” 周行烦恼地说道:“我不知道该不该信那条老狗,他太狡猾了,给我假线索诓我是小事儿,万一他利用我把火烧到别人身上,这事儿可就大了。” 简月伸开手,看着自己的指甲:“他还没有给你线索?” 周行:“嗯,我想找个机会再跟他聊聊。” 简月淡淡地道:“我和你一起去。” 周行看着她:“你也去?” 简月把自己的手放在面前来回翻转,阳光透过她指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他真的能给你提供一些线索呢,你也说了,这件案子是你的心病,难道还要等你的心病变成积案?” 周行其实不怎么想笑,但嘴角却露出微微的笑意:“你想帮我?” 简月把指甲一弹,指尖的一点光咻地飞走了,笑道:“长官,帮你破案,是我的职责所在。” 周行看着简月的手,她没有做花里胡哨的美甲,只是把指甲留得略长些,涂了层肉粉色的指甲油,五根葱白、细腻的手指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落在她指尖的光点像一只发着光的小虫子,她把虫子弹走了,却落在了他胸前……周行冷不丁地转身面朝窗外,还掸了掸外套的前襟,“你还是别叫我长官了,我知道你每次叫我长官时都在心里骂我。” 简月佯装无辜:“我可没有,你在污蔑我。” 周行觉得自己应付不来她了,就胡乱“嗯”了一声,掏出手机看。 简月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因为她的手机铃声响了,是简骋办公室的座机打来的。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周行一眼,才拿着手机走开几步,接通了电话:“喂?” 简骋道:“方便说话吗?” 简月:“嗯。” 简骋道:“我办公室来了一位客人,她想见你。” 简月:“谁?” 话筒被另一个人拿走,一个细腻柔软的女性声音传进简月的耳朵里:“简月,好久不见。” 简月听到冷微澜的声音,默默地捏紧了手机,微笑道:“嗯,好久不见。” 冷微澜道:“你到简骋办公室来吧,我想见你。” 简月回头看了周行一眼,走出会议室,站在走廊里低声道:“我的同事去机场接你了,我们应该在公安局见面才对。” 冷微澜还是一贯的不够沉稳,被简月冷静的口吻激出几分火气:“我逃走了,我知道你会污蔑我杀人,我到了公安局就等于落在你手里,我才不傻。” 简月笑道:“不要乱说话哦,我可是非常公平公正地帮警察做事。” 冷微澜:“呵呵,帮警察做事,你配吗?杀人犯的女儿。” 简月依然在笑:“我都不知道我是谁的女儿,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冷微澜:“你敢狡辩你不是杀人犯的女儿,那你敢狡辩你弟弟不是杀人犯吗?” 简月又走远了几步,站在挂着纪律标语的墙边,压着嗓音冷冷地道:“冷微澜,你不要太放肆,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死得无声无息。” 冷微澜笑道:“怎么?你怎么不狡辩了,你也承认你的弟弟简骋是杀人犯?6年前风居道谭家一家人不就是简骋杀的吗?” 简月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这些疯话,是谁告诉你的?” 冷微澜:“是谁告诉我的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把这些疯话告诉警察,警察一定会调查简骋,你觉得你和简骋还能藏得住吗?你现在的搭档周行周警官,这件案子就是他在负责,他一定会很想跟我聊聊我的疯话。” 简月:“你到底想干什么?” 冷微澜:“我说了我想见你,我在简骋的办公室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去公安局自首,和你的搭档周警官聊一聊。” 简月:“等我20分钟。” 简月挂断电话,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把脸上的寒冰抹净,折回会议室走到周行身边,神色如常地笑道:“周队,我想请假。” 周行很忙,低头按着手机问:“为什么请假?” 简月把手撑在窗沿上,还病歪歪地扶着额头,道:“我不舒服,每个月的这几天,我都很不舒服。” 周行看着她,不知道她这回是装的还是真的,但是他总不能盘问女孩子的生理期,只能说:“那你回家休息吧。” 简月朝他一笑,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 走出会议室,简月把会议室的门关上的瞬间,听到周行在打电话,声音罕见的愤怒:“你们两个人找不到一个女人?” 简月关上门,快步下楼,下楼途中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抓紧时间,你还有18分钟。” 简月飞快地跑下楼,平生第一次觉得高跟鞋是个拖累,开车驶往简骋的公司时一遍遍拨着简骋的电话号码,但是简骋一通都没接。她终于感到害怕了,但是她并不惧怕冷微澜的威胁,而是害怕简骋会杀了冷微澜。 第6章 我们必须杀了她 简骋是心理医生,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心理咨询中心,开在望京路商业街的繁华地段,距离简月上班的市公安局十几分钟的车程。 简月是简骋公司的常客,医师和护士们都对她很熟悉,她到的时候工作人员大都在公共区域午休、吃饭,一名女医生见她来了,还邀请她一起吃。 简月笑道:“不了,我找简骋有点事,他在办公室吗?” 女医生道:“老板现在有客人,你等一会儿吧。” 简月不多说,只笑了笑,然后穿过办公区,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前。门紧闭着,她试着推门,推不开,简骋将门反锁了。她往楼道里看了看,然后按下门上的电子锁密码,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在推门的瞬间,简月才听到女人极力挣扎的呜咽声。她反身把房门锁好,扶着门板轻轻呼出一口气,才转身朝里走。 办公室很大,外间是会客室,三张白色长沙发呈品字形摆放,正对着门口的沙发上躺了一个女人,她双手被绑在身后,侧躺在沙发上,嘴上缠着胶布,乌黑的长发凌乱的撒着,像一朵盛开的黑色的花。她就是冷微澜,一改20分钟前趾高气扬的模样,被狼狈地捆绑住双手,像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她惊恐地睁大双眼,紧盯着简月,额前淌下细细的一道血流,蜿蜒地流进她的鬓角。 简骋站在不远处,身后的长桌上躺着一件十来寸长的木雕,雕的是舒展双翅的天使,刷了白色的漆,通体呈圣洁的白色。但是天使的翅膀一角沾了血迹,还粘了几根黑色的发丝,血滴沿着木质筋络的纹路滴落在地板上。 简骋比冰雪还要苍白几分的脸紧绷着,他朝简月看了一眼,然后摘下戴在脸上的眼镜,道:“把门锁好。” 办公室朝西打了一排落地窗,午后的阳光照射进来,把底色本就洁白的办公室冲刷的像雪洞一样白。明知落地窗玻璃是单向镜面,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但是简月还是拉上了窗帘,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递给了简骋。 简骋手上也有血迹,身上的白大褂也溅了几滴血,他脱掉白大褂,抽出一张湿纸巾不紧不慢地擦拭手上的血迹。 “唔唔——”冷微澜吃力地仰着脸看着简月,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像是求饶也像是求救。 简月走到冷微澜的面前,蹲下身和她的目光保持平齐,道:“你要见我,我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冷微澜的眼睛很漂亮,即使现在瞪大了,露出恐惧和愤怒,她的眼珠也像透亮的黑色水晶,但只有薄薄一片,脆弱得不堪一击。 简月看着冷微澜的眼睛,感慨地说:“冷微澜,你有很多次机会和我划清界限,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可是你偏偏不知死活,拼命和我扯上关系。你到底是不愿意放过我,还是不愿意放过你自己?”简月拿出一张湿巾,擦拭着冷微澜额头上的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出刚才那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我就放你走,成交吗?” 随着简月的碰触,冷微澜猛地往后一躲,肩膀瑟缩起来,扭头避开了她的手。简月忽然用力捏住冷微澜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冷冷地道:“你还认不清自己的现状吗?如果我晚来五分钟,我不敢保证你现在还活着。” 冷微澜侧头看了看简骋,眼睛里的恐惧更深,颤抖着点了点头。 简月:“这间办公室的隔音很好,无论你怎么喊,外面都不会听到。懂我的意思吗?” 冷微澜又点点头。 简月揭掉了她嘴上的胶布。冷微澜挣扎着坐起来,双手还被捆在身后,十足的囚徒模样,她抬起脸看着简月,倔强地紧紧抿着嘴唇。冷微澜长了一张圆且尖的猫脸,一双长且魅的狐狸眼,眼窝颇深,眼珠浑圆漆黑,眼睛里像盛满了泪,能将男人晃得心醉神迷。 简月看着她,忽然就明白了冷微澜为什么能够大红大紫,在流水线美人大行其道的年代,她这张纯天然的、我见犹怜的脸帮了她大忙,但简月很清楚冷微澜并不像她的脸一样娇柔可欺。在简月的眼里,冷微澜就是一只披着猫皮的狐狸,有的是狡猾的心机和欺世的谎言。 冷微澜把凌乱的头发甩了甩,道:“你怎么不问我?” 简月道:“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冷微澜的眼睛里突然涌出几分愤怒:“你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吗?” 简月没回答,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冷微澜恨恨地道:“简月,你真狠,你把简骋当宝贝,却把我当垃圾。” 简月笑道:“有的是人把你当成宝贝,不差我一个。”她看了看手表,“好了,不要浪费时间了,你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刚才那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冷微澜:“我不知道。” 简骋掂着木雕走过去,既是对简月说,也是对冷微澜说:“我们可以不知道答案,只要她能闭嘴。” 冷微澜跳起来往后躲:“我真的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在酒店里收到一封信,信上说萧一杰死了,警察怀疑是我做的,如果我不想被抓住,就向简月求助。” 简月道:“什么叫警察怀疑是你做的?难道不是你做的?” 冷微澜眼中聚满泪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和萧一杰都准备结婚了,我为什么要杀他。” 简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养猫的人是你,买橙子的人是你,让萧一杰找红色药瓶的人也是你,你怎么敢说杀死萧一杰的人不是你?” 冷微澜:“是萧一杰想养猫,也是萧一杰让我订购水果,我知道他对青霉素过敏,一直都把青霉素放在药箱底部。我们本来商量好了,等我杀青回去以后再去宠物店接猫,是他忽然改变主意把猫接回家。他问我怎么给猫清理耳螨,我才告诉他的呀!”听冷微澜说的头头是道,竟然把自身的疑点撇了一干二净,像是她暗中监控了警方的办案全程一般。 简月慢悠悠地朝冷微澜走过去,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像是某种利器。简月笑道:“人不是你杀的,但是你却知道凶手的作案手法,你很了不起啊。” 随着简月的逼近,冷微澜往后退,没退几步就不小心摔倒了,无助地坐在地上仰头望着简月:“我不知道,是信上写的。” 简骋问:“信在哪里?” 冷微澜哽咽着说:“在我外套的口袋里。” 简月蹲下身,扒开她的衣服,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掏出一张A4纸,上面的字不是人为书写,而是排版工整的黑体字。这张纸上的确写明了萧一杰的死亡原因,最后一段写的是:去找简月吧,她能帮你,如果你苦于简月没有帮助你的理由,那么我告诉你,你只需告诉简月——你知道简骋是6年前杀死避水县风居道谭家一家人的凶手。最后一段只有短短两行字,但是简月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 简骋把溅到眼镜镜片上的血滴擦干净,戴好眼镜往下一低头,也看到了写在最后的那段话。他静静地站了片刻,走到镶嵌在一面墙里的书柜前,从一整套戴维迈尔斯全集后拿出一只巴掌大的木盒。他在冷微澜的身后蹲下,从木盒里拿出一副白色手套和一把黑色的小巧的□□□□,他有条不紊地戴好手套,拿起□□,抓住冷微澜的手,强迫冷微澜抓握住枪柄。 冷微澜摸到冷硬的金属,慌乱地道:“什么东西?简骋,你在干什么?” 确定□□上沾有冷微澜的指纹,简骋熟练地装填弹夹,拉开保险,然后把□□又放回木盒里,又拿起那件天使木雕。简骋绕到冷微澜面前,朝冷微澜伸出手,手指插进她的头发,在她头皮上轻轻地摩挲:“□□上沾了她的指纹,把她杀了之后我会报警,就说她持枪闯进我办公室,我正当防卫失手杀了她。”他转头看着简月,“我给你打电话,所以你赶来,你到时她已经死了。尸检死亡误差在两个小时左右,我们已经耗了一个小时,现在必须动手。” 简月脸上的神色很挣扎。 冷微澜意识到简骋这个恶魔确实对自己起了杀心,她忙向简月求助:“简月,别杀我,你不能让简骋杀死我!” 简骋忽然用力地拽住冷微澜的头发,斯文优雅的面皮就像罩在他脸上的一张面具,现在他的脸上冰冷得一丝表情都没有:“我很抱歉,但是你不应该来找我。我会尽力在瞬间砸破你的头骨,这样能减少你的痛苦。” 冷微澜的全身都在颤抖,像一朵被风吹雨打的小花,流着眼泪向简月求饶:“简月,求求你不要杀我。” 简骋也看着简月,等她做决定。 简月低着头谁也不看,用力把简骋手里的木雕夺走,道:“她是来求助的,不是来找麻烦的。”说着,简月抬起头看着冷微澜,微笑道,“是吗?” 冷微澜忙道:“我不会给你们找麻烦,我发誓。” 简月道:“骋,放开她。” 简骋攥着冷微澜的头发,心里的杀意未消。 简月看了简骋一眼,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拍了一下,他就松了手。 简月道:“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冷微澜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圈,筋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低着头喘了几声粗气才道:“萧一杰不是我杀的,但是警察认为是我。我要你找出真正的凶手,还我清白。作为交换,我会永远保守简骋的秘密。” 简月微微笑道:“就这么简单?” 冷微澜甩了甩头发,脸上的泪痕未干,但是眼睛里不乏坚强和勇气:“对,就这么简单。只要我清白了,我就离你和简骋远远的,永远不会再找你们。” 简月想了想,道:“好,成交。” 她把简骋带到窗边,低声对简骋说:“我要把她带走。” 简骋:“带到哪里?” 简月背过身,面朝窗户叹了声气,道:“不知道,反正不能让她落在周行手里。周行太精明,就算她没有证据,仅凭她一句话,周行也会查你。” 简骋:“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简月:“先不管是不是她杀死了萧一杰,有人指使她来找我绝对是事实,否则她不可能知道6年前的事。” 简骋往上推了推眼镜,缓慢又低沉地说:“难道是他回来了吗?” 简月沉默半晌,才说:“除非他找到我们,否则你不能瞒着我做任何事,听到了吗?” 简骋没有回答,极轻地点了下头。 简月长吸一口气又慢慢叹出来,回身走到冷微澜面前,笑道:“如果你不想走出这间办公室就被警察抓住,那就老老实实照我说的做,知道吗?” 冷微澜又变成乖巧的模样:“我听你的。” 简月道:“待会儿你乘货运电梯下楼,直接到负二层地下停车场,出了电梯贴着墙往东走,走100米左右你会看到一个出口,从出口离开停车场,停车场出口到路边有一个监控盲区,大约在两点钟方向,你在盲区里走到路边,拦一辆出租车去南郊花鸟鱼市场,别在正门下车,让司机围着市场转一圈,再找个行人最少的地方下车。记得路上不要和司机搭话,不要给司机留下任何印象,最少让司机对你印象淡到不记得你在什么地方上车,在什么地方下车。” 冷微澜懵懵懂懂地又问:“然,然后呢?” 简月笑道:“然后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尽量别被人看到你的脸,等天黑以后我就去接你。” 冷微澜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说话算数吗?” 简月把冷微澜脸颊上的泪痕擦掉,道:“你身上藏着我们的秘密,我怎么忍心让你流落街头呢。” 简月解开冷微澜手上的绳子,冷微澜揉着被勒肿的手腕站起来,在沙发边捡起一顶黑色鸭舌帽,把一头长发塞进帽子里,戴上口罩竖起衣领,只露出一双明晃晃的眼睛。 简月冲她摆摆手,笑道:“路上小心,晚上见。” 冷微澜看了看她,低着头离开了简骋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一关,简月脸上的表情顿时消失,回头对简骋说:“把她留下的指纹、血迹和头发全都清理干净。就算周行查到冷微澜来过,也绝对不能承认是她,就说你在面试助理。” 简骋点头:“我知道。” 简月抬起手腕看手表,现在是下午3点多,她在简骋的办公室里待到3点半,然后走出办公室去办公区里和相熟的苏医生闲聊了一会儿。 苏医生让她试试新买的护手霜,她挤出一点在手背上抹开,道:“我喜欢这个味道,淡淡的,不会很香。” 苏医生道:“还很滋润呢,我抽屉里还有一瓶,送你。” 简月收下了护手霜,俏皮地挑了苏医生一眼:“瞧苏苏姐的心机,这是等着我投以木桃,报以琼瑶呢。” 苏医生笑着掐她的腰:“要不是你三天两头请我们吃你自己烤的饼干、点心,我会回你的礼?” 简月灵巧地转了几步躲开她,把护手霜放进手提包里,笑道:“行了行了,我收到暗示了,下回过来给你们带蛋糕。” 第7章 李紫筝 离开简骋的公司,简月驱车往市局的方向开,路上开得很慢,还中途停车在饮品店里买了两兜饮料,回到公安局已经是傍晚了。她提着东西上楼,一走到刑侦队所在的楼层,就敏锐地感知到这里的气氛比她离开之前紧张、忙碌了不少。大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众人的目标都是在搜查冷微澜的去向。简月一边往里走一边在办公室里看了一圈,没看到沈冰和洪途,意味着沈冰和洪途还在率领外勤小组追踪冷微澜。 简月默默地把饮料放在警察们的办公桌上,放了好几杯才被人发现,一名女警向她道谢,她“嘘”了一声,示意对方不用理会自己,很快把饮料分完,拿着最后一杯找到坐在角落里的师小冉,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她旁边,轻声道:“周队在办公室吗?” 师小冉瞪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正在看监控录像,被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往旁边猛的一闪才看清坐在她身边的人是简月,捂着心口说:“月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简月在她的电脑键盘上按了几下,把录像往回拉:“我出去了吗?” 师小冉说:“周队说你有事外出了啊。” 简月明明是有事请假,但周行却对下属交代她是公事外出,周行对她真的是宽容至极。简月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我去给你们买饮料了。”她朝放在桌角的杯子抬了抬下巴,“宝贝,你喜欢的白桃乌龙茶。” 师小冉捧起杯子吸了一大口,道:“你还不知道吧?冷微澜跑了。” 电脑里正在播放机场到达大厅的监控录像,时间显示已经到了3点,正是冷微澜下飞机的时间段。 简月盯着电脑,说:“哦?” 师小冉:“周队可生气了,又把四组和五组派出去了,但是还没找着人。” 简月找到了冷微澜回长岚之前坐在候机室里候机的录像,那时冷微澜穿的是一件蓝色衬衫,而刚才她见到的冷微澜却穿着一身牛仔,可见冷微澜在飞机上改变了装束,所以警察们没有在冷微澜下飞机时第一时间认出她。 简月问:“找到冷微澜下飞机的录像了吗?” 师小冉:“就是很奇怪啊,她的行李现在还扔在机场,人却在下飞机后消失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她。” 说话间,简月在大厅乌泱泱的人群中看到了那身牛仔——监控录像里的冷微澜穿着牛仔服戴着帽子,和一家四口走在一起,还借着推行李车的姿势隐藏了自己的身材和身高,完全融入一家人当中。简月就知道警察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找到冷微澜,不仅仅因为冷微澜改变了装束,而且冷微澜藏在一家人里,警方找的是形单影只的独身女人,而冷微澜扮作一个家庭里的成员,所以得以短暂地骗过警方。冷微澜失踪后,周行第一时间联系冷微澜的经纪公司,结果被告知经纪公司也不知冷微澜的动向,和警方一样正在寻找冷微澜。 简月能够这么快就找到冷微澜,只是因为她对冷微澜足够熟悉。她把录像往前拉,跳过了有冷微澜的镜头,问道:“机场出口的录像拿到了吗?” 师小冉:“拿到了,技术队正在排查。” 门外响起脚步声,简月的位置正对门口,她一抬头就看到周行拿着一份资料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板,问道:“冷微澜的银行卡监控住了吗?” 师小冉举手:“在监控呢。” 周行朝师小冉看过去,也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简月,他的目光仅在简月的脸上停了一秒钟,然后就移开了:“小党,你带个人去冷微澜家里,把冷微澜的父母控制住。” 党俊鹏:“那我带新来的实习生吧,这个小弟弟还没跑过外勤,这两天都在档案室闲着。孟局不是打过招呼让咱们好好关照他嘛。” 周行皱着眉骂他:“把你嘴里的废话咽回去一半,这会儿你已经在路上了。” 党俊鹏捂住嘴,抓起车钥匙跑了。 周行又点了几个人吩咐下去,把任务分派完之后没着急走,站在门口翻了几页手里的资料,又接了一通电话。 简月不言不语地坐在师小冉的身边装隐形人,她盼着周行快点走,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她这次回局里只是为了探听消息,等天黑了,她有自己的行动。她得逞了,周行的确当她不存在,电话接到一半就走了。周行一走,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没有那么紧张,所有人都得以小小地喘口气。 周行的脾气好,素养好,很少骂人,但他平日里严肃的模样很能威慑人。加上现在嫌疑犯在逃,周行着急起来,更是严肃刻板、不苟言笑,习惯在周行手下做事的刑警们此时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必须时时紧绷神经,从内到外都丝毫不能松懈。倘若被周行发现谁没有紧张地忙碌起来,没有端正工作态度,那这个人今后两个月都不会好过。 师小冉也松了一口气,刚才挺得笔直的腰塌了一半,小声说:“月姐,刚才周队让我调你的资料。” 简月撑着下巴,一副懒散的模样:“嗯?为什么?” 师小冉说:“周队查到冷微澜和你以前读的是同一所中学,但是你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简月还是很散漫:“哦,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呢。” 师小冉道:“你还是向周队解释一下吧。” 简月慢悠悠地站起来:“行,我这就去找领导解释清楚。”她走出办公室,正要上楼,看到周行站在电梯间等电梯,身边跟了两个人。 电梯开了,周行等人走进电梯,一名警察正要关门,简月道:“等一下。”她快步走进电梯,和周行对视了一眼,然后站在周行身边。 电梯门关了,轿壁正在下沉,周行目不斜视地问:“你不是不舒服?” 简月道:“回来拿点东西。” 周行不做声。 简月瞥了一眼被他卷在手里的那份资料,道:“听说冷微澜跑了,不需要我帮忙吗?” 周行道:“不用了,你最好避嫌。” 简月笑道:“就因为我和冷微澜读过同一所学校,我们曾经是校友吗?” 周行侧过头看她,道:“你的消息很灵通。” 简月:“还可以,不如你灵通。” 一楼到了,几个人走出电梯,往门口走去,周行问:“你去哪?” 简月道:“回家休息,我不是不舒服吗?” 周行飞快地看她一眼,道:“不要带情绪,我没有针对你。换做其他人,我一样会要求他退出。” 简月笑道:“领导多虑了,我很愿意带薪休假。” 走出办公楼,简月朝周行摆摆手:“我在家待命,需要帮助就给我打电话。”她坐在车里,看着周行从停车场开出一辆两米高的银色SUV,接上两名部下,开出公安局大院汇进马路上的车流里,一转眼就不见了。 在车里坐了十几分钟,简月才开车驶出公安局,开往郊区方向。她把控着时间,到达花鸟市场时恰好入夜,夜空呈蓝墨色,她开着车围着花鸟市场转了大半圈,在经过一个小巷子时停住了,下车走进巷子里。 巷子里没路灯,左右是高墙,路边堆满了陈年杂物和垃圾,冷微澜就藏在巷子深处,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蹲在墙边,她蹲在一地的枯萎的花朵中,手里拿着几支衰败的淡黄色的百合。她正在一片横竖交叠的玫瑰里挑选还没干枯的花,听到脚步声逼近,立刻机警地看向巷口,于是看到了简月。 简月站在冷微澜不远处,身后是蓝墨色的天空,飘着几片苍青色的云,天空被巷子割出周正的长方形,像一块巨大的云母石屏风。简月站在屏风里,缥缈得像一个幻影,她对冷微澜轻轻一笑:“小女孩儿,跟我回家吧。” 冷微澜永远忘不了这一天,即使后来她恨毒了简月,她也忘不了简月在这天晚上叫她的那一声小女孩儿——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她在学校的教学楼墙根下躲雨,无助地蹲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简月也是悄悄走到她面前,笑着问她:小女孩儿,你怎么不回家? 第五章 夏末秋初的天气,天黑得很快,昼夜的分割线被一脚跨过,长岚市换了一张艳丽多情的面孔。 简月开车行驶在公路上,晚高峰把她的车堵在车流正中间,前前后后车笛声此起彼伏成一片。她关掉吹了一个小时的空调,降下车窗,让窗外微凉的晚风吹进来,拿起驾驶台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燃了,扔烟盒和打火机时朝副驾驶瞥了一眼,发现冷微澜正在斜眼偷看她。 简月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朝窗外吐了一口白烟,笑道:“现在才害怕,是不是有点晚了?” 冷微澜还捧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百合花,她低下头,下巴陷进花朵里,想是要把脸整个埋进花中:“我才不怕你。” 简月不再和她说话,一边看着窗外的夜景抽烟,一边走神,如此沉默了几分钟,道:“吃晚饭了吗?” 冷微澜正在思考怎么开口,路突然通了,简月把烟掐了扔进驾驶台上的烟灰缸里,开车往前走:“你有什么忌口?” 冷微澜道:“我不能吃辣,其他不忌口。” 通过最堵塞的路段,简月把车停在路边临时停车位,临下车前对她说:“如果你想跑,我不拦着,但是我绝不会找你第二次。”说完,简月下车走进路边的一家新疆菜馆子,买了两份炒面,回到车上看到冷微澜靠在椅背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她关掉车顶的灯,继续往前开。 10分钟后,她把车停在小区的地下车库,没有理会睡在副驾驶的冷微澜,提着两份炒面下车了,嘭的一声用力关上了车门。冷微澜被关门声惊醒,连忙下车跟上简月,途中戴上了鸭舌帽,竖起了衣领。 简月把冷微澜领到公寓门口,按房门密码时不避着她,说道:“密码是3517,记住了。” 冷微澜跟着简月走进房间,把这套两室一厅的公寓看了一遍,发现这套公寓的面积恰好和她的衣帽间一样大。 简月脱掉高跟鞋,用脚把高跟鞋踢到鞋柜跟前,一边往里走一边开灯:“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浴室里的睡衣我没穿过几次,不嫌弃的话先穿我的。里面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你随便用。”她把竖在腰间的装饰腰带解开,一转头看到冷微澜还在扫量周围,便笑道,“找什么呢?担心中埋伏吗?” 冷微澜看简月一眼,在这套五六十平的小公寓里找到卫生间。很快,浴室里响起沙沙的水声。 简月仰面躺在蓝色布艺沙发上,把衬衣领子扯开,拿起手机给周行发了条微信:“进展如何?”发完微信,她把手机倒扣在心口,闭着眼睛休息,耳边清晰地围绕着浴室里的水声。 10分钟过去了,微信提示音响了一声,周行回复:“不好。” 简月看到回复,心里的担忧并没有消减许多,她很清楚依照周行的能力,周行很快就会查到冷微澜出机场后的行踪。 窗外突然响起闷闷的雷声,空气也湿热得厉害。 简月又问:“你还在出外勤吗?” 这次周行回复得很快,发来了一条语音:“对,我在从机场回市局的路上,已经堵了20分钟了。” 简月沉思了片刻,也发了条语音:“今夜有雨,回去的路上如果经过双子塔大楼,记得抬头看一看,双子塔大楼的七彩灯光在雨中像一道彩虹。” 周行或许还堵在路上,回复得很慢,半晌才发来一个字:“好。” 简月看完回复,扔下手机,把两份炒面摆在餐桌上,吃起了自己那份。 卫生间的门响了一声,冷微澜穿着一条吊带光绸睡裙走出来,濡湿乌黑的头皮披在肩上,脸颊粉嫩、双目油亮,像一朵泡在缭绕雾气中的水仙花。 简月咬着筷子末端看着她,冷微澜身高168厘米,她身高173厘米,冷微澜比她矮她5厘米,穿着她的裙子不大合身,娇小玲珑的身体在裙子里显得空空荡荡的,两根细细的吊带也垂到了胸口,她必须揪住前襟往上提,才不会露出□□。 冷微澜有些别扭地走到简月的面前,羞涩地说:“没有小一号的睡衣吗?” 简月笑道:“我的衣服你穿上应该都不小。”她用筷子点了点对面的椅子,“先吃饭吧,待会儿我下楼给你买。” 冷微澜坐在简月的对面,吃了几口炒面,说:“我以为你会审问我。” 简月把炒面里的芹菜往外挑:“审问你是不是杀死萧一杰的凶手?” 冷微澜点头。 简月道:“这件事现在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冷微澜默默地捏紧了筷子,道:“如果是我杀的呢?对你也不重要吗?” 简月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你杀了谁,对我不重要,我帮你也不是因为我相信你,只是因为你对简骋不利。所以我和你相互利用。” 冷微澜:“我和你?相互利用?” 简月:“你利用我脱罪,我利用你保守秘密。现在,我和你是奇怪的共生体,我必须保护你,你也必须保护我。” 冷微澜道:“需要我保护的人不是你,是简骋。” 简月放下筷子,对她笑道:“我是简骋的姐姐,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简骋。你保护简骋,就是保护我。” 冷微澜用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她,想讥笑她,却笑不出来:“你也是为了简骋才保护我的吗?” 简月笑道:“当然。” 冷微澜把头低下,捏着筷子的手攥成拳头,过了一会儿又松开,大口大口地吃炒面。 简月吃了一半就离开了餐厅,道:“吃完到我房间找我。” 冷微澜没有回答,吃完饭把两个人的盘子拿到厨房洗干净,然后找了一只最大的杯子接满水,把捡回来的百合插进水杯里养了起来。她摆弄了一会儿百合花,才走进简月的卧室。 简月的卧室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梳妆台,一面墙里藏着嵌入式的衣柜,靠近阳台的地方摆了一面穿衣镜。她把一张椅子摆在吸顶灯最下方,光线最强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和一件围裙。 简月道:“过来,坐好。” 冷微澜依言走过去坐在椅子上,才问:“干什么?” 简月把围裙系在冷微澜的脖子上,道:“你的外形太显眼了,需要做一点改变。” 冷微澜一下子站起来:“你要剪我的头发吗?不要!” 简月按住冷微澜的肩膀用力把她按下去,弯下腰看着她的脸,笑道:“不要?那你是要坐牢?” 冷微澜无比爱惜自己的头发,就算是拍戏需要改变发型,她也和导演交涉半晌,能少剪就少剪,她用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把自己的头发保养得乌黑油亮又茂密,绝不甘心被人剪去。她当真被吓住了,眼睛里冒出水光:“我穿男装可以吗,不要剪我的头发。” 换做其他任何人,都会对冷微澜心生怜爱,但是简月没有,简月毫不动容:“我就是为了让你穿男装,才给你剪男人的发型。” 冷微澜连连摇头:“不要,求你,不要剪。” 简月皱起细眉,冷淡地说:“现在是你的头发重要还是你的性命重要?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正在追捕你的周行本事不小,你如果不想走在街上被他一眼认出来,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伪装成男人。” 冷微澜被说服了,一边点头,一边用力咬住嘴唇,眼泪直往下淌。 简月毫不留情地剪了第一下,嘎吱一声,冷微澜及腰的长发被她从颈部剪断…… 冷微澜低着头,看到自己的头发源源不断地飘落在地板上,哭着哭着就不哭了,变得麻木起来。 简月的确给她剪了一个极短的发型,没有女性特征的短发。她剪得很细致,剪好后仔仔细细修理了几十分钟,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在额前挑了一层虚落落的刘海儿。她合上剪刀,解开冷微澜脖子里的围裙,道:“好了。” 冷微澜起身就要走,转身时面朝穿衣镜,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她浑身狠狠一震,不敢细看,低着头跑出去了。 简月蹲下来收拾地上的头发,道:“你睡书房,床单被褥在书架上的柜子里,自己换。” 书房的门响了一声,冷微澜躲进书房再没有出来。 简月把地板收拾干净,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旧手机往外走,经过书房时停住了,听到里面轻微的啜泣声,她知道冷微澜打小就珍惜自己的头发,剪掉头发对冷微澜的创伤可谓是致命的。她敲了敲门,里面的啜泣声停了,冷微澜哽咽着问:“干嘛?” 简月:“开门。” 冷微澜把门拉开一掌宽,屋里没开灯,低着头,不露脸。 简月把手机递给冷微澜:“你先用这部手机,手机卡是我的主卡送的副卡,我们暂时先用这个号码联系。” 冷微澜接过手机,一言不发地站着。 简月又说:“我下去给你买生活用品,需要什么就给我打电话。” 冷微澜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把头低下去了,倒不是害怕她,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丑陋,更不愿被她看到。外面的确下雨了,简月临出门时拿了把伞,等电梯时给自己的副卡发了条短信:“这是我的手机号,保存好。” 小区内部的超市里就可以买齐所有的生活必需品,但是简月撑着伞从侧门离开了小区,她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帮冷微澜买东西,而是为了散心。雨下得不大,细细密密、迷迷蒙蒙的,像飘下一场湿冷的雾气,雨丝打着结飘在路灯下,有种静谧迷乱的美感。 简月的手机响了,是简骋打来的电话,简骋问她:“你在哪?” 简月穿了一双低跟凉鞋,低着头在人行道上寻找没有积水的地方落脚:“在外面买东西,你到家了吗?” 简骋说话的声音很温和,但是声音冰冷:“嗯。冷微澜在你的公寓里吗?” 简月:“我知道你不想和她有牵扯,但是她身上的谜题还没解开之前,我必须控制住她。” 简骋沉默了一下,道:“你当心。” 简月:“我知道,你早点休息吧,我挂了。”简月挂了电话,雨势骤然大了,一阵风迎面朝她扑过来,倾斜的雨丝打湿了她的衬衫。她想找个地方躲雨,就合上伞走进街边的一家饰品店。 饰品店里没有客人,几个售货员凑在一起聊天,店里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网络□□,一个女人在吟唱恒古不变的狗血爱情。她临时起意决定买几个扎头发的发圈儿,就在一排货架前慢慢地转悠,没走几步看到一个客人,就多看了几眼。 没别的原因,只因这个顾客是个很漂亮的女学生。她是个高中生,十六七岁的模样,扎着马尾辫,穿着一身蓝白色运动装校服,书包和板鞋都稍显破旧,但打扮得质朴干净。她正在挑选发夹,很精致,也很廉价的银质发夹,最贵也不过百十块钱,但这百十来块对她来说一定不廉价,简月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渴望和珍视。她拿起了一只手指长短的翅膀形状的发夹,向售货员招了招手。 售货员的态度很散漫:“这款是新款,最近在做活动,会员卡充值满五百赠送一盒蒸汽眼罩或是一只精美的茶杯。” 她笑着摇摇头,向售货员打了一串手语。 售货员看她的眼神登时变得怪异起来:“你不会说话啊?” 她看着售货员的嘴唇,识别了售货员的唇语,没有因售货员近乎无礼的直率而感到受伤,笑容依旧纯净又明朗,又打了两下手语。 售货员的表情很不耐烦:“我看不懂你在比划什么。” 简月道:“她说她是聋哑人,刚才是在问你这只发卡有没有粉色的。” 她回头看到简月,表情有些疑惑。 简月稍有些生疏地向她打手语:“我在翻译你的话。” 她似乎惊讶于简月会手语,表情呆呆的,看起来娇憨可爱。 售货员说:“我们这款是银的,怎么会有粉色的?” 简月就向她说:没有粉色,只有你手里那一种颜色。 她感到有点失望,但很快又露出笑容,向简月比了个谢谢的手语,然后去收银台结账了。 简月随便拿了一根发圈,也去结账,看到她又买了一个粉色的小巧的礼物盒,把发夹装进盒子里,然后把盒子慎重地装进书包里。她背好书包往前走,走到门口才发现外面下雨了,一时被雨幕阻挡了脚步。 简月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等她转头看自己,就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示意让她看唇语,然后问:“你去哪里?” 她说:“公交站。” 简月刻意放满了说话的速度:“公交站离这儿有点远,我送你过去。”说着,她提起伞,笑道,“我带伞了。” 她露出笑容,点头。简月撑着伞送她去附近的公交站,路上和她闲聊,得知她是聋哑学校高二的学生,聋哑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平常这个时间,他们会在教室里上自习,今天她特意请假出来买礼物。 简月问:“给谁买礼物?” 她打完手语就偏过头看简月的嘴唇,读懂简月的话,又打手语:“给我的妹妹,她下周过生日。” 简月不免想到她的妹妹或许和她一样,也是天生残障,就绕过了这一问题,问道:“你妹妹多大了?” 她说:“妹妹和我一样大,我们是双胞胎。” 简月有些惊喜,笑道:“是吗?那你们长得一定很像喽?” 说起妹妹,她的表情变得更加温柔:“妹妹比我漂亮,喜欢唱歌,她的梦想是当一名歌手。” 简月听出她的妹妹并非聋哑人,心里顿时有些庆幸。 她又说:“妹妹的成绩也很好,她读的是重点中学,每年期末考试都是年级前三名。” 简月看得出,她的确很爱自己的妹妹,并且以妹妹的优秀为骄傲。简月停下步子,弯下腰和她面对面,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名字。” 她拉过简月的手,用手指在简月的掌心写:“李紫筝。” 简月笑道:“紫筝。真是好听的名字。” 到了公交站,有地方可以避雨,简月收了伞,陪她等车。 李紫筝问她:“姐姐,你有妹妹吗?” 简月走神了一下,眼前划过冷微澜的脸,道:“没有。我只有一个弟弟。” 李紫筝道:“姐姐很漂亮又善良,做你的家人一定很幸福。” 简月笑而不语,幸福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太过虚幻、缥缈,她自己都快忘了上一次感受到幸福是什么时候。 113路公交车到了,李紫筝坐在公交车上,透过车窗玻璃向简月挥手。简月微笑着注视着她,两个人都在郑重地向彼此道别。长岚市太大了,一个转身,或许就再也不会遇见。 公交车开走了,简月在公交站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撑着雨伞往回走。李紫筝像是从天而降的小精灵,化解了简月烦闷的心情,短暂地陪着她走了一段路,在简月心里留下很浅很浅的痕迹。 简月以为她和李紫筝只有一面之缘,不会再见第二次,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和李紫筝的第二次见面会来得那么快。 第8章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的清晨格外凉爽。 简月在睡衣外套了一件袍子,拢着衣襟走到阳台上吹风,昨夜她一直失眠,只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倒不是她不想睡,而是心事太多太重,加上隔壁房间里飘来时断时续、若有似乎的哭声,她想睡也睡不着。她弯腰撑着栏杆往下看,下面是车水马龙的城市,她在阳光下吹着清晨湿润的凉风清醒了一会儿,走出卧室准备去卫生间洗漱。 厨房里有响动,简月走到餐厅看到冷微澜还穿着昨晚那条裙子,加了一件外套,正在做早餐。 冷微澜端着两碗粥转过身,看到简月抱着胳膊倚在墙上看着她,微微低下头道:“我做了早餐。”她的双眼红肿,声音微哑,明显哭了一夜。 简月又看了看已经摆上桌的几张饼,什么都没说,进了卫生间。她洗漱完出来,看到冷微澜坐在餐厅等她,就走过去坐在冷微澜的对面,神情惫懒地拿起勺子喝小米粥, 冷微澜看简月动筷子了,自己也才动筷,不免又抬眼看她的脸色。 简月捏着勺柄轻轻搅动碗底的粥,冷冷地道:“不用理我,我有起床气。” 冷微澜“哦”了一声,默默吃饭。 饭吃到一半,简月才有心情和冷微澜说话:“今天有什么打算?” 冷微澜道:“我想回家看看。” 简月冷冷地瞥冷微澜一眼:“自投罗网吗?” 冷微澜疑惑地看着简月。 简月道:“周行把你名下所有房子和你父母家全都监视起来了,只要你露面,就会自行落网。” 冷微澜:“可是我没钱,什么都干不了。” 简月手撑着额角,烦躁地闭着眼:“你现在是在逃嫌疑人,除了藏起来,你还想干什么?” 冷微澜看着简月,眼眶又湿润了:“我真的没有杀萧一杰,我们本来都计划结婚了。” 简月:“我不想知道你和萧一杰的结婚计划,我只知道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如果你被抓住,就算你不认罪,周行掌握的证据也足够把你送上法庭。” 冷微澜:“那你帮帮我好吗?只有你能帮我了。” 简月睁开眼睛,目光冷冷地看着她:“我会帮你,前提是你得听我的话。” 冷微澜点头:“你说吧!我听你的。” 简月:“你必须清楚你现在的身份,我把你藏到我这里是灯下黑,周行怎么找你都找不到我这里。如果你擅自跑出去,那我可就保护不了你了。” 冷微澜小心地问:“难道我永远都不能出门了吗?” 简月是这么想的,但是很不现实,就算冷微澜是猫猫狗狗,也得时不时遛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捂住额头,显得更加烦躁:“尽量别出门,出门前必须告诉我,我同意你才能出门。” 冷微澜:“好。” 简月用筷子指了指茶几上的几个服装袋:“我给你买了几套男装,以后你出门必须穿男装。” 自打头发被简月剪掉,冷微澜已经不再反抗了,乖乖地点头:“我记住了。” 简月则有些狐疑地看了冷微澜片刻,然后把碗筷拿到厨房,回房间化妆、换衣服。她化了淡妆、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再次走出房间,看到冷微澜在厨房里洗碗,她弯腰一手扶着鞋柜,一手调整高跟鞋的鞋带,道:“记住我说的话,有事给我发短信,不要打电话。” 冷微澜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好”,随后,她听到房门响了一声。她放下洗了一半的盘子,仔细听着楼道里的动静,听到简月的脚步逐渐走远,然后穿过客厅走到落地窗旁,凭窗下望,很快看到简月的那辆蓝色沃尔沃开出小区。 确定简月走后,她拿起茶几上的服装袋回房间换了一套不起眼的男装。她看着镜子里短发的自己,脸上没有丝毫被剪去长发后的痛惜,反倒有些欣赏现在的自己。她用小指捋了捋额前虚落落的刘海儿,唇边挑起一抹笑容,戴上鸭舌帽,拿上简月为她准备的手机,出门了。 简月不知道自己的车开出小区5分钟以后,冷微澜就违反约定,私自出门。简月在路上还收到了冷微澜发来的一条短信:“你的睡衣我穿着很不合适,下班回来可以帮我带一套睡衣吗?” 路口亮起红灯,简月把车停下,回复她的短信:“今天晚上我早点回去,带你出去买。” 冷微澜说:“好。” 绿灯亮了。简月把这几条短信全部删除,开车驶过路口。 到了支队,她没有先进自己的办公室,先上楼去了大办公室,里面的警察围坐一桌吃早餐,洪途小山似的身形很显眼,一边吃一颗煮鸡蛋,一边在走廊里扎马步打拳,拳法四不像,既有少林的影子,也像洪拳。 “周队带着我和沈哥跑了一夜,去航空公司找那些空姐问话,连冷微澜的邻座都找着了,可算问出来冷微澜在飞机降落前半小时去了趟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就没回自己的座位,跑到后面的经济舱和一家四口坐在一块儿,还和他们一起下飞机,坐他们的车回市里了——嗨!”洪途把左腿一弓,右腿绷直,把双手绷成蛇的模样,双蛇出洞往前探,右手恰好指着简月的胸口。 师小冉:“月姐,你来啦。” 简月把包从肩上拿下来,挂在洪途的手掌上,笑道:“帮我挂好。” 洪途上身不动,两腿半蹲着走向竖在窗边的衣帽架。 师小冉等人招呼简月一起吃早饭,简月说吃过了,倚着一张办公桌,把长发全都拨到左边胸前,捋着头发问:“冷微澜坐车到市里,然后呢?” 洪途帮她挂好包,在墙角接着打拳,呼呼哈哈地说:“这女人鬼精鬼精的,和那家人分开后又去坐地铁,我们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她出地铁的出站口。她在恐龙乐园站下车,又坐了一趟公交去望京街紫荆花广场了。”紫荆花广场是本市的办公枢纽,林立多栋写字楼,简骋的公司就在其中。 简月扯下一根发尾分叉的头发,捋直了仔细瞧,似乎很纳闷自己的头发怎么会分叉:“她去紫荆花广场了?” 洪途直言:“对呀,她去找你弟弟简骋了,呼呼嘿!”洪途摆定姿势,猛地回头,一双眼睛瞪得像牛眼那么大,烁烁放光。 那根分了叉的头发在简月手中断裂,没有发出声响,断得无声无息。简月扬起脸拨了拨头发,笑道:“真是出其不意,她找简骋干什么?” 师小冉快步走到她面前,忌惮谁似的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一个小时前,简骋被周队带回来了,正在问讯室问话呢。” 简月镇定自若地微笑着:“谁向他问话?” 师小冉:“是沈哥。周队跑了一晚上,在休息室睡觉呢。” 简月转身往外走:“我去看看。” 师小冉跟上简月:“可是周队让你回避呀。” 简月走到门口,回身把师小冉轻轻往后推了一下,笑道:“我去看看周队。” 休息室是由走廊尽头的旧会议室改造的,因为采光和布局都不好,就被改造成休息室,休息室里摆了几张长沙发和两张行军床,供熬夜加班的警察补觉、休息。 简月推开休息室的门,一眼在东边墙角的一张行军床上看到了周行,房间另一头的行军床上也躺着一个人,是值了夜班又主动放弃轮休的刑警小张。她关上门,朝周行走过去,站在床边看着周行,低声说:“你把简骋带回来了?” 周行仰面躺着,双脚架在床脚的栏杆上,身上盖着自己的外套,脸上扣着一顶警帽。他的确没睡着,帽子底下的声音很疲惫:“依法排查。” 简月:“那你应该知道昨天我也去了简骋的公司。” 周行“嗯”了一声。 简月道:“我配合你们的侦查程序,我也需要排查嫌疑,你可以对我审讯。” 周行掀掉脸上的警帽,坐起来拧了拧僵直的脖子:“那你说吧,为什么去简骋的公司?” 简月道:“你知道简骋是我的心理医生,我最近睡得很不好,所以找他聊聊。” 周行:“那冷微澜为什么去找简骋?” 简月淡淡地笑了笑,“你确定冷微澜去找简骋了吗?如果简骋见到冷微澜,他一定会告诉我。” 周行抬眼看她,眼睛里只有疲惫:“我有证据。” 简月还是四两拨千斤:“我对你找到的证据很有兴趣,我能看看吗?” 周行一时沉默下来。 那头的小张还在打呼噜,一个人的动静堪比一个装修队。 周行扔过去一只枕头,正中小张的胸口,小张坐起来伸着懒腰打了个悠长的哈欠,道:“早啊周队。” 周行露出很淡的无奈的笑容:“早个屁,你一直打呼噜,我一分钟都没睡着。” 小张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你咋不把我踹醒,我醒了再睡就不打呼噜了。” 周行道:“你去楼上的审讯室叫沈冰,让他下来找我。” 小张:“好嘞。”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周行身上的衬衫穿了一整天,棉麻的质地,起了皱纹。他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简月,慢慢地解衬衫的扣子,道:“你知道我对你没意见,我在做我分内的事。” 周行不是不修边幅的糙人,他一贯把自己打理得整洁、干净,他身上有一种文雅与锐利相结合的气质。他拥有合法的暴力手段但是他丝毫不崇尚暴力,他更像是脱下西装误穿了警服的绅士。他加班熬夜的次数多不可数,避免不了没有时间回家洗澡换衣服,所以一直在休息室里备着干净衣服,他身上的衬衫皱了、脏了、沾了汗,是一定要换掉的。他脱掉身上的脏衣服,拿起床头一件干净的黑色短袖衬衫。 简月侧过脸不看他光裸精壮的上半身,又禁不住偷偷瞥了一眼他肌肉虬结的后背,道:“配合你们排查,也是我分内的事。” 周行转过身面对简月,整理着衣领,习惯性地翘起一侧唇角,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你很会说漂亮又违心的话,但是你总有能力让我们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简月道:“不包括你,你不相信我。” 周行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欲言又止,但什么都没说,转身往门口走。 楼道里横着水桶、拖把等清洁用具,还有几个空纸盒子。保洁窦姐做事时总是这样,瞻前不顾后,几乎把楼道堵死了。他们刚出休息室,窦姐就拎着扫帚走进去了,寒暄了声:“不睡啦?” 周行身上的这件衬衫扣子又小又密,扣眼还难找,他系着扣子看了一眼地上的水桶和纸箱,道:“窦姐,以后别把东西放在楼道里,来来往往不方便。” 窦姐:“哦哦,晓得了。” 周行又说:“我办公室里有几个纸箱,你下班去取。” 窦姐:“谢谢啦!周队长。” 周行一抬腿跨过地上的路障,自然而然地向简月伸出了绅士的手。简月扶着他的手跨过地上的水桶和大片水渍,很快松开他的手,抱着自己的双臂和他往前走,道:“冷微澜的案子,你让我回避,是回避到哪种程度?我可以知道你们的进展吗?” 周行几个小时没看手机,就收到上百条消息,他一只手拿着手机看消息,一只手继续系胸前那颗扣子钉子户,道:“你可以知道,但你不能参与。” 简月:“萧一杰出事那天,冷微澜在其他城市拍戏,你派人查过她在当天的行踪吗?” 周行:“问过导演,她整天都在剧组。” 简月:“我建议你再问问她的助理,她在剧组同样能做很多事情。” 周行瞥了她一眼,眼神耐人寻味:“还需要查什么?现在已经确定了冷微澜是嫌疑人,我认为针对她的侦查已经结束了,现在的任务是抓捕。”到现在他都没有把扣子顺利塞进扣眼里,比黄豆大不许多的圆圆的、滑滑的扣子总能从他指腹间溜走。 简月停下脚步,拨开他的手,捏住那颗圆润的扣子,一下就塞进了扣眼里:“既然我回避,那我找到的线索链也没有多少说服力,为了保险起见,你自己最好再找些证据佐证。” 系好扣子,简月把手轻轻按在周行胸前,抬眼向他一笑:“我想清楚了,我彻底回避冷微澜的案子,而且我不希望有关我的任何一句话出现在最后的案卷里。”说完,她丢下周行走了。到了现在,她暂时无法分辨冷微澜是不是杀死萧一杰的真凶,倘若凶手不是冷微澜,日后查清了,她却怀疑过冷微澜,也正是有了她的判断,冷微澜才会被列为嫌疑人。于她而言,这一风险太大,所以听周行的话远远避开反而是好事。 第9章 季正风 简月转过走廊拐角,看到沈冰和简骋站在楼道的不远处说话。简骋半夜被警察敲门带回公安局,还能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他和沈冰相对而站,脸上露出温文儒雅的笑容:“我想帮你,但是我帮不了你。” 沈冰还是一贯像个冰雕,他翻着简骋的笔录说:“不是帮我,是帮警察。” 简骋笑而不语,低下头整理着微微错位的西装袖口。 沈冰抬起头看他,露出在人前千年难见的微笑:“你帮不上忙是好事。” 简骋笑道:“两个小时前你带着人去我家,我可真是吓了一跳。” 沈冰道:“怕警察上门还是怕我上门?” 简骋道:“只有你一个警察,我就不怕了。” 沈冰又翘起唇角笑了一下,迅速把笔录翻到最后,道:“没问题了,你先回去,有事我会再找你。” 简骋用余光瞥见周行和简月正朝这边走来,就朝他点点头,道:“我这周的预约很少,你想去找我随时打电话,我安排时间。” 沈冰:“好,再联系。” 简骋和周行迎面相遇,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简骋微笑道:“周队长。” 周行看着这张和简月神韵相似、苍白俊美的脸,觉得简骋比简月还要冰冷,还要神秘,还要难以看透。 周行道:“手机保持畅通,我们随时会找你。” 简骋道:“一定。” 周行给简骋让开路:“那就多谢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简骋笑道:“应该的。” 简骋和周行擦肩而过,远远避开周行,走到简月面前,神情稍有放松:“姐。” 简月看着他:“怎么样?” 简骋低声道:“我没承认,他们证据不足。” 简月:“你怎么说?” 简骋:“按你嘱咐的,我正在招助理,昨天进我办公室的除了我的员工只有两个面试的大学生。” 简月:“周行没拿到内部监控?” 简骋的声音更低:“大楼内部监控系统故障,三天内的监控录像全部被销毁。” 简月没有问简骋是怎么做到的,手段她能想到,简骋也做得出来。她方才一直提心吊胆,现在才稍稍松口气,道:“把你公司里的人打点清楚,周行不会打消对你的疑心,他会从你公司里的人下手。” 简骋:“你放心。” 简骋走后,简月去支队长办公室找周行,敲了敲门就直接进去了。周行刚和沈冰结束谈话,沈冰看了一眼推门而入的简月,目光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丝毫不见刚才面对简骋的亲和。 沈冰:“我现在就去办。”说完,他走出支队长办公室,关上了门。 简月真心实意地问:“你觉不觉得沈冰很讨厌我?” 周行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里,整理着案卷笑道:“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对我也是。他上次对我笑是半年前,他喝多了,把我认成他老舅。” 简月不多谈沈冰,拉开椅子坐在周行的对面,道:“我来问结果。” 周行简而言之:“简骋应该告诉你了,我们证据不足,只能放了他。” 简月讪讪地笑道:“好吧,看来我们姐弟在你眼里都是可疑分子。” 周行看了她一眼,道:“你很清楚我对你没有疑心,是你对我防备太深。” 简月无言以对,因为周行说对了。她的手机响起来,是备注“季正风”的人打来的,她接通电话:“喂?” 一个未及弱冠的大男孩儿特有的清亮、高昂的嗓音响起:“哈喽,女神,我来接你啦。” 简月微笑道:“你在哪?” 季正风:“你们单位门口。” 简月:“等我5分钟。” 简月挂了电话,对周行说:“我前几天跟你说过,我的导师今天过生日,让我晚上去他家里吃饭。” 周行看了看手表:“现在还不到九点。” 简月:“我还没买礼物,不能空着手去吧。”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喇叭声。周行走到窗边往下看,看到一辆哈雷摩托车停在公安局门口,上面坐着一个穿黑色机车服的男孩儿,问道:“你和季正风一直有联系?” 简月也走到窗边往下看,恰好看到季正风抬头往这边看,俩人对上了视线,季正风朝她用力挥手,在阳光下笑出两排白牙。 简月也朝他摆了摆手,说道:“我们是忘年交。” 一个月前,季正风在市区飙车被抓回公安局,在公安局见到简月,对简月念念不忘,叫嚷着自己对简月一见钟情,把简月奉为女神,对简月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他今年刚满19岁,简月29岁,两个人差了10岁,简月对他没有任何想法,对外只说自己交了个忘年小友。小友是名声响当当的富二代,家里的生意和导师家里有些牵扯,也被受邀去参加导师的生日宴会,和简月约好了今日同行。 周行推开窗户,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嘴里噙着烟低头点火时又瞥了季正风一眼,道:“他是认真想追你的。” 简月没料到周行会这么说:“嗯?” 啪的一声,周行甩上打火机盖子,说道:“都是男人,我看得出来。” 简月扑哧一声笑出来,两根手指在周行的肩上轻轻一搭,道:“周队,你知道你偶尔会很幽默吗?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和你聊男人。”说完,她摆摆手,往门口走,“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简月的手指搭在周行肩上的力道很轻,轻到几乎没有,但是周行却觉得肩上的力量沉甸甸的。简月把手拿开后,他感到浑身一轻,心神飘忽了一瞬,道:“昨天晚上雨太大,双子塔停电了。” 简月拉开门,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什么?” 周行转过头,留给她一个侧脸:“雨水淋坏了电路,昨晚暂停了双子塔的灯光秀。” 简月愣了一下,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见周行把手机拿出来背过身打电话,她反倒什么都不用说了。她回到大办公室拿上包,下楼的时候有些恍惚,忍不住在心里分析着刚才周行说的话;电路被雨水淋出故障,所以昨天晚上双子塔暂停了灯光秀,这很正常,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周行为什么会知道双子塔暂停灯光秀的原因?周行怎么知道是雨水淋坏了电路?难道他特意查过原因吗?周行昨晚很忙,忙到连觉都没时间睡,她不认为周行会闲到去查双子塔停电的原因,可事实却是周行的确这么做了……她心神不宁地走到公安局门口,站在季正风面前时还没回过神来。 季正风在她脸前用力摆手:“姐?姐,你看得到我吗?” 简月把季正风的手拨开,从车把上摘下一个白色头盔,戴上头盔把长腿一跨坐在季正风身后,搂住季正风的腰:“时间还早,带我去郊外飙几圈。” 季正风扣上头盔,一拧把手,摩托车呼的一声蹿了出去,“追风去喽!” 第10章 满城锦绣 赵海升是长岚市政法大学的教授,是政法圈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简月读研究生时拜在他门下,两个人有一场不浅的师生情分。犯罪顾问不是刑警队必设的职务,但这一领域的竞争向来激烈,包括痕迹学、心理学、剖绘学在内的学术精英们都把这块有限的蛋糕当作自己施展拳脚的跳板。简月之所以能成为支队的御用顾问,不仅是她个人能力卓越,也得益于赵海升的大力举荐。简月知恩图报,很感激自己的这位导师,逢年过节都会献上必要的礼数。 晚上9点左右,简月把季正风赶到后座,骑着摩托带着小帅哥到了金海湾别墅区。赵海升家门前已经停了一溜汽车,简月把车停在车队末尾,一抬腿从车上下来,取下头盔扔给了季正风,笑道:“我第一次骑摩托,还不错吧。” 季正风把车座掀开,脱掉机车服的外套塞进车座下的储物空间,露出穿在里面的白衬衫,又拿出一根领带往脖子上系:“那你算很有天赋了,我这车一般人可驾驭不了。” 季正风很快换装结束,双手各提着一件礼物,和简月走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别墅。别墅花园里在举行一场西式的聚会,布置得酷似婚礼现场,喷着水柱的喷泉池边坐着两个身穿白裙、正在拉大提琴的女孩儿,衣着得体的人们在院子里交谈、走动。 门口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负责接待,见到简月和季正风就问其身份。这两个人也是赵海升的学生,听简月自报家门,年轻的女孩儿有些激动:“您就是简月师姐呀?经常听老师提起你,久仰久仰。” 简月只礼貌地笑了笑:“你好。” 简月和季正风走进院子,把各自带来的贺礼放在凉亭下面,那里早已堆起了礼物的小山,季正风嗤笑了一声,说:“赵海升虽然对外强调不收礼品,但是来参加宴会的人一定不会空着手。这些人自发把礼物扔到一块儿,多像以前院外老爷过寿,后院垒起一座金银珠宝山。” 放下礼物,季正风扶着简月下了几层石阶,在花园间的小道里走着:“而且,你信不信?待会儿赵海升出来,肯定会虚头巴脑地怪咱们给他带礼物,然后放出话,把收到的礼物全都拿去做慈善。” 简月轻轻笑了一声:“你知道赵海升什么背景吗?敢这样说他的坏话。” 季正风撇撇嘴:“在官僚体系中如鱼得水、沽名钓誉的伪知识分子。” 简月道:“那照你这么说,我也是伪知识分子,你将来也是。” 季正风忙道:“不一样啊!姐,你又不混官场,我以后也坚决不搞政治。我们都是纯粹的知识分子。” 简月又轻轻笑了一声:“晚了,我已经同流合污了,那就祝你以后能泾渭分明,做一个纯粹的知识分子。”简月一向不外露自己的情绪,高兴或生气时永远是一副不咸不淡、有说有笑的模样,但却一点亲和力都没有,只让人觉得她城府很深,难以琢磨。 季正风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小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这张败事有余的破嘴啊。姐,你别生气,我没其他意思。” 简月也没有其他意思,她刚才只是单纯的有感而发。但是她似是而非惯了,难免让人误以为她在阴阳怪气。她有点无奈,打算日后找个机会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给人的感觉一向都是冷漠且不真诚。 季正风以为她生气了,到餐台前取了点心来讨好她,还没话找话地缓和气氛:“姐,你看那个穿蓝色西装的男的和赵海升长得有点像。” 简月跑了一天,当真饿了,就端着餐盘坐在椅子上吃小蛋糕,朝人群里那个穿蓝色西装的男人瞥了一眼,道:“他是赵海升的弟弟赵江明,蓝天科技的总经理。”刚说完,简月被蛋糕噎了一下,在心里感慨自己和季正风相比确实很不纯粹,她介绍别人一贯都加上此人彰显社会地位与财富的头衔,估计其他人提起她,亦如是。 季正风远没有她的心思细密,他打量了赵江明几眼,又看到一个和赵江明长相酷似的穿黑西装的男人:“姐,姐,又来了一个和赵海升长得像的人。” 简月:“他也是赵海升的弟弟,叫赵溪川,是…是你哥的合作伙伴。”赵溪川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经营一家国内有名的五星级连锁酒店,和季正风家里的生意合作很深。 季正风道:“原来他就是赵溪川,我哥就是因为和他有合作,所以逼我来参加赵海升的生日会。”季正风不认得赵溪川,但是赵溪川认出了他,很快就和赵江明走到季正风和简月面前,同他们寒暄。 赵溪川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笑道:“你是正风吧?几个月前我们在你哥哥的办公室见过。” 季正风已经忘记了赵溪川这张脸,但他年纪轻轻已经很有些应酬的本领,握住赵溪川的手摇了两下:“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您。” 赵溪川:“你和你哥哥一起来的?” 季正风笑道:“我哥还在国外,一周后才回来呢,这不派我来给赵叔祝寿。” 在季正风和赵溪川寒暄的时候,简月不言不语地站在一旁,她和赵家两兄弟没见过,只看过他们的资料,于他们而言是陌生人,他们估计也只是把她当作季正风的女伴。她乐得省去一些应酬,就微笑着站在季正风的身边扮花瓶。 扮花瓶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兄弟。赵溪川是个标准的商人,言行举止透着长袖善舞和八面玲珑,一脸的和气生财的表情。但是在酒桌上混迹久了,不免心宽体胖,笑起来的模样像尊弥勒佛。而赵江明则与赵溪川相反,赵江明的身材过分的精瘦,脸上表情也不怎么可亲,稍稍昂着下巴,半眯着眼睛用余光看人,像只单脚独立的仙鹤。 赵江明一直拿余光瞄着简月,简月装作没发现,寻了个季正风和赵溪川都没说话的空隙,随便找个了理由,挽着季正风走了。 季正风被她挽着手臂,腰杆儿瞬间挺得笔直,走路都变得不自然起来,嘿嘿傻笑道:“姐,他们把你当成我的女朋友了。” 简月:“那他们有没有说你遇人不淑?” 两个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不多时,悠扬的琴声停了,这仿佛是某种信号,客人们不约而同地都停止交谈,院子里逐渐安静了下来。从别墅里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潇洒的中年人,他年过半百,身材壮实,两鬓白了一半,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穿着一套月牙白唐装,锦缎面料上盘着一条苏绣的龙,很有几分古道仙风的气质,他就是这场宴会的主角赵海升。 赵海升朝众人拱了拱手,笑道:“哎呀,诸君啊诸君,欢迎你们。”客人们朝他围过去,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简月和季正风站在人群之外,远离那边的热闹,简月很清楚和今晚的宾客比起来,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她也无意趁此机会结交一些大人物,只想找个合适机会向老师祝个寿,然后悄悄地消失。 “小简,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一个女人叫了简月一声。 简月回头,看到一个穿着复古的欧式洋装,盘着中式发髻的女人,便笑道:“师母。” 赵海升的妻子祝裕玲40多岁,保养得当,皮肤白腻,体态丰腴,面相富态,浑身珠光宝气,是个十足的贵妇人。 祝裕玲笑道:“我还以为你没来,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简月笑道:“怎么敢不来,只是还没机会向您问好。”简月说着,目光移向祝裕玲旁边的女人,这个女人身材高挑,穿着一件蓝色抹胸礼服,长了一张美艳的脸。 祝裕玲介绍道:“这是我弟媳,是江明的妻子。” 赵江明的妻子极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对祝裕玲省去她的姓名,只说她的夫家的行为很不满,她朝简月伸出手:“你好,叫我安娜。” 简月和她握了下手,只摸到她贴满碎钻的美甲,笑道:“你好,我叫简月。” 一个穿束腰白裙,身材娇小的女人朝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喊:“大嫂,大嫂,你见我家文荃没?” 祝裕玲很有做大嫂的威严,板下脸道:“老三媳妇儿,你怎么老是大呼小叫,还有客人在呢。” 女人走近前来,瞧了简月几眼,似乎判断出简月是个不重要的人,又问:“你们谁看见文荃了?这个臭小子又不接我电话,他是不是在屋里?” 安娜笑道:“芳姐,文荃又不是小孩子,你一时半会儿见不着他就打电话,他当然会烦你了。” 吴芳芳个子矮,站在踩着高跟鞋的安娜身边,只到安娜肩膀处,一抬眼就看见安娜傲人的双峰,她别开眼,冷笑着说:“文郡不是你亲生的,你是在帮老二养孩子,当然不懂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了。” 安娜丝毫不介意她的嘲讽,还觉得她的反击很小儿科,只轻蔑地笑了一声。 祝裕玲摆出大嫂的架势:“你们都少说几句吧,当着客人的面也不知收敛。” 几个女人一台戏,季正风预感到自己无法融入这台戏,早就远远地避开了,只留下简月一个人看完了全程。简月的脸上维持着微笑,心里不胜其躁,只想尽快脱身。祝裕玲跟她叙旧,东拉西扯地聊着家常,也聊些自己完全不懂的学术问题,偏偏还做出精通的模样,让简月应付得很困难。几个女人来找祝裕玲攀谈,祝裕玲就把简月介绍给她们,开玩笑般的让她们介绍青年才俊给简月认识。面对这种场合,简月只能保持微笑。 简月也穿着高鞋跟,站的时间久了,双腿绷得酸疼,于是稍稍移动了两步,换了个姿势,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安娜的目光;她以为安娜走了,其实没有,安娜站在不远处,捧着一只红酒杯,侧过头偷偷看着她。和简月四目相对的瞬间,安娜微微一怔,然后扭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红酒,试图装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简月眼睛毒,她在和安娜短暂的对视中,在安娜的眼中看到了妒忌的情绪,但她不确定安娜妒忌她什么,她的确漂亮,但是安娜的风头才是今晚最盛的,女人妒忌美貌的女人虽然是常态,但是今晚安娜不需要妒忌她。那么安娜究竟在妒忌她什么? 简月越发感到无聊起来,仰起头往天上看,无边的夜幕黑黢黢的,一颗星星都没有,她渐渐走了神,耳边祝裕玲等人的声音像飞出去的风筝,悠远了许多……恍惚之间,一颗流星从远处坠落,她觉得有些奇怪,今晚一颗星星都没有,哪里来的流星? 下一秒,人群中响起尖叫:“啊!” 简月猛地惊醒过来,才发现刚才从夜空中下坠落的不是流星,而是一道人影——嘭的一声,有人从楼顶坠落,摔在一片牡丹花丛里。 人们围过去,七嘴八舌地喊:“她还活着吗?” “天呐!” “她是谁?” “赶快叫救护车!” “像是死了。” 简月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看到花丛里躺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她压折了几株牡丹,花朵上沾染了鲜红的血迹。女孩儿的脸很眼熟,简月看着她的脸,想起了昨晚共撑一把伞,在雨中散步的女孩儿——她是李紫筝。 第11章 她的妹妹 李紫筝是赵海升家保姆的女儿,她坠楼的地点是别墅的四层小阁楼,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别墅内部只有赵家三兄弟的三个儿子,以及李紫筝的母亲马玉琴。 赵海升叫来了救护车,李紫筝被抬进救护车里时已经陷入昏迷,随行的护士为她戴上了氧气面罩,她的母亲马玉琴随车去了医院。 由于发生了意外,宴会不得不停止,赵海升送走了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其中包括简月,简月已经和季正风走到门口,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快步往回走。 “哎,哎,姐。”季正风连忙跟上简月。 简月去而复返,不请自入地走进别墅里,一楼大堂的所有人都看着她。 赵海升的眉心挤了个深深的川字,问简月:“小简,你怎么回来了?” 简月规规矩矩地走到赵海升的面前,微微颔首道:“师父,我还没当面向您祝贺。” 赵海升勉强露出一点复杂的笑容,说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赶快回去休息吧。” 简月明白,赵海升是在暗示她不要插手这件事,更不要把这件事闹大,他这个政法第一教授的名誉受不得“少女无故坠楼”的舆论波及。 简月道:“师父,那个女孩儿我认识。” 赵海升很意外:“你认识?” 简月点点头:“她叫李紫筝,是个聋哑人。” 赵海升的表情严肃紧绷得像是看到了学生呈交上来的不合格的答卷:“紫筝是我们家保姆的女儿,你怎么会认识她?” 简月道:“偶然遇见了,和她很投缘,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赵海升把头转开,稍稍昂起头,但眼角的余光一直捎带着简月:“我的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没想到。”他知道简月想调查,简月也知道赵海升的想法,简月感受到了他给的阻力,但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和他僵持起来。 一个男孩子突然问她:“你是警察吗?” 简月扭头看去,看到一个皮肤苍白、身材瘦削,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的男孩儿,他的年纪和李紫筝相仿,个子很高,但有点驼背,显得很没精神。 简月道:“你是文彬对吗?去年我们见过。” 赵文彬的眉眼酷似赵海升,像赵海升一样严肃,但他小小的年纪和此等严肃不适配,所以他显得格外阴沉:“我记得,你是我爸的学生,那你是警察吗?” 简月向他走近两步,道:“我不是警察,但是我帮警察做事。” 赵文彬的眼睛往上看了看,想看到楼顶的阁楼,但只看到了华丽的水晶吊灯,道:“紫筝的事,你不管吗?” 祝裕玲慌忙拉住儿子的胳膊,急道:“你在说什么呀,是紫筝不小心摔下楼,你简阿姨有什么办法?” 简月被“阿姨”两个词刺伤了,自己顺了一口气,向赵文彬问道:“紫筝出事时,你在场吗?” 赵文彬阴沉沉地道:“我在卧室练习英语听力,但是我听到楼上有动静,也知道谁在楼上。” 简月微笑着问:“谁?” 赵文彬把目光移向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文郡和文荃。” 赵文郡是赵家老二赵江明的儿子,长了一张明净俊秀的脸,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采。听到赵文彬点了自己的名,他连忙站起来,问赵文彬:“大哥,你忘了我去你的房间向你借物理资料书,你说物理资料书放在阁楼里吗?” 赵文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 赵文郡接着说:“你说放在阁楼里,我才上去拿的呀。” 简月看着赵文郡,发现赵文郡虽然年纪小,但很沉得住气,他即使很心急地想要解释,但依旧敦厚有礼,思路也是清晰明朗,有条不紊。虽然小小年纪,但已落得个绅士的模样。 赵文郡把简月当成了警察,主动向简月解释道:“您好,我需要解释一下,我是为了拿资料书才去的阁楼,而且我去的时候阁楼里没有人。” 简月:“那你知道李紫筝是什么时候去的阁楼吗?” 赵文郡想了想,道:“我拿着书刚下楼,紫筝就上楼了,当时是9点半左右,但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去阁楼。”说着,他看向赵文荃,“文荃,当时你不是和紫筝一起上楼吗?她是不是去阁楼?” 赵文荃跷着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不符合学生发型的半边刘海遮住了他的左眼,他把刘海儿往后一甩,满不在乎地道:“我怎么知道她去没去阁楼?我一直在大伯的书房打游戏。”话音刚落,他皱了皱眉,冲着手机骂道,“回防啊,塔都快倒了!一群菜鸟!” 赵文荃的母亲吴芳芳轻轻推了下儿子的肩膀,赔着小心说:“先别玩手机了,警察不是在问你话嘛。” 赵文荃用力一拧肩膀,甩开母亲的手,笑道:“难道警察怀疑是我把李紫筝推下楼的吗?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赵海升或许是觉得赵文荃太过没有教养的模样丢了家门的脸面,严厉地道:“弟妹,你把文荃带回去休息吧。” 赵文荃一听,抬腿就走,把整屋人当成了空气。吴芳芳像个侍女般跟着赵文荃出去了。 旁边听到现在的安娜见状,说道:“大哥,时间不早了,我和文郡也先回去了,文郡明早还要上钢琴课呢。” 赵文郡道:“安姨,我没关系的。” 赵海升面露厌烦,道:“都回去吧,不指望你们,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安娜已经习惯了赵海升这样的口气,牵住赵文郡的手往外走。 赵文彬冷冷地道:“就这么算了吗?紫筝没人管了吗?” 祝裕玲连忙捂住儿子的嘴:“你少说几句吧,没看你爸正在气头上。” 赵海升的确正在气头上,他的五十寿宴被搞砸,明早一定传出流言蜚语,他只想息事宁人,但儿子却在步步拱火,步步和他对着干。 赵海升走到赵文彬面前,铁青着脸扇了赵文彬一巴掌。“啪”的一声,赵文彬的半边脸被打红了。 祝裕玲拥住儿子,哭泣着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这是干什么呀!” 赵海升:“全都是你惯的!还不把他带回房间!” 赵文彬挨了打,毫无反应,目光像是越过障碍物一样越过自己的父亲,看向简月:“喂,紫筝不是不小心摔下楼的,一定有人害她。” 祝裕玲担心儿子再挨打,用尽力气把赵文彬拉走,远远地避开了自己的丈夫。 赵海升:“小简,你也走吧。” 简月还算了解自己的恩师,明白他下了逐客令就意味着他已经极度愤怒,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挑战恩师的愤怒,所以她选择暂时退让一步,微微欠身道:“师父、师母,我先走了。” 走出赵海升的家门,简月坐上季正风的摩托车,戴好头盔:“去医院。” 李紫筝被送到中心医院抢救,她的母亲马玉琴守在急救室外。 简月到的时候,马玉琴正和医生谈话,她就在旁等待着,趁机观察马玉琴。马玉琴30多岁,身材也不错,皮肤光滑细腻,和传统的体力劳动者形象相差甚大。马玉琴长得很漂亮,脸型饱满、下颌很尖,长了一双长而细挑的凤眼,眼窝很深,两条细细的眉毛像蘸了墨汁的柳叶,像戏台上上了妆面的青衣美人。 马玉琴比简月料想中要镇定许多,她和医生交谈过后,就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静静地用手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只是脸上神情有些恍惚。 季正风跟着简月来到了医院,也远远地打量着马玉琴:“她好年轻呀,一点都不像十六七岁的孩子的妈。哎?她和刚才坠楼的那女孩儿长得还真像。” 简月让季正风在原地待着,自己走上前去,轻声道:“你好,是马玉琴女士吗?” 马玉琴静静地抬起头看着简月,问道:“你是?” 简月道:“我是赵海升教授的学生,刚才……我在场。” 马玉琴眼皮猛地往下一磕,低下头道:“哦,你好。” 简月坐在马玉琴的身边,问道:“紫筝的情况怎么样?” 马玉琴不说什么,只摇摇头。 简月又问:“紫筝坠楼的时候,你在房子里干什么?” 马玉琴疑惑地看着简月:“为什么这么问?” 简月歉然一笑:“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在刑侦队工作。”为了省去烦琐的自我介绍,她有意不把话说完整,而马玉琴也如她所愿地误认为她是警察。 马玉琴的表情有些紧张,默默地坐直了身体,道:“哦,警察。” 简月道:“现在还不确定紫筝坠楼是意外还是人为,所以我想初步做个排查。紫筝坠楼时你在房子里做什么?” 马玉琴道:“我在厨房准备甜点和蛋糕。” 简月:“你从房子里跑出来,是因为听到外面有动静吗?” 马玉琴:“对,我听到声音就出去了。” 简月淡淡地一笑:“那你的动作很慢。” 马玉琴不理解地问:“什么?” 简月道:“厨房在一楼大堂,距离门口很近,如果你听到门外的声音就出去看个究竟,你最多只需要十几秒钟。但是紫筝坠楼两分钟后你才出现。” 马玉琴诧异地看着简月,眼神里带着一丝恐惧,但不是心虚导致的恐惧,只是恐惧简月潜藏于无形的洞察力。她慌张地问:“当时你在观察我吗?” 简月道:“请不要多心,我没有特意观察你。事实上我观察了所有人,而你是最后一个从房子里出来的人。” 马玉琴道:“对,我是早早就听到声音了,但是当时我正守着烤箱烤饼干,抽不开身,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夫人喊紫筝的名字,我才出去。”这貌似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简月暂且放过这个无从查证的主观性言辞,又问:“那你知道紫筝是什么时候,出于什么目的去的四楼阁楼吗?” 马玉琴道:“这孩子跟我不亲,什么事儿都不跟我说,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了阁楼。” 简月:“她为什么会去赵海升家里?” 马玉琴:“今天是教授的生日,请了许多客人,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她叫过去帮忙了。” 简月看出她有点欲言欲止,就问:“你想说什么?” 马玉琴道:“警官,紫筝是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的,你们警察能不能不要管了?” 这句话听在简月耳中值得玩味,她目光幽幽地看着马玉琴:“你不想让警察调查?” 马玉琴道:“赵教授一家都是好人,是很慷慨的东家,紫筝在今晚出了这样的事,一定会传出不好听的话。我们已经连累了教授一家人,如果你们警察介入,这件事会闹得更大的。” 简月唇角一挑,但没笑出来:“所以赵海升一家的名誉比你女儿的性命更重要?” 马玉琴有些气愤:“你怎么这样说话?这件事本来就和赵家无关。是紫筝不小心掉下楼影响了今晚的宴会,还会传出不好听的话,我维护赵家的名誉难道不对吗?” 简月盯着马玉琴看了片刻,笑道:“像你这样公正、理智的人已经很少了。” 马玉琴或是单纯,或是愚蠢,她以为真的得到了简月的肯定,更加卖力地想说服简月:“所以今晚的事你们就不要——” 简月微微皱着眉抬手打断她,脸上挂着冷淡的微笑:“我现在还不了解情况,所以不能给你答复。” 简月一扭头,看到季正风朝她招手,就向季正风走过去,问:“干吗?” 季正风捂着手机,很不好意思地说:“姐,我哥查我岗,他怀疑我在泡吧,你帮我跟他说两句。” 简月拿过季正风的手机,说道:“我是简月。” 那边稍微停顿一下,随后响起一个温和的男人的声音:“小风真的和你在一起?” 简月转过身背对季正风,微笑着道:“对,他在协助人民警察执法。” 季潮平的声音一沉:“他又惹事了?” 简月道:“没有,他是无辜群众。” 季潮平道:“我还在英国,下周才回长岚,这几天麻烦你帮我看着他。” 简月:“好,他如果进局子,我就告诉你。” 季潮平说了声“谢谢”,又停顿了片刻,说道:“你要的东西我已经让秘书买齐了。” 简月笑道:“那就谢谢你帮我带货了。” 挂了电话,简月把手机还给季正风,季正风感觉十分委屈:“我不就是因为飙车进过两次派出所、一次公安局吗?我哥至于整天盯着我不放,还托你监视我?” 和季潮平讲完电话,简月脸上的那点微笑顿时消失干净,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倚在墙上,陷入了深思。她在想赵海升、想赵文彬、想赵文郡、想赵文荃,想赵家人对李紫筝在家中坠楼却漠不关心的态度,想李紫筝的母亲对女儿生命的漠视,想李紫筝坠楼一事中的种种疑点……她想等李紫筝醒来,亲自询问李紫筝坠楼时发生了什么,并且已经做好了长时间等待的准备。 但是周行的一通电话打乱了简月的计划,接到周行的电话时,她不必强打着精神和对方敷衍,不无疲惫地道:“喂?” 周行敏锐地察觉到简月的异样:“你怎么了?” 简月闭上眼睛,叹气般长吁一口气:“有点麻烦,当面和你讲。” 周行:“有案子发生吗?” 简月:“嗯,一个女孩儿坠楼了,但是原因不明。目前在医院抢救,我也在医院。”她听到周行那边十分嘈杂,电话里隐约传来警笛声,就问,“你在干什么?” 周行向冲别人喊了两声,才说:“出现场,城西门楼市场发现一具尸体,十六七岁的女孩儿。” 简月轻轻地睁开眼睛,目光清冷如寒星:“查出死者的身份了吗?” 周行:“确定了,死者名叫李紫暇,附中高二的学生。” 李紫暇这个名字让简月心中微微一颤:“李紫暇?她……是不是李紫筝的妹妹?” 周行怀疑道:“你怎么知道她有个双胞胎姐姐叫李紫筝?”周行很忙,一边指挥现场一边打电话,很快应接不暇,“不多说了,你过来看看现场,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 周行挂断了电话,简月放下手机,转过头看着坐在不远处的马玉琴。 马玉琴也刚刚接到了一通电话,神色怅惘地看着对面的墙壁发怔,猛地察觉到什么似的,扭头对上了简月的视线,随即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第12章 第一目击者 长岚市城西老城区邻近高速收费站的地方有座市场,市场正门有扇三米多高的大仪门,是从清朝时保留至今的古建筑,虽然外表破旧,但满是历史遗韵,因为有扇标志性的大仪门,所以被住在城西的人称为门楼市场。门楼市场在二三十年前是长岚市最大的贸易市场,但是随着发展,城市中心挪到东城区,经济中心也开始偏移,曾经红红火火的贸易市场逐渐人去楼空,变得萧条破败,如今里面只剩下几家干了几十年的老字号门店。 随着门楼市场一起荒废的还有一座石拱桥,桥下常年流着浅浅一层污浊的河水,露出大片干涸的河床,堆满了附近居民丢弃的生活垃圾,大到旧家电,小到用过的纸尿裤。女孩儿的尸体就被埋在层层生活垃圾之下,一名拾荒的老人在垃圾堆里寻找纸板、塑料、酒瓶等物,无意间发现了其中的尸体,随即报警。 周行带队赶赴现场,派出所民警协同支队刑警封锁现场,出警的派出所民警里有个新来的警员,参加工作不到一个月,周行的队伍到达之前,他和师父查看尸体,当时尸体趴着,只露出半边脸。他盯着女尸的脸细看了一会儿,说:“这个女孩儿……有点眼熟啊。” 周行到了现场,他就找到领头的周行,说出了女孩儿的身份。 昨晚刚下了一场大雨,河床的水涨到小腿,派出所的民警比刑警从容许多,因为来得及穿上雨鞋,周行站在岸边往河里扫了一眼,对站在他旁边的老警察说:“陈师傅,让您老的兄弟把雨鞋借给我们穿穿,这河里东西太多,割着、伤着容易得破伤风。” 陈志国是个资深的老警察,长了一张刚正不阿的国字脸,脸上有几道被地心引力牵扯下垂的皱纹,一双在黑夜里泛着精光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就像古画中怒目而视的金刚。 陈志国声如撞钟般的喊了声:“把你们脚上的鞋给刑警队的兄弟穿穿。” 两拨警察站在岸边换鞋,一时间人人都呈金鸡独立状。 周行让洪途、沈冰等人下河捞人,随行的女法医和女警在岸边勘察,然后把认出尸体身份的民警叫到一边,问:“你怎么知道她叫李紫暇?” 新来的民警姓吴,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站在周行面前先敬了个礼,随后满脸憧憬又热情地看着周行说:“是这样的,周队长,大概半个月前,李紫暇到我们派出所报案,当时我们所里刚抓了两拨打架闹事的,接警大厅里特别乱,我就把李紫暇带到调解室让她等着。等我们把打架闹事的两拨人全都处理完了,陈师傅带着我去调解室问她的情况,她又什么都不说了,没待几分钟就急匆匆地走了。” 小吴的眼珠子灵动地转了两圈,又说:“我当时就看出这个女孩儿肯定出了事儿,她的眼睛都哭肿了,胳膊上还有一道淤伤。但是她不肯配合我们的问询,我们只能放她走了。她走了之后我就留了个心眼,把她名字记下来了。” 周行听他说完,着意打量他两眼,然后向陈志国笑着问:“陈师傅,这是您新收的徒弟?” 陈志国绷着脸,斜了眼小吴,说:“笨瓜蛋子。” 小吴拿掉警帽摸了摸脑袋,嘿嘿笑道:“我太笨了,陈师傅还没答应收我当徒弟。” 陈志国虎着脸呵斥他:“帽子戴好,站直喽!” 小吴立刻把警帽戴回脑袋上,嘭的一声并脚立正。 周行看了一眼小吴,然后低头按手机,笑道:“聪明,服管教。” 陈志国把小吴轰走帮忙,才说:“实心眼儿木头。” 周行道:“我当年还没他机灵。” 陈志国背着手,昂首挺胸地看着一众忙碌的警察,道:“再笨也没有你笨了。” 周行笑了出来,笑容温暖又满是深意。陈志国瞥周行一眼,绷得像弯钩的嘴角也微微一动,笑了一笑。 “你抽个空,跟我去看看老海。”陈志国道。 周行往下一低头,眼睛里的郁郁感伤就落进了黑夜里,暗影浮动。他说:“要去。” 洪途在河里大喊:“老大,我把两边堵住,找个抽水机把水抽干吧,在浑水里摸鱼实在找不着啊。” 周行:“我这就去找抽水机,你们先把尸体搬上来。” 洪途帮两名法医把尸体搬到岸上,又和几个警察下水堵河道。 周行把电话打到支队后勤要抽水机,后勤说咱又不养鱼,哪有那玩意儿。周行又把电话打到消防队,这才借到了抽水机,于是让沈冰开车去取。沈冰开着警车调头,车头的两道灯光晃着一辆摩托车,季正风和简月坐在摩托车上,都被车头强光刺了眼,季正风捏闸刹车,偏过脸道:“哎呀!我的哥,眼睛要瞎啦!” 简月下车,隔着车窗玻璃和沈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不爽。她不爽沈冰大半夜开远光灯晃人眼睛,沈冰不爽她和小男孩儿飙车取乐误了正事。 李紫暇的尸体被平放在岸边,身边已经围了两个随行的法医,简月蹲在尸体身边,借着法医的手电看李紫暇的脸,看到一张皮肤青白充盈,明显腐败胀气的脸,即使李紫暇的脸已经变化,但是她的脸上仍旧留存着和李紫筝相似的神韵。她向法医要了一双手套,隔着手套轻轻按压尸体的脸部和颈部。 周行走过去,低头看着简月:“在尸检报告出来之前,我要知道大致的排查方向。” 简月低头忙碌着,手指从尸体的颈部按到胸口,然后解开了衬衣的领口,露出里面的白色蕾丝胸罩,又撩起衬衣的下摆看了看,道:“他杀,抛尸,这是抛尸现场,不是案发现场,还需要解释吗?” 周行:“不需要。” 简月有条不紊地道:“死者出现腐败性气肿,尸僵完全消失,尸斑呈暗红色,属于浸润期,死亡时间是4~5天。死者身上多处皮下软组织挫伤,还有不少出血点,说明她生前遭受过程度较为严重的殴打,她被杀害之前曾被凶手劫持过一段时间,而一个少女被劫持,90%的概率伴随着性侵。她身穿校服,说明是在上学或放学路上被凶手劫持,按照概率统计,她应该是在放学途中被劫持,因为如果上学时被劫持,学校会很快知道她失踪。如果凶手有基本的反侦察意识,会选择在下午放学时劫持死者,这样能延长自己的作案时间。所以死者被劫持的时间是9月14号或15号附中放学的时间段。” 简月掀开死者的裙子,眼角微乎其微地抽动了一下,随后将裙角放下:“这下可以肯定,死者死前被性侵过。”死者在裙子里□□着,没有穿内裤。 简月抬眼看着桥下,洪途还在堵河道,她问:“尸体被扔在桥下吗?” 周行:“对,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就是凶手抛尸的地方。昨晚下雨,水位涨到53厘米,下雨之前水位只有二十几厘米,水流的方向是西到东,流速是……反正很慢。这种情况下,尸体不会被水流冲走。” 简月站起身,看着河里黑色的潺潺流动的河水:“你们发现死者时,死者的头朝哪边?” 周行指了指东边:“那边儿。” 简月低下头,优雅地一根根伸开手指,摘掉手上的手套:“尸体的内裤不见了,既然尸体摆放的方向逆着河水的流向,有可能被河水冲走。要找到死者的内裤,那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周行接过简月手里的一次性手套,问道:“你觉得内裤上会沾有凶手的□□?” 简月道:“有两种情况:1.凶手为了谨慎起见脱掉了死者的内裤;2.内裤穿在死者的身上,但是被水流冲走了。这两种情况包含了三种可能。” 周行:“哪三种?” 河边污水的臭味和尸体的臭味融合在一起,非常不好闻。简月转过身往岸边远处走:“死者被殴打、□□,但是她的衣着完整,应该是在她死后,凶手亲自给她穿好衣服,凶手这样做的原因大抵是对死者怀有愧意,也侧面说明凶手头脑清晰、有条理,也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凶手的行为很有组织性,甚至没有弄破死者的衣服,也没有在死者身上造成严重的外伤。可以排除激情杀人,确定为有预谋的杀人。” 周行和简月并肩而行,慢慢往前走:“你说的三种可能是什么?” 夜里起了风,凉风携有潮气,吹得人感觉寒涔涔的。简月抱着双臂,低下头躲避潮湿的冷风,道:“第一种可能,内裤上沾了□□,被凶手脱掉。第二种可能,内裤上没有沾到□□,但是被凶手当作纪念品收藏。第三种可能,内裤穿在死者身上,被水流冲走。如果我们没有在河里找到死者的内裤,说明内裤被凶手销毁或者收藏。” 周行一颗颗解开外套的扭扣:“销毁还好,如果被凶手收藏,可就麻烦了。”说完,他脱掉自己的外套,搭在简月的肩上。 简月的身体一顿,侧过头看了看周行,周行脸上的神色如常,拿着手机正在看消息,随后按着微信发送语音的功能按钮,笑道:“蒋队长,多借兄弟单位几台抽水机吧,我们可能得把整条河抽干。” 简月把肩上的外套拉紧,闻到了周行身上干燥的烟草味,但是她不讨厌这股味道。等周行和消防队的人借完抽水机,简月才接着说:“第一次杀人的凶手不会留存死者身上的物品当作纪念品,这种行为往往出现在连环杀手身上。死者衣着完好,只有内裤失踪,如果凶手足够警惕,只是为了消除罪证,他可以把死者的衣物全都脱掉,但是他只脱掉了死者的内裤,所以我倾向于死者的内裤被凶手收藏。当然了,这一假设的前提是我们没有在河里发现死者的内裤。” 他们离开桥边百米左右,再往前走就是民警拉的警戒线。警戒线边缘停着一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车上堆满了捆绑好的纸盒和塑料瓶子等物。一个身穿浅灰色夹克衫的老人蹲在车边抽烟,他身材干瘦,腰背佝偻着,花白的头发稀疏油腻,脸上爬满蜘蛛丝般的皱纹。他可能患了帕金森症,举着烟的右手抖得厉害,啪嗒啪嗒地抽着一根雄狮牌香烟。老人抬起眼皮,看见一对男女朝自己走来,就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干瘦的身体往前佝偻着,像一株被压弯的老树。 他们停在老人的面前,周行道:“他就是发现尸体报警的人。” 老人刚才已经被派出所的人盘问过一回,此时轻车熟路地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漆皮几乎掉光的棕色皮夹,他眯着眼辨认皮夹里的卡片,颤悠悠地拿出身份证递给了周行。 周行接过身份证,又看了看老人:“雷红根?” 老人用陕西方言说:“似额。” 周行拿走他的皮夹,帮他把身份证放进去,道:“把你发现尸体的过程简单说说。” 雷红根连指带比划地说:“额就……拣纸壳子嘛,水里有个箱子,额去拣,就,就,就滑倒咧,额就觉得手按到了草上。”他举起自己的右手,“那草就不对咧,软的,滑的,像头发,额就把东西挪开,就看到一个女娃娃。” 周行打量他湿了半截裤子的腿:“摔得严重吗?我让人送你去医院检查。” 雷红根连连摆手:“莫似莫似。” 周行还是叫来了派出所的民警,让他把老人送到医院。但是雷红根不放心自己的半车纸壳子、旧瓶子,周行笑道:“我帮你把车拉回单位,等你看完腿,我再派人给你送回家。” 雷红根放心了,被警察带去医院看腿。 陈志国带着小吴来找周行,说:“周行,我先把所里的人带回去了。这件案子发生在我们所的辖区,我们会协助你做基础的排查,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周行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辛苦了,陈师傅。” 陈志国不多说,扭身直接走,临走时瞥了简月一眼,眼神挺锋利。简月记得陈志国,她代替周行去高森公寓出现场时在一楼的大堂里见过一个眼神儿有些毒辣的老警察,就是陈志国。那是她第一次见陈志国,但是刚才陈志国看她的眼神让她无端地觉得陈志国早已见过她。 周行没发现陈志国和简月短暂的交锋,他的手机一直响着,送走陈志国就掏出手机接电话:“多少?3公里?你怎么不堵到入海口?” 洪途能干,是个耿直的实干家,沿着河道往东堵到了3公里开外,意味着他们要抽干几公里的河水,搜查河道的工作量很大。周行觉得河水流速慢,而且河底布满杂物,死者的衣物很有可能被杂物挡住,可能冲不到那么远,但是洪途领着两个人已经费了大力气把几个水泥袋扛到3公里外堵住了河道,并且沈冰也已经把抽水机拉过去,俩人合作默契,已经开始干活儿了。 周行挂了洪途的电话,很不满洪途自作主张做出的部署,皱着眉骂道:“这个莽人。” 简月瞅了周行一眼,心道周行骂人骂得相当没有杀伤力,周行永远学不会骂人。简月上了周行的车,周行开着车沿着河边往东开了3公里,河里已经放下一台抽水机,抽水机嗡嗡嗡地运行起来,洪途蹲在河里,把管子抗在肩上,像在扛着一根炮管。污水喷到岸边,顺着他们提前挖好的引道往下流。 洪途很高兴,扛着管子朝周行招手:“头儿,这抽水机真猛!” 周行下了车甩上车门,掐着腰站在岸边,板着脸往河里看:“喜欢吗?喜欢就把整条河都抽干。”他指了指岸边袖手看热闹的两名警察,“你们俩在动物园看猩猩抗水管子呢?下去把河里的杂物全扔上来。” 两名警察扑通一声下了水,往岸上扔河里的垃圾。 周行问:“沈冰在前面?” 一个人答道:“沈哥拉回来三台抽水机,把咱们的人分成三组,一公里放一个小组。” 简月穿好周行的外套,也下了车,还没走到周行的身边,周行忽然抬起胳膊把她往后拦了一下,与此同时,一块塑料壳子扔到她的脚前,飞溅的污水打湿了她的裤脚。 周行这回罕见的动了真怒:“猴子,往哪儿扔?” 姓侯的刑警的确是故意扔到简月脚前的,想和简月开个似是而非的玩笑。简月就任一分局支队顾问以来,和周行合作无间,地位仅在周行之下,是没有名分的支队二把手,但是有些人对简月存有渊源已久的意见,不愿意被一个没有实名的女人调遣、压制,心里始终憋着想“整治”简月的心思。小侯代替不少人扔出了那块塑料。 小侯笑嘻嘻地问道:“没事吧?简老师,对不住,对不住。” 简月看了一眼裤脚上的点点淤泥,扬起脸对小侯笑道:“没事,下次当心点。” 周行却用力把塑料踢回河里,竖起的食指绷得笔直,像杆枪管子,他把枪口往下一压,指着小侯:“滚上来,我让你滚上来!” 小侯没料到周行如此动怒,小侯瞬间后怕起来,乖乖地爬上岸站在周行的面前:“老大,我真不是故意的。” 周行气愤的冷笑一声:“不是故意的?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又瞎又蠢?” 小侯的脸色涨红:“我,我,我没看到简老师——” 周行不听他的狡辩:“今天晚上我给你放假,回去写检讨,把你心里那点蠢事儿全都写出来,明天拿到单位站在一楼大堂里念10遍。胆敢不写实情,我把你调到档案室擦桌子。” 小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想求饶:“周队,我——” 周行:“念20遍,滚蛋!” 小侯灰头土脸地走了,河里的洪途和另一名警察看傻了,俩人都停了手里的活儿,只有抽水机还在嗡嗡嗡作响。 洪途:“头儿,那个——” 周行以为洪途想说情,转过头一个回马枪杀过去:“你也想开诗朗诵专场?” 洪途:“不是,不是,猴子穿走了一双胶鞋,本来胶鞋都不够。”他抬了抬脚,“我还没胶鞋穿呢。” 周行没理洪途,蹲下身系紧鞋带,对简月说:“你坐季正风的车回去,明天早点去单位。” 周行脚上是一双厚底钢掌纯牛皮的陆军战靴,裤脚被他塞进靴筒里,坚硬的靴筒紧紧地勒出一小截坚硬细韧的脚踝。他很喜欢这双靴子,不仅方便参加各种危险行动,必要时刻还能充当武器,简月曾和他出警去逮捕一位横霸菜市场十几年的资深地头蛇,亲眼看到周行掏心一脚,用这双靴子的鞋底踹断了一个小弟的三根肋骨。周行重新把裤脚塞进靴筒里,用力地紧紧扎住鞋带,跳进河里清理河底露出的杂物。 简月觉得那双战靴或许将再也不见天日,周行有点过分爱干净,跳进这么污秽的河水里,如果条件允许,他能重新换双脚。 季正风恰好骑着摩托开过来,潇洒地拧刹车,手里拿着一只白色头盔:“姐,走不走?” 简月站在岸边看了周行片刻,一言不发地坐在季正风的身后,戴上了头盔。 季正风看着周行笑道:“周队长,你们忙着,我们先走一步。” 周行对他视若无睹,一手拿着手电,一手在淤泥中摸索:“今天晚上别飙车,你车上还有一个人,把她安全送回家,不然就让你哥准备到局里捞人。” 季正风撇撇嘴,嫌他古板又唠叨,简直像个老头子。他嘴上答应了,但是戴上头盔就故意喊了句:“飓风少年登场喽!” 周行终于正眼瞧了季正风一眼,想说你喊的是个什么鬼东西?但是季正风的哈雷摩托已经窜出八丈远了。 第13章 机械性窒息 深夜12点多,简月提着几只袋子回到家里,推开门看到客厅被整理得干净整洁,空气里还漂浮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餐桌上摆着一盘炒饭,卫生间里的洗衣机在运行着,而书房里飘出轻盈的钢琴音符。 冷微澜在书房里说:“你回来了!餐厅有炒饭,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简月不住地打量着客厅和餐厅,换了拖鞋往里走,又推开卫生间的门,看到卫生间里已经晾起了一排衣服,全是她给冷微澜准备的几套男装,墙根还竖着几双鞋。她关上卫生间的门,走到书房门口,看到冷微澜穿着睡衣坐在电脑前,单手撑着下巴,正在看电脑屏幕。 冷微澜看了看简月,道:“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和你一起下去买内衣,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晚。” 简月面无表情地看了冷微澜片刻,走进房间里拉开了墙角的衣柜,发现衣柜已经空了,仅有的几套衣服全都被冷微澜丢进洗衣机里洗了晾出来,或是正在洗,只有扑面而来的樟脑丸的气味。 简月关上衣柜门,问:“你去哪儿了?” 冷微澜诧异地看着简月:“我,我一直在家里啊。” 简月走到冷微澜的身边,先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弯下腰在她的颈窝里闻了闻,极轻的冷笑一声,道:“你没洗澡。” 冷微澜离开椅子站在她面前,依旧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早上才洗过,今天又一直在家,应该可以不用洗吧?” 冷微澜穿着不合身的睡衣,睡衣的肩带直往下滑。简月用小指勾起她的肩带,把肩带拉回她的左肩,道:“你打扫房间、洗衣服、刷鞋子,还做了晚饭。身上出了这么多汗,不洗澡不会不舒服吗?” 冷微澜捂住自己的左肩,仿佛惧怕她的碰触,道:“那我一会儿就去洗。” 简月:“我回来之前怎么不洗?” 冷微澜被简月轻声慢语地连续质问,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我没想起来,我在看电影。” 简月笑着问:“是不想洗还是没时间洗?” 冷微澜垂着眼皮不敢看简月,表情变得不安起来, 简月捏住冷微澜的下巴猛地抬起来,强迫冷微澜看着自己:“你回来没多久,洗衣服、打扫房间用了你所有的时间,所以你还没有时间洗澡。我猜我回来之前你刚在客厅喷完空气清新剂对吗?” 冷微澜眼皮微动,抓住简月的手腕想把她的手移开:“不是的,中午我就打扫完客厅了。” 简月:“那你身上怎么有这么明显的空气清新剂的气味?还有,你把衣柜里的所有衣服都洗了,难道你都会穿吗?” 冷微澜:“是你让我穿男装的啊。” 简月微微冷笑:“衣柜里有一套简骋的衣服,你一看就知道,但是你同样洗了,说明你根本没有观察那些衣服,只是一股脑地把它们丢进洗衣机。你这样做的原因无非是只想洗一套衣服,洗其他衣服是为了遮掩那套衣服。而你真正想洗的那套衣服就是你今天出门穿的衣服,中午下了一会儿小雨,你被淋湿了,担心我看出来,所以把衣服和鞋子全都洗了。” 冷微澜的伎俩全都被简月识破,她又窘又怕,脸涨得通红:“我只是出门转了转。” 简月把手松开,冷微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简月一抬手,朝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冷微澜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耳光,头歪向一边,愣住了。 简月冷冷地道:“我让你不要出门,出门必须经过我的同意,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冷微澜多年不曾挨耳光,心里感觉既屈辱又愤怒,她眼睛里蒙着一层泪光,恼怒地盯着简月,然后拉开书柜,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旅行包,把旅行包倒着一掀,散出一叠叠鲜红的钞票。她扔下包,用力抹掉眼泪,倔强又骄傲地昂起下巴:“我去取钱了,我不想一直花你的钱。” 简月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满地的钞票:“谁的卡?” 冷微澜:“我助理的卡,萧一杰以帮我理财的名义控制我所有的钱,我瞒着他用助理的名字办了这张卡。” 简月:“你还不算蠢到无可救药,如果你用的是你自己的卡,或是萧一杰的卡,再或者是你父母的卡,现在你和我都已经被羁押收监了。” 冷微澜很不服气:“我知道警察会监控我的银行卡,所以我才用这张卡,不会被警察发现。” 简月摇头冷笑一声:“我刚夸了你,你又说蠢话,你以为周行会放过和你关系密切的人吗?你今天取钱,他明天就会和你的助理核对,发现你去取钱是早晚的事。” 冷微澜慌了:“那,那我应该怎么办?” 简月朝冷微澜伸出手:“卡给我。” 冷微澜从包里找出卡递给简月。 简月:“你取了多少?卡里面还有多少?取款地点在哪里?” 冷微澜:“我取了2万元,我本想多取一点,但是取款机限额。我不敢在外面多待,只取了2万。里面还有10万多。是在北屏街建行旁边的ATM机取的。” 冷微澜如实写下助理的信息,交给了简月。简月撕下写着信息的纸条,立刻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过头,脸色冷如寒冰,对冷微澜说:“如果你想死,请你远离我和简骋,没有人愿意陪你一起死。” 简月摔上书房的门,回到自己的卧室,筋疲力竭地仰面倒在床上,拿出手机拨出简骋的电话。简骋正和朋友聚会,一群人去了KTV,电话背景音里一男一女正在对唱《广岛之恋》。 简骋:“嗯?” 简月闭着眼睛,说:“冷微澜今天用助理的卡取了一笔钱,我担心被周行查到。” 简骋:“多少?” 简月:“不多,2万。” 简骋被几个女人围住摇骰子,他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哗啦啦地摇着色盅:“嗯。” 简月:“我把那个人的信息发给你,你去解决。” 啪的一声,简骋把色盅倒扣在桌上,掀开,五个六。女人们发出夸张的赞美声。简骋笑着往后倒在沙发背上,在歌声中问:“灭口?” 简月皱起两道细眉:“我说过多少次,永远不能做命案。” 简骋:“知道了,我想办法。” 简月挂断电话,爬起来卸妆洗漱,即使疲惫得闭上眼就能睡着,但她还是坚持完成每日的护肤步骤,又在梳妆台前蒸了二十几分钟的脸,最后涂上一层面膜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简月被闹钟叫醒的#第一件事是摸自己的脸,确认自己这几天熬夜加班作息紊乱的结果没有伤害自己的皮肤,她的皮肤仍旧嫩滑得像刚蒸出来的鸡蛋羹。她记得周行让她今天早点去单位,或许周行会在早上开案情讨论会,要她准时参加。 简月化好妆,在衣柜里挑了一件湖水蓝小立领长款衬衫连衣裙,基本款的样式简单大方,聚酯纤维的面料很贴合皮肤,裙角到她的脚踝,腰间穿了一根细细的绳子状腰带。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裙子,其实裙子右侧开了像旗袍那么高的叉,穿在身上静止不动时很不明显,但走动起来就是另一种味道。简月穿好衣服,拿上手包拉开门,和冷微澜打了个照面。 其实冷微澜站在简月的卧室门口等了她很久,见她出来就慌忙把头低下,背着双手,像是被罚站的乖孩子。冷微澜低声说:“昨天的事,对不起。” 简月看了冷微澜一眼,对她视而不见,走到玄关换鞋。 冷微澜跟过去,用小鹿般纯良无辜的眼神看着她:“你会不管我吗?” 简月换上一双白色法式尖头细跟高跟鞋,弯腰用手指勾住鞋后跟往上一提,鞋子完美地贴合她的脚。她把鞋柜上的手机、唇膏和一把钥匙全装进手包,还是对冷微澜不理不睬,直接打开房门,走了。她昨天把车留在了支队,今天乘坐出租车去上班,下车时细心留好了□□。她出门早,但是路上花得时间较长,到单位的时间也比正常上班时间迟了二十几分钟。 师小冉昨天加了班,今早有正当理由可以晚到,在大门口碰见了简月,挽着简月的胳膊一起走进公安局大院。 师小冉道:“我们直接去四楼会议室吧,周队在群里说九点半开会,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简月看看手表,道:“你先去,我回办公室冲杯咖啡拿上去。” 师小冉:“大早上喝咖啡对胃不好,我桌子上有豆奶粉,你冲豆奶粉喝吧,正好当早餐了。” 简月笑道:“好体贴的小宝贝。” 师小冉脸一红:“你总是没正经。”她个子小,长得乖,很讨人喜欢。简月也喜欢她,更喜欢逗她,有事没事总叫她宝贝。 两个人聊着天走进办公楼,简月一进一楼大堂,就看到警员纪律牌下站着一个人,拿着一张纸,对着那张纸高声朗诵,是刑警小侯。 昨天师小冉虽然不在现场,但是早听说了小侯对简月不礼貌的行为,被周行罚写检讨,并当众朗读。她看到小侯,有点想笑,但不敢当着小侯的面笑,于是用手挡住自己的脸:“月姐,我们快走。” 师小冉着急走,但是简月偏偏慢了下来,走到小侯面前时索性停下来了,向小侯微微侧过脸,微笑着听小侯念检讨。小侯看见简月,连忙拿稿子盖住脸,声音也低了下来。 洪途忽然趴在二楼护栏上朝下喊:“猴子,老大让你带着感情念,感情!” 小侯嗷的一嗓子嚎出来,顿时声情并茂、慷概激昂,把一篇检讨念得像在朗诵《出师表》。 简月没有再听下去,和师小冉说说笑笑地上楼了。她冲了一杯豆奶粉,晚了几分钟去会议室开会,队里的骨干已经坐好了,但是周行的位置空着。她正要关门,周行讲着电话从她身边走了进来,周行瞥见她手里不仅拿着笔记本,还端着杯子,两只手都有点拿不过来,于是把她手里的杯子拿走,帮她拿到座位上。 简月拉开椅子坐在周行的对面,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豆奶,一抬头看到周行一边讲电话一边用力搓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她的杯子很烫,周行帮她端杯子时直接捏着杯壁,指腹烫得通红,但是周行很淡定,直到放下杯子才搓了搓手指。 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周行打完电话,和周行通话的是派出所的陈志国,通话内容围绕门楼市场附近的监控调取情况。 “我派两个人下午过去拿录像,那您辛苦,陈师傅。” 周行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在桌上,目光在会议桌上扫视一圈,道:“李紫暇的父母马上过来,洪途,你和猴子两个人先去接待他们。” 洪途一听要接待死者的父母,嘴噘得能拴头驴,他想和跟周行讲讲条件,但是被沈冰冷冰冰地催了一句:“快点。”洪途噘着嘴走了。 沈冰不用周行点名,也没有开场白,抱着胳膊盯着桌面说:“河道里没有发现死者身上缺失的衣物。”换而言之,没找到死者缺失的内裤。 简月闻言,和周行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忧虑。 师小冉一如既往地在会议中充当“解说员”,她推来一块白板,白板上已经贴上了李紫暇生前的照片和尸体的照片以及现场勘查的照片,并简单地把各个照片用一条时间线串联起来。师小冉说着迟来一步的开场白:“死者名叫李紫暇,是附中高二年级文科四班的学生,9月15号放学后回到家中,又在十几分钟后出门,然后就失踪了,她的父母在第二天报案。5天后,她的尸体出现在城西老城区的河道里,初步勘察确定是抛尸现场,不是案发现场,法医鉴定她的死亡时间是15号晚上,死因是勒颈导致的窒息。” 师小冉说完就看向周行,听他接下来的吩咐,周行只是对她点点头,然后从文件夹里拿出尸检报告,道:“这是法医队加塞做的一检。” 周行把文件扔到长桌中间,简月一伸手拿了过去,翻了两页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第三项论证,道:“机械性窒息。” 周行点点头:“和尸检记录基本一致。” 简月往回翻,翻到毒性检测,微微皱眉:“没有发现麻醉类药剂,难道是暴力劫持吗?” 沈冰盯着桌面说话了:“尸表没有反抗伤,如果是暴力劫持,死者不会不反抗。” 师小冉:“既然死者没有反抗,也没有被下药,那是熟人作案吗?” 简月捂住额际,轻轻摇了摇头:“未必,如果是熟人作案,凶手在作案时通常会有愧疚心理,多半不会选择在正面勒死死者,但是死者颈部的勒痕呈水平向双侧颈前走向,形成环形闭合,说明凶手用绳索之类的物品从正面勒死了死者。” 周行看着简月:“做个假设,凶手认识死者,并且没有愧疚心理,从正面勒死死者的可能性有多大?” 周行在让简月分析各种可能性,扩大排查范围,简月静静地思考了片刻,道:“有两种可能,凶手作案经验丰富,有一套自己的杀人逻辑,正面勒死受害者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这种可能性仅指向高犯罪能力的连环杀手。” 周行:“还有一种可能呢?” 简月:“还有一种可能,凶手自认为地位高于死者,或者缺少共情能力,死者的生命在他看来等同于猫猫狗狗的,他认为自己杀的不是人,也就不需要愧疚心。这种可能性指向感情缺失没有共情能力的反社会人格患者。” 周行总结:“凶手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连环杀手。” 简月:“姑且可以这么说,但是我们不能忽视凶手可能和受害者认识,是熟人作案这一点。李紫暇还是个学生,她的社会关系应该比较简单,如果她身边有这种危险人物,我们会比较容易排查出来。” 周行的眼神陡然变得有些复杂:“你是不是直接看的尸检结论?”他早就发现了,简月看尸检报告一向都是直接看结论,然后从前往后慢慢细看。 这一次依然被周行说中了,简月看完结论才看正文,此时才看到尸表检验:“对,怎么了?”说着,她的目光滑到下一行,便沉默起来。李紫暇的□□肿胀,□□外口轻微破裂无血迹,□□呈陈旧性破裂。简言之,李紫暇的性经验丰富。而且法医在李紫暇的大腿内侧发现两道规则对称的闭环状陈旧皮下损伤,而且在李紫暇的臀部发现一串纹身,纹的是英文:Mean Girls。简月看着“坏女孩”这几个字,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半晌把手腕一旋,文件很无力地落在桌上。 沈冰道:“李紫暇的性生活频繁,我认为她拥有固定的性伴侣,而且还有不良性癖好。” 师小冉:“性伴侣?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现在高中生谈恋爱很常见。” 沈冰看看她:“除了男朋友,男性朋友也可以和她发生关系。” 简月的心情很差,听着沈冰用和往日毫无差别的冷冰冰的语气猜测李紫暇的性伴侣,她莫名感到一阵反胃,便向沈冰侧过头,余光捎带着他,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沈冰:“哪一句?” 简月:“就算李紫暇有固定的性伴侣和性生活,甚至有罕见的性癖又怎么了?难道这些理由可以让她被杀死这件事变得有情可原吗?” 沈冰看着她,语气更冷:“我说李紫暇活该了吗?” 简月摇摇头,笑道:“你没直说。你和侯警官都没直说。” 沈冰沉默了一下,说道:“简老师,你今天很敏感。” 简月翘着唇角:“女人一向很敏感。” 周行看着他们一来一往交锋了几个回合,心里有点扑腾。沈冰的确没恶意,的确是简月今天太敏感,沈冰这副冰冷不近人情的嘴脸是他的日常标配。周行参加过沈冰表舅的葬礼,沈冰对表舅的感情比对父亲还要深,在表舅的葬礼上依旧是这张水泥浇筑的僵尸脸,参加葬礼的人劝他节哀,他还能不耐烦地背过脸,对表舅的至亲也只是多了一句“单位还有事,我先走了”。但这并不说明沈冰为人冷酷,没有感情,他只是很少将情绪外显,好的坏的全都自己慢慢消解。或许沈冰没有那么善良,但他绝对不恶毒,尤其是面对已逝的生命。 沈冰听出简月在阴阳怪气,他的嘴角微微抽搐,想继续和简月交锋下去,但是一瞥看到周行在冲自己使眼色,于是抬头看窗外,把手里的钢笔捏得嘎吱嘎吱响。 周行主持会议继续进行下去,但简月和沈冰在余下的时间中全都一言不发,两个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臭,周行无视他们,把会开完,在最后一个部下说完自己的看法后,他在笔记本上边写边说:“一组留三个人继续盯冷微澜,剩下的人全都支援二组、三组调查李紫暇的案子,两个人一个小组,自己找搭档,以抛尸地点为中心,向周围辐射10公里内开始排查。沈冰,从今天起冷微澜的案子归你负责,但你需要同时抓李紫暇的案子,待会儿就去派出所拿录像,让派出所分出警力帮我们做基础摸排。小师去档案室查一下近年来所有未破的少女奸杀案,小党催法医队尽快做二次复查,洪途带两个人去河道蹲守,不排除凶手听说警方发现尸体,回到抛尸地的可能性。” 等他说完了,师小冉才敢举手:“头儿,洪途刚才出去接待李紫暇的父母了。” 周行的笔没停,抬抬眼皮看她一眼:“那就由你转告他。”他合上本子,盖上笔帽,“谁还有问题?”众人纷纷说没有。 周行拿起本子往外走:“散会,各忙各的。”经过简月的座位时,他递给简月一个眼色,随后出去了。简月坐着没动,等会议室里的人几乎走光了,才起身离开会议室,上楼去支队长办公室找周行。 支队长办公室的门没关紧,简月走到门口就听到周行在里面打电话:“冷微澜的助理?是叫王丽丽的那个女人吗?” 简月握住门把手,保持沉默。 电话那边有人说了什么,周行又道:“她住在东城,没事干了跑到北屏路取钱?你先把录像调出来再分析,连取钱的人是谁都没弄清楚,你分析这么多有屁用。” 办公室里面的声音停下来了,周行貌似挂断了电话,简月又在门外站了片刻,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周行一刻都不闲着,正站在装满文件下的文件柜前找资料,像是太阳穴长了眼睛,一边翻文件一边说:“我是让你回避冷微澜的案子,不是让你避讳冷微澜的案子。就算你进来听也不是不行。” 简月拉开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施施然地坐下:“我现在不想和冷微澜扯上关系。” 周行:“看看桌上的文件,你刚才没看完。” 桌上是李紫暇的尸检报告,还是刚才周行拿到会议室的那份,简月拿起来,发现她的确漏了一段,这段话接在李紫暇的尸表检验后面,当时她没有心思看下去,认为检出再多的伤也无益于侦查,就索性不看了。此时重新拿起报告,才发现她省去的那段被周行用笔圈出了两个关键词“犬牙”“深棕色狗毛”。 简月自己提炼出重点:“李紫暇右脚脚踝有一处被狗咬的伤口?” 周行:“对,法医在她的袜子里发现一根深棕色狗毛,结合齿痕和深度,初步判定犬种为德国黑背。” 简月两条细眉紧紧地皱了起来,把这段文字来回看了几遍。 周行找到需要的资料,走到办公桌后坐在皮椅里,问:“你想到了什么?” 简月道:“想起了标志性的性掠夺连环杀手。” 周行的身体往后仰,靠在椅背里看着她:“继续说。” 简月目光阴冷地看了周行一眼,道:“性掠夺杀手一般都是独居男人,30~40岁,养狗,有车,车的种类多为越野或者皮卡,社会地位大概率属于中产阶层。他们的行为极有组织,拥有高智商的犯罪能力和反侦察能力。” 周行:“有几分符合我们这次遇见的凶手?” 简月垂眼下看,脸色平静,其实脑袋里有两种想法在拼命地拉扯:“有四五分像,也有四五分不像。你不觉得李紫暇的死矛盾至极吗?凶手把她囚禁过一段时间,囚禁的时间很短,只有几个小时,然后把她奸杀,先杀后奸或是先奸后杀,这已经不重要了,把她杀死后脱下她的内裤保存,然后把尸体扔进城西的河道里。” 周行:“哪里矛盾?” 简月头疼似的捂着额头,道:“如果凶手是性掠夺连环杀手,那他一定积累了作案经验,有一套自己明确并且一直遵守的作案模式,那么李紫暇一定不是第一个死者,既然如此,以前的死者在哪里?换句话说,他怎么处理以前的死者的?” 周行也想到了这一层,李紫暇的确是长岚市近10年来第一个被奸杀后抛尸河道的死者。他翘起食指在皮椅的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道:“外来人口。” 简月沉思片刻:“有可能,那搜索范围就要扩展到全国,在全国范围内寻找类似的凶杀案。” 周行用座机拨了个内线电话,让技术员调查三个月以来长岚市所有的外来人口,找30~40岁的单身男性。打完电话,周行拿起外套往外走:“纸上谈兵千里不如孤军挺进一步,跟我出去转转吧。” 简月跟上周行走出办公室,下楼的途中给简骋发了一条微信:“解决了吗?” 简骋很快回复:“安心。” 第14章 你说是吗? 李紫筝被送到医院时脾脏俱裂,最终抢救无效,死在了病床上。紫筝紫暇这对孪生姐妹双双毙命,紫筝死于一场看似是意外的坠楼事故,暂时无法立案;而紫暇死于毋庸置疑的谋杀,其父母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被警方传唤。 马玉琴和丈夫李东伟在二楼办公室接受问话,简月跟着周行到了二楼,二楼楼道里传来女人的呜呜啜泣声,简月走在走廊里,觉得耳边的声音很不真实,因为这啜泣丝毫不刺耳,甚至有些动听,她听多了前来认尸的死者家属的哭声,鲜少有人哭得这么矜持。这哭声倒像是海上迷雾中的人鱼在哭,被哭声吸引过去的水手拨开浓浓的白雾,看到的是一张诡谲诈又美丽的脸…… 哭声是从办公室里传出来的,周行要去见见李紫暇的母亲,但是简月已经和马玉琴有过一场会面,她能在脑海中想象出马玉琴说的话和表情,还没见到马玉琴,她就已经感到厌烦了。周行以为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见到死者的家属,于是让她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个人走进办公室。 简月靠在墙边给简骋发消息,问简骋如何处理了麻烦,简骋只说王丽丽贪心,贪心的女人最容易被抓住弱点。简月明白了,收起手机不再多问。她想去一楼等周行,转过楼梯缓台时发现通往一楼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男人,把本来就不宽敞的楼梯堵了一半。 简月走到男人的身后,说道:“请让一让。” 男人没回头,稍显迟钝地抬起屁股移到了靠墙边的地方。简月从他的身边走过,扶着楼梯扶手回头看,看到一张极普通的中年发福的脸——他40岁出头的模样,身材敦实,坐在台阶上挺出一截滚圆的啤酒肚,低着头露出稀疏的头顶,浑身散发着浓重的烟酒味。 简月停下脚步,打量他两眼,问道:“李东伟?” 李东伟抬起头看着简月,脸上表情凝滞在一个悲伤的情绪上。简月见他的眼圈发青,多半是喝酒喝伤了身体,身体承受不了的酒气、郁气和毒气全都涌到脸上来了。很明显,李东伟是一个年近40岁,一事无成,而且酗酒成瘾的社会底层工作者。 简月问:“你是李紫暇的父亲李东伟吗?” 李东伟扶着墙壁站起来,他站在比简月高一级的台阶上,身高才到穿着高跟鞋的简月眉毛。他对简月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老婆在楼上被你们的人问话。” 这句话很有些意思,简月并没有问起马玉琴,但李东伟主动解释,貌似是在侧面解释自己独自出现在楼道里的原因。只要马玉琴接受问话,他也就显得无足轻重,所以出现在楼道里也就变得情有可原。简月迅速对他有了判断:他是一个在家庭里地位不及妻子,甚至没有地位的男人。 简月问:“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李东伟道:“我和朋友合伙开了个烧烤店,我是——”他左手平放在下面,右手比作刀的手势,在左手手背上砍了几下,“切墩儿的。” 简月看见了他肥厚的手掌和粗短的手指,及他手上包裹着的一层洗也洗不净的生肉的油光。简月问起她已经得知的基本信息:“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李紫暇失踪的?” 李东伟:“15号晚上她没回家,本来我和孩子他妈也没在意,因为紫暇的朋友很多,她经常会去朋友家里住。我们找过几次,后来也就不管她了。第二天她没去学校,她的班主任打电话问我,我和孩子他妈才报警。” 简月听他句句不离马玉琴,倒不是因为他和妻子的关系有多好,多半是因为马玉琴在家里一向占据更多的话语权,包括在女儿夜不归宿后是否寻找女儿,女儿失踪后是否报警,都是由马玉琴做主。而且李东伟这样的行为也是一种推托责任和逃避,身为父亲,他对女儿的死感到很愧疚,他在寻找方法为自己消解这种愧疚。这样的男人,无疑是一个懦夫。 简月同样对他感到很失望,和对马玉琴的失望不一样。她对马玉琴的失望是薄情、冷漠的母亲的失望,而对李东伟的失望是软弱无能的父亲的失望。 简月和李东伟下到一楼,一楼大堂东边的墙上挂着一块白板,平时用来充当告示牌,方才小侯就站在这块白板前朗读检讨书,朗读结束后,小侯的检讨书就被贴在了白板上,旁边还挂着上次人事调动的公示。简月站在白板前,看着被张贴出来公示的检讨书,边看边说:“紫筝的事,是意外吗?” 李东伟无所适从地跟着简月,目光向周围乱飘,迎合道:“是,是,是。”他说完了,才察觉简月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又忙补充,“那个,玉琴昨天跟我说了,紫筝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没气了。” 简月看着检讨书,其实余光盯死了李东伟,问道:“马玉琴坚持认为是意外,你认为呢?” 李东伟的脸上露出老实人被逼急了,局促又腼腆的笑容:“这,我,我也不知道,玉琴说是就是吧。” 简月转过脸看他,笑道:“难道不是警察说是就是吗?” 李东伟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就惊慌地避开了她的视线,笨拙地点了点头。 周行下来了,把李东伟叫到一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向简月打了个手势,推开大堂的玻璃门走了出去。周行去开车,简月站在院子里等着,着意向后回头,透过玻璃门看到李东伟贴着墙蹲在了那块白色的告示板下,脑袋很无力地向下低垂着,似乎要扎进地心里去。 一辆出租车停在公安局的门口,简月扭头看过去,看见一个留着短发、身材微胖,穿着紧身牛仔裤的女人从车上下来,她站在电动门后看见了简月,只草草地和简月对视一眼,然后走到保安室的窗口前登记姓名。简月正怀疑她的身份,手机收到一条微信,简骋给她发了一张照片,配有文字:“她就是王丽丽,今天会去支队做笔录。”照片上的王丽丽正是此时正在登记姓名的女人。 保安小石打开电动门旁的小侧门,王丽丽走进公安局大院,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站在路中间的简月,一双画着桃色眼影的眼睛飘忽不定地看着简月,像两片被风掀动的桃花花瓣。 简月朝她微笑着:“你好。” 王丽丽摸不清她的身份,谨慎地停下步子:“你好。” 简月把手悄悄伸进自己的手提包里,捏住了放在侧面的一张薄薄的银行卡,还有贴着银行卡的一张取款小票,笑道:“你也被警察叫来做笔录呀?” 简月故意把话说得模糊不清,让王丽丽成功地误会了她的身份,松了一口气道:“我那个,有事要配合调查。” 简月把银行卡藏在手心里,朝王丽丽走近一步,刻意用明显的目光打量她两眼,笑道:“你是第一次来公安局吗?看起来很紧张。” 王丽丽摸摸自己的脸,欲盖弥彰地笑了笑:“是吗?我不紧张啊。” 简月唇角的笑容凝住了,又向她走近一步,道:“你的表情一看就很紧张,这样可不行,警察很会看你的脸色,如果你被他们看出紧张,那你以后就是公安局的常客了,你只有不被他们看出你很紧张,才能摆脱警察。” 王丽丽愣了一下:“你是警察吗?” 简月笑道:“我不是警察,我只是不想被警察纠缠的普通人。” 几句话的工夫,她已经把和王丽丽的距离拉到很近,她用手指夹着银行卡,迅速把手移到她斜跨着的帆布包上方,手指一松,银行卡悄无声息地掉进她的包里。简月往后退了一步,又说道:“见警察之前先拿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你就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警察了。” 一辆黑色越野车开到简月的身边停下了,周行降下车窗,目光扫过她们,对简月说:“走了。” 简月向王丽丽摆摆手,拉开副驾驶车门上了车。 周行开车驶出公安局,问:“刚才那个女人是谁?”他公务繁重,虽然知道王丽丽要来接受调查,但他没见过王丽丽,也没看过王丽丽的资料,基础的调查和摸排都交给下属去做,如果要他和每个涉案人员都见一面,那将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简月一上车就把空调打开,然后把座椅放平,躺下去阖上了眼睛,道:“第一次来公安局的人民群众,问我怎么走。” 周行相信了她只是给人民群众指路,当下把王丽丽抛在脑后,不再多问。他开车技术很好,即使在车流拥堵的路段也开得又平稳又安静,他一言不发地往前开了一段路,才问:“你睡着了吗?” 简月没睁眼:“上班时间,我时时刻刻待命。” 周行:“你刚才在和李东伟说什么?” 简月:“问了问他对自己的一双女儿一夜之间双双落难的看法。” 周行:“他怎么说?” 简月勾起唇角,语气带着嘲弄:“他说他老婆说了算。” 周行:“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昨天晚上李紫筝坠楼时你在场?” 简月又想起了昨天晚上从夜空里坠下的那颗流星,或许那颗流星的确只是一颗尘埃,直到如今也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我在现场,我还是目击者。”简月只要闭着眼睛,就会看到流星纷纷坠落的夜空,于是她睁开眼睛看着车顶,“我简单地问了问情况,李紫筝坠楼的时候,房子里只有赵海升三兄弟的三个儿子和李紫筝的母亲马玉琴。马玉琴对这件事的态度很蹊跷,她坚持称李紫筝是自己失足坠楼,还要求警方不要介入。按常理来讲,女儿从坠楼的原因不明,身为母亲大都会希望查清真相。但是马玉琴很冷漠也很冷静,相较于李紫筝坠楼的真相,她更在乎赵海升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 周行道:“刚才我和她谈话,她倒是对李紫暇的死表现得很伤心,还催促我们尽快抓到凶手。”周行比她善良,比她心软,周行不愿在情况不明朗时轻率地揣测一位刚刚遭受丧女之痛的母亲。 简月瞥了他一眼,道:“你知道李紫筝是聋哑人吗?” 周行:“嗯。” 简月道:“李紫筝先天残障,但李紫暇很健康,或许正是因为她们之间的差异,马玉琴才对李紫筝坠楼的真相漠不关心,对李紫暇的死悲痛欲绝。” 周行不想回应她这一猜测,道:“简老师,你思考问题的时候似乎从不代入他人的情绪。” 简月道:“我代入了,但是我代入的不是活人的情绪,而是死人的情绪。” 周行:“死人?” 窗外的阳光强烈,简月拿手盖住眼睛,轻声笑道:“如果我是李紫筝,我掉下楼摔在花园里。我会想,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脊椎骨摔断了好几节,脾脏都摔破了,我这么疼地躺在这里,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关心我是怎么摔下来的?他们就让我一直躺着直到死去吗?这也没什么不好,我的妹妹可不是睡在芬芳的花园里,而是睡在又脏又臭又黑又冷的河底,和妹妹比起来,我幸运多了。” 简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伸出手,手指轻轻触摸周行的手臂:“你说是吗?周警官。” 周行被简月一摸,仿佛当真被李紫筝的灵魂触碰到,他皱起眉,很无奈地回头看了眼简月,说道:“别闹。” 简月用手遮住眼睛,躺在座椅上笑起来,笑够了才说:“相比于活人的心思,死人的心思可好猜多了。” 周行和她共事好几个月,被她暗示到如此程度,不可能不知道她的意图,他百般无奈地说:“李紫筝的事,我不会不管。” 简月达到目的,又不肯领他的人情,就故技重施、讨巧卖乖:“真的啊?但是牵涉到了赵海升,他可是人大教研室主任,会不会对你造成阻力?”赵海升的头衔不止“人大教研室主任”一个,简月故意没说完,但她很清楚,周行也清楚,她是在提醒周行,周行同样很清楚。 周行这才发觉简月轻巧地系了一个绳套,轻巧地把绳套放在他的身前,轻巧地引他走进陷阱,这一切都是这么的轻而易举。周行觉得自己被“戏弄”,或是被“利用”了,但戏弄、利用他的人是简月,简月用的手段也是灵巧又可恶,所以他的心里感觉无所谓,只有些许被顺水推舟的无可奈何。他绷着脸往车窗外看了看,故作一本正经地道:“没关系,我爸是厅长。” 周行的父亲周懿斌是省公安厅厅长兼副省长,也是省委常委。周行的家世显赫,平时为人很低调,绝不主动提起家里人。今天被简月顺水推舟推到了龙门前,也只能坦坦荡荡地往前一跃——他知道简月在等什么,简月依旧在戏弄他。 但凡简月善良一点,在周行放弃挣扎、自暴自弃地报上家门时就应该放过周行,但是她不善良,她坐起来,看着周行眨眨眼,做出崇拜的模样:“周队,你不说我都忘了呢。” 周行扛不住了,左臂架在车窗上,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要被你整死了。” 简月占够了便宜,终于肯放过他,又躺倒阖眼养神,但是她心里憋着满满的笑意,有那么一丝半缕悄然爬上脸庞,恰好被周行看到。 周行又叹了一口气:“别笑了。” 简月:“哦。” 第15章 危机 周行把车开到附中校门口,停好车,和简月进入校园,走在通往教学楼的一条甬道里。留在队里负责给马玉琴和李东伟做笔录的洪途把电话打过来,向周行汇报最新的进展。 “头儿,我这边查清楚了,9月15号晚上,李紫筝放学后和同班同学赵文郡一起离开学校,跟着赵文郡回到了天城佳苑。晚上9点35分,摄像头拍到她独自离开了天城佳苑,乘坐租车回到家,在家里待了不到半小时又出门了。” 周行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她又去了什么地方?” 洪途:“她坐13路公交到了青柳湖站,在车站下车后就往建平路汽车城那边走,一直走到监控范围外。” 周行皱起眉:“汽车城?” 洪途:“对呀,那地儿多荒凉啊。虽然有摄像头,但是到处是监控死角。” 周行:“知道了,你先帮沈冰查旧大桥周围的监控。我待会儿去汽车城看看。” 简月听着他讲电话,等他挂了电话,就说:“15号晚上,李紫暇回到家里的半个小时里,马玉琴和李东伟有没有和李紫暇有过接触?” 天气炎热,周行拉开了外套,把手机插进内侧口袋里,道:“我问过马玉琴,她在赵海升家里一直工作到10点才回家。李东伟在单位加班。” 简月:“李东伟加班?他加什么班?” 周行反倒有些疑惑简月为什么这么问:“李东伟在中美粮油公司上班,是采购部的一个组长。” 简月站住,转向周行,匪夷所思地道:“可是李东伟刚才告诉我,他和朋友合伙开了家烧烤店。” 周行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道:“李东伟的确和朋友合作开过烧烤店,半年前他的店被人恶意纵火,连带着周围两家店面都损失惨重,他的店不仅黄了,还背了三十几万外债。学生快下课了,我们抓紧时间。” 周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简月跟在他的身后,又问:“那李东伟为什么说谎?” 周行:“李东伟现在的工作做得似乎不太顺心,上个礼拜差点被辞退,或许他更想开烧烤店。” 简月:“采购部是个肥差,他既然能得到这份工作,一定花了不少功夫。既然不喜欢,当初为什么还要去上班?” 周行:“马玉琴的老同学在中美粮油公司上班,估计走的后门托的关系。” 简月若有所思:“这就说得通了,这份工作是马玉琴给他找的,他不想去也得去。” 走到教学楼门前,周行先一步推开玻璃大门,和简月走进大堂。他拿出手机拨通李紫暇班主任的电话:“你好!窦老师,我到了,你在几楼?好,我现在就过去。” 周行收起了手机,说道:“三楼文科组办公室。” 他们上到三楼,下课铃声恰好响起,身穿校服的学生们从各个教室里走出来,本来空旷无人的走廊片刻间就充满了学生和教师。 周行找到文科组办公室,这是一间大办公室,至少五六张办公桌,此时只有一个戴眼镜的男教师伏在桌子上写东西。周行要找的窦老师是一位女老师,于是他站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他看到从办公室后门进来一位抱着厚厚一摞练习册的中年女教师。 周行走进去问道:“窦老师?” 窦老师把练习册放在桌上,看着周行问:“你是刚才给我打电话的警察?” 简月把手伸向周行,貌似导购员介绍商品,一本正经地道:“这位是一分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周行警官,周警官的父亲是省公安厅——”简月正夸夸其谈,周行忽然拿起一本练习册挡在她的脸前,把她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简月当即把嘴一抿,没声儿了。 周行向已经听得有些懵的窦老师出示自己的警官证:“我是支队的刑警,刚才给您打过电话。” 窦老师:“哦哦,请坐吧,周警官。” 周行把练习册放在桌子上,趁着窦老师给两位警官搬椅子空档,回头对简月低声说:“适可而止,听到没有!” 周行刻意沉下声音警告简月,但是因为他一贯好脾气不摆官威而效果甚微,反而更显得宽容,让人更想挑战他的气度,试探他的风度。 简月没有回答,只是低头一笑,坐在窦老师搬来的椅子上,拿起那本练习册。这是一本地理练习册,简月随手翻开一页,看到满页娟秀的钢笔字,纸张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青柠香味。一道填空题的答题框沾了一滴蓝色墨水,旁边贴了一张小熊便利贴,答题的人在便利贴上写了本应写在答题框里的答案,还在一旁画了一张卡通人物哭泣的脸,配了一行小字:对不起,老师,我把答题框弄脏了。 简月不禁露出微笑,想看看这本练习册的主人是谁,她还没翻到写着姓名的扉页,练习册就被周行拿走,放回一摞练习册的最上面。 周行侧过头瞥了简月一眼,要她别开小差,然后继续问窦老师:“李紫暇没来上课那天,是你给李紫暇的父母打电话的吗?” 窦老师:“对,李紫暇平时很少迟到,但是16号早上已经过了早读,她还没到校,我就给她妈妈打了一个电话。” 周行:“她在学校里的朋友多不多?” 窦老师:“她性格很开朗,还是学生会副主席,朋友挺多的。” 周行:“我就直接问了,你作为她的班主任,有没有发现她有谈恋爱的迹象?” 窦老师露出惊讶的表情:“谈恋爱?没有没有,她是个学业心很重的孩子,把成绩看得很重要,我还给她放过口风,只要她保持现在的成绩,就有机会被保送国内一流大学。她很珍惜这个机会。” 简月微微笑道:“但这和她谈恋爱并不矛盾。学业和恋爱她都可以顾全也不是没有可能。” 窦老师面带疑虑地摇头:“我没有发现李紫暇有早恋的迹象,和她关系好的男同学很多,但是我相信她是个有分寸的好孩子,知道和异性相处的界限在哪里。” 简月闻言,想起了李紫暇左股的纹身,那一串黑色的英文字母:Mean Girls。窦老师口中的李紫暇是一个知道和男同学保持距离的好女孩儿,但是李紫暇心中的自己是坏女孩儿……她们之中谁对李紫暇的判断出了偏差?或许她们都没错,偏差出在她们接纳的李紫暇都不够完整。简月看着窦老师,窦老师很确定自己的判断,脸上露出类似乎保护自己学生的严肃的神气,仿佛警察猜测李紫暇早恋,是对李紫暇的一种侮辱。 周行还是让窦老师写下了和李紫暇关系好的男同学的名字,很快,他拿到一份名单,在名单里找到了此行的目标:“赵文郡?他和李紫暇同班吗?” 窦老师:“是的,他们都是我班上的学生。” 周行把名单工工整整的折了一下,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问赵文郡同学。” 赵文郡很快来了,穿着一身蓝白色的校服,显得挺拔又英俊,他背着双手规规矩矩地站在办公桌旁,明亮的双眼温柔又略显忧伤。 按照规定,询问未成年人需要监护人在场,周行特意选到学校和赵文郡见面,一是可以暂时避开赵文郡具有敏感身份的父亲和大伯,为侦查减少些许阻力,二是在学校老师的陪同下,警方可以依法询问未成年人。 窦老师向赵文郡介绍了简月和周行的身份,并对他说:“你别紧张,警察问你什么你就如实说。” 赵文郡漆黑濡湿的双眼非常漂亮,双目油亮、唇红齿白,清秀得有些女相。周行打量他两眼,问:“你是赵文郡?” 赵文郡点点头:“是的,您好!警官。” 周行习惯性地曲起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看着赵文郡问:“9月15号放学后,你是不是和李紫暇一起离开学校,带着李紫暇回家了?” 赵文郡鼻尖微红,抽了抽鼻子,道:“是的,紫暇在我家待了一个多小时就走了。” 周行:“她在你家的一个小时里,你们都做了什么?” 赵文郡:“那天出月考成绩,我的英语考得不好,但紫暇的英语一直是全年级第一,她经常帮我补习英语。我们说好了,放学后她去我家帮我改卷子上的错题,周末我请她吃肯德基。”说到这里,他低下头,眼泪从眼眶里摔落,“她本来答应留在我家吃晚饭,但是她突然说有事,作业没写完就走了,说是约了朋友。我不知道她会出这样的事,早知道我就让司机送她了。” 周行脸色平静地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对赵文郡说:“她不是在回家路上出的事,她回到家不到半小时又出门了。” 赵文郡接过纸巾,意外地抬起头看着周行:“她不是在回家路上出事的吗?” 周行没有耐心再解释一遍,道:“她走之前亲口对你说她晚上和别人有约?” 赵文郡:“不是的,她走的时候我和安姨去邻居家了,我收到她的微信,她说有事先走了,我和安姨回到家时她就已经走了。” 简月听到这里觉得奇怪:“你没有亲眼看着李紫暇离开?” 赵文郡摇摇头:“没有,她走的时候我和安姨都出去了。” 简月:“你们去哪儿了?” 赵文郡:“邻居胡阿姨给她女儿买了一架钢琴,那天晚上钢琴送到了,胡阿姨知道我一直在学琴,就让我过去试试钢琴的音色。” 简月:“准确的时间。” 赵文郡:“嗯……大概是8点多吧,我们去了半个多小时,回到家已经9点了。” 简月:“你和乔安娜出门的这半个小时里,你家里只有李紫暇一个人?” 赵文郡:“我和安姨到家的时候爸爸已经回家了,可能爸爸和紫暇碰面了,紫暇觉得和爸爸待在一起比较尴尬,所以才提前走了吧。” 周行把这几句话记在心里,又在排查名单里添上了赵江明和这位胡阿姨,暂时略过这一需要查证的问题,又问道:“李紫暇有没有告诉你她和谁有约?” 赵文郡回想片刻,摇头:“没有,她没告诉我。” 周行:“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从你带李紫暇回到家开始,直到李紫暇离开,她有没有做过任何反常的举动?” 赵文郡沉吟道:“反常的举动……她出去了一趟算吗?” 周行:“她去哪儿了?” 赵文郡:“我不清楚,不过她出去的时间不长,也就十几分钟,很快就回来了。” 周行皱眉想了想:“你和你两个堂兄弟是不是住在同一个小区?” 赵文郡:“对,我和文彬哥还有文荃都住在天城佳苑,而且我们的家离得很近,步行的话只需要几分钟时间。” 赵海升兄弟三人都在天城佳苑买了房子,每家离得很近,家庭之间来往密切。 周行问到这里,简月也懂了他的意图——周行怀疑李紫暇和赵文郡回到天城佳苑后和赵文彬及赵文荃有过接触,毕竟她的母亲马玉琴就在赵文彬家里做工,赵文荃家则离赵文郡家最近,她和赵文荃碰面也很有可能。 周行向窦老师问道:“赵文荃和赵文彬在几班?” 窦老师道:“赵文彬比他们高一级,是高三实验一班的学生,赵文荃是高二四班的学生。” 周行:“我想见见这两个学生。” 窦老师稍显为难:“他们不是我班上的学生,我去问问年级主任吧。” 窦老师离开办公室去找年级主任,上课铃恰好打响了,赵文郡听到上课铃声,眼神往门口瞟了一眼。 周行道:“你先回去上课,有问题我们会再找你。” 赵文郡答应了一声“好”,正要转身出去,简月突然把他叫住:“文郡。” 赵文郡返过身,彬彬有礼地看着简月:“警官。” 简月托着下颚看着他微笑:“你家里养狗了吗?” 赵文郡懵了一下,点头道:“养了。” 简月:“什么狗?” 赵文郡:“是黑背。” 周行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李紫暇被你养的狗咬过吗?” 赵文郡忙道:“没有没有,我家狗的性格很温顺,紫暇常去我家,也和它很熟,它从没袭击过任何人。” 周行:“李紫暇的脚踝上有一处狗咬的伤口,是她出事前不久留下的,你怎么解释?” 赵文郡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她真的没有——”说着,他的目光一闪,貌似想起了什么。 周行严肃地看着赵文郡:“说下去。” 赵文郡道:“文彬和文荃也养了狗,我们三个养的都是黑背,而且我和文荃的狗是文彬家里的母狗生的小狗。” 上课铃响了第二遍。 简月微笑着道:“没事了,你回去上课吧。” 赵文郡还想着重阐明自己的无辜,但最后还是向两位警察欠了欠身,回教室了。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简月和周行两个人,简月把那本被周行移到一旁的练习册拿回来,掀开书页,道:“有什么想法?” 周行严肃又慎重地道:“暂时没有想法。” 这一次,简月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这本贴着小熊贴纸的练习册的主人:冷微粼。看到冷微粼三个字,她捏着书页的手指蓦然收紧了,看成了冷微澜,稍微放松下来看认清这个名字不是冷微澜,而是冷微粼。 “……冷微粼也在这儿上学?”为了不让周行发现她方才瞬间的失态,她先发制人。 周行瞥了一眼书页上用蓝色墨水写的名字,道:“对,但是自从冷微澜被通缉之后,她就请假了。” 简月用指尖往后挑了一页:“看来冷微澜嫌疑人的身份对她的影响不小。” 这句话没什么信息,不需要接话,周行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是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说:“冷微澜和父母的关系很冷淡,但她对冷微粼很有感情,和冷微粼的感情很好。” 简月把手轻轻按在书页上,看着周行。 周行又说:“我把我们的人从冷微澜的家里撤出来了。” 简月听周行用的是“撤”,就问:“暗中监视?” 周行点头:“冷微澜很有可能会放心不下冷微粼,和她见面。” 简月心里微微一沉,忽然想起昨天冷微澜擅自外出取钱,此时不免怀疑冷微澜或许不止取了钱,还做了一些别的事情…… 周行的电话响了,是留在局里的师小冉打来的,师小冉道:“周队,我问清楚了,那笔钱是王丽丽让她表弟去取的。” 周行的手机有些年头,通话漏音,周行又把通话音量开得很大,简月离他很近,能清楚地听到通话内容。 周行无意避着简月,道:“她那张卡是两个月前开的,开通后只有冷微澜的账户给卡里转过两次钱,一次10万元,一次5万元。她怎么解释?” 简月若无其事地把练习册往后翻了一页。 师小冉道:“王丽丽说那15万元是她向冷微澜借的,她本来打算和男朋友结婚买房付首付,但是前几天她姥爷生病住院要做手术,需要钱,就把钱取出来了。” 简月把垂到胸前的头发挽到耳后,心里的危机感消失了一半;这个理由一定出自简骋,笨拙的王丽丽想不出这么恰当的借口。看来简骋是用钱收买了王丽丽,王丽丽才伙同表弟欺瞒警方。 周行继续追问:“查到缴费记录了吗?” 师小冉:“查到了,她今天凌晨三点多交了2万元手术费。” 周行想了想,道:“让她拿出银行卡和取款凭证。” 简月听到这里,放下练习册站起身在周行身后慢慢踱步。 师小冉:“稍等。”大约半分钟过去,师小冉又说,“周队,她说没带银行卡和小票。” 周行面无表情地道:“你跟她回家找,如果她拿不出来,无论她有什么理由,都把她扣住。” 简月的脚步一顿,停住了。她不认为王丽丽会有和警察周旋的智慧和勇气,如果王丽丽没有及时发现包里的银行卡和取款小票,和警察长时间的对峙很快就会耗光她为数不多的自信心,到那时她面对警察的询问一定会心虚、紧张,师小冉则一定会识破她在撒谎。如果王丽丽失了阵地,那她将满盘皆输。 师小冉:“我明白,我现在跟她回家找银行卡,如果……周队,她找到卡和小票了,在她包的侧兜里。” 简月微微低头,闭上眼长呼一口气。 周行则有些气馁,手指在桌上用力点了几下,道:“把取款机和医院的监控全都调出来。” 挂了师小冉的电话,周行还未来得及把手机收起来,去了有些时候的窦老师回来了,道:“教导主任同意了,我带你们去找赵文彬同学。” 高三年级在教学楼五楼,实验一班正在上数学课。简月和周行站在教室后门处,透过后门上的一扇小窗可以看到教室里面。简月很快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找到了赵文彬的背影,赵文彬很高,坐在前排会挡住其他学生看黑板,他往前塌着腰,头也低着,没有看讲台上的老师,也没有听课,眼中没有焦点的目光显示他正在走神。 窦老师推开教室的门和正在讲课的老师打了招呼,然后将赵文彬叫出教室。 赵文彬站在周行和简月面前,脸色阴沉。 周行拿出警官证给赵文彬看了一眼,道:“我们是警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赵文彬没有看他的警官证,在警察审视他的时候,他也在审视警察。 周行直接问:“9月15号晚上7点到8点半之间,你和李紫暇见过面吗?” 赵文彬绷得紧紧的嘴唇动了一下,慢悠悠地开口说话:“没有。” 周行:“我问过赵文郡,那天下午放学后李紫暇跟着他回到了天城佳苑,你和赵文郡的家离得很近,你没见到李紫暇?” 赵文彬:“没有。” 周行眉心往下一压:“说清楚一点,9月15号晚上7点之后,你在哪里?都做了什么?” 赵文彬:“下午放学后我去上补习班,晚上11点才回家。” 周行:“谁能作证?” 赵文彬:“补习班的老师,还有我家的司机。” 赵文彬过于沉默寡言,周行不得不引导他说出更多的信息:“你家里养狗了吗?” 赵文彬的眼睛眯着,目光无神,在用表情回答周行:这是个蠢问题。 周行看懂了赵文彬的眼神,反倒笑了笑,道:“说话。” 赵文彬:“养了。” 周行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现在距离放学还有30分钟:“你的学习成绩怎么样?” 赵文彬又露出厌烦的表情:“还好。” 一旁的窦老师补充道:“赵文彬同学的成绩很好,上次月考是全年级第二。” 周行赞许地点点头:“那翘一节课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赵文彬:“你要带我回公安局吗?” 周行:“送你回家,我对你养的狗很感兴趣。” 道别窦老师,走出教学楼,简月回头看了看跟在她和周行身后的赵文彬,道:“你要去赵海升家里吗?” 周行:“你一直催我尽快调查李紫筝坠楼案,现在李紫暇和赵文彬的狗扯上了关系,我有了去赵海升家里走访的理由,当然要去看看。” 午后的阳光十分猛烈,简月抬手挡在额头处遮阳光,笑道:“周队,我特别欣赏你言出必行这一点。” 周行轻轻一笑:“是吗。” 简月道:“赵海升是我的导师,我和他来往密切,我调查他,既不合规矩又不合情理。我主动要求回避。” 周行看她一眼,摇摇头,道:“你总是乐此不疲地给我出难题,而且还管杀不管埋。” 简月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夸奖我的觉悟高。” 回到周行的车上,简月依旧坐在副驾驶,赵文彬一个人坐在后座。 周行问简月去哪里,简月把车顶的小镜子扳下来,用手拨弄自己的头发:“听你吩咐喽。” 周行稍一沉思,道:“李紫暇消失之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汽车城,如果15号晚上她真的约了人见面,那人把她约在汽车城见面也是够蹊跷的。你去汽车城看看,尽量把李紫暇当晚的行动轨迹查清楚。” 简月:“汽车城太远了,送我回单位,我开车去。” 周行绕了点远路,把她送到单位大门口。简月回到大院停车场,坐在自己的车上给师小冉打电话,让师小冉和她出去一趟,师小冉说很快下楼。 她挂了电话坐在车里等着,又拨通了简骋的电话,简骋的手机没人接,她又拨简骋办公室的座机,转到了助理那里,简骋的助理接了电话:“你好,青瀚心理咨询中心。” 简月微笑道:“你好,小娅助理!” 小娅:“是月姐呀,找老板吗?” 简月:“嗯,他在忙吗?” 小娅:“老板现在有客人,不太方便接电话。” 简月沉默了一下:“等他有时间了,你记得提醒他给我回电话。” 小娅:“好的好的。” 挂了电话,简月忧心忡忡地捏了捏眉心。周行的确够缜密也够敏锐,尽管简骋已经编造了一个恰当的谎言,这个谎言足以骗过除周行以外的所有刑警,但是周行还是不肯放过冷微澜露出的一丁点破绽。如果被周行继续查下去,周行迟早会发现那天取钱的人不是王丽丽的表弟,而是冷微澜本人。简骋为了亡羊补牢和王丽丽有了接触,到时就算她能把冷微澜藏起来,也堵不住王丽丽的嘴。 想起冷微澜,简月又想起了冷微澜的妹妹冷微粼,她想给冷微澜打个电话问清楚,冷微澜到底有没有私自和家人见面。一边想着,她已经拨出了留给冷微澜的手机号,但是却显示对方关机,她顿时感到不妙,又打了一次冷微澜的电话,依然关机…… 正在简月联想着冷微澜将手机关机的一万种可能时,车窗玻璃突然被敲响。沈冰站在外面,笃笃笃地敲着车窗玻璃。简月放下车窗看着沈冰,只微笑,不说话。 沈冰面无表情地说道:“周队让我和你去汽车城。” 简月道:“是吗?我刚才叫了小师。” 沈冰道:“小师在调录像,没时间。”说完,他绕到另一边拉开副驾驶车门,正要上车时停住了,问简月,“我坐前面还是后面?” 简月脸上维持着客气的笑容:“坐前面吧。” 沈冰上车坐在副驾驶,拉上了安全带。 简月拿出手机啪啪啪打字,道:“稍等一下。” 她知道周行安排沈冰和她搭档的目的,周行想调和她和沈冰的关系,但是她不想领情,于是给周行发了一条微信:“你看过许地山先生的小说《春桃》吗?里面有句话你应该抄写三百遍,贴在床头日夜自省。” 周行回复的很迅速:“恰好看过,哪一句?” 简月:“我不做缺德的事。”发完微信,她扔下手机,把车开出公安局,车子没开出几步远,手机又响了。 简月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看到周行回复了一条微信:“这句我记得,如果我没记错,前面还有半句话,要不要我一起抄写自省?”下面配了一张截图,截的是小说电子版的阅读页面,周行还特意把他们提到的那句话用红色的下划线标注出来,非常显眼。 简月看到那句话,眉毛一挑,轻轻地笑出声。她没想到一向正经又绅士的周行竟然也会和她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过她相信周行这一遭反击绝对事出有因,或许是为了报今早被她戏弄之仇。 周行标注出来的是一句台词,完整版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不做缺德的事。 第16章 都别活了 去汽车城的路上,简月倒并非故意冷落沈冰,给沈冰脸色看,只是她忙着担心冷微澜手机关机的事,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心事上,实在腾不出心思和沈冰说些与公事相关的话调节两个人之间的气氛。 沈冰则沉默习惯了,也早就习惯了和简月之间无话可说的状态,就只静静地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不断出现的街景,但是他双手始终叠握在一起,貌似在手心里藏了个什么东西。 路程过了大半,简月终于暂时停下想自己的心事,没话找话地说了句:“前面那家甜品店有款朗姆酒冰淇淋,味道很不错。” 沈冰敷衍她:“嗯。” 简月冷淡地瞥了沈冰一眼,道:“沈警官,我记得早上周队让你去派出所拿录像,拿到了吗?” 沈冰看着窗外,用后脑勺对着她:“我刚从抛尸现场布控回来,去过汽车城再去派出所。” 听沈冰一板一眼地回答问题,简月和他聊不下去了,就说:“真辛苦。” 沈冰迟疑了片刻,说:“嗯。” 简月又瞥了沈冰一眼,终于发现他的双手很古怪地攥在一起,但她什么都没问,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到。又过了一会儿,沈冰转过头正视前方,把盖在左手上的右手拿开了,露出托在左手掌心拳头大小的摆件儿:一条藏在珊瑚洞里的黄白相间的小丑鱼。 他木着脸把小丑鱼摆在驾驶台上,道:“这个送你。” 简月瞧见那条小丑鱼,觉得眼熟。她在沈冰的办公桌上见过这条鱼,就摆在那缸真小丑鱼前面,沈冰很喜欢小丑鱼,也只喜欢小丑鱼。 沈冰道:“早上……我跟你争了几句,向你道歉。” 简月感到很惊讶,她和沈冰常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争执,上个星期周行去其他城市追捕逃犯,她临时主持队里的工作,还因为警员的分派问题和沈冰有分歧。他们俩的小矛盾不断,沈冰从未在事后找她解开矛盾,更别说和解。但是今天沈冰却献出了自己珍爱的小丑鱼向她赔礼道歉,这让简月非常想不到,简月非常冷静地在心里分析能让沈冰主动找她和解的原因,原因似乎只有一个。 简月:“是不是简骋跟你说什么了?” 简月猜中了,沈冰本来把脸绷得死紧,脸上神经即将要绷断,听她提起简骋,才稍稍自然一些,道:“没有。” 事实上简骋的确不知道今早会议上发生的事,是沈冰觉得和简月的矛盾日益增多,再继续下去,恐怕会积少成多变得不可调和,让简骋夹在他和简月中间难做,所以他才想一次性化开和简月积攒多日的坚冰。至于日后,他和简月肯定还会有矛盾,等再次积攒到一定数目,再想办法。 简月知道沈冰很要强,就不再多问缘由,笑道:“谢谢,我很喜欢,而且我也应该向你道歉,我的态度也不太好。” 沈冰点点头,想结束这个话题。 简月道:“我没想到你能和简骋做朋友。你们……很不相似。” 沈冰道:“简骋待人接物温厚谦和,有学识、有涵养,他的朋友很多。” 沈冰对简骋了解的并不深,或者说他只了解了简骋愿意让他了解的那部分,不过这种浅显的了解却是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简月难得对他真诚了一回,道:“我很高兴简骋有你这样的朋友。” 沈冰道:“我也很高兴。” 到了李紫暇下车的青柳湖站,公交车站所在的这条公路显得空空荡荡的,这里远离市区公路主干道,不时开过一辆私家车。车站旁边有一个丁字路口,从路边朝东边有一条只铺了沥青的窄路,通往汽车城。简月把车开上那条沥青路,开进一片偌大的空地,空地上停满了各种废旧的车辆。她的越野车通行其中,转眼就被淹没进废旧车辆的海洋。 沈冰四下环顾,道:“李紫暇走的就是这条路,这个停车场周围一个摄像头都没有。” 简月把车开到停车场的尽头,被人行道栏杆拦住了去路,她下车,用手挡着阳光往前看,道:“北边那栋楼是五菱4S店。” 沈冰关上车门走到她身边,道:“去年就搬走了,挪到马路对面了。”正是因为五菱4S店搬家,原有的展馆成了空馆,展馆前的这个停车场才如此荒凉。 一道护栏、人行道和停满废旧车的空地隔挡开,简月沿着护栏往前走了两步,在公路不远处看到了摄像头,她指着摄像头说:“李紫暇只要离开这个停车场就必须上公路,没有一个摄像头拍到她吗?” 沈冰往回走了几步,翻过护栏站在人行道上,从北到南指了一圈:“这里是监控盲区,大概十几米,如果李紫暇站在这里上了一辆车,摄像头拍不到她上了哪一辆车。” 简月心中生疑:“难道就这么巧,李紫暇偏偏站在监控的盲区?” 沈冰:“更可疑的是她如果被车接走,那她为什么特地从这个地方上车。” 简月向沈冰招了下手,两个人又往前走了几步,人行道边的护栏撤了,地面的砖石也被扒开,露出土壤,而一旁整齐地摞着新地砖。这是城市里最常见的工程,人行道上大都栽种着树木,树根每年往地下扎,都会引起地面凹凸或塌陷,所以城市里的路每年都修不完。简月用脚丈量了这处施工地的宽度,得出一个3米左右的数字。 沈冰看着她来回走了几步,问:“你在干什么?” 简月道:“我的车可以从这里开上人行道,再碾过路基石,开上公路。” 沈冰很敏锐,立刻懂了她的意思:“你怀疑接走李紫暇的车就停在停车场,李紫暇上车后,这辆车就从施工的路段离开了停车场。” 地面被扒的横七竖八、凹凸不平,简月踩着高跟鞋在里面很难走,于是一手提着裙角,一手伸向沈冰:“帮个忙。”沈冰握住她的手给她借力,两个人离开了正在修路的路段。 简月站在平地上弯腰掸了掸裙角,道:“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接走李紫暇的车事先停在停车场里;第二,接走李紫暇的车由北向南或者由南向北从公路上开过来。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我们需要调取盲区之外的监控录像,查查哪辆车有去无来,这相对来说比较容易排查。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我们需要排查当晚所有经过这条路的车。”说来说去,离不开监控。 简月看了看手表,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派出所拿录像。” 汽车城距离派出所的路程颇远,简月不想开车了,就把车钥匙扔给沈冰,换到副驾驶。路上简月和沈冰聊起冷微澜的案子,现在追捕冷微澜的工作被周行交给沈冰,这两三天没什么进展,沈冰本来就有压力,现在简月主动问起,他很愿意和简月交流几句。 沈冰道:“冷微澜没有机会逃出长岚,萧一杰的案子引起广泛的社会关注,市局也督问过,离开长岚市的海陆空三条路已经被控死了,周队让市局那边帮忙排查市内所有出租房、酒店、民宿的独身女人。” 简月拿着手机,先把手机调成静音,然后一遍遍地拨打冷微澜的手机,每一次都显示关机。 简月问:“周队怀疑冷微澜藏起来了?” 沈冰用余光瞄了她一眼,脸上露出“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只要冷微澜还在市内,她一定会找地方落脚。她是一个大明星,走在路上都会被人认出来,肯定会藏起来。” 简月感到一丝懊恼,刚才她问的那句话太不痛不痒,倒像是刻意回避关键的问题,于是她又问:“仅凭冷微澜一个人的能力,她能藏得这么密不透风吗?” 沈冰:“你和周队想到一起了,他也怀疑有人在暗中帮助冷微澜,正在让小师调查冷微澜所有的朋友和工作伙伴。” 打了五次电话,手机还是关机,简月把手机倒扣在腿上,道:“刚才我听周队说,你们在查冷微澜的助理,叫王丽丽是吗?” 沈冰一边开车一边和简月说话,还能腾出手摆正驾驶台上的小丑鱼:“王丽丽在3个月前办了一张建行的银行卡,只有冷微澜往她的卡里打过几笔钱。昨天这张卡被取出2万元,周队怀疑取钱的人是冷微澜,就把王丽丽传唤到公安局问话。” 简月盯着那只小丑鱼,看着被沈冰左右移动着:“结果呢?” 沈冰:“暂时没有查到异常,但是周队不会放弃这条线索,他会彻查跟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 沈冰终于把小丑鱼摆到一个自己满意的位置,对冷微澜的案情透露也到了尾声。简月也没有继续追问,注视着窗外的街景,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简月把手机调成静音了,当简骋给她打电话时,手机仅仅是屏幕亮起来,被她忽视了。 两分钟后,沈冰的手机也响了,沈冰戴上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喂?” 简骋笑道:“是我。” 沈冰:“嗯。” 简骋:“露露待会儿来我这里,你来吗?” 沈冰稍一琢磨,说道:“今天不行,我没时间。” 简骋:“那好吧,不打扰你了,回见。” 沈冰正要挂断电话,简骋忽然说:“等等,你知道我姐在哪里吗?我打她电话没人接。” 沈冰扭头看了看简月,说道:“她在我旁边。” 简骋笑道:“那你把手机给她,我跟她说几句话。” 沈冰断开蓝牙链接,把手机递到简月面前:“简骋的电话。” 简月正看着窗外走神儿,停顿了一下才拿过手机放在耳边。 简骋:“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简月脸色平淡地看着前方,余光捎带着沈冰,道:“对,有点事。” 简骋走了几步,换了个安静的地方:“说吧。” 简月沉默片刻,道:“刚才物业给我打电话,看到我的猫跑到了窗台上,我担心它会掉下来摔伤,你去我家里看看。” 简骋:“……知道了,我这就去。” 简月不再多说,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沈冰。 沈冰瞥了她一眼:“简老师,你养猫了?” 简月笑道:“朋友的猫,朋友前两天出差了,放在我那儿寄养几天。”说完,她闭目养神,一路上再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简月有点忌惮那位叫陈志国的老警察,这次来派出所也无意和他碰面。她和沈冰走进一楼大厅,接警台后面的两个民警正在吃盒饭,大厅的椅子上坐着几个被上了铐子的小年轻,全都十七八岁的模样,一个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头发染得花里胡哨。 一个40多岁的男警察一边吃饭一边拿着筷子指着那几个半大孩子:“你们小小年纪哪里学的这么猖狂,还要和我们比试比试,警察能和你比试还叫警察吗?” 沈冰跨进大厅,朝他抬了抬手:“刘哥。” 姓刘的民警放下盒饭从接警台后走出来:“来的正是时候啊!我刚端起碗。” 沈冰:“你先吃饭。” 刘哥摆摆手,示意他们跟他走:“反正已经凉了,再放一会儿也没关系。”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住步子回头指着那几个半大孩子,“看到没有,支队的刑警来了,你们再不老实反省,让他们把你们带走。” 头顶染成绿色的半大孩子战战兢兢地看了看简月:“她,她,她也是警察?” 刘哥冷着脸吓他:“她比警察还厉害,你想落到她手上?” 小年轻疯狂地摇头。 刘哥把他们带到信息采集室,信息采集室里面摆了两排电脑,一面墙上挂了一张巨大的显示屏,每台电脑里都在播映实时监控录像。 刘哥大声道:“小婉,支队的同事来了,你把资料交给他们。” 小婉是个扎着马尾辫,穿着警服的年轻女孩儿,她的发尾一甩,扭头看到简月,愣了一下,道:“哦,好嘞。” 简月拉开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问道:“两段录像都调出来了吗?” 小婉:“是的,都剪辑好了。” 简月:“先放给我看看。” 墙上的大屏幕开始播放9月15号晚上9点15分之后,旧五菱4S店东边的公路监控录像。小婉按了倍速播放,车流如光影般划过,道:“这是南北路口进出这条公路的摄像头范围内的录像,这条路是双行道,中间没有路障,经常发生车辆私自调头的情况,你们找的那辆车可能也会调头,那这辆车离开公路的方向就变得不确定起来,所以我把两个前后路口的监控都截取出来了。” 简月:“时间呢?” 小婉:“晚上9点15分到第二天零点,零点之后车流量很小。” 沈冰站在她们身后,道:“我们还要北屏路的录像。” 小婉敲了几下键盘,墙上的画面变成白天的街道,解释道:“按照你们说的时间段,我把这条街能找到的监控录像全都剪辑到一起了,而且找到了银行ATM机内部的监控画面。” 简月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道:“画面清楚吗?” 小婉歪了歪脑袋:“嗯……画面倒是挺清楚的,但是你们找的那个人用的靠墙的那台ATM机,摄像头就架在那人的头顶,摄像头和墙壁中间有个监控死角,这个人恰好站在监控死角里。我找出来,你们看。”她手脚麻利,立刻调出ATM机内部监控,把时间拉到下午1点23分。 简月盯着屏幕,很快看到穿着男装的冷微澜走进自己的视线之中,顿时有些许心安。冷微澜不愧是演员,连走路的神态和姿势都在模仿男人,若不是认出了冷微澜身上的衣服是她买的,她也会把冷微澜认成一个身材较为瘦弱的男人。一如小婉所说,画面还算清晰,但是冷微澜从头至尾低着头直接走到监控死角,取钱时只露出了自己的双手。 简月松了一口气,道:“她没有戴手套。” 不出她所料,沈冰说:“那台机子有太多人使用,提取不到完整的指纹。” 沈冰也对这段录像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基本已经默认了冷微澜与这次的“取钱事件”无关,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改变了想法,他忽然上前一步,严肃地道:“停,往后拉。” 小婉将视频播放进度条往后拉。 这下简月也看出了问题,自动取款间外站了一个人,冷微澜取钱时他就站在玻璃门外,冷微澜取完钱离开自动取款间,他紧随着冷微澜消失在监控之中。很明显,冷微澜被人跟踪了,这人或许是扒手,或许是想要抢劫,总之他尾随了冷微澜。简月稍安的心顿时沉到谷底,她知道有人跟踪冷微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人和冷微澜有过近距离接触,或许还跟踪冷微澜到她租住的公寓附近,如果警方找到他,他能轻易地辨认出他跟踪的人不是王丽丽口中说的去取钱的表弟。现在已经晚了,沈冰也注意到了这个人,下一步就是找到他。 沈冰扶着小婉坐的椅背,弯腰看着屏幕,道:“把这个人找出来。” 经过处理,这个人的脸逐渐清晰地出现在电脑屏幕里,做人像识别或许就能查出他的身份。小婉突然“咦”了一声,说道:“这个人好眼熟啊。” 小婉喊了两声刘哥,刘哥端着饭盒走进来,她把屏幕里的年轻男人指给刘哥看,刘哥一眼认出:“这不是雷宇星嘛,前几天还被拷在这儿。” 简月坐在椅子里,悄悄攥紧了衣角。 沈冰问:“你认识他?” 刘哥:“这小子是个惯偷,坐过牢,上个月刚放出来。” 沈冰:“现在能找到他吗?” 刘哥:“他通常在长岭街一带活动,也没个固定住所。陈师傅对他熟,每次都是陈师傅逮他回来,我给陈师傅打个电话问问。”他给陈志国拨通电话,陈志国正在出警,听闻支队要找雷宇星,说马上回来,亲自带沈冰等人去找雷宇星。 刘哥挂了电话,对沈冰说:“你等一会儿吧,陈师傅马上回来。长岭街人口杂,没有陈师傅领着你未必能找到人。” 沈冰不急不躁地坐下来安心等陈志国。简月坐不住,说去外面抽根烟就走出派出所,站在路边给简骋打电话。 简骋很快接了:“猫在家里。” 简月:“让她接电话。” 冷微澜接过简骋的手机:“喂?” 简月的声音很冷:“我给你的手机为什么关机?” 冷微澜陪着小心说:“手机,手机丢了。” 简月银牙狠咬:“为什么不告诉我?” 冷微澜:“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发现手机丢了,我没有故意瞒着——” 简月用力闭了闭眼睛,冷声打断她:“昨天你取钱后有人跟踪你,你仔细回忆一下,你的手机是不是在取完钱回来的路上丢的。” 冷微澜急得带出了哭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记得手机是什么时候丢的。” 简月无力又愤怒地捂住额头:“把手机给简骋。” 片刻后,简骋冷静地道:“姐。” 简月:“让你的朋友定位我以前的手机,要快。” 简骋:“好。” 简骋要挂电话,简月道:“等一下。”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派出所,低声道,“沈冰和我在一起,我脱离他行动他会起疑心,而且我们要拖延时间,不能让他比我更快地找到这个人。” 简骋稍一思索:“知道了,我来办。” 简骋挂了电话,简月站在路边点燃一根女士香烟,一边抽烟一边焦急地等待着。 几分钟后,沈冰从派出所里走出来,脸上稍显急色,走到简月身边说:“陈志国至少还有一个小时才回来,我有点急事,先去处理一下。” 简月平静地笑了笑:“好,需要借车给你吗?” 沈冰:“不用了,我坐出租车。” 沈冰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简月目送出租车拐过街角,把手里的香烟在指间一捻,扔进路边的垃圾桶,返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越野车。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冷微澜的手机被雷宇星偷走,这样她或许能通过手机定位比警方更快找到雷宇星。刚才姓刘的民警说雷宇星常年在长岭街一带活动,在等简骋消息的时候先去长岭街探听总没错,事后周行若追究起来,她也能以先一步去侦查为由为自己开脱。她驾车疾驰的路上,沈冰的动作够快,已经把雷宇星的身份资料发到了支队骨干们建的群里,让师小冉着手调查雷宇星。简月不得不分神盯着手机,关注着事态发展。 师小冉很快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沈哥,这个雷宇星登记的住址是假的,电话号也打不通,最后一次使用身份证是一周前在闽西街一家小旅馆登记入住。”沈冰多半在忙,没有及时回复。 倒是多半时间都在潜水的周行在群里发言:“雷宇星是谁?” 师小冉回复周行:“沈哥说这个雷宇星跟踪过用王丽丽的卡取钱的人。” 周行言简意赅地下了命令:“找到他。” 师小冉:“是。” 前方路口亮起红灯,简月停下车,拿起手机在群里发信息,而且@了周行:“你那边结束了吗?” 周行也在开车,发了条语音:“结束了,在回单位的路上。” 沈冰突然上线,也@周行:“周队,派出所的陈志国会帮我们找雷宇星,但是我临时有事,不能和陈志国碰面。” 简月看见这里,悔不当初,她没想到支开沈冰结果来了个周行,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支走沈冰。 周行不负众望,果然任劳任怨地亲力亲为,四平八稳地发了条语音:“我现在调头去派出所。” 简月冷着脸放下手机,身子往前一倒,一头磕在方向盘上。她突然很想把车开到路边撞到电线杆上撞死算了,最好带上周行、陈志国和雷宇星,大家都别活了。 第17章 合作愉快 气馁归气馁,绿灯亮了,她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继续往前开。她把群里雷宇星的资料截图发给简骋,简骋的行动很迅速,很快给她发来一条信息:“南兴路建安小区北门。” 简月看完,立马在前面路口转弯,开往建安小区方向,途中拨出简骋的电话:“能找到雷宇星的位置吗?” 简骋:“查不到他准确的联系方式,有点难度。” 简月:“尽力找,周行现在也在找他。” 简骋:“我明白。” 简月放下手机,又加快了速度。 建安小区是一座位于市中心边缘的老小区,小区很大,小区北门接近一个菜市场。进了小区北门,两边是老旧的居民楼,当中一条平整的水泥路,路边开满了店铺,店主都是小区里的业主,烟火气息浓厚。 简月临下车时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穿上方便行动的运动鞋,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她把长发塞进帽子里,帽檐往下压,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淡赭色的薄唇。她拿出手机,把来电模式设成震动,刚设置完成,手机就开始震动,是简骋打来电话。 简月接起电话,简骋道:“雷宇星一周前用身份证在旅馆登记入住,我刚才打电话到旅馆,查到了雷宇星留在旅馆的电话号码。他可能用的是老式手机,搜不到信号。” 简月:“电话号码发过来。” 简骋挂断电话,发来一条微信,简月立即把电话拨出去,对方迟了很久才接通:“喂?” 简月一板一眼、毫无感情地道:“您好,同城速递,你有一份快递,但是地址写的不清楚,方便给一个详细的地址吗?” 雷宇星超出她意料的谨慎:“你拿到的地址是哪里?” 简月:“南兴路建安小区北门,雷先生收,您姓雷吗?” 听简月说出大概地址,雷宇星才放下防备:“13栋24号,放在门口就行。” 简月挂断电话,向路边一位乘凉的老人问路,几分钟后找到了13栋居民楼。单元门大敞着,楼道阴暗无光,简月踩着台阶往上走,在二楼靠左的房门上看到了门牌号24号。 24号没装防盗门,门边还摆着一袋垃圾。简月站在门前敲了敲门,没人应门,她又打给简骋:“能查到13栋24号房主吗?” 简骋:“可以,稍等。” 不到半分钟,她拿到了业主的电话,拨出去后一个女人很快接了电话,简月道:“你好,我是建安社区的工作人员,住你楼上的业主反映你家门口放了一个箱子,里面装的是活物,你尽快处理一下吧,不然我们报警了。” 女人忙解释她的房子是朋友在住,现在就联系朋友处理。明明是把房子租出去,却谎称朋友在住,这样无疑是为了不签合同,以便逃税。也难怪警方至今还查不到雷宇星的住址。 简月又等了几分钟,女人把电话打回来,说:“不好意思啊!我朋友马上回去。” 房东亲自打电话,简月相信雷宇星很快就会回来,她想去通往楼上的楼道里蹲守,离开雷宇星上楼时能看到的视线之内。她正要走,突然瞥见门口地毯靠里的边缘翘起一个弧度,像是地毯下面藏着什么东西,她掀开地毯,结果看到一把钥匙。她挑了挑眉,没想到这等好事被她碰见,随即用钥匙打开门,又将钥匙塞回地毯下,关上了房门。 这是一套小小的两居室,装修和家电看起来都有些年头,客厅摆着一台早已被市场淘汰的大肚子电视机,一组由两款沙发拼凑起来的烂沙发,地面的瓷砖到处都是裂痕,脏得似乎从来都没有打扫过。 简月压着步子往里走,闻到卫生间马桶的反味和一股很明显的药味,她走到卧室门前,轻轻推开门,药味顿时更加浓重,随后她看到里面木板床上躺着一个人。卧室的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住,纵然是白天,卧室里还是十分昏暗,她透过门缝定睛细看,才看清躺在床上的是个小女孩儿。 简月推开门走进去,站在床边仔细看这个女孩儿,发现她只有五六岁的模样,浑圆的小脸露出不自然的苍白色,额头上冒出一层汗,呼吸略显急促。她摸了摸女孩儿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表明女孩儿正在发烧。 简月皱起眉,又给简骋打电话:“雷宇星有女儿吗?” 简骋斩钉截铁地道:“没有,他的直系亲属还活着的只有他爸,和其他亲人早就断了联系。而且雷宇星才21岁。” 21岁生出一个五六岁大女儿的可能性确实微乎其微。简月怀疑这个女孩儿的身份,忽听房门“咔哒”响了一声,她忙挂断电话,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背贴着墙壁站在墙边,双眼盯紧了门口。客厅里响起脚步声,可疑的是那个脚步声很轻很慢,似乎比她还要谨慎,来人压着步子一步步走到卧室门口,和简月之剩下一墙之隔。 然后,简月看到一支□□伸了进来,她的心头一凉,万万没有想到来人竟然持枪。更让她没有想到的事还在后面,持枪的人慢慢走进来,没有发现站在墙边的简月,毫无防备地把后背暴露给简月,于是简月认出了来人身上的衣服和“他”瘦弱单薄的身形。 简月心里陡生怒火,她向那人个走近,刚近身,那人猛地转过身,随即被简月捂住嘴巴推到墙上。扑通一声,冷微澜的后背磕在墙上,被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看着简月。 简月冷冷地道:“冷静下来了吗?” 冷微澜点头。 简月夺走冷微澜手里的枪,问:“哪里来的?” 冷微澜大喘了几口气,说道:“简骋给的。” 简月:“做什么?” 冷微澜:“他让我自己处理麻烦。” 简月拿着枪,把枪一翻,枪口朝上,冷笑着道:“你想杀死雷宇星?” 冷微澜:“简骋说他必须死。” 简月心脏像是被重击了一下,心里的怒火被冷水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她看着冷微澜明明恐惧还强撑的眼睛,忽然就不知道该生谁的气,她捡起冷微澜掉在地上的帽子,帮她戴好,轻声道:“笨女孩,在简骋眼里,你比雷宇星更该死。” 冷微澜愣了一下,心里的恐惧忽然就消失了:“简骋在骗我吗?” 简骋的确在骗她,不仅骗她杀人,还骗她送死。 简月低头看着手里的枪,退出弹夹,弹夹里面满满的子弹,但是保险始终没打开。她把弹夹装好,拿着枪将手一转,把□□藏在手背后,道:“立刻离开这里。” 冷微澜担忧地看着简月:“我想帮你的忙。” 简月轻轻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别让我说第二遍。” 冷微澜不敢违抗简月,把帽檐压低就往外走。 简月跟着冷微澜走到客厅,道:“在北门等我。” 冷微澜点点头,推开房门离开了。 简月临时改变了计划,在沙发上找了个较为干净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看群里的消息,沈冰问周行进展如何,周行说正在和陈志国寻找雷宇星,找到了雷宇星打工的饭店——这是5分钟前的消息。简月明白,不出半个小时,周行就会找到这里,而她孤身一人,若想顺利脱身,除非杀死雷宇星,否则就只能用卧室里的女孩儿赌一把。 房门又响了一声,这次进来的人不是冷微澜,是她等候已久的雷宇星。雷宇星打开房门走进来,把手里的钥匙扔在鞋柜上,转过身面朝客厅换鞋时才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女人。她戴着帽子,遮住了上半张脸,雷宇星只能看到她藏在阴影下的一双眼睛。 简月微笑着看着他:“雷宇星,是吗?我有事找你。” 雷宇星疑惑又带着戒备地问:“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简月答非所问:“把门反锁。” 雷宇星勾起一侧嘴角,不慌不忙地换好拖鞋,并没有把简月放在眼里。 简月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拿着枪搁在腿上,枪口对着他,道:“把门反锁,我不想说第二遍。” 雷宇星一愣,看着她手里的枪一时慌了神。 简月面无表情地看着雷宇星,拇指扣下保险,枪口往上抬了抬。 雷宇星下意识做出举手投降的姿势:“别!”他没见过枪,无从得知简月手里的枪是不是真枪,但那把枪拿在简月手里就变得让人不容怀疑。他按照简月所说的把房门反锁,僵立在门口。 简月把手腕一翻,枪随着她的手躺倒,道:“长话短说,待会儿会有警察过来找你。” 雷宇星惧怕她手里的枪,不住地想瞄它,但又不敢瞄:“警察找我干吗?” 简月往卧室里看了一眼:“拐卖人口?房间里那个女孩儿。” 雷宇星猛地抬眼看着简月:“我不是,我没有拐卖她。” 简月:“那你解释一下,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房间里?” 雷宇星神色慌张起来,哑口无言。 简月见状,顿时笃定卧室里的那个女孩儿来路不明,的确是个把柄,道:“说不出来吗?那就把女孩儿交给警察。” 雷宇星显得更加慌张,眼睛盯着卧室,似乎想把女孩儿藏起来。 简月弯起唇角:“你不想把女孩儿交给警察,为什么?” 雷宇星终于在混乱中找回一点冷静,看着简月问:“你到底是谁?” 简月道:“我可以帮你,也可以杀你。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决定是帮你还是杀你。” 雷宇星:“什么问题?” 简月:“你想把这个女孩儿交给警察吗?” 雷宇星不假思索地道:“不行,绝对不行。” 简月笑道:“可是警察马上就会找到这里,他们一定会发现这个女孩儿,这可怎么办?” 雷宇星:“警察为什么知道她在我这儿?” 简月:“他们还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可以告诉他们。” 雷宇星有些崩溃:“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找我的麻烦?” 简月起身慢慢朝雷宇星走过去:“你听好了,我可以不向警察揭发你的秘密,前提你帮我一个忙。” 雷宇星问道:“什么忙?” 简月:“你昨天在北屏路自动取款机附近跟踪过一个人,如果我没猜错,你偷了她的手机。” 雷宇星闻言,倒抽一口冷气,比看到简月手里的枪时还要害怕眼前这个女人:“我,我,我承认,但是我只偷了那个女的手机,没偷别的。” 简月冷冷地一笑:“女的?” 雷宇星:“虽然她穿着男装,但是离近了看就知道是女的啊,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简月脸上的那点笑容冻在嘴角:“你看错了,那是个男人,就是待会儿警察给你看照片让你辨认的男人。” 雷宇星还算聪明,愣一会儿就读懂了简月的暗示:“我,我跟踪的是个男人,不是女人。” 简月伸出手:“把手机给我。” 雷宇星从电视柜里拿出那只旧手机交给简月,忐忑不安地说:“我按你说的做,你能不能放过我。” 简月把手机揣在口袋里,说道:“女孩儿在你的卧室里,就算我不告诉警察,警察一样会发现。” 雷宇星陡然变得气愤起来:“你耍我!” 简月不紧不慢地道:“我先把女孩儿带走,警察走后我给你送回来。” 雷宇星脸上露出犹豫和不信任的表情。 简月敲了敲手表表盘:“最多10分钟,警察就会登门。” 雷宇星:“你说话算数?” 简月:“只要你说话算数,我就说话算数,我们之间是公平交易。” 雷宇星:“对,我手里也有你的把柄,如果你骗我,我就把你让我撒的谎全告诉警察。” 简月向他伸出手,笑道:“成交。” 第18章 你想除掉她? 赵海升、赵江明和赵溪川三兄弟在天城佳苑各置办了一套别墅,并且离得很近,三套别墅平行比邻,每一套之间的距离都相等。 赵文郡家恰好在两套别墅中间,如果李紫暇中途去了赵文彬或是赵文荃家里,所用的时间均等,概率也是均等。小区内部的监控设施很完善,但是监控录像两个月自动覆盖,9月20号之前的内部录像全都被覆盖,警方能找到的录像仅限于小区各个出口的摄录画面。 赵文彬提前通知了自己的父母,会有警察到访,所以当周行登门时,赵海升和妻子祝裕玲已经在客厅里等候着。去年,周行和赵海升在饭桌上见过一次,那次是周行父亲的晋升宴,赵海升紧紧握住周行父亲的手亲切地叫了好几声“老大哥”,给周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轴心的父亲也引荐他和赵海升认识,一起喝了两杯酒,赵海升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却是海量,还体恤晚辈,替周行挡了几杯酒,也给周行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周行上门,赵海升和去年一样亲切地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摇了摇,笑着问道:“还记得我?” 周行笑道:“当然,赵教授。” 赵海升:“随意一些,我就叫你周行了。” 周行把手从赵海升的手里抽出来,笑道:“您可以随意,晚辈还是严谨些吧。” 赵海升笑了两声,把手交握在背后,挺起胸膛,胸前灰色织锦唐装面料上绣着的一条龙也昂起头颅,张口咆哮着,双目怒睁。 赵海升:“小简没和你一起来吗?” 周行道:“简老师另外有工作,这次我自己来拜访您。” 赵海升往前抬了抬手,引周行往客厅里走,道:“我已经听说了,玉琴的女儿发生这种事,我也很痛心。该配合你们调查的地方,我一定配合。” 周行在赵海升的指引下坐在沙发上,道:“您也不用过虑,我这次来是依照程序简单排查。” 赵海升的身体往后仰,靠在沙发背里,手往前一挥,站在一旁的祝裕玲就端来了茶水和果盘,亲热地招呼周行:“周队长,你喝茶。” 祝裕玲亲自给周行倒茶,周行礼貌地扶了下杯子:“谢谢,赵太太不用客气。” 祝裕玲似乎有些慌张,茶水倒满了,漫出杯口,她连忙放下茶壶,拿纸巾来擦。 赵海升不悦地皱起眉,严厉地道:“你回房间吧,我和小周坐一会儿。” 祝裕玲面露窘色,把桌子擦干净就往楼上走,看到儿子站在楼梯口,斜倚着楼梯扶手,一脸冷漠地注视着客厅。她轻轻拉了一下儿子的胳膊:“跟我上楼去。” 赵文彬轻轻推开母亲的手:“我要听警察怎么问他。” 祝裕玲:“别胡闹,快跟我上楼。” 赵文彬扭头朝楼上吹了声口哨,一条大黑背跑下楼,赵文彬揉了揉狗的脑袋,领着狗走到客厅,道:“警官,这是我养的狗。” 大黑背威风凛凛的,往地上一坐,几乎和沙发一样高。 周行打量了它两眼,摸摸它的脑袋,笑问:“叫什么名字?” 赵文彬:“里昂。” 被取了一个冷酷杀手名字的黑背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两只墨黑、晶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行,一点都不怕生。周行朝它伸出手,它还当真抬起右爪搭在周行的手上,周行笑道:“训得不错。它是母狗吗?” 赵文彬蹲下身搂住里昂的脖子,贴了贴里昂的脸,道:“是,它已经10岁了。” 周行:“我听赵文郡说,你两个堂兄弟也养了狗,是它的崽。” 赵文彬:“是的,文郡和文荃养的是里昂的儿子,也都五六岁了。” 周行的手机响了一一声,他看了眼手机,向赵海升道:“赵教授,我同事到了,方便进来吗?” 赵海升心里有些感到意外,没想到周行还叫了其他人,但他只能说:“可以可以。” 门铃响了,赵文彬去开门,两个穿白大褂的法医助理走进来,两个人叫了声“周队”。 周行坐着没动,指了指蹲在地上的里昂:“它。” 在赵海升的注视中,两名助理蹲在里昂身边,一人拿出证物袋,一人拿出一只小小的剪刀剪掉里昂背上一撮黑色的毛,还剪掉了右腿上一撮焦黄色的毛,把狗毛装进了证物袋里。然后又采集了里昂的唾液以及血液。赵文彬很配合,在里昂被采集血液情绪躁动时还抱住里昂努力安抚。 赵海升的眉头紧皱:“周行,这是在干什么?” 周行捏着小小的白瓷茶杯,抿了一口茶,才笑道:“按规矩排查。” 法医助理很快采集完里昂的检材,道:“周队,可以了。” 周行对赵文彬说:“帮个忙,给两个法医哥哥带路,去见见里昂的儿子。” 赵文彬无所谓,起身往外走,他吹了一声口哨,里昂跟着他走了。走到门口,赵文彬停下来,回头对周行说:“紫筝坠楼的地方就是在头顶。” 赵海升闻言,脸色顿时黑透。而周行笑而不语,只点了点头。 门一关,客厅里只剩下周行和赵海升两个人,气氛沉默得很诡异。周行把杯里的茶喝完,茶杯搁在桌上,道:“赵教授,我想去楼上看看。” 赵海升只能把周行领到四楼的阁楼,推开门,自己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周行走进去,左右环视一周,发现这是一间直三角式的阁楼,里面堆放了一些家具,还有成捆的书本。他往里走,走到一扇直径一米多的圆形窗前,窗外是如茵的草坪,草坪边有一片开得正好的玫瑰,玫瑰丛里还有一块摧折的痕迹——那是李紫筝摔落的地方。那天晚上,李紫筝就是翻过这扇圆形的窗户,从空中跌落。 周行伸手触摸玻璃,玻璃材质很硬,迎着阳光被晒得很热。他想打开窗户,发现窗户打开的方式是从上往下拉,他试着拉开玻璃,玻璃轨道比他想象中要润滑。他把窗户压到底,蹲下身用目光测量窗户底部和地面的距离,大概是50厘米左右,这50厘米的距离应该到李紫筝的膝盖附近,而窗户直径是一米三或一米四,窗户总高达到两米左右,如果李紫筝的坠楼不是意外,在李紫筝恰好站在窗前失去防备时朝她狠狠一推,她的确会翻出窗户。 周行站起身,扶着窗沿顶部,把身子往外探,看到屋檐上挂着一串彩灯,有那么几颗灯管垂到了窗前,他晃了晃垂下来的灯管,抬手去拧,发现那几根灯管拧得很紧。 周行的手机响了,助理说检材已经采集完毕,周行道:“你们带着东西回局里。” 周行挂断电话,回头问赵海升:“彩灯是您生日那天挂上去的吗?” 赵海升道:“是我太太布置的,事发突然,我们都忘记撤下来了。” 周行拍掉手上的灰尘,走出阁楼回到一楼客厅,和赵海升握手道别:“打扰您了,赵教授。” 赵海升笑道:“有问题随时过来。” 周行道了声“再见”,走出房门,看到赵文彬和里昂在院子里玩飞盘,蓝色的飞盘在阳光下飞速旋转,像一滴从海里溅出来的蓝色水滴。里昂蹲在周行面前等着接飞盘,飞盘却从里昂头顶飞过,直冲周行。周行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一抬手接住飞盘,强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腕微麻,他把飞盘朝赵文彬扔回去,甩了下手腕。周行的力气比赵文彬大得多,赵文彬跳起来接住飞盘,又马上松开了,龇牙咧嘴地把两只手一起甩起来。 周行笑着往大门的方向走:“不服气就再扔一次。” 赵文彬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右手手腕,说道:“小多很奇怪。” 周行停下来,看着赵文彬:“小多是谁?” 赵文彬走近周行,低声道:“文荃养的狗,叫小多。” 周行回过头,看到赵海升站在门口,正在看着他们。他转回头问赵文彬:“哪里奇怪?” 赵文彬:“小多的性格很活泼,也有点凶,但是刚才我去文荃家里,小多却很怕我,变得胆小了。” 周行的神色冷下来:“还有吗?” 赵文彬低头不语,沉默了一会儿才背过身躲着门口的赵海升,咬着牙说:“我爸是个混蛋。” 周行眼神微沉,笑着问:“为什么这么说?” 赵文彬扭头盯着周行,目光凶狠:“我爸是个混蛋。” 赵海升突然叫了一声“文彬”,赵文彬和周行对视了几秒钟,然后低着头梗着脖子往回走,里昂跟在赵文彬的身边。 周行离开赵海升家,走在小区的人行道上地回想起赵文彬凶狠的眼神,和他那句“我爸是个混蛋”。赵文彬对赵海升的厌恶让他意料不到,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赵海升究竟做了什么事,才会让亲生儿子如此厌恶他、痛恨他。 周行步行的速度很快,沿着人行道走了不远就到了赵家老三赵溪川的家,赵溪川的家里没人,他来时已经做过调查,所以走过赵溪川家,又往前走,在这条人行道的尽头止步,到了赵家老二赵江明的家门口。还是一栋洋房别墅,大门内是一个花园,种的大多是月季和木棉花,在初秋的天气里正开得热闹。 大门没关,花艺铁门敞着,周行穿过庭院走到门口,敲门时听到里面传出了女人的说笑声。门打开了,穿着一身孔雀蓝旗袍的美艳女人站在门口,用手扶着门框,看着周行笑着问:“你是?” 周行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道:“我姓周,是刑侦支队的警察,你是乔安娜?” 乔安娜把周行的警官证拿过来细看了两眼,然后挑起眼皮看了周行一眼,笑道:“是我,进来吧。” 客厅里还坐着两个女人,三四十岁的年纪,警察到访之前,她们正喝茶聊天。乔安娜向她们介绍周行:“这位是刑侦支队的周警官。周警官,您请坐。” 周行没有坐在客厅里,把乔安娜往安静的餐厅引了几步,问道:“赵先生在吗?” 乔安娜拉开餐厅的一张椅子,先道声“请坐”,然后拿起桌上的水壶倒水:“他不在家,这个点儿,他应该在公司。” 周行客随主便坐下来,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道:“谢谢,你也请坐。” 乔安娜搬了张椅子坐在他的面前,把腿一跷,旗袍的开叉裂到大腿,露出一双纤细匀称的长腿,还露出黑色盘扣下一朵拇指大小的玫瑰花纹身。她斜着坐在椅子里把身体往后仰,背靠着椅子扶手,把胳膊搭在椅背上,支起手撑着额角,看着周行:“刚才文郡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们去学校找过他。” 周行:“他说了什么?” 乔安娜:“你们问他的问题,他向我复述了一遍。”说着她笑了笑,“第一次被警察问话,他被吓坏了。” 周行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问题,那我就不用多问了。” 乔安娜:“你需要我说什么?” 周行:“赵文郡说你和他在8点半左右出去了一趟,回到家里时李紫暇已经走了,而且你的丈夫赵江明已经回到家。” 乔安娜:“对,都属实。” 周行:“谁能作证?” 乔安娜向客厅道:“胡姐,你过来一下好吗?” 一个穿法式绿色长裙,身材丰满、妆容精致的女人走了过来:“安娜,怎么了?” 乔安娜笑道:“胡姐,周警官需要你为我做证,证明我和文郡在9月15号晚上8点多到9点之间在你家里帮小洁调钢琴。” 胡姐道:“是啊,是啊,文郡和安娜的确在我家的。” 周行先问了她姓名和具体的住址,才问:“他们在你家待了多久?什么时候离开的?” 胡姐道:“哟,具体时间我可记不清了,他们在我家待了得有半个多小时吧,走的时候都9点多了。” 支走了胡姐,周行又问乔安娜:“你和赵文郡离开的时候你丈夫回来了吗?” 乔安娜道:“没有,我们去胡姐家里之前我丈夫还没回来,我回家后问过他有没有见到紫暇,他说见到了,紫暇向他打个招呼就走了。” 这短短几句话里的线索很多,仅凭乔安娜和赵文郡一面之词不足以全信,但是李紫暇确实安然无恙的离开了他们家,死者是出了天城佳苑之后遇害。所以乔安娜和赵文郡的说辞具有可信度。至少到目前为止,警方没有理由怀疑他们说谎。 周行了解完情况就告辞离开了。回单位的路上,他的手机一直响,他腾出手点开手机,看到工作群里多了几条信息,沈冰在追查一个叫雷宇星的人,此人跟踪过用王丽丽的卡取钱的人。他立刻联想到这个雷宇星或许曾经和取钱的人正面接触过,能指认取钱的人究竟是不是王丽丽的表弟,当即调转方向去派出所和陈志国汇合。 陈志国刚出警回来,带回一个家暴男,正在做夫妻间的调解工作时接到了周行的电话,于是把调解工作交给徒弟小吴,走出派出所就看到周行的越野车停在路边。 周行下车帮他拉开车门,笑道:“陈师傅,我来接您老。” 陈志国坐上车,问:“你们找雷宇星干吗?” 周行一边开车一边说:“他跟一起案子有牵连,问个话。” 陈志国的确对雷宇星十分熟悉,不仅知道雷宇星常活动的地盘,连雷宇星交了几个狐朋狗友都知道。雷宇星留在派出所的电话号码早就打不通了,陈志国把电话打到雷宇星的一个朋友那里,通过他朋友得知雷宇星在一家饭馆上班。这家饭馆位于小巷的犄角旮旯里,陈志国带着周行左拐右拐走了半天找到饭馆里,问老板,确认雷宇星在这里工作,但是雷宇星请了假,十几分钟前刚走。 陈志国问雷宇星的住址,老板不清楚,叫来其他伙计,一个剃着毛寸的十七八岁的小学徒说:“雷子哥住在建安小区,离这儿不远。” 周行问:“几号楼几零几?” 小学徒稍一回忆,道:“刚才雷子哥接了个送快递的电话,我听他说的是13栋24号。” 拿到准确地址,周行和陈志国立刻开车前往建安小区,找到13栋24号。 周行敲门,里面很快有人应:“谁啊?” 陈志国中气十足地道:“我,派出所的陈志国。” 雷宇星把门拉开一条缝,瞄着门外的两名警察:“你们干吗?” 陈志国:“不抓你,有事儿问你。” 雷宇星把门打开:“哦,进来吧。” 周行走进去,打量雷宇星,雷宇星出乎他意料的年轻,看起来高高瘦瘦的,身材单薄,只有20出头。 雷宇星和陈志国是老相识,陈志国看到他的居住环境,不禁以长辈的口吻训斥他:“房子这么乱也不知道收拾,看你过得什么日子。” 雷宇星很皮实,拽拽的站着,说:“穷人还能过啥日子,穷日子呗。” 陈志国扭头走到一旁,踢开地上的纸盒子。 雷宇星又看着周行:“警官,干吗来?” 周行拿出自己的警官证给他看了一眼,道:“不干吗,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行。” 雷宇星瞄见了他警官证上的刑侦支队和支队长两个关键词,心里备感压力,但他记得简月的叮嘱,当下四处乱瞟,用不耐烦掩饰自己的紧张:“什么事儿啊?我这几天什么都没干。” 周行:“昨天,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雷宇星:“我在找工作。” 周行:“在北屏路找工作?” 雷宇星:“你咋知道?” 周行:“你是不是在北屏路建行取款机附近跟踪过一个人?” 雷宇星做出慌张的样子:“我,我,我什么都没干啊,就跟了他几步。” 周行:“跟着他干什么?” 雷宇星:“他取了很多钱,我想,想用用,但是我没下手,我不敢了,不想再蹲局子。” 周行从手机里找出“王丽丽表弟”的照片给他看:“是这个人吗?” “警察给你看的照片就是你那天跟踪的人。”这是简月的原话,雷宇星记得很清楚,看到周行出示的照片,他装作记忆模糊的样子,回忆着说:“挺像的,应该是他。” 周行:“到底是不是?” 雷宇星:“我不敢离他太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这儿脸型挺像的。” 周行收起手机:“简单描述一下你看到的人。” 雷宇星:“是个男的,有点瘦,有点矮,还有点白。”这几个形容词倒是很符合王丽丽的表弟的外形。 周行往周围看了看,又问:“你自己一个人住?” 雷宇星:“对。” 周行往里走,依次看过卫生间和厨房,走到卧室门口发现里面的床铺很乱,还拉着窗帘,就问:“你刚才在睡觉?” 雷宇星攥着手,掌心捏着一把冷汗,强装镇定地说:“没有,我回来拿东西,待会儿还得上班。” 周行检查完房子,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和陈志国一起离开了。 两个警察一走,雷宇星立刻把门关上,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拨出简月留给他的电话号码:“警察走了,我按你说的做了。” 简月坐在车里,摘掉头上的帽子,拨了拨头发:“他们怀疑你了吗?” 雷宇星:“应该没有,但是那个叫周行的警察不太相信我,我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出来。” 简月没指望雷宇星的三言两语就彻底打消周行的怀疑,说道:“只要你不改口,警察很快就不会再盯着你。” 雷宇星:“我知道了,你也得说话算数,把孩子还给我。” 简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后座上盖着薄毯正在昏睡的女孩儿,说道:“她发烧了,暂时由我照顾,等警察彻底打消对你的疑心,我会把她还给你。” 雷宇星气愤地说:“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简月的声音冷下来:“她高烧不退,情况很危险,你连带她看医生都做不到,难道你想害死她吗?” 雷宇星犹豫了。 简月又道:“你没有选择,必须听我的。” 雷宇星只能妥协:“你照顾好她,过几天我找你要人。” 车窗被敲响,简月转头看到冷微澜站在车外,就把锁打开,说道:“你不能再打我的电话,有事我会联系你。” 雷宇星还有话要说,简月没听下去,挂断电话删除了和他的通话记录。 冷微澜拉开车门坐在后座,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水递给简月,问:“雷宇星怎么说?” 简月把水扔到副驾驶,发动车子汇入车流中:“这个人还算聪明,暂时还可信。” 冷微澜还想细问,但是简月冷峻的脸色让她不敢多问,她只好默默地帮沉睡中的女孩儿拉紧了毯子,无意间摸到女孩儿的脸,吃惊道:“她发烧了,好烫。” 简月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脸色毫无变化,但是把车开到了一家私人医院。她抱着女孩儿和冷微澜走进医院,女孩儿被安置在一间单人病房内,护士挂上了两瓶点滴。 冷微澜坐在床边守着女孩儿,简月独自坐在一旁,拿着手机看群里的消息,周行言简意赅地发了三个字:“没发现。” 群里不停地有人说话,简月实在没有心思看下去,就把手机按灭,闭上眼吐出一口气。 这两瓶点滴吊了两个多小时,她们离开医院时已经入夜了,街边亮起绚烂的灯火。女孩儿一直在沉睡当中,被简月第二次抱上车都没醒,但身上的热度已经退下去了。 冷微澜也困了,坐在副驾驶打起瞌睡。 简月把车顶的灯调暗,静谧的车厢里漂浮着一团焦黄的灯光,外面车水马龙和高楼大厦也变得悄然无声。简月安静地开车,静谧的氛围像温水一样把她吞噬,让她心里感觉到片刻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冷微澜被一声喇叭声吵醒了,她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简月把车停在一个小区的甬道边,路边的树影和灯光一串串的掉下来,像一只手在温柔地抚摸车顶。 冷微澜揉了揉眼睛,问:“这里哪里?”这儿不是简月租的小公寓,是一个高档的住宅区。 简月把车子熄火,拔出车钥匙,说道:“你在车里等我。” 冷微澜:“你去哪?我跟你一起——”她的话还没说完,简月哐当一声关上了车门。 十七层117室门外,简月按了两下门铃,没人应门,她在电子锁上按下密码,推门走了进去。这是一套宽阔明亮的复式楼房,装修和家具呈极简的北欧风,但墙上挂了几张拍价百万上下的画,客厅铺了一条手工编制的波斯地毯。 房子里很安静,只有临着落地窗的开放式厨房里传来响动。简月穿过客厅,看到厨房的料理台上摆着一条切了一半的三文鱼,放着三文鱼的菜板前竖着一台平板,平板里戴着高帽子的法国厨师正在演示如何调制腌渍三文鱼的调料。 简骋背对着她,正在敞开的橱柜前寻找需要的调料。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在腰上系了一条灰底白条纹的围裙,双手各拿着香料瓶转过身,就看到简月站在他的面前。 简骋对她的突然出现一点都不意外,从容地笑了笑,道:“来的正好,我新学了一道菜,做给你尝尝。” 简月从杯架上取下一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水,拿着水杯走到简骋面前,说道:“我不喜欢吃鱼。” 简骋低着头往鱼肉上撒白胡椒粉:“我知道,但是我做的你要尝一尝——” 简月把手往前一甩,杯子里剩下的半杯水不轻不重地泼在简骋的脸上。 简骋的动作被泼在脸上的水浇停了,他愣了片刻,然后双手撑住料理台,抬起头看着简月,“为什么?” 第19章 唐樱 简月把水杯放在料理台上,抽出一张厨房用纸擦拭顺着料理台往下淌的水:“你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雷宇星还没有被警察怀疑,你就着急灭口。” 简骋弯腰撑着料理台,冷冷地看着案板上被水淋湿的三文鱼,道:“冷微澜制造的麻烦,应该由她自己解决。” 简月看着他的脸,轻轻摇头,“你不是想让冷微澜解决麻烦,你是想让冷微澜惹上麻烦,逼我不得不抛弃她。” 简骋:“难道她现在不是个麻烦吗?” 餐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竹筐,里面有几个早餐包、牛角包。简骋的生活过得精致,像欧洲人一样把茶和面包摆在餐桌上,连餐桌和椅子的高度都调整成适合下午茶的高度,而这样的高度就不方便吃饭,所以他在餐厅摆了两张餐桌,一张用来吃饭,一张用来喝茶。 简月走到餐厅,从竹筐里拿起一只牛角包,倚着桌沿撕下一块面包,“冷微澜的确是个麻烦,但是我们现在不能甩掉她。我们还没有解开她身上的谜团,就算你把她杀了,也会有新的麻烦找上门。” 简骋把围裙解下来用力扔在厨台上:“所有的麻烦都是她带来的,王丽丽和雷宇星还没有让你学到什么吗?” 简月跑了一天,着实饿了,她不声不响地吃了半个面包,才说:“谭家一家人和唐樱没有让你学到什么吗?” 简骋慢慢地转过头看她,很意外她竟然提起了唐樱。 简月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拍拍手上的面包屑,又说:“还有展羽和费雨晨,他们没有让你学到什么吗?” 简骋转过身背对她,不想露出因为唐樱这个名字而受到打击的神色,冷冷地道:“他们都已经死了,对我们的生活没有威胁。” 简月道:“展羽还没死,他依然在逃。还有费雨晨,虽然费雨晨死了,但是她的父亲费红泉已经被警察抓住了,而且费红泉声称要告诉周行关于谭家灭门案的线索,如果周行拿到线索,你认为不会变成和冷微澜一样的麻烦吗?” 简骋回头看她:“我是你的麻烦?” 简月捂住额际,叹气:“你是我的家人。” 简骋:“那你为什么把我和冷微澜做类比?难道在你心里,我和冷微澜是一样的?” 简月:“骋,你知道冷微澜和我们的关系。” 简骋:“她和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简月浑身一抖,沉默下来。 简骋快步走到她的面前,道:“还是你无处发散的责任心又跑出来作祟?你觉得你对冷微澜有责任?你把冷微澜当作家人?” 简月抱着双臂,低垂着头,脸上毫无表情:“别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你在指责我,质问我。” 简骋:“是你跑来质问我,警告我。” 简月轻轻叹气:“我没有。” 简骋笑道:“你没有吗?你跟我说这么多,难道不是为了提醒我,唐樱和谭家人都因我而死,我自己也是朝不保夕麻烦缠身,怎么好意思说冷微澜是个麻烦。而你的目的就是给我警告,保护冷微澜。” 简月抬起头看着他,如此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拉开餐桌的一只抽屉,拿出一个纸袋,把桌上的几只面包装进纸袋里,拿着面包一言不发地走向门口。 简骋神色懊恼,捏住拳头僵立了一会儿,快步追到她的身后:“姐,对不起。” 简月走到玄关换鞋,拉开房门直接走了出去。 简骋跟着她走向电梯间:“我答应你不再对冷微澜动手,费红泉的事我也会想办法善后。周行不会查到关于我的任何线索,我保证。” 电梯间没人,简月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钟抬眼看了看站在外面的简骋,道:“回去休息吧。” 她乘电梯到了一楼,刚走出电梯,旁边的电梯门也开了,简骋从里面走出来。 简月问:“你下来干什么?” 简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脸愧色:“我送送你。” 简月白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无视他往前走了。 简骋跟在简月的身后,穿过大堂,来到楼外的甬道边,一直到简月停车的地方。车里还坐着冷微澜,冷微澜看到简骋跟着简月下来,还走到车边,立刻系上了安全带,像是担心被简骋拽下车。简骋盯着冷微澜,目光像两根入肉生根的钉子。 简月上了车,把手里的面包扔到冷微澜的怀里,道:“上去吧,我走了。” 简骋的目光一转,看向简月,面露微笑:“好,你开车小心。” 冷微澜一直捏着安全带,直到简月把车开出小区,她才心有余悸地松口气,拿起简月刚才扔给她的一袋面包,问:“这是简骋家里的面包吗?” 简月:“没毒,可以吃。” 冷微澜跟着她奔波了半日,也很饿,吃了两个面包才发现他们走的这条路貌似不是回简月公寓的路,就问:“我们去哪儿?” 简月道:“找个地方安顿这个女孩儿。” 蓝色沃尔沃跨越了半个城市,从市中心一路开到了老城区,老城区还保留着小巷、胡同和大片的自建房,靠近中心的地方正在兴建高楼,公路也修修补补,一路上被堵了两三次,简月绕了两三回路才从自己已经走了近十几年的老旧公路绕出去。 她把车停在街口,把车子熄火,拔出车钥匙,说道:“在车里等我。” 冷微澜这次没有听简月的话,连忙跟着她下车了,看到她不悦的神色,忙道:“这里太黑了,我一个人害怕。” 简月嫌冷微澜麻烦,皱着眉打开后车门,把正在昏睡的女孩儿背起来,走向灯光昏暗的小巷深处,道:“那就跟着我,不许乱说话。” 巷子里只有两盏路灯,其中一盏路灯的灯罩和灯泡全坏了,只剩一盏亮着一段脆弱的焦黄的灯丝。冷微澜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亮,跟着她往前走,经过五六户人家,停在一扇油漆斑驳的大门前。 简月拍了两下门,很快有人来开门,一个穿碎花睡衣的老人站在门里,她很意外简月竟然带人回来,惊讶地问:“月月,这是谁?” 冷微澜穿着男装,戴着帽子,看不清眉眼,就像一个大男孩。 简月道:“我的朋友,先让我们进去。” 老人拉开门,带她们进屋,冷微澜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在刚才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来她是简月的母亲丛丽媛。将近20年时间过去了,丛丽媛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漂亮的少妇,但是她淡雅端庄的气质还没消失,那双内尖外阔的丹凤眼和简月相似至极。 丛丽媛或许早接到了简月深夜来访的消息,即使夜深了,她也把睡衣整理熨帖,脑后编了一根黝黑的粗辫子,发尾整齐。 冷微澜打量着院子,院子里朝东建了一排房子,是主屋,主屋旁边新接了两间矮房,从墙砖的颜色可看出新建不久。 丛丽媛撩起门帘,简月和冷微澜走进屋里,里面白墙、白瓷砖,实木家具和老式电视,俨然是十几年前的装修风格。简月让冷微澜在客厅等着,然后背着女孩儿走进一间靠近门的卧室。 丛丽媛关上门走进来,笑道:“你是月月的同事呀?” 冷微澜压低帽檐,点点头。 丛丽媛给她倒了一杯水,道:“你坐呀,别站着。” 冷微澜在实木沙发上坐下,道:“谢谢。” 丛丽媛朝她脸上看了看,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小伙子,原来是个姑娘。” 冷微澜不敢说话了。 此时简月在卧室里喊:“妈,你来。” 丛丽媛这才去卧室,关门时一句话沿着门缝钻了出来:“你真是的,怎么带人回来了?” “咔哒”一声,门被关上了,卧室里面的两个人貌似有意压低了声音,再没有片言只语能被人听到。冷微澜打量着四周,很快觉察出不对的地方,这个老房子只有两间卧室,一间主卧、一间次卧,看布局就可以知道刚才简月和丛丽媛进的那间是次卧,貌似也是丛丽媛常住的一间,而主卧却没住人。主卧的门没关紧,里面黢黑,客厅的灯光洒进门缝里,露出里面一张大床的轮廓。 冷微澜朝主卧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并非是门没关紧,而是门被用一只老式锁头锁了起来,中间留了两三厘米的缝隙。眼前的这一幕很诡异,家里的主卧被锁起来,不免让她联想到里面锁了一个人…… “咔哒”一声,次卧的门开了,简月从卧室里走出来:“你照顾她几天,过些天我来接她。”说着,她看到冷微澜蹲在电视柜旁,看着电视柜上的一盆栀子花,左手边就是那间被锁住的房间。 简月走过去,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主卧,才问:“在干什么?” 冷微澜摸了摸栀子花的花苞,道:“养得真好,我养的栀子花从没开过花。” 丛丽媛匆匆走过来把主卧的门关紧,对冷微澜笑道:“你是不是经常给它浇水?可别听花贩子的,这花虽然喜阴,但浇水太多也不好。” 冷微澜笑着点头:“是,我记住了。” 简月看见电视柜上放着几盒药,就拿起来逐一看了看,皱眉说道:“你又自己乱买药吃,去医院看看能花几个钱?说了多少次就是不听。” 丛丽媛拿走她手里的药盒,眼角的每根皱纹都在微笑:“怎么是乱买药?我就是按照医生给我开的药方子买的。”她把简月拉到一边,“你去看看你张阿姨吧,前天她还在问起你。” 丛丽媛叹了一口气:“她也是个可怜人,自从唐樱死后,她脑子的病就一天天严重起来,现在只记得你和简骋了。” 简月不忍听起,说道:“今天太晚了,过两天我去看她。” 丛丽媛:“不晚不晚,咱们两家住得这么近,就隔了一道墙,你和唐樱小时候不是经常从那道矮墙上翻来翻去的串门吗?去看看她吧!几分钟就好,她现在肯定没睡。” 简月无法推脱,只能走出屋门,借着月色看到了院边一道矮矮的墙,她走到墙边,对面就是唐樱家,以前住着唐樱一家三口,6年前唐樱死后,这座房子里就只住着唐樱精神失常的母亲张爱云和从乡下来照顾张爱云的年迈的寡母。 这道墙,她和唐樱的确翻过无数次,那时她们身子小、个子矮,爬过一道墙像是翻过一座山,如今她们长大了,再爬这道墙只需要抬腿就可以跨过去,但是对简月来说却依然像是翻过一座山。她在山的这头踯躅了片刻,最终还是扶着墙跨了过去。 冷微澜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简月跨过一道墙走进隔壁的院子,然后抬起头看着天上那轮小小的、微凉的月亮。她知道唐樱是谁,她和唐樱见过两面,第一次是在剧场,第二次是在电视台综艺节目录制现场的化妆间,那一次唐樱是以实习化妆师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还要了她的签名,跟她合了影。她到现在还记得唐樱和她合影后,立即把照片发给了一个人,她没问那个人是谁,但她知道是简月。 节目录制结束后,她回到后台卸妆,唐樱帮她脱脚上缠满细带的靴子,当时她盯着唐樱汗津津的、鲜嫩得像是苹果一样的脸,唐樱那么累,却笑得那么开心……她长时间地看着唐樱,心里涌起似曾相识的恨意,恨到想用靴子纤细、锋利的鞋跟刺进她泛着红光的漂亮的脸——唐樱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当她满怀喜悦地帮助冷微澜脱下鞋子的时候,冷微澜却在嫉恨她。当然,唐樱没有机会知道了,永远没有机会了。冷微澜望着天上的月亮,悄然翘起唇角。 丛丽媛说道:“姑娘,你到里面坐吧。” 冷微澜心里感到厌烦,但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谢谢阿姨,外面凉快,我在这里等就好了。” 十几分钟过去,简月还没回来,冷微澜渐渐等得失去耐心,就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看消息,她手里拿的是一款老式直板诺基亚,多年前就已经停产,但可以正常使用,这不是简月给她的那部手机,是她瞒着简月自己购置的。手机里没有任何未读消息,她看过之后迅速把手机放回衣兜里,又拿出简月给她的手机。这部手机被雷宇星偷走是个意外,被雷宇星识破自己女扮男装也是意外,但是她不担心自己会暴露,因为简月说对了一句话:她和简月此时是奇怪的共生体,只有保护对方才可以存活下去。 冷微澜给简月发了条短信:“可以回去了吗?” 发完短信,冷微澜听到屋门又响了一声,以为是丛丽媛又出来和她寒暄,回头却看到主屋旁边的房间亮起了灯,门也打开着,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个子很矮,干瘦干瘦的,穿着一套长衣长裤,戴着一顶遮阳帽,戴着口罩,在夜晚这样的打扮显得无比闷热,像在过深秋。 女人走出屋门才发现冷微澜,随即站住了,像是被冷微澜吓了一跳。 丛丽媛也出来了,问道:“你出摊去呀?” 女人道:“哎,丛姐,吵醒你了?” 丛丽媛笑道:“没有,我姑娘回来看我,我还没睡呢。” 女人答应了一声,随后拉开一块高高的蒙着什么东西的军绿色的帆布,露出底下的一辆推车,俨然是一个流动的煎饼摊,退钱前面还挂着印有“刘姐煎饼”四字招牌。 女人从屋里端出准备好的菜、面粉和食用油,从丽媛过去给她帮忙,两个人把煎饼车堆放的满满当当。 冷微澜发现那个把自己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人的手脚不太利索,她像是过分虚弱,细杆似的两条腿走起路来打晃儿。 简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盒绿豆糕,看到那两个人在拾掇煎饼车,便上前寒暄:“梁阿姨这么晚出摊?” 梁秋梅看见简月,浑身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瑟缩了一下,笑道:“是啊,我那个,准备出摊了。” 丛丽媛拿走梁秋梅手里装着酱料的罐子放在车上,说道:“你别老怕她,她只是在公安局上班儿,不是警察,也不是城管,更不管你出不出摊儿。” 简月也笑道:“梁阿姨,我又不是城管,不会罚你的款,也不会没收你的摊儿。再说这个点儿城管早下班儿了。” 第20章 我知道你恨我 梁秋梅不善和人周旋,只能尴尬地笑着。简月问梁秋梅要把车推到哪儿,她说推到石新路大商场前头,那里有办公楼,也有网吧,晚上的人流比别处多。 简月说道:“那你得绕到呷浦园后面走,石新路两边儿又拆了,正在修路。” 说着话,简月看见梁秋梅左臂那半截空荡荡的袖子,想帮梁秋梅把车推到石新路,但是丛丽媛说:“我帮小粱把车过去,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再说她也怕你,别让她不自在了。” 简月答应了,带着冷微澜离开,丛丽媛把她送到门外,握住她的手,神情郑重地道:“以后我去看你和弟弟,你们不要再回来了。”简月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然后把母亲抱住。两个人静静地拥抱了几秒钟,简月松开母亲,扭头沿着巷子往回走。 冷微澜冷眼旁观了一出母女分别的戏码,内心毫无波澜,但脸上露出关心的神色:“阿姨为什么不让你回家?” 简月不回答,快步走出巷子,驱车回公寓。 冷微澜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街景,看着看着忽然说:“我还记得唐樱。” 简月看着前面的路况,很敷衍地回答了一句:“是吗?” 冷微澜:“不知道你还记得不得?” 简月:“记得什么?” 冷微澜:“我和唐樱第一次见面是在剧场,那是我主演的第一部 戏。你和唐樱坐在观众席上,当时我不认得唐樱,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人来的,来看我,我很高兴,谢幕后我找到你,你却说是陪唐樱来的。那天恰好是唐樱的生日,来看我的戏是你送给唐樱的生日礼物。你还感谢我,感谢我让唐樱度过一个愉快的生日。” 简月记得,但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就说:“不记得了。” 冷微澜靠在车门上,说道:“但是我记得很清楚。” 简月看了冷微澜一眼,说道:“请容我为自己狡辩,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恨我恨得没有理由,你把你的期望强加在我身上,在你心里有一杆我不承认的称,只有我按照你所期望的态度去对待你,你才会不恨我。但是我做不到,所以你对我失望,你恨我。” 冷微澜翘起唇角,神情落寞:“说到底,是你不肯承认我。” 冷微澜说对了,简月无从辩驳,所以简月感到很愧疚,今天发生了太多让她感到很愧疚的事,她感到无比沉重,倘若继续和冷微澜待在一起,她会窒息。 于是简月把车停在路边,说道:“我见个朋友,你自己回去吧。” 冷微澜下车穿过马路沿着路对面的人行道往前走,没走两步看到简月的蓝色沃尔沃混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街口。 其实简月没有约见的朋友,她只是想独自散散心,下了车才发现自己在北昌路夜市,一条街从头到尾全都是卖小吃的摊位,摊位前摆满了桌椅,几乎坐满了人。走入烟火气,闻到各种食物混合的香味,她才觉得麻木已久的身体重新活了过来,心情也好了几分。 简月走入人群中,在一个个摊位前走过,选中了一家卖烧烤和炒河粉的摊子,她点了几个烤串儿,要了一份炒河粉,老板问她能不能吃辣,她说:“能吃,多放辣椒。” 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说话:“我记得你的胃不太好,最好还是少吃辣。” 简月回过头,看到了周行。周行站在她的身后,额头流着汗,手里拿着一杯椰汁,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简月笑道:“周队,巧啊!” 烤串的老板喊了一声:“27号。” 周行:“我。” 周行拿起摞着一堆烤串的餐盘,对老板说:“河粉不用炒了,刚才这个女孩儿点的少放辣”然后扭过头问简月,“和我们坐一桌儿?” 周行都安排妥当了,才问简月的意见,换作别人,简月肯定会有意见,但是在周行面前,她非常无所谓,点了点头,问道:“坐哪儿?” 周行把餐盘和椰汁都递给她,指了指邻近人行道的位置,说道:“你先过去,我去帮你买炒河粉,这家炒得很难吃。” 周行说完就往前走了,简月只好端着盘子在众多食客里找熟人,还好洪途那高大壮硕的身材很显然,他屁股下的塑料凳子显得非常袖珍,已经被压弯了一条腿,歪歪扭扭的,好像随时要断掉。 简月走过去,把盘子放在桌上:“警官们,给你们上菜。” 和周行一起来的洪途,还有小侯和小党,简月瞧见小侯就明白了周行请客的目的。小侯对她不礼貌,被周行杀一儆百,小侯也做了深刻的反省。而小侯也是一个脑袋聪明又敢向前冲的好警察,所以周行为了安抚小侯,就请他吃饭。 小侯看见简月,立刻把头低下,臊得不敢露脸。 洪途:“简老师,快坐,快坐。” 小党已经喝得迷迷糊糊了,外加近视眼没戴眼镜,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简月,发自内心地问:“她是谁?” 简月拿着一根烤鸡翅正在啃,闻言抬头向小党笑了笑:“是美女。” 小党眯着眼睛仔细瞧她:“哎,美女,你看起来有点眼熟啊,好像我们单位的顾问,我得离你近点看看,你俩长得真像——” 小党想走到简月的身边去,简月还笑呵呵地朝他勾勾手指:“过来。” 但是小党刚抬起屁股,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他的肩上,把他又给按了回去。周行回来了,左手拿着东西,右手把小党按回凳子上,然后在简月身边唯一一张空凳子上坐下了,顺嘴问了句:“谁跟谁长得像?” 简月边啃鸡翅边说:“小党警官说我长得像你们单位的一个美女。你们单位人杰地灵啊,竟然还有和我一样漂亮的。” 周行只是顺嘴搭言地找了句话说,压根儿不在意小党觉得谁像谁,一落座就把买回来的炒河粉、烤串,还有几瓶饮料重新摆了小半桌,还把满桌狼藉都清理了,桌面顿时整洁不少。 洪途道:“小党喝多了跟沈哥一样,不认人。” 简月:“沈警官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洪途:“沈哥家里有事儿,刚走。” 简月:“你们都跑出来吃宵夜,队里现在谁干活?” 洪途:“小张他们几个值班呢,来来来,简老师,咱俩划拳。” 简月的酒量好,划拳的技术也好,这点本事早在第一次和同事们聚餐时就已经传开了,她又是个万事不服输的性子,第一次聚餐就把桌上的同事喝趴下了大半,往后次次聚餐也是半点不让,因此名声斐然。 简月把啃了一半的鸡翅放下来,捋起袖子蓄势待发:“来啊,给我开瓶啤酒。” 第21章 越战越勇 十几个回合下来,洪途面前多了四五个空啤酒瓶,简月面前还是那瓶酒,而且才下去一半,还是她自己觉得嘴巴干了,润喉用的。 洪途越战越勇,屡战屡败,不是简月的划拳技术高明得天下无敌,而是洪途脑子慢,划拳技术烂透,还偏偏给自己挑了个强悍的对手,所以他和简月的对战看起来更像是动物园里的饲养员在训练大狗熊。洪途咕咚咕咚地喝下一瓶酒,打了个酒嗝:“我要胀死啦。” 简月悠然地剥开一颗煮毛豆:“那你认输,说一句简月小姐你就是东方野百合,长岚红玫瑰,惊世绝艳的地球之花。” 刚才他们聊天,聊到了中外古今漂亮的女艺人,洪途说他最喜欢苏菲·玛索,简直就是一朵地表最强花。简月有心逗他,就故意和他抬杠,说自己才是地表最强花。洪途不肯承认,嚷嚷着苏菲·玛索才是世界第一美女。 简月就笑起来,笑得十分阴险:“那我们打赌,如果你输给我了,你就得亲口承认我比苏菲·玛索漂亮。” 洪途捍卫自己的女神是世界第一美女的雄心使他毫不犹豫地就接下了简月的战帖,但是他错误地预估了自己的水平,输得一败涂地。但是他不肯放弃,一定要维护女□□号,所以又开了两瓶酒,豪气冲天地道:“我不认输!再来!” 简月把双手悬空放在桌中间,做出准备好了的姿势,笑道:“来啊!英雄。” 周行不掺和他们的拼酒,和小侯聊工作,不时瞥一眼划拳的两个人,时刻关注他们的状态,看见洪途已经喝了不少,酒劲儿已经上来了,再喝下去多半要闹酒疯。于是周行伸出手在简月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道:“差不多了,别喝了。” 简月扭头看周行,眼睛晶亮,像两面泛着光的水镜,道:“我们还没分出输赢呢。” 洪途斗志高昂,举着酒瓶乱晃:“我不认输!” 周行斜了洪途一眼,洪途的气焰矮了一半,悄悄地把酒瓶放下了。 周行道:“我替他认输。” 简月当然知道周行在体恤部下,担心洪途被自己灌醉了。但刻薄的她当然不会允许周行轻易搭救自己即将战胜的对手,所以她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周行:“那你也要替他说。” 周行:“说什么?” 简月一根根伸开手指:“我是东方野百合、长岚红玫瑰、惊世绝艳的地球之花。”她把竖起的三根手指放在周行面前晃了晃,笑容甜美,“我比苏菲·玛索还漂亮。” 周行被难为住了,刚才简月说的一系列形容词他都说不出口,每一个词都让他感到为难。 简月当然不认为周行能如她所言说出那些酸溜溜的词儿,周行一贯正经又严肃,连玩笑都很少开,正经到了无趣的程度。他最多在同事们笑闹、聊天的时候当一个听众,简月从未亲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俏皮话,至于上次周行发的那条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微信,倘若周行和她面对面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明知道周行不会说,但是简月还是存心戏弄他,说道:“愿赌服输哦!周队。” 周行的确说不出那些酸溜溜的词儿,把他灌醉了他也说不出口,他被简月盯得感到些许压力,于是拿起桌上的椰汁喝了两口掩饰自己的尴尬。但是他很明白简月不会放过他,简月非常乐于给他出难题,看他为难。 周行避无可避,只能转头正视简月,看着简月的脸,他忽然觉得那些赞美之词并非那么难以说出口,因为简月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的模样,目光狡黠又充满智慧——简月的确很美。 周行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把她装进眼里,说道:“你很漂亮。” 简月愣住了,一是没想到周行从了她,二是没料到周行竟然这么认真,把一句玩笑话说得如此深情。她的心脏猛跳了两下,连忙避开周行的目光,扭头看向别处,佯作无事发生,笑道:“你很有眼光。”她想随便喝点什么,顺手拿起桌上的椰汁,拿在手里才发现自己拿错了,这是周行喝的那杯椰汁,不是她的酒瓶子。她又连忙放下,拿起酒瓶子灌了自己两口酒。 小侯和周行都开了车,所以都没喝酒,小侯说时间不早了,要把洪途和小党送回家,先和周行打了招呼,轮到简月时稍显扭捏:“那个,简老师,我们先走了,明天见!” 简月向他摆摆手,笑道:“明天见!” 三个人走后,只剩下简月和周行两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简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那份冷掉的炒河粉。周行也没同她说话,一直在用手机不知道给谁回消息。俩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简月才把冷掉的炒河粉推到一边,拿起周行放在桌上的烟盒,问:“火呢?” 周行从裤兜里拿出火机,啪嗒一声按出一簇火苗,递到简月面前。简月借着他的火点着烟,吸了一口,皱眉问道:“什么牌子?” 周行道:“黄金叶。” 简月咳了两声,皱着眉挥散面前的白雾:“有点呛。” 周行拿起一只水杯递给她:“掐了。” 简月摇摇头,没有把水杯当烟灰缸用,又抽了一口,这次适应多了。 简月问:“你去赵海升家里看过了?” 周行听她说起公事,就把手机揣起来,开始认真回答:“看过了,阁楼和狗都看过了。” 简月问:“有发现吗?” 周行捏着小小的打火机盒子转来转去,说道:“阁楼有扇窗户,窗户顶距离地面近两米,下窗沿距离地面50厘米,到李紫筝的膝盖。窗户是下压式,如果玻璃窗被压到底,窗户完全打开,李紫筝的确有可能从窗口坠落。” 简月在脑子里大概勾画出窗户的形状和高低,道:“那李紫筝的坠楼就需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窗户完全打开,以及李紫筝站在窗口。你认为她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周行的打火机很漂亮,小小的扁形盒子,银色的金属壳上浮雕是一只雄鹰,他匀速旋转着打火机,打火机外壳在灯光下反着光。简月被反光所吸引,看到打火机外壳上的雄鹰,觉得周行应该很喜欢这种矫健又凶悍的动物,周行有一件肩上挂着雄鹰徽章的夹克,他很喜欢那件夹克,出镜的概率极高。 周行道:“如果她受到威胁,为什么不大声呼救?但是赵文彬、赵文郡和赵文荃都在楼下,阁楼的隔音效果很差,如果她大声呼救,他们三个不可能听不到。”打火机在他手里旋了几圈悠然停住,周行握住打火机,转头看着简月,“当时你在场,李紫筝坠楼时,你听到尖叫声了吗?” 简月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没有,很安静。” 当时院里子很安静,只有赵海升在发表讲话,如果阁楼里传出尖叫声,她一定可以听到,但是李紫筝坠楼的瞬间十分安静,就像天边坠落一颗流星般安静。 周行道:“做个假设,如果李紫筝被人逼到窗前,还被人恶意推搡,她从头到尾不呼救的可能性有多大?换句话说,如果她预感到自己会被推下楼,从生命受到威胁直到坠楼为止,保持沉默,不呼救的可能性有多大?” 简月:“你说的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如果李紫筝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直到坠楼也没来得及呼救呢?” 周行:“你是说她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推下楼?” 简月:“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她不小心失足坠楼。” 周行看了简月两眼,道:“你不相信她是不小心坠楼。” 简月耸耸肩,笑道:“我的确不愿意相信她是自己坠楼,紫筝、紫暇姐妹全都出事了,这样的巧合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不是巧合。” 她磕掉一截烟灰,说道:“我和沈警官去汽车城看过,他向你转述我的看法了吗?” 周行道:“他跟我说过,你怀疑李紫暇下公交车后就走进废弃车辆停车场,有辆车事先等在那里,李紫暇坐上那辆车,那辆车从正在修路的缺口上了公路,避开监控摄像头,把李紫暇带走了。” 简月:“可行吗?” 周行:“方法可行,但是小师和派出所的同事查过监控录像,事发的路段内,相距最近的摄像头300多米,技术组排查过这300多米所有经过的车辆,没有一辆车是在中途失踪的,全都有来有往。也就是说,没有车开到中途下公路,消失一段时间又出现在摄像头里。” 简月把烟头扔进一次性纸杯里,杯子里还有一层水,烟头碰到水,呲的一声灭了,升起几缕烟。她说:“好吧,这个思路看来不对。” 过了午夜,夜色越来越深,夜市依旧人来人往,除了他们这一桌,周围的桌子翻台了四五次。他们旁边的一桌也结了账准备走人,几个人要去KTV包夜场,买单的男人让一个男的去开车,其他几人站在路边等。 周行看着他们,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简月问:“怎么了?” 周行若有所思地道:“时间。” 简月没明白:“什么时间?” 周行道:“假设你的猜测是正确的,李紫暇在监控盲区上了一辆车,无论那辆车是事先停在停车场,还是即时开过去,只要李紫暇上车就需要时间。汽车的行驶速度很快,即使限速,分秒之差也能很快拉开距离。如果有一辆车真的停下来接李紫暇,至少需要几秒钟,这几秒钟很不起眼,但是换算成车距,就很显眼了。” 简月稍一思索,就懂了他的意思:“如果我们能把中途停车的车找出来,就能查到是哪辆车带走了李紫暇。” 此时去开车的男人把车开过来停在路边,几个人上车用了十几秒钟,而刚才和他们的车并行的那辆没有停车的车早已经甩开他们几百米。 周行道:“对,每辆车的左右车道都有几乎平行的车,我们以旁边的车做参照,就能查出哪辆车被甩开距离。或者计算每辆车进入监控和离开监控的时间,也是个办法。” 简月来了兴致:“南北车道都要查,不排除李紫暇穿过马路去对面等车的可能。” 周行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拿起外套就要走:“我回队里查录像,你早点回家。” 简月:“我跟你一起回去。” 周行感到有点意外:“你不是很讨厌加班吗?” 简月:“胡说,我热爱工作。”和回到家里面对冷微澜比起来,她更愿意回局里加班。 周行开车回到局里,简月预料到今晚是个不眠夜,所以抓紧时间闭上眼睛养精蓄锐,或许是周行的开车技术太好,车子行驶得太平稳,她很快就有了睡意,抱着胳膊闭着眼睛,头往下一磕一磕的,有一下磕得狠了,身体感觉到下坠的重力,立刻就清醒过来。就在她清醒的同时,周行把手伸过来托住她的头,掌心温热、干燥。 简月停顿了片刻才睁开眼睛,把周行的手轻轻推开,道:“差点睡着。” 周行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路况,似乎从来没有一心二用过:“到了单位你先去休息室睡一会儿,后半夜再干活。” 简月打了个哈欠:“休息室的床单、被罩好几个月都没洗过,我才不睡。” 到了公安局,整栋办公楼只寥寥几扇窗户亮着灯光,简月跟着周行到了二楼,刚出楼梯口就看到师小冉和两个技术队的女警伸着懒腰从办公室走出来,看样子是刚准备下班。 师小冉一扭头看到周行和简月,就问:“周队,月姐,你们怎么回来了?” 简月指了指前面周行的身影,说道:“他发现了新线索。” 师小冉和另几个女警一听,脸上顿时露出绝望的表情,心想周行都回来加班了,她们肯定要继续留下加班。 简月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周行却对几个女孩儿说:“路上小心。”说完就推开刚被关上的办公室门走了进去。 师小冉眨眨眼,问简月:“周队是放我们下班了吗?” 简月也冲她眨眨眼:“还不快走,等他改主意吗?” 几个女警一阵风似的跑了。 周行找到师小冉的工位,打开电脑就看见屏幕上出现监控的页面,桌上还放了一本工作笔记,上面写满了排查的车辆信息和时间点。周行也粗略看了看笔记,了解师小冉的排查工作进行到了哪一步,然后把桌面上自动弹出的结果保存好,又打开一份全新的原版监控录像,从头看起来,也边看边记。 简月关掉办公室里的大灯,只打开师小冉办公桌旁边的一盏节能灯,然后搬了张椅子坐在周行旁边,道:“这就开始了?” 周行帮她准备好纸笔,道:“我们先从李紫暇下公交车的时间开始查,也就是晚上10点15分,你看南车道,我看北车道,记下每辆车出现在监控区的时间。如果从时间上查不出可疑车辆,我们再测算车辆距离。” 简月唉声叹气地按了一下圆珠笔:“我现在回家睡觉还来得及吗?” 周行已经开始专注地看电脑里的视频了,没听清简月说什么,自顾自地说:“开始了,需要暂停的话自己操作。” 视频开始播放,车辆陆陆续续地从监控区闪过,两个人在纸上写下一串串车牌号和对应的出现的时间。 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两个人安静地忙碌着,办公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敲响空格键的声音。简月中途泡了两杯咖啡,端着咖啡回到座位上,才发现自己已经记满了三页纸的车牌号,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简月喝了一杯咖啡继续工作,时间迅速而又悄无声息的流逝,窗外天色渐白,已经是早上5点多,她也到了一天中最容易犯困的时候,感到自己的专注力正在溃散,大脑也变得昏昏沉沉的,她强撑着精神在纸上划了一道横,像是一个暂止的符号,然后趴在桌上睡着了。 简月这一觉睡得时间不长,一个多小时后就醒了,因为实在是腰疼。她醒来后先趴在桌上清醒了片刻,然后直起腰,发现身上多了周行的外套,而且眼前的电脑已经关了,连周行也不在她旁边坐着。 简月本来以为周行也去休息室睡觉了,捶着后脖颈一扭头,看到周行坐在四五个工位之外,还在工作。周行之所以换了位置,大概是不想吵醒她。周行通宵工作,脸上明显能看出已经十分疲惫了,两道乌黑的剑眉微微皱着,眼睛里泛出红血丝。 简月拿着本子过去找他,“你休息一会儿吧,这么熬是抗不住的。” 周行把视频暂停,在本子上唰唰写字:“没事儿,你坐下来,我们算算时间差。” 简月拿到他递来的几张纸,才知道周行把她的那份工作也完成了,现在只需要把每辆车进入监控区和离开监控区的时间做一个减法,就能知道每辆车在这300米路段里用了多少时间,然后排查出用时较长的车辆,几秒之差就是关键。 案发路段限速40公里每小时,行驶300米需要27秒左右,周行把时间缩短到25秒,但凡耗时超过27秒的车辆都需要进一步排查。做减法很容易,简月很快把每辆车的所需时间算出来,精确到毫秒,最终筛查出5辆符合条件的车,周行也筛查到7辆。 简月拿着笔统一登记这些车牌号,说道:“好了,除非这12辆车每辆都严格遵守城市交通法,时速全都卡在40公里每小时以下,否则司机需要解释一下有没有中途停车或者中途减速。” 周行舒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里闭上眼睛,道:“先查这些车,查不到有价值的信息,再重新排查每辆车和参照车的车距。” 这活儿还没干,简月只听周行说的话就觉得头疼,她没接茬,把车主的信息资料逐一整理出来,拿在手里一张张翻看,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一个可疑信息,她撑着脑袋拿笔敲了敲桌子:“周队,过来看。” 周行用力捋把脸,拖着屁股底下的椅子回到桌子前:“怎么了?” 简月又趴在桌上了,用笔头敲着资料上的证件照,道:“这个人,龚新成,他住在天城佳苑。” 周行立刻来了精神,因为赵海升三兄弟也住在天城佳苑别墅区,李紫暇失踪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也是天城佳苑,此时他们排查出了车主住在天城佳苑的可疑车辆,是个非常值得深究的线索。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早上6点4分,时间过早不适合走访,于是先拨出龚新成留在系统内的电话号码,连续拨打了两次都无人接听。暂时联系不到嫌疑人,周行放下话筒,有条不紊地在本子上记下几条工作安排。 简月凑过去看,一眼就看到了三四条以龚新成的车为目标,走访案发地,排查案发地监控录像等任务,而周行还在不停地写。 简月一头栽倒,说:“工作是为了什么呢?理想吗?意义吗?不,我只是缺钱。” 周行只听到了声音,有口无心地和她对话:“什么钱?龚新成有债务纠纷吗?” 简月枕着自己的手臂扭头看他,看到一个在工作时全神贯注、严肃认真,即使通宵加班也毫无怨言、尽心尽力的人民警察,在遇见周行之前,她绝不会相信世间还有这种充满事业心,但是毫无野心的人。 简月问道:“周队,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热爱工作,又不计较得失的?” 周行淡淡地道:“我拿工资。”他的那点工资,和他的投入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没有被回报的九成是他的责任感。 简月笑道:“你现在在我心目中的高度无限接近于神,明明出身不错,却下到基层历练。现在有个很火的词叫打工人,其实打工人也有分别,我这样的是平淡无奇的打工人,你就不一样了,你是打工之神。” 周行觉得这句话的好坏难以难辨,简月经常说些话里有话的话,不能说不是好话,只能说听着让人忍不住多想,然而简月每次话里有话的前提都是心情欠佳。于是他停下笔,看着简月,很认真地自己反思了一会儿,问:“我让你加班,你不高兴了?” 简月露出微笑:“只要给够加班费,当牛做马无所谓。” 周行一如既往地看不穿她的情绪,于是放弃琢磨她,道:“我们没有加班费,只有补贴,你的加班费我会试着帮你申请。” 简月见他如此认真又单纯地提出帮自己申请加班费,觉得自己和他相比真是恶劣之极,就说:“周队,你知不知道你有个优点。” 周行继续在本子上写工作安排:“什么优点?” 简月:“无论我和你说什么,你都很认真,很诚恳,而且还特别善良。” 周行再次停下笔,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白墙,微微皱着眉,再次反思自己这个晚上有没有做惹简月不高兴的事,但是他们整晚都在工作,连话都没说几句,简月应该不是生他的气。他担心简月又扔个圈套让他钻,就谨慎地问:“你刚才的话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简月很知道自己往日给周行下过多少套,多少次在言语较量中胜过周行,周行对她提防有加是应该的。但是她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不然我还能有什么坏心眼?我发现你身上的优点,就不吝啬地夸奖你啊,难道这不对吗?” 周行狐疑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也不好质疑她,看了她半晌才收回目光,扣上笔盖,说:“其实我不怎么真诚,但是和你比起来我足够真诚。” 简月笑道:“我收回对你真诚的夸奖,你还会内涵我,你可怕得很。” 周行笑了笑,收拾好资料,问:“待会儿你留在队里还是跟我出去走访?” 简月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周行便道:“那就抓紧时间睡一会儿,等他们到了先开会,开完会我们去找龚新成。” 第22章 展羽 清晨,书房的门被推开,穿着睡衣的冷微澜从书房里走出来,站在简月的卧室门前,稍微迟疑了几秒钟,然后敲了两下房门。昨天晚上直到两点多,她在睡着之前一直留意客厅的动静,直到她睡着都没听见简月回来,或许简月彻夜未归。 没人应门,她扬声道:“简月,你醒了吗?” 还是没人回应她,看来简月的确整晚都没回来,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回到书房拿起简月留给她的手机给简月打电话:“你起床了吗?我做了早餐。” 简月道:“我在单位,你自己吃。” 冷微澜心思转了片刻,又问:“我能出门吗?卫生巾用完了。” 这次简月稍微犹豫一下,道:“可以,自己小心点。” 冷微澜的嘴角微微一翘,挂断简月的电话,从床铺下拿出那部诺基亚,又发出一条消息:“你回来了吗?今天能不能见面?”发完消息,她去卫生间洗漱,把手机放在餐桌上,洗漱完拿起手机,才看到两分钟前打进来一通未接来电,她把电话回拨过去,对方很快接通。 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嘶哑:“我刚过收费站,还没进城。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冷微澜拿着毛巾擦拭沾满水的脖子,说道:“我在简月家里,你不能过来。” 男人沉默片刻,说道:“距离你住的地方两条街外有一家天香面馆,一个小时后在那里碰头。” 冷微澜回答道:“好。”说完,她挂断电话,拿着手机回房间换衣服。简月只允许她穿男装,她也遵守约定,换上一件黑色Polo衫和牛仔裤,戴上一顶鸭舌帽,只露出巴掌大小的脸,看起来就像一个身材瘦削的高中男生。她又从衣柜里拿出来一件白色马甲连帽衫外套,把帽子拉起来,叠着那顶鸭舌帽盖在头上,更是让人看不出来她的本来面貌。她对自己的伪装很满意,就算是在路上碰见简月,简月也不能立刻把她认出来。她找了个最大可能避开这栋楼其他住户的时间下楼,离开小区叫了一辆出租车往约定的地点赶去。 冷微澜很谨慎,在距离目的地几百米远的地方下车,步行途中在路边找了一家打印店,和店主打过招呼就自己操作电脑,把U盘里的一个文档打印出来,然后付钱离开了打印店。 天香面馆的位置很偏,左右两边都是廉价的小宾馆,面馆就在一间宾馆的楼下,隔壁就是宾馆的入口。面馆装修老旧,店里摆了七八套破旧得看不出本色的桌椅,水泥地面上附着着一层黑乎乎的油腻的污垢,鞋底踩上去还有些黏。冷微澜站在门口,放眼在店里扫视一圈,在靠墙的桌子前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他穿着黑色薄夹克,戴着帽子,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一碗面。 冷微澜朝那个男人走过去,离得越近,就越确定他就是自己约见的人,也是6年没见了,她慢慢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他知道冷微澜来了,不仅仅是他十分警惕的原因,更是因为他能在人群中听出冷微澜的脚步声,有节奏的,轻盈的,像在钢琴的琴键上弹出婉约跳跃的音符。 他没有抬头,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羞于面对她,但是她却把手伸过来掀掉他戴在头上的帽子,灯光猛地垂下来打在他的面前让他晕眩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看着她。 冷微澜和他四目相对,看到一双忧郁得像是海水似的深蓝色的眼睛,6年过去了,他的模样没多少变化,只有那双温柔的眼睛变得越来越忧郁,浓稠得无法化解的忧郁。他的头发留得很长,刘海儿盖住了眼睛,眼窝深凹,鼻梁笔直,两颊瘦下去,下巴上冒出淡淡的青色的胡茬。他的脸很清秀,清秀得像某个著名的日本男艺人,尤其是他瘦长的脸和深蓝色的忧郁的眼睛,是一张完美的明星脸。 门铃响了一下,又进来几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女人,坐在了他们后面的空桌上。他赶紧戴好帽子,从兜里拿出20块纸币扔到桌子上,直接走出了面馆。冷微澜跟在他的身后,跟着他走进隔壁的旅馆,沿着楼梯到旅馆二楼,走进他用门卡打开的213号房间。 冷微澜进去之后,他警惕地观察一下楼道左右两边,然后走进房间,把房门反锁。 房间很简陋,有一张床和一台电视,电视柜上放着一只烧水壶。冷微澜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脸轻轻吁出一口气,说道:“展羽,好久不见。” 展羽脱掉夹克,露出里面的黑色圆领短袖,以及他脖子上一道圆弧形的伤疤,那道疤从喉咙往颈后延伸,约有5厘米长,像是有人想要把他的脑袋切下来,切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展羽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冷微澜对面,用自己低沉、嘶哑的嗓音说:“我没想到你会联系我。”他的气管和声带都因为脖子上的那道伤口而遭受创伤,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冷微澜道:“我本来不想打扰你,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展羽抬眸看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所以我回来了。” 冷微澜露出感动的神色,如释重负般的笑了:“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展羽右手戴着一个手环,小拇指粗细,银色的金属手环,说是手环其实更像是金属圈,他抚摸着手腕上的金属圈,低着头说:“回宿县躲了两年,后来到处走,在哪个地方都待不长久。” 冷微澜:“我很庆幸你能躲开警察。” 展羽:“警察一直在找我,我回来之前托一个朋友给警察的内线送信,现在警察以为我去了平县。我暂时还安全。” 冷微澜道:“那我们也要小心,你知道你的案子现在归谁负责吗?” 展羽:“谁?” 冷微澜:“一个叫周行的人,他是石大海的徒弟,现在是刑侦支队的队长。” 展羽摸着手上的金属环的动作停住了,他想起了手铐铐在手上的感觉,以及呼啸而来的警车,还有在他面前爆头而死的老警察,他甚至还记得老警察的血喷溅在他脸上的温度和血腥气……展羽说:“听说过,谭家的案子也归他负责。” 冷微澜紧盯着展羽的脸:“简月也在帮周行。” 展羽终于抬起头正视冷微澜,那双美丽又忧郁的蓝色眼睛里露出杀气:“是简骋的姐姐吗?” 冷微澜:“是她,她担心谭家的案子迟早会牵扯到简骋,所以躲在公安局里探听消息。也是为了找你。” 展羽微微冷笑:“找我?6年前她不杀我,6年后她也找不到我。” 冷微澜蹲在展羽的面前仰头看着他,抓住他的手:“展羽,你再帮我一次吧!我现在和你一样被警方通缉,简月随时会背叛我把我交给警察,我谁都不能依靠,只能依靠我自己。你也被人背叛过,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展羽当然理解冷微澜,他也的确被人背叛过,背叛他的人是简骋,也是简骋给了他满身的伤痕和亡命之徒的命运。他可以理解冷微澜,但是冷微澜绝对不能理解他,唯一理解他的人在6年前企图杀死他,而如今再也没有其他人。展羽轻描淡写地赌上自己的余生,向冷微澜承诺:“我会保护你。” 冷微澜感激地拥抱展羽:“谢谢你。” 展羽神色麻木地接受了冷微澜的拥抱,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片刻后温柔地把她推开,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她:“这是你让我查的人。” 冷微澜念出这个名字:“高博涵。” 展羽道:“他和陈泳是男女朋友关系,他们都是赵海升带的研究生。半年前陈泳在家里割腕自杀,自杀前去派出所报过案。” 冷微澜把纸整整齐齐地折起来,问道:“和赵海升有关系吗?” 展羽:“陈泳称自己在和导师参加饭局之后被性侵,她上午报案,她的父母在下午就撤案了,拿出一张医学鉴定书说她患有抑郁症和妄想症,经常胡说八道。她被父母接回家,三天后自杀。” 冷微澜对这个故事很满意:“看来赵海升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展羽:“不再确认一下吗?” 冷微澜把写着高博涵名字的那张纸折起来之后又一点点撕碎。她把纸屑扔进垃圾桶,才从兜里拿出一张打印出来的A4纸递给他:“这封信能帮我们试探赵海升究竟是不是我的目标。” 展羽却说:“收起来吧,我不看。”他并不认为冷微澜完全信任她,尽量避免获知冷微澜的消息,让自己得到的信息量和冷微澜处于不对等的情况下,是一种对冷微澜的保护,也能使冷微澜减少对他的防备。 冷微澜手上戴着一双防晒的白手套,而此时这双手套的作用则是用来避免自己的指纹留在除简月家里以外的任何地方。她把信放回口袋里,看了看手表,说道:“现在去找高博涵。” 展羽抽出门卡和她一起下楼,下楼途中从手腕上扯下一根皮筋儿,把散在颈窝的头发扎起来绑在脑后,几缕刘海儿扎不起来,错落有致地垂在脸侧。 退房时,他看到前台的桌子上放着一摞黄皮纸信封,他隐在帽檐下的眼睛向冷微澜示意,冷微澜立刻懂了他的意思,拿起一只信封,另外付了一块钱给前台。 旅馆门前停着一辆蒙着一层灰尘的黑色大众,展羽从兜里摸出车钥匙打开车锁,率先坐进车里,冷微澜随即坐在副驾驶。她没有询问这辆大众的来路,展羽也没有解释,他们是最奇怪的组合,冷微澜明明对他存有猜疑和芥蒂,但是在遇到危难时毫不犹豫地选择需要他的帮助。展羽明明知道冷微澜并不真的信任自己,但是他不在乎是否得到了冷微澜的信任,因为一把刀、一把枪只是工具,随时面临着被主人使用后抛弃的命运,并不需要得到主人的信任和真诚,他对冷微澜而言,只是一把刀、一把枪、一个致命的工具。 展羽的情报很准确,高博涵正读研二,在校外一个甜品店做兼职,没有课的时候会来餐厅做服务员。今天是周六,高博涵正在甜品店里上班。 展羽把车停在路边,甜品店的玻璃墙跟他们只隔了一条窄窄的人行道,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甜品店里面的客人和工作人员,展羽道:“站在点单台后面的那个人就是高博涵。” 高博涵穿着店里的制服,个头不高,身材敦实,一张圆胖的脸,浓眉大眼,不算难看。 冷微澜道:“里面的人太多,得想办法把他叫出来。” 展羽道:“你在车里等我。”他推开车门朝甜品店走去,路上习惯性地观察四周,走进甜品店,发现点单台后换了一个女人,高博涵换到旁边的操作台制作饮品。 点单台前面排了七八个人,展羽站在队尾,眼睛紧盯着高博涵,很快发现了一些情况。操作台前摆了几张吧凳,提供给等待茶饮的客人,此时一排吧凳上只坐了一个人,那个人坐在高博涵的正对面,是个男人,从背影看来年纪不大,肩膀上还斜挎着书包,像是从辅导班下课的高中生。 那个男生和高博涵很相熟的样子,两个人一直在说话,但是高博涵的脸色却很凝重,甚至显得紧张,和男生说两句话就要往四周看一看,似乎很担心被别人发现。 展羽排到前面只剩一个人,男生和高博涵的对话也快要结束了,男生拿起一杯奶茶,把书包用力往肩上一甩,转身往店外走了。在他转身时,展羽看到他书包拉锁上系了一张校牌,并且迅速记下了他的名字:赵文彬。 展羽点了一杯奶茶,拿着单子坐在赵文彬刚才坐过的地方,看着忙碌不停的高博涵。 高博涵很快察觉到自己被人盯着,以为客人想催单,就说:“帅哥,稍等一下。” 展羽问道:“刹车线是你剪断的吗?” 展羽的声音十分沙哑,高博涵没听清楚,就停下手里的活儿,问:“你说什么?” 展羽又说了一遍:“赵海升的刹车线是你剪的吗?” 高博涵愣住了。 展羽道:“陈泳让我来找你。”说完,他从台子上一排已经做好的奶茶里随便拿起一杯,离开了甜品店。他站在玻璃墙外,看到高博涵还在看着自己,他向停车的地方歪了歪头,高博涵就和同事打过招呼,走到店外。展羽和他一前一后地走向停在路边的轿车,展羽打开后车门,高博涵略一犹豫,还是坐进去了。 展羽上了车,把奶茶递给冷微澜,发动车子往前开。 高博涵才发现副驾驶座还有一个人,他问:“你们是谁?” 冷微澜戴着两层帽子一只口罩,伪装得滴水不漏,听到高博涵的话也不做声。 展羽答非所问:“找你帮个忙。” 高博涵:“什么忙?” 展羽:“你想为陈泳报仇吗?” 高博涵警惕地盯着他:“你和我的女朋友是什么关系?” 展羽:“她的朋友。” 高博涵:“不可能,她不会有你这种朋友。” 展羽不想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纠缠:“我知道你想杀死赵海升为陈泳报仇,你剪断赵海升车的刹车线,想让赵海升死于车祸,但是你失败了,还差点被人发现,显然你不是一块杀人的好料子。” 高博涵浑身直冒冷汗:“你别胡说!不是我干的!” 展羽恍若未闻地道:“我们合作吧,你只需要帮我一个小忙,杀人的事交给我。” 高博涵慌张的想打开车门:“停车,我要下车!” 展羽早有预料,已经锁上了车门,在高博涵惊慌地叫喊时也丝毫不乱,一直把车开到附近公园的停车场,下车甩上车门,先观察一下四周,确定周围几百米内都没有路人,然后解开右手手腕上的金属环,把金属环捏在拳头里,扭了下金属环上一个豆大点的按钮,光滑的金属环表面冒出一圈锋利的齿牙。他拉开后车门,高博涵想冲出去,被他照脸一拳揍翻了,仰面摔在车座上。 展羽压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他的左颧骨已经多了一道参差斑驳的血印,像是被犬牙狠狠啃掉了皮肉。展羽把锋利的齿牙抵在他的脖子上,道:“我知道你读书的学校,知道你父母的住址,我还知道你有个正在上高中的妹妹。听好了,他们现在不是我的目标,赵海升才是,如果你不和我合作,就算你今天有本事从我的手里活着逃走,顺利报警,我也会在被警察抓住之前干掉你所有家人。听懂了吗?” 高博涵像是被吓破了胆,一脸呆愣地看着展羽。 金属环像把刀一样在高博涵的脖子上往后移动了几厘米,高博涵的脖子上多了几条锋利的伤口,伤口渗出鲜血。 展羽又问:“听懂了吗?” 高博涵忍痛点了点头。 展羽向冷微澜伸出手,冷微澜把信封交给展羽,展羽转手把信封塞进高博涵胸前的口袋:“把这封信放在赵海升能看到的地方,如果你不想麻烦缠身尽可以打开看。” 高博涵:“然,然后呢?” 展羽:“没有然后。” 高博涵:“你不是说会帮我杀死赵海升,给我的女朋友报仇吗?” 展羽:“杀死赵海升是我的事,你只需要把这封信交给赵海升,同时不被他发现,其他一概别问。”展羽用力把高博涵拎起来,和高博涵脸对着脸,“告诉我,这次你听懂了吗?” 高博涵不停地点头:“懂了,我不问。” 展羽把高博涵从车里拽出来,说道:“如果不想再见到我,就从现在开始把我忘了。说你从来没有见过我。” 高博涵:“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展羽像扔一件垃圾一样把高博涵推出几米远,高博涵立刻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走了。 展羽回到车上,拿出纸巾擦拭手环上的血迹,问道:“下一个是谁?” 冷微澜一直坐在副驾驶喝奶茶,事不关己般的悠然自在,还有心情计算这杯奶茶有多少热量,今天是否吃晚饭。甜腻的奶茶糊住了嗓子,所以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加甜腻:“我有两个麻烦,想让你帮我解决掉。” 展羽不问前因后果,只问:“谁?” 冷微澜把早已编辑好的短信发到展羽的手机上,说道:“他们对我来说是威胁,不能活着。” 展羽把手环擦拭干净戴回手腕上,道:“你先走,我自己行动。” 冷微澜正有此意,为了保护自己,她当然不会跟着展羽去杀人,她拿着奶茶下车,弯腰透过车窗看着展羽:“你小心点,结束了联系我。” 展羽只点了下头,然后驾车离开了。 冷微澜看着展羽的车拐过路口,把奶茶扔进垃圾桶里,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跟上前面那辆黑色大众。” 展羽开往短信上的地址,是一个小区,详细到门牌号,还有一张目标的照片。展羽开车到小区门口,正犹豫着是否直接上门,就看到从小区门口走出一个圆胖身材的女人。撑着一把太阳伞,留着短发,穿着一条粉色连衣裙,眼皮上涂抹了两道显眼的桃色眼影——她就是王丽丽。 王丽丽没有注意到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轿车,撑着太阳伞沿着人行道往东走了。展羽开车超过她,把车停在路边停车位,有意在车里等了几分钟,等到王丽丽从他的身边走过,才下车尾随在她身后。 展羽跟着王丽丽走了几百米,从街边上楼梯,走过天桥,走进地铁站,站台空荡荡的,还没有人排队。王丽丽站在安全线后面,拿着伞玩起了手机。展羽站在王丽丽的身后,目光越过地上那条黄色安全线,看到一米多深的地铁轨道,然后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王丽丽。 地铁进站了,从不远处传来车轮碾过车轨的轰隆隆声响。 王丽丽抬起头看着不断驶近的车厢,已经做好了上车的准备,但是她却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推了一把,这股强大的力量使她身不由己往前冲了几步,然后跌了下去。 “啊!”瞬间,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人跌落下去,下一刻,一节节车厢从她身上碾过。 那把太阳伞被王丽丽扔在地上,滚动了半圈,撞到展羽的脚尖。展羽低头看着伞,目光阴郁又冷漠,他将太阳伞踢开,离开了地铁站。 第23章 它就是个废物 公安局的办公楼是三年前新盖的,淘汰的老楼用作食堂和宿舍。刑侦支队几个离家远的女警员就住在里面。简月的人缘极好,随便联系一位住宿舍的女警员,问她能否过去梳洗一下,立即就征得了同事的同意。于是她带上预备在自己办公室里的一只化妆包,往老楼的方向走去了。 老楼新加了安全系统,进入需要门卡,一名女警等在门口,用门卡帮简月开门,和简月说笑着一起进了楼里。因为房间多,住宿的人少,所以几间四张床位的宿舍只住了两三个人,多一个简月也有空余的空间。 简月在女生宿舍里洗了个澡,只围着一条浴巾坐在对着窗户的桌子前吹头发,和女警们聊起保养头发的心得。吹完头发,她简单地化了个淡妆,要换衣服时发现自己刚才在浴室脱掉衣服后习惯性地把裙子扔进了水盆里,所以她看着泡在水盆里的连衣裙傻眼了。 一个女警好心地找来自己的便装,简月千恩万谢,穿到身上又发现自己穿上的这件短袖小了两个号,正常的短袖被她穿出的紧身露腰的效果,几个女警得以发现她腰上两条深凹下去的马甲线,被大家好一阵乱摸。 简月把手臂张开,大大方方地让她们摸,笑道:“妹妹们,看在你们占我便宜的份上,再借我一条裤子吧。” 个子最高的小吴把自己没穿过两次的阔腿牛仔裤借给她,简月穿上倒是合适,只是裤腰较低,和短袖下摆处勉强接壤,一抬手、一弯腰还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一截窄窄的细腰。简月对这套临时借来的衣服感到很满意,迅速穿戴完毕,和女警们一起离开了宿舍。 回到办公楼,已经到了上班时间,师小冉在她的办公室门口等她,她一上楼就朝她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腰:“你今天好辣呀。” 简月搂着师小冉的肩膀往办公室走:“微辣而已。等我干吗?” 师小冉:“待会儿开晨会,周队让你主持。” 简月:“他人呢?” 师小冉:“在办公室睡觉呢,他熬了一夜,刚睡着。” 简月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道:“那你通知下去吧,10分钟后三楼会议室开会。” 参与李紫暇案的警员被叫到会议室开会,林林总总坐了十几个人。简月开会的效率很高,先是各个小组上报最新进展,然后汇总各组信息分析交流了一番,然后把她和周行昨晚查到的线索传达给各组,让沈冰负责跟进除龚新成之外的其他可疑车辆。 简月手里拿着周行的笔记本,按照周行昨晚在本子上记下的笔记,照本宣科,分派任务,然后把本子合上,问:“谁还有问题?” 大部分人都说没有,只有沈冰递给她一份资料,说:“这是雷宇星的资料。” 简月只能就雷宇星和沈冰展开讨论:“你们还在查雷宇星?” 沈冰:“周队认为他身上还有可挖掘的价值。” 简月撑着额头看着雷宇星的生平,在心里骂周行那天杀的洞察力。 沈冰看着简月,觉得她看资料看得很敷衍,就点出重点:“雷宇星不是本市人,6年前读高中时辍学跟着父亲来到长岚,他坐过三次牢,一次是因为聚众斗殴打瞎了一个人的眼睛,另外两次是因为偷盗,半年前刚放出来。现在在长岭街一家饭馆当服务员。” 简月:“你们盯上他,只是因为他跟踪过王丽丽的表弟?” 沈冰:“他是个惯偷,从不失手。当时王丽丽的表弟取了2万块钱,人又瘦弱,是他很容易下手的目标,但是他却说没有从王丽丽的表弟身上偷到任何东西。就在雷宇星跟踪王丽丽的表弟那天,同一区域发生了三起盗窃案,两男一女被偷钱包、手表等贵重物品,当地派出所调出监控,都发现雷宇星活动的迹象。简单来说雷宇星是个绝不走空的贼,他没有理由唯独放过表弟。” 简月把资料放在桌上,问道:“你们和王丽丽的表弟核实过了吗?” 沈冰:“昨天周队去找雷宇星的时候,我也找了王丽丽的表弟,表弟说他不记得被跟踪过,对雷宇星没有印象,也没有丢任何东西。” 简月:“这不就吻合了吗?王丽丽的表弟什么都没丢,所以雷宇星什么都没偷。” 沈冰:“问题出在雷宇星平白无故地放过了一个容易下手的对象,如果王丽丽的表弟丢了什么,我们反倒不会再盯着雷宇星,只要雷宇星能交出从王丽丽的表弟身上取走的东西。但是雷宇星否认自己偷东西,王丽丽的表弟也声称自己没有丢失任何东西,换一种思路解释他们的行为:王丽丽的表弟丢了不能被警察找到的东西,或者雷宇星有不能承认自己偷东西的理由。” 听沈冰分析得头头是道,竟然句句不错,简月扶住额头:“所以你们笃定雷宇星偷了王丽丽的表弟的东西,认为王丽丽的表弟和雷宇星都向你们隐瞒了这个东西的存在。而你们想查出这个被雷宇星偷走的东西是什么,对吗?” 沈冰:“对。” 简月咬住圆珠笔笔盖,佯装思索了片刻,道:“让派出所配合我们,从那三起盗窃案入手,如果找到证据证明是雷宇星干的,就有理由对他家进行搜查,或许会找到你们想找的东西。” 沈冰对这个方案比较满意,点点头道:“我负责跟进。” 简月抬眼看看沈冰,心道你都负责跟进三项任务了,真是壮实的骆驼不怕被稻草压。 简月又问:“谁还有问题?” 众人都没说话,简月正要宣布散会,会议室的门开了,周行走了进来。 简月看到周行,要起身离座,把位置还给他,但是周行摆摆手,径直走到她的身后,手扶着椅背弯腰看着简月面前摆着的笔记本,问道:“开到哪儿了?” 周行刚睡醒,洗把脸、刷个牙就过来了,声音低沉,就像在跟人咬耳朵。 简月把身子往旁边一歪,撑着下巴,有意离他远了点:“该说的都说完了,你有什么要补充?” 周行:“没有补充,散会吧。” 警察们陆续走光了,沈冰留到最后,和周行说起简月刚布置的搜查雷宇星家的方案,周行也觉得这个方案可行,说道:“抽空把雷宇星带过来再问一次话,没准儿他心虚就招了。” 沈冰:“我来安排。”他说完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拐回来,说道,“你昨天让法医队拿回来的那些检材,鉴定科逐一和李紫暇身上发现的狗毛比对过,李紫暇身上的狗毛不属于那三条狗里的任何一条。” 周行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薄荷味儿的木糖醇口香糖,倒出来两颗扔进嘴里,说道:“不是还有血样吗。” 沈冰挑高眉毛:“还真给那三条狗做亲子鉴定?” 这句话听起来颇具滑稽性,周行笑了笑,说道:“对,去做吧。” 沈冰不再多说,接下任务就走了。 简月只听说要给狗做亲子鉴定,纳闷道:“你要给谁的狗做亲子鉴定?” 周行看了眼手表,说道:“路上说。” 周行公务出行大都开自己的车,今天他把车钥匙交给简月,让简月开他那辆威猛的越野车,自己坐在了副驾驶。 开车上了路,他把座椅往后调了二三十度,闭着眼睛说:“李紫暇的脚腕上有犬牙咬的伤口,我怀疑是赵家那三条狗干的。” 简月乍一听以为他在骂人,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周行说的狗只是物种名词,道:“但是李紫暇身上的那根狗毛不属于赵家养的那三条狗。” 周行:“你这样想,凶手很有可能发现李紫暇身上有狗咬伤的伤口,如果凶手不想被警察查到是自己养的狗咬伤了李紫暇,进而怀疑自己杀死了李紫暇。凶手为了不吸引警察的注意力,很有可能会想办法隐瞒自己的狗咬伤了李紫暇,掩盖这一事实的方法只有两个,要么把狗扔了,要么把狗换了。” 简月:“你怀疑那三条狗里有一条狗被换了?” 周行:“赵文彬告诉我,赵文郡和赵文荃家里养的狗是他家的狗生的小狗,那这三条狗就是母子关系,我让沈冰用这三条狗的血样做DNA鉴定,看能不能找出这条被换过的狗。” 简月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你们警察的发散性思维可真强。” 周行道:“没办法,线索太少,案子太多,只能视一切不可能为可能。” 简月:“前几天我们聊过凶手的作案手法,你还在查死者丢失的内裤吗?” 周行本来想在路上再睡一会儿,但是接二连三的问题问过来,让他的做美梦的想法泡汤,于是索性把座椅升起来,专心和简月讨论案情:“连环杀人案不多见,近10年来全国范围内也没有几起,以少女为行凶对象,受害者身上丢失物品,并且凶手还没有落网的案子只有一起。16年前起源在宿县,迄今共有7名受害者,全都是十一二岁到十六七岁不等的女孩儿,死者身上的衣物都出现了缺失,不是丢了头绳,就是丢了发夹,还有个别的缺失了内衣裤。” 简月:“听起来和李紫暇的案子有点像。” 周行:“这件连环杀人案的最后一个死者是在10年前,后来凶手完全销声匿迹,当地警方怀疑凶手已经死了,或是因为其他罪名入狱,总之这起连环杀人案成了一件至今没破的积案。” 积案屡见不鲜,有时越是重大的案件越容易成为积案,简月对此并不意外,道:“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方向,不能把赌注全押在三条狗的亲子关系上。” 周行:“我知道,正在调案卷。” 到了天城佳苑,保安把他们的车拦住,看到周行的警官证才放行。高档小区里的停车位很多,宽阔的甬道边用白色的石灰线画满了停车线,简月在停车时遭到些许问题,她的车技不差,但是不适应周行这两高大的SUV,倒了两次车始终压线。周行坐在副驾驶,在她第三次压线时提出由自己来停车,但是简月拒绝了,一定要自己停车,说:“我考驾照时可是满分通过。” 于是周行下车给她充当指挥:“方向回一点,好,往后倒,往左打方向,往左往左——” 简月错估了SUV后轮的车距,又一次压线,气急败坏地说:“你不要吵啦!” 周行好脾气地把嘴闭上,看着简月又开始倒车。 一个大爷背着手慢悠悠地路过,笑着说:“陪媳妇儿练车呐?” 周行没有对一个路人解释,只是笑了笑。 这次终于停好了车,简月甩了甩长发朝周行走过去,把车钥匙扔进周行的怀里,说道:“你的车真难开。” 周行把车钥匙装进衣兜里,笑道:“你开得很好。” 龚新成住在C区A-7栋,距离他们所在的B区至少几百米距离。简月在周行的车上受了气,扔下周行走在前面,走在绿树铺成的浓荫下。 周行跟在简月的身后,才发现她换了身衣服,那件较为紧身的白色短袖勒出她傲人的身材,随着她的走动,T恤下摆露出一截窄窄细细的腰——她走路姿势很漂亮,肩背舒展,挺胸抬头。周行看着她的背影晃神儿的片刻工夫,她已经水蛇似的游到远处去了。 简月提前找到A-7栋,发现别墅的院门锁着,庭院里也没人,三层小楼的每扇窗户都紧闭着,按了好一会儿门铃都没人应,于是打电话给师小冉,让师小冉调查龚新成的行踪,以及龚新成家人的电话号码。 简月挂了师小冉的电话,瞥见周行走过来了,就说:“咱们扑空了,在等小冉的消息。” 话音刚落,刚才遛弯的大爷又背着手慢悠悠地走来了,问道:“你们找这家人呐?” 周行:“对,您认识这家人吗?” 大爷说:“认识,这家人姓龚,我和小龚他妈是舞伴儿。” 周行:“他们不在家吗?” 大爷:“他们全家出去旅游了,已经走了半个月了,好像要去好几个国家。” 周行:“他们哪天走的?” 大爷这才警惕起来,问道:“你是谁?找他们有事儿吗?” 周行朝大爷走过去,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说道:“我们是警察,有一件案子需要龚新成配合调查,你知道他们一家人具体离开家的日期吗?” 大爷从衣兜里拿出一部手机,说:“你等一下,他们临走前一天晚上,我还和小龚他妈聊天,我看看——哦,是8月27号,他们是8月27号走的。” 李紫暇的死亡时间是9月15号晚上,而龚新成的白色汉兰达出现在汽车城附近监控录像中的时间是9月15号晚上10点23分。倘若龚新成一家早在8月27号就已经出国旅游,至今没有回来,龚新成不可能在9月15号驾驶那辆白色汉兰达接走李紫暇。 此时师小冉把电话打了回来,道:“月姐,我查到龚新成在8月27号出国了,现在人在新西兰,他办了个临时的国际漫游手机号,我把电话号码发给你。” 随后,简月收到一条信息,是龚新成的临时电话号,还有一串区号。她拨出电话,等电话通了就把手机递给了周行。 龚新成:“喂?谁啊?” 周行:“龚新成是吗?我叫周行,是刑侦支队的刑警,你是不是有一辆车牌号是7654的白色汉兰达?” 周行拿着手机走远了几步,站在树荫下向龚新成隔着半个地球问话,两个人交谈了几分钟,周行挂断电话回到简月身边,稍显气馁:“车是他的,但是开车的人不是他。” 简月:“他把车借出去了?” 周行:“没有,车停在花园边。” 他们沿着甬道往东走,找到龚新成说的小花园,简月问道:“我刚才看到他们家院子里有车库,为什么不把车停在车库里?” 周行道:“他说那辆汉兰达又老又破,想把它处理掉,停在家里嫌占地方,已经在花园边停了一个多月,打算旅行回来就找收购二手车的公司出手。” 简月:“那他有把车钥匙交给谁保管吗?” 周行露出无奈的笑容:“他说没有,但是他把车钥匙放在车轮上。因为他的姑父经常借车,每次用完车也都把车停在小花园边。” 简月无语至极:“那岂不是只要知道他姑父常借车的人都有可能开过这辆车?” 那辆神不知鬼不觉地服务过凶手的汉兰达果真停在小花园边,停在最靠里的位置,车头脏兮兮的,像是数月没清洗过。周行站在车头前看了这辆车片刻,然后在四只轮胎上摸了一遍,在右侧后轮胎上摸到一把钥匙。他朝简月晃了晃这把车钥匙,心里感到十分无奈。 简月直接拨通了洪途的电话,让洪途赶紧过来拖车,洪途拍着胸脯说20分钟后到位,找不到拖车他就自己拖。 周行用车钥匙打开车门,拉开车门朝里看,车厢里除了半旧的座椅和难闻的汽油味之外什么都没有,他关上车门,又掀起后备厢的车盖。 简月走到周行的身边,也往后备厢里看,只看到几瓶落满灰尘的玻璃水。 简月问:“在找什么?” 周行不语,弯腰从后备厢里拿出了什么东西,细细地捏在手里,不注意看,还以为他捏了一片空气。 简月看清楚了,眼睛一亮:“狗毛?” 周行捏在手里的是几根深棕色的狗毛,周行翘起嘴角,露出一如既往地没有丝毫杀伤力的微笑,但是被他捏在手里的狗毛却是极具杀伤力的物证:“看这个长度和颜色,像不像德国黑背的毛?” 简月也勾起唇角:“很像在李紫暇身上发现的那根?” 周行拿出一张纸巾,把狗毛包裹在纸巾里,道:“是或不是,回去验一验就知道了。” 简月忽然朝花园南边转过头,道:“你听到了吗?” 周行:“什么?” 简月:“狗叫声。” 他们循着狗叫声绕着花园走了半圈,果然看到一头没有拴绳子的德国黑背正在追逐一只流浪猫,流浪猫藏在花园边的灌木丛里,德国黑背侧着头紧盯着它,尾巴兴奋得摇来摇去,不时叫一声。 赵文荃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手里拿着牵引带,脸上的表情比德国黑背更加兴奋:“上啊,咬死它!” 周行见状,走过去一把夺过赵文荃手里的牵引带,走近德国黑背吹了声口哨,试探德国黑背咬不咬人,见这只德国黑背性情温和,对旁人走近视若无睹,于是迅速把绳圈套进德国黑背的脖子里,把德国黑背牵离了那只猫。 简月也对赵文荃的行为很不满:“你就不担心它袭击人吗?” 赵文荃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它就是个废物,会咬人倒好了。” 赵文荃从周行的手里抢过牵引带,用力扯了下德国黑背的脖子,走了。 周行忽然问:“你的狗叫什么名字?” 赵文荃停下来,回头看着周行:“关你屁事。” 周行朝赵文荃走过去,神情严肃得让人生惧:“警察在问你话,你的狗叫什么名字?” 赵文荃的狂妄被周行的气势碾压,老实地回答:“小多。” 叫小多的德国黑背咬住牵引绳甩来甩去,看起来颇为躁动。 周行问:“你的父母在家吗?” 赵文荃:“我妈不在家待着还能去哪儿?” 周行:“前面带路,我找你妈妈有事。” 赵文荃牵着小多走在前面,周行和简月跟在赵文荃的身后,很快到了赵文荃家,B区A-5栋。 院门前站了一个穿着紫红色大碎花连衣裙的矮小女人,是赵文荃的母亲吴芳芳。吴芳芳看见赵文荃牵着狗回来了,连忙朝儿子跑过去:“你又跑哪儿去了?一时半会儿都不让我省心。” 赵文荃把牵引绳砸到吴芳芳的身上,啪的一声,像是抽了她一鞭子。 吴芳芳表情痛苦的揉着胸口,还不忘关心儿子:“你饿不饿呀?妈妈给你做饭还是待会儿看医生回来再吃啊?”然而赵文荃视她为空气,直接走进了房子。 吴芳芳卑微地讨好儿子的模样就像卑微地讨好丈夫的妻子模样,简月看到她就感到窒息。她走近吴芳芳,笑道:“吴女士,你好。” 吴芳芳这才发现他们,她看了看简月,又看看周行,半点礼貌都没有:“你们干吗?” 简月:“我们是刑侦支队的,今天过来找你是为了李紫暇的事。” 周行拿出自己的警官证:“方便让我们去你家坐坐吗?” 吴芳芳撇撇嘴,皱皱眉头,不情不愿地把他们领进院子里。她把小多放在院子里,推开屋门道:“你们在门口的地毯上蹭蹭鞋底的土。” 简月忍住翻白眼的想法,恰好手机响了,就说:“周队,我接个电话。” 周行点点头,和吴芳芳走进屋里。 简月拿出手机,来电的是自己的副卡,也就是冷微澜,她走远几步接通电话:“喂?” 冷微澜:“你起床了吗?我做了早餐。” 简月道:“我在单位,你自己吃吧!” 冷微澜又问道:“我能出门吗?卫生巾用完了。” 简月犹豫了一下,她本来应该不近人情地让冷微澜想其他办法,但是她面对冷微澜时故作的冷漠正在逐渐瓦解,她没有办法像之前一样对冷微澜的态度那么恶劣,说道:“可以,自己小心点。” 冷微澜挂电话之前笑了一声,似乎很开心。简月放下手机,也微微弯起唇角,心里轻松了不少。 她在院子里随便走了几步,看到泳池边放了几只装尿素的袋子,旁边的草地上还堆了一些破碎的瓦片。她走过去站在泳池边往下看,发现泳池底部周围的瓷砖被揭掉了大半,露出土地,而且已经回填了1/3左右。从泳池底部四周还没有被揭掉的瓦片和早已生锈的水梯可看出泳池早在几年前就废弃了,但是现在却开始填平。 简月觉得这个废弃的泳池有些奇怪,于是拿出手机拍照,想和周行讨论一下。她正在拍照,身后却很突兀地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简月心里一惊,手机没拿稳,掉进泳池里。她回头,看到了赵文荃,赵文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微微垂着眼皮,一副冷漠又慵懒的模样。 简月跳进近两米深的泳池里,道:“捡我的手机。”她弯腰把手机捡起来,用手擦了擦手机屏幕上的土,想找个有土垫着的地方爬上去,却在转身看到赵文荃时怔住了。 赵文荃蹲在泳池边,手里拿着一根一米多长的钢筋,钢筋顶部被削成锋利的三角形,他像是握着一根标枪似的拿着那根钢筋,做出标准的投掷标枪的姿势,锋利的顶端对准了简月。 简月在赵文荃的脸上看到了笑容,兴奋又狠毒的笑容,和他兴奋地教唆小多咬死那只流浪猫时一模一样。 然而这次动手的人是他自己,仿佛下一秒钟,那根钢筋就会从他的手中投掷而出,刺穿她的胸口。 第24章 我们分手了 这套别墅装修成华丽的欧式风格,果绿色的墙壁和白色蕾丝桌布拼装在一起的视觉效果就像19世纪80年代的英国旧电影。 吴芳芳把警察带进家里才拾起一点基本的待客之道:“周警官是吧?你坐。” 周行没坐下,在客厅里四处打量:“不用麻烦,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吴芳芳:“什么问题?” 周行:“9月15号晚上7点到12点,你和你的家人都在哪里?” 吴芳芳似乎早有准备:“你问的是马玉琴的女儿出事儿那天吧?” 客厅东边是一面照片墙,挂满了一家人在世界各地拍的照片。周行看着墙上的照片,在居中的位置看到一张全家福,但照片里的不是一家三口,而是一家四口,除了赵溪川、吴芳芳夫妇和赵文荃之外,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 周行仰头看着被吴芳芳抱在怀里的小男孩儿,道:“对,就是那天晚上。” 吴芳芳发现周行在看那张全家福,略有些紧张地朝他走了两步:“我老公在外面应酬,家里只有我和文荃。” 这个小男孩儿长得和赵文荃有几分相似,显然是兄弟两个,但是周行却想不起已知资料里出现过赵文荃的弟弟。他回过身看着吴芳芳,指着墙上的照片问:“你家里有两个孩子?” 吴芳芳立即说:“那是我和溪川的小儿子,叫子豪。” 周行:“他在哪儿?我来了几次,都没见过他。” 吴芳芳双眼睁大了,紧紧地盯着周行,迫不及待地说:“死了,他死了。” 周行微微皱眉:“死了?” 吴芳芳:“子豪掉进游泳池里,被淹死了。” 周行:“什么时候的事?” 吴芳芳:“去年10月份。”她对答如流,像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随时应对警察的询问,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伤感。说起自己去世不到一年的小儿子,像是在回忆被淹死的猫猫狗狗。 周行觉察出来古怪,打量了她片刻,道:“抱歉,我多问一句,你的小儿子是在哪里淹死的?” 吴芳芳指着落地窗,窗外就是庭院和泳池,道:“就在外面,子豪死后,我们就把泳池拆——”说着话,她转头看向窗外,眼睛一瞪,愣住了。 周行也看到了窗外泳池边发生的一幕,立即拔腿往外冲,大喊一声:“赵文荃!” 赵文荃手里的钢筋正要脱手,就被飞奔而来的周行抓住肩膀往后掀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周行愤怒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钢筋,钢筋在他手中变成一杆□□,锋利的枪头指着赵文荃:“你想干什么?袭警吗?” 吴芳芳慌忙抱住儿子:“周警官,他只是在开玩笑,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赵文荃面带微笑看着周行,笑容里满是挑衅。 周行把钢筋用力扔到一边,转过身朝还站在泳池底的简月伸出手,道:“把手给我。” 简月握住周行的手,还没来得及用力被周行从泳池底拉了上来。 一直趾高气昂的吴芳芳因为儿子闯了祸而不得不放下身段,对简月说:“我替他向你道歉,他只是个孩子,你就别追究了。” 赵文荃一丝悔意都没有,他用力把母亲推开,拍拍身上的土说了一句“没意思”,往后院走去了。 吴芳芳急着去追儿子,问周行:“你们没事儿要问了吧?” 周行对这对母子两个人气愤至极:“管教好你的儿子,他刚才的行为很危险。” 吴芳芳:“哎,哎,我知道了,我送你们。” 周行没理她,对简月说了声“走”,两个人离开了这栋别墅。洪途从交警队借到了拖车,即将进入小区,打电话问周行具体的位置,周行答道:“B区小花园,转过弯就能看到我们。” 几句话的工夫,他们回到了停放着汉兰达的小花园,周行挂断电话,回身问简月:“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简月的手机屏幕摔裂了,触屏不太敏感,一路都在摆弄手机,连跟着周行回到了小花园都没注意到,更没察觉周行立定向后转,捧着手机就朝周行身上撞了过去。 在简月撞到自己的前一秒,周行很淡定地伸出右手食指顶住她的肩膀,说道:“看路。” 简月一抬头看见周行的脸,才发现自己差点儿贴到他的身上,于是往后退了两步,埋怨道:“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行很严肃地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儿?” 简月道:“我的手机掉进泳池里,下去拣手机,一回头就看到赵文荃小朋友举着武器对着我,我也很纳闷儿。”她仿佛丝毫没有把方才的事儿放在心上,只关心手机碎掉的屏幕。简月摆弄手机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眼神放空看着地面,说道,“他们为什么把泳池填起来?” 周行:“你说的是吴芳芳家的泳池?” 简月:“对。” 周行:“吴芳芳有个小儿子,去年掉进泳池里溺死了,从那时起,泳池的水就被抽干,不再用了。” 这件事,简月也是第一次听说,她坐在浓荫下的长椅上,抱着手臂垂眸沉思。 周行坐在简月的旁边,问道:“你刚才说他们家的泳池要被填平?” “你没看到已经填了一半吗?”简月怀疑道,“去年就出事了,为什么现在才填平?” 周行想起吴芳芳应对警察询问时的流畅、果断,想起赵文荃对自己的挑衅,愈发觉得这对母子身上的疑点重重,尤其是赵文荃蹲在泳池边举起武器对准简月的那一幕,他现在回想起来仍会心有余悸。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对拥有执法权的警察故意做出如此具有攻击性的行为,绝不仅仅是一个孩子的恶作剧而已。 简月问:“那个动作像什么?” 周行不明白:“什么动作?” 简月抬起右手,模仿赵文荃举着钢筋对准自己的动作,问道:“像不像猎人在捕猎?” 像,确实像,像极了正在捕猎的猎人将手中的长矛对准了藏在草丛里的兔子。 周行神情凝重:“难道赵文荃真的想杀人?” 简月又抱着自己的胳膊,仰头枕着椅背看着头顶墨绿色的树冠,其实她并不像看起来这么冷静,赵文荃对准她胸口的那根钢筋一直悬在她的面前,随时会向她刺过来,穿透她的身体——如果不是周行及时发现,她相信赵文荃真的会刺穿她的身体。 洪途和小党开着拖车过来了,小党不急着干活,一下车就急着说话:“周队,交警队可真是太抠了,都借给咱们车了,还不给咱们配个驾驶员,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么,咱们也没少帮他们的忙呀,6月份那场大暴雨把城里几条主干道全淹了,那么多车和人堵在路上动都动不了,全城交警都忙成了一锅粥,咱们从指挥中心开会回来碰见了,你二话不说就带着兄弟们下车帮忙,这份人情他们怎么就不记着还呢?要我说呀,还是咱们刑警最仗义——” 周行理都没理他,把包在纸巾里的狗毛放进洪途带来的物证袋里,交给洪途,又嘱咐了几句,才猛地捏住小党两边腮帮子,说道:“你这张嘴,下次缝起来一半再出门。” 周行松开小党,吩咐道:“你们把车拖回单位好好搜一搜,勘察记录写仔细点。” 小党答应一声,又和简月说话:“简老师,昨天晚上咱们是不是一块儿喝酒来着?我想起来了,你是在沈哥后面来的,是周队把你叫过去的吧?嘿嘿,我就知道。” 简月竖起食指,隔空在他的嘴上画了个圈儿,说道:“这半边也缝起来吧。” 这下小党扭头去帮洪途干活:“你俩真欺负人。” 周行和简月开车离开了天城佳苑小区,依旧是简月开车,简月怀疑周行带自己出来就是为了把她当司机使唤。要不是周行这辆越野车着实昂贵,她还第一次开这么贵的车,肯定要罢工。 开车上了路,简月问:“去哪儿?” 周行道:“查那根狗毛。” 简月:“你不是交给洪途了吗?” 周行:“拿回单位鉴定需要时间,最少两三天,这期间不能什么都不干,还得继续施行第二套方案。” 简月一贯跟不上他的思路,当下只是附和他:“哦,第二套方案,是什么呢?” 周行拿出手机拨出师小冉的电话:“小师,我让你查的东西查得怎么样了?” 师小冉:“周队,我把全市宠物店和猫狗领养机构都问遍了,从9月15号到9月20号。有两家宠物店卖出了7只德国黑背幼崽,没有宠物店售卖成年的德国黑背。领养机构倒是有被领养了的成年德国黑背,但是那条德国黑背是个瘸的,毛色也偏黄,和赵家那三条狗差别很大,我认为没有继续排查的价值。” 周行早就料到了这一结果,说道:“我知道了。待会儿洪途拉回去一辆车,是接走李紫暇的嫌疑车辆,你帮着做勘察记录。” 师小冉:“好的。” 周行开的免提,简月听到了师小冉的话,也就猜到了周行的第二套方案。周行挂了电话,她就说:“你想赶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找到那条被换掉的狗?” 周行把胳膊架在车窗的窗沿上,思考时手背习惯性地抵着嘴唇:“我们虽然在汉兰达里发现了狗毛,如果这根狗毛和李紫暇身上的狗毛一致,只能说明那条咬伤了李紫暇的狗曾被凶手装进后备厢里,指向的还是身份不明的凶手。只有狗毛和赵家的三条狗里其中的一条一致,我们才能找到嫌疑人。现在不能排除狗毛指向的是身份不明的凶手,所以还需要从其他角度去证明凶手换过自己的狗这一猜测是正确的。” 简月忍不住偷偷瞥了他好几眼,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睡了多久?” 周行很擅长一心多用,在沉思中还能分出注意力给简月:“两个多小时,怎么了?” 简月挑了挑眉毛:“我也只睡了两个多小时,我现在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转速是平常的一半。但是你似乎不怎么受影响。” 周行分辨出这句话只是闲聊,就不再搭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饿了吗?” 简月笑道:“长官,你在非人的工作强度之下还不忘关心我的温饱问题,我很感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早上只喝了一杯豆浆,而你吃了两粒口香糖,我们应该都饿了。” 周行在她说的话里捞干货:“是饿了吗?那我们去吃午饭。” 简月正要在街边找馆子,就听周行说:“前面左拐去派出所。” 简月的脸色猛地往下一沉,慢慢扭头看了周行一眼,突然间分辨不清刚才是自己幻听了,还是周行在说瞎话。 周行指的是南坡街派出所,正赶上派出所食堂的饭点儿,民警们除了正在值班接待人民群众报案的,大都在食堂吃饭。周行是派出所的熟人,一走进接警大厅,一个40多岁身材壮实的民警就把他认了出来:“周队长来啦,又找陈师傅?” 简月记得这个人,上次她和沈冰来过,沈冰叫他刘哥,是情报组的组长。 周行和他握手,笑道:“对,顺便来你们单位蹭顿饭。” 刘哥朝简月点点头,道:“行啊,刚好陈师傅在食堂吃饭,你们自己过去吧。” 周行熟门熟路地领着简月穿过一楼走廊,路过几间休息室,推开门,外面接着小小的院子,院子的另一头就是食堂。几个穿警服的女警拿着饭盒从食堂里出来,都跟周行打招呼。 周行一一回应她们,还笑着问:“今天有什么菜?” 一个绑高马尾的女警笑道:“麻辣小龙虾。” 食堂不大,统共摆了六张长桌,足够民警们使用,窗口也只有一个,穿着厨师服的胖厨师正拿着饭勺敲锅沿儿,大声说:“没了啊!没了啊!最后一勺,最后一勺。” 周行在几个正在吃饭的民警里看见了陈志国,便领着简月走过去,笑着道:“陈师傅。” 陈志国在训小徒弟,一抬眼瞧见周行来了,什么都没问,先用筷子指了指窗口,道:“先去打饭。” 周行很绅士,先把凳子往后拉了拉,看着简月坐下了,才去窗口打饭。简月独自面对陈志国,只能对陈志国笑笑,道:“您好!我是周队的搭档。” 这一次,陈志国看她的眼神儿温和了很多,道:“我们见过两次。” 简月:“对,常听周队提起您。” 陈志国的徒弟小吴坐在简月的对面,两只清澈透亮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简月,毫无心机地问:“你也是支队的刑警吗?”他这样问,无非是看见简月那头茂密的深棕色长卷发,穿着简单却火辣;女警很少会把自己打扮成这样。 简月道:“不,我是支队的顾问。” 周行打饭回来了,餐盘里果真有麻辣小龙虾,还满满当当地装了有一斤多,鲜红的虾壳挂着酱汁,看起来很诱人,旁边还有一荤一素两道菜。他把有小龙虾的餐盘放在简月面前,往简月身边一坐就开始一边吃饭一边和陈志国说起此行的目的。 简月不掺与他们的谈话,一言不发地吃自己的饭,但旁听了周行的来意。周行在向陈志国打听,最近有没有人报警丢了狗,或有没有狗贩子活动。周行还是怀疑赵家的三条狗里有一条不是原装狗,既然正规的宠物店和领养机构都查无所获,他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黑市”上。或许那条狗来路不正,是狗贩子私下买卖的。 陈志国说:“还真有,从两个月之前到现在,我们派出所接到好几起丢狗的警情。” 职业所需,周行吃饭迅速但不难看,和陈志国谈话也能做到把嘴里的食物咽干净再说话:“有丢德国黑背的吗?” 陈志国道:“一会儿我查查。” 徒弟小吴早在周行问起丢狗的时候就拿出一个笔记本,默默地翻了一会儿,说道:“师父,从7月份到现在,咱们管辖的片区的确丢了一条德国黑背。” 周行立即问道:“什么时候?” 小吴:“我翻翻,哦哦,是9月17号。” 李紫暇的死亡时间是9月15号,这起丢狗事件发生在李紫暇死后两天,时间如此吻合,是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周行道:“陈师傅,您老帮忙调出这起警情,我有大用处。” 陈志国给徒弟使个眼色,小吴立即会意,离开食堂去办公楼里调记录。周行想跟上小吴,但陈志国往下压了压手掌示意他坐下,说道:“你老实地把饭吃完,不差这一会儿。” 周行继续吃饭,又说起了雷宇星。 陈志国说:“我听小沈说了,找雷宇星的污点不是难事儿。你等消息吧,就这两天。” 周行十分感谢他的热心相助,就拿起一次性纸杯,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放杯子时瞥见简月只吃了菜和米饭,那盘小龙虾完好无损、一个不缺,就问:“怎么不吃小龙虾?” 对面有陈志国看着,简月只客客气气地笑了笑,道:“咱们不是赶时间嘛,剥壳儿很麻烦。” 周行了解简月,立刻看穿她是懒得剥壳儿,更不愿意让虾壳上油腻的酱汁渗进她修剪圆润的指甲缝里。他把小龙虾端到自己面前,一颗颗剥好了放在简月的盘子里,也没耽误了向陈志国打听雷宇星的情况,和陈志国说话的工夫就把虾肉剥好了,自己一个没吃,全给了简月。 简月不觉有异,周行帮她剥虾她就吃,完全没留意对面陈志国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欣喜,简直就像是在看儿媳妇儿。 陈志国甚至破天荒地笑了:“你们俩在处对象?” 周行正在说雷宇星,陈志国就问他和简月是不是在处对象,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大脑竟然停转,愣住了。 简月咳了两声,被小龙虾辣的,也是被这句话吓的,她连忙喝了两口水,杯子还没放下就连忙解释:“不不不,不是的,周队有女朋友,不是我。我和他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陈志国纳闷道:“周行,你不是早和孟万程的女儿分手了吗?” 话题猝不及防地转到了周行的感情上,简月觉得自己需要回避,尽管她早已知道孟万程的女儿叫孟徽音,是周行交往五六年的女朋友,而孟徽音的父亲孟万程是长岚市公安局局长,周行和孟徽音的感情曾经是热度不亚于明星、艺人的头条新闻。而孟徽音在6年前卷入的一场天灾人祸,让这对眷侣变成了真正的头条新闻。 简月进刑侦支队工作的第一天就从同事口中得知周行有个交往好几年的女朋友叫孟徽音,是市公安局局长的女儿。她眼中的周行从来都不是单身汉,今天被陈志国误会,只当是陈志国不明就里,听陈志国问周行是否和孟徽音分手,也认为周行一定会否认。 简月不想掺和到这个话题中,于是想找个借口离开食堂,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听到周行“嗯”了一声。 周行竟然承认已经和孟徽音分手,这消息颇具爆炸性,简月又默默地坐好了,想继续听下去。 第25章 可恶的直男 周行的情绪瞬间消沉了很多,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平静又肯定地说:“我们分手了。” 简月猜错了,陈志国才是最了解内情的人:“她还是老样子?” 周行沉默不语。 陈志国摇摇头,又惋惜又感慨:“她可怜,但是她怪不得你。你们明明已经没有感情了,她还抓着你,不让你解脱,这怎么能行呢?” 周行不想把自己失败得彻底的感情问题拿出来浪费时间,他喝了口水的工夫,脸上阴郁的表情就一扫而空了,说道:“陈师傅,先找到丢狗的失主要紧。” 小吴调出了9月17号因为丢失德国黑背来报案的失主做的笔录,并且把受理案件以来查到的线索整合,当周行和陈志国来到办公室时,他刚好把资料从打印机里拿出来。 “周队长,这是你需要的资料。” 周行从他的手里接过资料,多打量了他几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吴笑道:“我叫吴昊天。就是神话传说里的昊天。” 周行十分具有亲和力地笑了笑:“这是个好名字。” 小吴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我爸说,天人合一。” 周行很快结束闲聊,问道:“有案发时的监控录像吗?” 小吴立刻从邻近的电脑桌下拉出一张椅子:“有的,正是因为调出了监控录像,确定这条德国黑背是被偷走的,不是自己跑丢的,我们才立案。你坐呀!周队长。” 周行坐下来,在小吴调录像时迅速看了一遍笔录;报案人姓张,是个60多岁的独居老人,住在14路公交的终点站附近,是较为偏僻的纳福小区。9月17日晚上7点多,他牵着德国黑背去公园,把德国黑背拴在公园的长椅上,自己在广场舞剑。一个小时后才发现拴在长椅上的德国黑背不知所踪,牵引绳被利器割断。 公园内部没有摄像头,只有几只摄像头分布在停车场和公园的出入口。公园与居民区接壤的一条窄窄的公路路边装着一台违停摄像头,摄像头每隔两分钟就会自动抓拍违规停在路边的车辆,而当日就拍到了4张违章停车照片,其中两张拍到了两个男人抬着一条昏迷的德国黑背塞入后备厢的照片。 周行看着电脑里高清的照片,问道:“车牌号能查到吗?” 小吴道:“查过了,是□□。偷狗的人很熟悉公园的地形,他们开着这辆车从这条路进了一个小区,然后从小区里绕出去了,小区里只有主干道装了摄像头,找不到他们是从哪个门儿出的小区。” 陈志国点评了句:“这是个作案手法很熟练的团伙。” 碰到如此专业的偷狗贼,用的□□,避开监控,周行一时半会儿也无计可施,而当他四处碰壁无法打开的局面时,就会想起简月,此时也不例外,他回头看着简月:“你怎么想?” 简月远远地站在一旁,抱着胳膊倚在一张电脑桌旁,旁观了多时也不开口,直到周行问她,她才说:“找找销路。” 这些人之所以偷狗,无非是获取利益。而获取利益的途径只有两条,要么做熟了端上餐桌,要么活着转手卖给别人。做死狗生意的销路很好找,总有些狗肉馆有稳定的客流量。但是做活狗生意的销路很难找,谁也不知道狗贩子转手把狗卖给了谁。他们要找的就是做活狗生意的销路。 周行道:“找狗肉馆没用,咱们找的那条狗是被转卖,不是被卖到狗肉馆里。” 简月:“我知道,但是无论狗是活着还是死了,总要先流入狗市交易。饭店的供货商未必不做二手贩卖的生意。” 听了简月的话,周行才发现自己方才的思路被局限住了,简月说得对,无论狗是死是活,总有一个供货商,找到供货商就能找到活狗的分销终端。 周行便问陈志国:“陈师傅,您知道咱们市哪儿有吃狗肉的地方吗?” 陈志国:“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去给你问问。” 陈志国去找人问哪里有狗肉馆,小吴拿出手机查找着:“周队长,我上美团看看,哎,没有啊。” 这种狗肉馆一般见不得光,货源和卫生检疫经不得查,就算做狗肉生意也未必会写在招牌上,做的也大多都是心照不宣的熟客生意。美团、饿了么查无此店,派出所的民警也都没听说过哪里有正规或非正规的狗肉馆。眼瞅着他们的调查又走进一个瓶颈期,但是周行坐在椅子上把手搁在桌上反复敲了几下,突然又想起一个人来,于是和陈志国等人道别,开车继续赶路。 这次是周行开车,简月坐在副驾驶,撑着额角往车窗外看,发现太阳已经移到西边天空,正在往下落,大半天的时间就在奔走中过去了。 她把手伸到窗外去接午后的风,风热乎乎的,像把手泡在温水里,她在阳光下翻转自己的手,看着阳光把她的指甲晒成透亮的肉粉色,问:“周队,可以聊聊工作之外的话题吗?” 周行道:“可以。” 简月:“为什么你和女朋友分手了,咱们单位的人却都说你们没分手?” 周行不想谈起这段失败的感情,道:“谈恋爱和分手都不需要张贴公告,我没有在单位说起过我的私事,很多人不知道是正常的。” 简月抿嘴笑道:“但是对你的个人问题很有影响,支队有几个女孩儿对你有好感,你一直不公开自己是单身,她们岂不是没有机会了?” 周行看了简月一眼,迟疑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简月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往后捋,露出脸上的笑容:“我也一直以为你不是单身。” 周行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大抵是心动的,但是他很快把心里的想法压制住了,因为这种感觉仅存在他自己心里,也就没什么意义。他不认为简月这句话里含有其他信号,教人心猿意马往往是简月的无心之过,也是简月的本事。 周行道:“你也没有公开过自己是不是单身。” 简月皱起眉,抿着嘴唇笑了:“嗯?你以为我有男朋友吗?” 周行:“你没有吗?” 简月不说话了,抱着胳膊望着窗外所有所思,她察觉到这个话题逐渐深入,也就静悄悄地回避了。正是她的疏冷,总是教人气馁。周行也不再继续问下去,配合她的回避,仿佛这个问题从未问出口。 开在滨海路的一间足浴中心是周行的下一个目的地,他把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老毛,我到了,在路边。” 简月等周行挂断电话,问:“谁?” 周行道:“毛俊,以前是讨债公司的老板,7年前手底下的人失手把人打残,当年为了冲业绩把他定性成□□,本来要判10年,我和师父找到了对他有利的证据,被改判6年。一年前出狱后就在这家洗浴中心当保安,没少救济暗道儿上落难的人,所以一直有些威望。” 简月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师父,问道:“你师父是陈志国?” 周行不愿意多说,只道:“不是。” 简月只好换了个问题:“这个毛俊知道那伙狗贩子的身份?” 周行没有回答,朝窗外招了招手,简月看见一个身材干瘦,腰背略弯,但看起来强壮有力的50多岁的男人。毛俊走到车旁,掀掉头上的保安帽,笑道:“周队长。” 周行道:“上车。” 毛俊一个人坐在后面,弯着腰把手递给周行:“周队长,咱俩又是半年多没见了。” 周行和毛俊握了握手,驱车上路,道:“半年不算久。老毛,今天找你还是想请你帮个忙。” 毛俊的态度很恭谨:“别说请,有事儿吩咐就成,当年要不是你和老石警官帮我找证据,我这会儿还在坐牢呢。” 周行:“那我直说了,我在找一个狗贩子团伙,常在城南活动,你知道底细吗?” 周行向简月递个眼色,简月从黄纸袋里拿出一张那辆□□的照片递给了毛俊,毛俊接过去仔细看了两眼,然后抬眼去看周行。周行恰好这时抬头,视线于后视镜中和他汇合,他咧嘴一笑,又低头看起来。毛俊极有道行,在衡量这伙狗贩子和周行哪一方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很显然,他不愿意得罪周行,就说:“稍等,我打个电话。” 老江湖有自己的路数,他和几个人通了电话,用时不到10分钟。毛俊挂断最后一通电话,说:“周队长,南丰路建材园。” 周行立即往建材园开,把车开进园区里,停在一排商铺前的停车位上。建材园里满是卖装修材料和家具的店铺,货车来来往往,商铺中间的路和公路一样宽。毛俊领着他们找到一间卖瓷砖的店铺,站在店门外喊了两声:“大邢,大邢。” 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高高壮壮的男人从店里走出来,脱着手上脏兮兮的线手套,看到毛俊等人,问:“谁喊我?” 毛俊指了指自己的脸,笑道:“我,老毛,两个月前你还在家打过地铺。” 大邢连忙从走下台阶,笑道:“哟,毛哥,你咋不知会兄弟一声就过来了——” 话没说完,他瞥见了站在毛俊后面的周行,一张黑脸立刻露出惊慌的神色。 周行看着他,挑眉一笑,也把他认了出来。大邢拔腿就跑,鞋底下窜出两撮黄土。周行没着急追,先观察地形,发现左右两排商铺,东边的商铺前后两个出入口都停着货车,大邢只能往西边跑,于是指着朝西的商铺:“抄过去!”话音还没落地,他朝着大邢的背影飞奔过去,速度极快。 简月随便捡了间商铺快步走进去,径直走向店铺后门,扯下手腕上一根皮筋扎住头发,瞥见后门口摆着一把椅子,她将椅子拎起来,站在后门和园区高墙中间留出来的通道上,等着大邢。 周行猜对了,大邢果然在店铺尽头向西拐,隔着一排店铺又跑回来了,他黑壮的身形就像一道旋风,带着灰尘向简月跑过来,把手一挥,大吼一声:“滚!” 简月大步走向他,隔着几米远把手里的椅子朝他扔过去,椅子飞旋着砸在他的膝盖上,他脸朝下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简月刚走到他身边就见他撅着屁股要爬起来,她忙蹲下身把右腿压在他的后颈上,左脚踩住他的后背,双手捉住他的左臂拧到背后用力往上提:“别动!” 简月的擒拿不错,但是敌不过一个壮年男人的蛮力,野牛似的男人把压在他背上的女人掀翻,又爬起来跑了。简月仰面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见周行一阵风似的从她面前跑了过去。 刚才大邢撞翻了堆在商铺外的一摞两米高的木板,全是压制好的成品实木门,门板掉下来,若不是周行避让及时,不被门板砸死也得砸破半边脑袋,因此没有及时追上他,被他拉开距离。 周行的速度不亚于大邢,很快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周行一个猛扑把大邢扑倒了,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大邢的手在地上摸了两下,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抓起石头就朝周行的脑袋砸去,周行不得不歪头躲那块能把他的头骨砸穿的石头,胳膊一时松劲儿,被大邢挣脱开。 大邢眼冒凶光,翻过身压在周行身上,一手掐住周行脖子,一手抓着石头又朝他脑门砸下来,周行用力捏住他的手腕,狠狠地捏他手腕的筋脉,趁他的手上泄劲儿,人也往下倒,猛地竖起手肘痛击他的下颚。这下力道够猛,大邢的下颌骨脱臼,捂着下巴在地上呜呜叫着打滚。 简月恰好赶到了,朝周行伸出手,把周行从地上拉起来。周行铁青着脸,又往大邢肚子上用力跺了一脚,咬着牙挤出一个“操”字。简月离他够近,所以听见了,否则她还真想不到周行竟然也会说粗话,不过他的音量极低,说一半咽一半,跟没说差不多。 周行从腰带上取下手铐,给大邢上了铐子,大邢张着嘴,模糊不清地说着“我的下巴,我的下巴”。 周行掸了掸身上的土,说道:“下巴还在,等会儿给你接回去。”说着,他抬手按住大邢的下巴用力往上一推,咯嘣一声,脱臼的下巴复位了。大邢被自己短暂脱臼的下巴吓出两滴眼泪,刚才那个对警察下死手的凶徒般的气焰消失了,像个林黛玉附身的猛张飞。 周行累了,就拽着他坐在路边一家店铺的台阶上,先掏出烟盒给自己点着一根烟,才不紧不慢地道:“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放出一点我要的消息,你刚才袭警的事儿我不追究。” 大邢壮硕的身体坐在周行的身边格外扭捏:“那我偷车的事儿呢?” 周行像和朋友闲聊般在台阶边磕掉一截烟灰,道:“一码归一码,上次被你跑掉是你的运气好,这次没被你跑掉是你没本事。你也别跟我讲条件,我把你两次想弄死我的事迹写进案卷里,你至少加刑三年。” 大邢立刻就怂了:“我不讲条件,我将功折罪。”一警一匪达成协议,一场路边的突审看起来像是老友闲谈。 周行:“流窜在城南作案的盗狗团伙,是不是你拉的头儿?” 大邢:“城南?那应该是我,我们团伙里一共三个人,另外两个人是——” 周行:“别急着卖队友,先说说你们是不是在浒桥公园偷了一条德国黑背?” 大邢:“是,是,是,这事儿我记得住。” 周行:“怎么说?” 大邢:“有人预定了一条4岁多的成年公狗,品种要求是正宗的德国黑背,还得毛色相近。买主出了大价钱,为了这条狗,我们仨整整找了两天。” 听到这里,周行心里有数了:“你向买主交货了?” 大邢:“交了,17号晚上9点,在海鲜批发市场后门。” 周行叼着烟,双眼定定地看着他:“看见买主了吗?” 大邢:“没有,只看见一辆车,买主让我们把狗放在后备厢里,钱也放在后备厢里。买主让我们把狗放后备厢里,把钱拿走,人就没露面。” 周行问道:“是一辆白色汉兰达?” 大邢:“是,是,是。” 周行:“你们怎么联系?” 大邢:“□□上,我有他的□□号。” 周行从他兜里掏出手机,找到那串□□号码,立即发给师小冉,又把手机塞回他的裤兜里,问:“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大邢:“前一阵子我印了很多名片,见车就插在雨刷里,估计他是看到我的名片了。” 他的兜里就有一摞名片,周行拿出来一看,上满印着“什么东西都能弄来,你想要的我全有,有困难找老邢”还有一串□□号。 周行冷冷地一笑:“你挺牛,枪、毒也能弄来?” 大邢:“吹吹牛,我就弄个猫猫狗狗。” 毛俊打来电话,笑称自己不愿再给警察添麻烦,已经坐上了回程的出租车,周行谢过这根老油条,然后拽起大邢回到停车的地方。他把大邢塞到车里,刚关上车门就接到了师小冉的电话,师小冉道:“周队,你刚才发给我的□□号我正在查最近的登录地址,洪图图和党哥拉回来的那辆汉兰达已经仔细搜查过了,除了你在后备厢发现的那几根狗毛之前,什么都没有。” 周行忙着倒车,就让简月帮她拿着手机,简月见他没工夫说话,就问:“和李紫暇身上发现的狗毛比对过了吗?” 师小冉:“咦?月姐?你和周队在一起呀?” 简月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周行,道:“嗯,比对过了吗?” 师小冉:“咱们遇到麻烦了,沈哥把李紫暇身上发现的狗毛和从赵家带回来的检材全都送到了生物公司鉴定,结果李紫暇身上发现的狗毛不带有毛囊,你们从后备厢里找到的狗毛也不带有毛囊,只能比对外形,而且就外形来看,后备厢的狗毛和李紫暇身上发现的狗毛不是同一条狗的。” 简月侧头瞄着周行,道:“说明嫌疑人没有开那辆汉兰达处理咬伤李紫暇的狗,被他藏在后备厢里的狗是那条狗的替身。” 师小冉一头雾水:“狗的替身?月姐,你在说什么呀?” 简月道:“继续给赵家的三条狗做亲子鉴定吧,我们就快找到凶手了。” 简月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周行,说道:“虽然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但是我怀疑赵溪川、吴芳芳夫妇。” 周行接过手机扔到中控台上,问道:“理由?” 简月:“如果我说因为直觉,你会觉得我不够专业吗?” 周行:“我也怀疑赵溪川和吴芳芳,但是如果凶手在他们之中,我们正在查的连环杀手难道也是这两个人中的一个?” 本来明朗一些的案情被周行的一句话又搅浑了,简月揉着自己的额角,叹了一口气,说道:“长官,我知错,我不应该在找到确凿的客观性证据之前妄加揣测。” 周行严肃地道:“你很专业,只是稍微有点沉不住气。” 简月悄悄地白了他一眼,朝着窗外轻声说:“可恶的直男。” 周行只听到她在低声嘀咕,没听到她在说什么。虽然周行没听到简月在说什么,但他可以确定简月一定在偷偷骂他。 周行道:“我知道我严肃得让人讨厌,你可以骂出声,我不介意。” 简月靠在车门上笑得肩膀直发抖,道:“周队,这句话一定要像开玩笑一样说出来,不然听起来很吓人的。” 周行看她一眼,弯起唇角,道:“骂我还要让我笑着听,你还是别骂了。” 简月一直笑着,直到周行的手机又响了,她拿起手机看了看,说:“是沈冰。” 周行:“接吧,打开免提。” 简月打开免提,周行问:“什么事?” 沈冰稍一停顿,才沉声道:“王丽丽死了。” 第26章 李洋 “月月,孩子醒了,但是她有点奇怪,不哭、不闹、不说话,好像智力上有点问题,而且你知不知道她患有小儿麻痹?她的两条腿不会走路,真是可怜——”丛丽媛打来电话,告诉简月那个女孩儿的情况。 简月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心不在焉地打着电话,她现在只想着死去的王丽丽,患有智力缺陷和小儿麻痹的女孩儿渺小得像一道微风在她耳边吹了过去。 丛丽媛:“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她也不说,这孩子到底是你从哪儿弄来的?喂?月月?” 简月:“妈,我在听。” 丛丽媛:“咱们赶紧把孩子送回家吧,丢孩子的父母得多着急呀。” 风变得急了,吹得窗户哐哐响,简月把窗户关上,回到办公桌后筋疲力竭地瘫坐在椅子上,道:“你照顾她几天。” 丛丽媛:“你得告诉我她是谁呀。” 简月:“妈,我这边忙,先挂了。”她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桌子上,紧绷又疲惫的身体沉进坐椅里,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硫酸似的空气溶解掉了,只剩下一颗心脏在忐忑不安地跳动。 王丽丽死了,死在地铁站,被人蓄意从背后推下站台。地铁站里的摄像头完整地拍下了凶手推王丽丽跌下站台的全过程,这起性质恶劣的谋杀在短短半小时内迅速发酵成社会性新闻,网络上流传的一段地铁站目击者拍摄的视频,掀起轩然大波,民众哗然。这起恶性杀人案件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市局的注意,周行在一个小时前就被叫到指挥中心开会,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但是简月很清楚这起案件多半会由周行的刑侦支队负责。因为王丽丽曾经被周行调查,被卷入冷微澜的案子当中,市局当然也会怀疑王丽丽的杀身之祸由周行的调查而起。 简月感到很不安,她在听说王丽丽死亡时,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简骋,简骋有充足的动机杀死王丽丽,但是简骋至今还没有在征得她的同意之前擅自展开行动。她看过网上流传的视频,推王丽丽的男人身材和简骋的身材差异很大,那个男人留着长发,穿着看不出特征的黑衣,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在镜头里把自己包裹的一点皮肤都看不见。虽然出现在视频里的凶手不是简骋,但是她依然怀疑简骋,简骋有的是远程操控的本事,找一个杀手对他来说只需要一通电话。 简月回到办公室就给简骋打电话,但是简骋的手机没人接,她把电话打给简骋的助理,助理说简骋在方舟国际酒店宴会厅参加什么交流会,简骋正在台上讲话,稿子才念到一半,还需要20分钟。她只能等,等简骋电话的过程中又联系冷微澜,冷微澜接到她的电话时说自己在家里看书,问她有什么事,她沉着地说:“我的房间衣柜里有一件宽领无袖衬衣,你找出来帮我熨一下。” 冷微澜说了声稍等,片刻之后问:“是挂在水蓝色府绸连衣裙旁边的白色的吗?” 简月在心里松了口气,道:“对,就是那件。” 冷微澜在家,似乎与王丽丽的死亡无关,那她能够怀疑的对象就只剩下简骋一个人。 手机响了,简月吓了一跳,看到来电显示是简骋,立即接通了电话。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却没有说话,简骋也不出声,他们在彼此的沉默中猜疑着对方,潜藏在沉默中的试探比歇斯底里的唇枪舌战更加激烈。 简骋太了解简月了,他轻而易举地猜到了简月对自己的怀疑,他在等简月问出口,但是简月迟迟不问,而他偏偏不能和简月长时间的对峙,便道:“不是我。” 简月闻言,身上陡然一轻,感到浑身无力,弯下腰伏在桌上。 简骋:“你怎么不说话?” 简月道:“没事了。”她挂断简骋的电话,在抽屉里找止疼药,有些日子没发作的胃病突然又发作起来,像有一只手握住她的胃袋来回扭搅,让她感觉疼得钻心。她倒出两片止疼药喝水吞下去,又趴在桌上等药效发挥作用。 门外的楼道里突然间响起脚步声,随即办公室门被推开,沈冰站在门口,说道:“简老师,周队办公室开会。” 简月没动身,说道:“马上。” 沈冰走了,简月抬起头,两道黑细的眉毛紧紧地皱着,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她缓了几口气,拿起笔记本和笔上楼去周行的办公室。 周行要开会,但地点在他的办公室,说明周行只召集了骨干,没有牵动正在工作的队员。简月到周行的办公室时,周行的办公室已经坐满了人,洪途、沈冰和各侦查组组长都在,各自搬了椅子坐在周行的办公桌周围,窗边的沙发反倒空着。 周行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中,正在看一份案卷,看见简月进来了,就问:“叫小师了吗?” 简月关上门往里走,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道:小师在审讯室。” 大邢被周行扔进了审讯室,周行下令小党两个小时内拿下大邢新旧两案的口供,师小冉被洪途当成壮丁抓了去。 周行道:“那我们开始,说说你们的进展。” 沈冰:“你不先说说王丽丽的事?” 周行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摞案卷,他把右腿架在左腿上,案卷摊在腿上一页页地翻开:“王丽丽的案子没什么好说的,凶手离开地铁站就消失了,指挥中心正在查监控。洪途,从你开始。” 洪途便道:“我和小党把车从里到外搜了一遍,一根头发和一枚指纹都没发现,干净得不正常。” 周行:“那就是被人为清理掉了。天城佳苑门口的监控视频查过了吗?” 洪途:“照你说的,只找白色汉兰达,发现9月15号晚上7点43分,在李紫暇离开小区的10分钟后,这辆车从小区北门离开了天城佳苑。9点钟左右出现在汽车城南一路,同一时间,李紫暇乘坐公交车到了汽车城,于废弃车辆停车场失踪。” 沈冰:“应该就是这辆汉兰达接走了李紫暇。” 洪途:“但是我们没有在车里发现能证明李紫暇曾经乘坐过这辆车的证据。” 沈冰:“如果能被你找到,凶手也不会把车扔在任何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洪途:“那这辆汉兰达会是凶手用来抛尸的车吗?” 周行:“抛尸地周围的监控里发现这辆汉兰达了吗?” 沈冰:“还在筛查录像,暂时没有发现。” 洪途:“老大,如果是这辆汉兰达接走了李紫暇,那这辆车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用来抛尸的工具。开车的司机就是凶手,我们只要查出司机的身份,就能找到凶手。” 周行:“车主是龚新成,龚新成把车停在小区的小花园旁边,只要知道他有把车钥匙放在车胎上的习惯的人就有可能是司机。” 洪途感到头大:“咱们的排查范围这么大啊。” 周行一心二用,盯着手里的案卷,不时还在本子上记上两笔,把自己当成了好几个人用:“客观上来说,排查范围是所有天城佳苑的住户,但是我的主观意见是优先排查赵家三兄弟,这三个人的嫌疑最大。” 沈冰抱着胳膊沉思,道:“还是得等鉴定结果,如果赵家养的三条狗里面有一条真的被换过,案情就有突破了。” 周行察觉到远远坐在窗边的简月至今仍一言未发,便道:“简老师,你也说两句。” 简月左手握拳,把拳头藏在怀里抵着胃部,神色如常地道:“家庭。” 周行停下笔,抬头看向她:“家庭?” 简月道:“我们找的凶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周队不是怀疑赵家三兄弟家里有一家的养的狗被换过吗?假设成立,李紫暇在三兄弟某一人的家里被狗咬伤,李紫暇离开天城佳苑后,这个人又把李紫暇杀死抛尸,为了不引起警察的怀疑,他又换掉家里的狗。那么凶手做这些事时一定瞒不住家里人,夫妻俩和儿子都必须言行一致,互相袒护,共同欺骗警察,才能完成这一系列的犯罪行为。” 周行:“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对侦查有用吗?” 简月握紧了拳头,必须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才能接着说:“一家三口害死了一个女孩儿,那么女孩儿到底是谁杀的?谁又是帮凶?” 周行了然:“杀人动机。” 简月:“对,一家三口都有杀人动机,甚至有可能是合谋。我们应该深入调查李紫暇和赵家三兄弟家庭里每个家庭成员的关系。” 洪途:“照你们这么说,最有嫌疑的人是老大赵海升啊,李紫暇的姐姐李紫筝是在他家楼顶摔死的,两姐妹的妈妈在他家里做保姆,李紫暇又常去赵海升家里帮忙干活。这两姐妹全都和赵海升家里最有渊源。” 简月拿起方才放在桌子上的一份资料,起身走到周行办公桌对面,把资料摊开了放在桌子上,道:“这是小师刚才交给我的资料,她查到自从去年9月份起,吴芳芳就带着儿子赵文荃频繁地看心理医生,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仅仅看医生这一项开支就高达三十几万。” 周行想起简月曾说过,赵文荃蹲在泳池边企图向她投掷致命武器的行为是“捕猎”,倘若赵文荃真的把自己当作猎人,而把简月当作他的的猎物,那此人的心理或许有大问题,此时摆在他面前的一份就诊记录似乎验证了简月的话,赵文荃的心理的确不健康。 简月胃疼得站不住,于是弯下腰把双手撑在周行桌上,面无表情地道:“赵文荃自私、冷酷,容易被激怒,富有攻击性,从他对待自己的母亲和宠物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严重缺乏共情能力。如果要为他的这些行为特征找一个合适的学术名词概括分类,我认为他是一名高度自恋的情感淡薄者。” 周行专注地看着简月:“你是说,赵文荃具有反社会人格?” 简月道:“反社会人格太笼统,人格问题很复杂,包括了反社会倾向也不限于反社会倾向,对赵文荃的心理问题更准确的判定是心理变态。” 洪途听傻了:“好吓人呐,一个孩子怎么会心理变态。” 简月淡淡地道:“其实很常见,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异常,比如恋物癖和洁癖,但是我们心理异常的程度没有达到心理变态群体的高度,所以我们看起来是正常人,那些不是正常人的心理变态群体就是潜在的犯罪人群。” 周行:“你刚才说赵文荃是心理变态,而不是心理异常。” 简月:“对,我怀疑赵文荃属于潜在的犯罪人群,或是潜藏的犯罪人群。” 周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怀疑他杀人?” 简月:“对。” 周行:“有证据吗?” 简月:“今天中午他想杀了我,算吗?” 周行:“不算,我承认他对你做出攻击举动,但是不构成犯罪事实。” 简月皱眉:“你可以询问他,你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周行:“询问一个未成年人,我需要指向他具有嫌疑的证据。”他拿起桌上的资料递给简月,“这个难题交给你,找到能让我把他传唤到公安局的线索。” 简月发现手里的资料变得很厚,低头一看,周行刚才看的案卷此时也在她手里,便问,“那是什么?” 周行道:“我们谈过的连环谋杀案,这是完整的卷宗,给你两天的时间通读,提炼成一份少于1000字的纲要,并且拟出推进方案。” 简月接到如此繁重的任务,脸瞬间就垮下来了,道:“你是在把我当一个侦查组用。” 周行神色诚恳而且略带歉意:“现在人手紧缺,非常时机只能按能力分配。你这两天加加班,我一定帮你申请到加班费,这样行吗?” 简月很想说既然按能力分配任务,那你一个人应该顶一个中队,哪里还需要把我放进眼里?她本想说出这些刻薄话,但话出口时看到了周行的眼睛里浮现出来的疲惫,和周行外套肩上横着的一道黄色的泥土留下的痕迹。那是周行追大邢的时候抱着大邢滚在地上蹭的,他把大邢带回单位就马不停蹄地去市局开会,连脱掉衣服把脏东西扑打干净的时间都没有。 支队近来接手的案件全压在周行身上,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备受社会关注和市局督办的要案、重案,周行的脑子里被塞满了一个个闹钟,压力顶到了和脑门一般高的地步。这种情况下,周行还能保持和以往一贯的步调,和属下有商量,布置了繁重的工作也给予了诚恳的解释,压力极大也只是忽略了衣服上那道脏兮兮的痕迹。简月转念站在周行角度思考问题,不满的情绪也就消失了,只佩服他强大的抗压能力和心理承受力。刻薄话虽然免了,但是脸色该甩还是得甩,简月故意冷下脸,“哐当”一声拉开办公室的门,抱着资料走出去了。 周行在她身后赔笑脸:“结案了请你吃饭。” 简月不理周行,忍着胃疼下楼了。她对止疼药产生了抗药性,只有不断地加大剂量才能发挥药效,但是她不愿意过多吃药,因为吃下去的药迟早会反,所以刚才吃下去的两片止疼药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 简月刚走下楼梯,就看到两个人从走廊尽头的楼梯间走上来了,是师小冉和一个身材矮痩的男人,那个男人很年轻,白嫩的小圆脸看起来像个高中生,他的右手提着一只旅行包,旅行包沉甸甸的,把他的身体坠的直往□□。 简月没见过王丽丽的表弟,但是她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就确定他是王丽丽的表弟,那么他的旅行包中装着的,大概就是简骋给王丽丽的10万块封口费——王丽丽的表弟来自首了。 简月抱着资料侧倚在楼道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师小冉和王丽丽的表弟慢慢走近。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周行方才开会时对王丽丽死亡一案闭口不提,仿佛对这件案子并不上心,现在看来,周行怎么会不上心,周行在回到支队前就已经想出了对策,那就是从王丽丽的表弟下手。王丽丽死了,他怀疑王丽丽的死亡源于其被卷入的冷微澜案,王丽丽的表弟也身在此中,王丽丽的死亡侧面验证了他所疑非虚,而且死去的王丽丽阴差阳错地帮助他找到了突破口,正在此时,王丽丽的表弟为了活命,来“自首”了。 师小冉带着王丽丽的表弟走到简月面前,说道:“月姐。” 简月微笑着问:“这是谁?” 师小冉答道:“李洋,王丽丽的表弟,周队让他过来配合调查。”她指了指楼上,“我先上去啦。” 简月点点头,目送他们上楼,然后快步回到办公室,关上办公室的门立刻给简骋打电话。她焦急地靠着门板蹲在地上,电话一通立即就说:“周行刚才把李洋叫到公安局,李洋带着你给王丽丽的10万块,他要自首。” 第27章 地下室 简骋那边很热闹,还在宴会现场,他走到安静的地方接电话,看到一个同行在朝自己招手,于是剧了举手中的酒杯,脸上保持着微笑:“没关系,李洋没见过我。” 简月:“但是雷宇星见过我。” 简骋:“什么意思?” 简月把脑袋重重往后一磕,撞在门板上,道:“我让雷宇星对周行撒谎,称他跟踪取钱的人是李洋,也让他指认了李洋的照片。现在李洋自首,周行就会知道雷宇星根本没有见过李洋,雷宇星在撒谎,周行就有理由缉拿雷宇星。” 简骋拦住端着托盘的服务员,把酒杯递给服务员,道:“交给我,我这就去找雷宇星。” 简月:“你在哪儿?” 简骋大步流星地往宴会厅外走:“方舟酒店。”说着猛地皱起眉,“我开车回去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简月:“太迟了,来不及,我想其他办法。”她挂掉简骋的电话,胃疼得更加剧烈了,脸上一阵白过一阵,她拨打雷宇星的电话,但是雷宇星的手机关机,她思考了片刻,又拨打冷微澜的电话。 冷微澜:“喂?简月?” 简月:“什么都别问,听我说,你现在立刻去找雷宇星,如果他不在家就去长岭街北七巷四姐川菜馆。告诉他,警察马上过去抓他,让他赶快逃。” 冷微澜:“知道了,我这就去,如果我找不到他怎么办?” 简月:“那反而是好事,周行找他也会耗点时间。” 冷微澜的速度再快也不会快过警察,周行只要审讯李洋,在得知取钱的人不是李洋后就会识破雷宇星的谎言,周行手下都是精兵强将,冷微澜不可能是警察的对手。所以为了给冷微澜争取时间,就必须拖住周行。 简月从地上捡起刚才周行交给她的资料,又上楼了。她刚走到楼上,就看到周行办公室的门被拉开,刚才一起开会的洪途和沈冰等人陆陆续续地从周行办公室里走出来,周行最后出来,关上办公室的门就领着沈冰等人朝简月的方向走来。 简月看着他们,稳住心神,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周行也看到了简月,走到简月面前停下了,问道:“找我吗?” 简月点点头,道:“有事跟你说。” 周行看了看手表,道:“你去我的办公室等一会儿,我先去趟审讯室。” 李洋此时就在审讯室,倘若让周行去了审讯室,等待简月的就是死路一条。 简月道:“我找到关于赵文荃的线索了。” 周行眉心一扬,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快?” 简月:“去你的办公室细说。” 周行稍微犹豫了一下,道:“行。” 眼看计划就要成功,半路却杀出一个沈冰,沈冰道:“周队,那我去审李洋。” 简月把沈冰恨得咬牙切齿,脸上却微笑着:“王丽丽的表弟来了?这人挑这时候过来就有点意思了,周队,待会儿我能给你做书记员,也见见这位传说中的表弟吗?” 周行站在天平的两端,面对简月和沈冰各自的要求,毫不犹豫地选择向简月这边倾斜,对沈冰说:“李洋交给我,你再一跑趟鉴定科催催进度和尸检二审。”然后对简月点点头,“跟我来。” 简月跟着周行往回走,不敢回头看,因为沈冰在她的背后盯着,眼神也有些怀疑。 他们回到周行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烟味浓重,看来这帮大男人在简月离开后抽烟了。周行把窗户和门全打开,问道:“你发现了什么线索?” 简月当然还没找到线索,她甚至没有把师小冉调出来的资料看完,刚才说自己找到线索,只是想要拖住周行,现在周行留在这间办公室里,简月才开始思考自己如何全身而退。 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办公桌对面,翻开资料边看边说:“周队,帮我倒杯水,要热的。” 倒杯水用不了几秒钟时间,周行很快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她,然后抱着胳膊倚在办公桌边沿,看着她说:“抓紧时间,赶快说你的发现。” 简月被他催得紧,没忍住抬起头瞪了周行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看资料,说道:“烟味儿真重,有空气清新剂吗?洒一点。” 空气清新剂就摆在办公桌桌角,周行一伸手就拿到了,在周围喷了两下:“行了,赶紧说吧。” 雾状的空气清新剂在空气里下沉,简月抬起手里的杯子,道:“落进我杯子里了,这还怎么喝?” 周行觉得她今天格外麻烦,但是他的礼貌和涵养不会允许他连水都让简月喝不上,于是他重新接了一杯水,再次递到简月的手边,却被简月失手打翻,水杯掉在地上,水溅出来打湿了她的裤脚。简月还是故意的,但是她忘记了杯子里的是热水,脚踝立即被烫红了,疼得她抬起右脚抱住了膝盖,紧皱着眉把□□堵在喉咙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看。”周行蹲下身卷起简月的裤腿,没看到水泡,只是皮肤被烫红了,需要用冷水冲洗和冰敷。他立即出去找可以冰敷的东西。 简月见周行走了,顾不得脚上的烫伤,立即把资料翻开,迅速浏览着,她不希望被周行看出来自己连资料都没看完,更需要在周行回来之前找出可以找出应对周行的办法。 周行出去了几分钟,端着一盆凉水和两只冻成冰的瓶装矿泉水回来了,把水盆放在简月的脚边,道:“把鞋脱了,把脚放进来冲一冲。” 简月脱掉鞋袜,正要把脚伸进水盆里,却被周行托住脚底,周行道:“不能泡,得用水冲。”说着,他一只手托住简月的脚,另一只手掬起冷水一下下浇在简月的脚踝上。 火辣辣的刺痛感随着冷水流淌在皮肤上的感觉减轻了不少,简月看着摊在自己大腿上的资料,习惯性地咬住大拇指的指尖部位,脑子里迅速列出一条条提取出来的信息,大脑在飞块的运转,全然无视了周行正在帮她处理烫伤。 简月好一阵儿不说话,周行觉得奇怪,就抬头看她,发现她精神紧张,眼神抽离,目光闪烁不定,白腻腻的鼻尖还冒出几颗汗珠,似乎正沉浸于某种思考中。他用毛巾把简月脚踝上的水擦干净,然后把矿泉水瓶子用毛巾裹住,压在她的脚踝上,问道:“还疼吗?” 简月全神贯注地思考这份资料里存在的突破口,只听到周行在和她说话,但不知道周行在说什么,就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周行一直以单膝点地的姿势蹲在地上,他把简月的脚搁在自己的腿上,正细心地把在冷敷的矿泉水瓶子调整角度,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刚把资料看完,现在才开始找线索?” 简月正要再敷衍周行,突然间听到他在说什么,警惕地道:“当然不是,我已经发现了疑点,只是在思考这条线索的可能性。” 周行继续帮她冷敷脚踝,语气却很强硬:“说出来听听。” 简月把资料翻到第二页,用手指点了点赵文荃的就诊记录:“去年10月26号,赵文荃第一次去看心理医生。” 周行:“这点我已经知道了,说点别的。” 简月:“赵文荃的弟弟赵子豪溺死的时间是10月7号,赵子豪死后不到10天,赵文荃就去看心理医生,这个时间点不蹊跷吗?” 周行:“说下去。” 简月又往后翻了两页:“你看这里,吴芳芳的银行卡在10月5号划出了十几万块,收款方是一间本市的泳池公司,买了家用泳池的水循环系统。” 周行:“有问题吗?” 简月:“字面上看来没什么问题,但是吴芳芳10月5号付款购买水循环系统,一般来说,泳池公司会在第二天或者当天就派出工人上门安装。假设10月7号赵子豪溺死在泳池的当天,工人正在安装这套系统,那么工人或许就是目击者。” 周行:“你不相信赵子豪是在泳池里溺死的,所以你想找到目击者验证你的猜想?” 简月道:“我更怀疑那些工人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赵子豪淹死在泳池里。” 周行也觉察出疑点,就算赵子豪真的溺死在泳池里,安装水循环系统的工人不会离得太远,很有可能会发现赵子豪,救起一个5岁的孩子对他们来说是很简单的事,但是赵子豪却被溺死了,过程中想必赵子豪会挣扎和呼救,是什么原因导致工人们听不到,也看不到赵子豪溺死在泳池里? 周行立刻拨打这家泳池公司的电话,电话从助理转到了老板的手上,周行自报身份,要查去年吴芳芳购买水循环系统的事宜,老板也十分配合调查,很快让员工调出了当时留下的所有记录。 周行蹲的腿麻,于是搬了张椅子坐下来,示意简月把脚放在自己的腿上,一边继续帮简月敷脚踝,一边问道:“我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上门安装这套水循环系统的?” 员工:“吴芳芳女士是在10月5号付款的,我们第二天就派人上门安装了。” 周行:“派了几个工人上门?一共用了几天?” 员工:“稍等,我查一下——警官,上门安装的工人一共有4位,用了3天时间。” 周行:“我有问题想问一下当时负责安装水循环系统的工人。” 员工:“我把安装队的负责人姜师傅的电话给您,当时也是他带人过去安装的。” 周行:“好的,麻烦你了。” 很快,周行拿到了姜师傅的电话,把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40多岁的男人,周行问起去年吴芳芳购买的水循环系统,姜师傅说:“我记得,我记得,警察同志,怎么了?” 周行:“在你们安装期间,吴芳芳女士的儿子在泳池里溺死了,当时你们有看到或是听到什么动静吗?” 姜师傅:“一个孩子在泳池里被淹死了?哪一天啊?” 周行:“10月7号。” 姜师傅:“10月7号?那不可能,不可能。” 周行把水瓶拿开,一边观察简月脚腕上的烫伤有没有好转,一边问道:“怎么不可能?” 姜师傅:“我们公司给他们赠送了一次免费的换水服务,我们就把泳池里的水排掉啦,两天后水才换好,怎么会有人在泳池里被淹死啊。” 周行停顿了两秒钟,问道:“你确定吗?” 姜师傅:“我确定啊,我们完工的当天是10月8号,那天我们走的时候水才刚刚换好。” 周行让他手机保持畅通,稍后会再和他联系,随后挂断了电话。 周行一直开着免提,简月也听到了能推翻赵子豪死亡原因的一席话,道:“或许赵子豪的确是被淹死的,但肯定不是在泳池里。”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声,然后沈冰推开门,一向沉稳的脸上现出隐约的兴奋:“那三条狗的DNA鉴定结果出来了,赵溪川家里的狗和赵海升家的狗匹配率不到70%,它们没有血缘关系。” 赵溪川就是吴芳芳的丈夫,赵文荃的父亲。这两条线索加起来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看来李紫暇的死亡真相就藏在赵溪川家中。 周行站起身,神色沉稳地来回走了两步,用力握了几下拳头以缓解被矿泉水瓶子冻麻的掌心,才说:“沈冰,你带人去吴芳芳家,她家里的泳池下面藏着东西,想办法挖出来。” 沈冰:“不把人叫来审讯?” 周行:“到了现场突审,一定要想办法逼她松口,泳池里绝对埋着东西。” 沈冰:“我这就带洪途过去。”沈冰来去匆匆,话音还没落地,人就没影了。 简月看一了一下手表,她拖住周行23分钟,冷微澜或许已经找到了雷宇星。她穿好鞋子,问:“你不亲自带队?这件案子没准儿就结了。” 周行只说:“走吧,跟我去审李洋。” 简月不能和他一起去审李洋,她放心不下冷微澜,更担心雷宇星藏不好,被周行找到。她跟着周行走出办公室,当着周行的面捂着胃部倒在墙上,难得说出一句真心话:“我能休息一会儿吗?我胃疼,疼了半天了。” 周行知道她有胃疼的毛病,而且简月此时脸色很差,嘴唇泛白,看起来可信度很高,周行道:“我找人送你去医院?” 简月道:“不用,我回办公室吃片药,不见好我就自己去医院。” 周行叫住一个路过的女警员,让她送简月回办公室,自己一个人去楼上的审讯室。 简月在女警的搀扶下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就给冷微澜打电话,冷微澜立即就接了:“简月,我找到雷宇星了,我们现在藏在一家宾馆里。”简月问清楚宾馆的地址,交代他们原地别动,自己马上过去。 简月刚挂断冷微澜的电话,简骋的电话就到了:“我还在路上,情况怎么样?” 简月:“暂时可控,你别露面了,我来想办法。有事我再打给你。” 简月挂断电话,转过身一把拉开办公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直到走出办公楼,坐进车里,才给周行发了一条微信:“我请假去医院。” 简月开车赶去和冷微澜、雷宇星碰头,把车停在跟那家宾馆相距不远的停车场,然后戴上帽子下车步行,又打通冷微澜的电话,说道:“把电话给雷宇星。” 雷宇星接过手机:“喂?” 简月:“你不能待在宾馆里,警察10分钟就能找到你。” 雷宇星:“但是我没地方可去。” 简月:“仔细想想,你有没有不被警察查到的朋友?” 雷宇星:“没有,我没有几个能信得过的朋友。” 简月厉声道:“你必须给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 雷宇星沉默片刻,道:“有个地方,警察应该找不到。” 白燕州村是长岚市老城区的城中村,一片低低的矮楼被宏伟的高楼大厦挤到城市边缘,里面鱼龙混杂,拥挤、破旧的楼房中间的道路窄得只容一人通行,头顶挂满了晾晒衣服的绳子,两边竖满了店铺招牌。 简月在主干路下了出租车,按照雷宇星发来的照片找到一间临着主干路的“霞姐裁缝铺”,从店铺门口钻进狭窄的小巷,两边相距过近的旧楼把阳光遮挡得只剩头顶细细的一条,下面半截楼都被埋在不见阳光的阴影里,混杂的气味在阴影里蒸腾,比盛夏的阳光还要热烈。 一家按摩店的门口站着两个人,是雷宇星和冷微澜,简月一走过去就向冷微澜质问道:“我不是让你回家吗?” 冷微澜指了指雷宇星:“是他不放我走,他说我敢走,他就报警。” 简月冷冷地看着雷宇星:“你想干什么?” 雷宇星蹲在台阶上盯着简月,和简月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往前走。简月只能拽住冷微澜的手腕跟上他。 雷宇星把她们领到一扇邻着筒子楼的院门前,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院门走了进去,简月和冷微澜也跟着进去,一进门就看到小小的院子里堆满了纸壳、塑料瓶子和零碎的废铁,还有一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简月觉得那辆车看着有些眼熟,还没来得及想起那辆车在哪里见过,就听雷宇星说:“喂,你们进来。” 一排屋子旁边堆着一摞纸箱,他把纸箱推倒,又揭开地上一层绿帆布,才露出一块木板,木板掀开,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口,可以通往地下。 雷宇星掀开木板,指着简月和冷微澜:“你们两个,都跟我下去。” 简月:“为什么?” 雷宇星:“那我们就站在院子里,万一警察来了,一眼就能看到我们。” 简月只能跟着雷宇星一起下去,往下是几层台阶,再往回一转,又是几层台阶,台阶连着一个地下室,用木板隔出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只光线昏黄的电灯泡,墙壁上整齐地挂满了各种工具,墙边摆着一张长桌,留出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空间,这间地下室看起来像是工具房,或是做木工的房间。 冷微澜紧紧地跟着简月,半个身子藏在简月的身后,打量着周围,问道:“你把我们带到这里干吗?” 雷宇星双手揣在兜里,说道:“不干吗,唠唠嗑儿。” 简月注视着他:“你想说什么?” 雷宇星:“你到底是谁?我怎么就跟撞了鬼似的被你缠住了呢?” 简月挑起唇角:“我可没有缠着你,我一直在帮你。” 雷宇星:“本来我屁事儿没有,是你莫名其妙地跑到我家,威胁我帮你骗警察,现在事儿闹大了,警察要抓我,你又让我跑。” 简月:“你不应该跑吗?” 雷宇星:“我不想跑!是你害得我像个老鼠一样躲着警察!” 简月微微皱眉,不耐烦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雷宇星指着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总是比警察快一步找到我?”他又指着冷微澜,“还有你,你是不是那天真正取钱的人?你又是谁?” 冷微澜的脑袋一缩,做出害怕的样子。 简月移到冷微澜身前,把她挡住,道:“你的问题都对你来说很危险,知道这么多对你没有好处。” 雷宇星把手一挥:“少吓唬老子,以为老子怕你?” 简月抱着胳膊,冷冷地道:“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总之现在警察在找你,如果你不想被抓,只能听我的。” 雷宇星:“你还想让我干吗?” 简月:“我会帮你找一个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在此之前你需要保护好自己,等你安全了,我就把女孩儿还给你。” 雷宇星狠狠地盯着她:“你又拿小雅威胁我,你这女人太恶毒了。” 简月笑道:“别这么说,我只是想保护你们。” 雷宇星低下头,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道:“你把小雅还给我,我保证带着她消失,不会被警察抓到,就算我被警察抓到,我也不会把你们供出来。” 简月敏锐地捕捉到了雷宇星看时间的小动作,这一举动让她倒吸一口冷气,问道:“你报警了?” 雷宇星猛地抬起头,他下意识地想说谎,但是他看到简月阴冷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看穿了自己,只能承认:“对,上次来找我的叫周行的支队长,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了。” 简月咬了咬牙,咽下一口气:“为什么?” 雷宇星看着她说:“你比警察更危险。” 简月:“所以你一直在拖延时间?” 雷宇星大刺刺地拿出手机:“我还想催一下他们的速度。”说着,他拨出一串号码,把手机放在耳边。 简月取下早在几分钟前就物色好的一把挂在墙上的锤子,掂着锤子就朝雷宇星走了过去,对着雷宇星的脑袋一锤子挥过去。雷宇星不得不放下手机向后闪身,才及时避开朝着他砸过来的锤子,但是闪得猛了,一屁股摔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就要爬起来。 简月抢上前,一脚踩住雷宇星拿着手机的右手手腕,松开手里的锤子,拳头那么大的锤头照着他的脸就砸了下来,雷宇星大叫一声,连忙扭头避开,锤头“咚”的一声砸在他的耳边。 简月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踩住雷宇星手腕的脚上,蹲下身抢走他的手机,发现他调出的号码果然是周行的电话号码,但是还没来得及拨出去,上次通话的时间就是13分钟前。她把手机扔给冷微澜,冷微澜立刻把手机关机。 雷宇星大叫:“你想杀人吗!” 简月把右膝往下压,狠狠地抵在他胸部,道:“我一直在说服自己不要杀了你,你却在逼我动手。” 院门忽然响了,吱吱呀呀的开门声传进地下室。雷宇星的眼睛一亮,张嘴就要喊,但是简月眼疾手快,用力捂住雷宇星的嘴巴,冷微澜也连忙帮忙,双手把雷宇星的左臂按在地上。 雷宇星呜呜叫着扭动两下,忽然发力把冷微澜掀开,攥着拳头就往简月的脸上打了一拳,简月从雷宇星的身上翻下去,用手撑住地面,绷直右腿瞅准雷宇星的脖子横扫过去。雷宇星才爬起一半,屁股刚离地,就被简月扫过来的右腿踢翻,又被简月死死地压制在地上。简月迅速变换姿势,右腿往回一折,用膝盖死死地抵住雷宇星的脖子。 雷宇星无法呼吸,也不能出声,涨红着脸,把两只手乱挥。冷微澜又把雷宇星的左手按在地上,简月抓住他的右手,把他的手掌往后翻折,雷宇星失去了反抗能力。 “有人吗?”院子里有人在说话,简月抬起头,看到通往地下室的洞口被两块的木板堵住,木板中间留出一道手指宽的缝隙,透过缝隙,她能看到外面的阳光。 刚才说话的人是周行,周行已经到了,此时就站在院子里,和地下室的入口只隔了几步远的距离。 第28章 是你干的吗? 李洋今年21岁,三四线小城市的职业学校毕业,学的是旅游管理专业,几年学下来除了记住全国风景名胜的地名,什么都没学到,毕业后来到长岚市找了一间汽修店当学徒。王丽丽是他的远房表姐,他来到长岚的第一天就住进王丽丽家,至今还没搬走,王丽丽出事时他正躺在王丽丽家的沙发上打游戏,后来接到周行的电话,被周行三言两语警告事态的严重性,他立即就提着王丽丽藏在床底下的10万块钱,跑到公安局来自首了。 坐在审讯室候审时,小党给李洋播放了王丽丽被推下站台的视频,李洋如坐针毡,头上直冒冷汗,审讯室的门冷不丁地被人推开,周行走进来时把他吓得差点跳起来,拽得审讯椅直响。 周行瞥了李洋一眼,走到长桌后坐下,拿起小党面前的笔录纸翻看:“你跟他说什么了?把他吓成这样。” 小党道:“我什么都没说呀,就给他看了看王丽丽出事的视频。”笔录纸上什么都没写,小党还没开始审讯。 周行把笔录纸还给小党,抬眼看着李洋,眼神锐利,问道:“看过视频了?” 李洋头上的冷汗如雨,看起来快要虚脱了:“警察叔叔,我交代,我没拿丽姐的卡取钱,是丽姐让我对你们说谎,她让我骗你们,那2万块不是我取出来的。她说只要骗过你们,这10万块钱我俩一人一半。” 周行:“10万块钱是哪来的?” 李洋:“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丽姐让我骗你们是我取的钱,我真不知道这10万块钱是哪来的。” 李洋战战兢兢、汗如雨下的模样,明显是已经被吓破了胆,不敢再有隐瞒。但是李洋的供词只是佐证了周行的猜想,并没有实质性的突破。周行给小党使个眼色,让小党询问李洋详细的时间线,自己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沉思,不过短短几秒钟而已,他敏感地捕捉住了从脑海中闪过的一个人——雷宇星。 周行身体忽然前倾,手臂压在桌上,极具压迫性地看着李洋问:“9月23号,你有没有去过北屏路?” 李洋很害怕周行,颤抖着说:“没有,那天我一直在家打游戏。” 周行把洪途叫进来接替自己,立即起身往外走,短短的几步路已经调出了雷宇星的电话号码,正要拨出去,雷宇星的电话先一步到了。他站在楼道里接通了电话:“雷宇星?” 雷宇星压着嗓门,小声问道:“你是周行?3天前到我家找我的那个警察?” 周行:“是我,怎么?” 雷宇星:“长话短说,我知道你们在找我,但是我,我也是被人利用的!” 周行听出他话语中的小心翼翼,便道:“你在哪里?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雷宇星:“我和那天我跟踪的取钱的人在一起,我们在牛溪路鼎盛宾馆,你赶快过来,我拖住他。” 周行快步下楼:“我马上到。” 事发突然,他经过大办公室用力敲了下门,喊道:“来一个人跟我走!” 小侯放下手里的文件就跟周行走了:“去哪儿啊?周队。” 周行不说话,直到把车开出公安局,才说:“找雷宇星,带铐子了吗?” 小侯:“带了,带了。” 周行往牛溪路鼎盛宾馆的方向开去,路程刚过一半,又接到雷宇星的短信,只有一串地址,指向城中村白燕州村,小侯问道:“老大,这小子换地方了,他不会搞什么花样吧?” 周行不说话,只果断地改变方向,开往白燕州村。他也有些怀疑雷宇星在搞鬼,但是现在雷宇星藏起来的是事实,提前预知警方的行动也是事实,就算是雷宇星在故弄玄虚,被动的警方也只能打破葫芦看看他卖的是什么药。 他们都不熟悉白燕州村,外加白燕州村的地形过于复杂,找7号筒子楼旁边的小院用了很长时间,导致周行找到“门口停了一辆蓝色自行车”的小院时已经是傍晚5点多,太阳正在西沉,斜着照进小巷里的阳光使得这里的光线反倒比正午更好一些,飞虫在渐渐变得昏黄的阳光里胡乱飞窜,直愣愣地往人脸上撞。 院门关着,但没关紧,也没上锁,周行透过门缝往里边看了看,只看到院里堆放整齐的废品,他向小侯使个眼色,小侯点点头,把手按在挂在腰侧的甩棍上。 周行推开门,老旧斑驳的红木门吱吱呀呀地往里打开,周行和小侯两个人先后走了进去。他们站在院子里,周行看到院子里一堆堆的废品,还有停在废品旁边的一辆电动三轮车。三轮车十分破旧,把手缠着红棉布,座椅露出肮脏的海绵。 小侯低声道:“周队,屋门锁着。” 院子朝东的方向有几间平房,房门上挂着一只锁头,平房右侧倒了一地的纸箱子,和周围摆放整齐的废品有些不同。 周行扬声喊道:“有人吗?” 没人回应他,小院里安静得只有飞虫在四处乱窜。周行拿出手机拨出雷宇星的电话号码,雷宇星的手机却关机了。 “你们找谁?”身后有人在说话,周行回过头,看到一个老人站在门外,老人穿着发黄的白背心,一条短裤,一头蓬乱、雪白的头发,露出来的双腿和两条胳膊瘦得皮包骨头,双手各提着一些蔬菜和肉。 周行想起来了,院子里的那辆车,他在李紫暇的抛尸现场看到过,这辆车的主人就是报案人,也就是眼前这位叫雷红根的老人。 周行道:“老人家,您好,还记得我吗?” 雷红根走进来,他眼不花耳不聋,很快把周行认了出来:“你是那个,那个警察。” 周行笑道:“对,我是警察,您住这附近吗?” 雷红根指了指这个院子:“我就住在这儿。” 周行稍微一想,立刻想起雷宇星也姓雷,暗道自己蠢极了,竟然后知后觉,便问道:“您和雷宇星是什么关系?” 雷红根70多岁,雷宇星20出头,应该是爷孙关系,但是雷红根却说:“雷宇星是我儿子。” 周行感到很意外,转念一想也正常,也许是雷红根老来得子。 雷红根布满皱纹的脸上十分严肃,他没有在自己的儿子如此年轻一事上多做解释,问周行:“你们找他?” 周行道:“对,是雷宇星让我过来找他。” 雷红根听周行这样说,像被定住一样僵硬地站了一会儿,说:“他不在这儿,他老早就搬出去住了。”他抬脚走向屋门,“你们想找就找,想等就等,反正他是不会回来的。” 雷红根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锁,推开屋门,走进去了。门没关,周行能看到里面简陋的家具,他让小侯进去搜查一下,小侯借着口渴的名义进屋喝水,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对周行说:“雷宇星不在里面,这小子到底还是把咱们诓了。” 周行又把这座小院子扫视一番,多看了几眼旁边散落的纸箱,小侯问他是否需要把院子搜一搜,他注视着那堆散落的纸箱,迟疑了片刻才说:“不用了。” 院门又响了一声,这次是关门的声音。 冷微澜蹲在距离洞口最近的台阶上,透过木板中间的缝隙看到两个警察离开了这座院子,小声对简月说:“他们走了。” 简月依旧用膝盖压住雷宇星的脖子,看着雷宇星的脸色涨得紫红,两只眼珠就像鱼眼一样往外凸,张着嘴用力地呼吸,双手无力地在她的腿上抓挠——雷宇星就快要死了,窒息而死。简月看着雷宇星的脸,在他的狰狞的脸上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简东林也曾经这样的挣扎,这样的痛苦,也用这样求饶的眼神看着她。 冷微澜跑回来,紧张地说:“简月,他没法呼吸,他快死了。” 简月知道雷宇星快死了,但是她仍不想放过他,因为她痛恨雷宇星报警的做法,刚才周行若是再往前走近两步就会发现地下室的入口,她和冷微澜全都会被周行发现。她想给雷宇星一些教训,所以她掐着时间,在雷宇星双眼上翻,即将昏厥的前一秒松开了雷宇星。 雷宇星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几秒钟,突然又活过来,用力咳嗽着,他还没喘过气来,看到简月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地下看着自己,他现在十分害怕简月,四肢并用想往外爬。 简月看着雷宇星狼狈逃窜的模样,冷笑道:“既然怕死,为什么还找死?” 雷宇星大口地喘着气,哑着嗓子说:“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简月蹲在雷宇星面前,说道:“你刚才说对了一句话,我的确总是能快警察一步,就算你被抓进公安局,我也能比警察更快一步处置你。” 雷宇星从她冷冷的目光中猜到答案:“你说的处置,是杀我灭口吗?” 简月挑起一侧唇角:“我本来想和你相安无事,但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我们也就只能斗个你死我活了。” 雷宇星猜不透简月的身份,但是他领教了眼前这个女人狠辣的手段,他丝毫没有和她较量的底气,便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犯今天的错误。” 简月站起身,在地下室来回走动:“向警察投诚以求保护是你做过的最蠢的事,你以为我会坐以待毙,让警察怀疑到我身上吗?你太天真了,就算你能活着走进公安局,我也有办法让警察相信我,而不是相信你。”她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雷宇星,“你根本想象不到我能做什么。” 雷宇星被她的一番话彻底击溃了:“我错了,真的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 他说话时偷瞄着简月的脚边,在心里祈祷简月千万不要往下看。但是简月还是发现了,她弯腰从一张木桌下面拿出一只小小的粉色的书包,是上幼儿园的孩子背的书包的大小。书包沾满尘土,脏兮兮的,挂在拉链上的一只美羊羊玩偶上用红色的丝线绣了一个名字:翟小雅。 简月看到这个名字,想起刚才雷宇星称被她带走的女孩儿为小雅,看来女孩儿的名字就是翟小雅,那么女孩儿被雷宇星带回家之前,曾被藏在这个地下室里,或者说……被囚禁在这个地下室里。 简月把书包举到面前,看着书包沉默了片刻,然后回头看向雷宇星。 雷宇星浑身发抖,他低着头,不敢看简月。他知道简月看出来了,简月一定看出来了。简月手里拿着的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罪证,只要简月拿着罪证质问他,他就无法辩驳,只能和盘托出,简月就抓住了他致命的弱点。简月可以用他的弱点威胁他,甚至杀了他。简月一定知道那只书包是他的弱点,他在等简月的质问,等待的过程就像等待凌迟一般备受折磨。 简月的确知道那只书包是雷宇星的弱点,但是她却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看着雷宇星的挣扎,等雷宇星把自己折磨得不堪重负,才冷冷地一笑:“现在我可以重新信任你了。” 离开混乱、拥挤的白燕州村,简月拦了一辆出租车,和冷微澜返回市区。冷微澜坐在简月的身边,几次想和简月说话,每次看到简月冰冷的表情都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直到回到简月停车的小广场,她都不敢和简月说话。 简月把车钥匙扔给冷微澜,说了声你开车,然后坐在了副驾驶,在冷微澜开车回公寓的路上简月依旧一言不发,只在车开进小区,路过小区内部的餐馆时,简月说:“你去买点晚饭。” 冷微澜打包了两份饺子和一碗简月点的紫菜蛋花汤,回到家里摆上餐桌,她叫简月吃饭,简月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墙,慢悠悠地往房间里走:“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回到房间,简月没有梳洗、卸妆,没有换睡衣,掀开被子直接躺在了床上。她还没休息几分钟,房门被敲了两声,冷微澜在外面问:“我能进去吗?” 简月:“可以。” 冷微澜端着那碗蛋花汤进来了,坐在床边说:“你的脸色很不好看,来例假了吗?” 简月坐起来靠着床头,无精打采地按了按额角,道:“没有,我胃疼。” 冷微澜问:“吃药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简月:“傍晚的时候吃过药了,现在已经好多了。” 冷微澜还是很担心,简月侧头看她,微笑着道:“没事儿,老毛病了,躺一会儿就好了。” 冷微澜把蛋花汤递给简月:“那你喝点汤吧,喝点热的应该会舒服点。” 简月道了声谢,接住碗和汤匙喝了几口汤,胃里存了点热气,果然好转了一些。她看着碗里漂浮的蛋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轻声细语地说:“王丽丽死了,你知道吗?” 冷微澜知道自己做出怎样的表情可以骗过简月,她只需要彻底放松,她那张像猫一样的脸就足够具有信服力,她微微垂头,露出伤感的表情,道:“知道,我看新闻了。” 简月看着冷微澜,用吐槽一般的语气问她:“是你干的吗?” 冷微澜眨眨眼睛,眼里涌现出惊讶和慌乱:“不是啊,怎么会?真的不是我啊!” 冷微澜还急着为自己辩解,但是简月闭着眼睛轻轻点了下头,示意她不用再说,然后倒在床头上,道:“我会试着信任你,前提是你不要骗我。” 冷微澜心里发生轻轻的摇摆,但又很快冷静下来,道:“我没骗你,我现在只能依靠你。” 简月睁开眼睛看着冷微澜:“我不应该让你去找雷宇星,我知道会暴露你,但是事发突然,我没有其他办法。” 冷微澜道:“没关系,这是因我而起的麻烦,我不能坐视不管。”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脸,“你这里还有点红红的,我拿冰袋帮你敷一敷吧。” 简月的左脸挨了雷宇星一拳,现在有明显的红肿,但是她懒得折腾:“不用了,明天早上就好了。” 冷微澜还是从冰箱里拿出冰袋用毛巾包住,给简月敷脸用。简月拿着冰袋贴在脸上,觉得自己除了受伤之外什么事都没做成,她的脚是被周行烫的,脸是被雷宇星打的,胃病是被王丽丽的死吓得复发的,此时她浑身伤病,躺在床上,忧虑还在一层层叠加,数不完的烦心事。 她阖眼休息了一会儿,就让冷微澜帮她把手机拿来,她消失了一个下午,手机里积攒了几十上百条消息,还有两个未接来电,电话是简骋打的,最近一通就在10分钟前,她将手机关机了,所以一概都没回复。 简月正要给简骋回电话,房门就被人打开了,简骋走进她的卧室,梳的整齐油亮的背头垂下一缕头发搭在他的眼角,手里捏着一副眼镜,明显是急着赶路的模样。 简骋先看了看简月,又看了看冷微澜,问道:“怎么回事?” 冷微澜十分害怕简骋,他一露面,冷微澜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向简月投去求助的目光。简骋眉眼锋利,那双神似简月的乌黑的丹凤眼斜飞入鬓,他的脸上扣着一张斯文儒雅的面具,但凡露出一星半点真实的皮相,就变成一头残忍又狡诈的野兽。 第29章 扑空 简月不喜欢简骋那一脸的杀气,皱起眉道:“你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吗?干吗一进门就摆出一张讨债似的脸。” 简骋的脸色毫无波动,看着简月说:“我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简月扔下裹着冰袋的毛巾,露出脸上的伤:“被雷宇星揍了一拳,怎么办?你去杀了他?” 简骋:“你以为我不会?” 他转身就往外走,简月忙道:“你回来!” 简骋站住了,回过头目光阴冷地看着她。 简月的胃里又是一阵绞痛,她捂着肚子倒在床头,有气无力地瞪着简骋:“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一点小事你就大惊小怪地要打要杀,和疯子有什么区别?” 简骋:“是我大惊小怪吗?如果今天周行找到雷宇星,你知道我们会是什么后果,到那个时候你再怪我大惊小怪也不迟。” 说着,简骋大步走向冷微澜,几步逼到冷微澜的面前,问道:“冷微澜小姐,王丽丽是你杀的吗?” 冷微澜愣了一下,又去看简月。 简月:“骋,你别胡来。” 简骋盯着冷微澜,嘴角挑出一丝冷笑:“别紧张,我只想说,你杀得好。” 冷微澜慌忙摇摇头:“我没有杀人,不是我干的。” 简骋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又道:“但是可惜,你怎么没用我给你的那把枪?你还没开过枪对吗?正好可以拿王丽丽练手,你白白丢掉了一个练习的好靶子。不过把人推到站台下也是一个好方法,干净利索,不留痕迹,你对杀人很有天赋。” 冷微澜:“真的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简骋:“你为什么不承认?难道你觉得我们会把你交给警察吗?恰好相反,你只要你承认是你杀了王丽丽,我就会把你当朋友。” 简月面露怒色:“骋,可以了,不要再说了。” 简骋回头看着简月,笑道:“你相信不是她杀的?不是她难道是我?” 简月:“我不会怀疑你,我也不能毫无根据地怀疑她。” 简骋慢慢走到简月的床边,道:“姐,你现在很危险,你竟然相信这个女人,你很久没有这么不理智了。” 简月道:“不理智的人是你,不是我,王丽丽死在地铁站里,凶手是个男人,她又有不在场证明,你让我怎么怀疑她?还是你觉得人人都和你一样,杀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简骋的双眼瞬间变得暗沉,他纹丝不动地看了简月片刻,说道:“对,她不像我,她和我不一样,她是你的好妹妹。” 简骋说完就往外走,想离开简月家,但是简月叫住了他:“别走。” 简骋又停下了脚步。 简月对冷微澜说:“你先出去,帮我把门关上。” 冷微澜点点头,关上房门离开了。 简月靠在床头叹了口气:“过来坐,我还有话对你说。” 简骋返回去,解开西装的扣子,坐在床边。 简月仰头看着天花板吊下来的两根细细的水晶灯管,说道:“今天雷宇星想出卖我,把我和冷微澜送给周行当投名状,我们被雷宇星骗进地下室,周行已经到了,好在我把雷宇星控制住,周行才没有发现我们。” 简月轻轻一笑,“当时我压着雷宇星的脖子,就在想,如果周行发现了地下室,他打开那块木板看到我的脸之前,我有没有机会给你打一个电话,告诉你快点逃。” 简骋的脸上不为所动,神情还是那么冷冷的,但是他把手放在床上,握住简月的手,说道:“我不会丢下你自己逃走。” 简月的笑容很淡:“好在虚惊一场,我们都没事。” 简骋:“只是今天没事,只要冷微澜在我们身边,像今天这样的事一定还会再次发生。” 简月道:“我知道她是个麻烦,但是我们真的不能抛弃她。就像你说的,我无处发散的责任感又跑出来作祟,我做不到对她不管不问,看着她自生自灭。”她握紧简骋的手,说道,“你知道她是我们的妹妹。” 简骋果断地说:“我不承认她。”他转头看着简月,“你也不能承认她。” 简月沉默不语,她知道自己不能承认冷微澜,绝对不能,她承认冷微澜就会毁了自己,把她这二十几年来苦心经营的生活毁于一旦,又回到曾经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简月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说给简骋听:“我不会承认她,我只有你和妈两个家人。等我们找到展羽,我们就离开这座城市。” 简骋的眼神发狠:“展羽不是威胁,周行才是我们的威胁,只要他一天不放弃追查谭家的案子,我就一天不会安全。” 简月也知道周行才是他们真正的威胁,她之所以在刑侦支队做顾问,也是为了时刻关注周行,提防周行,在周行采取行动之前先一步行动,但是她始终是被动的一方,始终被周行钳制着。 简骋回头看着简月,锋利的目光犹如出鞘的刀光:“姐,给我一个名额。” 简月闻言,思绪瞬间回到6年前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简骋也是这样对她说:姐,给我一个名额,让我杀了展羽。那是简骋第一次向他索要“杀人名额”,当然,她驳回了,选择报警,展羽却在警察的手中逃走了。不过简骋用刀在展羽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切痕,他本想切断展羽的脖子,展羽死里逃生,在简骋手心也留下一道伤口。 她把简骋的手掌翻过来,在简骋的掌心虎口处靠近生命线的位置看到了那道贯穿整片手掌的伤疤,她看着那道伤疤问:“你想杀谁?” 简骋道:“周行。” 简月心头一颤,轻轻地说:“不行。” 简骋:“他死了我们才能安全。” 简月:“他死了,会有新的支队长负责谭家的案子,杀死他不是解决问题根本的办法。” 简骋牢牢地盯着她,把她盯到转过头避开自己的注视,才说:“你不想让周行死。” 简月道:“我不想让任何人死,我们生存的意义不是杀死同类,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简骋一如既往地听不进她的说教,他站起身用力抻了抻西装外套的衣襟,慢条斯理地扣着扣子,说:“人和动物没有分别,人类社会和非洲草原也没有分别,你死我活的斗争、厮杀更没有分别,我不认为杀死同类的行为很卑劣,相反,我认为这是自然竞争。”他系上西装扣子,转身走向门口,拉开房门时又停住了,回头对简月说,“如果再有人威胁到你的安全,无论是雷宇星还是周行,我全都杀掉。”简骋确实动怒了,临走时还摔了一下门。 简月长叹了一口气,身体往下一滑躺在床上,拉高被子蒙住脑袋,躲在被窝里短暂地当起了鸵鸟。 第二天,她被特意延迟了一个小时的闹钟叫醒,醒来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很意外地没有看到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她扎起头发去洗漱,走出卫生间时闻到厨房飘来一阵香味,是冷微澜在把昨晚买的饺子二次加工,做成了煎饺。冷微澜把两盘饺子端上餐桌,捏起一只放进嘴里,烫得她连忙往嘴里扇风,嘶嘶吸着气。 简月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看着冷微澜轻轻笑出声。 冷微澜着急忙慌地把饺子咽下去:“你醒啦,赶快吃饭。” 她又端上来两碗粥和一碟萝卜咸菜,简月捏着汤匙搅了两下碗里的粥,道:“比前两次煮的好多了。” 冷微澜有些得意地笑了:“我学东西可快了,以前在剧组拍戏,和我演对手戏的演员怎么改台词我都能很快就记住。” 简月:“你咖位这么大,还有人敢改你的台词?” 冷微澜:“以前咖位不大的时候可不是任人欺负吗?” 简月喝了一口粥,抬眼看了看她,道:“如果你的案子结束了,你会继续演戏吗?” 冷微澜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道:“就算我能洗清罪名,我违约又被撤代言是事实,这些年我的积蓄全被萧一杰掌控着,我没有钱付违约金。即使我能成功复出,后半辈子也得打工还债。” 简月:“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把钱交给萧一杰?” 冷微澜单手托腮,露出苦涩的微笑:“女人在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是很蠢的,会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给他。我曾经以为萧一杰是我的白马王子,他能把我从原来地狱般的家庭里拯救出来,给我一个家,那些钱和一个家相比也就不值一提了。” 看见冷微澜这样难过,简月的心里也感到沉甸甸的:“你和你父母关系还是不好?” 冷微澜脸色猛地冷下来:“何止是不好,简直是糟糕透了,但是还可以再糟。” 话说到这里,简月认为自己有必要趁机向她确认一些事情:“你和你妹妹私下联系过吗?” 冷微澜瞬间变了脸色,关切地道:“微粼?她怎么了?” 简月:“微粼很好,我问你有没有瞒着我见她?” 冷微澜:“没有,我没有瞒着你做任何事。我的确很担心微粼,但是我家现在被警察监视得这么紧,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简月道:“你能这样想很好。冷微粼现在也在警察的监视中,你绝对不能擅自去找她。” 冷微澜:“我不会的,你放心。” 简月吃完饭,换了套衣服准备出门,她站在玄关换好鞋子,冷微澜就把她的手包递到了她面前。她接住手包,看了冷微澜一眼,道:“如果我今天回来的早,带你去公园里散散心。” 冷微澜很开心:“好啊!好啊!” 简月开车去公安局,在路上又想起了雷宇星和那个叫翟小雅的女孩儿,本来以为雷宇星是翟小雅的守护神,却没想到,翟小雅是雷宇星的阶下囚。把翟小雅从雷宇星身边带走,对这个女孩儿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现在雷宇星有致命的把柄握在她的手上,她相信雷宇星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次背叛她。 简月在车载屏幕上拨出简骋的电话,让简骋联系自己那些暗道上的朋友们,给雷宇星找个安全的藏身之地。简骋说坟墓是最适合藏人的地方,简月一听直翻白眼,丢下一句“那你把他安排到墓园当保安吧”就直接挂了电话。 到了公安局,简月刚把车停好,就见两辆警车先后开了进来,沈冰和小侯从车里跳下来,随后赵溪川、吴芳芳夫妻俩也下了车。 沈冰看见了简月,向简月轻轻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叫来三名警察把赵溪川夫妇带进楼里。 小侯站在院里大声喊:“沈哥,把车钥匙给我,把车停在院里周队还得骂我!” 沈冰把手一旋,车钥匙飞向小侯,但偏离了方向,掉在小侯脚边一米多远的地方,小侯“啧”了一声,想吐槽沈冰的准头儿,但是不敢。 小侯弯腰去拣车钥匙,车钥匙却先一步被简月捡起来,简月把车钥匙递给他:“才把这一家子带回来?” 小侯见了简月,还是有点难为情,左顾右看,就是没好意思看她:“唔,赵溪川的律师太烦人了,一直拖到现在。” 简月帮小侯把两辆车停好,和他走一起进办公楼:“赵溪川家的泳池挖开了吗?” 小侯立刻来了劲儿:“挖开了,你猜里面有啥?” 简月:“狗?” 小侯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简月:“猜的,李紫暇的尸体被抛尸在旧桥洞,如果赵溪川的家里埋了东西,只能是那条被他们换掉的狗。” 小侯简直叹为观止:“你怎么连他们家的德国黑背被换过也知道啊?” 简月瞧了小侯一眼,笑道:“干吗这么大惊小怪,这条线索是我跟着周队一起查出来的。”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审讯这对夫妻,他们需要向警察解释清楚家里的宠物狗为什么被偷梁换柱,并且将狗的尸体埋在泳池里。 简月上了三楼,大办公室里很忙乱,师小冉等人在为即将开始的审讯准备材料,洪途小山似的身形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既扎眼又碍事,师小冉感到心烦气躁,一把拽住洪途把他推到墙角,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不要乱转啦,站在这儿别动!” 洪途感到很委屈:“我在帮忙呀。” 师小冉:“你好几次差点把我踩死!” 简月和小侯走进去,洪途看见了小侯,立刻问道:“猴子,你昨天到底跟着周队干吗去了?” 小侯:“去找雷宇星了,去找雷宇星了,你老人家耳朵聋啦?光这句话你问我三四遍。” 洪途一动不动地钉在墙角当承重柱,嘿嘿笑道:“我记混了,那你们找着雷宇星没有?” 小侯要抓狂了,隔空向他踹了一脚:“雷宇星跑了,雷宇星跑了,这是老子对你说的第五遍!” 洪途一脸的无辜:“哦,你被一个小屁孩儿溜了半天,结果连人影子都没见啊。” 小侯这下确定洪途是故意在笑话他,他要冲过去和洪途干一架,刚抬脚就被简月轻轻地问了句:“雷宇星没有被抓到吗?” 第30章 吴芳芳 小侯连忙停住,抬着右脚像只圆规一样原地向后转了半圈,迅速端正态度,不急不躁、心平气和地说:“对,昨天雷宇星联系周队在白燕州村见面,周队带我去了,但是到了地儿没见着雷宇星,只见到雷宇星的父亲。然后周队就带我回来查找雷宇星的下落,只查到雷宇星从打工的饭馆离开后去了一家宾馆,后来又乘坐一辆出租车往白燕州村的方向去了,但是没见到人,现在处于失联状态。” 简月:“谁在负责追查雷宇星的下落?” 小侯:“是沈哥,周队觉得雷宇星和冷微澜一定有关系,冷微澜不是沈哥负责盯着吗?就把雷宇星也交给沈哥了。” 办公室大敞着的房门被敲了两下,周行站在门口问:“资料准备好了吗?” 简月看过去,发现周行换了一身衣服,状态也比昨天要好。看来没有抓到雷宇星并没有对他造成更大的压力,不过周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没有把自己的压力外显出来也很有可能。简月很担心周行被激怒,倘若周行被王丽丽和雷宇星接二连三的谎言激怒,又被雷宇星放鸽子,他或许会集全队之力搜捕雷宇星,到那时雷宇星不可能再次从周行的眼皮底下逃脱。此时此刻周行没有集中力量搜捕雷宇星,不是他放过了雷宇星,只是因为他足够理智。 周行的身边站着和他如影随形的沈冰,沈冰抱着胳膊站在周行的身边,目光却穿过整间办公室看着简月,他的眼睛像被冻成冰一样,简月看到他盯着自己一声不吭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对周行说了一句什么,随后周行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很快看到了她。 周行朝她招招手,她走到周行面前,问道:“怎么了?” 周行道:“待会儿审讯赵溪川和吴芳芳,你和沈冰负责赵溪川。” 简月:“吴芳芳呢?” 周行:“我和洪途负责吴芳芳。” 简月转头朝沈冰笑说:“我们换个搭档吧,我对吴芳芳更有兴趣。” 她现在忌惮沈冰,相较于发号施令的周行,她更介意沈冰的态度。 沈冰:“你想和洪途审讯吴芳芳?” 简月笑道:“洪途不听我的,我还是和周队搭档比较好。” 沈冰点头:“可以。” 他们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了,才扭过头看着周行,等周行同意。周行在并非重大决策的琐事上一向都是无所谓的,也对简月和沈冰绕开自己做决定习以为常,说道:“怎么着都行。” 简月和周行去一号审讯室审吴芳芳,吴芳芳已经在审讯椅上就坐,书记员小陈坐在长桌后调试电脑里的打印机程序,向周行和简月说:“周队,简老师。” 吴芳芳坐得笔直,脸皮崩得很紧,紧绷到连眼角的皱纹都看不见,她此时极度的防备警察,又极度的紧张。简月看了一眼她的脸,就知道她已经给自己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足够让她抵抗警察的询问。可见在被警察缉拿之前,他们聘请的律师已经向他们灌输了如何应对警察审讯的技巧。周行也看出来了,所以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和书记员小吴研究为什么打印机程序突然出错。 简月自然也不会擅自开口,她看了一会儿吴芳芳脸上的表情。然后听了一会儿周行和小吴查找程序出错的原因,不时还给出自己的看法,诸如重启电脑之类的修理电脑故障的常用手段——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几分钟,这十几分钟对吴芳芳来说度日如年,她被警察长时间的忽视,积攒已久的胆气被晾了多时,开始慢慢跌落,直至跌至谷底,脸上露出茫然又惊慌的表情,到了后期,她坚决回避警察的姿态消失了,开始频频偷瞄警察,自己和自己展开了疑心大战。 简月把她一系列的变化看在眼里,觉得时机到了,就碰一碰周行的胳膊,示意周行开始。 周行收到她的暗示,向小吴说:“看看出纸口是不是被卡住了。” 这台破打印机经常卡纸,周行自己都修过好几回,老早就知道问题所在,只有小吴第一次担任书记员的工作,还没碰上过这台老机器闹毛病。果然,小吴拿出一张被卡住一半的白纸,打印机开始正常运行。 周行也正式开始审问,看着吴芳芳问出第一个问题:“9月15号晚上7点到9点之间,李紫暇有没有去过你家里?” 吴芳芳微微低着头,随便找个地方固定住自己的视线,开口说话前先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她正要开口时被周行打断了,周行问道:“几天前我问过你同样的问题,当时你给我的答案是没有。现在我第二次问你这个问题,不是为了得到和上次同样的答案,你明白吗?” 这句话没什么问题,甚至比起审讯的语气来说也不算严厉,但是却悄无声息地把吴芳芳撒谎的退路堵死了。吴芳芳也察觉到周行的一句话扰乱了自己的步调,她愣了一会儿,才说:“明白。” 周行抬了抬手:“你可以开始了。” 审讯刚开始,吴芳芳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像是参加开卷考试的学生,已经找到了有正确答案的那一页,但是突然一阵强风刮来,吹乱了页码,她慌张地重新翻到有答案的那一页:“李紫暇是吗?我想想,我想想……哦,我想起来了,她来过。” 周行:“上次我问你,你说她没去过你家里。” 吴芳芳的反应还算迅速,被噎住的几秒钟里就把思路整理顺畅,说道:“她后来不是出事了嘛,我们不想惹上麻烦,就说她没来过。” 简月发现她在避重就轻,直接问道:“你们急于和李紫暇撇清关系,是不是为了掩饰李紫暇被害当晚去过你们家里,并且被你们家的狗咬伤的事实?” 吴芳芳:“谁想和这种事儿扯上关系啊?我担心你们警察揪着我们不放,也担心传出闲话,我就……就说了句谎。” 简月:“李紫暇为什么会去你家里?” 吴芳芳:“小多跑出去了,她帮我把小多送回来,我留她说了会儿话。没想到她要走的时候小多突然咬了她一下。” 简月微微一笑:“你这话说得自相矛盾,她如果能主动接近你家的狗,就说明之前没有被你家狗袭击过,所以才敢接近它,那你家狗的性格想必比较温驯,一条性格温驯的狗为什么会突然伤人?” 吴芳芳的情绪激动起来:“小多的性格很奇怪的,有时候很听话,有时候很疯,只有文荃才能控制住它,它之前也差点咬伤到我家里做客的其他朋友。” 周行手上拿着几张照片,是真正的德国黑背小多生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多和此时代替小多的那条德国黑背的确很相似。他看完照片,把照片递给简月,接着简月继续问:“小多是怎么死的?”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吴芳芳一张干瘦、憔悴的脸顿时现出光彩,仿佛已经等这个问题等了很久:“是我干的,我经常在网上看见宠物狗咬死人的新闻,那次小多咬伤了马玉琴的女儿,是小多第二次咬人,我担心它迟早有一天会闯祸,就把它弄死了。”她说出“弄死了”三个字的时候,浑身抖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气。 周行紧盯着吴芳芳的脸:“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吴芳芳在审讯室的地板上看了一圈,目光最后盯在一块雪白的瓷砖上:“我用水果刀割断了它的喉咙。” 简月没见过死去的小多,就向周行偏过脸,周行很默契地靠近她的耳边:“沈冰检查过,那条狗的确死于利器割喉。” 虽然从周行的口中得到了确认,但是简月还是疑心吴芳芳在说谎,她一直在等周行问出至关重要的问题,比如9月15日晚上9点半左右,开着那辆汉兰达在汽车城附近接走李紫暇的人是不是吴芳芳夫妇,但是周行迟迟不问,不仅如此,周行对这场的审讯的兴致不高,甚至有些怠工的模样。 简月只好自己问:“你家里现在这条德国黑背是怎么来的?” 吴芳芳在这一问题上很坦诚:“是我联系狗贩子买来的。” 简月:“说清楚,你怎么联系上的狗贩子,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把它带回家的?” 吴芳芳:“大概是在半个月前,我开车去商场买东西,从商场出来时就看到雨刷器上夹了一张名片,名片上有一串□□号,说是什么东西都能弄来,当时我随意把名片扔在车里了。小多死了之后,我担心警察会怀疑我们家,就想找一条像小多的狗冒充小多。” 简月:“和狗贩子交易的人是你吗?” 吴芳芳不假思索地答道:“对,是我,都是我。” 简月皱着眉,继续问:“时间的地点,交易的方式,全都交代清楚。” 吴芳芳:“9月17号晚上11点多,我把车停在海鲜批发市场的后门,让狗贩子把狗放进后备厢。后备厢里放着5万块钱,是我们讲好的价钱。” 简月听她绕来绕去,每次都避开关键的问题,忍不住把手重重地落在桌子上:“你开的什么车?” 吴芳芳这才说:“是邻居的白色汉兰达。” 简月:“哪个邻居?” 吴芳芳:“住在A区的龚新成,我和他老婆经常聊天,知道他们家有辆车停在小花园附近,钥匙就放在轮胎上。” 简月:“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吴芳芳:“龚新成的老婆嘴巴碎,跟很多人都说过。我们几个经常在一起搓麻将的全都知道。” 简月问了这几人的名字,又问:“为什么不开你自己的车?” 吴芳芳终于正视她的眼睛,脸上露出到此为止最放松、最诚恳的神色:“我的车在9月5号和人追尾了,被送进修车厂修理,前几天才提出来。那天着急用车,就开了一次那辆汉兰达。” 简月这才知道周行为什么对这场审讯不那么重视,他们本来以为开着那辆汉兰达和狗贩子交易的人就是开车带走李紫暇的人,但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新的可能性:或许开车和狗贩子交易的人与开车带走李紫暇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 简月想到这一点,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但还是继续审讯:“9月15号晚上9点半左右,那辆白色汉兰达在汽车城附近接走了李紫暇,驾驶汉兰达的司机具有杀死李紫暇的重大嫌疑。” 简月点到即止,不说出自己的怀疑,但吴芳芳足以听懂她话中的深意。吴芳芳被吓了一大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住了。简月问到现在,周行一直不做声,简月也对这场审讯失去了信心,便直接小声地问周行:“是她吗?” 周行摇了下头,说道:“吴芳芳和赵溪川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当晚开车带走李紫暇的人不是他们。” 他们把声音压得足够低,吴芳芳没有听见,还急着为自己辩解:“绝对不是我们!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家和我妈打视频电话,我老公在外面和朋友吃饭,你们赶快查清楚呀!” 周行在开始审讯之前就已经拿到了这夫妻俩的不在场证明,对吴芳芳的审讯也就变成了例行公事,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弄清楚,周行问:“你的小儿子赵子豪,他是怎么死的?” 话锋扭转得太快,吴芳芳一下子又愣住了,神色又闪躲起来:“我告诉你们了呀,子豪是不小心摔到了泳池里,被淹死了。” 周行:“说说当时的详细情况。” 吴芳芳现出回忆的模样:“那天我不在家,子豪贪玩,跑到泳池边玩水,结果不小心掉下去了,等我回到家,他已经断气了。” 简月听出了问题,吴芳芳的叙述太精炼,除了赵子豪之外,她没有提到任何人,似乎是在有意回避什么。她想抓住这一点继续追问,但是周行先问道:“赵子豪患有先天性脑瘫,在三岁时出现运动机能紊乱、智力低下的症状。他5岁的时候还不会走路,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泳池边玩水?” 吴芳芳支支吾吾:“他,他虽然不会走路,但是他很调皮,经常爬来爬去,还有好几次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周行:“你还记得你去年10月5五号买了一套家用泳池的水循环系统吗?” 吴芳芳:“记得。” 周行:“我们联系到了当时安装水循环系统的工作人员,负责人说他们10月六6号上门安装水循环系统,第一天就把泳池里的水排干净了,直到第三天,10月8号才重新把泳池注满水。你的儿子赵子豪出事那天是10月7号,那天泳池一滴水都没有,赵子豪怎么会淹死在泳池里?” 吴芳芳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浑身冷汗淋漓,呼吸急促:“他们记错了,绝对是他们记错了,10月7号我家的泳池里的水是满的,那是我家的泳池!我难道不比他们更清楚吗!” 她一下子站起来:“你把他们叫来!我和他们当面对峙!天呐,你们安的什么心呐?我可怜的孩子都死了一年了,你们还把我的伤心事翻出来,怀疑我说谎,难道是我亲手把我的儿子淹死的吗?” 简月看到这一幕,更加笃定赵子豪不是在泳池中溺毙。但是这件事过去了太久,当时也没有立案,就算赵子豪死因有异,他们能发挥的地方也是少之又少。倘若当真把安装水循环系统的工作人员叫来和吴芳芳对质,吴芳芳也绝对不会败下阵来。 简月和周行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都放弃了从吴芳芳的身上挖掘赵子豪死因的想法。 但是周行还有第二套计划:“抱歉,这件事我们不会再过问。现在我们需要去你家里找一下赵文荃,你和你的丈夫有义务配合我们的工作。” 吴芳芳像一头机警的母狼:“你们找文荃干什么?” 周行:“李紫暇去你家里的时候赵文荃也在家,我们需要找他了解当时的情况。他还未成年,我们向他问话的时候你和律师都可以在场。” 吴芳芳还在犹豫。 周行以退为进:“如果你担心我们的执法程序不够规范,我们可以把赵文荃带回公安局,再联系你们的律师。” 吴芳芳听说要把赵文荃带到公安局,立刻就同意警察登门问话。 赵溪川的笔录也做完了,和吴芳芳的笔录完美地契合,对警察所问一概不知,装糊涂的功力可谓登峰造极。他走出公安局的办公大楼,站在院子里握住周行的手,面带愧疚:“周队长,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都怪我的工作太忙,对家里的事从不操心。我竟然不知道我太太做出了这样的荒唐事,唉,真是羞愧啊!” 周行没说什么,只向一旁等候的警车抬了抬手。赵溪川和吴芳芳被带上警车,开车的警察也上了车,警车随后开出公安局。周行开着自己的越野车跟在警车后面,简月坐在副驾驶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情烦躁:“难道我们忙活了这么久,只抓住一伙狗贩子?” 周行笑道:“也不算白忙一场。”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简月看到他的眼睛里始终压着一股子狠劲儿,他比任何人都不甘心。 简月用眼角的余光捎带着他,道:“我听小侯说了,昨天你们去抓雷宇星,但是扑了个空。” 周行的脸色无异:“对,被雷宇星耍了。” 简月想起那天傍晚和周行只有几步之隔,依然心有余悸:“现在有他的消息吗?” 周行:“还没有。但有别的消息。” 简月:“什么?” 周行:“你还记得雷红根吗?” 简月想了想:“是发现李紫暇的尸体,报案的老人吗?” 周行点了点头:“他是雷宇星的父亲。” 简月当真有点惊讶,因为当时周行离开后,她问过雷宇星刚才和周行对话的老人是谁,雷宇星只说是自己的父亲,并未告知简月他父亲叫什么,她也没有多问,不多时老人又出门去了,她也就和冷微澜离开了那个小院。 简月哑然片刻,道:“这么巧。” 周行翘起一侧唇角,但脸上却没有笑意:“我不相信巧合,巧合越多,越像阴谋。” 简月没有说话,转头看着窗外,悄悄咬住了自己的拇指指尖,每当她焦虑、烦恼的时候都会咬自己的拇指。 周行看了简月一眼,问:“你休息得怎么样?去医院看过了吗?” 简月迟了几秒钟才明白他在问自己的胃病,说道:“老毛病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周行沉默下来,接下来很长时间都没说话,简月也得以专心思考自己的烦心事,不过周行后来不经意似的一句话让简月心中警铃大作。 周行:“沈冰向我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在我们行动之前,雷宇星就知道警察正在找他。” 第31章 悲伤 简月的心猛地一提,随后又狠狠一沉,淡淡低道:“那你认为呢?” 周行神情平稳又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神态轻松得像是在和简月聊起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我怀疑咱们内部走漏了消息。” 他一言命中,简月忍不住一抖,往后倒进椅背里:“我不这么认为。” 周行:“说说你的理由。” 简月不得不展开一段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分析:“地铁站的那段视频早在警察立案之前就传得满天飞,现在我们已经从李洋的口中得知雷宇星在帮助王丽丽撒谎,他跟踪的人不是王丽丽的表弟,但是却称自己跟踪的人是王丽丽的表弟。他这样做无非有两种动机:要么帮助王丽丽撒谎,要么掩护真正去取钱的人。无论他的动机是哪一种,他的谎言和王丽丽的谎言都相辅相成,不管谁的谎言被识破,另一个人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或许他只是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敏锐,猜到王丽丽死后,王丽丽的表弟会成为我们重点审问的目标,李洋只要说出实话,他会成为警方的下一个目标。所以他在警方审讯李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行动。” 她的这段分析不无道理,周行被她说服了一半,但仍保留自己的怀疑:“你的分析没有问题,问题是雷宇星到底有没有像你说的那么聪明,我还是保留自己的态度。” 简月淡淡地一笑:“那你要肃清队伍吗?” 周行道:“队伍要肃清,人也要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抓人。” 简月靠在车门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发自内心觉地得她和周行无法共存,他们都是太聪明的人,当他们的目标不一致时,迟早会和对方展开正面的对抗。她无法阻止,她能做的只有在和周行展开对抗之前从周行身边逃走。 警车停在别墅门前的甬道边,赵溪川夫妇带着几名警察回到家中,一进门就被祝裕玲和乔安娜围上来问长问短,祝裕玲和乔安娜听说赵溪川和吴芳芳被警察带走,就连忙到了赵溪川的家中,既是等候消息,也是陪伴赵文荃。和她们一同等待消息的还有一名律师。 简月向祝裕玲稍稍弯了下腰:“师母。” 祝裕玲此时神情复杂:“小简,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为什么把老三两口子抓走?” 简月道:“不是抓捕,只是需要他们配合我们的调查,做个笔录而已。” 祝裕玲又问周行:“周队长,是这样的吗?” 周行笑道:“是,简老师说的没错。赵文荃去学校了吗?” 乔安娜用手梳理着自己海藻般乌黑闪亮的长卷发,面露不满:“我们帮他请假了,父母都被警察带走了,他怎么能安心上课。” 赵溪川对吴芳芳说:“赶快把文荃叫下来,别耽误警察同志的时间。” 简月算是看清了他,扛事儿他不行,道貌岸然第一名。 赵文荃在楼上的卧室,周行和简月以及律师上楼去找文荃,律师敲了敲门,道:“文荃,我是吴叔叔,把门打开,警察来看你了。” 里面没人说话,吴律师试着打开门,房门并没有被反锁,扭动门把一推就开了。吴律师打开门就退到一边,周行和简月走进卧室,他留在门口。 赵文荃躺在床上玩iPad,把平板搁在腿上,戴着耳机,平板里正在播放一条视频。简月在他的平板里看到一条威风凛凛的杜高犬,杜高犬穿着黑色的背心,正在追逐主人扔出去的飞盘——那是一段驯狗的视频。 简月打量着这间卧室,没有看到任何能彰显卧室主人爱好的装饰物,只有写字台上摆着几个十来寸高的泥塑,一条是马士提夫犬,一条是杜高犬,剩余两条也全都是世界闻名的凶猛好斗的恶犬。 周行从写字台下拉出一张椅子,在椅子上坐下,道:“赵文荃,放下你的电脑,问你几个问题。” 赵文荃只是掀开眼皮瞟了他一眼,置之不理。周行直接走过去,把他的平板电脑拿走。 赵文荃恼了:“你干吗?” 周行拿着平板电脑坐回椅子上,说道:“你得学会尊重人,更要学会尊重警察。” 赵文荃轻蔑地冷笑一声,又在床上摸自己的手机,但没找到。 他的手机被周行取走平板电脑的时候顺手带走,周行晃晃手里的一部最新款苹果手机:“在找它吗?” 赵文荃:“还给我!” 周行把他的电子产品全都放在桌子上,道:“你配合我的工作,它们很快就会回到你的手上。” 赵文荃用力摔了一下枕头,靠在床头上又拿起一本漫画书翻看。 周行问出此行的第一个问题:“9月15号晚上7点左右,李紫暇有没有到你家来过?” 赵文荃翻了一页漫画书,很不耐烦:“问我妈,我不知道。” 周行:“我现在问的是你。” 赵文荃:“我说了,不知道!” 简月突然问:“你和李紫暇的关系怎么样?” 赵文荃抬眼看向她,眼神诡异。 简月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笑道:“她很漂亮,学习成绩又好,性格也很开朗,和你的二哥赵文郡还是很好的朋友。我问过她的朋友们,喜欢她的人有很多,不光是女同学,还有很多男同学也喜欢她。” 赵文荃:“关我屁事。” 简月:“我想知道你对她的感觉,你认为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儿?” 赵文荃露出讥笑的表情:“老大家仆人的女儿,一身的穷酸病,贱骨头。” 简月弯起唇角:“你不觉得她青春靓丽、阳光明媚,是个招人喜欢的女孩子吗?” 赵文荃挑起眉毛:“我承认她很漂亮,她像蝴蝶一样漂亮。” 简月:“如果有一天这只蝴蝶落在你的肩膀上,你会对她做什么?” 赵文荃沉默不语,眼神一阵暗过一阵,脸上露出天真又残忍的笑容,像是一个孩子在撕扯一只蚂蚁……突然,他转头看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一只玻璃瓶,瓶子里斜插着一根树枝,树枝上停着一只蝴蝶标本。是蝴蝶被杀死后被做成的一个美丽的标本。 简月没有从赵文荃的口中得到答案,但是当她看到瓶子里蝴蝶标本时,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门外突然传来猫叫声,离得非常近,似乎就在隔壁。周行仔细听了一下,确定猫叫声从斜对面一扇紧闭的房门内传出来,便问:“你养猫了?” 赵文荃不回答,他跳下床走到简月的面前,脸上仍是幼童般天真的笑容:“你过来,我让你看我的蝴蝶。” 简月跟着赵文荃走到那间房门外,赵文荃用钥匙打开门,门一开,简月就闻到一股血腥味,而当她看到门里的景象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间书房,但书桌被拉到墙边,书房正当中竖着一个十字形木桩,木桩上套了一套成人的衣裤,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假人。假人身上的衣裤被犬牙撕咬过多次,已经褴褛、残破,书房木制地板上条条缕缕地分散着血迹,还有几只猫狗的血色爪印,一只浑身雪白的猫躺在地板上,半只脑袋被犬牙撕碎,身上也被咬出血洞,它仍在呼吸,大张着嘴,血还在从它的嘴里往外冒。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条从狗贩手中买来顶替小多的德国黑背,德国黑背的脸上也被猫抓了几道,它趴在不远处紧紧地盯着气息奄奄的白猫,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沾了血丝的口水从它的嘴里滴落到地板上。 简月记得这只猫,前一天,这只流浪猫藏在草丛中,赵文荃大叫着让德国黑背咬死它,当时被周行阻止了。但是谁都没想到,这只猫被赵文荃捉回家中,关在房间里,最终还是训练德国黑背咬死了它。 赵文荃:“我成功了。” 简月回过头,看到一张少年因为激动而泛出红晕的脸。 赵文荃欢呼着:“我终于成功了!” 简月再次回过头,仿佛看到地上那只白猫变成一具少女的尸体,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布满犬牙的咬痕,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突然之间,她感到一种巨大的、难以言状的悲伤。 第32章 我不讨厌你 “你觉得人和蝴蝶,有什么差别?” “没有差别。” “没有差别吗?你可以把蝴蝶装进瓶子里,但是你不能把人装进去。” “没错,但是我可以把人关进房子里。” 别墅门前甬道边栽了一排香樟树,正对门口的树荫下摆了一张长木椅,简月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院里那个被挖出土壤的、残破的游泳池。警方在那里挖出了一具狗的尸体,还有一把水果刀。法医检验过水果刀,发现了和狗尸一致的血液,以及在刀柄提取出两枚指纹,分别属于吴芳芳和赵文荃。 和赵文荃最后的一段对话不停地在简月耳边回放,她很清楚李紫暇死于勒颈绞杀,身上只有脚踝处有犬牙留下的伤口。李紫暇和那只猫不一样,她不是被狗袭击致死,但是她生前一定也遭遇过和那只猫同等的对待。。 “我可以把人关进房子里”——她记得赵文荃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当时赵文荃脸上露出的表情是回忆和回味,他一定把什么人关进过那间书房,就在那只白猫躺过的书房里,一定关过其他人。会是谁?李紫暇吗?还是……赵子豪? 简月得不到答案,因为吴芳芳把儿子保护得很好,《未成年人保护法》把赵文荃保护得很好,专业的律师把被代理人保护得很好。 屋门被打开,穿着湖水蓝旗袍的乔安娜穿过庭院到外面来了。她身上的旗袍裁剪是经典直襟样式,光顺油亮的素绉缎面料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织金丝牡丹。她拨动着妩媚的卷发,在阳光下身姿摇曳,美得像一捧光。 乔安娜走到院门外,看到简月在长椅上坐着,就走过去坐在简月的身边,把右腿一跷搭在左腿上,问简月:“你抽烟吗?” 简月闻到一股浓郁、深沉的沉木香味,她记得这种味道,是一款名叫“蛇之谜”的香水,此时在乔安娜身上闻到,只觉得她很适合这种味道,乔安娜就像一条盘旋在花丛里的灵蛇。 简月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先给自己点着一根,才递给乔安娜。 乔安娜点着一根烟,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来,挂在脚趾上的拖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穿着一双由两根细细的透明绳子串成的拖鞋,悬在脚尖堪堪欲坠,随着她惬意地晃动小腿的动作掉在地上,露出涂得鲜红的圆润、精巧的脚指甲。 简月侧过脸看了看乔安娜,问道:“旗袍好看,定制的吗?” 乔安娜也朝简月看着:“对,把裁缝介绍给你?” 简月笑笑,抽了一口烟,道:“我没穿过旗袍。” 乔安娜:“那你应该试试,会很适合你。” 简月抽烟,但不喜欢闻烟味,不过此时安娜身上的香水味和烟味融合在一起,冲散了烟草刺鼻的气味,烟味柔和了很多。她说:“谢谢,有机会我会试试。”她没关屋门,别墅里一楼有警察进出,不时从门口经过。 乔安娜看着门后不时走过的人影,道:“出生在这种家庭的孩子真幸运。” 简月警醒惯了,立刻想起乔安娜的出身。乔安娜是本市企业家乔捷平的女儿,乔捷平做民营企业起家,在乔安娜与赵江明结婚之前,他只是一个家具公司的小老板,与赵家结亲后,他如今已经是长岚市家具产业的龙头和垄断者。乔安娜和赵家老二赵江明结合,这一对夫妻的婚姻更像是老生常谈、沿用至今的商业联姻。那些拥有社会资源和巨额财富的人总是会想尽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守住自己的财富,假借他人之力或者通力合作将自己的社会地位拔高到一个新的位置。 简月道:“你们都很幸运。” 乔安娜慵懒地笑着,跷着左腿轻轻摇晃,像是在戏水:“那个女孩儿,我很喜欢她。” 简月:“你说的是李紫暇?” 乔安娜:“对,紫暇。我还鼓励文郡和她考同一所大学,我看得出他们对彼此有好感。” 简月把胳膊搭在背后的椅背上,向乔安娜转过身子:“你不介意她的出身?” 乔安娜耸耸肩:“我是无所谓,但是江明很在乎。应该说很多人都很在乎,门当户对的观念在某些人的头脑中已经根深蒂固了。” 简月:“你也是因为门当户对才嫁给赵江明的吗?” 乔安娜:“当然,不过我是自愿的。我并不爱他,但是我愿意嫁给他,即便是续弦。” 简月问:“为什么?” 乔安娜笑道:“虚荣心。嫁给赵江明,我就是赵太太,赵江明家里在政商两界都有点地位,可以给我富裕的生活,也能满足我的虚荣心。” 简月见过不少因贪欲而结合的婚姻,那些人大都为自己的选择找一个“真爱”的借口,像安娜这样坦诚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简月开始对眼前这个美艳又潇洒的女人产生了兴趣。 乔安娜是妩媚的化身,她的一呼一吸、一静一动都像在花丛里扭动的灵蛇一样慵懒,她把手伸进茂密乌黑的发根里拨了几下蓬松的卷发,道:“我和你抽同一个牌子的烟,还算有缘。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 简月等着她说下去。 乔安娜偏过头靠近简月,附在简月的耳边低声道:“吴芳芳的小儿子的确是溺水死的,但他溺死的地方不是泳池。” 简月不动声色地问:“那是哪里?” 乔安娜:“二楼的浴室,浴缸里。” 简月:“你怎么知道?” 乔安娜:“那天我去找吴芳芳,听到楼上有动静,是水溅出来的声音。我上楼,刚好看到赵文荃从浴室里出来,浑身湿淋淋的。而且当天他们家的泳池里没有水,是干的。” 简月把身子往后一仰,看着她说:“你得跟我回公安局,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乔安娜却耸耸肩,做出疑惑的表情:“我刚才说什么了?” 简月微微皱眉:“你不想作证?” 乔安娜笑道:“我还不想毁了我和赵家的关系。” 简月:“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乔安娜:“就当谢谢你请我抽烟。” 看到简月不肯放弃的眼神,乔安娜笑道:“没用的,就算我配合你做笔录,你们也找不到证据,赵文荃最后一定会毫发无损。” 乔安娜站起身,晃晃手里的烟盒:“送我了好吗?赵江明让我戒烟,但是我戒不掉。” 不等简月回答,乔安娜拨一拨头发,在阳光下像一条水蛇似的游走了。 手机响了,简月接起来:“喂?” 简骋:“雷宇星安置好了,只要他不投案自首,警察找不到他。” 简月:“那就好,杀王丽丽的凶手有线索了吗?” 简骋:“是冷微澜。” 简月无奈:“你有证据吗?” 简骋在某些时候执拗得像个孩子:“没有,反正是冷微澜。” 简月:“那你就找找能证明凶手是冷微澜的线索。” 简月一抬眼看到周行领着几个警察从房子里出来了,就说:“记住我说的话。挂了。” 几个警察坐着警车返回局里,简月照旧坐在了周行的车上,周行开车时一直沉默着,直到路程过半,才苦笑一声,道:“被你说中了,查来查去还真是只抓了一伙狗贩子。” 简月翘起唇角:“也不算白忙一场。” 周行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简月暗自思索片刻,决定不把刚才乔安娜说的话转告周行,因为乔安娜说得对,警方找不到证据,最后赵文荃只能被无罪释放,多说也无益。所以她略过了赵子豪,只说李紫暇:“既然赵溪川一家人目前无嫌疑,那我重新梳理一下时间线。” 周行:“嗯,我在听。” 简月拿眼角瞟他:“充满了我的主观臆测和无实证的推测,你还听吗?” 周行又叹了一口气:“说吧。” 简月道:“9月15号晚上7点左右,李紫暇因为某种原因去了吴芳芳家,被赵文荃找理由诱骗到书房,赵文荃把李紫暇和那条叫小多的德国黑背关进书房,导致李紫暇的脚腕被小多咬伤。李紫暇受伤后不久就离开了天城佳苑,回到家里后又出门去汽车城,9点半左右被一辆白色汉兰达接走。5天后,尸体出现在城南旧大桥桥洞下。而那辆带走李紫暇的白色汉兰达在9月17号晚上11点多出现在海鲜批发市场,带回了一条冒充小多的德国黑背。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指向9月15号晚上和9月17号晚上驾驶汉兰达的司机不是同一个人,已确认9月17号晚上驾驶汉兰达的人是吴芳芳,9月15号晚上驾驶汉兰达的人依旧是个谜。” 简月说完,自己又回想了一遍,问道:“我遗漏了什么吗?” 周行道:“没有,时间链和线索链很完整。但我有疑问,你怀疑李紫暇被赵文荃关进书房里,只是无实证的推测吗?” 简月:“没错,只是我的直觉。” 周行看了她一眼:“那你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杀死小多的人到底是不是吴芳芳?” 简月没有直接回答:“吴芳芳在袒护赵文荃,她把赵文荃做的事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是为了掩藏赵文荃的心理问题。如果赵文荃被证实心理变态,曾经试图让小多咬死李紫暇,警方可以把他送到强制性医疗机构。吴芳芳为了保护儿子,一直在说谎。” 周行若有所思地往前开了一段路,才说道:“你没有提赵子豪。” 简月道:“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周行:“我现在很茫然,只有满腹疑惑,但没有办法查证。” 简月笑道:“我和你不一样了,我不茫然,我很笃定。” 周行又看了简月一眼,这次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的时间较长,道:“你很自信,你从来不怀疑自己。” 简月:“至少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出错。” 简月对周行的态度总是这样,像是时时刻刻都在养精蓄锐,准备随时和周行唇战舌枪三百回合,有时周行无心的一句话就会引起一场争论。其实简月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她对待局里的其他同时很宽容,也鲜少和除了周行他之外的人争长论短,事实上她过分的豁达偶尔会让人感到被轻视。 但是周行却总能在简月对自己的态度中感受到她的心细如发,他曾经认真地反省过自己是不是早已经被简月不露声色地讨厌了,但是他自认为没有做过招简月讨厌的事,况且如果简月真的讨厌他,按照简月的性子,会千方百计地让他察觉到。偏偏简月又没有这样做,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感到很疑惑。周行默不作声地琢磨着简月的心思,一如既往地越琢磨越糊涂,满头雾水只能化成一声叹息。 周行叹气叹得过于频繁,简月本以为他是为了案情烦恼,又一想他工作时永远都是有条不紊的,已经到了不囿于物不萦于心的境界,压力顶到脑门也只是忽视了衣服上的一道污渍,又似乎不是为了眼前的案情。 简月感到很好奇,就问:“周队,为什么叹气?” 周行慢悠悠地说:“因为你。” 简月双眼微微睁大:“我?” 周行:“你对我很苛刻,我却不知道原因。还不如让你讨厌我,让我死个明白。” 简月一怔,随即便笑了:“我不讨厌你啊。”说着又感到疑惑,“我对你很苛刻吗?” 简月貌似在反思,但是周行不对她的反思抱有希望,这个女人从来不善于在自身寻找问题。他猜对了,简月想了一会儿就放弃了,不走心地说了句:“好吧,我以后注意。” 她想赶紧回单位继续研读周行交给她的案卷,但是周行却脱离了既定路线,左拐进石心路,离开了主干道。简月问:“不回单位吗?” 周行道:“回去也是开会,我不在他们照样能开会。” 简月:“那去哪儿?” 周行稍一停顿,道:“洗洗车。” 第33章 丰阳阳 周行把车开到石心路街心小公园斜对面的一家洗车房,洗车房的左右两边都是汽车修理铺。洗车房前已经停了三四辆待洗的车辆,周行就把车停在人行道边的停车位上,和简月走向对面的洗车房。 洗车房的面积不大,只能同时容纳两辆车,一个年轻男人正拿着水枪冲洗停在门口的一辆白色轿车,扇形的水柱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冲洗着,在阳光下现出一道彩虹。 洗车房的入口出站着一个男人,他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伸直了撑住墙,胳膊上搭了两条灰褐色的洗车用的毛巾,身体倾斜着把重量全压在撑着墙的手臂上。 “均强电场和电势能……哎?不对啊,这几句你刚才背过啊,我刚才问你电势差的相对性,你也是背的这几句。你是不是欺负我年纪大了把书本知识忘光了,在这儿给我浑水摸鱼、张冠李戴?”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儿,男孩儿和他一般高,但看起来很瘦,浑身皮肤被晒成金棕色,剃着利落的平头,两只黑黝黝的眼睛像金刚石一样坚硬透亮,男孩儿穿着一套方便干活的短袖、短裤,衣服上沾满水渍和污渍,双手也沾满了黑色的油污,他的手很粗糙,指关节粗大,是一双常做重活的手,和同龄人只拿笔写字的手有天壤之别。 男孩儿搓着手上的油污,低着头嘟嘟囔囔地说:“我刚才背的就是相对性,是你听错了,不信你往前翻一下吗?” 男人把书拍到他的怀里:“你别忽悠我了,我听你的狡辩都听不懂,晚上去我家里吃饭,我让你小娜姐考你。” 男孩儿双手的很脏,把书夹在腋下,说道:“我晚上没时间,小辉哥让我帮他把前天送过来的那辆奇亚修好。” “什么毛病?” “年头长了,缸压不足,发动机得大修。” “那你现在去修发动机,晚上跟我回去。” 男孩像是有些不情愿,抿着嘴搓了两下手上的泥,最后什么也没说,穿过洗车房的小门,到隔壁的修理间去了。 周行和简月是从这个男人身后来的,周行特意停下来等男孩儿走了,才问道:“郑老板,生意好吗?” 郑泽川扭回头看到周行,露出两行白牙就笑了:“托你的福啊,周队长。” 周行走过去和郑泽川握手,俩人还抵着肩膀在对方的背后拍了两下。 郑泽川笑道:“我还以为你明后天才过来。” 周行道:“刚好路过,顺道就来了。” 郑泽川一直用手撑着墙,和周行握手、拥抱也没离开墙壁,他看见了跟在周行身边的简月,觉得简月的气质实在不像警察,就多看了简月几眼,问道:“这位是?” 周行道:“支队的顾问,简老师。” 简月笑道:“叫我简月。” 郑泽川两条黑黝黝的粗眉用力一扬,露出夸张又具有喜感的笑容:“哟,久闻大名,我听这家伙说起过你。” 简月瞥了周行一眼,微笑道:“周队吗?他说我什么?” 郑泽川:“说你年轻漂亮,能力强。” 周行不希望他们就这个话题多聊,就说:“老郑,我们赶时间,你把人叫来我见见。” 郑泽川道:“那你们等一会儿。”说完,他提着自己的右腿向后转了一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简月看着郑泽川的背影,发现他的右腿很僵硬,膝盖似乎不会打弯,仔细一瞧才发现他右腿的裤脚下本来应该是脚腕的部位露出一截金属,才知道他右腿膝盖以下装的是假肢。 周行看出了她的疑获,解释道:“他叫郑泽川,以前是特警队的,三年前执行任务被嫌疑人开车碾断了腿,右腿膝盖以下完全粉粹骨折,截掉了半条腿。后来就离职了,在这儿开店做生意。” 警察受了工伤离职转业改变人生轨迹的事,他们都司空见惯,周行谈起这段往事的口气很轻松,简月也一脸的稀松如常,但他们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人之常情的沉重。 简月道:“你来找谁?” 周行:“丰阳阳。” 简月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丰阳阳?很熟的名字。” 周行:“丰玉林的儿子。” 丰玉林这三个字在简月心里引起小小的震动,6年前,震惊全国的“稻草人连环杀人案”的真凶落网,凶手就是丰玉林。周行当年的女友孟徽音就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也是唯一的幸存者。虽然孟徽音被警察救回一条命,但是她并不幸运,她已经遭受了药石无医的创伤,这致命的创伤将像鬼影一样跟随着她。因为孟徽音是受害者,周行也就是间接受害者,即使他和孟徽音在灾难发生之前就已经分手,但是周行至今仍对孟徽音的遭遇心怀愧疚,所以他没有决绝地斩断孟徽音对他的纠缠。 简月进入支队工作的时间才半年,自然错过了这起把长岚市搅得风云变色的杀人案,对这桩案件的了解也是从案卷和资料中来的,她其实很想和周行聊一聊当年牵动全国的抓捕行动,但是忌惮周行“受害者”的身份,一直没有提起。没想到今天能从周行口中听到那个6年前已经被判处死刑的丰玉林的名字,更没想到今天周行来见的就是丰玉林的儿子。 简月暗自猜测着周行来找丰玉林的儿子的原因,郑泽川领着方才那个被抽查物理知识点的男孩儿过来了,郑泽川搭着男孩儿的肩膀,亲切地笑道:“他就是丰阳阳,还认得出来吗?” 周行上一次见到丰阳阳是在6年前,那是在丰玉林被处死之前的家属会见室。丰玉林被处死的第二天,丰阳阳就独自坐上火车,回到某小乡镇的外婆家,去年外婆病逝,他又回到丰海,没有进学校,而是早早步入社会,在同龄人上中学的年纪,他偷偷摸摸地在汽车维修店做不拿工钱只管吃住的学徒。后来被把店盘下来的郑泽川遇见,就一直在郑泽川的店里工作。 周行打量着眼前这个高瘦黝黑的少年,笑着道:“长这么高了。” 丰阳阳一向寡言沉默,一贯用头顶看人,当下也是低着头,紧抿着嘴唇,保持沉默,手里来回拧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 郑泽川道:“上次你来那天我把他轰到我媳妇儿的补习班上课了,所以你没见着他。” 周行问他:“上高中了吗?” 丰阳阳不说话,郑泽川就代他回答:“他不愿意去学校,在我这儿半工半读,不耽误后年的高考。” 他们说话的时候,丰阳阳感到很不自在,想悄悄地溜走,但被郑泽川察觉,一把抓住他肩膀:“跑什么,警察还没问你话呢。” 洗车房后面有个被隔出来的小房间,里面摆着两张行军床,供店里的工作人员休息。郑泽川把几人领到休息室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丰阳阳好好配合警察。 周行和丰阳阳在两张行军床边上相对而坐,简月觉得床上的被褥乱糟糟的,没法坐人,就搬了张椅子坐在他们不远处,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周行来找丰阳阳的用意,只能旁观。 周行道:“我就直接问了,你认识李紫暇吗?” 丰阳阳低头抠着指甲盖里的污垢,嗓音低沉,丝毫没有少年应有的清澈感:“你说的是李紫筝的妹妹吗?” 简月闻言,忍不住问:“你认识李紫筝?” 丰阳阳:“我和李紫筝是朋友。” 简月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和李紫筝是朋友,李紫筝读的是聋哑人学校,而且住校,只有周末才会回家。出于什么契机,她才会遇见丰阳阳,并且和丰阳阳成为朋友。 周行代她问出了疑问:“你怎么会认识李紫筝?” 说起李紫筝,丰阳阳不再吝啬说话,细细解释了和李紫筝相识的原因。那是刚入夏的时候,他被郑泽川半哄半骗去郑泽川妻子和几个合伙人开的辅导班上课,上完课,为了报答这夫妻俩,他主动帮辅导班发传单,发到了第三小学附近。当时他不知道和第三小学比邻的学校是残疾人特殊教育学校,当天又是周五,学校里住宿的学生陆陆续续地从校门出来,他给这些学生发传单,结果惹恼了一个女孩儿,女孩儿把他的传单撕碎,愤怒地冲他比手语。 他愣愣地看着,终于明白己冒犯了眼前这个身有残疾的敏感的女孩儿,引起了周围人的围观,当下他的脸涨得通红,窘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在他极难为情不知如何脱身时,一个白皙、漂亮的女孩儿走过来拦住了愤怒的女孩儿,她笑嘻嘻地把愤怒的女孩儿劝住,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便利贴和笔,写了一张便利贴给他:“没关系,你走吧。” 丰阳阳拿着便利贴看了看,又看看眼前靓丽的少女,脸更红了。后来他把便利贴夹在书页里,每次去辅导班上课都在课后发传单,也都去聋哑学校附近,他过了半个多月才又见到那个扎着乌黑的马尾辫的女孩儿,他壮着胆子问她的姓名,她又写了一张便利贴给他:“李紫筝。” 再后来,每逢周五丰阳阳都去校门口等李紫筝,步行几百米把她送到地铁站。两个人渐渐熟悉了,在某个周五,李紫筝没有像以往一样离开学校就坐地铁回家,那天晚上两个人在城市夜晚中散步,直到她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明明才过去了一个多月,现在回想起,却已经天人永别,恍如隔世。 丰阳阳的眼眶里摔落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被他粗鲁地抹净,说道:“我和紫筝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星期前,她告诉我她的生日快到了,她要给她的妹妹买生日礼物。我本来要陪她一起去买礼物的,但是店里送过来两辆车,小辉哥叫我回来帮忙。我走的时候下雨了,我就把她送上出租车,让司机把她送到最近一家饰品店。”他用力地揉了一下眼睛,力气大得像是要把眼珠子揉出来,语气也带着憎恨,“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她见面,如果我知道,我不会把她送上出租车……不,我会送她一件生日礼物。” 简月也想起了自己遇见李紫筝的那一天,那天下着雨,她独自一人站在饰品店的货架前,裙摆轻轻飘动……她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李紫筝,但是她不知道李紫筝会在第二天辞世。她对李紫筝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和她一起躲雨的公交站台,躺在花园里的李紫筝被她选择性遗忘,所以李紫筝的离世对她而言始终没有多少真实感,仿佛紫筝当真是在雨夜出现的精灵,第二天就消失了。 简月把兜里的纸巾递给丰阳阳,丰阳阳接过去,但没有用,只是紧紧地攥在手里,又说:“我看过新闻了,新闻上说紫筝是自己不小心从阁楼里摔下来。但是我不信,你们不知道紫筝有多细心,她听不到声音,所以对周围观察得特别仔细,她连路上的一块石头都会远远地避开,不会马虎到从窗户里摔下来。” 简月道:“那你认为呢?”她不应该问这句话,不应该给丰阳阳毫无根据的猜测的机会,她很清楚,但是她还是问了,即使周行用严厉的眼神看着她。 丰阳阳却没有擅自猜测:“我不在现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确定紫筝不是个马虎大意的人。” 周行把偏离主题的话题拽回来:“时时刻刻都有意外发生。”他严肃地看着丰阳阳,“我今天找你不是为了李紫筝,是为了李紫暇,李紫暇的朋友说你曾跟踪、骚扰过她,是不是真的?” 丰阳阳急道:“我没有骚扰她,我当时不知道紫筝有个双胞胎妹妹,我把她当成了紫筝,所以我才——” 周行抬手打断他:“别着急,慢慢说,先说你在什么地方见到的李紫暇?” 丰阳阳:“康城风情街,龙速网咖附近。有辆车抛锚了,小辉哥带着我过去修车,我看到一个和紫筝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没多想就跟了过去,但是她转到网咖后门就不见了。第二天我又在街上碰见她,当时她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我还以为她以前都在骗我,就过去问她,然后就和那个男生打起来了。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紫筝,是紫筝的妹妹。” 周行从手机里找出赵文郡的照片,问道:“那天和李紫暇走在一起的男生是他吗?” 丰阳阳看了两眼,说道:“是他,白白净净的。我记得很清楚。” 这条线索的提供者也是赵文郡,现在和丰阳阳核对过后也没发现什么疑点,但是周行抓住了一个细节:“你在康城风情街见到过李紫暇?” 丰阳阳:“对。” 周行:“哪一天?几点钟?” 丰阳阳:“很早以前了,大概一个月以前,是晚上11点多。” 周行:“她自己一个人吗?” 丰阳阳:“是的。” 简月也觉得奇怪:“晚上11点,李紫暇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康城风情街?” 康城风情街是个低端娱乐场所扎堆的一条街,经常被群众举报黄赌毒,也经常发生暴力事件。此类事件屡禁不止,所以风情街的名声很臭,混迹在风情街一带的人也大都和违法乱纪的事沾边儿——李紫暇,一个品学兼优的女高中生,却在深夜出现在臭名远扬的康城风情街,这是一个值得探究的疑点。 周行拿到线索就告辞,被郑泽川送到店门外,周行看了看蹲在车子轮胎前一边卸轮胎一边黯然伤神的丰阳阳,道:“他既然想考大学,还是把他送到学校里吧,你这儿的学习环境不大好。” 郑泽川压着嗓门说:“他以前在学校被排挤、被欺负得厉害,现在有了心理阴影,不管我怎么劝,现在死活不肯去学校。而且他还想挣钱,给自己攒学费和生活费。” 周行:“梁秋梅在哪儿?” 郑泽川:“我问过,他没说。不过我知道他妈还在长岚,定期往他的一张卡里打钱,不和他在一起生活是怕影响他。” 他们说话时没避着简月,简月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知道周行在找的梁秋梅是谁,也知道梁秋梅在哪里。梁秋梅是丰阳阳的母亲,也就是丰玉林的妻子,此时梁秋梅和她的母亲丛丽媛住在一起,租下那座老房子一个房间,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已经三四年了。 梁秋梅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一个被丈夫连累的妻子,但是简月不能告诉周行梁秋梅的下落,因为会把警察引到那座老房子——老房子的院子里埋着一样东西,绝对不能被发现。正因为如此,丛丽媛才十几年如一日的守在老房子里。 周行和郑泽川道了别,和简月一起回到车上,正要开车,就听郑泽川在外面大声地喊他:“周行!” 周行降下车窗,看着他:“怎么了?” 郑泽川还有话对他说,但是碍于车上的简月,不方便把话挑明,便道:“你抽时间尽快过来找我一趟,我有事儿跟你说。” 周行:“我给你打电话。” 郑泽川十分坚持:“电话里说不清楚,得当面说。” 周行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行,过几天我叫上魏楠他们几个,咱们聚一聚。” 郑泽川对这个安排很满意,憨憨地笑了:“那我等你的电话,走吧走吧!” 第34章 你很熟练啊 急速网咖开在一家便利店的二楼,对着公路,便利店的背后是一个住宅小区,面积不大,只有四五栋楼。丰阳阳说的网吧后面,其实是这个小区里。 9月中旬的空气里回溯着一年中最后的热潮,周行一个人去网吧探听消息,留简月坐在车里吹空调,但是空调吹久了皮肤会感到僵冷,简月就下车朝便利店走去,买了两根雪糕,站在便利店外的大阳伞下打开一根吃了起来。 雪糕吃了大半根,周行回来了,周行也觉得热,就脱掉外套拿在手里,露出穿在里面的黑色短袖Polo衫,Polo衫的袖子被他手臂肌肉撑得紧崩崩的,反倒是腰部挺宽松,随着他大步流星的走路姿势,柔软的布料贴着他的身体,勒出身侧一道明显的腰线。 简月看着他,觉得他这几天瘦下去了一些,他的脸都比之前削挺了不少。但是他瘦归瘦,身材反倒比更精悍了,难道他身体里消耗的脂肪会自动转化成肌肉? 简月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的腰跨和前胸,脑袋里一时之间产生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导致她走神得厉害,没察觉被她盯着的身体的主人已经走到她面前来了。 周行被太阳晒出一头汗,焦热地用双手掐住腰,道:“网吧后门装了摄像头,刚才我让工作人员把录像调出来看了看,的确是李紫暇。” 简月把手里的绿豆味儿的雪糕递给他:“网吧后面是住宅区,李紫暇是来找人,还是只是从住宅区借道?小区东边有个侧门,能直接到康源路,能省十几分钟脚程。” 周行说了声谢谢,撕开包装袋把冰棍儿拿出来,道:“摄像头拍到李紫暇进去小区就直接朝东走了,从小区借道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网吧的前台对李紫暇有印象,在康源路一家按摩店见过她。” 简月吃甜品很计较热量,手里这只雪糕吃了一半觉得卡路里已经达标,于是把剩下的雪糕装进包装袋里,想扔掉它。但是周行看出了她下一步行动,她刚把雪糕装好,周行就把袋子接过去,在烈日下走了一个来回,把雪糕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回到简月身边接着说:“网吧的工作人员会带着我们去找那家按摩店。”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她在交班,马上过来。” 简月为了贪凉,把头发扎起来绑了个低马尾,她手捋着顺着脸侧飘下来的鬓发,道:“刚才小师给我打电话,她们在李紫暇被抛尸的现场附近找到了和白色汉兰达一致的车辙印,基本可以确定汉兰达就是凶手用来抛尸的代步车。” 这是条没什么突破的线索,他们早已经把汉兰达当作嫌疑车辆去怀疑,此时找到车辙印,只是验证了警方的猜测而已。 周行不常吃冰的,此时被冰棍儿冻得牙床都是冷的,于是咬着棍子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关键还是开车的司机。沈冰已经给赵家三兄弟做过笔录,这三个人都能拿出李紫暇被汉兰达带走那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如果他们不是嫌疑人,难道我们要把整座天城佳苑的住户纳为嫌疑人排查范围吗?” 白色汉兰达在抛尸后又回到了天城佳苑,如果仅从这一点考虑,那么所有住在天城佳苑的住户都有嫌疑;汉兰达长久停靠在花园边,或许它“轮胎上放着车钥匙”的“秘密”早已不胫而走了。 简月道:“不,你忘了一个重点,李紫暇非常像是和什么人约好了在汽车城见面,而且能让她上车的人一定是熟人。” 周行很无力地笑了一声:“这就很矛盾了。” 一个穿小背心儿和牛仔短裤的年轻女孩儿朝这边走了过来,留着一头红色的短发,还撑着一把阳伞。 简月朝女孩儿抬了抬下巴,问:“是她吗?” 网吧的工作人员如约来和他们碰面,带警察去找那间李紫暇曾出现过的按摩店。女孩儿走到他们身边,道:“周警官,我们走吧。” 周行因为自己手里拿着冰棍儿,就问她:“你吃冰淇淋吗?” 女孩儿客气推辞:“不用了。” 周行还是进便利店买了一只雪糕给了女孩儿,还把她手里的阳伞接过来,道:“走吧,你带路。” 俩人撑着伞走在前面,简月就落单了,一个人走在后面,在心里吐槽周行未免也太过绅士——她刚才给自己买的雪糕才两三块,给周行那只也是两三块,而周行给人民群众出手就是七八块的梦龙,周行还从未给她请过单价超过七八块的客。 那瓶周行买来向她道歉的爱马仕香水被简月选择性的无视。 女孩儿叫余欢,在网吧做前台,每日盯着监控录像是她的工作内容之一,她对隔三差五就经过网吧后门摄像头监控区的李紫暇有着较深的印象。 余欢道:“我第一次在录像里看到她应该是半年前了,当时她穿着重点高中的校服,所以我印象比较深。” 周行:“她经常来这一带吗?” 余欢:“也不是,隔三差五吧,有时候一星期才出现一次。” 周行:“你说你在按摩店见过她?” 余欢:“对,那是一个多月之前了。那家按摩店隔壁是一家干洗店,我有条裙子弄脏了,就拿去干洗店洗,刚好看到那个女孩从按摩店里走出来。” 周行:“她是什么状态?” 余欢不太理解:“状态?” 周行:“看起来情绪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余欢仔细回忆了片刻,道:“没有啊,不过我记得她鞋子没穿好,鞋带是散着的,走得也很急。” 简月在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余欢说李紫暇鞋子没穿好,不得不在心里怀疑李紫暇不仅仅是鞋子没有穿好。 从小区东侧门出去就是康源路,跨过马路,再往西不行几百米就到了余欢口中的按摩店,严格来说,那不是一间合乎标准的按摩店,因照片上写着按摩、推拿、刮痧、针灸、甚至还有捏脚。 简月看着这块丰富的招牌扬了扬眉,心道这家店的老板要么多才多艺,要么一招鲜吃遍天。余欢把他们领到店门口就告辞了,周行让她留了自己的号码,想起什么随时联系自己。 周行稍一打量门脸儿,心里就已经有了数儿,便问简月:“你进去吗?” 简月露出高高挂起的笑容:“我进去只能刮痧,你才能享受到按摩的待遇。” 周行以为她不想进去,自己一个人跨过门槛进去了,但是简月随即跟了上来。店里采光不好,房型狭长,除了一扇门,一扇窗都没有,两边相对着摆了几张沙发椅,椅子前还摆着小凳,看起来的确是捏脚的地方。一张珠帘和店面隔成里外两间,珠帘掩印的里间传出女人的叽叽喳喳清脆的笑声。 周行往里走,没走几步,一个穿黑色蕾丝连衣裙,三十来岁化着浓妆的女人掀开帘子走出来了,喜笑颜开直冲周行:“大哥,按摩吗?”说着就拉住了周行的手。 简月没忍住,抱着胳膊笑出了声。 简月一笑,女人才发现她,道:“不好意思,我们不接待女客。” 简月笑道:“为什么不接待?我来刮痧。” 女人很神气:“小店有规定,只接待男客。” 简月指了指周行,道:“我男朋友带我来刮痧,你不给我刮,难道给他刮?” 女人有些不耐烦了,又问周行:“大哥,到底按不按?” 周行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问:“你是店长?” 女人:“对,我是老板娘。” 周行道:“我先看看环境,再决定按不按。” 他反客为主往里走,掀开珠帘子,看到里面摆着几张床,每张床之前都用屏风隔开;最靠外的一张床上趴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光头男人,一个穿着短裙的女人骑在他背上,正给他按摩肩膀,俩人有说有笑,男人把手放在女人光裸的大腿上来回抚摸。 老板娘不耐烦地追到周行身边,眼皮上鲜红的眼影和一双浓黑的细眉拧起来杀气腾腾:“我们开门儿做生意的,你光进来参观算是什么意思?你要盘店呐!” 周行上前一步,弯下腰贴到老板娘面前,指着正在按摩的那俩人,道:“这是什么价位?” 老板娘眼皮子一豁,眼神儿又亮了:“好商量呗,你说什么价位。” 周行笑道:“我没嫖过,你开价。” 老板娘骂了一句四川话:“哈戳戳勒,我可是正经买卖人。” 周行挑眉一笑,风流迷人:“你是正经人,可我不是。还是我来错地方了?” 老板娘春心荡漾,又把他胳膊抱住紧紧贴在胸前:“你第一次来,我给打折,咱到里边去。” 周行翘着唇角,把痞坏和调戏拿捏得精准:“还是得说清楚到里面干什么,万一你只给我按摩,我不就上当受骗了?” 老板娘风骚地往他身上贴:“你不是来嫖的嘛,让你嫖啊。” 她一松口,周行就把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一扭头的工夫就换了张脸,问简月:“拍下来了吗?” 简月站在帘子外,把帘子掀开一条缝,手机对着他们正在录像:“清楚得很。” 老板娘急了:“你们想干吗?不能拍视频!” 周行拿出警官证放在她面前:“我们是支队的刑警,现在怀疑你非法组织□□。刚才你已经亲口承认了,所以不要再狡辩。”他收起警官证,指了指床上那俩人,“你们几个,不想被上铐子就抱头蹲在墙边。” 两女一男第一次被查,老老实实抱着脑袋蹲在墙边。 简月关上录像,拿着手机走进来,问老板娘:“你一共招了几个人?” 老板娘道:“这是我表妹,店里就我俩人。” 简月蹲在她面前,道:“据我所知不是这样,你店里还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女孩儿。这条街到处都是监控,你要等我调出监控才说实话吗?” 老板娘叫屈:“老天爷啊,我哪有钱再去招伙计,真的没有呀。” 简月在手机里找出李紫暇的照片,把照片给她看:“你没见过这个女孩儿?” 老板娘眯着眼睛仔细看,很快将李紫暇认了出来:“见过见过,她总来我店里换衣服。” 简月:“换衣服?” 老板娘:“对,她有套衣服放在我这儿,隔三差五就过来,换下身上的校服穿上那套衣服又出去,隔几个小时又回来,又换回校服走了。” 简月:“她只是在你店里换衣服?” 老板娘:“是啊,那套衣服现在还在卫生间挂着呢,不信你们去找。” 卫生间就在最里面一扇小门后面,周行进去找了一圈,提着一套挂在衣架上的黑色连衣裙回来,问老板娘:“是这套吗?” 老板娘:“是这套。” 周行一边检查这件衣服一边问:“她第一次来和最后一次来分别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老板娘:“她第一次来是三四月份,那时候刚开春儿。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就说把这套衣服存这儿,一个月给我三百块钱。最后一次来是九月……九月十号。” 简月道:“三四月份天气还没回暖,她也穿这件裙子?” 老板娘:“不不,她当时拿来的是一套长袖卫衣和裤子,后来天气热了,又拿来这件裙子。之前那套衣服被她自己拿走了。” 这件裙子上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附带物品,周行找了个塑料袋临时当物证袋用,把裙子装起来,又问:“你知不知道她换过衣服都去了什么地方?” 老板娘:“不知道,我问过,她没说。” 周行神色严厉:“你听好了,这个女孩儿死于谋杀,她生前最后的活动轨迹就是你这家店。我们合理怀疑你和这起谋杀案有关,如果你提供不了确切的信息洗脱自身的嫌疑,那就跟我回公安局接受审讯。” 老板娘的脸瞬间就白了,在强压之下飞速回忆每次和李紫筝见面时的点点滴滴细枝末节,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她响起一件事。 “我想起来了,有次她在门口拦了辆出租,上车的时候对司机说去什么酒店。” 周行紧追不放:“什么酒店?” 老板娘捂着脑门回想一会儿:“丽欧,丽欧酒店!” 接到周行电话的派出所民警在五分钟后就赶到了,接手控制住这一□□窝点。周行和简月又马不停蹄的开车驶往丽欧酒店。 案情能取得如此突飞猛进的进展,简月心情愉悦,把刚才录的视频翻出来看了看,临删除前还不忘打趣周行:“周队,你刚才的演技真是以假乱真,调戏人的本领是在哪儿学的?” 面对她的戏谑,周行一贯采取不挂心不纠缠不抵抗的应对措施,道:“无师自通。” 简月笑道:“那你刚才是本色出演了?” 周行看她一眼,也笑了笑:“你说是就是。” 丽欧酒店是本市一间有名的五星级酒店,一楼大堂装修的富丽堂皇金光璀璨,像是古欧贵族宫殿。周行和简月直奔前台,周行出示自己的证件,随即让前台调查李紫暇登记入住的信息。 前台工作人员很配合警方,立即在电脑里调取资料,但是却查无此人:“警官,我们的入住记录里没有李紫暇的信息。” 简月从摆在前台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名字,道:“查他们有没有登记入住过。” 她写下的是赵海升、赵江明、赵溪川三兄弟的名字。 这次前台有了收获,道:“这三个人都入住过我们酒店。” 周行立即说:“八月六号和九月三号,这三个人里都有入住过?” 八月六号是丰阳阳在风情街遇见李紫暇的日子,九月三号是按摩店老板娘最后一次见到李紫暇的日子;如果李紫暇每次换装都是为了来到这间酒店赴某人的约,那大概会是赴同一个人的约。 前台筛查过信息,道:“有的,是赵海升先生。” 简月心里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三兄弟终于浮出水面。 周行悄然捏紧了拳头,看着前台问:“赵海升在八月六号和九月三号都入住过?” 前台:“是的,八月六号晚上七点,和九月三号七点。” 周行:“把他半年以来所有入住记录全都调出来。” 前台:“好的,这需要一点时间,两位稍等。” 调半年的记录的确需要一点时间,简月碰了下周行的胳膊,然后朝大厅的茶水区走了过去,坐在沙发上捏了捏酸痛的小腿。 周行跟过去坐在她对面,一向沉毅的脸上露出些许厉色:“还真的是赵海升。” 简月捏完小腿开始捶自己的肩膀:“这酒店里里外外都有监控,待会儿调他们的监控回单位查一查,赵海升和李紫暇的关系基本就明了。” 周行往后靠进椅背里,也长舒一口气:“这件案子也该明了。” 简月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有好几通未接,她习惯把手机静音,所以没听到,都是师小冉打来的,而且他们几个骨干组建的工作群里挤压了上百条消息。她才放松几分钟的神经登时又紧绷起来,一边往上翻消息一边问:“你接到电话了吗?单位好像出事了。” 周行:“我的手机在车里充电,出什么事了?” 群里消息挤压太多,简月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重点,索性把电话给师小冉拨了回去。 师小冉很快接起来:“月姐,你和周队在一起吗?你们在哪儿啊?” 简月:“我和周队在外面走访,怎么了?” 师小冉:“赵海升死了!” 简月脑子里懵了一瞬:“谁?” 师小冉:“赵海升死了,是谋杀!” 第35章 江浔 午后阳光灿烂,刷拉一声拉开窗帘,光和风相互缠绕着吹进来,楼下小区花坛正在浇水,水汽和着青草味也被送了进来,让人心旷神怡。 冷微澜站在窗前悠闲地伸了个懒腰,心情愉悦地打扫起房间,简月有个爱乱扔东西的毛病,每次都把换下来的手包和外衣随手扔在客厅沙发上,看罢的书本和杂志也凌乱地摆在茶几上。她一样样收拾整齐,又拿着吸尘器清扫地板,掀起沙发前的地毯时不小心撞到了头,疼得她低低地“啊”了一声,嘟起嘴用力揉了几下头顶,然后把地毯铺好,继续清扫地板。 客厅打扫干净,她又来到简月的卧室,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几件起皱的衣服,回到客厅,把衣服挂在熨烫机上,帮简月熨衣服。 一条裙子还没熨完,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她手上活儿没停,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喂?” 展羽过分嘶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怎么样?” 冷微澜用肩膀夹着手机,拉起裙摆,细心的熨烫每一寸衣料:“挺好的,简月没有怀疑我。” 展羽:“简骋呢?” 冷微澜:“简骋本来就讨厌我,当然会无凭无据的怀疑我,但是他很听简月的话,只要有简月在,他就不能对我做什么。” 展羽:“简月信任你吗?” 冷微澜熨烫衣服的动作慢了许多,她想起今早和简月在餐桌上的一番谈话,虽然她一如既往的对简月撒了慌,但是简月对她有所保留,她不知道简月究竟信不信任她,但是她可以笃定没有露出给简月怀疑自己的破绽。思索再三,她说:“她现在没有理由怀疑我。” 展羽道:“你和简月住在一起的风险很大,你要时时刻刻提防她,如果你察觉到她怀疑你,就立刻从她身边逃走。” 冷微澜:“我知道,你放心。” 展羽很不放心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虽然简月是正常人,但简骋是野兽,我不相信她能一直勒住简骋脖子里的绳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冷微澜:“我懂,我会小心的。” 展羽觉得自己对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强硬,他不应该摆出高于她的姿态,便用谦卑的语气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刚才说的话像是在向你发号施令。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很担心你。” 冷微澜笑了起来:“我不介意啊,而且你说得对,我的确应该防备简骋。” 展羽并没有因她的明媚欢笑而轻松愉悦,他仍旧阴沉严肃:“王丽丽死了,还有一个雷宇星。我按照你给我的地址去找过雷宇星,但是那间房子里没有人。” 冷微澜的笑容还是那么明媚:“简骋把雷宇星藏起来了,是简月的主意。雷宇星现在不是威胁,简骋迟早会把他杀了。” 展羽:“简月不同意,简骋就不会动手。” 蒸汽熨烫机呲呲呲的冒着滚烫的热气,贴着衣服布料一次次滑下来,像是拿刀把衣服割开,割成一条条褴褛的形状,有种亲手将衣服撕碎的快感。 冷微澜来回熨烫同一只袖子,道:“之前简骋想利用我杀死雷宇星,他的目的是逼我暴露,逼简月不得不放弃我,或许他还会趁机斩草除根杀了我。既然他能对我这样狠毒,那我为什么不能对他更狠毒一些。” 展羽:“……你想做什么?” 冷微澜突然对正在进行的工作失去兴趣,把熨烫机丢到一边,在窗前闲适地走了几步:“简骋厌恶我,他迟早会对我下手。他就是我最大的威胁。” 展羽的声音听起来更阴沉:“你想杀死简骋?” 冷微澜撩起窗帘,又松开,白色玻璃纱窗帘被风吹得飘扬灵动,就像她脚下的步伐:“我想给他一点教训,或者说一点报复,我可不会一直忍气吞声。” 展羽又问:“你想杀死简骋?” 冷微澜笑道:“我知道你在乎简骋,我不会杀他,就算我真的要他死,也应该由你动手不是吗?” 展羽道:“把简骋留给我。” 冷微澜:“没问题,我们是朋友也是合作伙伴,你会帮我做我想让你做的事,我当然也会做你想让我做的事。” 展羽会意:“你想让我做什么?” 冷微澜:“查出雷宇星的下落,然后告诉我。” 展羽:“仅此而已?” 冷微澜:“还有保护好你自己,简骋和警察都在找杀死我助理的凶手。” 展羽:“我明白。” 结束和展羽的电话,冷微澜躺倒在沙发上阖眼休息,她的心情随着王丽丽的消失轻松愉悦了不少,至少目前为止所有危机已经铲平,王丽丽的献身足够她和简月和谐共处一段时日。就像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巧克力,巧克力融化需要时间,或长或短,至少不是现在。 她想午睡一会儿,但是门铃声响了,她警觉地睁开眼睛,听着铃声。 按门铃的人不是简月也不是简骋,这两个人都有密码,从不按门铃,她住进来之后还是头一次听到门铃被按响,意味着简月有了访客。她想无视不断响起的门铃声,但是门铃声变成了敲门声,并且敲门声叫出了对门的邻居。 隔着一道门板,冷微澜听到邻居大声问:你找谁啊? 随后一个男人回答:“我的朋友住在这里。” 邻居:“房子里没人吗?不对呀,我记得这家新搬进来一个人,今天还没见他出去呢。” 男人又问:“家里有人是吗?” 邻居:“绝对有人,他很少出门儿。” 冷微澜很气恼,没想到好事的邻居竟然发现简月的公寓里住着两个人,而且还对自己有印象。她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躲藏,邻居已经知道家里有人,她却不开门,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制造出家里没人的假象。 于是她走到门口,问道:“谁?” 门外的人道:“这是简月小姐的家吗?我是她的朋友。” 冷微澜移开猫眼盖,透过猫眼看到对面的邻居已经进房了,才把门打开,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人,男人对她颔首一笑:“你好,这是简月小姐的家吗?” 冷微澜只把门打开一掌宽,从门缝里打量这男人:“你是谁?” 这男人西装革履,面容英俊,梳着整齐油亮的背头,左手拄着一根黑木手杖,杖柄是一颗铂金豹子头,被男人有力的手掌抓在掌心,像是被鹰爪擒住。如果他带着一顶礼帽,便是典型的英国绅士打扮——即使他没有戴着礼帽,他也足够像一位优雅的绅士。 不过冷微澜发现他的身体向左稍稍倾斜,把身体重心压在了左手那根手杖上,他拄手杖的原因似乎只是腿脚微恙。 男人笑道:“我姓江,叫江浔。简月小姐让我来这里和她见面。” 冷微澜没露脸,只露出一只眼睛观察他:“简月不在家,你给她打电话吧。” 江浔笑问:“你是?” 冷微澜:“我是简月的妹妹。” 江浔道:“那就没错了,简月小姐让我来找你。” 冷微澜警惕地看着他:“找我?” 他手肘下夹着一本书,是还蒙着一层薄薄的透明塑料膜的新书,他把书拿下来,露出封皮给冷微澜看,道:“是的,我找你。” 冷微澜看到书名,脸色瞬变。 江浔微笑道:“可以让我进去说话吗?” 他带来的书是一本小说,出版在六年前,畅销国内外,迄今已经售出百万余册,被改编成舞台剧、电影、电视剧等影视作品。也曾入围过国内文学类奖项。这部至今仍畅销的作品是著名作家孔繁漪的代表作,而孔繁漪就是冷微澜的母亲。 江浔竟然带来了这本小说,这是冷微澜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事。只有她和简月才知道这本书的隐幕,此时江浔却拿着书登门,意味着江浔也知道她们和这本书之间的牵扯——这本书叫《月蚀》。 江浔拄着手杖在客厅里走了一圈,礼貌地赞美墙上挂着的一副风景画,即便那张画只是简月花了三十几块钱在网上买来的廉价品。他参观完客厅,抬起手杖指了指沙发,问:“我可以坐吗?” 他进门时就把书交给了冷微澜,冷微澜拿着那本书,指甲已经把书皮上的塑料薄膜划破了,她看着江浔的眼神凛利而深沉:“可以。” 江浔道了声谢,然后坐在沙发上,把手杖搁在身旁,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笑着说:“冷微澜小姐,如果你一直站着,那我这个客人就要陪你一起站着了。但是请你体谅我脚上有伤不能久站,所以请你坐下好吗?” 冷微澜坐在近门的位置,左手滑到两块沙发垫拼接的夹缝处,简月把简骋给她的□□藏在了那里,简月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第二天收拾沙发时就摸到了。 冷微澜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我们就不要说废话了,你究竟是谁。” 江浔道:“我叫江浔,这是我的真名。” 冷微澜:“你刚才说你是简月的朋友,这也是真的吗?” 江浔笑道:“是假话,我和简月互不相识。但是如果我不这么说,你怎么会开门呢。” 冷微澜:“所以你不是来找简月,而是特意来找我的?” 江浔:“对。” 冷微澜:“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吗?” 江浔笑容英俊又爽朗:“我有我自己的情报渠道,查出你的藏身之地对我来说就像找一间餐厅吃午饭一样容易。” 冷微澜双眉一挑,傲然又灵动:“那你为什么不找一间餐厅吃午饭,而是到简月家里找我?” 江浔:“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 冷微澜道:“我对你的身份没有兴趣,事实上知道的越少对我来说越安全。” 江浔赞赏地点点头:“你很聪明。” 冷微澜:“还没那么聪明,至少我猜不到你找我的目的。” 江浔:“如果我告诉你,我只是为了给你送一份礼物,你信吗?” 冷微澜拿起那本叫《月蚀》的小说,姿态轻浮地用手指捏着书脊,对这本书极不尊重:“你是说这本书?” 江浔点头:“没错。” 冷微澜把书扔下,沾了什么脏东西般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你都知道什么?” 江浔道:“我知道这本书是你母亲孔繁漪写的,故事写的是一个女人被侵犯后勇敢指认凶手,并且把自己的经历写成小说,为保护妇女权益做出贡献的故事。我还知道这本小说是你母亲的自传,小说里每一个人物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原型。比如女主角就是你的母亲,还有你、简月、简骋、江晚易、丛丽媛,这些人都被孔繁漪写进了小说里。” 冷微澜听着他滔滔不绝,心中对这本书的厌恶已经涌到喉咙险些让她呕出来,正是因为这本书,简月才恨她,简月才不承认她。也正是这本书毁掉了他们所有人,除了孔繁漪。 冷微澜冷冷地道:“够了,我比你更了解这本书的内容,不需要你向我重复。” 江浔面带歉意地笑道:“抱歉,既然你不想听我说这些,那我们聊点别的。” 冷微澜:“你还想说什么?” 江浔道:“其实你不应该对我这么无礼,至少应该给我倒杯水,如果不是我帮你,你现在已经被警察羁押,等着上法庭了。” 冷微澜眼睛一转,斜视着他:“那通电话是你打来的?” 江浔道:“对,是我通知你警察已经识破了你的诡计,正在调查你。” 冷微澜:“萧一杰不是我杀的。” 江浔摇摇头,似是无奈:“是你也好不是你也罢,对我来说无所谓。总之你如我所愿来找简月,而且简月也如我所愿庇护你,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冷微澜突然从夹缝里拿出□□,果敢地将枪口对准了江浔:“那用‘罪证’威胁我的人也是你喽?” 江浔看着她,觉得她像一头美丽坚韧又强大的薮羚,她如宝石般漆黑璀璨的眼睛里闪烁着薮羚面对猎人时坚定又愤怒的光,她很勇敢,但是她搞错了对象,她的骄傲不分适宜,她应该懂得在猎人面前收起她狡黠的心机和蓬勃的杀气,即使她手里拿着枪,她也只是一个勇敢的独行者,勇敢到有些蠢了。 江浔镇定自若地看了眼她手中的枪,笑道:“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想和你合作。” 冷微澜:“我不想知道你说的合作是什么,我只想知道我要的东西是不是在赵海升手里。” 江浔:“我给你的第一个名字是赵海升,不代表赵海升就是答案。” 冷微澜:“难道还有第二个名字?” 江浔:“对,你马上就能拿到第二个名字。” 冷微澜冷笑:“你以为我会任你摆布吗?” 江浔:“不然呢?你想杀了我?” 冷微澜拿着□□往上移,瞄准了他的心口,道:“我还没开过枪,你会是我的第一个靶子。” 江浔但笑不语,脸上每一寸肌肉僵硬得像是被冻住了。 下一秒,一颗豆大的红点穿过窗户玻璃落在冷微澜的额心,像是趴在她额头上的一只红色蜘蛛。 冷微澜脸色一僵,怔住了。 江浔稍稍昂起下颚,脸上冰冷地一丝表情都没有:“你很让我失望,你竟然不自量力到想杀我。” 冷微澜拿着枪的手在颤抖,但仍倔强地不肯放下枪。 江浔站起身,拄着手杖在客厅里走了几步,停在冷微澜面前。他把手杖横拿着,握住杖柄豹子头,猛地抽出一把十来寸长闪着银光的剑,像是从剑柄中拔出了宝剑。 他把剑锋抵在冷微澜下颚,轻轻挑起冷微澜的下巴,道:“幸运的是我很欣赏你这份勇气,所以你最好把枪收起来和我说话,否则我会比窗外狙击手更快一步刺穿你的喉咙。” 冷微澜放下枪,眼睛闪烁的像夜空中闪耀的星子:“我报警了,如果你杀了我,你也逃不掉。” 江浔嗤笑一声:“像你我这种人,是不屑于报警的。就算你真的报警,我也有的是办法踩着你的尸体离开。” 冷微澜心生惧意:“你究竟想干什么?” 江浔:“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想和你合作。” 冷微澜:“合作什么?” 江浔:“赵海升是第一个名字,考验你的能力,现在已经通过了考验,接下来我会给你第二个名字。” 冷微澜:“我通过考验是什么意思?我什么都没做。” 江浔再次露出优雅又残忍的笑容,就像一位绅士在用手中的剑处死手中的猎物:“你还不知道吗?赵海升已经死了,多亏了你送出去的那封信。” 冷微澜的心剧烈摇晃了几下,死死捏着拳头才没有将心里的恐惧露在脸上:“是你干的吗?” 江浔:“不是我,但一切都在我计划中。” 冷微澜:“你的目是什么?” 一阵冷光翻飞过后,江浔把剑收入杖鞘,他手中的凶器又变成一根普普通通的手杖。他抬起手杖指了指天花板,笑道:“我要你协助我,把长岚市这片天,搅得翻天覆地。” 第36章 烂尾楼 赵溪川一问三不知,以“家里的事都是我太太在管”一句话,把所有责任推到了妻子身上,主张自己全程不知情,全程无参与。把一副油嘴滑舌表里不一的商人嘴脸表现的淋漓尽致。 洪途见过的奸恶之人多不胜数,如此没有担当推卸责任的男人委实见的不多,尤其是他假惺惺的反省自己疏于对家事的关心,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腿上,低着头一样样细数自己给予家庭丧偶式婚姻的弊端,并做出深刻反省时的样子,简直就像一个跪坐在地上,低头道歉的日本人——伪善至极。 他虚假又高明的表演把洪途看傻了,洪途不喜欢坐着,在哪儿都能站则站,他离开书记员的位置杵在沈冰的桌子旁边,看戏一样看着赵溪川做检讨,赵溪川在说到动情处哽咽起来,洪途心想他要流泪了,果不其然,赵溪川眼睛一红,眼眶里冒出泪花。 赵溪川用袖子揩掉眼角的泪:“抱歉,我有点失态,哎,我真是一个不尽责的丈夫,也是一个不尽责的父亲,我太太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我竟然现在才知道,真是惭愧啊惭愧。” 洪途在心里摇摇头,背过身矮身趴在沈冰耳边说:“他哭得比我姥爷下葬那天我哭的都惨。” 因为洪途罢工了,所以沈冰坐在电脑后做记录,把赵溪川长篇动人肺腑的演讲整理成笔录。洪途跟他说话,他就抬抬眼皮瞟一下流下眼泪的鳄鱼,手上哒哒哒地敲字。 笔录打印出来,赵溪川一行行仔细看过,一页页按手印签字,沈冰让洪途把笔录送给楼上的周行。周行核对这夫妻俩笔录的工夫,沈冰也不闲着,开始收拾审讯用的长桌,整理文件擦桌子扫地,把失去效用的资料放进碎纸机,好一阵忙。 赵溪川被他长久晾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警察在自己面前打扫卫生,看着看着就失去了耐心:“沈警官,我已经把情况交代清楚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沈冰正把废弃的A4纸一张张往碎纸机里塞,道:“等一会儿。” 洪途回来了,又趴在沈冰耳边嘀咕一阵儿,沈冰耷着眼皮面无表情的听着,听完说了句:“把他送出去。” 周行要去赵溪川家里向赵文荃问话,洪途和小党两个人把赵溪川和吴芳芳从办公楼里带出来,送上警车。警车载着赵溪川夫妇驶出公安局,周行和简月随行。 沈冰提着两兜从审讯室收拾出来的垃圾,走到院子里恰好看到周行那辆越野车的车屁股开出公安局大门儿,他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里,拍拍手掌问洪途:“简老师跟着周队一块儿走了?” 洪途道:“是啊,他俩不总是一起行动吗?” 沈冰回到办公楼里,道:“她一天到晚不在办公室,哪有时间看宿县的案卷。” 洪途:“沈哥,你是说那件连环杀人案吗?” 沈冰:“嗯。” 洪途笑道:“你和简老师想到一块儿了,她刚才临走前跟我说把资料拿给你,让你抽时间先看看。” 沈冰明白她这是间接把任务转给自己,不过简月向来不是偷懒偷闲的人,她只有确实分身乏术的时候才会请求援助,恰好沈冰也是个极负责的人,二话没说就让洪途去取资料。 洪途去简月办公室里取来所有资料,沈冰拿到就开始研读,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一张贴在纸上的粉色桃心便利贴;简月有边看边记笔记的习惯,把字里行间的重点和疑点提炼出来写在便利贴上,再黏在上面,看起来很工整。简月才看了十几页,从十五页往后就没有发现便利贴,沈冰着意在她留下的便利贴上多留心,很快找到一个重中之重的重点——幸存者。 “宿县连环杀人案”,也称“208连环杀人案”,因起源于2008年的宿县而得名;这起连环杀人案的第一个受害人出现在十三年前,凶手持续作案三年,共有七名受害者,均是十二到十五岁的少女。当时警方之所以并案调查,是因为受害者身上布满了刀具的戳刺伤,最少十几处,最多二十几处,初次外身上无其他致命外伤。并且法医鉴定过伤口,得出凶器特性:这七名受害者身上的戳刺伤口均是由一把单边V形开刃、刀刃长度七厘米左右的刀具造成。 最后一名受害者是一名叫做刘丹丹的女孩,也是唯一的一位幸存者,当警察找到她时,她被丢弃到废弃的造纸厂,浑身布满血洞,一息尚存。在她的血流光之前,她被医生从地狱门口拉回。案发时刘丹丹十三岁,她被救回后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失去了所有遇险的记忆,也丧失了对凶手任何的记忆。警察曾让她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但是当时效果甚微,并且她的家人不愿意让她遭受二次伤害,也是担心凶手得知女儿还活着就卷土重来,再一次把女儿推入陷阱。所以刘丹丹的家人拒绝了所有警察和心理医生,带着女儿移居其他城市。 奇怪的是从刘丹丹之后,迄今已经十年,期间没有第八名受害者出现,凶手彻底销声匿迹,这起连环杀人案也成为一件至今未破的悬案。凶手作案手法干净且残忍,几乎没有留给警方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起积压了十几年的旧案侦破希望非常渺茫。 沈冰和周行一样,也怀疑凶手死了,或者以其他罪名入狱,总之一定有外力阻止了凶手继续作案,也给了警方喘息的机会,但这一呼一吸就过去了十年,唯一线索就落在了幸存者刘丹丹身上。简月做的笔记很详细,便利贴上写着刘丹丹与其父母在两年前搬到了长岚市,详细到这家人居住的地址,和联系电话。 沈冰当即立断,带着洪途去走访幸存者。 洪途对这次走访不抱信心,边开车边说:“沈哥,都十年过去了,这女孩儿当年十三岁,现在二十三岁。她十三岁的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二十三岁也不太可能想起来。” 沈冰把资料带出来了,坐在副驾驶争分夺秒地细读案卷:“那你提供一条其他可行的方案。” 洪途说不出其他推进方案,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周队和简老师都认为李紫暇和这起十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有关系呢?” 沈冰耐心解释:“因为李紫暇和这起案件的受害者年龄相仿,而且也丢失了随身物品。” 洪途:“但是李紫暇是被勒死的,这件案子的受害人是被刀捅死的呀。” 沈冰:“有可能凶手改变了作案模式,如果李紫暇真的是第八位受害者,凶手潜伏了十年再次作案,一定发生了一些事导致他过了十年才继续杀人,也有可能主动或被动地改变了自己的杀人手法。” 洪途一想,连环杀手在中途改变自己作案模式的例子的确有,而且还不少,就接受了这一假设,道:“那我们还查赵家三兄弟干嘛?难道这哥仨里有一个是藏了十年的连环杀手?” 沈冰很冷淡,毫无感情地说:“你以为你看到的人就是人,鬼就是鬼?” 刘丹丹一家住在偏离主城区一所上了年头的小区,小区大门口对着马路,路两边是步行街,停车位几乎都满了。沈冰先下了车,让洪途找地方停车。洪途开着车慢悠悠在停满车的街边开过去,经过一辆黑色奥迪车头,车里坐着简骋。 简骋亲眼看着洪途的车从他面前开过去,沈冰就站在不远处一间商铺门口,而他刚从路对面的小区里出来,正打算开车离开。他按照简月的吩咐,给雷宇星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十几分钟前,他亲自把雷宇星送进一处小区里,没想到他离开小区不过十几分钟,就发现了警察。 他立即就怀疑雷宇星故技重施,想以欺骗简月的办法骗他第二次,叫来警察自首,把他们全都至于死地。他心中顿生杀意,洪途开车从他车前经过的片刻工夫,已经拉开车屉拿出了一把枪,决定折回去在沈冰等人找到雷宇星之前将其杀死。不过他理智尚存,也存有沈冰到此是巧合的怀疑,所以他需要先弄清楚沈冰的目标究竟是不是雷宇星。 他把枪藏在裤子口袋里,下车去找沈冰。 街边开了一家衣帽店,卖的是男款,四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各种的帽子。沈冰为了避一避室外炎热的天气,所以进店闲逛,听导购说近来店庆五折,于是想借此机会买一顶帽子;他习惯戴帽子,一年四季都戴着鸭舌帽,尤其是现在高温炎热,外出一定戴着帽子。 此时他站在挂满帽子的货架前,头上戴着一顶,双手各拿了一顶,正在犹豫买哪一顶。手机响了,他把右手的帽子递给导购,腾出手接电话:“喂?” 简骋:“警官,我建议你选择你刚才交给店员的那一顶,它的帽檐比较有设计感。” 沈冰一转头,看到简骋站在店外,隔着一扇玻璃墙,在向他微笑。 简骋说的那顶有设计感的帽子帽檐上钉着两只小小的铆钉,沈冰拿着帽子又打量了两眼,道:“你喜欢这顶?” 简骋通过手机对他说:“让我选的话,我选这一顶。” 于是沈冰结账了,拿着帽檐上钉着铆钉的帽子走出店铺,站在简骋面前,道:“你怎么在这儿?” 简骋谦谦一笑:“见个朋友,你呢?” 沈冰道:“查案。” 简骋点了下头,揣在口袋里的手悄然捏紧了枪柄。 沈冰看着他,他今天没有穿西装,穿着一件黑白竖条纹丝光衬衫,衬衫飘逸宽松,领口被他系得较低,露出脖子里一根细细的银色项链,衫下摆一半掖进黑色休闲裤的裤腰里,一半留在外面,看起来时尚且潇洒。 简骋低头看看手表,正要编个谎言和沈冰分开,眼前突然落下一道阴影,头上多了顶帽子——沈冰把刚买的帽子戴在他头上。 沈冰又看他片刻,稍稍弯起嘴角:“还挺适合你。” 简骋调整了下帽檐,笑问:“送我了?” 沈冰“嗯”了一声。 洪途跑了过来,看见简骋就说:“哎?你不是简老师的弟弟嘛。” 简骋点点头:“你好。” 洪途盯着他的脸直勾勾地看,感叹道:“你和简老师长得真像,除了发型哪儿都一样。” 简骋客气地笑笑:“是吗?” 沈冰和简骋打过招呼,领着洪途往前走了,没走几步发现简骋在他身后跟着,就停下来问:“怎么了?” 简骋笑道:“我和你顺路。” 他们的确顺路,沈冰和洪途的目的地也是他藏匿雷宇星的小区,三个人走在小区甬道里,沈冰问:“你朋友住在这儿?” 简骋道:“对,前面那栋楼。” 他指的是13号楼,雷宇星就在13号隔壁的12号楼,索性沈冰在十号楼单元门前就停下了,对他说:“回见。” 简骋看着他走进单元楼,终于松开了手中的枪柄,沿着甬道往前走了几步,坐在林荫下的一张石凳上,绷得紧紧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其实他刚才很紧张也很混乱,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沈冰找的人是雷宇星,他就杀死雷宇星,但如果无法从沈冰眼下逃脱,他是否还要杀死沈冰?当他冷静下来思索自己的应对措施,发现答案是肯定的,如果他真的在沈冰面前暴露,他的确会杀死沈冰。 有了答案,他就不再混乱,而是变得笃定,但是他希望这一天来的晚一些,最好永远都不要到来。 刘丹丹住在四楼,门前装了一扇厚厚的防盗门,洪途哐哐捶了几下防盗门,里面的房门被推开一条巴掌宽的缝,一个女人露出眼睛:“你们找谁?” 沈冰拿出警官证给她看:“你好,我们是警察,这是刘丹丹的家吗?” 女人犹豫了片刻,说:“是,你们有事儿吗?” 沈冰道:“你应该知道。” 刘丹丹的母亲还不到五十岁,但是未老先衰得厉害,头发从发根开始白了一半,干瘦的身体像一棵枯萎的老树。她不情不愿的让警察进了门,给两位警察倒了两杯水,然后开门见山地说:“丹丹不在家,她去上班了。” 小小的客厅被刘母收拾的很干净,空气里漂浮着蒸米饭的香味。沈冰和洪途坐在沙发上,沈冰问:“她在哪里上班?” 刘母道:“在超市做收银员,今天是她值晚班儿,晚上十一点才下班。” 这话相当于变相的逐客令,沈冰也有话直说:“我们今天来找你,还是为了十年前的案子。” 刘母露出厌烦又抗拒的神情:“你们一次次的问,过了十年还是一直问,除了让我们一遍遍回忆那段痛苦的回忆还有什么用呢?” 沈冰试图晓之以情:“最近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受害者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儿,我们怀疑和十年前的凶手是同一个人,所以需要你们配合调查。” 刘母果然动容,眼神里露出悲切的神光。 沈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请坐,我们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刘母坐下,叹气:“好吧,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沈冰让她又口述了一遍案发前后发生的事,她一一说了,和留在案卷里的笔录相差无二,沈冰追问细节,她的记忆偶有混乱,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 刘母口述完,沈冰问起他们一家从宿县搬走后有没有继续接受心理治疗,刘母说:“断断续续的看过几回心理医生,没作用不说,丹丹还越来越排斥,每次看完心理医生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后来就不再看心理医生了。” 沈冰:“她现在能正常生活吗?” 刘母红了眼眶:“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人活着就要工作吃饭,丹丹逼着自己工作社交,但是她还是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每次她夜里下班我都会去接她。” 沈冰从她的三言两语中看到一个努力生活不甘心被阴影囚困的坚强的女孩儿,他默默地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刘母。 刘母哭泣了一会儿,道:“她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也不想让她想起来。很抱歉帮不上你们的忙,你们走吧。” 沈冰静坐一会儿,决定放弃这次走访,他向洪途使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向门口,他正要推门,房门先一步从外面被拉开,随后出现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孩儿。 刘丹丹回来了,十年过去,她长高了不少,穿着超市的套裙制服,披着长发,身材婀娜曼妙,如果她的左脸没有一道拇指长短的疤痕,她会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 她和沈冰迎面相见,她愣了一下,随后看向自己的母亲。 刘母忙道:“丹丹,他们是你二姨的朋友。” 刘丹丹又看了看沈冰和洪途,然后把门关上,她并没有被母亲骗过,立即猜出了两个人的身份,道:“找我的吗?” 沈冰发现她说话时嘴是歪的,她的左脸很僵硬,说话时只能牵动右脸神经,才知道她左脸已经面瘫。 沈冰心中恻然,道:“对,我们是警察。” 刘丹丹把手包放在鞋柜上,又不紧不慢地换了拖鞋,才说:“稍等一下。” 她穿过客厅走进一间卧室,很快又出来,回到沈冰面前,把一张纸递给沈冰,垂着眼睛黯黯地说:“这是我上个星期做梦梦到的,可能对你们有用。” 沈冰把纸展开,看到上面画了一个图案,三只圆环套嵌在一起,他问:“这是什么?” 刘丹丹抱住自己单薄的身体,始终低眉垂眼:“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是想起了这个图案。” 沈冰很不忍心,但是必须把话说得残忍:“是你在凶手身上看到的吗?” 刘丹丹反应很平淡,她缓慢地摇了下头:“抱歉,我不知道。” 沈冰说没关系,然后给她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道:“如果你再想起什么,或者想和警察聊聊,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刘丹丹接住写着一串号码的纸条,抬眼看看他,又很快低下去了。 沈冰和洪途离开他们家,正下楼时,刘丹丹叫住了他们:“警官。” 沈冰回过头,看到刘丹丹站在门口,长发遮住了她脸上的伤,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漂亮女孩儿,只是她忧伤清寒,像一只在茫茫雪原上空孤单飞翔的鸟。 沈冰:“还有事吗?” 刘丹丹问:“你们会放弃吗?” 沈冰知道她在问什么,她在问警方会不会放弃追查凶手,或许是十年的等待让她失去了信心,但仍没有失去对凶手的恨意。 沈冰问她:“那你会放弃吗?” 刘丹丹:“不会。” 沈冰笑道:“我们也不会。” 走出单元楼,沈冰站在阳光下吐出一口气,但心里还是无垠的雪原,还有那只孤独飞行的鸟。 “沈冰。” 简骋叫了他一声,朝他走过去。 沈冰像是没认出他,看着他分辨了一会儿,才道:“见过朋友了吗?” 简骋道:“见过了,在等你。” 沈冰:“等我干什么?” 简骋耸耸肩,笑道:“我没开车,蹭你的车。” 沈冰极不明显地笑了一下,和他并肩往小区大门走去,洪途一个人落单儿,跟在他们后面。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走了一段路,沈冰道:“骋,想请你帮个忙。” 简骋捏着帽檐抬起头,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然后把帽檐压低,笑道:“干吗说请。” 沈冰道:“我刚才是去见一个女孩儿,她是一件连环杀人案的幸存者,她见过凶手,但是她忘记了凶手的样子。她看过心理医生,但是没什么用,而现在她的记忆是我们破案的关键。” 简骋:“所以你想让我和这位幸存者聊一聊?” 沈冰:“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心理医生,或许你能挖出被她藏起来的那段记忆。” 简骋思索片刻,道:“有难度,但我可以试试。” 沈冰:“你答应帮忙?” 简骋斜挑他一眼,眼睛和嘴巴都在笑:“既然你不怕欠我人情,那我就帮喽。” 沈冰把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按了一下,道:“谢谢。” 洪途接了通电话,突然跑上来,大嗓门儿着急起来说话就像在喊:“沈哥,周队让咱们马上去三湾路的白富城。” 沈冰很冷静地问:“那不是一片烂尾楼吗?出什么事了?” 洪途:“赵海升死了,尸体就扔在百富城!” 第37章 釜底抽薪 百富城是长岚市重名昭著的烂尾楼,开发商言曰要建成一座长岚市最大最繁华的购物中心,建设之处的确轰轰烈烈,还有当红艺人做品牌代言,不到半年时间就拔地而起商场和影院的雏形,占地面积几万平。就在大楼骨架全都落成时,工程却暂停,而且一停就是五年,成了个没人接盘的烂尾工程。 九月二十七号下午三点钟,赵海升开车来到这片烂尾楼,傍晚,他的尸体被把烂尾楼当成宿舍的工人发现。工人报警,民警和刑警先后赶赴现场,这片死寂了五年多的建筑群一时间成为瞩目的焦点。 赵海升倒在商场大楼一楼,四周开阔得像一个露天停车场,只有几根承重柱。他趴在水泥地上,头枕着一滩血,周围满是法医和警察。 简月站在几个法医后面,把赵海升观察清楚,又和法医交流了几句,心里已经确定了赵海升的死因。她跨过围在尸体身边的第三道封锁线,去一旁找周行,周行和陈志国正在说话,两个人在聊周围的监控和地形。 简月走过去,站在周行身边等了一会儿,等周行和陈志国结束谈话,向她看过来时,才说:“赵海升脑后有重复叠加的打击伤,脑枕骨全碎了,现场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他应该是被人从身后偷袭。凶手下手很果断,第一下把他打趴下,紧接着又补了几下,基本可以确定为有预谋性杀人。” 周行向尸体遥望着,道:“凶器推测。” 简月:“锤子、斧子、手握式的敲击工具。” 周行:“发现脚印和血滴了吗?” 简月:“没有发现脚印,只发现少量喷溅式血迹。” 周行:“赵海升的脑袋都被打碎了,不可能没有喷溅式血滴,如果现场找不到,那就在凶手身上。” 简月张开手指,把手套一根根拽下来:“凶手顶着满身的血迹离开作案现场,岂不是很显眼。” 周行道:“而且现场没有发现凶器,凶手带着凶器离开,会更显眼。” 简月:“如果凶手足够谨慎,会把凶器带回家,如果不够谨慎,会把凶器扔在案发附近。” 洪途噔噔噔的跑进来了,掂着两只大号物证袋,隔着老远就喊:“周队,我们找到了!” 物证袋里装着一把圆头木柄锤,锤头上沾满了血迹,还粘着几根黑色毛发;另一只物证袋里装着一件雨衣,雨衣上也有明显的血迹。 洪途把两只物证袋展示给周行看,道:“沈哥在外面街口垃圾桶里发现的,应该是凶手的作案工具。” 周行逐一看过两只物证袋,道:“看来凶手不够谨慎。” 简月向洪途问道:“沈冰呢?” 洪途:“沈哥去找赵海升的车了,这人到这儿肯定是干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不然不会把车藏起来。” 法医走了过来,把另一只证物袋递给周行,道:“周队长,我们在死者身上发现了这个。” 物证袋里是一张白纸,被法医展开了装进透明物证袋里,就像是给这张纸裱了框。白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两行字,别扭得像是被人刻意用不熟练的那只手写出来的。 简月接住物证袋,把写在白纸上的话念了出来:“我知道那个女孩儿因你而死,如果不想自己丑陋的秘密被揭穿,就去白富城商场一楼找我。二十七号下午四点,你不来,我就报警。” 念完,她抬头看着周行,周行也看着她,很多话不宣之于口,彼此就已经了然于胸了。 洪途一个人糊涂着,看看他又看看她,唉声叹气道:“你们俩又这样。” 简月也糊涂了,问:“哪样?” 洪途猛地睁大眼,把眼睛瞪的像闪闪发光的铜铃铛:“你看着周队,周队看着你,好像周围没有其他人,你俩在用脑电波交流。” 简月被逗乐了,抿着唇笑出声来。 周行还是一贯的一板一眼,觉得简月笑得很不合时宜,就朝简月瞥了一眼,要她严肃一些。 简月装作没看到,踮起脚搂着洪途的肩膀往外走:“你以为他瞪着我的时候在跟我交流脑电波?错了,其实他在挑我的错,找我的麻烦。” 洪途:“不会吧,周队说你可厉害了,平常也都听你的。” 简月:“他刚才就在瞪我,你没看到?” 洪途:“……我觉得你瞪他比较多。” 尸体被拉回支队尸检室,祝裕玲接到消息前来认尸,倒在白布单下哭得昏天黑地,险些昏厥过去。赵文彬则呆呆站在门外,一向寡淡冷漠的脸上也流下了眼泪。 案发时,这对母子正在家中享受周末,祝裕玲对自己丈夫的行踪从不过问,事实上赵海升也从来不会告诉她。她只知道丈夫在下午两点多钟出门,不知道他为何出门,会和什么人见面。至于保姆马玉琴,她在一双女儿双双殒命时就请假在家料理后事。 周行让洪途把这对母子带去留置室休息,在这几人即将转过楼道时突然叫住了赵文彬,问他:“我还一直没有问过你,你和紫筝紫暇姐妹俩的关系怎么样?” 赵文彬眼眶还红着,声带还颤抖着,面对警察的询问也仍旧冷静且稳重:“我们是同龄人,有共同语言有话聊,我们都是朋友。” 周行很突然地笑了一下,道:“没事了。” 赵文彬等人上楼了,简月悄悄走到周行身边,道:“他太聪明了。” 周行往电梯间走,进了电梯才问:“赵文彬吗?” 简月倚着轿壁,无精打采道:“废话。” 周行:“他很谨慎,谨慎得有些没必要。” 简月:“他不露声色地和两姐妹撇清关系,把话说的真情实感又合情合理,小小年纪如此有城府,少见。” 电梯门在三楼打开,周行没有继续这一话题,走在楼道里拿出手机问简月:“晚饭你想吃什么?” 简月看看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现在是正常下班的时间,但是对于警察来说,晚班才刚刚开始。眼瞅着自己要留下加班,简月心里不爽,明知故问:“你请客吗?” 周行:“嗯。” 简月昂起下巴:“我要吃冰淇淋,哈根达斯的。” 周行:“晚上吃冰淇淋,你不胃疼?” 简月:“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反正我要吃比梦龙更贵的冰淇淋。” 周行觉得这话说得带脾气,不明白她为什要在深更半夜吃冰淇淋,还如此具有针对性,但是他没问,因为简月一定不会告诉他,就自作主张帮她买了一份卤肉饭,外加一桶冰淇淋。 三楼大会议室已经满座,沈冰站在投影的白板前,正在给在座的警员们讲解赵海升死亡案的细节;办公室只亮着投影灯,白板上投着血淋淋的现场照片,在座警察们脸上都落下一抹血色。 周行推开会议室房门,和简月一前一后走进去坐好,和警察们一起听。 沈冰的节奏没有被打乱,继续说:“今天下午两点左右,赵海升开车从家里出来,摄像头拍到赵海升驶入三湾路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三分,该地点距离白富城有四百米。工人发现赵海升尸体的时间是傍晚六点三十分,初步推测赵海升的死亡时间是九月二十七号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死因是被钝器重击后脑勺,身上没有其他外伤和抵抗伤。现场采集到了两枚不完整的脚印,正在建模。派出所帮忙调出了三湾路的监控录像,目前正在切割。” 讲解完案情,沈冰打开了房间里的灯,然后关上了投影仪,道:“在案发现场附近找到了锤子、雨衣、和受害者的车、还有一张字条。锤子和雨衣上的血迹经过对比,和受害者的血型一致,DNA比对结果还没出来;受害者的车里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至于那张纸条,笔记专家看了看,是被人刻意用左手写的,看不出真实的书写习惯。”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道:“现场情况就这些。” 桌上放着一摞照片,是现场拍摄的尸体和物证的照片,周行在那些照片里翻找出一张照片,道:“这是个重要的线索。” 沈冰道:“笔迹鉴定不出来。” 周行道:“笔迹不重要,重要的是字条里提到的女孩儿。” 简月接着周行的话往下说:“我和周队查到一条线索,赵海升是丽欧酒店的常客,巧的是李紫暇也是。而且李紫暇每次去丽欧都会改变自己的装束,她这样做无非是想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许担心在酒店碰到熟人。” 洪途很会找重点:“李紫暇和赵海升常去酒店开房?” 简月:“我们已经把酒店的内部监控拿回来了,小冉正在根据赵海升登记入住的时间排查录像,很快就会有结果。” 小党在会议上保持安静了大半晌属实不易,赶紧抓住机会解封自己的嘴:“字条里提到的女孩儿难道是李紫暇?” 简月:“如果李紫暇真的和赵海升存在暧昧关系,字条里提到的女孩儿有可能是李紫暇。” 沈冰道:“假设真的是李紫暇,那赵海升就是死于复仇。” 洪途:“沈哥,你说谁向谁复仇?” 沈冰:“李紫暇还没成年,她和赵海升的关系是丑闻,或许还是被赵海升逼迫。或许有人想为李紫筝复仇,所以杀死了赵海升。” 洪途一如既往的崇拜他:“对对对对对。” 周行却说:“不能这么武断,也有可能是有人利用赵海升和李紫暇的丑闻威胁赵海升见面,出于其他原因杀死了赵海升。” 简月点点头,道:“不过凶手不劫财,也提前准备好了雨衣和凶器,偷袭赵海升时也很果断,明显是冲着赵海升的命去的。这样的行为的确是报复性谋杀。” 简月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把玩着手里的圆珠笔,把圆珠笔夹在指间转来转去,默默转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起一件事。” 周行:“什么事?” 简月:“去年三月份,人大一个叫陈泳的研究生到派出所报案,称赵海升在饭局上对她有不规矩的举动。但是她报案的当天下午就撤案了,理由是她患有抑郁症和妄想症,饭局上的事没有发生过,是她幻想出来的。” 派出所没有立案,支队的刑警对这件事也就无从得知,周行问:“后来呢?” 简月道:“一个星期后,陈泳跳楼自杀了。” 警察们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只有沈冰表现的不痛不痒,道:“容我阴谋论,如果陈泳说的是实话,那赵海升就是惯犯。而且赵海升有钱有势,他稍微费点心思就能把这件事压下去。” 简月:“不过陈泳的确患有精神病症,只是她已经死了,我们没办法向她求证当年那件事的真假。” 沈冰道:“她总会有朋友和家人,或许有人和我一样怀疑赵海升真的在饭局上侵犯她,并且一直记得她,也一直在找机会为她报仇。” 洪途就像沈冰的捧哏:“对对对,有可能啊。” 一桌人讨论出了眉目,都把目光投向周行,等周行下命令。 周行仍在研究那张字条,不错目光地盯着字条,道:“目前两个方向,李紫暇和陈泳。这两个女孩儿的亲友是我们的排查范围,不排除有人想为他们报仇,所以杀死赵海升。沈冰负责陈泳,简老师负责李紫暇,起底调查她们的人际关系,明天我要看到嫌疑人名单。” 简月把自己的任务记在笔记本上,写完放下笔,转头看着沈冰:“我让洪途把‘208宿县连环杀人案’的资料拿给你,你看了吗?” 沈冰道:“看过了,我和洪途在接到周队电话之前刚从刘丹丹家里出来。” 简月稍一回忆:“是那个幸存者吗?” 沈冰道:“对,她给了我们一点线索。” 周行听到这里,终于把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物证照片放下,看着沈冰问:“什么线索?” 沈冰从兜里拿出那张纸,展开了放在桌子正中间,道:“刘丹丹想起了一个图案,但是她不记得这个图案具体是什么东西。” 简月拿起那张纸看了看,然后递给周行,周行看完也不得其解,又递给一名女警,道:“查一查有没有和这图案类似的商标什么的。” 女警:“是。” 简月道:“她还是想不起来凶手的脸吗?” 那张纸轮了一圈又回到沈冰手上,沈冰细心把纸叠好:“对,她想不起来。不过我让骋——”话说一半,他突然停住了,侧过头看了看简月,“我让简骋帮忙为她做心理疏导,也许能治好她的心病。” 简月扬眉,着实有点惊讶,因为简骋对除自己涉入的命案都没有兴趣,也从来不乐于助人,他严格要求自己的病人不是在某桩罪案中的得到的心理障碍或疾病。因为他会忍不住和制造这桩罪案的凶手“攀比”,思考自己如果是凶手,将如何做到更好,至少不会留有活口逃出生天到他办公室接受治疗——这简直太没用了。 简骋竟然会答应帮助刘丹丹,这让她很意外。 周行问:“是简老师的弟弟简骋吗?” 沈冰道:“是的,我的侄女儿就在他那里接受治疗,他是个很优秀的心理医生。” 周行便对简月说:“那就辛苦你们了。” 简月只能笑笑:“不辛苦。” 门被推开,师小冉捧着电脑走进来:“老大,我在酒店内部监控里找到李紫暇了。” 她把电脑连上投影仪,开始播放截取好的监控录像:“这是八月十三号的录像,赵海升预定了当天酒店房间,在晚上六点四十分进入酒店。你们看,三十分钟后,李紫暇就出现了。” 录像里,晚上七点十分,酒店大堂出现一个身穿黑裙披着长发,身材纤瘦的年轻女孩儿,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像是生怕被人认出,快速走过大堂进入电梯。画面一转,接上了楼道监控,电梯门开了,李紫暇从电梯里走出来,很有目的性的沿着楼道往前走,停在1702房门前。她敲了敲门,房门开了,身穿酒店浴袍的赵海升出现在门口,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进房间里。 视频播完,师小冉道:“1702是酒店为赵海升常年预留的房间,他每次去酒店之前都会嘱咐酒店方往房间里喷洒他指定的香水,放置他指定的道具。” 洪途傻呵呵的问:“什么道具?” 沈冰锥子似的目光朝他削过去,他闭嘴了。 周行也瞪他一眼,对师小冉说:“继续。” 师小冉:“酒店的工作人员对李紫暇有印象,说她经常去酒店。” 简月问:“赵江明和赵溪川也常去酒店开房,他们约见的对象也是李紫暇吗?” 师小冉愣住了,鼻头竟然渗出汗珠:“这,我,她……李紫暇和赵江明赵溪川也有暧昧关系?” 简月淡淡道:“有钱人的性生活丰富多彩,共享性伴侣对他们来说很平常,李紫暇既然都和赵海升发生了关系,也不会避讳赵江明和赵溪川。” 师小冉工作年头少,所见奇闻异事不多,简月这番话让她当场傻住了。 周行耐心极好,给她时间自己消化,向其他人问道:“现在的问题是李紫暇的母亲马玉琴知不知道女儿和赵海升的关系。” 洪途道:“她妈应该不知道吧,不可能会有纵容自己未成年的女儿和一个老大叔胡搞的母亲吧。” 周行看向简月:“简老师,你说。” 简月垂眸深思着,过了片刻才说:“马玉琴很尊敬赵海升。” 这句话有两种解读;马玉琴很尊敬赵海升,如果知道赵海升和女儿的关系,她未必会尊敬赵海升;马玉琴很尊敬赵海升,是一个女人对一个拥有权势和地位的男人的崇拜,崇拜到就算献出自己的女儿,也依旧尊敬赵海升。 周行在心里解读出她话中的含义,不过他心里更有一层怀疑:“那么马玉琴和赵海升是什么关系?” 师小冉刚接受了李紫暇和赵家三兄弟全都保持性关系的奇闻,又听到周行抛出新的异事,她刚刚重建的心理承受力又被人釜底抽薪,再一次傻了。 简月看着周行,给了他一点提示:“马玉琴经常在赵海升家里留宿,她有一间自己的房间。” 周行立刻对洪途说:“带人去赵海升家里,搜马玉琴的房间。” 洪途早坐不住了,一把将小党薅起来,两个人呼呼通通的跑了出去。 周行又问师小冉:“白富城附近的监控查的怎么样?” 师小冉擦掉两颊的汗,脸色灰暗了许多:“白富城内部没有装监控,我根据沈哥发现凶器的垃圾桶为中心,往外找最近的公区摄像头,把时间框定在赵海升四点到五点之间,结果在三湾路大路口发现了这个。” 她哒哒哒的敲了几下键盘,投影墙上出现被定格的视屏画面,是人来人网的人行道,其中一道扁扁的人影被她放大,做清晰处理。 “沈哥说凶手应该带着能装下凶器的包,我就重点找背着比较大的手提包和挎包的人,四点到五点之间段之内被摄像头拍到的背着包的人只有三个,其中一个人我觉得有点可疑。” 说着,她把人像摘取出来,一层层做清晰化处理,最终呈现在警察们面前的是一个女人清晰的侧影。 简月目光一亮:“马玉琴?” 这个女人穿一件蓝色碎花裙子,提着一只十来寸长的布包,抬着手站在路边打车,入境了大半张侧脸,正是他们刚才讨论的马玉琴。 马玉琴的现身让在座的警察们很激动,沉闷了很久的会议室顿时热闹起来,纷纷提议现在就去拿人。 周行还是那么冷静,他把散在自己面前的照片一张张收拾整齐,又把照片交给离他最近的一名女警,才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道:“沈冰和小侯跟我走,其他人可以下班了。” 第38章 高博涵 郊外的杂木林,在漆黑的夜色下染上一层浓郁的阴沉的黑色,树叶被风吹得唰唰的响,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刷子一下下刷着叶脉,把叶子的筋肉一层层剥下来,叶子嚎哭的声音。 简骋在林子里走着,时不时拨开拦在面前的树枝,一步步走向林子的更深处——林子很深,似乎没有止境,深邃的仿佛是原始森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林子,却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他走到一棵柏树下,柏树下的土壤很新,像是刚被翻过,还渗出泥土清新的气息。他蹲下身,用手拨开一层柔软的新土,露出埋在泥土下一只光滑的黑色塑料袋,这种袋子常出现在殡仪馆和医院太平间,用来装裹尸。;他把袋子中间的拉锁往下拉开,露出一张人脸,一张女人的脸,双眼紧闭,皮肤是苍白泛青的水泥色,脖子被利器切了一半,险些被割下头颅。 “唐樱?” 简骋叫了她一声,随后她就醒了,她睁开眼睛,眼睛像两颗漆黑的光滑的扣子,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简骋,缓缓从袋子里伸出胳膊,把手递给简骋。 简骋握住她的手,她坐起来,看着简骋说:“你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她半截身体还装在裹尸袋里,像是从坟墓里露出头颅的女鬼,而简骋坐在她身边,像是坐在她的墓碑前。他把她沾着泥土和草屑的粘腻的头发拨到耳后,道:“对不起,我最近很忙。” 唐樱倒在他怀里,把头搁在他胸前,道:“没关系,只要你别忘了我就好。” 简骋道:“我不会忘了你,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唐樱低低笑了一声,笑声嘶哑又苦涩:“后来你遇见了展羽,我就不是了。”她叹了声气,“没办法,是命运把我们分开,我和你还有月月,我们三个人曾经那么好,把彼此视为最珍贵的朋友,最后还是各自分散了。” 简骋:“我没有亲手杀死展羽,你怪我吗?” 唐樱道:“我不会怪你,你知道我不会怪你,是你一直在怪你自己。” 她的体温逐渐冰凉,声音也越来越微弱,像是病床上垂死的病人。 简骋把她搂紧,道:“相信我,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展羽。” 唐樱气息奄奄:“不要,我不想让你活在仇恨和痛苦里,我想让你……幸福。” 简骋微笑道:“当我看到展羽在我面前死去,我就会很幸福。” 她闭上双眼,像是小猫一样轻轻抽动着身体,从唇间溢出微弱的呼吸。 简骋把她放在袋子里,拉上拉锁,铺上一层泥土,她再一次被埋在地下,像是一棵花的种子。 他站起身,看着树下的花冢,头顶漫天的树叶放声嘶吼,像是被囚困在这片树林里的亡魂,他们徘徊着,挣扎着,冲撞着,不得往生。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转瞬间,已经逼至他身后;简骋回过身,看到展羽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刀,浑身鲜血淋漓。 展羽举起手中的刀,对着他的面门刺了下去—— 哐当! 窗户玻璃被风狠狠摔进窗框里,发出一声巨响。 简骋睁开眼睛,在黑暗中迅速清醒,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枪,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举着枪无声无息的走出卧室。客厅光线昏暗,落地窗的窗帘被风的吸力紧紧黏住,落地窗开了一半,半扇窗帘翻出窗外,忽上忽下的舔舐着阳台的空气。 简骋环视客厅一周,确定刚才那声巨响是风吹动窗户的声音,而不是有人入侵,才把枪扔在沙发上,走到窗前检查落地窗滑轨。他来回推拉了几下窗户,确认轨道完好,关好窗户往里走,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水。 他把水倒进杯子里,还没来得及喝,放在卧室的手机就响了。他拿到手机折回来,站在厨台后接通了电话:“这么晚还没休息?” 电话那一边,简月刚进小区,坐在楼下的亭子里给简骋打电话:“没有,你睡了吗?” 简骋端着杯子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水,道:“我睡不着,有事吗?” 简月问:“你今天见到沈冰了?” 简骋:“我正要告诉你,我把雷宇星安排在华光小区,正要走的时候碰见了沈冰。我以为雷宇星老毛病又犯了,叫警察去自首,就跟着沈冰,直到沈冰离开小区。” 简月一听,愁得厉害,捂住额头皱眉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简骋:“怎么了?” 简月:“你应该听沈冰说了,刘丹丹也住在那里,那座小区近期会成为警察经常光顾的地方。” 简骋道:“不用担心,我警告过雷宇星不能出门,而且房间里有监控,我能实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简月只能暂时放下心:“那你把他盯紧,我们现在已经很被动了,必须格外小心。” 简骋“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简月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也不见他挂电话,就问:“你怎么了?” 简骋沉声道:“我有种感觉。” 简月:“什么感觉?” 简骋:“展羽回来了。” 简月愣了一下,道:“不会。” 简骋微微笑道:“姐,你在自欺欺人。” 简月也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展羽只要活着,就一定会回来复仇,向简骋复仇,也向她复仇,这一天迟早会来。她挂断电话,仰头看着头顶的夜空,今天难得出现月亮,一弯上弦月挂在天上,小小的,模糊的,焦黄的,残缺得像是月亮掉下的一角。 她一个人坐在亭子里,直到晚风把她吹得昏沉,才上楼。 她回到家,客厅黑着,只有书房里漏出一点光,她换了鞋子往里走,经过书房时发现门没关,里面亮着台灯,而冷微澜已经面朝里侧躺在床上睡着了。简月走进去,捡起掉在地上的薄被帮她盖好,转身要走时发现床头隔着一本书,黑色的书皮上两个烫金的大字——《月蚀》。 她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拉开床头书桌下的一张椅子,坐在椅子上,拿起那本书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冷微澜醒了,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看到简月在她床边坐着,手上拿了一本书在看。她的思维停滞了一会儿,猛然清醒过来,立刻坐起来,紧张地看着简月:“你,你回来了。” 简月翘着腿静坐着,翻了一页书,垂眸看着书里的文字,道:“以后睡觉不要把空调开这么低,半夜会冷。” 冷微澜战战兢兢地看着她手里的书,乖巧地答应了一声。 简月又翻了几页,才把书放在桌上,转过脸对冷微澜笑道:“怎么把这本书找出来了?” 冷微澜听她用的“找”,似乎这本书本来就存在这里,只是被她翻找出来而已,又立马察觉到自己住的就是书房,书架上摆满了简月的藏书,或许简月以为这本书是自己的那一本。 冷微澜心里有了对策,但她仍需要装作紧张惧怕的模样,支支吾吾道:“我,我闲着没事干找书看,结果就……” 她不需要把话说完整,简月已经相信她了。简月不再说什么,只把那本书放回书架里,拿起自己的包往外走,走到门口是听到冷微澜在身后叫她。 冷微澜:“简月。” 简月拉开门,才道:“嗯?” 冷微澜道:“我知道你恨孔繁漪,我也恨她,我比你更恨她。” 简月没有回头,声音听起来很清冷:“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冷微澜急切地看着她的背影:“她毁了我,我也是她的受害者,我和你一样不幸。” 简月勾起唇角,回头看她:“那我们两个人,谁更加不幸?” 冷微澜眼眶微红:“你至少还有简骋,还有你的母亲,而我什么都没有。”她扭过脸,不让简月看到她眼睛里的泪光,“其实我还有你,但是你不要我。” 简月恍神儿了片刻,冷微澜伤心啜泣的模样让她看得有些痴了,而当她回过神来,她已经躺在卧室床上,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卸妆换衣服,她似乎一直留在书房里看着冷微澜,冷微澜在她面前不停的流泪。其实冷微澜很坚强,再怎么悲伤也只流一两滴泪,但是她却能一直看到冷微澜哭泣的样子,冷微澜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前所未有的伤心。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醒来就坐在阳台躺椅上发呆,手里还拿着一瓶红酒;她已经一个星期没喝过酒了,简骋让她戒酒,她意志力也强,决定要戒就能戒掉,但是她的药吃完了,酒也停了,导致她整夜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又觉得自己没什么非戒不可的必要,于是在戒酒的第十天,她决定以后再戒。 冷微澜推开她的房门,立刻闻到浓郁的酒气。她走到阳台,看到简月穿着浴袍躺在一张躺椅上,双手把手机举到面前,眯着眼睛正在看手机里的消息,而她胳膊里还躺着一只红酒瓶。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冷微澜把她怀里的酒瓶拿起来,晃了晃,发现只剩了瓶底浅浅一层,“你喝了整整一瓶。” 简月看着工作群里的消息,漫不经心道:“红酒度数不高,啊呀——” 手机没拿稳,掉在她脸上,砸到了鼻子,她捂着鼻子偏过头把脸埋进自己的头发里,像受伤的小猫崽一样低低□□了两声。 冷微澜想笑她,但不敢笑出声来,于是抿着嘴唇把她的挡着脸的手拿开,看到她鼻子通红,道:“瞧你,这样还能去上班吗?” 简月闭上眼睛,像是又要睡着了:“我上午休息,不上班。” 冷微澜捡起阳台上几颗烟头,道:“不上班也要吃早饭,你先去洗漱,我帮你泡杯解酒的柠檬水。” 她拿着酒瓶出去了,到门口还敲了下门,说:“快点呀,早饭要凉了。” 简月躺着没动,把右手手背横在眼皮上挡住越来越明亮的阳光,足足又躺了半个小时,冷微澜又叫了她两三次,才爬起来洗漱,洗漱完走到餐厅顺手又拿起烟盒抽出一根烟,正要点燃,打火机被冷微澜抢走了。 冷微澜道:“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早上一起床又喝酒又抽烟,你这生活习惯也太不健康了。” 简月嘴里含着没点着的烟,弯下腰把胳膊撑在椅背上,看着桌上白粥咸菜和包子,一点胃口都没有,道:“我们出去吃,有家广式早茶店很好。” 她雷厉风行惯了,说走就走,不到十分钟就领着冷微澜出门了。 她喝了酒,不能开车,就让冷微澜开,自己坐在副驾驶拿着手机回复工作上的消息。 冷微澜道:“你不担心我被人认出来吗?” 简月把座椅几乎放平了,躺在椅子里懒洋洋地说:“你现在这样子,走在街上我都认不出来。再说了也不能一直关着你,养只猫还要遛一遛。” 冷微澜不乐意被她比成猫,但还是娇憨地笑了。 早茶店生意火爆,她们来的不算晚,还有空桌,但是包厢早早被预定完了。两个人被领到二楼靠里的位置,也是个闹中取静避人耳目的好地方。冷微澜一直戴着帽子,口罩兜着下巴,背对着大厅里的人,只面朝简月一个。 简月点菜很有气派,翘着二郎腿拿着菜单,唰唰唰连勾好几道。 冷微澜小声说:“少点一些,我们吃不了太多。” 简月:“吃不完就打包。” 菜上的很快,大小笼屉摆满一桌,晶莹剔透五颜六色的广式早点。 冷微澜喜欢边吃饭边聊天,每吃一样都和简月说说这道菜的有缺点,但是简月一直盯着手机,总是吃不了两口,就放下筷子拿起手机打字,嘴里“嗯嗯嗯嗯”的敷衍她。 简月虽然早上轮休,但只是不用去单位而已,她的精神和大脑无一不时刻在线,时刻关注着队里的进展;昨天周行带人拿住了马玉琴,将马玉琴带回局里审讯,马玉琴承认出现在三湾路的那个人的确是她,但是她只是偶然路过,和赵海升遇害一事无关。 这个女人很有韧性,周行很怀疑她,但还没找到关键的物证,也只能暂时把她扣住,扣押马玉琴的后半夜,法医传来消息:在凶器上的毛发和血迹属于死者赵海升,并且在凶器上提取到了马玉琴的指纹,且现场采集到的脚印也属于马玉琴的左脚。 面对铁证,马玉琴无法继续狡辩,便把“实情”托盘而出了。 来来回回发消息很麻烦,简月索性把电话打给了周行,等电话接通时不忘吃了只虾饺。 电话通了,周行道:“喂?” 简月连忙喝了口水,把虾饺咽下去,道:“马玉琴承认了吗?” 周行忙得脚不沾地,先对别人说了几句话,才道:“她承认她去过案发现场,但是不承认杀死了赵海升。” 简月:“理由呢?” 周行:“赵海升给她发消息,约她二十七号下午四点在白富城见面。我们查过她的手机,的确找到那条短信,但是不排除是她用赵海升的手机自导自演,毕竟她和赵海升的关系也不一般。” 只剩下最后一只蟹黄汤包,冷微澜用筷子指了指它,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简月,简月拿起装着包子的笼子放在她面前,道:“还真被咱们说中了?” 周行:“洪途在马玉琴房间搜到一条钻石项链,两只手链,加起来十几万。我们在马玉琴家里搜到两只名牌包,市价也五六万。马玉琴说是自己买的,但是按马玉琴的收入,她不可能买得起这些奢侈品。” 简月:“是赵海升送的?” 周行:“目前不确定,正在查赵海升的银行卡流水。” 简月沉思一会儿,道:“有矛盾。” 周行终于到了个比较安静的地方,背景音的人声和电话铃消失了,貌似回到了支队长办公室:“你说。” 简月道:“既然马玉琴和赵海升关系不一般,她们一直保持着金钱和性的往来,那马玉琴会为了女儿杀死赵海升吗?” 周行:“你提出这一疑问的前提,是你认为马玉琴知道李紫暇和赵海升也保持这样的关系,对吗?” 简月:“对,我认为马玉琴知情。” 周行:“但是马玉琴主张并不知道李紫暇和赵海升的关系。” 简月道:“她当然不能承认,她一旦承认,就有了杀人动机。” 周行:“那你觉得马玉琴不是杀死赵海升的凶手?” 简月不紧不慢道:“如果马玉琴想杀死赵海升,她和赵海升住在一起,有很多机会,比如在赵海升的饭菜里下毒,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把赵海升引到白富城。” 周行:“马玉琴的确有很多机会杀死赵海升,但是她但凡聪明一些,就会想到在饭菜里下毒的方法不可取。她只要利用自己和赵海升的近距离关系作案,警察会调查和赵海升日夜相处的人,会很容易查到她。相反,她如果采取复杂的作案手法,反倒能替自己摆脱嫌疑。” 简月细细一想,确实如此:“你说得对,我的想法太片面。” 周行:“但是确实有矛盾,凶器上的指纹指向马玉琴,马玉琴出现在案发附近,现场还有马玉琴的脚印。这些证据来的太顺利。” 简月笑道:“有证据还不好吗?只要有了这些证据,就算马玉琴不认罪,法院也会判。” 她说得对,马玉琴杀人的动机和物证已经充足,他们时刻可以把马玉琴移送检察院,周行迟迟不动手,只是他在意那些“矛盾”。 周行的嗓音很松弛,很疲惫:“我觉得还需要继续深挖。” 简月道:“李紫暇已经挖到头了,继续查的话,只能转个方向。” 周行:“你指的是陈泳?” 简月:“对,赵海升死于报复性谋杀,和他结仇的对象当然不能放过。” 周行道:“刚才沈冰去人大了。” 简月:“去我的母校干什么?” 周行:“他说凶手有机会向赵海升传递那封威胁信的地点只有两个,一是赵海升家里,二是赵海升在学校的办公室,这两个地方都是赵海升常待的地方,把信放在那里才有可能被赵海升看到。” 简月听完,发自内心地欣赏沈冰,道:“你和沈冰是同一届警校毕业的吗?” 她突然说起题外话,周行静了片刻才转变思路:“不是,我比他高两届。他刚毕业去中队实习那一年是我带的。” 简月笑道:“沈冰比你还年轻?真看不出来。” 周行不擅长聊琐碎无用的话题,在脑子里搜刮了一会儿想不出其他重要事,就说:“你的那桶冰淇淋,我让你帮你放在后勤处冰箱里了,你下午来记得吃。” 简月道:“我下去不去单位了,和沈冰一起跑外勤。” 周行:“行,那你自己和他联系。没事了吧?我挂了?” 简月道:“劝你回家洗个澡睡一觉,身体好也不能这样熬,你要是倒下了,我可应付不来你的工作。” 她挂断周行的电话,紧接着又打给沈冰,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才接通。 沈冰很冷漠,直接问:“什么事?” 简月:“我听周队说,你去人大了?” 沈冰:“刚出来,怎么了?” 简月:“见面说吧,我在广粤楼,你来接我。” 沈冰:“好,等我二十分钟。” 她打了两通电话,把手机放下继续吃饭,一低头发现面前的碟子里放着一只滚圆的奶黄包,面衣还被细心的撕开一条缝,往外冒着热气。 冷微澜说:“你好忙啊,警察都这么忙吗?” 简月咬了一口包子,道:“我不是警察都这么忙,警察当然比我还忙了。” 冷微澜撑着下颚看着她,道:“我刚才听到你说了赵海升的名字,你我知道的那个赵海升吗?” 赵家三兄弟在本市名气很大,尤其在上流阶层广为人知,冷微澜不知道他才奇怪。 简月道:“对,是那个赵海升。” 冷微澜眨眨眼,脸上露出隐秘的神色:“昨天我看新闻,他……死了?” 简月对赵海升登上本市新闻一事也丝毫不意外:“死了,被人谋杀。” 冷微澜有所感叹般摇摇头,又问:“是谁杀的?” 简月没看到她的炉火纯青的表演,只专注碟子里的点心:“被他的仇家。” 冷微澜听到这里,嘴角略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道:“他得罪了什么人啊?” 简月用筷子把奶黄包撕开,面衣里的奶黄淌了出来,她把包子沾了下奶黄吃掉,才冷淡一笑:“他得罪的人不少。” 两个人吃了一半,还有一半需要打包,服务员打包了七八个盒子。简月提着盒子,结了账走出饭店,把大部分盒子递给冷微澜,自己留了两个,道:“你开车回去吧。” 冷微澜:“那你呢?” 简月道:“我得继续帮警察干活了。”她看看表,距离沈冰说的二十分钟还有五分钟,“快走吧,不然咱们两个就要落网了。” 目送冷微澜开车离开,简月站在饭店门前等沈冰,五分钟后,沈冰准时到了。 一辆轿车停在路边,沈冰降下车窗朝她抬了抬手。 简月快步走过去,坐在副驾驶,把装在盒子里的点心递给他,道:“沈警官,熬夜加班辛苦了,请你吃早餐。” 沈冰接住盒子,很是不近人情:“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简月:“请你吃早午餐。” 沈冰道了声谢谢,又问:“找我有事吗?” 简月:“先说说你在赵海升办公室有没有发现。” 沈冰把餐盒放在后座,道:“赵海升办公室没有监控,走廊里的监控一直开着。我在校保卫处看了几个小时监控,发现陈泳以前的男朋友在前天进过赵海升的办公室。” 简月:“陈泳的那朋友?” 沈冰:“嗯,他也是赵海升带的研究生,和陈泳在大一就在一起了,两个人的感情很好。” 简月:“赵海升的学生去赵海升办公室,这事儿不新鲜。” 沈冰道:“前天赵海升一整天都没在办公室,而且那天陈泳的男朋友也没课。” 简月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这就新鲜了。” 沈冰四平八稳道:“他有机会把那封信放在赵海升办公室里。” 简月:“他人呢?” 沈冰发动车子驶入公路:“我去他宿舍找过,他不在,他的室友说他没课的时候都去一家甜品店兼职。” 简月:“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沈冰道:“高博涵。” 第39章 黑色轿车 沈冰都已经调查清楚了,高博涵兼职的地点是一间位于秋叶路的餐厅。两个人到的时候是正午一点多,餐厅里人很多,沈冰拦住一个穿制服的服务员,问高博涵在哪里。 服务员道:“他今天请假了。” 沈冰很敏锐,立即问道:“你们店长在吗?” 店长是一个留着金色短发,把眉毛化成棕红色的年轻女人,胸前别着店长铭牌。 沈冰向她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道:“我们是警察,高博涵今天没来上班吗?” 女店长说:“没有,他今早给我打电话请假了。说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看病。” 沈冰:“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店长:“他还是学生,应该是住在学校宿舍吧。” 沈冰:“我问过他的舍友,他校外也租了房子。你是他的店长,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 店长想了一会儿,道:“有是有,但是那都是一年前的事儿了,是他和他以前的女朋友一起租的房子,他女朋友早就去世了,他还租着那套房子吗?” 沈冰:“地址是哪里?” 得到了地址,两个人就离开了餐厅,简月趁着沈冰向店长问话的时间买了两杯冰凉的果茶,分了一杯给沈冰,沈冰不冷不热地道了谢:“我们去高博涵租的房子看看。” 他们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没有直接联系高博涵,现在高博涵请假罢工,有了“潜逃” 的苗头,所以简月把电话打给师小冉,让师小冉调查高博涵近期有没有购买离开长岚市的车票船票和机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简月放下手机,咬住吸管吸了一口果茶,道:“除非他连夜坐黑车逃了,否则他现在应该还在长岚。” 沈冰道:“他跑了反倒能把嫌疑坐实,就不用我们来来回回找线索了。” 简月咬着吸管顿住一会儿,道:“你觉得赵海升是高博涵杀的吗?” 沈冰看她一眼:“我想听你的看法。” 简月道:“我们都看过白富城周围的录像,被拍到的只有马玉琴一个人,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一套组合拳?” 沈冰会意:“有人和高博涵里应外合?” 简月:“对,给赵海升送威胁信的是一个人,杀死赵海升的是另外一个人。” 沈冰:“那就是马玉琴和高博涵联手杀死了赵海升?” 简月疑道:“但是由马玉琴动手,不是太奇怪了吗?动手的人应该是高博涵才对,万一赵海升反抗,马玉琴不一定能压制住他。” 沈冰道:“我也怀疑凶手是男性,虽然从身后偷袭女性也可以办到,但是评估综合风险,还是由男性动手更加周全。” 简月道:“无论怎么说,马玉琴和高博涵这一对组合都不太成立,马玉琴有很多时间和赵海升共处,也有很多机会把信放在能被赵海升看到的地方。如果她一个人包办,风险反倒会减少。同理,高博涵也是。” 沈冰听晕了:“你刚才说赵海升死于一套组合拳,现在又说凶手一个人就可以办到。” 简月道:“我依旧怀疑凶手打了一套组合拳,但出拳的未必是高博涵和马玉琴。” 沈冰一知半解:“难道还有第三个嫌疑人?” 简月道:“现在谈这些尚早,先看高博涵有没有畏罪潜逃再说。” 高博涵和陈泳租的房子位置很偏,是一座外墙都塌了一半用绿铁皮补救的破旧小区。两个人走进阴暗狭窄的单元楼楼道中,一级台阶上撒了一滩融化的冰淇淋,被热空气膨化的甜蜜的气味飘蹿在异味阵阵的楼道里,味道复杂得教人犯呕。 简月捂着鼻子跟沈冰上楼,沈冰在六楼顶楼停住,看着门牌号601的房门说:“就是这间。” 简月走上前隔着门听里面的动静,不隔音的门板透出有人走动的声响,简月向沈冰点点头,示意里面有人,沈冰往后退了一步背贴着墙。 简月敲了两下门,里面霎时安静了下来,她又敲门,才有人应:“谁?” 简月捏细了嗓子:“你好,我是安城家居的置业顾问,我们公司近期有一批准现房就要交付了,您有兴趣了解下吗?” 里面的人说:“快走快走,我不买房。” 简月继续敲门:“请问您是租户还是业主?这座小区马上就要拆除重建了,我们公司有相关的优惠可以给到这里的业主哦。” 她把门敲得很大声,里面的人不耐烦地把房门推开一条缝:“都说了我不买——喂!” 哐的一声,房门被沈冰拉开,高博涵衣着整齐的站在门口。 沈冰问:“你是高博涵?” 高博涵慌张地看着他:“你是谁?” 沈冰先进了门,才拿出证件:“警察,找你有点事儿。” 简月随后进来,对高博涵笑着说:“这座小区的确快要拆除重建了,这句是真话。” 这是一套装修陈旧的小户型两居室,除了一套色彩浑浊的旧家具,里里外外已经被收拾的空无一物——红色木制地板上放着一只行李箱,行李箱大敞着,下面装着衣服等物,上面铺了一层镶着相框的照片。 简月走过去看着箱子里的照片,照片全是高博涵和一个女孩儿的合照,女孩儿娇小白皙,戴着眼镜披着长发,斯文又温婉。她看过陈泳的资料,认出了这女孩儿是一年前跳楼自杀的陈泳。 她的目光跳过那些照片,看着照片下的衣物,道:“你要出门?” 高博涵慌张又笨拙地把行李箱合上,道:“没有,我退租了,在收拾东西。” 沈冰向来不绕弯子,此时也开门见山地说:“待会儿再收拾,我们有事找你。” 高博涵:“什么事?” 简月坐在客厅的红色沙发上,指了指面前一张椅子,道:“坐吧,站着说话腰疼。” 她负责向高博涵问话,沈冰就搜屋子,来回游走于厨房卧室和卫生间之间。 高博涵很在意走来走去的沈冰,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但眼珠跟着沈冰不停地转:“啥事儿啊?我可没违法乱纪啊。” 简月道:“你是人大的学生?” 高博涵:“是啊。” 简月笑了:“在读研三,导师是赵海升教授?” 她说起赵海升,高博涵乱转的眼珠一下定住了:“……是。” 简月道:“我也是赵海升的学生,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姐。” 和她师出同门的情分并没有让高博涵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你是简月?” 简月:“你知道我?” 高博涵:“赵海升经常提起你,你是他很得意的学生。” 简月习惯性翘起的唇角凝住了,心里很复杂:“他也是我很感激的恩师,不过他昨天遇害了,你知道吗?”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高博涵虽然很紧张,但是却用很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那份坚定似乎出自于对眼前之人的信任。简月不难猜到赵海升是如何向后来的学生们介绍她的。 高博涵道:“我听说了,你们是因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吗?” 简月:“对,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高博涵很胆怯,但是他强撑着自己直视简月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逞强:“我知道,因为陈泳。” 简月点了下头:“所以,开始吧,让我相信这件凶杀案和你无关。” 高博涵道:“我的确恨他,但是我没有杀他,我想杀他的话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简月淡淡笑道:“这个理由不怎么具有说服力,你还需要其他论点做支撑。” 高博涵:“新闻上说他是昨天下午四多被杀的,当时我在学校图书馆自习,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简月:“我知道你有不在场证明,我让论证的核心观点不是你是不是凶手,而是你是不是帮凶。” 高博涵愣了一下:“帮凶是什么意思?” 简月脸上神色逐渐变得严肃:“我给你一点提示,我们在赵海升身上发现一封信,信的内容是约他二十七号下午四点在白富城见面。正是因为有那封威胁信做诱饵,赵海升才会咬钩殒命。” 高博涵双眼死死地看着简月,似乎很大无畏,但是他捏起的拳头暴露了他的紧张:“我不知道,我没有给他写过信。” 简月似乎丧失了耐心,往后靠进椅背里,抱着胳膊说:“学弟,我想帮你,但是你一直骗我,我可就帮不了你了。难道你认为我们没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就会先来找你吗?” 高博涵遵纪守法惯了,长这么大以来还没进过局子,也没面对过刑警,他过于单纯的人生经验让他没有辨别出简月在空手套白狼,简月丧失的耐心对他而言就是自己丧失的“机会”,他迫切的想要抓住自己所剩不多的机会,但是他又恐惧执法机关,所以他陷入了挣扎——但是他一旦开始挣扎,就离妥协不远了。 简月没有等很久,仅仅两分钟之后,高博涵就结束了挣扎,选择信任她:“师姐,其实我,我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 沈冰恰好巡完了屋子,像尊武神似的双手揣兜站在简月身边,道:“是谁?” 高博涵就把自己几天前被展羽威胁送信的事说了出来,不过展羽在他口中是“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冷微澜在他口中是“看不到脸,一句话都没说的男人”。 沈冰听完这个故事,简单地把故事复盘:“你被两个男的带到公园停车场,他们交给你一封信,让你想办法在自己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交给赵海升?” 高博涵到底是聪明人,关键时刻很懂得弊害:“对,是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把信送到,他们就会杀了我。” 说着,他扒开上衣领子,露出颈子左侧一道切口:“这是那个给我信的人弄的,我如果不答应他们,就没命了!” 简月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伤口,道:“信的内容你看过吗?” 高博涵:“没有,他们不让我看,我也不想自找麻烦。” 简月皱起眉:“你真的没看?” 高博涵:“我真的没看,我只是把信放在赵海升的办公桌上,没想到赵海升第二天就死了。” 简月:“那两个男人的脸,你全都没看到?” 高博涵:“我要是看到了,哪有命活到现在啊。” 她向沈冰递了个眼色,和沈冰走远了几步,冷笑道:“何止第三个嫌疑人,现在第四个嫌疑人都出来了。” 沈冰:“你信他说的话?不是马玉琴指使他送信,是两个蒙着脸的男人,难道马玉琴找两个送信使?” 简月脑子里也纷乱复杂,道:“我们调出监控就能验证他话中的真假,这一点很简单,麻烦的是他说他没看过那封信。” 沈冰:“他看没看过信,重要吗?” 简月头疼地捏住自己两边太阳穴:“现在又出现了两个男人,这两个人的目标也是赵海升,和马玉琴一样有嫌疑。如果高博涵看过信,我们就能判定他送出去的信是不是出现在赵海升身上的那封,假设是同一封信,马玉琴和那两个神秘男人一定存在关系。但是如果他送出去的信不是出现在赵海升身上的那一封,我们就没法判断马玉琴和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关系。” 沈冰自己消化了一会儿她话中的逻辑:“你是说,赵海升身上的那封信有可能不是高博涵送出去的那一封?” 简月拧着眉,目光深沉:“我们犯了个错,赵海升的确是被威胁信引到白富城不假,但是我们无法确定高博涵送出去的那封信就是赵海升咬钩的诱饵。如果不是,那封信现在或许还在赵海升办公室。” 沈冰听她一席分析,也想到了这一封假设中的威胁信存在着致命的误差,道:“我这就回去找。” 简月:“我比你更熟悉他的办公室,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带着高博涵出门,沈冰给洪途打电话,让洪途过来接高博涵回公安局做笔录,洪途快马加鞭赶来也需要近半个小时。沈冰没有耐心等,就提议简月去搜赵海升办公室,他把高博涵送回公安局。 简月道:“不行,我不是警察,没有权力搜查赵海升的办公室。” 沈冰一时心急,竟然忘了简月和赵海升的关系需要避嫌,她的身份也需要用警察陪同才能办案,道:“没办法了,那就等吧。” 高博涵小声提议:“师姐,警官,我可以自己打车去公安局。” 简月将信将疑:“你这么配合?” 高博涵道:“我当然配合,我从头到尾都是被胁迫的,这件案子跟我没有关系。我只要配合你们把情况调查清楚,我就会没事,现在我要是跑了才是掉进泥坑里说不清楚。” 简月笑道:“你还挺识时务。” 她的态度是同意了,就看沈冰点不点头,沈冰考量一会儿,也认为他做不出“畏罪潜逃”这种蠢事,便道:“望京路刑侦支队公安局,门口有人接你。” 高博涵连连点头:“我知道,我认路。” 沈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高博涵上了车,他又嘱咐司机把人送到公安局才关上门。 出租车开走了,简月和沈冰站在路边目送它往前开了一段路,简月道:“现在后悔也晚了,赶紧去人大吧。” 沈冰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路边的停车道,简月拉开车门正要上车,无意往后一回头,看到刚才开走的那辆出租车在十字路口停下了,高博涵从车里出来,站在路边听着手机,向左右张望。 简月心一揪:“他在干什么?” 沈冰站在车头前,也朝十字路口看着:“有人给他打电话。” 高博涵想过马路,跟在一位老人后面走上斑马线。 简月很着急,若不是距离太远,她就朝高博涵喊话了,忙道:“快上车。” 她想开车去找高博涵,但是还没来得及上车,一辆黑色轿车从她面前开了过去,速度快到像一道残影,然后,她亲眼看到走在斑马线正中间的高博涵和这辆黑色轿车相撞,人和车头产生的强大冲撞力把高博涵的身体像是麻袋一样高高抛了起来,哐的一声,狠狠摔落在车后的公路上,头颅像是落地的西瓜,摔碎了一半,血瞬间流了满地。 路人的尖叫声响起,黑色轿车停在原地,闪了两下后车灯,像是在示威。 第40章 我没有怪你 沈冰:“上车!” 简月坐进车里,他冲着那辆轿车驶去,黑色轿车也穿过十字路口沿着公路往正北逃窜。简月抓住车顶的扶手,试图透过后面的车窗玻璃看到刚才撞死高博涵的凶手,但是相距太远,她看不清楚车里的任何东西。 黑色轿车开得极快,连闯两个红灯,沈冰为了追上他,只能开得比他更快,但是他也在不断地提速,两辆车的车距忽近忽远,但是他们始终被甩开几百米远。 简月一手抓住扶手,一手拿出手机给周行打电话:“我们在追一辆车牌号7532的黑色大众,这辆车刚才撞死了嫌疑人,赶快派人来支援!” 周行:“……你们的位置。” 简月:“丰南路,一百——” 沈冰突然向左狠拧方向盘。简月被强劲的惯力扔到车窗上,登时磕破了额角,她闭上眼压制住生理性的晕眩,继续说:“丰南路,一百二十三号,那辆车一直往北开,像是想出城。” 周行:“不要挂电话,我联系附近的派出所和巡逻点。” 简月听他的,不挂电话,但是沈冰为了追赶前面那辆车,把车开得剧烈摇晃,她手机没拿稳,不小心按到了挂机,正要回拨,手机又脱手掉在车厢地板上,滑进座椅下面去了。 她只好放弃拣回手机,把目光又放在前方正在狂飙的黑色轿车上。 这辆轿车朝着郊区方向开,开到宽阔无人的公路更是畅通无阻,简直就是在低空飞行。沈冰下了狠心要追上它,这辆车当着他们的面撞死了高博涵,他从警以来还未受过如此耻辱。 前面路口突然开出一辆红色大货车,货车把整条公路拦了半截,黑色轿车不得已放低车速,等大货车通行。 沈冰抓住了机会,对简月说:“坐好。” 说着,他把油门猛踩到底,以玉石俱焚的气魄冲向那辆轿车! 轿车必须等货车让出通道才能提速,但是为时已晚,沈冰抓住机会追上它,把控着角度用车头撞击它的车尾,两辆高速行驶中的车相撞,瞬间响起车轮胎在地面疯狂打转的刺耳的声响。 沈冰的车头向左回了一整圈,迫停时已经横在了公路上,而那辆轿车则撞到了路边基石,像是踉跄中的人又被绊了一脚,侧翻在人行道上。 沈冰立刻就要下去拿人,却被简月一把抓住,简月指着破裂的挡风玻璃:“前面!” 前面有辆车开了过来,两米多高的吉普车,像一支黑色的箭。 沈冰立刻在心里估算出下车的风险——这辆车显然是这辆黑色轿车的“救援车”,如果他和简月下车,立刻就会被这辆车碾成肉泥,所以简月是对的,这种情况下他们下车就等于找死。 吉普车的目的太明显,朝着他们开过来,显然是想制造一场和刚才如出一辙的车祸。沈冰的车已经遭过一次重击,如果和那辆高大的吉普相撞,无疑会被撞成豆腐渣,于是沈冰想要躲开它,迅速往后退车。 但是吉普穷追不舍,呼啸的车头像是咆哮的野兽。 简月在危急中迅速观察地形,公路两侧是绿油油的林带,路边还噗呲噗呲喷着滴灌,他们唯一的选择是把车开进林子,因为那辆吉普是来索命的,把他们的车撞翻后,再在公路上翻转几圈,她和沈冰都没活路,把车开进林子,杂乱的树木就能拦住吉普,就算拦不住,他们也有机会下车逃生。 简月当机立断:“沈冰,开到林子里!” 沈冰一听,立即拧着方向盘往林子里开,开进去两米远就被树干拦住,他们解开安全带下车往前跑,沈冰恼恨死了自己今天没带枪,身上只有一副手铐。简月是对的,吉普也被树干拦住无法继续往前开,把他们碾成肉饼的计划只能作罢,但是车里的人掏出□□,对着树影间两个逃窜的背影放了几枪。 嘭嘭嘭! 三声枪响接连响起,沈冰连忙闪到一棵大榆树后,把简月拽到自己身后,把这棵大树暂时当成了盾牌。 枪声还在响,简月的手背被树枝划破,她撩起衣角擦掉手上的血,气喘吁吁但依旧冷静:“他枪里最多十几发子弹,弹夹马上打光了,枪声一停,我们继续跑。” 话音刚落,枪声暂歇,两个人猫腰往前飞奔,几秒钟后,又一轮枪声响起。他们一直往里跑,又是十几声枪响后,枪声彻底停了。 透过错落的树影,沈冰看到刚才停在路边的那辆吉普不见了,只剩下他那辆撞破了车头的轿车还在往外冒着白烟。他们回到刚才的车祸现场,侧翻的黑色轿车停在原地,周围停了两辆路过的车辆,两个男人正在合力把车翻正。沈冰跑过去,透过破碎的挡风玻璃看到车里空无一人,杀死高博涵的凶手已经被那辆吉普车带走了。 这一场追击行动,他们失败得很彻底。 他和两名人民群众把车掀正,回头看到简月坐在路基石上,手捂着额角,脸色很痛苦。 他走过去问:“你怎么了?” 简月道:“刚才撞到头了,现在胸闷恶心,可能有点脑震荡。” 沈冰想送她去医院,但是他的车也罢工了,只能原地等待救援,索性救援来得很快,三辆警车风驰电掣地开过来,唰唰唰停在路边,周行从领头的警车里下来,甩上车门朝他们走过去。 他沉着脸看了看公路上好几处车祸后留下的痕迹,对身边派出所民警负责人说了几句话,民警领着人往刚才发生枪击的树林子里去了。他先指挥随行的警察们在现场取证勘察,才朝简月走过去,脸色摆得很臭:“受伤了?” 他一下车,简月就看出他动怒了,而且火气还不小,多半是觉得她和沈冰两个是废物,连一个人都没追上,还被持枪凶犯追赶得落荒而逃。她也觉得很丢人,所以用手挡着脸,没抬头:“没有,磕了一下。” 沈冰却没有她那么强的好胜心和得失心,坦然自若道:“简老师撞到头了,有点脑震荡。” 周行眼睛往下一低,瞥她一眼,道:“上车,送你去医院。” 简月头重脚轻,本以为周行会扶她一下,但是她想多了,周行一个人率先回到车上,还是沈冰把她搀扶起来,把她送上车,周行全程坐在车里铁青着脸按手机,她坐好了,周行就扔下手机把车掉头往回开。 简月倒在椅背里,看着窗外划过的街景,心情很气闷。其实周行作为领导完全有权力冲她发脾气,她能够理解也完全接受,但是周行刚才对待沈冰却是一句指责都没有,对她就冷言冷语,对她的指责明晃晃地藏在他那张和锅底一样黑的脸上。 周行对她和沈冰的“区别对待”让她感觉自己被有意针对,这种感觉让她很沮丧。 窗外飞速流逝的街景让简月看得更加头晕,于是闭上眼睛,道:“对不起,我有责任。” 周行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什么责任?” 简月道:“如果我送高博涵回公安局,他就不会出事了。” 周行严肃凛冽得像个判官:“你和沈冰不需要为未知的灾难负责,我没有因为这件事责怪你们。” 简月闻言,又从其他方面找了一会儿原因:“你让我不要挂电话,但是手机掉了,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拣。如果我及时捡起来,你们或许能更快找过来,把那两个人抓住。” 周行只淡淡地瞥她一眼,道:“头晕就别说话了。” 简月本想诚恳的做出反省,缓和与周行此时紧绷的关系,但是周行却连反省的机会都不给她——简直就是暴君。 暴君把她送到医院,简月下车前冷冰冰地对他说声谢谢,一个人顶着沉重的脑袋慢悠悠地往医院大楼走,她以为周行把她送到门口就回去了,毕竟刚才发生恶劣之极的持枪袭警事件,他又得跑去市局开半天的会,但是她站在医院大堂,被三四台预约挂号的机器围住,不清楚自己伤了脑袋应该挂什么科,想要问问分诊台的护士时,周行推开大堂玻璃门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挂了神经外科。她才知道周行没走,刚才是去找地方停车。 周行拿着票号走到简月面前,道:“前面还有二十几个人,先去外科处理你身上的伤。” 他对医院很熟悉,简月跟着他左拐右拐走进一间办公室,医生看过她手上和额头上的伤,给她打了一针破伤风,然后叫来一名护士给她包扎。 简月坐在椅子上,护士拿着纱布帮她缠裹右手手背被树枝划出的几厘米长的伤口,被磕破的额角也被贴上一块纱布。护士给她包扎时,周行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护士笑着对简月说:“这是你男朋友吧?很心疼你呢。” 周行什么都不解释,还是一脸严肃,浑身气压低到让人不敢看他。 简月解释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 “同事”两个字还没出口,周行冷不丁地打断她:“你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看来是不怎么头晕。” 简月被噎住,特别想回敬一句“我话多又不说给你听”,但是周行是对的,她的确晕到说话就能呕出来,简直就像坐了几趟上天入海的过山车,只好忍气不做声。 挂完号,医生开出单子让她去做核磁共振,又是一个小时的队需要排。简月坐在等待区的长椅上,周行坐在她旁边,一直在拿着手机回复消息。简月很庆幸自己的手机掉在沈冰车里现在还没有拣出来,否则她就要和周行一样片刻清净不了。 周行的手机响一会儿震动提示音就响一次铃,他接了两次,每次都以“我在医院”为开头敷衍对方,然后草草挂断电话,后来持续响铃,他就把来电也设成静音,放下手机不管了。 简月不明白他为什么放着一大摊子事儿不管,坐在这里耗时间还不给她好脸色看,就说:“周队,你回单位吧,我自己可以。” 周行不置一词,又把手机拿起来了按了一会儿,才说:“队里离了我也能转。” 但是简月不想让他陪着,她心情沉重,不停想起高博涵被撞飞的那一幕,虽然周行没有直言指责她,但是她很清楚这是自己的责任。周行在她身边就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刚刚犯下了一个致命的失误。 她的身体和心理都不堪重负,索性直言:“你走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周行被她下了逐客令,捏着手机静住好一会儿,才道:“我吵你了吗?” 简月吃力地拧过头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怪我,我心里也很自责,如果给我补救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让高博涵一个人上那辆出租车,我会和他一起上车。但是现在我没有机会补救,高博涵死了,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推卸也不会狡辩。但是你——” 话说一半,她高原反应似的头晕目眩,闭上眼睛缓了缓,才接着说:“但是你不能对我这么苛刻,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周行半晌没说话,手机嗡嗡嗡不停震动,沈冰在给他打电话,他把电话拒接,道:“我对你苛刻吗?” 简月转过脸,用后脑勺对着他:“刚才我想解释当时的情况,可是你连一个字都不想听我说。” 周行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因为高博涵的事责怪你和沈冰。” 简月不信,冷笑一声:“是吗?” 高博涵的死亡和恶劣持枪袭警事件都没让周行失了步调,但是简月的误解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认真反思自己,发现简月的误解来得不无道理,他的确从在枪击和车祸现场见到简月到现在都没有露出一丝好脸色,也难怪简月被他困扰。 周行道:“我的确很生气,但我不是在怪你,我在怪我自己。” 说完,他接通一直呼叫的来电,走远了几步接电话。 简月心里很乱,周行那句“我在怪我自己”让她延想出很多可能,她有种让周行解释清楚的冲动,但她当然没有做出来,所以她心烦意乱,恼周行惜字如金嘴比铁还硬,说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还不如索性不说。但是她也清楚她怪不得周行,倘若她想知道,那就坦白去问,而她不问,就是因为自己不够坦率,周行只不过和她一样不够坦率……不,其实周行还算坦率,是她太过不坦率。倘若她问,周行一定会解释给她听,但是她却认为自己不该听。 几分钟后,周行讲完电话回来了,看着简月的背影说:“那我先走了,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简月后悔了,想留住他,但是她没有理由留他陪着自己,就说:“好。” 脚步声响了几下,很快消失,她回头一看,周行已经走了。 第41章 他是个疯子 展羽从昏迷中醒来,感觉身体在轻轻摇晃,像是躺在一辆正在行驶的车辆后座,他缓缓睁开眼睛,透过眼前糊住睫毛的鲜血,看到一张驾驶座的椅背,而他的确躺在一辆车的后座。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带着墨镜,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他很强壮,两只被晒成古铜色的胳膊粗壮的像两只树干子,腰上别着一只枪套,露出□□枪把。 展羽最后的记忆是他的车被两个警察的车撞击车尾,车辆侧翻,他的头撞到车门陷入昏迷。而现在他的双手被手铐铐住,脚也被绳子捆住,像一只待宰的羊羔一样被扔在后座。 手铐、枪……他似乎猜到了这男人的身份,道:“你是警察?” 他的声音过分沙哑,男人没听清楚,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道:“这么快就醒了?你挺耐撞。” 展羽又问:“你是警察吗?” 男人这次听清楚了,嘿嘿一笑:“我可不是警察,但我的老板是警察。” 展羽一听,立刻清楚他的身份。他还以为自己隐藏的不错,没想到还是被那个人发现了,而且还是这么快。他翘起头透过车窗往外看,看到一条独行的公路,路边是无尽的绿树旷野,他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男人道:“找块地儿,挖个坑,把你的尸体埋了。” 展羽一低头,看到车厢地板上躺着一只铁锹,铁锹头沾着已经干涸的泥土,还有血迹。他冷冷地道:“你老板让你杀了我?” 路边的风景很怡人,男人像是在郊游一样愉快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对喽,本来我想弄死刚才那俩警察给你陪葬,哎,没得手。” 展羽道:“放我一马,你开条件。” 男人叹一声气,眼睛来回扫着窗外:“看看风景吧,你以后看不着了。” 展羽看看手上的铐子,把双腿从座椅上移下来,坐在了驾驶座后面靠窗的位置上,扭头向窗外看着。 男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坐起来时警惕地把手按在了枪套上,见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才扣上枪套,车子往前开了一会儿,男人指着路边一片小小的杂木林,道:“那地儿怎么样?土看起来挺软和,躺在里面感觉应该不错——” 他正说话,展羽忽然从后座站起来,把戴着手铐的双手从他头顶绕到他面前,手铐勒住了他的脖子。展羽用膝盖顶住驾驶座椅背,使出全身力气把手铐往后拉,男人的脖子套在手铐里,转眼被勒出一条切口。 失去控制的车摇摇晃晃的冲下公路,男人一手抓住展羽的手腕,一手从枪套里取枪,展羽一低头咬住他的右耳,像擒住猎物的豹子一样咬住猎物的耳朵,生生将其撕裂。 “啊!!!” 男人被咬掉半只耳朵,剧痛让他浑身抽搐,刚取出来的枪也脱手掉在地上。 展羽满嘴鲜血,吐出嘴里血肉模糊的半只耳朵,手铐已经切破男人的皮肉往喉咙里渗,隔着一层金属,他能感觉到手铐被喉骨挡住,骨头后面是动脉和气管,他再用力一点,就能切断男人的动脉和气管…… 车子失去控制,停在了草地上,司机摊开四肢倒在座位里,从脖子里流出来的血把他上衣打湿了一半,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确定这人已经死了,展羽摔坐在座椅上缓了几口气,用还戴着手铐的双手解开脚上的绳子,推开门下车,拉开驾驶座车门在尸体身上找到钥匙解开了手铐。他用手铐勒死这男人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他双手手腕险些骨折,也被切出深深的口子,此时也是血流不止。 好在车里有一个小小的急救包,他胡乱用纱布胡乱缠住手腕止血,把车开到了树林里,七扭八拐往树林里开了十几米远,至少从外面看不会一眼看到里面停着一辆车。 他把车和尸体藏好,又擦掉门把手上可能存在的指纹,直到确认自己没有留下痕迹,才走向树林深处。他不能开这辆车,也不能顺原路返回,警察一定在沿着这辆车的方向追踪他们,为了避开警察,他只能徒步走向旷野另一边的公路。 他被带到了远离城区的郊外,市区高楼大厦的轮廓在烈日下扭动,遥远得像是在天的另一边。他一直在流血,手腕上的剧痛一时一刻都没有消失,为了不让自己失血过多,他把纱布勒紧,紧到血液循环不畅,才暂缓了失血的速度。但这只是一时的,如果他不尽快走出这片草地,最多三个小时,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倒下,变成一具尸体,逐渐成为草木的肥料。 他一刻不敢停地往前走,脚步像是被死神拖拽住一样沉重,幸运的是他终究还是摆脱了死神,在自己力竭之前走出了草地。他没有停留,沿着路边朝着市区的方向继续走,路上偶尔经过一辆车,他每次都招手,但是过去了三辆车都没有停下,第四辆货车停下了,司机坐在高高的车头里,用大嗓门问他:“你去哪儿?” 展羽从兜里拿出所有的钱,道:“把我带回市区,这些都给你。”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身材瘦小的男人,见他双手缠着纱布,脸色白得吓人,战都站不稳的样子,忙道:“快上来吧。” 展羽坐在副驾驶,嘴咬住布条,又紧了紧手腕上的纱布。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问他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展羽说是做工时不小心被机器轧的,司机又问他是什么机器这么厉害,他也像模像样的说出来了。倒不是他提前做过功课,是他的确进工厂里做过工,见过工友的两只手都被机器轧断。 司机不多问了,剩下的路上都安静开车。货车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进城,刚过收费站,展羽就下车了。他又拦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把他送到一家开在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小旅馆在一间小超市的二楼,挂着一块脏兮兮的照片。他从楼梯上去,老板娘伙着超市老板娘坐在门口嗑瓜子,老板娘见了他就说:“哎,哎,你叫展羽,是吧?你该交房租了。” 展羽丢下一句“明天给你”,抬腿跨过两个女人的脚,往里面去了。 他听到老板娘在背后骂他阴沉的像个吊死鬼,超市老板娘笑他明明是个男人,却绑着头发,脸也像个女人。 他置若罔闻,穿过一条阴暗潮湿的楼道,停在一扇门前,用兜里的钥匙打开房门,一推门就看到冷微澜站在里面。他连忙关上门,问:“你怎么来了?” 冷微澜道:“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很担心你。” 展羽把厚重的窗帘拉开,昏暗的室内顿时被阳光照亮,他又把一张椅子收拾干净,铺了一件自己的衣服:“我手机摔碎了,接不到来电。” 他把椅子搬到落着阳光的窗边给冷微澜坐,道:“这地方又脏又乱,以后不要来了。” 冷微澜看见他手上缠着的纱布:“你受伤了?我看看。” 她想解开他手上血迹斑斑的纱布,但是展羽却躲开了,道:“我自己处理。” 他去到卫生间,解开纱布把手放在洗脸池里冲淋。 冷微澜想进去帮忙,但是展羽说:“别进来,里面很臭。” 冷微澜只好站在洗手间外面,问他:“你怎么会受伤?” 展羽只说:“高博涵死了,他没有机会在警察面前说不利于你的话。” 冷微澜有些生气了:“我问你怎么会受伤。” 展羽轻描淡写地说谎:“我动手的时候警察在场,被警察追到郊外,手不小心弄伤了。” 冷微澜心一紧:“他们发现你的身份了吗?” 展羽:“没有,他们没有看到我。” 他关上水龙头,把一瓶酒精对着自己的伤口倒了下去,撒上消炎药又用纱布缠了几圈。他包扎好双手走出卫生间,看到冷微澜坐在他收拾干净的椅子上,脸色很凝重。 他走过去,坐在冷微澜对面的床尾上,道:“你没有和高博涵交流过,他一定没认出你的身份。” 冷微澜道:“这人死了便万事大吉,我现在不担心他。” 展羽:“那你担心什么?” 冷微澜神色阴冷:“昨天有个人去简月家里找我,他知道我所有的事,给我赵海升名字的人就是他。” 展羽的眼神也冷厉起来:“他是谁?” 冷微澜:“他叫江浔,我从没听说过他。” 展羽道:“我也没听说过,是他的真名吗?” 冷微澜:“姑且算是他的真名,我要你帮我查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我的把柄捏在他手上,而且我看得出来,这个人是个疯子,如果我不尽快摆脱他,迟早会死在他手里。” 展羽:“我想办法,这两天给你消息。” 冷微澜又问:“你查到雷宇星的下落了吗?” 展羽道:“查到了,他现在住在东阳路光华小区。” 冷微澜满意地微笑:“好的很。” 展羽:“你想干什么?” 冷微澜挑了挑眉,笑容狡黠:“雷宇星必须死,但是不能死在我手上,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死在简骋手上喽。” 第42章 祝裕玲 沈冰率人翻遍了赵海升的办公室,在一摞书籍中发现了一只黄色信封,他将信封带回队里,交给师小冉,师小冉把信封放在强光下,带着手套用薄薄的刀片把信封粘合处挑开,道:“沈哥,这信封还没被打开过呢,胶水沾得很紧。” 沈冰:“会不会打开后又黏上了?” 师小冉笃定道:“不会的,如果打开又黏上,胶水会很厚,而且粘合处会有颗粒感,但是这只信封粘合处的胶水只有薄薄一层,粘得还很牢,我可以确定它没有被打开过。” 沈冰:“那就打开看看。” 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A4纸,纸上留着机器打印的几行文字,沈冰看完,把这张纸装进物证袋里,拿上楼去支队长办公室。办公室空着,周行不在里面,沈冰叫住一个路过的女警,问:“周队还没回来?” 女警道:“没呢,周队和党哥市局开会了,已经去了半天了。” 昨天发生在市区的持枪袭警事件发酵得很快,虽然媒体不敢大肆报道,但是人民群众自发口口相传,已经传地满城风雨。持枪袭警事件是高博涵死亡事件的延伸,而高博涵的死又是由赵海升而起,他是赵海升案件的嫌疑人,却在浮出水面时命丧于车轮下,很难不让人怀疑高博涵的殒命是对真凶的一种保护,换而言之,杀死高博涵的人,或许就是杀死赵海升的凶手。 而赵海升又和死去的李紫暇有着复杂的关系,这一切的渊薮似乎起于李紫暇,所以周行决定将李紫暇、赵海升、高博涵并案调查。但是市局却抱有不同看法,市局高度重视发生在市区的袭警事件,要成立专门侦破此案的专案组,有局领导亲自督办,抽调分院局精英协助破案,周行也在拟定的抽调人员当中。这一决策对周行来说无疑是将其一只手锁在专案组,并将自己对高博涵案件的办案权交了出去,他将三起案件并案调查的设想自然也就落空了,他认为自己不能接受这一安排,所以他去市局不是去专案组上任的,而是劝说局领导准允他并案调查一手抓。 这是一件难事,换做别人去干,沈冰认为他一定不能成功,但是换成周行去干,他认为大概率能成功——周行能力强自然不用多说,他还极有韧性,加上他本身说话有分量,局领导大抵不会不给他机会。 沈冰向来不和周行分明上下级关系,周行不在办公室,他就坐在周行的办公室里等,手上拿着那封信来回看,翻来覆去也只看到短短两行字,但是这两行字他每个字都认得,连成句子就教人看不懂了。他甚至把这些字跳跃着,把信当成密文去解,但还是不得要领,所以他想继续和周行谈谈,听听周行的意见。 他没等多久,楼道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啪啦,这一定是小党,因为整个支队嘴皮子像抹了润滑油一样利索的人只有小党一个。 小党既然回来了,那周行一定也回来了,沈冰走到门口往外看,果然看到周行和小党在楼道里正往这边走,小党看起来挺高兴,那张嘴像是高手在拧魔方,不停地说说说说说说。 周行的情绪反倒一点都不高,小党在他耳边放炮似的不停说话,他也没心思让小党闭上嘴歇歇,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想自己的心事。 小党:“嘿,沈哥,成啦,专案组暂时不搞啦!市局给咱们半个月时间破案。哇,你是没看到啊,当时周队提议不搞专案组由咱们一手抓,市局孟局长脸色好难看啊,我都怕孟局把杯子摔了,然后周队一个人和三个大佬对线,我想帮忙说两句来着,但是那种场合没我说话的份儿呀,我刚说几个字周队就瞪我,我就不说啦。但是周队没输啊,他把孟局说的哑口无言呐,你说孟局为啥坚持要搞专案组呢?最后孟局没办法,又和自己的班子开小会,开完小会又打了几通电话,那架势我都以为他把电话打到□□了哇!嘿嘿,开玩笑,反正最后孟局收回成命啦,我们成功啦!” 这次沈冰有耐心听小党把废话说完,因为他的确需要知道会议桌上市局领导的态度,小党虽然废话多,但好在形容传神像是说书,能大概率复原当时会议桌上的情况。 小党说着话想跟着周行进办公室,但是沈冰嫌他聒噪,就把他拦住,道:“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别人。” 支走小党,沈冰关上办公室房门,回过身问周行:“你跟孟局闹僵了?” 周行被小党吵了一路,小党走了他还有点幻听,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里揉了揉耳朵,道:“我跟他一直挺僵,不差这一回。” 他的态度很无所谓,沈冰也就不多问,把那张A4纸递给他,道:“这是我在赵海升办公室里发现的。” 周行把纸上的字念了出来:“A crisis was rapidly developing in the gulf.”他念完就皱眉,“海湾危机正在迅速加剧。这是什么意思?” 沈冰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道:“下面还有一行日期,应该是约赵海升见面的时间。” A crisis was rapidly developing in the gulf,二十八号晚上十点东泰园——一行英文加一行中文,就是这封信的全部内容。 周行拧着眉来回看了两遍,把信扔到桌上,道:“这是高博涵给赵海升的那封信?” 沈冰道:“高博涵说那封信装在一只黄色信封里,他没有打开看,只把信放在了赵海升办公桌上。我找到这封信的时候,它被夹在几本书中间,没有被拆开过,赵海升本人应该也没有看过这封信。” 周行一脸凝滞地从兜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放在桌上,但没有点烟,只把打火机拿起来在手里转了两圈,道:“既然连赵海升都没看过,看来高博涵说的是真话。” 沈冰道:“这封信约赵海升见面的地点是二十八号晚上十点东泰园,赵海升身上那封信是二十七号下午四点白富城。赵海升死在百富城,明显他咬住的钩子是他身上的信,不是他办公室里的信。” 周行:“这就很有意思了,赵海升收到两份信,来自不同的送信人,约他见面的也是两个人。他死在二十七号,没有机会赴二十八号的约,我们不仅要查清楚是谁约他二十七号见面,还要查清楚约他二十八号见面的人是谁。” 他把那封信往回拉,放在桌子中间,指着那行英文:“而且你看,这像是一句暗语,这封信没有任何署名,说明写信的人确定赵海升看到这句话就能猜到自己的身份。写信的人不仅保护自己的身份不暴露,还保护他约赵海升见面的原因不暴露,这句暗语只有赵海升和写信的人才知道,这一点很奇怪。” 沈冰道:“我也觉得很奇怪,就像是赵海升和这个人拥有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不能被发现,所以他们通过这种方式交流。” 周行拿起桌上的一只保温杯去饮水机前接水:“让高博涵送信的人查到了吗?” 说起那两个“信使”,沈冰很头疼:“我按照高博涵交代的时间和地点查过录像,的确找到了高博涵口中的那辆黑色轿车,但是那辆车每次停的地方都是监控死角,摄像头没有拍到下车的人,只有高博涵兼职餐厅的内部监控拍到了一个背影。” 周行很看得开:“有总比没有好。”他端着保温杯走回来,坐在皮椅里又从抽屉里拿出茶叶盒往杯子里倒,“那辆黑色轿车是不是撞死高博涵的那一辆?” 沈冰:“对,我正要告诉你。” 保温杯里的热气往上飘撺,扑在周行起伏深沉挺拔英朗的脸上,周行往后躲了躲热气腾腾的白雾,道:“我猜到了,凶手担心暴露自己,所以杀高博涵灭口。” 沈冰:“那辆黑色轿车是□□,目前还没有查到来路。” 周行:“昨天开车撞你们的吉普呢?” 提起昨天,沈冰很沮丧,然而他的沮丧表露出来就是脸色更冰冷:“是失窃车,车主是外地人。” 两条线索都是绝路,周行也忍不住露出愠色:“枪。” 沈冰:“子弹拿去做弹道鉴定了,还没出结果。” 周行:“也就是,一无所获?” 沈冰羞愧,低头。 周行向来不需要过多的责骂训斥下属,他轻飘飘的一句质问足以让沈冰自责反省。沈冰反省了一阵子,周行沉思了一阵子,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阵子,沈冰才道:“简老师请假了吗?” 周行淡淡道:“她没跟我请假。” 简月没有请假,但没来上班,显然是旷工行为,但是周行保留了自己问她原因的权力,还替她找理由:“她可能不舒服,在家休息。” 沈冰却不能接受简月无故旷工的行为,也觉得周行对简月似乎过分宽容,但他有自己的理解——周行对简月的宽容是对人才的优待,也是对简月不拘不束性格的包容。 沈冰道:“她应该看看那封信,也许她能看懂那句英文的含义。” 周行其实想给简月放一天假,倒不是他以公谋私,偏护简月,而是他在照顾简月过强的感性和责任心,高博涵的意外对简月来说无疑是重创,简月确实需要一点时间调整自己的心态。 他本不想打扰简月,但是沈冰一直看着他,像是在催他行动。其实他大可以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但是他虽然没有动用自己的私心,也确实有了私心,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私心,他只好秉公办事。 周行用座机拨出简月的电话,迟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简月:“喂?” 周行飞快地瞟了一眼沈冰,道:“简老师,你在哪儿?” 简月道:“我在师母家里。” 师母?说的应该是祝裕玲,简月没有在家休息,而是在赵海升家里,她的目的绝不是拜访祝裕玲那么简单。 简月那边很吵,有女人的说话声和啼哭声,简月道:“稍等,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周行等了一会儿,话筒里的背景音果然消失了,简月问:“打电话有事吗?” 周行道:“沈冰在赵海升的办公室找到一封信,应该就是高博涵留下的那封,信上的内容像是暗号,我们看不懂,想让你看看。” 简月:“什么暗号?” 周行:“是一句英文,A crisis was rapidly developing in the gulf。” 简月在心里翻译成中文,也一头雾水:“就这一句吗?” 周行:“还有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简月:“知道了,我想想。” 简月说完就没声了,等周行挂电话,周行拖延了几秒钟才问:“昨天你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简月道:“没什么,医生说只是轻微脑震荡,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没事了吧?那我先忙了。” 挂断周行的电话,简月才顿悟周行打来电话或许是想问她为什么没去单位,她也没有解释在祝裕玲家里的原因,自顾自说完就挂了周行的电话,这一行径可以说是很不把周行放在眼里了。 意识到自己的过失,她连忙给周行回了条微信:我想弄清楚祝裕玲知不知道赵海升和马玉琴李紫暇母女的关系,这对我们破案有帮助。 发完微信,她拿着手机回到客厅。 祝裕玲家里人很多,都是和她有往来的官太太和富太太们,她刚痛失亲夫,正是哀痛欲绝的时候,达官贵人的夫人太太们上门来安慰她,她在珠光宝气的太太圈里哭成一个泪人。 乔安娜也在场,她一个人远远坐在一张欧式丝绒沙发椅上,为了应景儿,穿了一身黑色绒缎绣银丝牡丹的旗袍,一头乌黑的卷发也挽了一个低低的发髻垂在脑后,手里捏着一只圆扇,扇子边沿儿磕着她的下巴。她垂眸静默着,像一幅忧伤的古典美人图。 但是她察觉到简月的目光,就抬眼看向简月,描得弯细的柳叶眉轻轻一挑,露出慧黠灵动的笑意。 祝裕玲被太太们包围,简月暂时没有机会和祝裕玲单独说话,就朝乔安娜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把她手中的圆扇拿走,观赏着扇面上绣的一朵并蒂莲,道:“这是你绣的?” 乔安娜道:“我哪有这份手艺,苏州店的老师傅绣的。” 这座洋房别墅外围着一圈中式游廊,一楼客厅除了正门外还有一扇小门,那扇小门是两扇长长的落地窗,从小门出去可以走到游廊里。 乔安娜朝小门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慢慢悠悠地推门走了出去。 简月看一看屋里的众人,太太们都忙着劝慰祝裕玲,完全没有注意她和乔安娜,于是也从小门出去,走到屋外的游廊里。 游廊外是锦簇的花园,廊下摆着喝茶赏花用的一组藤木桌椅,乔安娜坐在椅子里朝她招手:“过来坐吧,里面简直要闷死了。” 简月走过去,把椅子摆成面朝花园的角度,坐在椅子里用手中的圆扇扇风:“赵海升死了,你怎么不伤心?” 乔安娜解开一颗系的紧绷绷的领子纽扣:“你不也不伤心吗?” 简月很喜欢这只古香古色的圆扇,拿在手里一边摇一边看:“我在他出事之前就知道了他和李紫暇的关系,还来不及伤心。” 乔安娜嘴角撇出一丝并不轻松的笑容,道:“我还以为他是你的恩师,你无论如何都会维护他呢。” 简月手里的扇子停住了,她像是摇扇子摇累了,把扇子盖在脸上,遮住了脸上的情绪:“他的确是我的恩师,这一点我永远承认。但是他的所作所为不值得我尊重,我对他的死也就不觉得惋惜。” 乔安娜呵呵笑了起来,笑得悦耳动听,竖起食指点了她一下,说:“你是个狠心的女人。” 简月把扇子往下一拉,露出眼睛看着她:“那你呢?你为什么不伤心?” 乔安娜望着花园想了一会儿,笑道:“大概是因为,我是个狠毒的女人。” 简月淡淡一笑:“我们还真像。” 乔安娜道:“我嫁到赵家第一天就很讨厌赵海升,他太强势太大男子主义,他在赵家这个家族里说一不二,他对祝裕玲,就像皇帝对妃子,他对赵江明和赵溪川,就像皇帝对大臣,更不要说我和吴芳芳了,更是要对他千恭万敬。他是暴君,是□□者,是最看不起女人的天父。” 她说的一点不错,简月在三年前第一次到赵海升家里做客时就见识到了赵海升的绝对权威,祝裕玲从不违逆他,还百般讨好他。他的弟弟赵溪川也有样学样,把妻子吴芳芳当作附庸,吴芳芳对丈夫也是百般讨好。她不知道乔安娜在家里和赵江明如何相处,不过她对赵海升的兄弟不抱有任何信心,不认为赵江明能在一滩污泥中长成一朵白莲花,乔安娜在家里的处境只有她自己知道。 乔安娜道:“我猜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安慰祝裕玲,你是为了马玉琴吧。” 简月又拿扇子盖住脸,倒在椅子里静静地吹花园里飘来的风:“马玉琴和赵海升关系不简单,我得弄清楚祝裕玲知不知情。” 乔安娜:“这重要吗?” 简月:“对我们很重要。” 乔安娜便道:“那我能帮得上你。” 简月偏过脸,从扇子的缝隙里看着她:“你知道?” 乔安娜单手拖着下颚,神神秘秘一笑:“告诉你一件事,你就知道祝裕玲知不知情了。” 简月:“什么事?” 乔安娜:“两个月前,我去逛商场,遇见过祝裕玲和马玉琴,当时她们在卡地亚专卖店里挑首饰。她们走后,我去店里问我相熟的导购,导购说祝裕玲给马玉琴挑了一条四万多块的手链,还亲自帮马玉琴戴上,刷的是赵海升的卡。” 这一信息着实具有爆炸性,简月听了,觉得荒诞至极:“马玉琴的那些奢侈品是祝裕玲买给她的?” 乔安娜:“祝裕玲才不敢乱花钱,她买根菠菜都要向赵海升汇报,她给马玉琴买衣服买首饰买包当然也是经过赵海升的同意。或者这样说,赵海升授意,让她去执行。” 简月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一时间情绪太多,就麻木了:“祝裕玲不仅知道马玉琴和赵海升的关系,还把马玉琴留在家里做保姆,她为了丈夫还真是什么都能做。” 乔安娜却嗤笑一声:“你以为马玉琴是在进赵家做工之后才和赵海升发展成那种关系吗?” 简月:“不是吗?” 乔安娜用手挡住嘴,低声道:“马玉琴是赵海升的情人,是赵海升把她带回家里做保姆,其实是为了把她养在家里。祝裕玲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但还是接受马玉琴进门,她和马玉琴的关系就像正室和二房。” 有那么一瞬间,简月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回了一夫多妻的封建社会,祝裕玲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接受过高等的教育,竟然做起了二女共侍一夫的荒唐事。 屋里的人散了,太太们陆陆续续穿过院子离开了,门外不时响起车声。乔安娜也要回去了,她从简月手里拿过扇子轻轻摇晃着:“我走了,下次你过来去我家里坐坐,我养的那些花儿可比这片花园好看多了。” 乔安娜走后,简月从小门回到客厅,看到祝裕玲正在收拾太太们喝过的茶杯和桌上的点心。祝裕玲腮上还挂着泪珠,方才痛不欲生的模样已经不见了,她轻快又敏捷地收拾着茶盏。 “小简?你还没回去?”祝裕玲看到简月还在,很惊讶。 简月道:“师母,我想单独和您聊聊。”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了,祝裕玲又恢复人前悲痛的模样,细说起丈夫种种好,和对以后生活的忧虑。 简月不做一词的听着,目光紧锁住她的脸。 祝裕玲长久被她看着,渐渐感到不自在,用手绢擦掉眼角的泪:“小简,师母知道你有孝心,你工作忙还抽出时间来看我,但我不能耽误你的工作呀,我还指望你帮你师父报仇呐。” 简月听出这是委婉的逐客令,便道:“师母,其实我是代表警察来的,来看看你,也有问题想问问你。” 祝裕玲:“哦,那你问吧。” 简月道:“现在我们找到的证据都指向马玉琴,指向她是杀害师父的凶手。” 祝裕玲又掉下眼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老赵对人家女儿做出那种事,身为母亲怎么能不恨他。但是玉琴,玉琴不应该啊。” 她用手绢捂着脸痛哭,转眼把手绢哭湿了。 简月递给她几张纸巾,等她渐渐不哭了,才接着问:“那您知道马玉琴和师父也有暧昧关系吗?” 祝裕玲拿手绢来回擦眼泪,像是把脸藏在了手绢后面:“你们那天来我家搜东西,从玉琴的房间里找到那些包包和首饰,我才知道。” 简月看着她保养的光滑水嫩的脸,轻声细语地说:“可是师母,那些东西不是你买给马玉琴的吗?” 祝裕玲停顿了一下,惊讶地看着简月:“什么?我怎么会买那么贵的东西给她?我自己都没戴过几万块的手镯啊。” 简月没有拿出自己强势的一面,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劝她少恸:“师母,您恨马玉琴吗?” 祝裕玲愣住,仿佛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句话,也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回答:“我……她杀死老赵,我当然恨她呀。” 简月摇摇头,像是对她的回答感到失望:“我问的是,您恨她吗?” 祝裕玲急道:“小简,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简月没有从她口中得到答案,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辞别祝裕玲,离开赵家的洋房别墅,开车驶出天城佳苑小区。 路上,她一边开车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可以分散,所以手机响了两次都被她无视。直到遇到红灯,她停下车,手机恰好又响了,她才接通电话。 电话还是周行打来的,周行道:“简老师,你抽时间回单位一趟,我们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马上要开会。” 简月道:“我也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 周行:“什么?” 简月嘴角露出一丝无力的苦笑:“杀死赵海升的凶手不是马玉琴,是祝裕玲。” 第43章 毒蛇 门开了,一名警察抓着马玉琴的胳膊走进会见室,然后退了两步站在墙边。才住进看守所两天,马玉琴就整整瘦下去一圈,那双伶人似的飞媚的眼深深凹下去,连眼珠都退了色,两团黑色坠到她的下眼皮,像是从皮肤深处长出来的两块黑斑,让她美丽却干枯的脸看起来就像是发了霉的木俑。 隔着一张长桌,简月和她相对而坐,房间里除了刚才那位民警再无其他人。简月笑道:“见到我,你好像很失望。” 马玉琴道:“我以为是我的律师。” 简月回支队的路上改变了主意,拐道来了派出所,现下周行正在单位等她消息,所以她这次和马玉琴见面的时间并不宽绰,她便直说:“我刚从赵海升家过来。” 马玉琴像是被一只毒蜂蛰了一下,她拿右手用力搓了下左臂,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赵海升……不是我杀的呀!” 简月心里十分麻木,即使她现在相信马玉琴是无辜的,马玉琴的叫屈在她听来只觉得聒噪。只是觉得马玉琴不能再哭了,再哭就快烂掉了,就像被水泡坏的烂木头。 简月道:“我信你。” 马玉琴吃了一惊 ,不敢置信地看着简月,她的眼神太空洞,所以像是在用眼睛下的黑斑看人:“你说什么?” 简月:“你说赵海升不是你杀的,我信。像你这么自私又狠毒的人,怎么会为了给女儿报仇就杀死对你如此慷慨的情人。你会为了情人杀死女儿还差不多。” 马玉琴气得浑身打颤:“你在污蔑我!我怎么会杀死我的女儿!” 简月笑道:“别着急,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不是想洗清自己谋杀赵海升的嫌疑吗?那就要列举出你不会对赵海升下手的理由。我帮你找到了一个,他对你慷慨,所以你不会杀他。接下来换你说。” 马玉琴:“……说什么?” 简月:“说你不会杀死赵海升的理由。” 马玉琴感到羞耻,她知道简月在嘲讽她,但是她只能把自己晾开了供人嘲笑:“他肯为我花钱,所以我不会杀他;他帮我解决我丈夫的工作,所以我不会杀他;他答应年底给我买房子,所以我不会杀他;他有钱有势,所以我不会杀他;他——” 马玉琴说不下去了,趴在桌上呜呜痛哭。 简月用毫无同情的目光看着她,道:“你没说到重点。” 马玉琴的哭声止了,在听她说话。 简月哼笑一声:“你都甘愿把女儿献给他,又怎么会杀了他。” 马玉琴趴着不动,脸压在桌板上,头发蓬乱地抛洒着,安静得像是已经死了。 简月看了看手表,她没有耐心看马玉琴装死,道:“只要你承认,我就相信你没有理由杀死赵海升。” 马玉琴搁在桌上的手动了动手指,像是死掉的人的一点回光返照,她的手指动了两下,指甲扣住桌面用力划,在木板桌上留下两道抓痕……她像是即将老死的老妪,嘶哑痛苦地说着临终遗言:“我永远也忘不掉那天下午,紫暇放学到赵海升家里找我,赵海升当着我的面送给她一条项链。第二天,他就对我说她喜欢紫暇,他想照顾我们母女俩。我问他,难道把我们母女当作□□吗?他竟然不羞愧,他竟然还能笑出来,他说是啊,像你们这样的女人,不就是只能攀附着男人活吗?假如我现在把你甩掉,你不就只能滚回你那个破烂的家里吗?你和你女儿唯一的资本就是你们的脸和身体对我有吸引力,我在用钱买你们的价值,这不对吗?” 她喘息了一会儿,气息愈加浑浊:“他说的没错,他什么都有,而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只能跟他换。” 她动情的诉说在简月听来只觉得恶心,道:“别把你的贪婪和无耻说的这么理所当然,有很多人和你一样什么都没有,但是她们至少还有底线和廉耻。” 马玉琴笑了起来,笑声听起来像是在哭:“哈哈哈哈哈,是啊,我贪婪、我没有廉耻!我是一个无耻又狠毒的女人!” 简月问出了想要的答案,不想再逗留,拿起桌上的包往门口走去。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让紫暇离赵家的男人都远远的!” 她刚走到门外,就听到马玉琴的嘶吼,她想折回去问问清楚,马玉琴口中“赵家的男人”指的都是谁,但是马玉琴却晕死过去,两名民警把她抬到楼上医务室。 她走出看守所,被炙热的阳光一晒,头晕得厉害。她扶着墙走了几步,走到凉阴下,从包里拿出买来的矿泉水,还没拧开,瓶子就脱手掉在地上。 瓶子骨碌碌滚了几圈,撞到一双深蓝色运动鞋,鞋子的主人弯腰把水瓶捡起来,送到简月面前,道:“你没事吧?” 简月接住瓶子,看到赵文彬站在她面前,一脸关切。赵文彬太高了,她不得不用手挡着阳光仰着头看他:“我没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赵文彬穿着T恤和运动短裤,背上斜挎着书包,腋下夹着一只篮球,道:“我刚上完补习班,约了朋友打球。” 简月问:“这附近有篮球场吗?” 赵文彬道:“前面中医院旁边有个球场,旁边栽着树一点都不热,还没有人跳广场舞。” 简月看着他,觉得他明朗了许多,自从李紫暇死后,他一直都是阴郁而悲伤的,此时盘在他头顶的阴云像是散开了,阳光落了下来,他年轻英俊的脸上焕发出蓬勃的生气。 “赵文彬!” 路对面一个男孩儿朝这边大喊,也穿着一身运动装。 赵文彬朝他抬抬手,对简月说:“我走了,你自己慢一点。” 简月目送他穿过马路和朋友汇合,把篮球扔到朋友怀里,蹲下身系鞋带。他系鞋带的时候往左偏了偏头,似乎在看路对面的看守所。 在他转头的瞬间,简月隐约看到他的唇角勾起了微弱的弧度,像是在微笑。 回到公安局,她刚把车停好就接到了周行的电话,周行问:“你在哪儿?” 简月:“到单位了,正要上楼。” 周行:“到地下车库找我。” 地下停车场停着几辆经年不用又没有被批准退休的警车,还有几辆从犯罪现场拉回来的嫌疑车辆,那辆车牌号7532的黑色轿车就在这里。但是此时的主角不是这辆轿车,而是从百福城拉回来的赵海升的车。 赵海升的车停在款宽阔的车道上,车门和后备车厢都开着,师小冉拿着记录板和洪途两个人围着车走走停停,不时停下记两笔。洪途像个没脑袋的苍蝇跟在她身后,被她嫌烦。 “月姐,你回来啦。” 师小冉道。 简月点点头,问:“周队呢?” 师小冉拿笔指了下被墙挡住的停车位:“喏,在那儿呢。” 简月走过去,看到周行坐在一根铺在地上的管道上,正在看手机。她坐在周行身边,捶了捶酸疼的肩膀,道:“着急把我叫回来,有什么事。” 周行盯着手机不错眼珠,也不回答简月的问题,只抬手用力打了两个响指。 洪途仿佛受到了召唤,道:“简老师,你往这儿看。” 他们的位置正对着赵海升那辆车的后备厢,车厢盖开着,露出车厢里两瓶玻璃水。简月坐着没动,目光在后备厢里看了一圈:“什么?” 后备厢里铺了两一块红色地毯,地毯偏长,铺满了底部还余出十几厘米,竖起来贴在侧面厢壁上。洪途指着厢壁右侧的地毯,道:“你仔细看,这里是不是像是被大脚印子踩过。” 简月走近了仔细看,发现侧壁的地毯绒毛塌陷,还留有灰土,绒毛塌陷的形状确实很像两只平放着落在一起的鞋子,道:“地毯被人踩过?” 洪途忽然躺下了,蜷缩着身体,双腿并拢弯曲,脚底放平,道:“你看我这个姿势,是不是能踩到侧面的地毯。” 简月恍然大悟,顿时如芒刺背:“后备厢里……藏着一个人?” 洪途站起来扑扑身上的土:“周队也是这么说的,这个人藏在赵海升的后备厢里,跟着赵海升去学校,又跟着赵海升到了百富城,赵海升停好车一走,他就从车里跳出来,埋伏在商场一楼,等赵海升到了就从背后偷袭赵海升。” 简月走回去站在周行面前,道:“赵海升都已经锁车离开了,凶手怎么从后备厢里出来?” 周行还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道:“这辆车有后备车厢防锁功能,为了防止发生车钥匙掉进后备厢取不出来的情况。只要藏在里面的凶手在赵海升下车后及时从里面推开车盖,后备厢就不会被锁住。” 洪途晃了晃车钥匙:“我们刚才实验过啦,周队说的没错。” 简月坐了回去,道:“既然你已经有思路了,那你应该也有了怀疑的对象。” 周行道:“我想听你的看法。” 简月道:“案发当日,赵海升从家里出来后先去了学校,再去百富城。如果真的有人藏在赵海升的后备厢里,上车的地方要么是赵海升家里,要么是学校。考虑到没有车钥匙打不开后备厢,凶手一定是先用车钥匙打开后备厢藏进去,再把车钥匙放回原位。再考虑到这一点,凶手一定还有个帮手,而能顺利拿到车钥匙的人大概率和赵海升长时间近距离的相处,所以我偏向于凶手在赵海升家里上车。” 周行完全同意她的分析,而且刚才简月在电话里说的话也和他的思路趋于一处:“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你怀疑杀死赵海升的凶手是祝裕玲?” 简月:“对,祝裕玲知道马玉琴和赵海升的关系,赵海升把马玉琴带回家对她来说在践踏她的尊严。她一定会恨马玉琴,也恨赵海升,杀死赵海升嫁祸马玉琴是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周行:“祝裕玲是嫌疑人,那她的帮手是谁?” 简月忍不住拿眼斜他:“你心里明明有答案,却借我的嘴说出来。” 周行笑了笑,把手机放在中间和她一起看:“这是一段丽欧酒店内部的监控录像。” 这是酒店走廊的监控录像,摄像头正对着楼道,以俯拍的角度录下走廊里每个经过的人;六月十九号晚上八点十分,楼道里人来人往,一个穿黑色裙子戴着帽子的女孩儿低着头从电梯里出来,背对着摄像头沿着楼道往前走了。 简月一眼认了出来这女孩儿是李紫暇,道:“你在查李紫暇一共去过酒店多少次吗?” 周行:“嘘,接着看。” 简月只好接着看,接下来看到的画面让她顿时知晓周行口中的“重要线索”就是这段录像——几秒钟后,电梯门又开了,一个高个子的男孩儿从电梯里走出来,他斜挎着书包,站在楼道里左右张望,很快,他看到了即将消失在拐角的李紫暇,于是连忙蹑手蹑脚的跟了过去。 录像放完了,周行按灭手机,道:“认出来了吗?” 简月有些恍惚,录像不再播放,她却依然能看到那个男孩儿,他从周行手机里跳出来,小小的身子只有手指长短,他在地上来回走着,斜挎着书包蹑手蹑脚——他是赵海升的儿子,赵文彬。 周行道:“我刚才问过和赵文彬关系好的几个学生,他们都知道赵文彬喜欢李紫暇,在学校里和李紫暇走得很近。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一幕可以解释为赵文彬发现李紫暇形迹可疑,所以跟踪她到了酒店,却撞破了赵海升的丑事。” 简月:“……如果李紫暇死了,他会怀疑是赵海升做的吗?” 周行想起赵文彬对他说过“我爸是个混蛋”,他当时还不理解,赵海升究竟做出了什么事,才会被自己的儿子如此厌恨,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赵文彬对赵海升的厌恨由李紫暇而起,也由李紫暇而亡。 周行道:“我不确定赵文彬会不会怀疑是赵海升杀死了李紫暇,但我能确定赵文彬恨自己的父亲,李紫暇死后,他只会更恨。” 终究还是简月说出了他心里的猜疑:“祝裕玲的帮手是赵文彬吗?这对母子联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父亲吗?” 周行道:“你还记得祝裕玲在尸检室门前说的话吗?” 简月稍一回想:“案发当时,她和赵文彬在家里看电影。” 周行坐久了腰疼,站起来掐着腰来回走了两步:“对,她和赵文彬互相为对方提供了不在场证明。无论是赵文彬为了帮李紫暇复仇所以杀死赵海升的动机成立,还是祝裕玲为了报复马玉琴和赵海升所以杀死赵海升嫁祸马玉琴的动机成立,只要这两个人中一人的动机成立,另一个人就是在为对方做伪证。换句话说,这两个人动机不同,但目的一致,所以互为帮凶。” 简月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我明白了,你要传他们两个人来问话吗?” 周行露出愁色:“没有确凿证据,只怕他们不肯改口。” 取证确实是个难题,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马玉琴,而非赵文彬和祝裕玲中的任何一个。他们的作案手法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利用死去的李紫暇为马玉琴制造了杀人动机,凶器、指纹、足迹都足以栽赃马玉琴是凶手。而赵文彬和祝裕玲仅仅需要为对方提供不在场证明,就足以逃脱任何指控。 简月瞥了眼周行的脸色,说了一句明知道周行不乐意听但她乐意说的话:“虽然马玉琴含冤落狱,我却一点都没感到不公平。” 周行果然不乐意听,转过头很严肃地看着她,道:“这种话少说。” 简月一脸无所谓:“说说而已,反正你一定会找到办法为马玉琴洗冤。” 地下车库阴暗潮湿,总有股霉味儿,简月待的浑身刺痒,向周行问道:“还有事吗?我能走了吗?” 周行却觉得车库里安静,很愿意多待一会儿,道:“你想出那句英文的含义了吗?” 简月把这桩事抛在了几里地之外,被他一问才想起自己还接了这份任务:“嗯?怎么说来着?” 简月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换做旁人他一定会严厉训斥,但是他对简月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说简月一句,简月就有千句百句等着他。他若适当地摆出队长的官威,简月能用‘长官’两个字骂他一个月。简月生起气来叫他长官的语调含笑戏谑,甚至还有些娇媚,但是听起来就像被一口小尖牙咬住耳朵,咬得又疼又痒噬骨三分。 周行把溜到嘴边的一句“你连句子都没记住还怎么解码”生生咽回去,丝毫不带情绪地说:“A crisis was rapidly developing in the gulf.” 简月听完,抱着胳膊仰着头开始思考:“给小冉他们看过了吗?” 周行:“都看了,都没有头绪。” 简月眼睛往下一低,睨他一眼:“没头没尾的事儿,就想起我来了?” 周行没滋没味地夸了她一句:“你聪明。” 简月不咸不淡地撇撇嘴:“你看不到我的本质,其实我是一只花瓶。” 周行不想就这话题继续讲废话,但是如果他不再说点什么,好像默认了简月是一只金玉其外空有其表的花瓶,没准儿会惹恼简月,就说:“聪明的花瓶。” 简月仰头看着车库顶棚沉思,顺嘴搭音道:“去你的,你才是花瓶。” 很难得,周行在这句话中听到一丝娇嗔稚嫩的女儿气,他暗自把这句话颠来倒去在心里重放了几遍,即便是在一遍遍捡骂也大无所谓。 他嘴角一弯露出端凝的笑意,立刻察觉自己笑得很莫名其妙,就想背过身去藏一藏,但是简月突然把他的手拉起来,用手指做笔在他手心写着什么东西。 简月想把那行英文写下来,但是身上没有纸笔,所以暂时借了周行的手,在他掌心写写画画。 周行沉默片刻,道:“你干什么?” 简月:“组合首字母,或者……翻译成俄文。” 她专心解码,在周行手心划来划去,周行很配合,直挺挺地站着伸着手给她当画板。他看着简月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像条小蛇一样来回扭动,能闻到从简月衬衣袖口飘出来的清淡微甜的女士香水味……他觉得这股味道有点熟悉,像是他给简月道歉用的那瓶香水。当时他把香水送给简月,简月为表礼貌当着他的面试用过那瓶香水。香水瓶是经典款的怀旧包装,盖子下面接着一根长长的玻璃管,扭开盖子就带出了玻璃管,简月将玻璃管在手腕上轻轻一划,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湿润的水渍,随后香水的味道就挥发在空气里。 此时简月手腕处飘出来的味道像极了那瓶香水,似乎是同一瓶香水。周行本来早已经忘了那瓶香水的味道,现在闻到却又想起了。不仅想起了香水的气味,他似乎也能回想起简月把香水抹在手腕上的触觉:冰凉的玻璃管在皮肤上划过,微凉有棱。 暗香疏落,在寂静的空气里飘散,那些微之又微的气味分子在周行心里嘭、嘭、嘭的下沉、坠落。 方才和洪途一起离开车库的师小冉又跑着回来了,喊道:“周队,月姐!” 被师小冉一吵,周行猛然惊醒了似的把手收回来,捏着拳头放在裤子口袋里,背过身避开了简月和师小冉。 简月对刚才发生的事丝毫没察觉,只是被师小冉的叫声吓了一跳,她捂着心口说:“宝贝儿,你是不是和洪途待得久了把他身上的毛病全学会了?咋咋呼呼冒冒失失的。” 师小冉不情愿和洪途做类比,嘟起嘴道:“我才不像那巨人呢。” 简月:“什么事?” 她们说话的时候周行一直避着她们,师小冉觉得周行刚才的样子有点奇怪,疑惑地看了看周行才说:“沈哥让我来叫你们,他有发现。” 回到办公楼,周行一个人走在前面,走得很快。简月小跑着追上他,跟着他一起进电梯。电梯门一关,周行就背靠着轿壁,闭着眼捏了捏眼角。简月瞟他一眼,不明白他刚才还精神奕奕的,怎么一转眼就看起来这么累。 简月道:“周队,你不舒服吗?” 周行:“没有。你想出头绪了吗?” 简月道:“我认为那句英文的重点应该是‘海湾’。” 周行:“地理形态上的海湾?” 简月:“不,应该是指代某桩事件。海湾危机正在加剧,听起来像不像某件事的影响正在加剧。” 周行道:“很有趣的解码方式,如果‘海湾’指代的是某件事,那么这件事波及的也就是特定的人或人群。” 简月对这句密码很感兴趣,兴致盎然道:“翻译过来就是某件事对某个特定的人群产生了危机,并且这种危机正在加剧。” 电梯门开了,两个人走在楼道里,周行道:“你确定是人群?” 简月:“这封信是两个神秘人交给赵海升,目前为止已经牵扯进来了三个人,难道还不是人群?” 周行细细一想,简月说的一字不错,便笑道:“也是。” 大办公室里,沈冰坐在电脑前唰唰唰地敲键盘。周行走到他身后,看到他电脑里的内容,不满道:“你怎么还在看酒店录像,我不是让你找那辆吉普吗?” 沈冰直接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你先坐下。” 周行坐下了,道:“翻录像的活儿交给小师,你现在主要的任务是追查那辆套牌吉普。” 沈冰拿起桌上一张纸递给周行:“你看,这是赵海升半年来的通话记录,除了他工作上的同事之外,和他联系最密切是这个电话号码。” 一个电话号码被沈冰用红色笔勾了出来,周行一眼看到了那串号码,姑且先问:“所以呢?” 沈冰在电脑里调出一份资料,道:“机主叫苏美云,今年二十四岁,是一名模特。” 资料里除了苏美云的个人信息之外,还有几张苏美云的照片,无一不青春美艳,性感火辣。 周行看一根木头似的瞟了眼几张大尺度的性感照片,道:“我们不需要查清楚赵海升和多少女人保持性往来。” 沈冰:“但是这个女孩儿不一样,我查到七月一号她和赵海升通过电话,而且七月一号赵海升在丽欧定了房间。” 周行听不出哪里是重点,就看着沈冰不说话。 沈冰有条不紊的调出酒店内部监控,播放他已经截取好的七月一号下午两点半,酒店大堂的录像,视频里很快出现一个身穿黑裙子,戴着墨镜和帽子的女孩儿,她急匆匆穿过大堂进入电梯,身形和穿着都像极了李紫暇。 周行抓住了疑点:“这是苏美云还是李紫暇?” 沈冰道:“是苏美云,但是她和李紫暇的身材以及脸型都很像。” 周行:“既然她和李紫暇身材相似,你怎么能确定她不是李紫暇?” 沈冰转过头看着周行:“七月一号是学校期中考试的时间,我刚才问过李紫暇的班主任,李紫暇没有缺席期中考试,七月一号下午两点钟,她正在考数学。” 说完,他指着电脑里定格的录像,那个穿着黑裙的女人被定格在酒店大堂:“她不是李紫暇,但是她像极了李紫暇。” 这短短的一句话,足以让案情发生翻天覆地的旋转,解开一个把警方久久围困的陷阱。 周行把双手交握在一起抵着下巴,眼睛像一团燃烧在夜里的黑色篝火,道:“查出苏美云和赵江明的关系。” 他回头看着简月,眼睛里的火在无边夜色中熊熊燃烧着:“你听到了吗?” 简月站在他身后,脸上显出纯白色的苍宁:“听到了,这个叫苏美云的女孩儿和李紫暇的身材长相都很相似,也许九月十五号那天晚上从赵江明家里离开的人不是李紫暇,而是苏美云。” 她抬头,透过窗户看到窗外碧蓝的天,天空飘着一丝半缕的云——她想起了乔安娜,那个像灵蛇一样优雅美丽又慧黠的女人,原来她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被毒蛇咬了一口。 第44章 苏美云 院子里的月季和木芙蓉开得很好,一朵朵簇挨着,粉色红色黄色挤在一处,像是在画布上泼洒了颜料盘子,色彩丰盛的教人目眩神迷。 乔安娜拿着一只剪刀提着一只篮子站在花园里,想剪几支漂亮的月季插在花瓶里装点房间,“噔”的一声,剪刀绞断了花枝,一只粉色月季花被她扔在篮子里,掉下几片花瓣。 “安姨。” 赵文郡在廊下叫她。 乔安娜回头笑问:“怎么了?” 赵文郡道:“安姨,你来一下。” 乔安娜挽着花篮从花园里走出来,站在廊下扶着柱子抬起脚,磕了磕鞋底的一点干泥:“文郡饿了吗?我点了披萨,一会儿就送来。” 赵文郡把她的花篮接过去,摆正一张藤木椅,道:“我不饿,安姨你坐。” 乔安娜坐在椅子上,习惯性地翘着腿,把脚上沾了泥的拖鞋脱掉摆在一边,赤着脚踩在廊下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 赵文郡搬了张椅子坐在她身边,道:“安姨,刚才我看到大伯的学生从大伯家里出来了。” 乔安娜在椅子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斜躺着坐在椅子的对角线上,解开旗袍领子一颗紧崩崩的纽扣,笑道:“你说的是简月?” 赵文郡点点头:“她怎么又来了?” 乔安娜道:“她来是为了你大伯的案子。” 赵文郡:“大伯不是被马玉琴杀死的吗?” 乔安娜:“谁知道呢,或许她查到别人了?” 赵文郡沉默了下来,总是斯文乖巧的他静坐着,就连坐姿都像是在上课一样规矩,那张唇红齿白清秀漂亮的脸上无时无刻不露出甜静的微笑。此时他也在笑着,只是他笑得有几分苦涩和沉重:“安姨,我担心她会查到我们的事。” 乔安娜撑着自己的脸颊看着他,笑道:“如果简月一直查下去,她一定会发现紫暇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活着离开我们家。” 赵文郡先因她提到死去的李紫暇而真诚地哀默片刻,又说:“安姨,这不是我们的错,都是爸爸的错,如果不是爸爸喝醉了,把紫暇当成那个女人,紫暇就不会死。” 乔安娜漠然地微笑着,笑得毫无情绪:“宝贝,不可以说爸爸坏话,你要尊敬他。” 赵文郡知错般低了一回头:“我就是太着急了,我担心我和安姨被爸爸连累。” 乔安娜道:“我们已经被他连累了。” 赵文郡瞥她一眼,神情哀痛:“我才十六岁,这件事我只是知情而已,我没有参与,我不需要负许多责任,而且蒋律师会帮我。但是安姨怎么办呢。” 乔安娜坐起来,拉住他的手,温柔地看着他:“文郡,你想对我说什么?” 赵文郡红了眼圈,犹豫再三,道:“昨天爸爸和我谈话,他说万一警察查到我们,让我和他统一口径。” 乔安娜用手指轻轻抚摸他的手背,像一条缠在他手腕上的柔软小蛇:“你爸爸说什么?” 赵文郡道:“爸爸说,我和他不能有事,而你是外人,我们可以把罪名推到你身上。只要我们能统一口径,他就有办法让你坐牢。” 少年的嗓音就像柔软的清澈的小溪,但这条小溪却被浣洗的刀刃搅乱了,留下蜿蜒的血水…… 乔安娜身子往后一倒,靠近椅背里,望着赵文郡微笑:“这是你和你爸爸的秘密,怎么能告诉安姨。” 赵文郡离了椅子单膝点地蹲在她身边,把手放在她膝上,目光真挚动人:“安姨,我妈妈去的早,妈妈死后不到十天,爸爸就往家里带女人。我和爸爸的感情只比陌生人好一些,但是安姨不一样,安姨和爸爸结婚后一直关心我疼爱我,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这些我都是知道的。所以我不想看着安姨出事,安姨对我好,我也要对安姨好。” 乔安娜抚摸他的头发,但只把手指轻轻掠过他的发梢:“文郡,你有这份心,我很感动。” 赵文郡道:“如果让我在安姨和爸爸之间选择一个,我一定选安姨。” 话说来说去,终于切入正题。乔安娜把手抬起来,离开他的头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漆黑发顶。赵江明狡猾,就算想推她顶罪,也绝不会告诉赵文郡,事实上就连赵文郡都在赵江明的“牺牲名额”之中,这个狠毒的男人从不在乎妻儿,他心里只有他自己。而赵文郡和自己的父亲一样狡猾,他料到自己会成为父亲保全自己的牺牲品,所以他先发制人,挣得乔安娜的协助。 乔安娜摸透了他的心思,反问自己,那你想帮谁?她对赵江明没有感情,贪图的是赵江明的钱财,倘若赵江明死了,财产不就是她的?她早已调查清楚,赵江明没有另立遗嘱,她就是赵江明所有财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至于赵文郡……她垂眸看着赵文郡搁在她膝上的安静乖巧的头颅,她能看到这颗脑袋里面的想法。她候着赵江明死,赵文郡候着她死,或许赵文郡不想让她现在死,但也快了,只要等到他成年。 她悬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落下,轻抚赵文郡的头发,道:“让我在你和你爸爸之间选择一个,我也一定选择你。” 赵文郡抬起头看着她,两个人看着彼此,周围空气变得严肃而庄重,他们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出对方视自己为盟友,但这盟友只是暂时的。 院子里开进来一辆宝马,车头插进了花丛里,压折了几株开的艳丽的月季。赵江明推开车门走出来,衣衫不整身形摇晃。 赵文郡赶去扶他:“爸,你又喝酒了。” 赵江明把胳膊架在赵文郡脖子里,除了脚步有些不稳,脸上神色很清晰,他走到廊下,乔安娜扶住他的胳膊,道:“你怎么又喝了酒开车?多危险呐。” 赵江明道:“司机小孙家里出事了,我给他放了几天假。” 他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看过赵文郡,只把赵文郡当成一根拐杖,当下把赵文郡推开,一把搂住了乔安娜,掺了酒的口气大口大口的往乔安娜脸上喷:“蜀王宫夜总会新来一个小姐,长得像你年轻的时候,也爱穿旗袍。” 她才二十九岁,可在赵江明嘴里就已经不年轻了。乔安娜冷笑道:“拿我跟一个出台小姐比,真有你的。” 赵江明用力揉了两下她的臀,笑道:“你可不是出台小姐,你是坐家夫人。” 他搂着乔安娜往屋里走,乔安娜悄然回头看了看赵文郡,赵文郡站在廊下向她轻轻点了下头。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飞逝,太阳无声无息的下沉,阳光将院里的花拉出一条条长长的影子,像花的尸体,而开的绚烂娇艳的花朵,是花的魂魄。 屋里传出下楼的声响,赵文郡回过头,看到乔安娜沿着楼梯走了下来,手上系着领口的纽扣。她走到廊下,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支小小的录音笔,道:“文郡,你我后半生的命运,就靠它了。” 赵文郡想拿住录音笔,但是乔安娜把手一合,握住了录音笔,道:“事才成了一半,我们还需要一个人。” 赵文郡:“谁?” 乔安娜道:“苏美云。” 赵文郡道:“爸爸把她藏起来了,我不知道她的下落。” 乔安娜:“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必须找到她,否则你我都会被赵江明拉下水。” 一首英文歌响了起来,是乔安娜设置的手机铃声,她刚才把手机放在了盛着几支月季的花篮里。她拿起手机,来电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她接通电话:“喂?”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你是乔安娜?” 乔安娜:“……是。” 对方又问:“在找苏美云?” 乔安娜不语。 对方笑了起来:“你的时间不多了,警察也在找苏美云,如果你不想被警察抢先一步,现在立刻走出天城佳苑小区,我在路边等你。” 电话挂断了,乔安娜拿着手机,陷入权衡犹豫之中。 赵文郡问:“安姨?你怎么了?” 乔安娜说了声没事,然后回房间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短袖长裤,还戴上一副墨镜,对等待廊下的赵文郡说:“我出去一趟,你等我电话。” 她快步走出小区,放眼寻找四周,只在马路对面看到一辆停在路边的白色轿车,车里的人似乎也发现了她,打了一下双闪。 她穿过马路拉开车门坐在进后座,立刻去看开车的人——驾驶座坐着一个穿连男装连帽衫,头上戴着两层帽子,还戴着墨镜的人,外貌难分雌雄,但是刚才给她打电话的是个女人,由此她确定那人是女人。 冷微澜把车开上路,道:“都说了让你立刻,你还是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乔安娜盯着她的侧脸:“我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事?” 冷微澜道:“着什么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乔安娜把手放进裤子口袋里,捏住口袋里一支防狼喷雾:“是赵江明派你来的吗?” 冷微澜:“不是什么赵江明,是江浔。” 乔安娜仔细回忆这个名字,道:“我不认识叫江浔的人。” 冷微澜很冷淡地说:“你迟早会认识他。” 乔安娜:“他让你找我干什么?” 冷微澜:“你们一家人杀死了一个叫李紫暇的女孩儿,警察就要查到你们了。”她冷笑一声,“你要有大麻烦了。” 乔安娜云淡风轻地微笑着:“也许吧,我要有麻烦了。不过我很好奇,你真的知道苏美云在哪里吗?” 冷微澜:“我不知道,但是江浔知道。”话音刚落,她收到一条短信,短信里只有一串地址,她立即改变方向,朝短信里的地址开过去。 赵江明在外购置了许多房产,无一不瞒着乔安娜,不让其经手更不让其过问,乔安娜只知道赵江明殷实富有挥霍无度,对他详细的资产明细一无所知。她被冷微澜拉到一座高级住宅区,走在小区的林荫道里,冷微澜问:“你知道赵江明在这儿买了三套房子吗?” 乔安娜道:“刚知道。” 冷微澜指着东边的一栋楼:“苏美云就住在那栋楼。” 苏美云被赵江明藏匿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她是赵江明留下的退路,一旦东窗事发,她就是赵江明手中最后一颗,也是至关重要的棋子。乔安娜知道自己倘若不找到她,来日来找她的人就是赵江明。 走到大楼入口,乔安娜忽然停住了,道:“既然她住的是赵江明的房子,警察也在找她,那么警察一定会查到这个地方。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我们已经被拍到了。” 隔着墨镜,冷微澜的脸也透出冷如冰霜的韵色:“警察拿不到这里的监控,我会处理掉。” 乔安娜半信半疑:“你?你怎么处理。” 冷微澜丧失耐心,抱着胳膊冷笑道:“你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们家人干的蠢事,我还知道你在找苏美云,更是帮你找到了。你说我这么处理?” 乔安娜只能打消疑心,跟着她穿过公区大堂,乘电梯上楼。 苏美云住在十三楼1103室,乔安娜按响门铃,里面很快有人应门:“谁?” 冷微澜贴着墙站在猫眼看不到的地方,乔安娜一个人站在门前,道:“我是安娜。” 苏美云很警惕地问:“你来干吗?” 乔安娜:“赵江明让我来找你。” 里面没了动静,门也迟迟不开,乔安娜道:“你把我拦在门外,会更惹眼。” 门开了,一个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的女孩儿站在门口,她穿着粉色睡衣戴着洗脸用的发箍,露出一张巴掌大的鹅蛋小脸,看起来就像是高中生一样稚嫩。 乔安娜笑道:“好久不见。” 苏美云说话时的烟嗓才暴露出她的年龄和她的脸很不适配:“赵江明让你找我干吗?” 乔安娜:“不请我进去说话吗?我们好歹是同谋共犯呢。” 苏美云脸色一变,不情不愿道:“进来吧。” 她和冷微澜一起走了进去,苏美云大呼小叫的指着冷微澜:“她是谁?” 冷微澜反客为主关上门,还将门反锁,向她淡淡一笑:“我也是你的同谋共犯。” 这是一套四居室,近两百平,地上贴的每一张瓷砖和墙边摆的沙发电视都是昂贵的名牌,乔安娜站在客厅像周围略一扫量,冷笑道:“我嫁给赵江明六年,竟不知道他这么大方,给你这样一套好房子。苏小姐真是好福气。” 沙发上卧着一只雪白的博美犬,脖子里戴着一根粉色的蝴蝶结。苏美云没有招待两位客人,施施然坐在沙发上,抱起博美抚摸着小狗的脑袋,嘴角漫出指代不明的讥笑:“房子是赵江明的,家具是赵海升添的,一个月五千生活费是赵溪川给的。三个男人养活我一个,的确好福气。” 乔安娜:“嗯?这套房子的房本写的不是你的名字?” 苏美云:“你的老公有多小气,你不知道吗?” 乔安娜在她对面的一张沙发上坐下,笑道:“这就是江明的不对了,你为他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他怎么能不给你一点补偿呢。” 苏美云疑惑地看着她:“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 乔安娜:“你想要这套房子吗?” 苏美云:“想,难道你给我?” 乔安娜笑道:“房子现在在赵江明手里,我没有权力给你。” 苏美云白她一眼:“脱裤子放屁。” 乔安娜没计较她的粗话,道:“但是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继承赵江明的财产之后,我就把这套房子送给你。” 苏美云听她用了“继承”,终于意识到眼前这女人有备而来且来者不善:“继承?难道,难道赵江明死了?” 乔安娜脸上的笑容如秋风一样明净清冷:“现在还没有,不过快了。他注射毒品过量,现在躺在床上等死呢,就算死不了,也醒不来了。” 苏美云心脏蹦蹦直跳,捂着心口惊魂不定地看着她:“天呐,是你干的?” 乔安娜低下眸,看到茶几上一只注射器,还有一只小小的分装袋,里面残留着白色粉末。她抽出一张纸巾扔到注射器上,隔着纸巾捏起针管,道:“他自己吸毒成瘾,注射过量,怎么会是我干的呢。反倒是你,是你挑唆他吸食毒品,所以才导致他毒性发作杀死了李紫暇。李紫暇的死,你和他难辞其咎。” 苏美云:“你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个女孩儿是怎么死的你最清楚!” 乔安娜把针管扔进垃圾桶里,用纸巾擦了擦手,冷然道:“废话少说,我们合作吧。你、我、赵江明,我们三个是共犯,现在警察就要找上门了,第一个落网的就是你。如果你不想坐牢,那就和我合作,把所有罪名推到赵江明身上。” 苏美云心跳得更厉害,她用力按着胸口似乎是害怕心会从身体里蹦出来:“……我们能做到吗?” 乔安娜:“我已经拿到了赵江明认罪的录音,现在还需要一位人证,只要你出面指证赵江明杀人,和我没有关系。这件事就能办成。” 苏美云:“呸!我保你,谁保我!” 乔安娜把头一偏,躲开她吐过来的口水,神色瞬间阴冷下来。 苏美云又骂:“你想得真美!让赵江明替你去死,让我替你顶罪,怪不得赵江明说你是他养在家里的□□!” 乔安娜站起来,整顿下衣裳,绕过茶几走到苏美云面前,看着苏美云那双喷火的眼睛,她甩手狠狠打了苏美云一个耳光。 苏美云被她打懵了,捂着脸半天反应不过来。 乔安娜冷冷一笑:“你竟有脸骂我?你还不如你怀里那只狗,起码它是只认一个主人的好畜生,你呢?你一个人伺候赵家三个男人,恐怕你在他们眼里连只母狗都不如。” 苏美云羞辱之极,眼睛里掉下眼泪,她用力把狗扔到地上,拿住一只抱枕捂着脸,脸藏在枕头里呜呜痛哭。 博美在地板上乱跑,没跑几步又被冷微澜捉住,冷微澜抱着它,摸了摸它滚圆雪白的脑袋,事不关己般冷淡道:“你们抓紧时间,这会儿警察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乔安娜一把夺下苏美云手里的抱枕,道:“听好了,警察已经查到是九月十五号晚上离开天城佳苑的人是你,而不是李紫暇。你协同作案的罪名已经没法洗清,你只能补救。赵江明是主犯,而你被他威胁,被他藏起来无法自首,这是你最好的供词,就算被判刑也只是一两年的事。如果你保住我,我就能继承赵江明的财产,等你从牢里出来,这套房子就是你的。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羞愤之余,苏美云终于明白自己的嫌疑已经无法洗清,乔安娜的计谋虽然会把她推进牢狱,但对她已是最好的判罚。而且她必须保住乔安娜,只有乔安娜继承赵江明的财产,她才会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否则的话她就白白坐了一回牢。况且今天赵江明就算没有落入乔安娜的圈套,他日赵江明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和乔安娜联手推赵江明顶罪,是她唯一活路。 她用力抹掉眼泪,道:“除了这套房子,我还要三百万。” 乔安娜:“没问题,我给你。” 苏美云瞪着她:“立字据。” 乔安娜笑道:“字据就是一张废纸,如果我出尔反尔,你尽可以向警察翻供。” 苏美云站起来,向她伸出手:“一言为定。” 乔安娜没有和她握手,只扫了眼她的手掌,道:“一言为定。” 冷微澜抱着狗走过来,对苏美云道:“给你一些心得,待会儿警察审问你,一定不能爽快认罪,首先你要狡辩,其次你要叫屈,还可以推卸责任,但不能让警察发现你在袒护乔安娜。你看起来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苏美云神情凄然:“我知道。” 冷微澜挑唇一笑:“我猜,审讯你的警察会是一个女人,只要你能骗过她,你们的计划就能成功。” 离开小区,两个人回到停在路边的车里,白色轿车停在一排车辆里,丝毫不惹眼。乔安娜坐在副驾驶,透过挡风玻璃看着车和人进进出出的小区大门,道:“你刚才说的女警察是谁?” 冷微澜刚才抱了狗,黑色连帽衫上粘了几根白色狗毛,她担心被简月看出,就一根根把狗毛捏掉,道:“你管呢。” 乔安娜看一看她桀骜又冷淡的侧脸,她一直戴着帽子和墨镜,只露出挺翘的鼻子和柔软如蜜的嘴唇。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我好像知道你是谁。” 冷微澜一点不惧,不以为然道:“才看出来。” 诸多的疑惑涌入脑袋,乔安娜在混乱中迅速抓住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和简月是什么关系?” 冷微澜摘掉墨镜,露出帽檐下一双璀璨魅丽的眼睛,说:“关你什么事呢?” 乔安娜看着她,久久勾唇一笑,笑容神秘:“对,的确不关我的事。那我们今后还会再见面吗?” 冷微澜:“我也不想再见你,但是江浔让我保住你,在你离开警察的视线之前,我们或许还会再见面。” 乔安娜:“无论怎么说,今天你帮了我大忙,谢谢你。” 冷微澜对她的谢意不屑一顾,戴上墨镜看着小区大门方向:“你相信苏美云会守住你们的秘密吗?” 乔安娜:“只要她还想拿到钱,她就必须守住。” 冷微澜道:“我可不像你那么乐观,在我看来能守住秘密的人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死人。” 乔安娜道:“但是苏美云不能死,我还需要她为我作证,证明我和李紫暇的死无关。” 冷微澜抱着胳膊,歪着脑袋露出少女般灵动狡黠的笑容:“说完证词,她就可以死了。” 前方十字路口开过来几辆没有挂灯的警车,警车呼啸而至,有序停在小区门口,为首的警车里走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是周行和简月。两个人率领四五名便衣刑警快步进入小区。 乔安娜坐在不远处的车里目睹了这一幕,警察一进小区,她就拿出手机拨出了赵文郡的电话。 赵文郡:“安姨。” 乔安娜道:“文郡,你爸爸睡了很久了,我担心他醒不过来,你上楼去看看他。” 赵文郡的声音里露出柔和的笑意:“我知道了,安姨。” 第45章 秘密 简骋脱掉白大褂,从衣架上取下西装外套,对助理小姜说道:“待会儿给陈先生打电话,约谈的时间换到明天下午两点。” 小姜正在收拾茶几上的纸杯和烟灰缸:“好,刚才嘉禾公司的王经理约您后天打高尔夫。” 简骋穿上西装外套,系着纽扣说:“推了吧,这几天我没时间。把桌上的文件袋递给我。” 桌上放着一封黄色纸袋,小姜拿起来递给简骋,道:“好的,那我替您回绝王经理。” 简骋向她笑笑,推开办公室门。时间正当正午,阳光很热烈,简骋走出写字楼,用手中的纸袋遮住阳光,走到停车场上了车,打开了手中的文件袋。这份资料是今早同城邮寄到他办公室的,他忙了半天,现在才有时间打开,里面只有薄薄两张纸,用曲别针夹在一起,是一个名叫翟小雅的女孩儿的资料。这个翟小雅只有五岁,患有小儿麻痹和轻度脑瘫,登记的住址是城中村白燕州七乡4号楼201室。简月让他调查这女孩儿,他便查出了这女孩儿的资料,包括她所有的家人,她不是家中独女,上面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哥哥,哥哥倒很健康,今年进了一家昂贵的私立学校,但其家境很差,父亲常年瘫痪在床,母亲经营一下小小的裁缝店,做的都是白燕州邻里街坊的生意,收入想必相当微薄。但还是四处筹钱把儿子送入了私立学校。反之对待天生不足的小女儿就有不同了,翟小雅读的是白燕州内部筹建起来的幼儿园,学费很便宜,对孩子的培育和它的学费一样廉价。 简骋翻到第二页,是翟小雅父母的资料,附有一个手机电话号码和一个座机号码。他拿出手机,对着手机电话号码拨了出去,电话很快接通了,一个东北口音很浓的女人问:“谁啊?” 简骋道:“你好,你是毛丽霞吗?” 女人:“是啊,你找我?” 简骋:“我是青苗幼儿园新来的老师,翟小雅同学已经很久没来上课了,她生病了吗?” 毛丽霞沉默了一会儿,不无别扭地说:“她,她去她姥爷家了。” 简骋:“她什么时候回来?” 毛丽霞:“不回来了,她以后就养在姥爷家了。” 说完,毛丽霞挂了电话。 简骋放下手机,心中疑云阵阵;翟小雅对于其家人而言俨然是失踪状态,但是毛丽霞却说翟小雅养在姥爷家,再也不回来,她这一说法显然是不在意翟小雅的下落,甚至不想要翟小雅回家。至于为什么,大抵是因为翟小雅胎里不足,天生残疾,是这个贫困家庭中的累赘,父母养活一个孩子就已经非常艰难,实在没有多余的物质资源和教育资源分给这个女孩儿一星半点。 简骋一贯能发现人性中的缺点和丑恶之处,这些缺点在他眼里只是人之常情。他找到了翟小雅被家庭抛弃的原因,就不再因这可怜的女孩儿困扰,他需要做的只剩下弄清楚这个女孩儿为什么会落在雷宇星手中。 他开车到华光小区,把车停到第一个发现的停车位上,走在小区甬道里,他拿出手机调出监控画面,看到雷宇星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专注于手机中的实时监控,没发觉从前面车道里驶来一辆自行车,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骑在车上,把轮子蹬的虎虎生风。 “喂喂!” 男孩儿大叫着,打了两声车铃,急忙往左扭动车把。 简骋一转弯就和这男孩儿碰上,听到车铃连忙往旁边避让,男孩儿骑在车上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 男孩儿回头朝他喊了声:“对不起!” 简骋睨他一眼,冷静地把手腕往回一转,扭正西装袖口,继续往前走了。到了门口,他拿出钥匙打开门,推门发现客厅里没有人,而电视开着,方才还在看电视的雷宇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关上门,往里走了两步,听到卧室里传出响动,雷宇星问了一声:“谁?” 简骋没理会他,把手中的纸袋扔到茶几上,却发现茶几上原就有一封黄色纸袋,和他手中的倒是一模一样。他把纸袋拿出来,从里倒出几张照片,当那几张照片洒落在茶几上时,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照片有三张,拍的是两个男人,是他和展羽,准确来说,是六年前的简骋和展羽。当时他们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比现在要稚嫩得多,各自穿着简单的短袖和牛仔裤,脸上的笑容也是简单明朗。简骋看着照片里笑得那样简单的自己,竟生出陌生之感。 照片都是偷拍,拍摄背景是北师大的校园操场和图书馆,他当时是北师大三的学生,而展羽不属于那所学校,展羽只是某电子园区的职工,去学校是为了找他。他和展羽相识于学校图书馆,展羽偷溜进学校找一本会计学的专业书,因不会使用图书馆里的搜索设备而被难住,他担心泄露自己“偷渡者”的身份,不敢问人,所以站在电子屏前和那台冰冷的机器对峙了多时。当时简骋就站在他身边,被他脸上那双忧蓝的双眼吸引住目光,展羽的眼睛很蓝,皮肤很白,明显是混血儿,但是他的五官却很柔和,那点美洲人的基因只显露在他蓝得像两滩海水似的眼睛里。简骋看着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深蓝的天空和大海。 后来他们相熟了,展羽经常在周末到学校里找他,说起自己只是高中学历,过得很辛苦,想考下会计证为自己多谋一条出路。简骋向来不理解所有的生活疾苦,他考学升学只是随波逐流,对于未来更没有任何打算,当展羽出现在他身边时,他就觉得展羽十分有趣,展羽身上有许多他没有的东西,乃至后来他发现展羽身上也有他有的许多东西,他就更高兴了。 这三张照片其实他在六年前就见过,拍的是他和展羽在操场、在图书馆、在树下长凳的画面。拍照的人是学校的一个女孩儿,把照片发在了学校论坛上,在当时引起了很多讨论,许多人都在问和他在一起的像水仙花一样的男孩儿是谁,还找到了当事人简骋亲自询问。简骋被动知道这件事,当晚他就联系那女孩儿删帖,但在女孩儿删帖前保存下那三张照片,等展羽来时给展羽看,展羽看后一直笑,眼睛里蔚蓝的海水轻舞柔曼,像是蓝色的火泼了出来——当时他们谁都不会想到,仅仅三个月后,他们反目成仇,展羽憎恨简骋的背叛,而简骋欲将展羽的头颅切掉。 其实除了三张照片外还有一张彩照,是一份公安局的警情公示,大致写明了一件发生在避水县的灭门血案——避水县风居道谭家一家三口被杀死,警方向社会征集线索,赏金是二十万元。 本应该葬入尘土的三张照片此时却出现在简骋面前,简骋眼中翻滚起黑色的暗潮,一层比一层汹涌。 “是你们干的吗?” 雷宇星在客厅站了多时,但是简骋没发现他,直到他出声,简骋才抬起一双蒙着血光的眼睛看着他。 雷宇星手里提着一只挎包,又问:“谭家三口是你们杀的吗?” 简骋不语,只是看着他,眼皮微霎。 雷宇星道:“你有我的秘密,我有你的秘密,现在我们扯平了。” 简骋:“……扯平?” 雷宇星:“对,我帮你保守秘密,你也帮我保守秘密。” 简骋看了看他手中的包:“你想走?” 雷宇星:“如果你不放我走,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警察。” 简骋的脸僵硬的像是石膏捏出来的,举起手中的照片:“哪来的?” 雷宇星:“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孩儿从门下递进来的。” 简骋想起刚才险些撞到自己的男孩儿,雷宇星口中的男孩儿应该就是他。他把照片装进信封里,淡然自若地问:“如果我不放你走,你会怎么样?” 雷宇星充满示威的笑道:“那你最好时时刻刻盯着我,别让我惊动楼上楼下的邻居,让他们帮我报警。但凡我到了公安局,一定先抖出你的事。哪怕和你们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说罢,他又摆出诚恳的神色,“但是你只要放了我,我就会保守你的秘密,只要你不害我,我就不害你。” 简骋放下纸袋,站起身朝雷宇星走过去,雷宇星随着他的走近往后退,好在简骋走了两步就停下了,笑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雷宇星把包打开给他看:“是我的几件衣服,还有一些钱。” 简骋微笑:“你准备的很充分。” 说完,简骋在客厅里慢悠悠地来回踱步,目光几次扫过电视柜上锁的抽屉。抽屉里锁着一把手锯,一把骨刀,一块防水布,一卷黑色塑料袋,这是他为了杀人分尸预备下的,为的就是今天。他在思考以什么方式处理雷宇星的尸体,切成碎尸块带走吗?那么往哪里销毁?扔进海中喂鱼?只怕还没有被鱼啃食干净就被捞起。那么切碎后装进冰箱里呢?这套房子没人住,藏进冰箱几年都不成问题,但不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正思索时,他瞥见厨房流离台上放着一台家用绞肉机,随即露出了微笑——他可以将雷宇星剃了骨,血肉搅成肉泥,一点点冲进下水道,再把骨头砸碎扔进海中,就能把尸体销毁得无影无踪。 雷宇星战战兢兢地盯着他:“喂,你倒是说话呀。” 简骋不多时就拿定了主意,解开西装扣子,道:“当然,我们各自保守对方的秘密。” 雷宇星松了一口气:“那你把门锁打开,放我走。” 简骋笑道:“别急,电视柜里还有一点钱,我拿给你。”说着,他蹲在电视柜前开锁。 雷宇星见他如此热心,顿时心生感激:“你转告你姐姐,上次我对不住她,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吧,以后咱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我会躲得远远——” 话没说完,他看到简骋转过身来,手中多了一把匕首。简骋速度极快,两步跨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手持匕首捅向他的左肾! 短短两秒钟的生死之间,雷宇星出于下意识抓住了朝自己捅来的刀刃,登时鲜血淋漓,三寸刀尖已然没入他体内,他反向把刀往外狠推,人往下跌倒,摔在茶几上,随即滚了两圈爬起来便逃。 但是他逃无可逃,逃到窗前没了生路,只能转过身面对简骋:“为什么呀!不是说好了吗?” 简骋提着刀,刀尖往下滴血,他一步一个血印走向雷宇星,道:“其实你不该躲,刚才如果我把刀捅进你的左肾,只需要用力搅动几下,你就立刻死了,不会承受很多痛苦。但是你现在受了皮外伤,不仅自己受苦,还把地板弄得这么脏。” 雷宇星不肯坐以待毙,扑过去和他搏斗,但是哪里是简骋跆拳道黑带的对手,简骋三两下把他制伏,单膝压在他胸前,左手扣住他的双手压在地上,右手拿刀横在他脖子前。 简骋道:“为了避免你的血喷出来捡到我身上,我会把刀插进你的喉咙里,你千万不要挣扎,倘若刀掉了,我只能再补几刀。” 雷宇星看着这张和简月神似的脸,心下绝望。他想起了险些死在简月手中的经历,当时他还有意志向简月求饶,因为他看得出简月的眼神并非一定要治他于死地,但是简骋和简月不一样,简骋的眼神是一定要他死,无论他如何求饶都没用,所以他在简骋的刀下妥协了,等待死亡的降临,脸上留下绝望的泪水。 简骋将手中的匕首对准雷宇星的咽喉,刀刃正要刺穿雷宇星的脖子,手机忽然响了。忽然响起了铃声打断了简骋的节奏,简骋得以停下来再次思考杀死雷宇星的意义。刚才他被杀人的亢奋所蒙昧,当他的热情被打断时,人也就瞬间清醒了,得以思考那几张照片出现的原因。很显然,照片送给的人是雷宇星,送照片的人是目的就是泄露他的秘密让雷宇星知道,一旦雷宇星知道他的秘密,他就不会允许雷宇星活下去。也就是说,送照片的人是在制造他必须杀死雷宇星的理由,在逼他杀死雷宇星。 如果他现在杀死雷宇星,就中计了。 简骋将匕首往回一甩,刀尖朝后躺在他掌心,对雷宇星笑了笑:“我改主意了,抱歉刚才伤了你。” 说完,他站起身,抽出一张纸巾细细擦掉匕首上的血迹。 雷宇星躺在地上半晌没动弹,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他摸摸自己的脖子摸摸自己的心口,确定自己身上没有血洞,才战战兢兢的坐起来,惊魂未定的看着简骋。 简骋把已经暴露的刀具们锁进卧室的保险柜里,系着西装扣子从卧室里走出来,神色如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卫生间洗手台下面有药箱,你自己处理伤口。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惊动邻居报警之类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雷宇星:“……为什么放过我。” 简骋抬起手腕看看手表,把稍稍错位的表盖扭正,转头对雷宇星淡淡一笑:“不为什么,赶时间而已。” 他迈步走向门口,皮鞋嘎吱一声响,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条项链。他把项链捡起来,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银链子,串着一颗不时兴的坠饰,许久没有保养过,银已经发黑了。 雷宇星:“还给我!” 简骋把链子托在手里:“这是你的?” 雷宇星面露祈求:“不值钱,是我妈留给我的东西,还给我吧。” 简骋看他一眼,把链子装进西装胸前口袋,道:“在我们的事妥善解决之前,先由我保管。” 雷宇星捂着流血的伤口踉踉跄跄地朝他跑过去:“这是我妈的遗物,你不能拿走,喂!” 简骋不听他多言,锁上房门离开了。 第46章 项链 简骋经过一栋单元楼,特意停下来看了两眼,这栋单元楼的五楼住着一个叫刘丹丹的女孩,是某件连环杀人案的幸存者,他受了沈冰委托帮这女孩儿做心理疏导。今天得巧路过,不如和这女孩儿见一见。他在单元楼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想上楼去,又改变主意,继续往前走了。 离开小区,他开车行驶在公路上,开过两条路,把车停下,步行穿过公路,走进一间开在路边连锁便利店。便利店面积不大,只有三个员工,一人收银,两个人整理货架。 “丹丹,待会儿咱们早点关店盘货吧,上次没盘清楚,店长都骂人了。”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摆放膨化食品,身材和打了气的薯片包装袋一样膨胀。她不停的蹲下站起,每每险些撞到身后的货架。 刘丹丹站在收银台后,正在低着头整理一把零钱,声音虽柔细,但平实有力:“张姐,我今天不上晚班。” 张姐:“那你就晚点走啊。” 刘丹丹一枚枚数着硬币,道:“咱们排班不都说好了吗,轮到谁晚班谁盘货,我盘货的时候你也没留下帮过我的忙。” 张姐摆出了老资历的架子,把一包薯片抓揉的咯吱咯吱响:“小刘,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平常多辛苦你没看到?同事之间相互帮助不是天经地义吗?你就敢说以后不麻烦我们给你帮忙?” 刘丹丹对她的叫嚷充耳不闻,从衣袋里拿起一只蓝牙耳机扣在耳朵上,继续点零钱。张姐不依不饶的训斥她,直到店门被推开,门铃响了一声,才及时收声。 简骋在几排货架前慢慢踱步,不住地打量收银台后的刘丹丹,最后拿了一包烟和一盒小蛋糕去收银台结账。 刘丹丹:“您好,有会员卡吗?” 简骋:“没有。” 刘丹丹把烟和蛋糕装进购物袋里递给他:“一共六十三快。” 简骋付了钱,从袋子里拿出那盒烟,笑道:“蛋糕请你吃。” 刘丹丹抬头看着他,神色静如死水。 简骋道:“我是沈冰的朋友。” 刘丹丹:“沈警官?” 简骋点点头,然后指了指玻璃墙边的一溜狭长的桌子,道:“可以坐下来聊聊吗?” 他顺手拿了一盒巧克力夹心的奶酪鲜果蛋糕,他把盒子打开,又把叉子用纸巾擦拭了一遍,才递到刘丹丹手中。刘丹丹大概从未被男人如此绅士细心的照料过,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接住叉子说了声谢谢,但没动那块蛋糕。 “你是心理医生吗?” 刘丹丹率先问。 简骋:“你怎么知道?” 刘丹丹道:“昨晚沈警官给我打过电话,特意告诉我他帮我找了一个很优秀的心理医生。”说着,她瞥了他一眼,“还免费。” 简骋微笑道:“对,免费。” 刘丹丹很羞赧:“但是怎么好免费,我会付你钱的。” 简骋笑道:“那我明说吧,其实我帮你是为了赚沈冰的人情。” 刘丹丹:“让沈警官为了我欠人情,就更不好意思了。” 这个女孩儿开不得玩笑,或者说她分辨不出什么是玩笑话,似乎是因为她没有尽心的朋友,也从未尝试过对他人敞开心扉,所以她总是很严肃,这种严肃让她看起来很冷漠,很不可亲,很不可爱。但是和她交谈几句,就能看出她其实是个热心又单纯的人。 简骋道:“你别误会,我和沈冰是很好的朋友,他欠我的人情一顿饭就可以抵销。甚至不需要一顿饭,我只是想帮他。” 刘丹丹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闪了闪,现出些许失望的神色:“好吧,谢谢你愿意帮我。” 简骋把蛋糕推到她面前:“不尽快吃就化掉了。” 刘丹丹一点点挖着蛋糕,和简骋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围绕着她的工作和生活。刚开始,她像对待母亲一样用“挺好的”三个字敷衍他,但是渐渐的,她有了向他“诉苦”的欲望,她从未尝试过把自己的不顺心说给别人听,哪怕是母亲,她不愿意让母亲担忧。但是简骋的出现让她觉得简骋出现的意义就是扮演聆听者的角色,她逐渐对简骋生出亲切之感,于是对他说起工作上的烦心和生活中的忧虑。 简骋的确把聆听者的角色扮演的很好,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一言不发的听着,用温柔又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其实他的同理心为零,他不能被刘丹丹艰难的生活触动分毫,他甚至感到琐碎无聊,但是不妨碍他扮演一个坐在格子间里的神父,这是他身为心理医生的职业素养。 刘丹丹一边说话一边吃蛋糕,竟把自己不喜欢的甜品一点点吃光了,她看着空荡荡的蛋糕盒,才发现自己说了许多往日根本不会说的话,道:“抱歉,我好像话太多了。” 简骋笑道:“不用抱歉,我很高兴你能对我说这些话,这能帮助我了解你。” 刘丹丹道:“我是一个很无趣的人。” 简骋:“你是一个坚强温柔又有力量的人。” 刘丹丹用双手捧住脸,像是两边叶片遮住了含羞的花苞。她低着头宁静又深沉地微笑,但是只有半边脸在笑,她的左脸安静的像是降了霜寒的花瓣,覆着一层冰冷僵硬的白霜。那白霜软得很,又像是白色糖霜,随时会化开了去。 刘丹丹道:“谢谢,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简骋:“我很愿意听你说话,我们下一次见面可以在我的办公室吗?” 刘丹丹才想起简骋的身份是心理医生,而不是她的朋友,她脸上的糖霜又冻住了。她低头思索好一会儿,才说:“好吧,什么时候?” 简骋看到她的反应,临时改变主意:“这件事先放一放,在此之前,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一个朋友,你们应该会很投缘。” 刘丹丹问:“谁?” 简骋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张姐不满刘丹丹闲了多时,催她回到工作岗位。简骋就向她道别,递上自己的名片:“很高兴能认识你,过几天我给你打电话,你会接吗?” 刘丹丹郑重的收下名片,道:“我会的。” 她刚吃过甜品,手指沾了糖,粘腻腻的,只捏住名片的一角。简骋看了出来,就从西装胸前口袋里拿出手帕给她用。她接住手帕细细擦拭手指,道了声谢谢。 简骋道:“没关系。”说着拿起掉在桌上的链子。 这是雷宇星的链子,他把链子装进口袋里,拿手帕的时候不小心把它带了出来掉在桌上。他把链子拿起来,链子上的吊坠垂下来,在空气里轻轻摇晃。 刘丹丹看到那只吊坠,擦手擦到一半突然停下了,神情怔怔地看着在空气中轻轻摇晃的吊坠;吊坠的形状是三只嵌套在一起的圆环。 简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包住那条链子,一抬眸看到刘丹丹脸色苍白,眼神飘忽。便问:“刘小姐,你还好吗?” 刘丹丹说了句没事,然后转身走向收银台,只是她的脚步虚浮,双腿虚软,没走几步就像是被风吹倒了似的,呼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47章 下次见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呢?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倾城之恋》 苏美云被捕时正在家中喂狗,还穿着一身粉嫩可爱的睡衣,无论外貌还是身材都像极了十七八岁的少女,还真可以以假乱真冒充李紫暇。她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发箍箍住,露出一张巴掌大的桃心脸,眉眼精致五官小巧,宛如幼女,但是她的眼神却沉静邃远,仿佛装着深沉的谋虑,所以她的眼睛比她的身体更先衰老。像是少女的身体里住了一个苍老的灵魂。 长桌后坐着周行、简月、还有一名书记员。周行目光凛冽地看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美云说话前先直了直腰,但眼睛始终低着:“苏美云。” 周行:“你和赵海升、赵溪川、赵江明是什么关系?” 这是一个很具折辱性的问题,所以苏美云做出更加傲气凛然的样子:“我是他们包养的情人。” 简月认为这个问题应该由女人问她,或许能给她更深的刺激,便道:“他们三个,包养你一个?” 苏美云:“是的,我住的房子是赵江明的,家具是赵海升添的,日常生活开销又是赵溪川负责。” 简月:“你和他们维持这种关系多久了?” 苏美云:“很久了,得有一年了。” 简月:“认识李紫暇吗?”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后,苏美云仍旧面不改色,不假思索道:“没听说过。” 周行向简月递去个眼色,简月就拿着几张照片走到苏美云面前,把其中一张照片放在她面前的桌板上:“仔细看看,不认识她吗?” 照片上是被抛尸旧桥洞的李紫暇,李紫暇面朝下,半截身体埋在河滩淤泥里。 苏美云看到这张照片,身体猛地往后躲,后背磕到椅背,脸色也白了些,但仍不松口:“不认识,没见过。” 简月在李紫暇的照片上又放了一张照片:“再看看这一张,眼熟吗?” 照片是截取的监控录像中的一幕——一个女孩儿穿着附中校服,背着书包走出天城佳苑小区大门。这身校服和书包都属于李紫暇,书包至今还放在李紫暇家中卧室里。警方在发现这段录像时全都认为这个离开天城佳苑小区的女孩儿就是李紫暇,从未想过会是有人冒充,而此时一个和李紫暇□□分相似的女人就坐在他们面前。 苏美云道:“还是没见过。” 简月很有耐心的又放上第三张照片:“那这张呢?” 这是“李紫暇”回到家后放下书包,又从家里出来,乘公交车到汽车城附近,在站台下车时被摄像头拍到的背影。 苏美云:“没见过。” 简月把几张照片一字摆开,李紫暇的尸体照摆在正中间,就在苏美云眼皮子底下。苏美云想移开目光,简月却说:“既然没见过,那就好好看看,从现在开始你的眼睛不能离开这几张照片。” 苏美云现出恼色:“我不想看尸体。” 简月笑道:“只是照片而已,你怕什么?” 苏美云瞪了她一会儿,脖子里像是打了钉,缓慢又沉重的底下头,盯着那照片。 简月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道:“九月十五号,你在哪里?” 苏美云:“忘记了。” 简月:“现在立刻想起来。” 女人很奇怪,她可以在男人面前丢面子,但忍不了在女人面前受辱。简月对苏美云态度强硬,虽是很正常的强硬,在苏美云看来却像存心折辱她,尽管她很清楚简月并非特意针对她,她的屈辱全来自她的心里。 苏美云是个很倔强很骄傲的人,她有多自卑就有多骄傲,她也清楚自己的骄傲会让她看起来很蠢,但是她宁要这份蠢,也不想在简月面前丢了骄傲:“九月十五号……我在家。” 简月偏偏一点尊严都不留给她:“你说的是赵家三兄弟为你布置的家?” 苏美云咬牙:“是。” 简月:“谁能证明?” 苏美云:“我的狗,西西。” 简月:“除了你的狗。” 苏美云讥笑:“那天只有我和西西在家。你不信,自己去找其他证人。” 简月:“十五号那天,你和赵江明没有见面?” 苏美云:“他去找我了,在我那儿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她像是终于找到了还击的方法,抬起眼睛盯着简月,翘起唇角,“我知道你想听什么,但是我没做过。” 周行走过来,把一根毒检呈阳性的试剂管放在苏美云面前,问:“你吸毒多久了。” 苏美云对自己吸毒一事供认不韪:“两个多月。” 周行:“哪来的毒品?” 苏美云:“赵江明给的,他让我和他一起吸。” 简月:“赵江明也吸毒?” 苏美云嗤笑一声:“你应该搜搜他的车,会有惊喜的。” 周行拽起她的胳膊,露出她手臂内侧两块青乌的斑,像是皮肤发了霉,从筋骨里长出的霉斑。他看着她手臂上的两块霉斑,目光锐利的像是一把尖刀,能把她皮肤发霉的血肉剜出来:“赵江明去找你那天,有没有吸毒?” 苏美云拉扯自己的胳膊:“吸了吸了,放开我!” 周行:“那你呢?” 苏美云:“我没有!” 周行松开手,她摔回椅背里,周行像抹去霉菌一样拍了两下手,道:“他什么时候去找的你,什么时候注射的毒品,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苏美云:“这么琐碎的事,我怎么记得?” 简月坐在椅子上用冷峻的目光盯着她:“你必须记得,公安局可不是你一句不记得就能糊弄过去的地方。” 苏美云做出艰难回忆的模样:“他,他六点多去找我,没待多久就走了,走的时候应该是七点多。” 简月道:“你倒是没说错,我们查过小区里的录像,赵江明的车开进小区的时间是六点四十三分,离开小区是七点一分,他只留了十七分钟。从你那里出来就直接回家了。” 苏美云神色安心不少:“既然你们都查到了,那还问我干吗。” 简月:“让我们头疼的是赵江明的车贴着防窥膜,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到底坐着几个人。或者是你说谎,你明明和赵江明一起回家,却谎称自己一直没有出门。” 苏美云露出鄙夷的冷笑:“你有证据吗?” 周行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问题:“赵江明吸毒后是什么反应?亢奋?还是昏睡?” 苏美云迟疑片刻,道:“他会很亢奋。” 周行嘴角撇出一丝微弱的冷笑:“一般人在吸毒后出现的反常精神症状会持续几个小时,赵江明仅仅在你那里留了十几分钟就离开了,正是精神极度亢奋的时候,恐怕他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却开着车毫发无伤的回到家。这可真是奇迹。” 苏美云脸上血色褪了一半,神色明显慌了:“我,我不知道,他运气好吧。” 周行向书记员小陈伸出手,小陈把一张单子递给他,他转手把单子放在苏美云面前的桌板上,道:“这是月亮岛宠物医院开的缴费单,你的狗在十六号凌晨两点钟被你送到宠物医院,诊断为犬瘟热。” 苏美云:“这又怎么样?西西生病了,我不能送它去医院吗?” 周行道:“当然可以,但是我刚才联系了宠物医院的朱医生,朱医生记得你在九月十五号六点多就给他打电话,你在电话里告诉他你的狗精神萎靡食欲不振,他让你立刻把狗送过去,你也答应了。但是你却拖延了将近六个小时,才在凌晨把你的送到宠物医院。这六个小时里你在干什么?” 苏美云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我,我吸毒了,我神志不清,我睡着了。” 周行不紧不慢地揭穿她的谎话:“可是你刚才明明说你十五号没有吸毒,现在却改口,你嘴里到底有没有真话?” 苏美云抱住头,神色痛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要再问了!” 周行当然不会放过她,厉声道:“你的话漏洞百出,根本不能自圆其说。你一直狡辩自己没有跟着赵江明回家,因为你知道自己和李紫暇的身材外貌都很相似,你害怕我们查到九月十五号晚上假扮李紫暇离开赵江明家的人是你。而真正的李紫暇根本没有活着走出天城佳苑!”他把李紫暇的照片推到她眼皮子底下,将李紫暇的尸体强制塞入她的视线中,“看看这张照片,李紫暇身上穿着校服,这套校服你也穿过。是你亲手从尸体身上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然后又亲手穿回尸体身上,当你穿上这套校服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你还分得清你自己和李紫暇吗!” 苏美云紧紧闭上眼睛拒绝看李紫暇的尸体:“我是苏美云,我不是李紫暇!” 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开始坍塌,简月打蛇随棍上,继续强攻:“你穿上李紫暇衣服的那一刻起你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一具被扔在桥洞下的尸体。你以为这身衣服是你想脱掉就能脱掉的吗?就算你脱掉了李紫暇的衣服你也是李紫暇的尸体。” 苏美云崩溃大喊:“我不是!我不是李紫暇的尸体!” 简月拿起照片放在她眼前:“那这具尸体是谁?” 苏美云:“是李紫暇!” 简月放下李紫暇的尸体照,拿起另一张照片,语气轻柔地像是在念诵佛号:“不,这才是李紫暇,她还活着,那具尸体才是你假扮的。” 苏美云一把将她手里的照片打掉:“这是我,不是李紫暇!她早已经死了!” 她发了狂,把所有照片撒了一地,跳起来辱骂简月,像个歇斯底里的女鬼。 隔壁的审讯室却很安静,只有乔安娜一人有节奏地、缓慢地、娓娓道来。当隔壁传来声响时,她停了一停,朝门口看了看。 审讯桌后的沈冰敲了敲桌子,唤回她的注意力:“乔安娜。” 乔安娜神情幽静地看了房门片刻,然后回过头看着沈冰:“抱歉,我说到哪里了?” 沈冰道:“你见过苏美云,但和她不熟悉。” 乔安娜道:“是的,我丈夫带她回家过几次,我和她见过面,但是只说过几句话,和她不熟悉。” 沈冰:“九月十五号晚上,赵江明带她回家了吗?” 乔安娜做出诚恳的模样:“警官,我已经回答过了。九月十五号晚上赵江明回来的时候我不在家,我和文郡在邻居胡绿竣家里。我和文郡回到家里时家里只有赵江明一个人。” 沈冰翻了两页资料,找到周行向她询问的记录,看了一遍,道:“你和赵文郡在八点十分左右离家去了胡绿筠家里,九点过五分回家。当时李紫暇已经走了,家里只有赵江明一个人。”念完,他合上资料,阴涔涔的目光注视着乔安娜,“这是我们第一回 询问你时你的口述,现在有需要更改补充的地方吗?” 乔安娜:“没有,此时和彼时,我说的都是实话。” 隔壁又传来一声模糊的声响,像是女人的哭叫。乔安娜听到声音,又往门口看了看。 沈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道:“你好像很不安。” 乔安娜笑道:“不,我只是很好奇,这声音好凄惨,就像在受刑一样。” 沈冰指了指头顶的摄像头:“这里有摄像头,我们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嫌疑人的行为。” 乔安娜现出疑惑的神色:“嫌疑人?” 沈冰:“苏美云在隔壁。她现在是杀死李紫暇的嫌疑人。” 乔安娜把自己的面部表情把控的炉火纯青,只需稍稍睁大眼睛就能做出诧异的样子:“苏美云是……嫌疑人?” 沈冰:“她和你的丈夫赵江明都是嫌疑人。” 乔安娜提了一口气,轻轻捂住胸口,说:“天呐,这是什么回事?” 这个女人表现的太过滴水不漏,沈冰至今没有在她身上找到破绽:“我们怀疑九月十五号晚上赵江明和苏美云一起回到了你们家,当晚离开的人不是李紫暇,而是由苏美云假扮。真正的李紫暇死在你家里。” 乔安娜呼吸一窒,神色愕然:“你们,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家里绝对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沈冰等着她继续气定神闲,但是她却惊慌失色,而她的失态也来得太及时。他充满质疑的审讯在乔安娜完美的见招拆招下变成按部就班地念台词:“你为什么确定这件事没有发生。” 乔安娜恰如其分地给自己沾染上一点嫌疑:“那是我们的家呀,发生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冰在等她用离家的半小时为自己开脱,但是她却迟迟不说,而他也不能说,否则就是主动为她释疑。他沉默须臾,不动声色地抛出一个陷阱:“你说得对,一个女孩儿死在你家里,你怎么不知情。不过假扮李紫暇的人是苏美云,如果你能作证,证明苏美云当晚在你家里,你的嫌疑就可以撇清。” 乔安娜怎会走入圈套,她只是略微张望两眼,就能辨别沈冰铺的潦草的陷阱,道:“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见到苏美云啊,非我亲眼所见的事我不敢乱说。” 沈冰:“但是你说谎了,你说赵江明九月十五号回家后就没有再出门,而我们在龚新成的白色汉兰达方向盘上找到一枚残缺的指纹,经过比对,和赵江明左手拇指指纹匹配度高达百分之八十。赵江明驾驶过那辆白色汉兰达,晚上十点二十三分,这辆白色汉兰达出现在汽车城附近接走了李紫暇。我们已经查出出现在汽车城的李紫暇由苏美云假扮,赵江明带走的人是苏美云。这两个人一应一和做出李紫暇活着离开你们家的假象,做下伪证。而你在包庇他们,你帮赵江明制造了不在场证明,所以才会牵制了警方的脚步。” 沈冰说完,停了一停,看着乔安娜着重道:“你需要解释清楚你为什么包庇赵江明。” 乔安娜认真听他说的每一个字,看似心慌意乱,实则心思缜密,沈冰的语言陷阱对她全无用处,她说:“我没有包庇啊,那天晚上江明的确出门了,但是他只说在小区里散散心,根本就没有开车。我也是看他没有开车所以才相信他只是在小区里散步,至于他开着龚新成的汉兰达离开过小区,我更是不知情啊。” 沈冰很相信自己的审讯能力,但是他在乔安娜身上却连连受挫,这让他很气馁:“你倒推的一干二净,你不知道苏美云跟赵江明回家,不知道李紫暇怎么死的,不知道赵江明出门是散心还是抛尸。你还知道什么?” 乔安娜受惊般浑身一颤,眼眶登时就红了:“我真的不知道啊,江明有夜跑的习惯,他经常夜里在小区里跑步,我真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开着别人的车出去啊。” 审讯室的门忽然开了,洪途站在外面,说:“沈哥,周队让你把乔安娜带过去。” 沈冰用力盯了乔安娜一眼,让书记员把笔录打出来一份,和洪途两个人带着乔安娜去了隔壁的审讯室。门一开,乔安娜就看到苏美云趴在桌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的抛洒着,本戴在头上的发箍被她抓在手里,鲜红的指甲死死拧住发箍,像是给手指上了一道枷锁。 简月站在那里,看着乔安娜,像是在等她:“认识她吗?”她问乔安娜。 乔安娜道:“认识,她是苏美云。” 简月向她招手,让她走近点,等她走到跟前,又朝她走了一步,道:“苏美云全都招了。” 乔安娜看着苏美云,只能看到苏美云单薄的脊背在轻轻抽搐着,缠在发箍里的手指用力搅动。她在心里衬度了短短两秒钟,道:“刚才沈警官告诉我了,她和赵江明害死了紫暇。” 简月一直都很欣赏乔安娜,因为乔安娜很聪明,但是现在乔安娜的聪明更像是狡诈。简月道:“只是她和赵江明吗?难道你从头到尾不知情?” 乔安娜像是从未和她生过嫌隙,对她的态度和从前一样亲柔:“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但是我真的不知情。”说着,她低眸看着苏美云,“我可以和她当面对峙。” 简月道:“那就对峙吧。” 乔安娜便道:“苏美云,我不知道九月十五号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诉我吗?” 苏美云的手指一点点搅拧着发箍,像是手上的枷锁拉得越来越紧,最终,她撒开手,发箍掉在地上。她像是放弃了。 “赵江明吸毒发疯,我送他回家,把他放在卧室,我就去卫生间上厕所。结果……我听到卧室里有女孩在喊,我跑出来看,赵江明把李紫暇按在床上,用腰带缠住她的脖子,把她勒死了。” 乔安娜愣住片刻,以悲痛的姿态捂住自己的心口,颤声道:“然后呢?” 苏美云:“……然后赵江明就清醒了,他说绝不能让警察查出李紫暇死在他家里,否则他百口莫辩。所以他让我穿上李紫暇的衣服假扮李紫暇,走正门离开以让摄像头拍到。他叮嘱我先回李紫暇家里,做出李紫暇平安到家的假象,他提前查过,李紫暇的父母很晚才回家。然后我就等他消息,晚上十点,他让我去汽车城。他开着一辆白色汉兰达去接我,我问他去哪里,他不告诉我,直到开到旧桥洞,我才知道他要抛尸,李紫暇的尸体就藏在后备厢里。后来……后来他把李紫暇的尸体扔在了桥洞下。” 乔安娜脚下一晃,连忙用手撑住桌子,背过身把脸藏进臂弯里。她看起来像是伤心过度而抽泣,但是谁也看不到她埋在臂弯的脸上漫出一丝笑容。 简月把她的一行一动看在眼里,和沈冰一样找不到破绽,她去看沈冰,沈冰向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同样一无所获。场面僵滞住了,一时没人说话。简月和乔安娜都没有向前推进,苏美云也很适时地保持沉默。简月和沈冰一样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相信乔安娜,所以有意拦停了乔安娜和苏美云的对峙。 周行同样不甘心,但是他不会允许自己罔顾眼前的人证和物证,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怀疑。所以他打破了僵局,他拿着手机走过来,走到近前才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敲了敲苏美云趴着的桌板,道:“乔安娜参与了吗?” 这个问题太重要,乔安娜等了多时,她把手臂放下来,露出脸上两行泪水,回眸看向苏美云。 苏美云很突兀的冷笑一声,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送赵江明回家的时候家里只有李紫暇一个人。我穿上李紫暇的衣服走的时候家里只有赵江明和李紫暇的尸体,我怎么知道乔安娜和赵文郡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周行看似已经接受了这一供述,接下来只是为了还乔安娜清白而例行公事:“是你用李紫暇的手机给赵文郡发的微信?” 苏美云:“对,我告诉他,我有事先走了,这样他们才不会怀疑。” 周行看到沈冰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便问:“那是乔安娜的笔录?” 沈冰把文件递给他:“是。” 周行接住,迅速地看了一遍,目光平静沉着,脸上情绪无可分辨,让人难以看出他到底信不信这份供述。他看完,把笔录还给沈冰,道:“把乔安娜带回去核对一遍,没问题就可以签字了。” 沈冰只能按他说的做,他带着乔安娜往外走,刚走出审讯室,就看到小党从电梯里出来,急匆匆往这边走:“沈哥,周队呢?” 周行被他的大嗓门叫了出来,走出审讯室问他:“怎么了?我不是让你去找赵江明吗?” 小党懊丧之极:“出事儿了,赵江明死了!” 简月也从审讯室里出来了,恰好听到小党这句话,头脑一恍惚,脚下没踩实,身子晃了一下。周行瞥见了,及时扶住她胳膊,镇定自若地问:“怎么回事?” 小党:“他注射了高浓度的□□,送到医院的路上就开始呼吸衰歇,抢救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抢救过来!” 周行确定简月站稳了,才把手松开,又问:“谁送他去的医院?” 小党:“赵江明的儿子赵文郡,当时就他一个人在家。” 周行:“赵文郡人在哪儿?” 话音没落,电梯门又开了,一脸晦气的小侯和一脸悲伤的赵文郡走了出来。赵文郡哭得双眼通红,看见乔安娜,用哭腔喊了声:“安姨。” 他跑过来抱住乔安娜,呜呜痛哭:“安姨,爸爸死了,安姨,怎么办啊?” 乔安娜和他抱在一起哭,两个人的哀哭声让人听之动容。 周行简月等人就在不远处看着,无一人干涉,也无一人劝解。乔安娜估量着时间,在自己流不出眼泪之前把赵文郡的手握住,趁机把一只录音笔塞到他手里,和赵文郡四目相对的瞬间就已经把自己的计谋传递给了他。 然后,她将赵文郡带到周行等人面前,道:“文郡,好好说清楚,你爸爸是怎么死的?” 赵文郡哽咽着说:“爸爸在卧室里睡午觉,让我半个小时后叫醒他。我上楼去叫他,他却没反应,而且嘴唇发青,我就打了120,把他送到医院去了。”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周行心神麻木,听到赵文郡的解释,他竟不合时宜地想笑,但是他及时扼制住,只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说:“是吗?” 赵文郡摊开手,露出掌心一只小小的录音笔:“等救护车的时候,我听到爸爸在说很古怪的话,所以我就录下来了。” 还没听,周行就已经猜到了录下来的是什么,他看着录音笔不为所动,一副很不关心的样子。 简月拿起录音笔,当着所有人的面播放了那条录音;录音很简单,只有赵江明一个人含混不清的说话,几个清晰的词语串联起来就是——我、杀死、李紫暇、尸体、一个人、是我。 一分多钟的录音播完了,简月把录音笔递给沈冰,对周行说:“听到了吗?赵江明临死前认罪了。” 赵江明死了,苏美云认罪了,这两个人“里应外合”,将乔安娜的嫌疑摘得干干净净。 简月觉得大楼里憋闷的很,就撂下一摊等待收尾的工作,一个人到大院里散心。公安局大院种了两块绿油油的草坪,草坪边摆着几张长椅,简月坐在长椅上,仰起头看着广阔的天空。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天空一半靛紫,一半赭红,更西边的天空呈艳霞烂漫的赤红色,那两片不同颜色的天像是海水和火焰。她就在低低的天空下坐着,海水和火焰一层层往她身上扑,把她推来拉去…… 她不信乔安娜,至少不完全信,她不信乔安娜真的那么干净,能把所有罪责撇的一丝不剩。况且赵江明死了,死的恰是好时机,对她有益无害。她本来是怀疑乔安娜参与了李紫暇的死亡,现在她更是怀疑赵江明的死也是她一手造就。她没有证据,只是猜疑,而乔安娜值得她这么猜疑,因为乔安娜和她相似。无论她如何猜疑,目前警察没有拿人的证据,只能释放乔安娜。 乔安娜和赵文郡从大楼里走出来,她看到简月在长椅上坐着,便让赵文郡去公安局外等他,自己一个人朝简月走了过去。她坐在简月身边,拿起简月放在椅子上的烟盒和打火机,噙着一根烟点燃了,道:“我知道你怀疑我。” 简月看着不远处,长长吐出一口白烟,道:“我当然怀疑你。这也是你的本事。” 乔安娜笑道:“也对,让你怀疑我是我的本事,你怀疑我也是你的本事。” 简月:“我曾觉得你和我很像,我们都是能狠心对自己,也能狠心对别人的人。现在我觉得我不及你。” 乔安娜:“因为我太狠了?” 简月淡淡一笑,笑容苦涩:“狠一点没错处,但是不能太狠。” 乔安娜心里有丝丝触动,因为她想到了李紫暇,但是她还是狠下心,道:“好人和坏人,总要选一个做。不好不坏,不狠不辣,怎么算是个人?” 简月问:“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乔安娜笑了起来,笑得用力所以咳了两声,道:“我?我怎么算是个人呢。” 她把烟捏灭,扔进垃圾桶里,道:“简月,我很高兴能认识你。” 她这句话像是告别,朋友决裂之前的告别。 简月目送她几步,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乔安娜停住了,回头看着简月,在简月的眼神里看到不妥协的冷光。她失神了片刻,由衷一笑:“那就下次见。” 乔安娜走了,但是简月怅然许久,她没想到第一个给挫败感的人竟是乔安娜。初见乔安娜,她只觉得她聪颖灵慧,性感美丽,虽有心机但不失可爱的女人,她在乔安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她对乔安娜有一份相见恨晚之情。但是现在乔安娜对她宣战,像是另一个自己在与自己决裂,就像是……自己做下的孽果。 她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重新振作精神,在日落消失前起身往大楼走去,想协助周行做好收尾工作。但是她才走到台阶下,就见周行沈冰等人呼呼通通的从大楼里出来,众人将台阶踏的踢踏作响。 简月看着周行,问:“出什么事了?” 周行领着众人走下台阶,停在简月面前,用简月难以看懂的目光看着她,道:“刘丹丹指认了宿县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简月心中一沉,竟有些不安:“是谁。” 她终于看懂了周行的眼神,周行眼睛里是怀疑和愤怒,一如她刚才看待乔安娜。 周行道:“是你的弟弟,简骋。” # 第二卷 :生光 第48章 审问 刘丹丹突然昏厥,简骋迅速叫来救护车,自己随行,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刘丹丹患有心悸症,中医科的医生为她检查后认为并没有大碍,只是心血不足引发昏厥,在刘丹丹醒来之前需要转入病房中留看观察。 简骋补了住院手续,在刘丹丹被推入病房后没有离开,站在病房外拨出沈冰的电话,想把这一情况告知沈冰,但是沈冰的手机虽然开着却一直没人接。沈冰不接他电话的情况只有两种,要么是在工作中,要么是没察觉。现在沈冰的电话打不通,多半是正在工作,而手机离了身。 简骋就耐下心来,坐在楼道边的长椅上等沈冰的回电。 护士推着换药车走来了,刘丹丹血糖低且在昏迷中,所以需要输液。护士推开病房门要进去时被简骋叫住,简骋问:“病人什么时候能醒?” 护士道:“我也不确定,估计还得一两个小时吧。” 简骋朝她点点头:“谢谢。” 护士推着车走进病房,为刘丹丹挂上针吊好输液瓶就出去了,顺手将门关上。门一关,躺在病床上的刘丹丹就睁开了眼睛,吃力地从枕头里拧过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她单薄的身体陷在雪白的床铺里,一张脸被枕头吞噬了一半,脸色苍白虚弱,像是没有肉身的轻飘飘的灵魂。 她在超市里的确晕倒了,但是在救护车里就醒来了,她一直伪装是因为她知道简骋跟着她,而她继续装作昏迷就能拖住简骋。床边的桌子上放着护士为她换下的衣服,她的手机就放在上衣口袋里。她一只手去摸桌上的衣服,双眼紧张地盯着门口,防备简骋会推门进来。 她拿到手机,迅速拨出沈冰的手机号,刚才简骋打了好几遍都没接的电话被她打通了,电话一通,她连忙低声说:“沈警官,我看到他了。” 沈冰顿了片刻,用沉甸甸的嗓音问她:“谁?” 刘丹丹害怕得心脏怦怦直跳,目光不敢从房门上移开:“凶手,十年前的凶手,他身上戴着那串项链。” 沈冰又问:“是谁?” 刘丹丹:“简骋,那个心理医生,他就在门外,你赶快过来。” 她听到电话那边呼通响了一声,沈冰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沈冰又问:“你在哪?” 刘丹丹说出医院地址和病房号,最后一个字出口,房门突然响了一声,她连忙挂断电话把手机塞到被子里藏起来,闭上眼睛假装还没苏醒。 简骋关上房门,慢慢走了进来,站在床尾看着床上的女孩儿陷入了深思。他很疑惑刘丹丹为什么会突然昏迷,刚才护士离开时他着意多问了几句,护士说因为刘丹丹受到了惊吓。刘丹丹一整个下午都和他在一起,他和刘丹丹道别的时候还没有异样,但是刘丹丹受到惊吓的源头也只能是他,难道说刘丹丹怕他? 简骋想起和刘丹丹谈话时的状态,这个不善于伪装的女孩必定不会在恐惧他的时候装作若无其事和他聊天,然而直到他递出自己的名片之前,刘丹丹都毫无异样。等等,名片?他想起来了一个“意外”,当他把名片递给刘丹丹之后,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给刘丹丹擦手,不小心带出了口袋里的项链,露出这条项链是他和刘丹丹有限的接触中发生的唯一一个不受他控制的突发事故。难道那条项链就是刘丹丹恐惧的源头吗?他注意到了桌上的衣服,那是护士帮刘丹丹换下的超市员工制服,护士脱下她的衣服后把衣服叠好放在桌上,然而此时衣服却乱了,上衣甚至掉在了地上…… 简骋眼中寒光微闪,目光移到刘丹丹脸上,女孩儿闭着眼,似乎还在昏睡当中。他发现了刘丹丹的诡计,但是为时已晚,这间病房很快将迎来刘丹丹呼叫的救兵,而他必须在救兵到达之前处理掉那条项链。他立即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听到门外楼道里传来纷叠的脚步声,至少三个人。救兵来的比他料想得更快,现在走出去也没有机会销毁项链。 他松开门把手,回头在病房里扫视一圈,发现病床边站着护士刚才推进来的换药车,第二层托盘里摆着一只剪裁纱布用的剪刀,他立即走过去拿起剪刀,将尖端旋到上方藏进西装袖口里。 简骋把剪刀藏好,正在整理西装袖口,就见刘丹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连滚带爬地退到病房角落里,抱着枕头一脸惊惧地看着他。 简骋系好衬衫袖口的扣子,确定剪刀不会掉出来,才向刘丹丹翩翩一笑:“你醒了?” 刘丹丹没看到他藏武器的一幕,只察觉到他走到床边,怕他伤害自己,所以忍耐不住想要逃离。然而简骋现在万不会对她动手,因为她的救兵已经赶到,就算杀了她也无法脱困。 门开了,第一个走进来的人是周行,然后是沈冰和洪途,最后是简月。但是简月刚进门就被周行拦住,周行对她说:“你先出去。” 简月飞速地看了一眼病房里的简骋,道:“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怀疑我弟弟。” 周行目光冷峻,不容她质辨:“在外面等,待会儿会让你进来。” 简月只能退了出去,周行立即关上门,回头递给沈冰一个眼色。沈冰拧住简骋的胳膊,把简骋带到了周行面前,洪途把他身上口袋摸了个遍,摸出一把车钥匙一只手机,还有他放在胸前口袋里被一张纸巾包住的项链。 洪途从纸巾里拿出项链,递给周行:“头儿。” 刘丹丹:“就是那条项链!” 周行接住项链,手指勾着链子,吊坠掉下来晃了几下,他看着三只圆环嵌套在一起的坠子,道:“你确定吗?” 刘丹丹被洪途扶着走了过来,声音颤抖着说:“我确定,中间的圆环被砸进去一个坑,链子的形状,坠子的大小,我记得很清楚。” 周行用手托住吊坠,果然看到圆环上一个不明显的凹槽,还看到链子上沾了一个手指长的血迹。他把链子交给沈冰,沈冰拿出一只透明物证袋把链子装进去。从进入这间病房到现在,沈冰只在进门时看了简骋一眼,搜简骋的身时刻意避开了简骋的视线,此时也是无视了简骋似有若无朝他投来的目光。 周行问:“这条项链是你的?” 简骋淡淡笑道:“在我身上找到的,自然就是我的。” 周行从沈冰手中拿过那个装着项链的证物袋,透明的袋子里,早已凝固在项链上的血迹显得格外醒目,周行隔着袋子用手指捻着那道血痕:“为什么有血?” 那只能是雷宇星的血,两个小时前,他想杀了雷宇星,在雷宇星身上留下伤口,流了不少血,项链就是在那个时候从雷宇星身上掉出来,沾到了地板上的血。 简骋必须承认链子是自己的,但绝不能承认血是自己的,万一周行查验血迹,他百口莫辩。其实他到现在才发现链子上有血,那丝丝缕缕的血迹藏得太深,被他忽视到现在。他用了两秒钟时间编了一套谎言,气定神闲道:“我也不知道。” 与其说是审问,周行更像是在和简骋闲聊,言语沉着不紧不慢,一问一答极有耐心:“这是你的项链,你怎么会不知道?” 简骋道:“我刚才去光华小区找刘丹丹,在小区里碰到一个骑单车的男孩儿,那孩子撞到我身上,这条项链掉在地上被他的自行车碾了一下。他摔破了手,把项链捡起来还给我,然后就走了。” 周行听完他的解释,脸上静得一丝情绪都没有:“是那个男孩儿的血?” 简骋:“我想应该是的。而且坠子也是被自行车压弯的。” 他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他早就探查清楚光华小区只有主干道有摄像头,骑单车的男孩儿一定会被摄像头拍下,而他和男孩儿在单元楼前相遇,不会被摄像头拍到。他谎称是男孩儿的自行车压弯了坠子,又留下了血迹,一来是为自己解困局,二来是为自己找证人。至于警察能否找到这个男孩儿拆穿他的谎言,他认为不能,因为那男孩儿全副武装,看不到脸,而且往小区门口方向骑去,想必不是住在光华小区里。警方找人的难度很大。 刘丹丹听到简骋如此解释,也慌了:“警官,他说谎,这根项链和我十年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直到此时沈冰才缓缓开口:“你别着急,我们会调查清楚。洪途,先把刘小姐带出去。” 洪途带着刘丹丹出去后,沈冰才盯着简骋问:“项链是哪来的?” 简骋:“是我姐送我的生日礼物。” 沈冰:“哪一年?” 简骋稍一停顿,道:“我们十六岁生日那年。” 沈冰又对周行说:“把简月叫进来再问一次。” 在路上,简月屡次问他们为什么怀疑简骋,周行都不答,简月并不知道物证是一条项链。现在简骋称项链只是自己收到的生日礼物,而简月在此之前没有机会和简骋串供,倘若简月和简骋说法一致,简骋就没有说谎。 周行打开门,向等在门外的简月道:“进来吧。” 简月走进去,看到周行简骋和沈冰全都看着自己,仿佛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或是什么答案。她就立刻感知到简骋必定是把某种问题的答案转移到了她身上,周行会代替简骋问出那个问题,用她的回答判定简骋是否在说谎。 周行把那条项链放在简月面前,目光锁住简月的脸,问:“见过这条项链吗?” 简月看到三只圆环嵌套在一起的坠子,心道果然如此,刘丹丹指认简骋是凶手的原因就是这条项链。反向推论,刘丹丹既然能根据这条项链指认简骋,就说明她认为这条项链属于简骋。现在周行拿着这条项链反来问她,答案要么是简骋的,要么不是简骋的。简骋一定已经给出了答案,而她必须和简骋的答案一致。 简月默默捏紧了手里的包,看似风平浪静的面孔下其实在紧张的思考,她在想简骋的答案到底是“是”还是“不是”。她不可能猜到简骋编造的谎言,但是她想起周行特意把自己叫进来和简骋当面对峙,说明这条项链也和她有关,既然和她有关,那么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是”。 简月在风暴中静默地思考,道:“见过。” 周行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又问:“这是谁的东西?” 答案还是两个,简骋的,或是别人的。简月认为简骋必须得给自己一点提示了,万一简骋的答案是“别人”,那“别人”的范畴也太大了。当她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去看简骋的时候,只看到简骋无奈似的摇头苦笑,然后避开她的目光,转过头看着墙壁。 墙上有一面镜子,从简月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镜子里的简骋,于是简月有了答案:“是骋的。” 简月接连答对两题,周行也松了口气,但对简月的审问还远没有结束:“项链是怎么来的?” 此时,简骋回过头,眼皮稍稍往下一磕,牢牢注视着简月。 简月熟悉他这个眼神,每年他们都在同一天过生日,两人面前摆着生日蛋糕,透过蜡烛摇晃的烛光,他们看着彼此的目光就是这么的牢固,这么的专注,就像看着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简月便说:“是我送给骋的生日礼物。” 她又答对了,但是周行还是没有松懈:“哪一年生日?” 沉默已久的简骋突然说话了:“周队长,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在干什么?” 周行没有理会他,沈冰道:“别说话。” 迎着周行冷厉的目光,简月默默在心里把简骋刚才说的话数了一遍,道:“十六岁生日那年。” 她一定是答对了,因为她看到简骋眼睛眨了一眨,像是在点头。 周行还是更愿意信任简月,或者说更希望今天这件事是一个误会,当简月说出的答案与简骋完美契合,他仿佛没有支撑自己继续怀疑简骋的疑点。他看着简月,但简月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他看得出来,此时简月已经把自己摆在了介乎警方和简骋之间的位置。 周行让洪途把刘丹丹带进来,刘丹丹很有勇气,即使此时已经把简骋当做自己的梦魇,她依然能直面心中的恐惧,她指着简骋,泪眼朦胧地说:“就是那条项链,就是他,我绝对不会记错。” 刘丹丹对简骋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因为沈冰和简骋挨得近,所以沈冰也在射程之中,甚至他比简骋更紧张,他问刘丹丹 :“你记起凶手的脸了吗?” 刘丹丹神情痛苦:“没有,但是我记得那条项链,和他身上的绝对是同一条!” 简月找了个无人的方向看着,面无表情道:“十年前,骋才十九岁。案发的地方是宿县,刘丹丹出事那天是10年五月十三号。当年我和骋都在长岚市读高中,五月十三号应该正在备考。我和骋至今都没有去过宿县,周队长不信的话可以去我们的高中学校问问,我和骋有没有在五月十三号请假。” 简骋微微侧过头,对沈冰说:“我还留着当时班主任的电话,你可以随时联系她。” 沈冰和周行对视一眼,拿着简骋的手机走出病房去打电话。 自己鼓起勇气指认的“凶手”如此振振有词地“狡辩”,而且即将得逞,刘丹丹痛苦的心神俱焚,必须靠在洪途怀里才能勉强站立:“就是他啊,他有那条项链,就是他!” 简骋目光悲悯地看着她,道:“刘小姐,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你忘记了凶手的脸,但是记得凶手的项链。你看到一条和凶手相似的项链,唤起了你遗忘已久的回忆,但是你已经忘了太久,凶手的脸已经模糊,你急需完善自己的记忆,所以你把我的脸认作凶手。这种情况很常见。” 他不在乎刘丹丹是否听得明白,他在解释给周行听。 周行听完他的解释,神情依旧凝重,他安慰了刘丹丹几句,让洪途带她离开。门一关,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周行拿着那条项链往里走,走到窗前停住,借着窗外的阳光仔细打量手里这条项链。 简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终于目露凶光,看着周行的背影,道:“周队长,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可以把东西还给我了吗?” 周行没回头,把项链在手里掂了掂,道:“现在还不行,这条项链我要带回局里。” 简骋闻言,眼褶一颤,将一直攥拳的手掌打开,从袖口滑出一只剪刀,落在他手中。他握着剪刀迈步走向周行,才走一步,就被简月拦住。 简月挡在简骋身前,牢牢盯着简骋的眼睛,却是对周行说:“你还想查什么?” 周行不知身后发生的一切,还在检查项链上的痕迹,道:“血迹、皮屑、这上面可能存在的一切微量元素。” 简骋同样看着简月,无声地对她说:那是雷宇星的血。 简月看懂了他的唇语,但仍旧挡在简骋面前,还用力抓住简骋的手腕,道“你觉得能找到受害者的东西?” 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周行把证物袋装进口袋里,拿出手机回复消息,道:“这件事已经被队里知道,关系到你和简骋的清白,我只有查清楚了,才不会出现对你不利的流言。” 简骋几欲挣脱简月的手,但是简月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简骋又用唇语对她说:不能让他查那条项链。 简月明白一旦周行查到血迹属于雷宇星,她和简骋会面临什么,但是她也做不到看着周行死在简骋手里,所以她只能阻止简骋。 周行回复完消息,转身往回走到简月身边,道:“明天你不用去单位,我会对外说你身体不舒服,请假休息。” 简月转向周行笑了笑,道:“好,我等你电话。” 周行担心她出现情绪,还想对她解释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只有一句:“我希望什么都查不到。” 简月看他一眼,道:“谢谢,我也希望。” 沈冰回来了,他向班主任核实过,带回了有利于简月和简骋的消息。周行把手机还给简骋,道:“无论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帮助刘丹丹。谁都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简骋客客气气地笑了笑:“我理解。” 洪途送刘丹丹回家,周行等人离开医院大楼往院外的停车场走去。沈冰落后了几步,和简骋走在后面,道:“这件事很快就能查清楚。” 简骋道:“我认为已经查清楚了。” 沈冰侧过头,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骋,这是必要的侦查程序。” 简骋微笑着:“我不懂你们的程序,我只知道我平白无故被污了清白。” 沈冰:“我晚上去找你,向你赔礼道歉。” 简骋道:“不用了,你很忙。” 说完,简骋去停车场开车,把车停在路边接简月,简月临上车前对周行说:“既然用不着我帮忙,那我就先走了。” 周行点点头:“路上小心。” 简骋的宝马从他们面前开了过去,迅速转过路口不见了。 周行和沈冰不约而同地叹了声气,周行很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道:“这一次是把她们姐弟俩都得罪了。” 沈冰冷着脸,说:“嗯。” 第49章 再说一句 回到简骋家里,简月脱了鞋,把包扔在沙发上,径直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水。 简骋把她脱下的鞋子摆好,解着西装扣子不紧不慢地往里走:“刚才为什么拦着我?” 简月一口气喝了半瓶水,放下水瓶扶着冰箱缓了一会儿才说:“你敢在医院对周行下手,你就不担心我们连医院都走不出来?” 简骋脱掉西装外套挂在窗边的衣架上,又开始慢条斯理地解领带:“不拿回那条项链,我们就算能从医院走出来,也走不了多远。” 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让简月精疲力竭,她走到客厅把自己摔进沙发里,躺在沙发角落里长吁一口气,道:“就算周行查项链上的血,也未必能查出那是雷宇星的血。” 简骋把身上的手表车钥匙等零碎儿卸干净,才走到沙发后,手撑着沙发靠背弯腰看着简月,道:“你说的是万一,我们要的是万无一失。” 简月看着客厅天花板上璀璨的六角形水晶吊灯,目光漂浮:“我觉得周行还算信任我,他拿走那条项链是为了堵住队里人的嘴。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他在信任我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分出人手查那条项链。” 简骋对她口中的信任嗤之以鼻:“如果他真的信任你,就不会在医院里给你出谜题。” 想起她和周行的一问一答,简月至今心悸,倘若她和简骋不够心有灵犀,只要答错一题,他俩全都死路一条。她苦恼地捂住额头,道:“我想办法。” 简骋道:“你没有办法,我有。” 简月冷着脸,不语。 简骋道:“要么杀了周行拿回那条项链,要么我们两个收拾东西跑路,你选。” 简月被他言语相逼,不禁心烦气躁:“你的办法除了杀人就是逃命吗?你听好了,我不想杀人也不想逃命,以后在我面前少说这种话!” 简骋被她责骂训斥,神情毫无波动,倒是简月情绪决堤,很是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简骋走过去坐在沙发边,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抱住。 简月找到依靠般倒在他怀里,道:“对不起,我现在……有点害怕。” 简骋道:“没关系,我知道你害怕。” 接二连三的危机,接二连三的事故,冷微澜的麻烦还没解决,杀死王丽丽的凶手还没抓住,现在雷宇星再次变成致命的威胁,背后还有一桩连环杀人案。她在周行身边本就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此时发生的事无疑是把冰面砸了个大窟窿,偏偏她无法补救,无计可施。 简月把摔到脸前的头发往后捋,露出洁白湿润的面庞:“你要有点耐心,也给我点时间 ,我来想办法。” 简骋柔柔一笑:“好,给你时间,你说怎样就怎样,我听姐姐的。” 简月暂时卸下所有心事,静静地靠在他怀里休息了一会儿,才问:“项链是怎么回事?” 简骋道:“是雷宇星的东西。还有那个叫翟小娅的女孩儿,她失踪了,但是家人没有找过她,也没有报警,她应该是被家人抛弃了。” 简月低低地念了一声雷宇星,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雷宇星才二十一岁,他和十年前的宿县连环杀人案会是什么关系?” 简骋:“两种情况,要么和他无关,项链是巧合。要么和他有关,项链就是刘丹丹在凶手身上看到的那条。” 简月一筹莫展,不禁感到头疼:“但是讲不通,十年前雷宇星才十一岁,根本不具备作案能力。” 简骋用两根大拇指按住她的太阳穴,来回轻揉:“刘丹丹不记得凶手的脸,她只记得自己被凶手囚禁的时候见过那条项链,也不能说明项链的主人一定是凶手。” 简月闭上眼睛冥神细想,在他的按摩下渐渐放松下来,突然掀开眼皮,道:“雷红根。” 简骋不知雷红根是何许人:“谁?” 简月半合着眼皮,眼睛里流出浅浅一道冷光:“雷红根是雷宇星的父亲,雷宇星五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一直和雷红根生活。上次雷宇星把我引到雷红根家里的地窖,翟小娅的书包就是我在在那里发现的。我一直以为是他绑架了翟小娅,把翟小娅关在地窖里一段时间。” 简骋毫不费力地跟上了她的思路:“如果是雷宇星把翟小娅囚禁在地窖,为什么还多此一举把翟小娅转移到他租的房子里。” 简月恍然:“把翟小娅关在地窖里的人不是雷宇星,是雷宇星把翟小娅从地窖里救了出来?” 简骋:“至少这样说得通。” 简月猛地坐起来,回头看着简骋:“那把翟小娅关在地窖的人就是……雷红根?” 简骋对是谁囚禁了翟小娅没有丁点兴趣,他漠不关心地收拾起沙发上的抱枕:“也说得通。” 电光火石间,简月脑中闪过和雷红根见面的一幕幕:“第一个发现李紫暇的尸体,报警的人也是他。” 简骋对李紫暇也不感兴趣,他摆好抱枕就往厨房走:“我明天去找雷宇星,问问清楚。” 简月道:“不行,如果雷宇星知道项链落在警察手里,而且很快就会查到他,他一定会怀疑是我们有意设计他,和我们鱼死网破也有可能。” 简骋到了厨房,打开冰箱挑选做晚饭需要的食材:“不找雷宇星,那找雷红根?” 简月又一头倒在沙发上,顺手捞了一只抱枕抱在怀里,道:“这件事你别插手,我能感觉到沈冰对我已经起疑心了,不能再让他怀疑你。” 唰啦一声,简骋甩开围裙系在腰上,道:“好,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简月抬起头看着他,纳闷道:“怎么突然间这么听话?” 厨台上搁着一只木架,插满了各个型号的厨房刀具。简骋把手悬在一把把闪着光的冷刃上,专心挑选趁手的一把,道:“你执意要保周行,我还能做什么?索性一切如你所愿,大不了你死我也死,你活我也活。” 这本是一句感人的话,简月也确实感动了,但是感动的心情稍纵即逝,皱着起脸说:“干嘛整天把生生死死挂在嘴边?以后少说这种晦气话。” 简骋敷衍地应了声:“知道了。” 简月见他拿到厨台上的食材很多,明显不是一个人的份,就说:“我不在这儿吃晚饭。” 简骋:“我知道,你记挂冷微澜,要回去陪她吃晚饭。” 简月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那你做两个人的饭干什么?” 简骋洗着刀,毫无情绪地说:“待会儿沈冰会过来。” 简月闻言,目光深长地看他一眼,坐起来整了整衣服,捋了捋头发,才说:“别离他太近。” 简骋也瞄她一眼,道:“你也是,别离周行太近。” 简月装作没听到,拿起自己的包往玄关走,穿好鞋子打开门临走时又回头看着简骋,道:“骋,别冲动。” 简骋洗好刀,娴熟地甩了个刀花,飞出一圈水滴:“放心,除非你让我动手,否则我不会动他。” 这虽然是个保证,但是简月听完更加沉重,简骋似乎已经预料到她一定会指使自己杀了周行,而且那一天并不会远。她和周行似乎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在未经双方的允许下,她和周行被强行拴在了一起,周行一步步拖着她前往人间,她却一点点拉着周行坠入地狱——她突然间感到空前的愧疚,周行是有多么不幸才会遇见她。迟早有一天,她会亲手毁了周行。 她带着对周行的愧疚和对自己的怜悯回到公寓时已经天黑了,她推开房门,听到厨房里抽油烟机在响,冷微澜穿着围裙的纤瘦背影在厨房里忙碌。原来被她拖拽着沉入地狱的人不止周行一个,还有冷微澜,但是冷微澜和她有着同样的目的地,她和冷微澜你拽着我,我拖着你,难以分清谁是主谋,谁是从犯。 冷微澜把什么东西烧糊了,厨房里蹿起味道酸呛的白烟,她把围裙解下来回扇,不停地咳嗽。 简月走过去把厨房的窗户打开,也咳了两声:“什么东西糊了?” 冷微澜才知道她回来了,指了指锅,道:“没糊,醋瓶子撒在油锅里了。天呐这味道太呛人啦。” 简月往锅里倒了一碗水,盖住锅里的油醋混合物:“你快出去。” 冷微澜躲在门边,看着简月忙活了一会儿,很惊讶简月刷锅洗碗的手法竟然很娴熟,道:“我还以为你从来没下过厨房呢。” 简月拧开水龙头,往锅里哗哗冲水:“我的确没下过厨,但是经常下厨房。” 冷微澜:“你不会做饭吗?” 简月:“不会,我只会洗碗。” 冷微澜:“你不做饭,怎么会需要洗碗?” 简月道:“我以前和骋一起住,他做饭我洗碗。” 听她说起简骋,冷微澜没了心情,就只‘哦’了一声。 简月迅速清理好厨房,看到厨台上摆着炒土豆丝和西红柿炒鸡蛋,道:“菜够了,吃饭吧。” 在饭桌上,简月问起她一天都在做什么,冷微澜道:“看书睡觉看电视,无聊得很。” 简月吃饭吃得心不在焉,和冷微澜闲谈也心不在焉,几次挑起话题就没了后音儿。冷微澜也察觉到她情绪低落,也不多说,吃完饭就回自己的房间。 简月洗完澡换上一件吊带睡裙,回到卧室就躺下了,她曲卷着身体侧躺在床上,没有吹干的湿润黑发凌乱地抛洒在被单上,半张脸被蛛丝似的头发盖住。她放在床上的手机一直响着微信提示音,但是她懒得拿起来看一看,就这么闭着眼一动不动,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提示音响了一阵就停了,没多久来电铃声又响了,突然响起的铃声把浅眠中的简月叫醒。她拿起手机眯着眼看了看,没看清来电显示就接通了,把手机搁在耳朵上,胳膊摔回床褥里:“喂?” 电话那头说:“简老师。” 听到周行的声音,简月立即清醒了,但还是闭着眼没动弹:“周队。” 那边周行也刚到家,坐在沙发上刚歇了口气就给她打电话。他只急着给简月打电话,并没有拟好腹稿,所以说话前伴着停顿:“你在家吗?” 简月:“嗯。有事吗?” 周行很少在工作时间外给她打电话,就算在休息时间打来也是为了工作。但是今天却有所不同,周行打电话一向速战速决雷厉风行,语速从来不会这么慢。她能猜到周行给她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因为她和简骋被冤枉被调查,周行担心她有情绪,过来安抚她。 周行道:“白天那件事是误会,误会解开就好,你别多心。” 简月懒倦无力地低笑了一声:“好的,我不多心。还有事吗?” 周行不可能听不出她话里带的情绪,很愁苦地皱起眉:“我们算是同行,你应该能理解我。白天那种情况,我不查问清楚对谁都不好。” 简月道:“我明白,你是为我好才调查我。” 她这句话是真心的,但是她屡有前科,周行不敢只听表面意思,以为她还在发泄情绪。周行无奈得很,万般无奈之下叹了声气,道:“是我做得不对,你别生气。” 简月悄然睁开了眼睛,一时静住了。周行这句话说得过分温柔,酥沉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像管弦乐低音音符一样缓缓流过,音符跳动的频率接近她的心跳的频率。简月忍不住去想,倘若周行的女朋友生气了,他会是这样哄女朋友吗? 周行长时间没听她出声,就问:“简老师,你在忙吗?” 简月:“不忙,在想一件事。” 周行就问:“什么事?” 简月弯起唇角,露出无声的微笑:“我在想,你哄女人很有一套。” 周行以为她情绪好转了,只是单纯在打趣自己,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听起来不像是夸奖,不过我当好话听了。” 简月翻身躺平了,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胸口,道:“再说一句。” 周行:“说什么?” 简月道:“哄女人的话,再说一句。”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像风吹动羽毛,但每一个字都重重落在周行耳膜上,敲得他心神恍惚。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擅长。” 简月轻声笑道:“骗人,你擅长得很。你总是有意无意地招惹女人。” 周行觉得自己无比冤枉,他自认为自己还算有风度,从来没有轻浮地对待任何一个异性,怎么到了简月嘴里就成了拈花弄柳的人物? 周行纳闷地问:“我有吗?” 简月道:“有。” 周行认真反思:“我以后会注意。” 简月被他的一本正经逗乐了,笑道:“这是你的优点,为什么要反省?招女人喜欢又不是你的错。” 周行不擅长开玩笑,更不擅长和简月说笑,简月的话让他招架不住,他本身也没有说笑的心思,就一如既往地避开了,道:“我没事了,不耽误你休息。” 周行想挂电话,但是简月说:“你真的不跟我聊工作?” 周行确实没有这个打算,这通电话单纯用来向简月赔不是,道:“今天晚上就算了,你早点休息。” 简月道:“说说吧,我想听。” 第50章 专业杀手 于是周行说起苏美云和乔安娜,他也怀疑乔安娜和李紫暇的死并非完全无关,但是乔安娜的两位人证,苏美云和胡绿筠为她提供了无懈可击的证词保护。乔安娜有这两位人证傍身,才能从李紫暇一案中全身而退。 简月沉吟道:“胡绿筠……是乔安娜的邻居?” 周行道:“对,我去找乔安娜的那天她也在乔安娜家里,我当面问过她,她的说法和乔安娜一致。” 简月走到阳台上,腾出一只手拨动着潮湿的头发:“胡绿筠是重要人物,还是得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周行道:“她的证词很简单,赵江明和苏美云回到家里的时候乔安娜和赵文郡在她家里调试钢琴。八点半到九点之间的案发时间段,乔安娜和赵文郡全都有不在场证明。” 简月:“就是这个时间段很蹊跷,李紫暇的死亡时间是十五号晚上,时间误差在三个小时之内。有没有可能李紫暇死在八点半之前,乔安娜离开家的那段时间其实不是案发时间。” 周行道:“这个猜测很大胆,如果真是这样,就需要苏美云为乔安娜作伪证。问题是苏美云会不会袒护乔安娜,为她作伪证。” 简月扶着阳台护栏往外看,看到灯光闪烁的高楼和无垠的夜空:“我们好像遗漏了一个人。” 周行:“你说的是赵文郡?” 简月:“他和乔安娜同步行动,如果乔安娜和李紫暇的死有关,他一定也脱不了干系。” 周行道:“而且他还在赵江明临死前录下了赵江明认罪的录音,就像是和乔安娜打了一个配合。” 简月苦笑:“他们配合得很好,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漏洞。” 周行很突然笑了一声,笑声很短促也很冷淡,简月问他笑什么,他便说:“赵家这三个孩子,全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说得很对,赵文彬、赵文荃、赵文郡兄弟三个都并非善类。赵文彬有嫌疑联合母亲害死亲生父亲,赵文郡有嫌疑联合继母害死亲生父亲、而赵文荃是一个潜在的杀人犯。 简月心心念念的还有另一桩疑案:“还有李紫筝,她到底为什么会坠楼?” 手机里传出一串杂音,周行迟了片刻才说:“赵海升死了,只能从马玉琴和祝裕玲身上入手。明天我再组织一次会议,从头梳理李紫筝坠楼案的线索。” 简月道:“祝裕玲很可疑,这个女人的狠心超乎我想象。她既然能为了报复马玉琴就杀死自己的丈夫,也有可能把自己对马玉琴的恨转移到马玉琴的女儿身上。” 周行沉默片刻,道:“我懂你的意思,我会派人继续盯祝裕玲。” 说了一通话,简月站得久了腰背酸疼,就掐着腰在阳台上走了两步:“那我总结一下,现在我们首要的侦查目标是祝裕玲和胡绿筠。侧面突破人物是赵文彬和赵文郡。对吗?” 手机里传出唰啦一声,像是拧开了水龙头,周行说:“对。” 简月问:“你在干什么?” 周行道:“放水准备洗澡,我家里热水器出问题了,放一会儿凉水才能出热水。” 简月这才察觉到周行说话的声音伴有回响,明显是在浴室里。她刚才已经洗过澡了,身上已经干透,但是头发没擦干,披散下来的头发一直紧贴着后背,把裙子都浸透了,身上湿湿热热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她把头发拨到胸前,道:“没其他事我就挂了。” 周行道:“好,再见。” 她把手机扔到阳台的躺椅上,双手抓着冰凉的栏杆,弯下腰把脸贴在手背上,就这么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栏杆上的凉气一点点浸透她的掌心渗进皮肤里,初秋的夜晚的风吹过来,料峭微寒。一直等到浑身都凉透,她才回到房间里,拉上阳台的窗帘,上床睡了。 很难得,她今晚没喝酒也没吃药,竟然很快有了睡意,只是刚要睡着就被隔壁一声尖叫惊醒。她立刻下床去看究竟,一打开门就见冷微澜从对面书房里跑出来,慌慌张张花容失色。 “虫子,飞进来好多虫子!” 书房里开着窗,飞进来两只蛾子,台灯把两只蛾子照出了大蝙蝠的影子,在屋子里飞来窜去。 冷微澜怕飞虫,就躲在简月身后。她以为简月无所畏惧,但是简月也害怕这种长着翅膀的小东西,站在书房门口不敢进去,道:“窗户开着,它们一会儿就飞出去了。” 话音刚落,窗户呼通一声被风关上,两只蛾子飞得更忙了。简月担心它们跑出去飞到客厅里,于是连忙把门关上,回身和冷微澜大眼瞪小眼,俩人都没办法。 冷微澜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怎么睡觉啊?” 简月看了眼客厅,客厅里的沙发不适合睡人,除了书房也没有第三间房间,就说:“到我房间睡。” 她房间里是张双人床,睡两个人刚好。冷微澜有点害羞,别别扭扭地躺在床上不敢乱动,两只亮晃晃的眼睛看着站在衣柜前找东西的简月:“你干嘛呢?” 简月从衣柜里翻出一只粉色顽皮豹毛绒玩偶,玩偶很新,还挂着吊牌,是几个月前她和简骋去逛商场,简骋射□□给她赢来的。但是她对这种玩偶没多少兴趣,就一直放在柜子里。 她把顽皮豹给冷微澜看,问道:“要不要?” 冷微澜伸出双手:“要要要。” 她把玩偶抱在怀里,面朝简月侧躺着,摸到顽皮豹耳朵上还挂着吊牌,就问:“这是你新买的吗?” 简月闭着眼睛酝酿睡意,道:“不是。” 冷微澜:“那是别人送你的?” 简月随口敷衍:“算是。” 冷微澜:“是你男朋友吗?” 简月:“你觉得我的生活作息像是有男朋友吗?” 冷微澜认真想了想,道:“不像,你太忙了。”说着又想了想,“如果你找个警察的话,你俩的生活作息就一致了。” 简月觉得这句话真是傻且天真,道:“你这想法很天才。” 冷微澜看着她在昏暗的空气中模糊的侧脸轮廓,道:“我想象不到你喜欢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 简月有口无心地敷衍道:“我喜欢金城武。” 冷微澜不满地嘟囔道:“你老是敷衍我。” 简月:“那我说实话,其实我更喜欢尊龙。” 冷微澜握住她胳膊晃了两下:“说说嘛,我真的想知道。” 简月叹了声气:“我今天好不容易早回来一会儿,让我睡觉可以吗?” 冷微澜:“好吧,你睡吧。” 简月道了声谢谢。虽然冷微澜安静了,但是她还是没有机会睡觉,因为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又响了。她一把扯掉连着手机的充电线,看到来电显示,闭眼先沉下一口气,才接通:“喂?” 周行问:“简老师,你睡了吗?” 简月:“还没睡着。” 周行道:“不好意思,有件事我刚才忘了说。” 简月坐起来靠在床头,道:“说吧。” 她听到电话那边周行走了几步,随后响起一声关门声,周行貌似进了卧室,道:“你还记得那辆车牌号7532的黑色轿车吗?” 简月当然记得:“撞死高博涵的那辆车。” 冷微澜躺在她身边于黑暗中默默听着,听到高博涵的名字,她微微掀开眼皮,手指拧紧了顽皮豹的耳朵。 周行道:“对,就是那辆车。技术员在二十四号南岭地铁站附近也发现了这辆车。” 简月:“二十四号,南岭地铁站……是王丽丽出事的那天?” 周行:“是。” 简月暗暗心惊:“难道杀死王丽丽的凶手和撞死高博涵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周行道:“我也这么怀疑,但是王丽丽和高博涵没有任何社交关系。我想不到会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成为同一个杀人凶手的目标。” 简月也很纳闷:“凶手杀死高博涵是因为高博涵曾帮他们送信,引出他们的是赵海升的案子。杀死王丽丽的人是为了阻止其向警方供出那天取钱的人不是李洋,牵引出的萧一杰的案子。难道赵海升和萧一杰还存在我们没查到的某种关联吗?” 她刻意隐去了冷微澜的名字,用死去的萧一杰隐喻冷微澜,也给周行一些暗示,萧一杰的命案或许还有隐情。 但是周行没有轻易被她引导了思路,道:“我们正在找的凶手是有目的有计划地杀人,而且目标很明确,作案能力很强。被害者之间没有直接的关联。拥有这样行为模式和特点的作案人让你想到了什么?” 简月道:“杀手,专业杀手。” 周行那边乒乒乓乓一阵响,像是在关灯拉窗帘:“我怀疑我们这次的对手是有组织高素养的专业杀手。” 简月:“组织?难道不止一个人?” 周行道:“那辆开车撞你和沈冰的吉普车就是黑色轿车的接应,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是一个团队。” 简月无力地仰起头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叹道:“一个连警察都敢杀的组织,这背后到底是一伙什么人。” 响了一阵后,周行那边安静下来了,道:“明天我组织各部门开会整合一下信息,你来不来?” 简月:“你不是让我避嫌,给我放了一天假么。” 周行沉思片刻,道:“也好,那你明天去找一趟祝裕玲,再摸摸情况。我让小师直接和你单线联系。” 简月本来也没打算闲着,现在被周行分派任务,当然得抓住机会得理不饶人一番:“原来放假的意思就是跑外勤。学到了学到了。” 周行很刻意地笑了笑:“辛苦你了。现在人手不够,你多分担一点。” 简月对他的体恤甚感满意,道一声晚安就挂了电话。 冷微澜大概能猜到和简月通话的人是谁,她把简月的话从头听到尾,听到了王丽丽和高博涵以及萧一杰的名字,也就知道刚才简月谈论的中心人物是展羽。她找了一个最适合自己打探消息的切入点:“我刚才听到你提起到萧一杰。是萧一杰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简月现在的确怀疑萧一杰的案子与她和周行谈论的杀手组织有关联,但是未查明的情况下她不会向冷微澜透露,就把身子往下一滑,躺在床上背过身,道:“现在还没有。快睡吧,很晚了。” 简月不谈,冷微澜自然也不追问。不过她把简月说过的话一句句在脑海中复原,敏锐地捕捉到了简月刚才说过“连警察都敢杀”。这句话引起了她的疑虑,她没有指使过展羽对警方下手,如果简月所说的确是展羽,而她却不知情,就意味着展羽在做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冷微澜认为自己有必要和展羽好好谈一次。 第51章 流星坠落 看守所附近有间中医院,是一栋小小的四层小楼。一片小型篮球场藏在医院后门往公园去的衔接处。篮球场被绿树浓荫围住,凉阴浓郁不见一丝阳光。和医院后门隔了一张铁网,铁网底部被掏出一个洞,经常有附近的学生和年轻人来这里打球。 球场边建了一圈水泥台,几个老人坐在台子上看着场上的年轻人打球。简月也坐在台子上,跷着腿拿着手机,看两眼场上跑跑跳跳的大男孩儿们,就低头看两眼手机回复消息。 这里就是上次赵文彬说的中医院后面的球场,也是他和朋友常来打球的地方。因为这里人少,僻静,还凉爽。不过今天赵文彬没有来,此时他要么在学校里上课,要么正和母亲操办赵海升的丧事。 简月坐在这里等人,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从公园幽深的石路小径里走了出来,他一身黑衣戴着墨镜,像极了电视荧幕里不法分子的形象。是她等的人到了。 洪途直奔简月,墨镜遮不住眼角的笑意,他露出两行白牙,笑得一脸傻气。洪途两只手一横一竖握在一起,里面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简老师,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一走近,简月就听到几声蟋蟀的叫声。洪途把手送到她脸跟前,把手打开,果然是一只漆黑的蟋蟀。 简月用手指碰了碰蟋蟀的须子:“它怎么不跑?” 洪途道:“不知道呀,我抓它的时候它就不跑,傻愣愣的趴在地上。它是不是瘸了?” 简月只怕长着翅膀的虫子,她小时候被小飞虫撞进过眼睛里,折腾了很久眼泪流了一箩筐才把飞虫揉出来,眼睛肿了好几天还差点进了医院。从此她对会飞的虫子产生阴影,连蝴蝶都怕。但是无论再怪模怪样的虫子,只要不会飞,她就不怕,更别说眼前这只小小的瘸腿蟋蟀了。 简月道:“估计是,你要把它带回家养起来?” 洪途把蟋蟀扔进灌木丛里,道:“养它干啥,我就是想吓唬你。” 简月站起来掸了掸裤子,笑道:“那你失算了,我只怕会飞的虫子。” 洪途跟着她往公路方向走,左手在裤兜里掏来掏去:“还有还有,我还给你带了别的。” 简月道:“你再拿出虫子,我就向周行告你的状。” 洪途道:“不是虫子,我在路边看到几朵小花,像是野生的。” 他从兜里掏出几朵紫色的小花,翘着兰花指捏着细细的茎子递给简月,几朵比指甲盖稍大一些的小花在他大手的衬托下小得像米粒。 简月很意外他竟然没把脆弱的花茎捏碎,还保存得这么完整。她接住小野花,笑道:“你很熟练嘛,经常给女孩儿送花?” 洪途把手插兜里,甩着肩膀走路的姿势很□□:“没有呀,我就是觉得小花好看,你也好看,你俩很般配。” 这话说得粗爽又细腻,洪途一向是个身如猛虎也能细嗅蔷薇的人。 洪途又说:“本来小师想过来找你,但是周队不放心你们俩女孩儿,就换我过来啦。” 简月道:“去看守所找马玉琴而已,又不是打群架,小师过来我们俩还能逛逛街。” 洪途自告奋勇:“我也能陪你逛街呀,我不仅能扛事儿还能抗东西。”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的到了看守所,民警去提马玉琴,洪途还不知道来找马玉琴干什么,就问简月:“还有啥材料要补充?” 简月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民警将马玉琴带了进来,马玉琴比上次简月见她时更憔悴,整个人面黄肌瘦,像一具干枯脆弱的骨架。 马玉琴有气无力地说:“你想干什么?” 简月从马玉琴眼睛里看到一股浓厚的死气,那是无意求生的人才有的眼神。看见马玉琴成了个一心寻死的人,简月对她也没有丝毫怜悯,甚至感到期待。 简月道:“告诉你件事。” 马玉琴:“什么事?” 简月:“我们查到了杀死李紫暇的凶手。” 马玉琴瘫坐在椅子上,对简月带来的消息无动于衷,她曲卷着的腰背往前倾了些,像是她支撑着身体的脊椎骨断了一根。 简月道:“是赵江明干的,赵江明用腰带勒断了她的脖子,把她的尸体抛在桥洞里。” 马玉琴不意外凶手的身份,因为她早有预感。就那么几个人,她一定能猜到。她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但是此时还是不住落泪。 简月道:“听到自己的女儿死在赵江明手里,你好像不意外。” 马玉琴突然嚎叫起来,两眼满是凶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杀了我吧!我不活了,我跟你一起死啊!” 民警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牢牢按在椅子里,她枯瘦的身体爆发出力量差点把两个民警掀翻。 简月镇定地看着她,她知道马玉琴的愤恨和怒吼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已经死去的赵海升和赵江明。 洪途:“嗳嗳,你冷静点,录着像呢。” 马玉琴很快没了力气,也哭不出来了,像一头倒在沙漠里的老骆驼,趴在桌上长长地喘着气。 洪途有点同情她,觉得她的状态不好需要送医,就靠近简月小声说:“要不要先送她去医院?” 简月面冷如冰,不假思索地摇了下头,看着马玉琴继续说:“李紫暇的案子破了,但是李紫筝的案子还没破。” 马玉琴死样活气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紫筝为什么会从楼上掉下来。” 简月道:“但是你对我们有隐瞒。” 马玉琴有气无力地摇了下头:“没有了,真的没有。” 简月从包里拿出一份笔录扔到她面前:“这是你在公安局做的第一次笔录。我们问你李紫筝坠楼之前的细节,你说没有发生任何事,李紫筝是为了找一本辅导书才去阁楼。我们的确在阁楼里找到了这本辅导书,但是那本书在阁楼一进门的位置,李紫筝没有理由阁楼深处走,还走到窗边。” 马玉琴:“我连紫筝什么时候去的阁楼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坠楼。” 简月:“我要你回忆当天晚上的细节,李紫筝不会无缘无故去阁楼,她去阁楼一定有原因。” 说着,简月身体往前倾,把胳膊放在桌上靠近马玉琴,紧盯着马玉琴半白的头发:“你说李紫筝去阁楼之前一直在厨房帮忙做点心,她一直和你在一起。现在我怀疑她和除你之外的人交流过,和她交流的人就是指使她去阁楼,导致她坠楼的凶手。” 马玉琴即痛苦又无助:“可是紫筝不会说话又听不到,她跟别人说话只能打手语,如果有人去厨房和她说话,我一定会知道的啊。那天晚上紫筝一直在厨房里给我帮忙,真的没有其他人进——” 说着说着,马玉琴忽然没声了,颤抖的肩膀像是落下一块巨石,把她的身体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简月不错分毫地看着她:“你想起了什么?” 马玉琴的身体又抖动起来,像被人狠狠一鞭抽在脊背上,痛苦地轻颤:“手机,我听到手机响了,像是短信。但是我正在忙,就没管。我记得我把手机放在烤箱边,当时……当时紫筝正在从烤箱里拿烤好的饼干。” 简月:“是你的手机吗?” 马玉琴:“不是我的手机,是祝裕玲给我准备的工作机,她会每月交固定的话费,用来和我联系。” 听到祝裕玲的名字,简月心中暗暗振奋:“那部手机在哪里?” 马玉琴抬起头看着她,眼眶里空得像是凿出的黑洞:“紫筝出事后,祝裕玲给我放假,那部手机……我好像放进包里带走了。从那天后我就没用过那部手机,现在可能还在我包里。” 简月冷笑一声:“你总算做了一件对事,留下了祝裕玲的杀人证据。” 马玉琴还是呆呆的:“祝裕玲?是她……杀了紫筝?” 简月道:“祝裕玲恨你,她恨你抢了她的丈夫,破坏她的家庭。那条短信发到你的手机上,她的目标是你,本想引你去阁楼。” 她扬起目光,好像回到了为赵海升祝寿的那天晚上,满院衣冠楚楚,处处衣香鬓影。她就站在祝裕玲身边,以同样的角度望着天空,却不知祝裕玲正以幽冷的目光盯着阁楼。 李紫筝伴着那颗流星从夜空中坠落。 她说:“你的女儿是替你死的。” 第52章 脚印 案情研讨会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尾声,无外乎各小组汇讲跟进的线索,协调各部门之间的配合。周行开会一向都是这么迅速果断有质量,大家碰个头汇总信息,再由他总结分布任务就结束了。一些反应慢的警员跟不上他的节奏,只能记满本的笔记,下了会再慢慢捋顺。 小党就在记笔记,他是个极机灵的人,之所以记会议概要是因为刚从档案室调来的小刘在他旁边坐着,走笔如飞唰唰直响。他觉得有意思,就学着小刘记笔记,把笔舞得像条大蟒蛇,写了满篇鬼画符。 到了总结阶段,周行把昨晚和简月谈过的内容拿到会议桌上重说了一遍,过程中时不时就瞥一眼小党的笔记本,洪途不在,小党就坐在他左下方的位置,他清楚地看到小党在本子上画了两个奥运五环,还画了北京奥运会吉祥物。 周行:“赵江明的尸体昨天已经拉到法医队了,小师盯进,毒检结果出来立刻告诉我。百富城周围的监控是谁负责?” 一个穿警服的技术队女警道:“周队,是我。” 周行分出眼角余光瞟着小党的笔记本,道:“发现凶器的那条路是重点排查区域,任何出现在监控录像里的疑似目标都要留心。宁可错查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 女警:“是。” 周行:“案发现场的足迹建模成功了吗?” 女警:“足迹不完整,建模有难度,我们尽快。” 周行又看向师小冉:“我让你调查祝裕玲,你查的怎么样?” 师小冉道:“祝裕玲没什么社交,平常不是逛街就是约人到家里打麻将。我问过和她打麻将的人,她们都说祝裕玲嘴巴很紧,几乎从来不主动提家里的事。被问起也就只说些很敷衍的话。” 周行道:“那就查查她的消费记录,查她半年以来所有银行卡流水。” 师小冉:“好的,我重新细查一次。” 周行瞥见小党走笔越来越快,像是在憋什么大招,于是索性向小党扭过脸,直勾勾地看着小党挥舞的圆珠笔,道:“我知道你们都听说昨天刘丹丹指认凶手的事。沈冰,你详细说说情况。” 被点了名的沈冰就从头解释起刘丹丹误认简骋为宿县连环杀人案凶手一事。这一解释很有必要,因为全队上下都知道简月的弟弟简骋被调查,周行出面阐明是误会,把清白还给简月姐弟,简月才能继续在支队立足。 小党没认真听,专心画漫画,忽然笔下一空,本子被周行抽走了。 周行看到一个Q版的举重运动员,线条非常流畅细腻,像是出自专业漫画家之手。他没想到小党还有这种才艺,点了点头,道:“画得挺好。” 小党没心没肺,还敢笑:“嘿嘿,是我堂哥,他是16年奥运会的举重冠军。” 周行看他一眼,唇角一勾,露出没什么杀伤力但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那就把这张画贴在墙上吧,让大家都好好看看。” 换作其他人在会议上开小差的涂鸦被领导张贴上墙,此人都会马上意识到自己正在受罚,被领导批评。但是小党头脑清奇,他偏偏认为这是荣誉,美滋滋地把画有小人的那张纸撕下来,用透明胶带贴在墙上,还问周行:“老大,贴的正不正?” 周行:“左边往上一点,好,可以了。” 小党贴好画,乐得见牙不见眼,又问沈冰:“沈哥,我堂哥威风吧。” 沈冰抱着胳膊板着脸,对他的粗神经感到无语至极,往他小腿肚子上踹了一脚,然后拿眼斜了下周行,给他提了个醒。 小党机灵得很,立刻看出沈冰在暗示自己周行生气了,这是在罚他。他还没来得及认错,周行就说:“一直挂到市长和总队领导下周到咱们支队视察,就用这间会议室招待他们。” 说着,他推开身后的椅子站起身,指了指墙上的画:“到时候就在这张画前面和市领导合影。” 小党傻了,没想到自己的画将要出这么大的风头。 小侯坐在下面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 周行瞥见了,眼神儿像把剑似的唰的一下指向他:“你的检讨书还贴在大堂告示板上,我看今年你是不想摘下来了。” 小侯:“别别别,头儿,我错了!我不想丢你的人呐!” 周行不听他讲,拔高嗓音压过他:“刚才沈冰解释得很清楚,刘丹丹认错了人,凶手不是简老师的弟弟。这件事以后谁都不能再提。都听到没有?” 众警员纷纷附和。 周行丢下一句散会就走了,小党和小侯想追上他求情,被沈冰一抬手拦住了。沈冰对小党说:“你明知道他最抓队员的工作态度,还敢在他开会的时候画小人,你是不想干了?” 小党悔不当初:“哎,周队好久没骂我了,我松懈了呀。” 小侯:“……我也松懈了。” 小党哭哭啼啼地抱住沈冰的胳膊:“沈哥,周队不会真让我们丢人丢到刑侦总队吧。” 沈冰一眼看穿了问题本质:“不会。你们丢的是他的人,他不会让你们在外人面前丢人。” 小党拍了拍心口:“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只手啊,真欠儿!” 沈冰撇下他们两个去楼上支队长办公室找周行,走到门口敲了两下门就直接进去了。周行正拿着保温杯站在饮水机前接水,见沈冰进来了,就说:“我正要找你。” 沈冰自己拉开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道:“还是昨天的事儿?” 周行端着冒热气的保温杯走到办公桌后,坐在皮椅上,从抽屉里拿出那条装在物证袋里的项链放在桌上,道:“我没主意了,想听你的意见。” 沈冰和他不谋而合,也是为了这条项链来的:“你没送到法医室采集血样?” 周行道:“血样已经采集过了,血型也已经分析出来了。现在的问题是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沈冰早有自己的看法,但是没有轻率地说出来,他先观望周行的脸色,才道:“你想查出什么结果?” 周行拿出茶叶罐子,捏出一撮茶叶往杯子里撒,道:“我就是不知道再查下去有什么意义,所以才犹豫要不要查。” 沈冰看出他的态度已经很动摇了,才说:“继续查下去可能意义不大,但是不再继续查的意义很大。” 周行抬眼看了看他:“你怎么说话也绕来绕去,有话直说。” 沈冰便说:“你刚才在会议上已经说了,简骋不是凶手,简月姐弟是无辜的,但是却不停止对简骋的调查,简月和下面的人都会有想法。” 周行放下茶叶罐,往后倒进椅背里,道:“那就不查了?” 沈冰:“简月心重,你得照顾她的情绪,毕竟她现在是你的搭档,也是咱们队伍里最重要的骨干。如果你处理不好和她的关系,会影响到咱们之后的工作。” 周行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悠长地吁了声气,道:“你说得对,她相当于我的副手,我和她关系处不好,下面的人会反她。” 他字字句句都是为简月考虑,并不是假公济私,而是为了支队的大局。 沈冰的出发点和他不同,但目的和他相同,都是想停止对简骋的调查。他摸透了周行的想法,才开口道:“我认为,还是不查的好。” 周行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他把项链收进抽屉里,又将抽屉上了锁,道:“跟我跑一趟百富城。” 沈冰开车,周行坐在副驾驶,周行拿着手机看工作群里的消息;小党的画被某个胆大好事的拍照发到群里,引发大型围观看热闹现场,消息不停刷屏,比过年抢红包还热闹。周行不想让他们在工作群里聊太多闲天,就发了一个句号。消息一发出去,群里立刻就安静了,紧跟着句号出现的表情包也被紧急撤回。 周行放下手机,问沈冰:“你找简骋谈过没有?” 沈冰道:“昨天晚上我去他家里了。” 周行:“他情绪怎么样?” 沈冰:“他是个很宽厚的人,当着我的面肯定不会说什么。”他顿了顿,反问周行,“你找简月谈过了吗?” 周行:“昨天晚上我给她打过电话。” 沈冰:“她情绪怎么样?” 说起昨晚和简月的通话,周行率先想起的是简月那句“你哄女人很有一套”,还有当时听到这句话时他心中剧烈的反应。那感觉太强烈了,直到现在他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摇意动。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又把手机拿起来,随便翻动着屏幕:“她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 简月刻薄起来无人可挡,沈冰感同身受,向周行投去“你受苦了”的眼神。 百富城位于路□□叉中心,前面是正在建筑的高楼,后身儿是一条海水引流至此的细细的分支,贯穿长岚市内部。白富城发生杀人案后,所有可进出这片烂尾楼的出入口都被封锁,毒日当头,街道上鲜有行人,但处处可见悬挂在高空中正在作业的建筑工人。 周行停好车,和沈冰两人步行到正对着街道的入口,这里原也被绿皮网拦着,是被附近的工人偷偷拆掉了一块皮网,成了可供车辆进入百富城的‘正门’。 沈冰站在正门前,朝街对面指了一圈,道:“前面都是在建的楼盘,没有摄像头。凶器扔在河边的垃圾桶,那地儿刚好是个监控盲区。发现凶器的地方往前百米左右就是发现马玉琴的地方,从那个路段开始,就有摄像头了。” 周行掀起封住正门的警戒线,弯腰走了进去:“那些工人都是潜在的目击者,都仔细问过了吗?” 沈冰跟在他身边:“问过了,案发当时正好是他们的休息时间,有两个人对赵海升的车有印象,但只看到车开进白富城,此外什么都没看到。” 里面是黄土地面,地上布满生活垃圾和碎石瓦砾。周行往四周眺望观察地形,还得注意脚下的障碍物:“不能局限在监控录像里,这地方像老鼠打洞一样到处都能钻出去。” 沈冰:“除了前后两条主干道,两边还有步行街和几条巷子,我已经散了几个小组去周边走访了。” 周行道:“带我去发现凶器的地方看看。” 从百富城背身儿的绿皮网缺口里钻出来,面前是一条街,街对面是河道,河道另一端是一片住宅小区。丢弃凶器的垃圾桶就放置在步行街街口。 周行站在垃圾桶旁边,往四周环视,目光落在临着河道的公路上,道:“凶手把凶器丢在这里,是为了制造他从这条公路逃跑的假象。” 沈冰道:“我们的确在监控录像里发现了马玉琴,这是凶手计划的一部分吗?” 周行:“反之就是另一种情况,凶手把凶器丢在这里,是为了暴露自己的逃跑路线。你认为凶手会蠢到这种地步吗?” 沈冰思考片刻,道:“那凶手会从东边的步行街逃走吗?” 他是顺势思维,听周行说河道边的主干道是凶手刻意引导的方向,就自然想到和主干道相反的方向,就是路口东边的步行街。 周行却说:“不可能。如果我是凶手,我不会扔下凶器就转头就走,我担心警察会搜查发现凶器地点所有衔接的路。” 沈冰:“两条路都不走,难道凶手会原路返回百富城?” 所谓的原路返回,就是从铁皮网被扒开的洞口回到百富城。二人又从洞口钻了回去,周行避开前后主干道,沿着对角线朝前走,他和沈冰几乎把百富城横穿了一遍,找出好几个隐蔽的出口,都一一仔细勘察过,拍照留图,均列为嫌疑人可能选择的逃跑路线。 到了百富城西边儿,一整面绿皮网都完好无缺,这里似乎还没有被“偷渡者”踏足。西边的绿皮网比别处高出半截,两米多高,材质也比别处的拦网坚固,用专业的工具才能撕开口子。 周行试着推了推绿皮网,发现这面网比别处坚固很多,至少不是风吹就晃的纸架子。他问沈冰:“这后面是哪条路?” 沈冰道:“这地儿偏僻,我看过地图,后面应该是花鸟市场。”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面前围墙似的铁皮网,“这儿的网子太高了,嫌疑人从这里翻出去的可能性不大。” 周行找的这种大概率容易被忽视的地方,虽然网子高,但是若有什么东西垫脚,哪怕只有几十厘米,也足够一个身手矫健的人翻越出去。他怀疑网边儿堆有沙土砖石这一类物体,它们可以搭建成梯子,成为帮助嫌疑人逃脱的帮凶。但是网子笔直,一眼可以看到头,网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正当周行考虑放弃这条思路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卷起地上的尘土,一只脏兮兮的泡沫箱滚到他的脚边。他往四周看,看到四五只泡沫箱散落在不同的地方,正随着风缓缓滚动。 他抬脚踩住滚动的泡沫箱,试了一下,质地还算坚固,便对沈冰说道:“沈冰,把那几只箱子弄过来。” 他们把泡沫箱摆在网边,搭成两级台阶,周行站上去,网子只到他腰部。他双手抓住铁网顶部,稳住身体后从上面跨了过去,脚距离地面只剩下四五十公分,把手一松,便稳稳落地。 沈冰在里面喊道:“周队?” 周行道:“没事,出来吧。” 沈冰也翻了出来,拍掉手上的灰尘,道:“如果凶手是这么出来的,里面的箱子怎么办?” 周行道:“都是泡沫,风一吹就散开了。” 网子外面是一条窄窄的公路,公路对面是花鸟市场侧面,路边有个简陋的站台,只竖着一杆路标。公路边的人行道正在补修,新铺的水泥地面和陈旧的柏油路颜色差距很大。路段两边还放着禁止通行的标志。但是那标志形同虚设,水泥未干的时候被踩出了许多脚印,现在干透了,那些脚印就拓印在了地面上。 周行注意到了那些脚印,走过去蹲在路边仔细看,道:“你看这些脚印,大都是从人行道经过的人踩出来的,脚印要么朝西要么朝东,是直的。这些脚印中有四组脚印是横穿人行道,脚尖朝北的只有一组。” 沈冰找到了说的朝北的脚印,如果凶手如他们所想,翻过铁网横穿人行道和公路到对面的花鸟市场,再从花鸟市场找路径脱身。那么凶手行进的方向就是由南向北,脚尖朝北。他蹲下去看着那组朝北的脚印,分辨脚印的图形和大小,道:“大概是四十二码,像是运动鞋。” 周行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看着照片微微笑道:“这回建模省不少事儿。” 他把左右脚两张照片发给回队里,等回信儿时又看着地面的脚印,这次又有了新的发现:“右脚的脚印和左脚不太一样。” 沈冰:“哪里?” 周行指着右脚脚印中间部位一条波浪形条纹:“这里有个圆,而左脚是一条完整的波浪。” 沈冰也发现了,右脚中间部位比左脚多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形拓印,道:“是鞋子本来的设计吗?” 周行对着这处细微的差别又拍了两张照片:“希望不是设计,而是鞋子的主人自己动手改动过。” 师小冉很快打来电话,道:“老大,我查到了,这是两年前迪奥和耐克联名限量款球鞋,全球发售一千双。当时售价是一万五人民币,现在价格已经翻了好几番。我这里只能查到正品的销售渠道,如果鞋子是假货,那就不好查了。” 周行提取到了两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名贵的球鞋,他立刻想起赵文彬酷爱打篮球,便道:“先把这鞋的资料发我手机上,然后从正品销售渠道里查赵文彬有没有买过这双鞋。” 师小冉:“好的。” 周行又问:“两只鞋的鞋底花纹是一样的吗?” 师小冉:“是啊,但是你发我的右脚脚印多了个圈儿。” 鞋底还真是被其主人改动过,周行心定了一半,道:“我把发现脚印的位置发给你,你带人过来做足迹分析。” 挂了师小冉的电话,周行对沈冰说:“你留下等勘察组,我去赵海升家里看看。” 沈冰道:“你怀疑脚印是赵文彬留下的?” 周行:“目前他的嫌疑最大。” 沈冰:“他会不会把鞋子销毁?” 周行道:“我赌他不会,他喜欢篮球更喜欢球鞋。就算他发现自己留下了脚印,最多也只是把这双鞋藏起来。” 说完,周行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第53章 我要保护她 周三,赵文彬本应去学校上课,但是被祝裕玲留在家里会见殡葬公司的工作人员。他才十七岁,对丧事一无所知,不懂得挑选墓地也无法从殡葬公司的几套方案中选择最优的一种。赵海升的丧事是大事,祝裕玲坚持要他参与,因为他是赵海升唯一的儿子,纵然还未长成,也是家里未来的顶梁柱。这是祝裕玲的原话,还有一句“家里总要有个男人做主”。 赵文彬很不喜欢母亲这样说话,赵海升在世时,她就万事听从赵海升,完全依附着赵海升而活,把自己当成赵海升附属品。现在赵海升死了,她就把之前对赵海升那种畸形的爱和尊敬转移到他身上,成日在他耳边念叨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以后全靠他,要他成事。他本就恨极了赵海升的大男子主义,没想到母亲更加无可救药。虽然赵海升已经死了,但是家里那股窒息的氛围依旧没有消失,像是赵海升借了祝裕玲的身体还魂复生,每当祝裕玲出现在他面前,他似乎能看到祝裕玲背后站着赵海升的尸体。 殡葬公司的代表一大早就来家里和他们商量赵海升的丧事,狗拉肠子似的废话连篇,听得人脑袋发昏。若不是祝裕玲强按着赵文彬旁听,他早就离座走人了。 勉强坚持到午后,趁着祝裕玲沏茶拿点心的空档,赵文彬从房子里躲出来,领着叫里昂的德牧到院子里打球。他的篮球打得很好,是学校校篮球队的队长,愿望是打到国家队。若不是三年前赵海升阻止他参加省队的选拔,这会儿或许他已经愿望成真了。想起赵海升为了阻止他打球,将他收集的所有球鞋烧毁,他心里就升起熊熊燃烧的恨意。即使赵海升已经死了,这股恨意依旧没有消失,并且还将伴随他漫长的后半生。 他在院子里练习运球,篮球灵活地在他腿弯下跳来跳去。里昂摇着尾巴看着小主人,忽然低叫了一声,一头撞开篮球,趴在了赵文彬的脚背上。 赵文彬笑着用力揉了一把它的脑袋:“太皮了你,好了好了陪你玩,去把飞盘叼过来。” 里昂从草地里叼来飞盘,赵文彬用力把飞盘扔出去,里昂追着飞盘从院门跑了出去。他紧跟着追了出去,却看到飞盘被简月捡起来,里昂围着简月乱转。 简月拿着飞盘问道:“怎么扔?” 赵文彬道:“随便扔,扔到这边儿。” 简月把飞盘往回扔,刚好扔到赵文彬脚前,里昂又跟着飞盘跑了回去。 洪途停好车走了过来,里昂刚好从他面前窜了过去,他赞道:“这狗毛色真漂亮!” 赵文彬把飞盘扔到院子里,回头看着简月和洪途,道:“两位警官,你们怎么又来了。” 简月道:“当然是有事才来了,你妈妈呢?” 赵文彬往后拧了拧头,道:“在屋里和殡葬公司的人谈事。他们说话无聊的要命,你们还是等他们走了再进去吧。” 简月道:“好吧,那我们就在外面等一会儿。” 李紫筝掉落的那片花圃加了一圈矮矮的围栏,这片月季一直开得娇艳旺盛,一茬茬花苞不间歇地在时光中盛开,拥有无尽的生命力。 简月看着几株贴着围栏的姜黄色和粉红色的花朵,那里是李紫筝的曾经坠落的地方,少女的尸体砸折了几株花枝。小小的花圃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绽开的花朵掩饰了少女尸体砸落的痕迹,把一场惨剧藏在绿叶红花之下。 她转过身,沿着草坪间的小路慢慢往前走,走到院子西侧停住,又回身,看着阁楼那扇圆形的窗户。李紫筝坠楼的时候,她就站在此时她脚下的地方,身旁是祝裕玲和乔安娜,还有几个她不认识的富太太。她向左稍挪一步,就到了祝裕玲的位置。她再次看向阁楼,发现以现在的角度可以看到窗户后的人影,但那人影是侧着的,加上玻璃呈深蓝色,所以难以看清人的脸。 “我一同学上个月跑去国外做干细胞美容,哎呦,那个脸真是不要太光滑。一针打下去简直年轻了十岁。” 她还记得当时人们在聊美容话题,乔安娜都被勾起了兴趣,问了几句,只有祝裕玲一声不吭,她还以为祝裕玲和自己一样,对注射干细胞没有兴趣。现在才知道,当她的意识从人群中抽离,望向天空的时候,祝裕玲和她一样,正在眺望黑暗。 砰、砰、砰、篮球在地上跳了几下,跳进了亭子里。赵文彬跟着球走进亭子,坐在长长的石栏上,把套在T恤外的球衣背心脱了下来。 简月也走进亭子里,在他对面的石栏上坐下。她刚坐下,赵文彬就说:“石头上很凉。” 石栏上铺了一层冰凉的大理石,的确很凉。 简月笑着打趣他:“你小小年纪,跟谁学得这么体贴人?” 赵文彬一贯没什么表情:“这还用学么。”他把脱下来的球衣扔给简月,“反正已经脏了,你可以垫着。” 简月道了声谢谢,但把他的球衣搭在腿上叠了两下,然后放在旁边,道:“你这么喜欢打篮球,考虑过往这方面发展吗?” 赵文彬反问她:“你觉得我打得好吗?” 简月点点头:“我看过你打球,你打得很好。你的水平已经超出你同龄人很多了。” 被她夸奖,赵文彬的扑克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他拍了几下球,才道:“体育老师也说我打得不错。” 简月笑道:“那你应该试试。” 赵文彬很快又不笑了,他笔直有力的肩膀往下沉了一沉,像是卸了口气:“家里没人支持我打球,我妈想让我出国留学,她一直说我是她全部的指望。” 在简月眼里,赵文彬一向是不羁的性格,她没想到赵文彬会如此重视母亲的看法。便问道:“你很在乎你妈妈?” 赵文彬的表情空落落的,满是茫然,甚至夹杂了一丝微微的痛苦:“这些年我妈过得很不好,赵海升对她怎么样,我都看在眼里。她经常说我是她所有的希望,我很烦她这么说,但是她说的是实话。” 简月道:“你可怜她?” 赵文彬低下头,像一个饱经沧桑的成年人一样捏着自己的拳头,像是在压抑着心里的某种力量:“她很可怜,她只有我。我会尽力让她得偿所愿。” 简月心猛跳了一下:“让她得偿所愿,指的是什么?” 赵文彬再次陷入茫然当中,近乎痛苦的茫然。 简月一直看着他,她知道赵文彬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她看着赵文彬,其实是一种哀悯。赵文彬似乎也看得懂她的眼神,他虚落落的目光渐渐上移,看到简月的脸,他的眼睛突然红了。 他把篮球抱在夹在腋下,想离开亭子。 简月突然看着他的背影问:“你去过丽都酒店吗?” 他没有回头,只把篮球重重地往地上砸了一下,篮球高高跳起来,又落在他手中,他说:“去过。我知道马玉琴和赵海升办的那些脏事儿。” 他说完就回到了房子里,走得很快,里昂想跟着他,但是被他关在门外。洪途吹了声口哨,把里昂叫了回来,然后去亭子里找简月。 他在手机里调出一张图片,然后把手机递给简月,道:“小师查祝裕玲的银行卡流水,查到她上个月有一笔四十多万的支出。” 洪途给她看的是刷卡记录,支付方是祝裕玲的工商银行卡,收款方是UTO超级智慧公司,款项是四十八万。她粗略了解过安装智能家具的费用,收费标准是安装智能家具的数目。祝裕玲能花近五十万的安装一套智能遥控系统,想必是连每个房间的窗帘都被囊括在系统当中。 她把手机还给洪途,又看向阁楼那扇蓝色的玻璃,玻璃的颜色很美,镶嵌在雪白的墙里,像是洁白的云层里露出一点蓝色的天空。她忍不住想,蓝天白云多么美好,怎么能利用它们杀人呢? 洪途道:“刚才小师跟我说,周队和沈哥也发现了重要的线索,他们正在往这儿赶。” 简月的遐想被这句话击得粉碎,问:“什么线索?” 洪途:“在百富城附近发现了一组脚印,应该是赵文彬的。” 里昂突然叫了两声,站在院门口朝外看着,尾巴摇来摇去。不一会儿,周行和沈冰走进院子。许是周行和里昂玩过飞盘的原因,里昂对周行很亲热,抬起爪子往周行身上扑,把一条尾巴摇得像螺旋桨。周行揉揉它的脑袋,捡起地上的飞盘往外扔,把里昂引跑了。 简月离开亭子,慢慢走向他,她已经知道了周行的来意。她像往常一样和周行汇合,但是今天却有些犹豫,她希望脚下这条青石板小路能再长一些 ,给她一些沉淀自己情绪的时间。但是路很快就走完了,以至于她站在周行面前时还很怅惘。 周行看着她:“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简月摇了下头,道:“我和洪途刚才去看守所找过马玉琴。” 周行:“她怎么说?” 简月道:“马玉琴有一部工作用的手机,是祝裕玲给她的。李紫筝出事之后她就把手机带走了,现在可能在她家里。你派人去找找。” 周行:“手机有问题吗?” 简月:“李紫筝去阁楼之前,手机里进来一条短信。我怀疑李紫筝看到了这条短信,短信内容就是引导她去阁楼,而且发短信的人是祝裕玲。” 周行立刻意识到这部手机将是重要的物证,便向沈冰说:“你去。” 沈冰话不多说,转身就走。洪途想跟着他,道:“周队,我给沈哥帮忙呀。” 周行:“滚吧。” 房门突然开了,赵文彬站在门首下,他本想叫回里昂,却看到了周行,就问:“周警官,你怎么也来了。” 周行朝他走过去,笑道:“有点事,你妈妈在吗?” 赵文彬脸上现出疑惑,他像是寻求答案似的看向站在周行旁边的简月,然而简月没有给他答案,不过简月深沉又锐利的眼神让他猜到了什么。他心里顿时万分戒备:“在里面,请进。” 他走进屋里,扬声道:“妈,警察来了。” 祝裕玲和三个殡葬公司的工作人员正在一楼起居室里谈事,一桩白事被他们谈得像红事,每个人都脸上带笑。她看到简月和周行跟着赵文彬走进来,嘴角的笑意凝固了几秒钟,对几个工作人员说:“你们先坐。” 她慌慌起身朝两位不速之客走去,道:“周队长,你们怎么来了?” 周行道:“赵太太,你丈夫的案子有些新的进展。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祝裕玲歉然笑道:“真不好意思,你也看到了,我有客人。要不明天吧,明天我——” 周行微笑着,强硬地打断她:“赵太太,我们需要和你聊聊。” 祝裕玲一怔,转头去看简月。简月也很强硬;“师母,你得配合我们。” 于是祝裕玲草草送走了工作人员,一边收拾茶几上的残茶杯盏一边说:“你们先坐,我给你们倒茶。文彬,赶快回房间。” 赵文彬正帮母亲收拾茶杯,闻言朝母亲看了看,又看了看周行和简月,一言不发地领着里昂往楼上走。 周行却道:“文彬留下吧。” 祝裕玲端着茶杯直起腰,勉强笑道:“周队长,他还有功课没做呐。” 周行道:“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占用你们很多时间。” 简月走到落地窗边,抬起手挡住窗外照进来的阳光,道:“师母,可以把窗帘拉上吗?有点热。” 祝裕玲道:“可以可以。”她说着就过去拉窗帘,但刚扯了两下,两扇窗帘就自动往中间闭合。 简月向后回头,看到赵文彬拿着一只平板电脑,低着头在屏幕上划了几下,道:“还热吗?我把空调温度调低点。” 简月悄悄侧眸看祝裕玲的脸色,果然看到祝裕玲神情僵硬。她走到赵文彬身边,装作很好奇的样子:“是远程遥控的吗?” 赵文彬很寡淡的“嗯”了一声,又在屏幕上划了两下,空调温度低了几度。 简月问:“这栋房子所有家电都可以控制吗?” 赵文彬对这项科技没什么兴趣,把平板丢在沙发上,道:“不知道,我没一样样试过。” 简月笑着向祝裕玲问:“师母,你什么时候装的智能家具?” 祝裕玲拿着杯子往厨房走,道:“我也不清楚,是老赵装的,装了应该有些日子了吧。” 简月又问赵文彬:“你手机上装控制系统了吗?” 赵文彬道:“没有,我对这种东西没兴趣。” 简月回眸,看着周行。周行和她对视一眼,道:“我们查过赵海升的手机,他也没有在手机上装控制系统。” 厨房里叮啷一阵响,水槽里的茶杯碰撞在一起,像是暴力的在钢琴上按下几个音符。 周行留神听了听厨房里的动静,从茶杯磕碰声中听出祝裕玲此时已经有些慌了。他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两步,道:“文彬,带我到阁楼看看。” 阁楼是李紫筝坠楼的地方,此时周行提出去阁楼,无非是为了调查紫筝坠楼一事。赵文彬似乎没有丝毫多余之想,应了一声就踩着楼梯往阁楼去。 简月和周行跟在他身后,俩人又碰了下眼神,简月稍稍错眸瞥了下祝裕玲,周行则微微摇了下头,示意不必理会她。到了阁楼,赵文彬把门推开,打开灯,露出里面摆放整齐的旧家具和杂物。 简月一直留心着身后,果然听到一阵上楼声——祝裕玲追了上来。 赵文彬走到圆形的大窗前,道:“这就是紫筝坠楼的地方。” 周行像是第一次到阁楼里来,他慢悠悠地来回走了几步,然后蹲在墙边,看着堆在地上的一串彩灯,道:“我记得我上次来,这串彩灯还挂在窗户外面。” 赵文彬道:“对,前几天刚摘下来。” 这是一根电线穿起了几十颗五颜六色的灯管儿,若通了电,光一打,就变成五颜六色的彩球。周行翻动这串灯管,在众多雷同的灯管里寻找某一只。 赵文彬蹲在他旁边儿,问:“周警官,你在找什么?” 周行边找边说:“我上次来看到有一只灯管没拧紧,就挂在窗户外边。” 赵文彬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找一只没拧紧的灯管,但还是帮他一起找,翻了一会儿,拿起一根内涂层是红色的灯管儿:“是这根儿吗?” 这根灯管儿的螺丝口很松动,的确没有和电线上的接口衔接紧。 周行道:“对,就是这根儿。文彬,把电插上。” 赵文彬扯来电插板,把电线插头插上电,黯淡的灯管瞬间亮起,昏暗的阁楼里印满了五颜六色的光,只有那根红色的灯管还灭着。周行捏着灯管转了几下,红色的灯管也亮了,红光映在他的脸上,像是举着篝火,浑身沐满炽热的火光。 周行露出微笑:“亮了。” 红色的光也落在赵文彬的眼睛里,他看着周行手里的灯管,不知怎么,在红色的光晕里看到了李紫筝的脸,不禁又陷入悲伤当中。 周行把红色的灯管放下,动作很慎重,道:“可是九月十五号那天晚上,它没亮。” 赵文彬拧着眉,不解地看着周行:“你怎么知道它没亮?” 周行身上暖洋洋的火光消失了,语气也如风雪般凛冽:“你妈妈比我更清楚。” 赵文彬回头问祝裕玲:“妈,怎么回事儿?周警官在说什么?” 祝裕玲站在门外,她的体态丰腴优雅,双手交握着放在小腹上,就连胳膊弯曲的弧度都接近完美。她一动不动,就像蜡像馆里的一具蜡像,穿着华服,容妆焕发,但是浑身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母亲的沉默让赵文彬恐惧万分,他气愤大喊:“你倒是说话呀!” 祝裕玲提了一口气:“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不知道那根灯管什么时候亮了,什么时候没亮。周警官,请你不要对我的儿子胡说八道!” 她突然抓住简月的胳膊,语气狠厉:“小简,师母待你不薄吧,你就这样回报你师父,回报我吗!” 简月仍旧对她恭敬:“师母,我做什么了?” 祝裕玲:“你和周行无缘无故闯进我家里,对着文彬胡言乱语,你们在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吗?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简月坚定有力地把她的手推开,道:“师母,您别急,我们只是在工作。”说着,她问赵文彬,“文彬,你想知道紫筝为什么会坠楼吗?” 赵文彬斩钉截铁道:“想。” 简月道:“你把刚才你用的平板电脑拿过来,我告诉你。” 赵文彬立即往外走,但被祝裕玲拦住,祝裕玲道:“儿子,别听他们的。” 但是赵文彬甩开了她的手,飞速下楼,很快又拿着平板上来,把平板递给简月。 简月没有接,道:“你拿着,试试看能不能从电脑系统里遥控这扇窗户。” 赵文彬两鬓滴汗,无由感到紧张,手指颤抖着在屏幕上来回滑动,动作突然停住,哑了片刻,道:“找到了。” 周行站在窗前往外看,道:“把窗户打开。” 赵文彬触发了按钮,圆形玻璃由上而下,缓缓下降,周行道:“停。” 窗户玻璃停在周行膝盖的位置,他从窗口伸出手,一抬手就能摸到窗户上边沿,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那根红色的灯管就在这个位置。” 赵文彬:“这串彩灯是我扯下来的,那根灯管的确挂在那儿。” 周行道:“但是你没注意到灯管没拧紧,你爸过生日那天晚上它本应该亮起,但是它没亮。” 赵文彬急了,走到他身边:“然后呢?这句话你刚才说过。” 周行又往前走了一步,紧贴在窗前,抬起手摸住上窗沿:“如果我想把灯管拧紧,必须往外探出身子,现在有窗户玻璃挡着,所以我才不会掉下去。如果玻璃再往下降,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转头看着赵文彬,赵文彬似乎看懂了他的眼神,又按下按钮——玻璃猛地降到低,周行探出窗外的身子往前一磕,像是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他紧紧扶着窗沿,所以不会掉下去,但是赵文彬还是连忙拉住他的胳膊。 周行往后退了两步,道:“你现在知道了吗?” 赵文彬不敢置信:“紫筝是为了拧那根灯管……所以才会掉下去?” 简月道:“准确来说,是有人把她引到阁楼,趁她拧灯管的时候降下窗户玻璃,导致她坠亡。” 赵文彬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可是紫筝坠楼的时候我正在用这台平板电脑看资料,难道是我不小心碰到控制屏了吗?” 周行道:“智能家具的控制系统不仅能装在电脑里,还能装在手机里。” 赵文彬神情恍惚:“我手机上没装,我爸也没装,还能——”他脸色一定,扭头看着祝裕玲,“妈,你手机上装了吗?” 祝裕玲的身形稍显松散,强装镇定道:“没有,我从来没装过。你们可以查我的手机。” 简月朝她转过身,说话前为表尊敬,稍稍颔首:“师母,我们已经联系到了安装公司的人。一般来说,为了解决客户不会自己安装系统的问题,上门安装的工作人员会帮助客户把控制系统安装到客户手机上。我们只需要问一问当天上门的工作人员,就会知道到底谁的手机上装过系统。” 祝裕玲脸色一变:“我手机上装过又能怎么样?难道我会害紫筝吗?我怎么知道她会来阁楼?她只是个孩子,我怎么会害一个孩子!” 赵文彬似乎找到了相信母亲的依据,忙道:“我妈很喜欢紫筝,经常留她吃完饭,她不会害紫筝。” 周行道:“或许她不想害李紫筝,但是她一定想害马玉琴。” 赵文彬闻言,脸上表情也绷住了。 周行的手机响了,他接通了电话:“我们在阁楼,你们直接上来。” 楼梯呼通通一阵响,沈冰和洪途接连跑了上来,沈冰拿着一只物证袋直奔周行:“找到了,在马玉琴的包里发现的。” 物证袋里放着一只手机,套着粉色的手机壳,手机没有密码锁,按一下电源键就打开了。周行点进信息栏里,在几条骚扰短信下看到一条来自于“太太”的短信。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玉琴,阁楼窗户外的灯怎么不亮?你快上去看看。 赵文彬就站在周行身边,周行特意让他看,确保他每个字都看清楚了,又调出发件人的手机号,问:“认识这个号码吗?” 赵文彬不能不认识,这串数字他倒背如流,是祝裕玲的手机号。他很悲伤,他很气愤,但是都敌不过心中被母亲欺骗的委屈。他大喊:“妈,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祝裕玲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儿子,妈妈什么都没干,你别听他们瞎说。” 简月道:“师母,你不应该再骗文彬。那天晚上你想杀的是马玉琴,你想用手机降下玻璃造成她失足坠楼的假象。但是天黑看不清窗户的人是谁,结果误杀了看见短信来阁楼的李紫筝。” 周行提起装有手机的物证袋,道:“这是物证,杀人动机也成立。赵太太,你还想说什么?” 祝裕玲跑过去抓住赵文彬的胳膊:“彬彬,彬彬你相信妈妈,妈妈什么都没干呀,妈妈是清白的!” 赵文彬双眼通红地看着她,倔强的他不肯露出心软的神色,但是眼神却开始动摇。 简月看着他们,突然想起赵文彬那句“我妈很可怜,我会尽力让她得偿所愿”。简月陡然间心生寒意,她连忙走过去将祝裕玲和赵文彬分开,严声道:“师母,文彬还小,他才十七岁。如果你真的爱他,就承认你为了报复马玉琴,利用他杀死赵海升,又嫁祸给马玉琴。你这样做才能救他!” 周行突然一把将简月拽开,锐利的目光像把刀子似扎在简月脸上,他当然听得出来,简月在“教唆”祝裕玲扛下罪责,保全赵文彬。但是他决不允许这种偏袒任何一方嫌疑人的不公执法行为出现。 他静静攥住简月的手腕,道:“洪途,搜东西!” 洪途喊了一声是,转身下楼了。 沈冰已经拿出了手铐,随时等周行一个眼神示意,就可以给祝裕玲戴上手铐。祝裕玲扑在赵文彬身上又哭又喊,赵文彬被她哭得神情惶惑,心乱如麻,而当他看到沈冰手里的手铐时,他陡然清醒了,他像一头幼狼挡在受伤的母狼身前,道:“我可以作证,我妈没有害紫筝,她什么都没做!” 简月心里焦急,想叫他自保,但是周行捏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后拽了一下,阻止她说话。 周行道:“你和你母亲已经互相作了一次伪证,你的证词没有丝毫可信度。” 赵文彬:“我们没有作伪证,我说的都是实话。” 周行也在心里期望他不要再一意孤行,但是赵文彬屡次说谎,他也只能如实说道:“你们没有作伪证吗?你爸死那天,你明明藏在他的后备箱里跟着他去了百富城,你妈却说你和她在家里看电影。你以为我们找不到你去过百富城的证据吗!” 洪途回来了,手里掂着一双水蓝色的球鞋,道:“老大,就是这双。” 周行拿到球鞋,翻成鞋底朝上,看到鞋底边缘还蒙着一层淡淡是青色水泥灰,右脚鞋底当中一条波浪纹被人为扣除一个圆孔,孔里用记号笔写着赵文彬的‘彬’字。 周行把鞋扔到地上:“你杀害赵海升那天就穿着这双球鞋,我们已经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你的脚印。这就是你作案的证据,你还想狡辩吗?” 当那双球鞋出现在赵文彬面前时,他只是微微一怔,并没有过多的惊慌。他昂起头,脸上是桀骜倔强的少年气:“对,赵海升是我杀的,我承认。他毁了紫暇,他该死!” 简月心急如焚:“文彬,我们都知道你不是自愿的,你是被人教唆。你一定要说实话,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藏在赵文彬身后的祝裕玲紧紧揪住赵文彬的衣服,像是揪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流着泪说:“儿子,妈妈可怎么办啊,妈妈是清白的啊。” 简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祝裕玲虚假的眼泪让简月看到了马玉琴的影子,祝裕玲一定知道自己的眼泪会对赵文彬奏效,所以她才能一次次利用赵文彬。 赵文彬年轻的肩膀扛不住如此沉重的罪孽,但是他逼迫自己舍命去扛,为了他心中可怜了大半生的母亲。他瘦弱的身躯摇摇晃晃,但是绝对不肯倒下:“没人教唆我,是我自愿的,我想为紫暇报仇!” 简月痛苦极了,她近乎哀求地看着赵文彬:“文彬,你要为你自己着想。你还这么年轻,不能毁在你自己手里。” 赵文彬看着简月,在简月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的关切,他突然很感动,眼里流下眼泪。从简月身上得到的感动把他心里缺憾的一角补平了,他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似乎再没有任何遗憾,目光平静又坚定:“紫筝是我害的,当时平板就在我手里,是我不小心碰到了控制屏。赵海升也是我杀的,我想为紫暇报仇。” 他向周行伸出双手,握着拳头,道:“周警官,我认罪。” 第54章 帮我杀死我的父母 森香水岸别墅区最出名的地方就是这里的绿化,流水长亭和绿树成荫把这片住宅区装饰得像公园一样,宽阔的甬道边栽着枝蔓轻柔的柳树,风吹过来,柳树条唰唰地响,像舞者甩出去的水袖。 乔安娜走在树荫下,穿着一件浓绿色如意襟旗袍,锦缎面上用青色丝线绣了几支青梅,整个人绿意盎然,像是初秋的天空下最后一片飘舞的绿叶。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上了年纪的女人正在跑步,看见乔安娜便停了下来,笑道:“安娜回来了。” 乔安娜也停下来和她寒暄:“邱阿姨,天气这么热还跑步呀。” 邱阿姨道:“老了,不勤加锻炼,身体更不行了。” 乔安娜笑道:“怎么会,您还年轻着呢。” 邱阿姨笑着摆摆手,问道:“回来看你爸妈?” 乔安娜:“我爸不小心把脚崴了,我不放心,回来看看。” 邱阿姨叹气:“我儿子有你一半孝心就好了。你赶快回家吧,我接着跑步去了。” 和邱阿姨道别,乔安娜继续往前走,来到一栋别墅门前,在大门口输入密码,却被提示错误。她上个月回来时密码还正确,看来家里的二老换密码换得勤快,只防着她一个。她把手里的东西提在左手里,腾出右手按门铃。 很快有人应门:“谁啊?” 乔安娜道:“张姐,是我。” 保姆张姐道:“安娜回来了,我这就开门。” 门开了,乔安娜走进院子里,紧接着房门也被打开,一个系着围裙的四十岁多女人从房子里出来,接下她手里的礼盒:“又买这么多东西呀,快给我。” 乔安娜问:“爸妈都在家吗?” 张姐:“在呢在呢,你爸爸崴了脚,在家养伤呢。” 进了房子,张姐给乔安娜拿出一双拖鞋,大喊:“先生太太,安娜回来了。” 客厅里响着电视里的声音,有人在客厅里,但是没人回应她们。乔安娜习以为常,换了鞋往里走。乔父和乔母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正播着热闹的综艺节目,但是家里的气氛却是冰到了极点。或许在她回来之前,气氛还很不错。 乔安娜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姿态端正得像是礼仪小姐,规规矩矩地笑道:“爸妈,我回来了。” 乔父半条右腿打了石膏,架在茶几上,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身边搁着一根拐杖,很严肃的板着脸看电视。乔母的脸色也不好看,脸上露出明显的厌气,低着头慢慢削着一只苹果。 “你回来干什么?”乔母问。 乔安娜道:“听说爸爸伤着脚了,我不放心,特意回来看看。” 张姐也见惯了乔父乔母对乔安娜生疏又恶劣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打着圆场:“太太,安娜买了牛骨,真是有心了。我这就去熬骨头汤。” 张姐掂着东西去了厨房,响起洗锅涮碗的声音。乔母突然把手里的苹果重重地放在桌上,满脸厌气道:“小张,你歇歇吧,大热天熬什么骨头汤,也不嫌腥气。” 张姐尴尬地笑道:“我担心过了今天牛骨就不新鲜了。” 乔母道:“拿去丢给隔壁的狗,好好的人吃什么骨头,果然是摆脱不了的贱胚子。” 她说话如此刺耳,张姐不敢言语了,在厨房里默默地洗洗涮涮。 乔安娜当然听得出自己被她指着鼻子骂到了脸上,不过她受惯了这种侮辱,当下也不怎么在意,若无其事地笑道:“天气这么热,的确不太适合喝汤。我还买了营养粉,妈记得泡给爸喝。” 乔母不理会她,拿起遥控器换台。乔父看着电视,语气硬邦邦道:“你有事儿就快说吧。” 乔安娜在沙发上坐下,道:“您二位应该已经知道了,江明过世了。” 乔母哼笑一声:“果然是扫把星。” 乔安娜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江明自己吸毒,可不怨我。” 乔母拿余光用力剜她一眼:“谁娶了你,那就是家门不幸。” 乔安娜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悄悄沉下一口气,道:“妈,好歹我也是您二老的女儿,咱们是一家人。您总是这样说我,怪让人伤心的。” 乔母脸色一变,眼神里涌现些许忌惮。 乔父自始至终一动不动,说话时嘴唇也只是微微翕动,像一具倒在沙发里的石膏像:“赶紧说你的事儿。” 乔安娜便道:“江明的后事已经在安排了,他下葬那天,希望爸妈能到场。” 乔母一口回绝:“我们都没时间,去不了。” 乔安娜道:“妈,人死为大,虽说江明做了错事,但是他生前也算孝敬你们。现在他人都死了,你们就赏脸送送他吧。要不外人看了,指不定怎么想呢。” 乔父道:“行了,我们去。” 乔安娜感激地笑笑:“谢谢爸。” 乔父面无所动,又说:“虽然江明死了,但你还是他的妻子。你要为他守寡,继续照顾他的儿子。” 乔安娜脸上的笑容转为冷笑,道:“您放心,我不会回家来住。我依然是文郡的继母,我会抚养他长大。” 乔父这才瞥她一眼,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明确告诉你,我们这个家里没有你的位置,以后你也不要再来了,就当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乔安娜静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道:“好吧,既然爸妈都这么说了,那我以后不再回来就是。” 乔母的脸色如释重负,道:“记住你说过的话,从今往后别再踏进家门一步。赶快走吧。” 乔安娜淡淡一笑:“走之前,我想见见妹妹。” 乔母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乔安娜道:“我很久没见过她了,想见她一面而已。” 乔母:“不行,你不能见她,赶紧走!” 乔安娜慢条斯理道:“妈,我已经答应了你们的要求,你们是不是也应该答应我一个要求?” 乔母语塞,急道:“老乔!你说话呀!” 乔父深思片刻,道:“让她见。” 乔母无法,只能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往一楼书房走去。乔安娜跟在她身后进了书房,书房里光线昏暗,窗前拉着厚重的窗帘,乔母径直走到书桌后的书架前,这是两扇并和起来的书架,乔母将书架在滑轨上推动,露出藏在书架后的一扇小门,那小门是从墙壁里掏出来的,平常被两扇书架挡着,丝毫看不出来。 小门后是一间地下室,乔母用手中的钥匙打开小门,让乔安娜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不一会儿,她出来了,眼圈儿发红,神色哀痛:“你进去吧,别刺激她。” 乔安娜点点头,弯腰穿过小门,门后接了几层向下的台阶,下面是一间地下室,墙壁是粉色的,里面的家具也是华丽的欧式,墙上挂了一张画着窗户和花园的风景画,像极了故事中用来囚禁公主的地下室。 铺满白色鹅绒毯的地板上坐着一个女孩儿,她穿着宽松的白色衣裙,披着凌乱的长发,双脚被镣铐锁住,镣铐的另一端绑着床腿。铐住她脚腕的铁环被缠了好几层纱布,她正低着头扯纱布上的线头,已经扯掉了厚厚一团棉线。 乔安娜走过去,蹲在她面前,轻声道:“小迪,我来看你了。” 女孩儿抬起头,蓬乱的头发下埋着一张雪白的脸,竟和她有九分相似。女孩儿嘻嘻地笑,竖起手指指着乔安娜的脸:“呵呵呵,你——” 乔安娜把她的头发挽到耳后,她有样学样,拨弄着乔安娜洒在肩头乌黑的卷发。乔安娜道:“你好吗?” 小迪对她的头发很感兴趣,手指绕着她的一缕卷发,像个顽皮又天真的孩子。 乔安娜看着她的脸,就像在照镜子,但是镜子里的人不是她,她只对镜子里的人感到陌生。她观察着小迪的表情,直到确认小迪还和以前一样混沌无知,才放下心来,道:“小迪,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小迪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乔安娜靠近她耳边,道:“赵江明死了,他本应该是你的丈夫。现在他死了,你和我都解脱了。你开心吗?” 小迪用力点头,痴痴笑道:“嗯!开心!” 乔安娜抚摸她的脸,笑道:“开心就好。”说着,她又附在小迪耳边,低低地说,“可是你为什么还活着呢?” 小迪呆住了,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乔安娜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站起身离开了地下室。乔母一直跟着她走到门口。乔安娜道:“妈,我走了。” 乔母神情阴寒地警告她:“别再来了,记住你说过的话。” 乔安娜略显哀愁地笑了笑:“好吧,你和爸保重身体。” 她才一转身,乔母就迫不及待地关上了房门。她走出大门,又碰到了跑步回来的邱阿姨,邱阿姨道:“安娜,这就走了?” 乔安娜笑道:“是啊,家里还有事。” 邱阿姨的神情突然神神鬼鬼起来,把乔安娜拉到一边,低声道:“你还不知道你的爸的脚是怎么崴的吧?” 乔安娜摇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您知道吗?” 邱阿姨便道:“前两天夜里三四点,我听到你家里摔盆打碗大喊大叫,那声音不像你爸也不像你妈,倒像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乔安娜愣住了,道:“家里只有我爸妈,哪来的年轻女人?您听错了吧。” 邱阿姨道:“不光我听到了,你丽荣姨也听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去家里问,你爸就拄着拐了。你妈说昨晚的动静是家里闹耗子,那动静怎么可能是闹耗子,捅了耗子窝还差不多。” 乔安娜笑道:“估计是老两口吵架了,不好意思被您知道。邱阿姨,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别了邱阿姨,她抱着手臂慢慢走在路边的浓荫下,心里不断回想邱阿姨刚才说的话;她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多半是小迪从地下室里跑了出来,又闹了一场,险些被她逃出去。倘若真的被她逃出去,被邻居看见,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算起来,小迪在地下室被锁了六年,这六年来还没被人发现,纯纯是侥幸。但是小迪的存在对她来说是巨大的隐患,在她午夜梦回时常梦到小迪,每每惊出一身冷汗。现在她再也不能忍受小迪日日夜夜带给她的威胁,于是她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找到上次冷微澜打来的通话记录,拨出了冷微澜的电话。 冷微澜迟了许久才接:“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再联系?” 乔安娜直言道:“帮我个忙。” 冷微澜嗤笑一声:“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帮你?” 乔安娜:“你上次不是说过,一个叫江浔的人想保我吗?” 冷微澜:“我已经帮你解决了苏美云,你还想怎么样?” 乔安娜道:“苏美云已经过去了,我有了新的麻烦。” 冷微澜:“是吗?干我屁事。” 乔安娜冷幽幽道:“你没听明白,我的麻烦会让警察找到我。如果我到了警局,我只好供出你,以求宽大处理。” 冷微澜微微冷笑:“你敢威胁我?” 乔安娜笑道:“亲爱的,我们可以互帮互助,你再帮我一次,从今往后我保证和你划清界限。可以吗?” 冷微澜犹豫片刻,问:“你让我帮你干什么?” 前方又走来相熟的邻居,乔安娜对她们笑笑,然后背过身避开她们,道:“帮我杀两个人。” 冷微澜问:“谁?” 乔安娜面露寒光,道:“我的父母。” 她面前是一棵粗壮的柳树,柳树枝在她面前飘来飘去,她伸手揪下一片柳叶,狠狠捏碎在指间:“还有他们锁在地下室里的女鬼。” 第55章 我的秘书 听闻乔安娜要对自己的父母下手,冷微澜一点都不意外。她并不了解乔安娜,不知道乔安娜会疯狂到杀害亲生父母的地步,她只是对子女对父母起杀心这件事不奇怪,因为她自己就深陷在这份疯狂当中。 她什么都不问,只道:“晚上给你回消息,不要再打电话来。” 她挂断乔安娜的电话,把手机塞进床板下。刚藏好手机,就听到简月在外面喊:“找到了吗?随便拿一本过来试试。” 她从书架上随便取下一本书,走出书房:“找到了找到了,这本行不行?” 客厅的小桌子是个残次品,有一条短腿,需要掂高一点才能和其他三条腿保持齐平。简月买这张小桌的原因就是它天生残疾,价钱便宜。以前桌腿下垫着一只麻将,现在麻将不知跑哪儿去了,小桌又摇摆起来。 简月穿着一身宽大的T恤和长裤,披散着头发,嘴里叼着一根烧烤签子,两手抬着小桌,道:“放进去试试。” 冷微澜把书塞了进去:“好了,你松手。” 简月松开手,晃了晃桌子,桌子稳稳当当的,满意道:“搞定了,赶快洗手吃东西。” 她买了很多炸串儿烧烤,满当当摆了三大盘子,还放了一桌啤酒,垃圾桶里已经躺了三只空啤酒罐。和她住了这些日子,冷微澜算是知道她花钱的时候心里多没数儿,她点外卖的时候两个人总是点了四五个人都吃不完的量,还不许留剩菜,吃不完就扔,言曰吃外卖本来就不卫生,过夜滋生细菌再吃进肚子里,那不等同于自杀? 冷微澜看着满桌的烤串儿,发自内心的为她担忧:“你花钱老是这么大手大脚,能存到钱嘛?” 简月噗呲噗呲开了两罐啤酒,递了一罐儿给她,振振有词道:“你平时见我穿过名牌衣服挎过名牌包吗?我也只是买路边摊的时候大方,这叫穷大方。” 冷微澜捏住啤酒罐,和她碰了一下:“你的车不便宜啊,三十多万呢。” 简月:“骋送我的生日礼物,纪念我迈入三十岁大关之前最后一个生日。鸡胗不错唉,你尝尝。” 冷微澜不吃鸡下水,拿起一串烤蘑菇:“我还没问你呢,今天是周三,你怎么不上班?” 简月喝了几口啤酒,道:“我请假了,在家休息两天。” 冷微澜:“就你单位的工作强度,你领导还能批准你休息?” 提起周行,简月心里稍稍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又开始心烦,道:“不提领导不提工作行嘛。领导和工作都是狗,谁提他们谁罚酒。” 冷微澜正吃东西,噗嗤一声笑出声:“你是不是喝多了?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说顺口溜。” 简月酒量一绝,几罐啤酒对她来说不值一提。她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把胳膊搭在背后的沙发上,好不得意地睨了一眼桌上的啤酒罐:“这点儿量算什么?再来二十瓶也没问题。” 冷微澜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放松,放松下来的简月卸掉了满身锐利的锋芒,只是一个宅在家里喝酒撸串儿的普通女孩儿。简月似乎心情不错,天南地北的和她聊天,和她一起喝酒。但是冷微澜看得出简月心情并不好,她只是在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努力在调节自己的情绪,简月听她说话时总是会走神儿,眼神也会突然往下沉,像是有很多烦心事在追赶她,她稍一松懈,就被那些藏在她心里的人和事追上了。 简月很快不满足于喝啤酒,在冰箱里扒拉半天,扒拉出两瓶手掌大小的白酒。她拿着白酒回来坐好,得意道:“看,07年的西凤酒,这可是好东西。” 冷微澜道:“你喝了啤酒又喝白酒会很容易喝醉的。” 简月手很快,转眼间把两瓶全都打开了,道:“瞧不起我?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千杯不醉。” 这下冷微澜确定了,简月的确有心事,很重的心事。 她劝不住简月,看着简月闷了一口白酒,道:“如果你有心事,可以告诉我啊。” 简月连说了好几声没有,拿起一串烤肉,还没递到嘴里,手上突然脱力,签子掉在桌上。她像是突然间没了力气,把头发用力往后捋,撑着额头看着电视背景墙发蒙,道:“给你讲个故事,你可能不会相信。” 冷微澜:“你说吧,我听着呢。” 简月缓缓道:“前天我们破了个案子,一家男主人死了,是女主人杀的,但是女主人没自己动手,她让他们的儿子动手。她儿子可怜她,听她的话,想让她如愿,就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她的胳膊重重落下,摔在桌上,看着冷微澜道:“你说,女主人的行为是不是教唆杀人?是不是利用自己的儿子杀人?” 冷微澜知道她说的是哪一桩案子,道:“我不懂这些,你觉得呢?” 简月突然急了:“就是教唆杀人嘛,她是主谋,她儿子是从犯嘛,她完全可以供出事实,让自己的儿子从轻处理的嘛!” 冷微澜问:“那她是怎么做的呢?” 简月在众多啤酒罐和白酒瓶之间找出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水,长吁一声气:“她把责任推给了自己的儿子。更可气的是那孩子还想保护她,供认自己是主谋。周行都审了他两天了他就是不改口。” 冷微澜知道她为何心情不好了,她在为“那孩子”伤心。在她眼里,一个极度自私的母亲利用自己的孩子除掉了自己的丈夫,事发后又让自己的孩子顶罪,这行为确实狠毒,确实骇人听闻。 冷微澜不禁脱口而出:“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简月以为她和自己一样,疑惑的是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母亲。 简月丢下水杯,保护脑袋,低声哼唷了一声:“头晕,我为什么会头晕啊,我才喝一点点酒。” 冷微澜道:“你白的啤的混着喝,当然不会好受啦。” 她把简月拽起来,扶着简月回到房间,简月扑倒在床,扯起被子裹在身上滚了两圈,闭着眼睛嘀嘀咕咕:“剩下的不能吃啦,要扔掉,不然吃到肚子里会长寄生虫。寄生虫很恐怖,长得比蟒蛇还大,会把人吞掉。” 冷微澜偷偷地笑,帮她摆好拖鞋又拉上窗帘,才走出卧室。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床褥下拿出手机,正要拨出江浔的电话,江浔的电话就先一步到了。 江浔:“你在哪儿?” 冷微澜:“在家,我有事跟你说。” 江浔:“见面说吧,我在你小区门口的咖啡店等你。” 冷微澜思虑片刻,决定和他见面,戴上帽子和口罩,又推开了简月的房门,观察了简月片刻,确定简月已经睡熟了,又将卧室门关上,出门了。 小区斜对面有家咖啡店,生意很惨淡,一楼大堂只有两桌客人。其中一桌就坐着江浔,江浔坐在邻着玻璃墙的位置。冷微澜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把口罩往下拉,露出鼻子和嘴唇,道:“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江浔还是西装革履,一旁搁着手杖,他把一杯咖啡推到冷微澜面前,笑道:“女士优先。” 冷微澜就把乔安娜托她帮忙的事转告给江浔,江浔听完露出兴奋的笑容,道:“这倒有点意思,我等不及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冷微澜道:“这件事,你另派人去做,我不想插手。” 江浔看她一眼,像一把刀在她面前虚晃了一下,道:“你现在是在教我做事吗?” 冷微澜不由得忌惮他:“难道我要一直做你的杀手?” 江浔摸着嘴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也乐在其中,不是吗?” 冷微澜的确乐在其中,她只是不乐于受江浔支配,但是她别无选择,便道:“既然我负责,那你就不能插手,我有我自己的方式。” 江浔点点头,应允了。 冷微澜又问:“我想知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她好像不认识你,但是你却一直帮她。难道你喜欢她?” 江浔被她的猜想逗乐了,呵呵低笑了两声,道:“你真可爱。我也帮过你,难道我也喜欢你?” 冷微澜不喜欢他笑,他笑得优雅得体,像是对着镜子练习过千百遍,形成了肌肉记忆,每次都能笑得这么恰到好处。每次看到他笑,冷微澜都不寒而栗,仿佛看到了一条扣着□□的毒蛇。 冷微澜:“那你为什么帮她?” 江浔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道:“问答游戏到此结束。” 冷微澜:“我再问一个问题,你找我究竟什么事?” 江浔脚边摆着一只皮箱,他用脚尖踢了踢这只皮箱,道:“打开看看。” 冷微澜掂起皮箱放在腿上,按下两边的按钮解开锁,掀起箱盖。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她立刻把盖子合上,神色愠怒:“枪?” 江浔抿了一口咖啡,道:“这是客户定的货,帮我送到这个地方。”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放在冷微澜面前。 冷微澜:“你现在把我当枪火贩来用?” 江浔笑道:“当然不是了,你是我的小秘书。” 冷微澜自知拒绝无用,只好把箱子锁好,拿起写着地址的字条:“我可是一个随时会出卖老板的秘书,所以这地方最好没有警察埋伏。” 江浔站起身理了理衣襟,道:“我的小秘书应该想着如何更好地服务老板,而不是如何迅速地出卖老板。” 冷微澜抱着胳膊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打工,不懂得怎么服务老板。” 江浔拿起手杖拄在身前,笑道:“你冰雪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他走了,走出咖啡店坐进路边一辆黑色轿车后座。 冷微澜透过玻璃墙目送黑色轿车开上公路汇入车流,然后拿出手机拨出展羽的电话。 展羽:“喂?” 冷微澜道:“我在小区门口的咖啡店等你,有要紧事。” 第56章 蝴蝶 沈冰养的小丑鱼死了一条,两条只剩一条,在鱼缸里孤零零地游着。 死去的小丑鱼被装在一只外卖盒里,摆在沈冰的办公桌上。沈冰悲不自胜,坐在椅子上看着小丑鱼,半晌不说话。小党和师小冉等人围在他身边,大眼和小眼齐刷刷地看着死掉的小鱼,像极了默哀。他们都知道沈冰很喜欢这两条鱼,平常再忙都没疏忽换水喂食清理鱼缸,现在小丑鱼死了,沈冰虽然还是一张没有表情的扑克脸,但是沈冰一定非常伤心。 默哀了好一会儿,几个人互相交换眼神,小党小心翼翼地说:“要不,给它追个封号吧?” 警察大办公室里养过不少动物;从窗外飞进来的蜜蜂、扫地倒出来的小黑虫、墙上爬的蜘蛛、被粘板粘住的绿头大苍蝇,等等等等。都被这些警察捉住养了起来。无一寿命不长,最长活不过半个月。这些宠物死后,以小党为首的活跃分子就张罗着要给它们追加封号,弥补不能将其厚葬的遗憾。于是这间办公室诞生了某某王爷、某某太妃、某某公主、某某太子、某某郡主。 小党曾在卫生间捉住一只黑乎乎的蛾蠓,当即就给这种蛾子赐了一个“敬和公主”的封号,然后把蛾子从窗户丢出去,大喊一声:“敬和公主去和亲啦。” 沈冰的小丑鱼死了,按照惯例,也得追个谥号。不过这条小丑鱼地位高贵,不能和蜘蛛蜜蜂同一而论,所以大家在它的谥号上不敢怠慢。 师小冉提议道:“封个皇帝吧。” 小党:“好好好,封皇帝。” 小侯:“那封号呢?” 一个秀丽的女警说:“昭烈皇帝怎么样?刘备的谥号。” 小侯说:“刘备不行,他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不吉利。” 小党:“那就叫始皇帝,秦始皇多霸道。”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对小丑鱼的封号很满意。他们想问沈冰的意见,但没人敢开口,小党就向师小冉挤眼睛,让师小冉问。师小冉个子小,长得甜,声音也甜,性格也甜,在队里人缘很好。就连沈冰也对她格外多了一份儿温柔。 师小冉被拱出去,只能问沈冰:“沈哥,封它做始皇帝好不好呀?” 沈冰扶着脑门,心情复杂极了,他本来只是有点伤心,现在他热心的朋友们想要安慰他,要给小丑鱼追封皇帝。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伤心还是该笑。 师小冉见他只是叹气,以为他不满意,忙道:“太上皇!太上皇好不好?” 太上皇三个字听得沈冰手抖,为了不让小丑鱼背上过分僭越的罪名下辈子不好投胎,他摇了摇手,道:“始皇帝就行。” 小侯会写毛笔字,找了一张硬卡纸立即写碑字。小党就把小丑鱼用饭盒装好了,还在盒子里放了一小枝假珊瑚,道:“放心吧沈哥,我们一定把始皇帝风风光光地送走。” 他们正忙活的时候,周行和洪途进来了,周行手里拿着一只文件袋,直奔着沈冰就去了,见在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全都围着沈冰,就问:“都围在这儿干什么?散开干活儿。” 他拉开沈冰旁边的椅子坐下,正要和沈冰谈工作,就见小党把一只透明饭盒双手捧起来,里面躺着一只小丑鱼。 小党道:“周队,这是始皇帝。” 他虎里虎气地把盒子怼到周行脸跟前,周行及时往后仰身才没有被撞到鼻子,耷眼看着盒子里的小丑鱼:“怎么死了?” 小党一脸哀痛:“始皇帝驾崩了。可能是撑死的。” 周行也知道这条小丑鱼是沈冰的宠物,他看着沈冰的脸色,道:“要不你缓一会儿?” 沈冰:“不用,你手里拿的什么?” 周行道:“看守所拟的材料,你看看吧,后面你负责和他们对接。” 沈冰接过文件袋,从里倒出材料:“是赵文彬和祝裕玲的?” 鱼缸里只剩一条小丑鱼在游,游得又快又急。周行能分出沈冰养的两条鱼,一条身形略圆的是公的,一条身形略扁的是母的。此时鱼缸里只剩下一条母的。被剩下的这条鱼是个懒洋洋的性子,经常浮在水中一动不动,今天还是头一次如此活跃。 周行把手搭在鱼缸顶部,若有所思地看着里面的小丑鱼,不知道它是在庆祝自己独占一居室,还是在找已经去了的始皇帝。他把手指伸进水里搅了两下,道:“赵文彬到现在都不改口,现有的口供对他不利。法院那边在走程序了,在庭审之前我们还有机会。” 沈冰:“我明白了,我往看守所跑勤一点。” 小侯写好了字,拿来给周行看:“老大,看我写的正宗板桥体。” 周行不懂书法:“什么体?” 小侯:“郑板桥体。” 周行还是不明白,对郑板桥体也没兴趣,就敷衍地点点头。 小侯又给沈冰看:“沈哥,这是我给始皇帝写的碑,你满意不?” 沈冰现在只担心这几个活跃分子在工作时间过家家会惹周行不满,周行但凡想整治他们,此时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这几块料偏偏没有危机感,仗着周行待下宽和,经常自由散漫出了格。有时候沈冰看着他们都感到头疼。 沈冰捂着脑门:“你们赶紧埋,埋完赶紧干活儿。” 小侯拿着纸壳子做的碑,小党捧着盒子,俩人一前一后往外跑,小党大声喊:“我们把始皇帝葬到后院草坪。” 周行叮嘱了一声:“别把草坪挖坏。” 小党:“好嘞好嘞!” 洪途没和他们一起闹,和师小冉两个人坐在一起挤在一张办公桌上小声说话。洪途抱来一只圆肚子的玻璃瓶子,瓶子里装着两只蓝色凤尾蝶,蝴蝶在瓶子里扑扇翅膀,瓶子外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它们。 师小冉道:“你还真的弄来了呀。” 洪途得意道:“那可不,我二叔开植物园的,里面什么蝴蝶都有。” 师小冉把手指在瓶身上叩了两下,艳羡道:“呀,真好,我能去看看吗?” 洪途道:“好说好说,周末我就领你去。” 师小冉只顾着欣赏蝴蝶,没留意周行在她背后频频瞄她,还欲言又止。 周行:“咳,小师。” 师小冉回过头:“嗳,周队。” 周行问:“这两天简月联系你了吗?” 师小冉:“有啊,月姐给我打电话问过赵文彬的情况,昨天下午还约我逛街了。” 周行:“她今天来上班了吗?” 师小冉:“现在还没有,不过她应该会来吧,她不是只有两天的假么。” 周行不再多问,看看手表,现在早上十一点多,早过了上班时间。如果上午下班前简月还不来,那今天大约是不会来了。其实简月是被他放假,不是主动休息。赵文彬和祝裕玲被刑拘后,他以简月与祝裕玲关系亲近为由要求她回避,不参与接下来的审讯等工作。 简月的回避是应当的,但不是因为祝裕玲,而是因为赵文彬。周行对简月“袒护”赵文彬的行为不满,虽然他也清楚赵文彬为祝裕玲所利用,不应负主要刑事责任,但是他不允许侦查过程中出现警务人员偏袒任何一方嫌疑人的情况出现。所以他很严厉的要求简月退出这件案子,在赵文彬被刑拘的晚上和简月争了两句,两人不欢而散,到现在都没有联系过。 办公室里又进来几个警员,女孩子居多,看到装在罐子里的蝴蝶就围过去参观,办公室里顿时热闹起来。一个男警察偷偷把盖子打开,结果蝴蝶飞了出来,一个胆子的女警连叫带喊地躲在同事身后。洪途和另一个男警察满屋乱跑抓蝴蝶。 师小冉指了下被吓到的女警,笑道:“莉莉,我们这么多人在你身边儿,你怎么偏偏躲到小江后面去了?” 叫莉莉的女警说:“当然是因为他离我最近呀。” 另一个女警笑道:“咿?不是吧,离你最近的明明是我呀,然后是洪途。小江可离你十万八千里呢,你明明是跨越人海去找他的啊。” 师小冉和她响亮击了下掌:“英雄所见略同。” 被调侃的俩人都脸红了,明显对彼此有意思,莉莉还辩解:“那我害怕呀,当然会往人堆儿里跑。” 师小冉抱着胳膊煞有介事道:“根据心理学分析,当你受到惊吓后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最能给你安全感的人,也是你最信赖的人。总之就是你喜欢的人。” 莉莉羞得脸色通红,用力去拧师小冉的腰:“你什么时候精通心理学了?再胡说八道看我收拾你。” 师小冉嘻嘻哈哈地躲她。 洪途捉住一只蝴蝶,用双手盖住,走回来给师小冉帮腔:“小师说得对,你往谁身后躲就是喜欢谁。上次我们去水库现场,小师被耗子吓到,不就躲到我后面了嘛。” 师小冉抬脚踹他:“你想得美!” 众人笑笑闹闹,被忽略的一只蝴蝶在屋顶盘旋两圈,缓缓降落,落在周行面前的桌子上,慢悠悠地合拢翅膀,静止不动了。周行小心地伸出手,捏住它的翅膀把它捉住,然后朝正在笑闹的一群人走过去,拿起玻璃瓶子,把蝴蝶放了进去。 门口笃笃笃响起脚步声,随后简月的笑声传了进来:“天下奇闻啊同事们,我刚才看到小党和小侯在后院草坪里挖坑,要给一条鱼挖墓地。小党还对那条鱼三跪九叩,说它是秦始皇。” 师小冉:“月姐,你来啦。” 简月一边笑一边走了进来,看到办公室里站着一群人,道:“来了来了。今天人好齐,都不出外勤?” 众人纷纷和她打招呼,师小冉向她解释了刚在发生在这间办公室的一场追封大典,简月听她说话时不经意地往周围扫视一圈,看到周行站在边儿上,正在摆弄一只玻璃瓶子。 简月小丑鱼之殇没多少兴趣,草草结束了始皇帝的话题,道:“你们刚才干什么呢?我在楼下都听到上面好热闹。” 洪途想起简月还没见过自己弄来的蝴蝶,就把双手举到简月面前,道:“简老师,给你看个好东西。” 话音刚落,他猛地打开手:“看蝴蝶!” 他把手举到简月脸跟前,凤尾蝶飞起起来直冲简月脑门,简月没任何心理准备,就见一只长着翅膀的毛毛虫往自己脸上扑。她最怕这些会飞的虫子,着实吓得不轻,尖叫一声就往外躲,三两步跑到周行身边,半边身子撞到周行身上,抓住周行的肩膀,把脸也埋在周行肩上。 简月胆子大是出了名的,没人料到她会怕蝴蝶,而且还吓得不轻,所有人都因这突发状况愣住了。周行也不知道她会怕蝴蝶,更没想到简月会扑倒自己身上,倘若简月刚才再往左移一步,那便会完全扑到自己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住他。然而此时简月只是抱住他半边身子,她即使在惊慌之中也没有完全失了方寸,对他做出过分亲密的举动。 周行随众人一起愣了两秒钟,然后轻拍了两下简月的后背,严厉地对洪途说:“还看什么?赶紧打开窗户把蝴蝶放出去。”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两只蝴蝶很快全都飞走了,洪途道:“老大,没啦。” 周行:“以后不要把这种东西带到单位。” 洪途偷偷地瞄了眼简月,道:“哦,知道了” 简月还抱着他,像是没缓过神儿来。周行不自觉地把腰挺得笔直,又在简月后背轻拍了一下,道:“没事了,蝴蝶飞走了。” 简月抓着他肩膀不松手,也没抬头,低声道:“我的脚——” 周行没听清她咕哝什么,就低下头靠近她:“什么?” 简月:“我的脚,刚才好像崴了一下。” 周行:“崴了一下?疼吗?” 简月:“有点疼。” 周行用脚勾过来一张椅子,往后退了一步和简月分开,扶住她胳膊:“你先坐下,我看看。” 简月今天穿了一身牛仔衣,穿了一双粗跟的马丁靴,细细的裤腿裹在短靴里,鞋底是三四厘米的鞋跟。她把右脚的靴子脱掉,露出印着□□熊的蓝色棉袜。 周行蹲在地上在她脚踝两边捏了捏,问:“这儿疼不疼?” 简月摇摇头:“骨头不疼,就是下面有点疼。” 周行依照这些年来给自己看跌打损伤的经验为她检查了一遍,道:“没肿也不疼,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肌肉拧了一下。过会儿看情况会不会严重,要是严重了就去医院看看。” 简月弯下腰想用手勾地上的靴子,无意间偏过脸,看到许多双眼睛在看着她和周行,才猛地察觉自己刚才躲蝴蝶几乎躲到周行怀里了。她很窘,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但是她绝对不会泄露自己的心情供人调笑,所以还试图以玩笑来冲淡此时古怪又暧昧的氛围,笑道:“周队,咱俩是不是八字犯冲?怎么我两次脚受伤你都在现场,而且还恰好参与了?我以后出门要看黄历,看今天到底是不宜出行,还是不宜周行。” 周行只当她心性爽朗,全然不把方才发生的事放在心上,有口无心地接了句:“这次我没参与。” 简月现在不敢多看他,借此扭头对着洪途说:“图图巨人,你是不是还没向我道歉呢?” 洪途一躬到底大喊了一声对不起。 简月宽宏大量道:“赦免你。” 洪途用胳膊肘撞了撞师小冉,挤眉弄眼道:“小师,你快把刚才那个心理学实验再给简老师说一遍。” 其他人也开始起哄,七嘴八舌地让师小冉再说一遍。 简月不知内情,纳闷道:“什么心理学实验?” 师小冉双手捧脸,双眼放光,对自己即将要“撮合”这俩人感到非常激动:“哦哦,就是说呀,就是说就是说——” 她还没说出所以然来就被周行打断了,周行道:“别说了,都回去干活儿。” 师小冉眼里的小火苗瞬间熄灭,眨巴着失望的大眼睛。 简月更好奇了,对师小冉道:“小师,过来偷偷告诉我。” 周行微微皱眉,非常意味深长地看了简月一眼,然后将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扫视一遍,严声道:“谁再敢说那些话,今年冬天的雪他一个人全包了。” 撂下一句警告,周行就走了。他上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重重地坐在皮椅里,想起简月的态度,心里不禁又烦又闷;他这辈子从没这么拧巴过,他被简月若即若离似是而非的态度折磨得心烦意乱。 察觉到自己的心绪久久不能安宁,他决定给自己泼一盆冷水,告诉自己:简月只是把你当同事,任何多余的感情都没有。你都多大年纪了,竟把师小冉几个小女孩儿的话当真,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有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和简月搞好同事关系,连同事关系都处不好,你还妄想和她发展什么关系? 一盆冷水浇下来,周行的头脑瞬间清醒,拿起座机话筒拨了通电话:“简老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挂断电话,他用钥匙打开抽屉,拿出那根装在物证袋里的项链。简月推门进来时,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中的项链。 周行指了指桌对面的椅子:“坐。” 简月坐下,有意不看他手里的项链,道:“谢谢。” 周行问:“脚怎么样?” 简月笑道:“你医术高明,的确不疼了。” 周行淡淡一笑,道:“久病成医。” 说着,他把手里的项链放在简月面前,道:“物归原主。” 简月垂眼看了看,没碰它:“调查完了吗?” 周行道:“三天前就想还给你,一直找不到机会。” 三天前,那就是他拿到项链的第二天,短短一天时间,DNA配比未必能出结果。简月暗思片刻,道:“可以多留几天,我不着急。” 周行摆出公事公办的威严又不失温和的神色:“再查下去也没有意义,不如趁早还给你。” 简月这才把项链拿起来,抬眸向他一笑:“谢谢。” 周行道:“不客气。那就麻烦你帮我转交给简骋。” 简月道:“好的,一定。” 周行低眼看着桌面,略有迟疑,道:“赵文彬的事,不到最后时刻随时会有转机。你不用太着急,我会继续跟进。” 简月也想起她为了赵文彬顶撞了周行,周行很有风度不予计较,此时还主动化解矛盾,她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认个错:“周队,上次我情绪有点激动,和你吵了几句。这两天我在家里反省过了,是我做得不对,我应该向你道歉。” 周行看看她,并不认为她当真在家里反省,此时简月和他一样,只是在走“流程”,这就是让他深感无力的地方,简月总是在关键时刻拉开和他的距离,保持严明的上下级关系,所以他和简月至今都只是同事,连朋友都算不上。 周行和她同样擅长走流程,毫不走心地笑了笑:“言重了。我没往心里去,你也别在意。” 简月笑道:“领导就是领导,果然宽宏大量。” 打底的玩笑话说出来,意味着他们的谈话也可以停止了。周行道:“可以了,你去忙吧。” 简月拉开椅子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回头笑道:“领导,你是不是说过结案请我吃饭?” 周行看着她:“对,你想吃什么?” 简月抱着胳膊做出思索状:“吃什么倒是无所谓,我来了以后咱们队里好像还没有聚过餐,不如趁这次机会咱们聚一聚?” 周行很痛快地答应了:“好,什么时候?” 简月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周行:“我安排还是你挑地方?” 简月笑道:“当然我来挑地方了,这种粗活怎么能麻烦领导。”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 第57章 初恋之吻 蓝鲸鱼酒吧位于长岚市最热闹繁华的中心地带,名气很大,天天客满,晚场需要提前预定座位。简月预定的时候已经没了空桌,工作人员告诉她可以在晚上十点之后来店里碰碰运气,那时可能会有空桌。 但是简月不想等到晚上十点,挂断店里的电话又把电话打给了季正风。 电话通了,季正风呼哧带喘:“哇,大忙人呐,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简月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捏着细细的眉笔对着镜子画眉:“太子爷你才是大忙人,现在忙什么呢?” 季正风:“我在健身房跑步呢,想看看我新练出来的腹肌吗?” 简月笑道:“等你什么时候练出八块儿再给我看。” 季正风:“八块儿那是王八壳儿。” 简月笑笑,说起正事:“帮姐个忙呗。” 那边季正风从跑步机上下来了,受宠若惊:“呦,姐姐您尽管张口。” 简月:“我和几个朋友想去你哥店里消费,但是桌子订满了,你有办法吗?” 季正风挠头,唉声叹气:“哎,这我也没法儿。” 简月把眉笔扔下,在首饰盒里挑选耳坠:“你自己家的生意你都说不上话?” 季正风:“你要是上个星期打电话,我还能帮你定个座儿,但是现在不行了。前几天我带着几个朋友去店里玩儿,喝多了和一客人打起来了。我哥亲自把我扭到派出所,要不是对方执意私了,他还想关我几天呢。” 简月听出了眉目:“你哥不让你去他店里?” 季正风:“何止啊,他还把我卡停了。我这几天刚表现好点,卡还没通呢,我要是在这档口张嘴跟他要包厢,他能把我剁碎了喂鱼。” 简月:“好吧,那我就不为难你了。我直接求你哥。” 季正风:“不好意思啊靓女 ,下个月我定的哈雷就到了,到时候带你兜风。” 简月:“你又买了辆摩托车?” 季正风兴高采烈道:“是我哥送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简月叹声气:“行了,赶紧挂了吧,再听你说下去我就变成仇富的愤青了。” 她挂断季正风的电话,又找出季潮平的电话拨了出去。她挑中了一对孔雀蓝大珠花耳环,刚戴好一只,刚才拨出去的电话就接通了。 季潮平:“喂?” 简月笑道:“哈喽季老板,忙什么呢?” 季潮平道:“不忙,在店里看账本儿。” 简月:“长熙路一半儿生意都是你的,你在哪家店里?” 季潮平为表谦虚笑了笑:“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简月道:“想请你喝一杯,谢谢你帮我从英国背回来那么多东西。” 季潮平便道:“我在长熙路的酒吧。” 简月做出惋惜的样子:“那真不巧,你们那儿生意太好,我连门儿都进不去。” 季潮平:“这话怎么说?” 简月道:“我刚才没预定到座位,可不就进不去么。” 季潮平何等敏锐,立即就知道了她这通电话真正的用意,问道:“你一个人?” 简月很喜欢他这份直爽,道:“我和几个同事,大概七八个人。” 季潮平顿了顿,道:“我给你们留一个包厢,你们什么时候过来?” 简月笑道:“八点左右吧。那就谢谢你了季老板。” 季潮平是大忙人,简月不过多占用他时间,敲定包厢就把电话挂了,对着镜子又补了一遍口红,拿起包出门了。她在小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把酒吧地址发到了队内骨干组建的微信群组里,紧接着又发了一条消息:周队挑了个好地方,各位请早。 群里的响应很积极,唯独周行没影儿,简月正要问问他对团建地点是否满意,周行就先把电话打过来了。 简月:“领导有什么吩咐?” 周行问:“你在哪儿?” 简月:“去酒吧的路上,怎么了?” 周行:“我刚好在你发的酒吧附近,那我在门口等你。” 简月:“OK,我马上到。” 入夜后的长岚市交通拥堵,路上的车灯串成一条火龙,盘在钢铁森林中蜿蜒前行。出租车司机对前方的汽车长龙深感无奈,和简月聊起闲话,埋怨起城市交通。 简月料到了会很堵,也已经习惯了堵车,但是今天却被堵得有些心神不宁,频频看表,还频频看手机。群里一直往外弹消息,她粗略扫一眼就退出去了,着意看一眼和周行的消息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在二十分钟前发的。严格来说,今天是她和周行第一次在公安局之外的地方不以工作为目的的会面,俗称约会,虽说是一群人的约会。其实她有机会只和周行两个人出来,但是她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独自和周行见面,只能叫上同事一起,来一场光明正大的聚会。 她对今晚的约会有着很高的期待,她对自己的期待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她的确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隐秘地期待着。路还堵着,简月知道周行不只在等自己,还在等其他人,但还是着急了,给周行发了条微信:堵车很严重,估计还得二十分钟。 周行回复了一个表情包;四个五颜六色闪光翻转的大字——随遇而安。 简月一看就笑了,这表情包实在太老气,老土到爷爷奶奶都不会用,真不知道周行是从哪里掏来的老古董。她心里的焦躁消失了,放下手机转头看向窗外,却在车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脸,看到自己上扬的唇角,和那双喜悦的眼睛。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像是认不出车窗里的人,描得细密的眼睫毛忽悠的颤了颤,眼睛里的喜悦和温柔就化成粉末,从她宛如月夜星辉的眼睛里静幽幽地飘散了。 她告诫自己:你不该这么期待。 到了目的地,简月一下车就看到街边硕大的“蓝鲸鱼club”招牌,周行就站在门前招牌下看手机,他手里还夹着一根儿烟,打字的时候就把烟塞到嘴里咬着,他低头打字的表情和处理公事的表情很相似,都是拧着眉,一脸严肃,像是在处理什么要紧事,然而他只是在群里说明聚会地点是长熙路的蓝鲸鱼,不是上林路的蓝鲸鱼分店。 周行也回家换了套衣服,脱下了那件半永久的黑色衬衣,穿上一件普普通通毫无设计感的灰色短袖和黑色休闲裤。若不是他身材好,削直修长的双腿和宽阔笔直的胸膛在人群中格外显目,简月还真找不着他。 简月用手拨弄着头发朝他走过去,走得越近看得越清。酒吧门前光线很暗,深蓝色的荧光招牌落下片片缕缕深郁幽蓝的光。周行站在那片光下,好像头顶是南极才会出现的蓝色极夜星空,他手中忽明忽灭的烟烬像是在星空下烧起的一点磷火,那点火光从他的手指烧到嘴角,留下一缕空气被灼烧的白烟。 简月笑道:“帅哥,在等人吗?” 周行抬起头,看到简月朝自己走来,不由得静住几秒钟。简月今晚装扮的性感但不暴露,穿了一件细细的吊带裙,胸前是暗扣的设计,裙子左边开了像旗袍那么高的叉,又在裙子外穿了一件短短的蓝色针织衫。 周行不允许自己乱看,把目光定在简月脸上:“嗯,等你。” 简月道:“我们先进去吧,我定好位子了。” 服务员把他们领到一楼视野极好但位置较隐秘的卡间,道:“这个包间一般不接待客人,是我们老板偶尔用来约见朋友的。两位先坐,我给你们拿菜单。” 简月问:“你们老板呢?” 服务员道:“我不太清楚,可能在仓库查库存吧。” 简月笑道:“等他不忙了,麻烦你告诉他一声我到了。” 服务员:“好的。” 服务员走了。周行打量周围的环境,发现这间酒吧和别处不同,吧台不在中心位置,而在大堂左右两侧,正中空出了巨大的舞台,两个抱吉他的年轻男人正在台上调试音响。客人很多,几乎已经坐满了,仅有的两三张空桌也摆上了“已预订”的牌子。 他听到了简月和服务员的一问一答,才知道简月走后门找到酒吧老板才预定了座位,道:“这儿的老板是季潮平?” 简月:“对,你不知道?” 服务员拿来了菜单,周行翻着菜单说:“我知道他在上林路开夜总会,在市中心开酒店,不知道他还开清吧。” 简月笑道:“他的生意做得很广。” 季潮平的生意的确做得很广,长岚市几个有名的娱乐场所的幕后老板全都是他,还在本市开了一间五星级酒店,据说明年要在三个二线城市开分店。生意做得大了,必定会引起当局瞩目,尤其是娱乐场所。 夜店KTV等地涉黄涉毒是家常便饭,季潮平的几间夜总会自然也被执法机关列入重点监控的名单之内。不过那几栋艳光四射的高楼至今在长岚市屹立不倒,经受住了消防工商和派出所一次次检查,牢牢捍卫住了本市夜店龙头的地位。 周行和缉毒支队的魏楠是好哥们儿,好几次听魏楠说起季潮平此人和他手中的生意,直道邪门儿,怎么查了季潮平这么多次,这个人反而越查越干净?六年里,魏楠接到过两次针对夜总会的群众举报,一次举报□□,一次举报吸毒,但是魏楠带着人去了,却次次扑空,没有查到夜总会不法经营的蛛丝马迹,只能狼狈收场。这几家夜总会连税务方面都没有丝毫漏洞。 周行和季潮平只在公安局见过一次,季正风飙车被拘留,季潮平去捞人。他和季潮平简单对了两句话,谈不上任何了解,但季潮平给他留下的印象还不错,貌似是个谦逊又沉着的人。仅凭一面之缘,周行谈不上对他信不信任,只是认可魏楠的看法:看起来越干净的人,有可能藏得越深。 菜单上不仅有酒水,还有相当多的点心水果和正餐。周行先点了一些点心和几个水果盘,其余的就等人到了再点。他放下菜单,发现对面空了,简月不见了。看了一圈,在斜对面的吧台找到了简月的背影。 简月坐在吧凳上,长台后的调酒师正在调酒,把两只瓶子甩得眼花缭乱。简月很捧场,鼓了两下掌,看完调酒师表演的花活儿就端着两杯酒回来了。 她递给周行一杯,笑道:“这杯我请你。” 简月今晚精心打扮过,指甲上特意贴了闪光的亮片。周行从她手中接过杯子,她指甲上的亮片猛地一亮又暗下去了,像是一颗星星掉进了杯子里,转眼间就化开了。 周行道:“谢谢。” 简月尝一口杯子里调成果绿色的酒,蹙了蹙眉表示自己不满意,道:“服务员说这杯酒叫初恋之吻,但是喝起来和其他鸡尾酒差不多,并没有和初恋接吻的感觉。”她把酒杯从自己面前移开,看着周行笑道,“周队,你尝尝,看能不能找到和初恋接吻的感觉。” 周行正要喝,听了这句话,反倒不知该怎么下嘴了。他举着酒杯顿住一会儿,然后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简月问:“怎么样?找到了吗?” 周行看她一眼,无意间瞥见她手中酒杯杯沿上一层淡淡的口红印子,又很快移开目光,风平浪静地说:“没有。” 简月笑了起来:“干嘛回答得这么认真,你应该说找到了。” 周行淡淡地笑了笑,道:“如果我说找到了,你就会追问我初吻的对象是谁,在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时候。” 简月笑得意味悠长:“那你是找到了?” 周行一直避免和她对视,视线在周围的客人和吧台之间游走,被她逼问紧了,只好说:“一点点。” 简月的确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问:“是谁?在哪儿?什么时候?” 周行不想就这个话题深谈,选择了最干脆的回避方式,道:“你坐一会儿,我去卫生间。” 第58章 桃花 周行向服务员问了去卫生间的路,沿着吧台往里走,经过舞台,里面有一条走廊,走廊尽头往右就是卫生间,走廊左右是员工休息室和一间只挂着“办公室”牌子的房间。地上铺着地毯,走起路来没有声音,周行在走近办公室时发现房门没关紧,闪出指头宽的缝,从里面露出了灯光和人说话的声音。 “小唐,从今天起你管着大堂,后面的事儿交给老冯。” 这是季潮平的声音,沉稳平实,吐字有力。 和他对话的人小唐应是员工,伏低又恭顺:“老板,要不我给梁哥当助手吧,您突然卸了他的职,我担心他——” 季潮平:“不该你管的事儿别管。待会儿你去找他拿仓库钥匙,让他不想死就麻溜儿滚蛋。” 小唐:“是,我这就去。” 周行站在门外,闻言正要离开,就听季潮平叫住了里面的员工,道:“跟赵医生联系上了吗?” 小唐:“联系上了,赵医生让我明天拿着片子去医院找他。” 季潮平:“那你就去,明天给你一天假。甲状腺癌治不好也不影响寿命,让你妈放宽心。” 小唐很感激:“谢谢老板,这次多亏您帮忙介绍好医生,不然我真要愁死了。” 季潮平:“去忙吧。” 小唐出来了,周行转身往回走,装作刚从楼道那头走过来,小唐很快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周行停下步子回头看,恰好看到季潮平从办公室里出来,往卫生间方向去了。他跟在季潮平身后往前走,到楼道拐角处听到右拐的走廊里响起扑通一声,于是停在墙后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头,看到了走廊里的情形。 背对着他,穿蓝色衬衫和西装裤的男人是季潮平,季潮平面前跪着一个衣裤破旧,身材肥胖,头发油腻的中年男人。这人像狗一样四肢伏地趴在季潮平脚前,摇尾乞怜道:“季爷,爷爷,可怜可怜孙子,再给点吧。” 周行看不到季潮平的脸,不知季潮平面对这人没有尊严的乞求会是什么态度,但他确定季潮平一定不同情他,并且一定是盛气傲然。季潮平的身体就像打进了钢板一样挺拔笔直,他甚至没有低头看脚下的人,只是低下了眼睛,冷笑道:“老洪,看看你都烂成什么样了。” 洪铁军跪着往前爬两步,把脸贴在他的皮鞋脚背上,抱住他的小腿:“爷,老洪是您老养的狗,我我我摇尾巴给您看,我叫两声给您听,汪汪汪!” 季潮平一脚把他踢开,从左手小拇指上拽下一枚指环,像给野狗扔骨头似的扔到地上。洪铁军捡起指环就想走,季潮平却叫住他:“滚回来。” 洪铁军又连忙趴在地上往回爬:“回来了回来了,爷还有什么吩咐?” 季潮平抬起右脚踩在他头顶,道:“没看到我的鞋脏了?” 洪铁军抱住他的脚,用袖子在他皮鞋上擦了又擦,涎皮赖脸道:“这活儿我干得熟练,保准儿给您擦干净。” 周行没有再看下去,转过身往回走,走出长长的走廊回到大厅,脑海中不停回闪着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他回到卡间,才发现部下们全都到了,一张半圆形的沙发几乎坐满了。 来了七八个人,除了沈冰洪途师小冉外,还有小党和小侯,以及几个个技术队的女警。周行一露面,师小冉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叫起周队,周行对她们嘘了一声,示意她们低调一点,切勿暴露他们人民警察的身份。 简月本坐在里面,让座让到了边缘处,她往里挪了挪给周行腾出位置,道:“你这么久都不回来,我就让他们先点单了。” 周行在她身边坐下,道:“卫生间有点难找。” 简月敏锐地观察到他的脸色比去卫生间之前稍显凝重,就低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行摇了下头,道:“没事儿。你点吃的了吗?别光喝酒。” 师小冉耳朵尖,听到他们背着人偷偷聊天,就说:“周队,我们都没吃饭,你怎么只让月姐点吃的。你可不能这么偏心嗷。” 周行笑道:“菜单在你们手里,你们想点什么点什么,这里没有的我就出去买。” 洪途也捧着一本菜单哗哗哗地翻:“我要吃烤乳鸽,□□大的烤乳鸽。” 沈冰耷拉着眼皮看手机,顺嘴回了一句:“你怎么不直接吃烤□□?” 洪途被噎住,小声嘀咕:“那也不能真让我吃癞□□呀。” 沈冰不理他,放下手机问周行:“你开车没有?” 周行道:“来酒吧开什么车。” 于是沈冰用胳膊肘撞了下洪途,道:“你不能喝酒,待会儿散了负责开车把小师她们一个个送回家。” 洪途不甘愿:“来酒吧不让我喝酒?!” 沈冰一眼斜过去:“听到没有?” 洪途:“……听到了。” 沈冰看了眼手表,对周行说:“我还约了人,先走了。” 他和几个女孩儿打了招呼,连简月也照顾到了,一一尽了礼数才走。 简月还是头一次和沈冰在私下聚会,很意外沈冰私下里比起在单位有人情味多了,至少很有礼貌。 空气里响起一声吉他拨弦声,像是某种召集令一声,几乎大厅里所有客人都朝中心舞台看了过去。舞台上坐着两个年轻男歌手,各抱着一把吉他,他们先做了个简单自我介绍,然后就弹唱起来。 师小冉捧着脸欣赏了一会儿台上两个帅哥唱歌,道:“月姐,这地方挑得真好,比音乐餐厅更有氛围。” 简月神神秘秘地朝她眨了眨眼:“到了十一点,还有更精彩的节目。” 师小冉被勾起好奇心:“什么节目呀?” 简月一抬眼,看到一个熟人,笑道:“老板来了,让他给你解释。” 季潮平端着一只餐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几杯酒和果盘,他像是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一样左手稳稳托住餐盘,右手把酒杯端到他们的桌上,笑道:“各位警官,久等了。” 第四十五章 : 简月笑道:“你们店的服务真是一等一的好,老板竟然亲自端盘子。” 季潮平把酒杯一只只搁下,道:“警官们大驾光临,我怎么能不出来迎接呢。”他端起最后一只酒杯,“苹果马提尼是谁点的?” 师小冉举手:“我我我。” 季潮平把酒杯放在她面前,笑道:“这杯是我调的,不好喝给你免单。” 他的眉眼很好看,眼珠黑润,眼褶上挑,眼窝微凹,双眉飞直,有几分像武侠小说里剑眉星目的英雄人物。 苹果马提尼还没入口,师小冉圆圆的小脸颜色已经近似苹果:“那怎么好意思,你太客气啦。” 季潮平朝周行伸出手:“好久不见,周警官。” 周行和他握了下手:“好久不见。” 沈冰走了,近过道的位置空了下来。季潮平礼貌地询问刚才挨着沈冰坐的洪途:“警官,我可以坐吗?” 洪途大大咧咧:“坐坐坐。” 季潮平在他旁边坐下,道声谢谢,翘腿坐着。周行往他的脚看了一眼,只看到他亮疔的皮鞋,熨帖的裤管,让人难以想到他几分钟前还把这只脚踩在了一个人头顶。 季潮平留下来是为了季正风上次卷入的刑事案件,李紫筝坠楼当晚,他人在英国,无法参加赵海升的寿宴,就派出季正风替自己尽了礼数。季潮平回国后获悉了此事,也已听闻赵家一连串的变故,他颇感唏嘘,所以和简月多聊了几句。 简月尽说些已经登报见明的内容,很快转被动于主动,向季潮平问道:“我听说你后面还和赵江明的建筑公司有合作?” 季潮平道:“对,合同去年就签了。” 简月:“我还以为他出了这档子事儿,你会终止和他的合作。” 季潮平笑道:“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赵江明生前和我合作还算愉快,他死后我也没有必要断人财路。” 简月:“断谁的财路?” 季潮平:“乔安娜,现在是她接管公司,和我们对接。” 听到乔安娜的名字,简月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这股刺痛感不来源于外物,乔安娜早已潜进她的身体里,变成一根镶在她心里的刺。她不再说下去,喝了一口酒,然后笑了笑,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周行一边听着他们聊天一边挑杯子里的橄榄,他拿着叉子刺穿浮在杯子里的青橄榄,连叉子带橄榄扔到桌上,道:“我记得乔安娜没有工作经验,从国外回来就直接嫁人了。” 季潮平道:“是的,不过她在国外读的工商管理。我也和她接触过,她确实在管理公司方面有一些能力。” 周行看着他笑了笑:“季老板很信任她。” 季潮平笑道:“学会信任合作伙伴,才能双赢。” 周行:“也对,是这个道理。” 简月听着他们说话,察觉到气氛正在渐渐严肃,便笑道:“季老板,今天有保留节目吗?” 季潮平打趣她:“要是没有呢?” 简月摊开手:“那就只能怪自己没有福气喽。” 季潮平道:“你有福气,恰好今天有。” 其余人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师小冉问:“月姐,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保留节目?” 简月指了指季潮平,道:“这位季老板非常有商业头脑,他为了留住客人,尤其是女客人,用了一招美人计加饥饿营销。” 师小冉稀里糊涂:“我还是听不懂。” 简月又指着舞台上正抱着吉他唱歌的两个歌手:“看到那两个帅哥了吗?” 师小冉:“嗯嗯。” 简月:“他们俩中间有一个是DJ,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右手臂上有一圈纹身的哥们儿。到了十一点十一分,他就不弹吉他,改打碟了。” 师小冉瞪大双眼:“打碟?这儿还能蹦迪呐?” 简月把手伸过去捏她的脸:“小姑娘,你理解得很透彻。” 因为职业限制,师小冉还没去过除纯唱K的KTV之外的娱乐场所,听说这间酒吧一会儿就变成迪厅,她好奇之余又有些顾虑,便问周行:“周队,我们算违反纪律吗?” 周行虽严苛但不死板,一向宽于律人,此时更不想扫大家的兴:“不穿着警服就不算。” 师小冉激动地抱住简月的胳膊:“哇哇哇,那我要见识见识。” 简月向季潮平伸出两根手指:“听见了?我们这儿有两个名额。” 师小冉又迷糊了:“还得报名啊?” 季潮平笑道:“我还是解释一下吧。简月说的保留节目是我们店不定时的舞蹈表演。演员表演结束后会邀请女客人上台互动,愿意上台的客人就可以上台。只是娱乐而已,全凭自愿。” 简月道:“重点是舞蹈演员都是男的,而且长得帅身材好。” 除了简月,其余人都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间酒吧还有这样一档保留节目,不光师小冉很好奇,连洪途和小党都很期待。众人叽叽喳喳地炸开了锅,向季潮平问个不停。只有周行一言不发,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这就是这间酒吧人气不衰,声名远播的原因。 时间转眼将近十一点,季潮平在手机上和演员沟通,问女孩子们:“待会儿谁想上台?” 简月搂住师小冉的肩膀,道:“我和小师。” 周行瞥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酒。 师小冉很想体验一次,但是害羞得很,靠在简月肩上犹豫不定。 简月哄小孩儿似的说:“你怕什么呀?和帅哥跳个舞而已,待会儿跟着我,不想跳了随时下来。” 小党也鼓励她:“没事儿小师,我们都在下面看着你。” 洪途瘪着嘴,一脸不高兴:“你们一个个跟拐卖小女孩儿似的。小师,你不想上就不上。” 师小冉不假思索道:“我想呀。” 洪途:...... 舞台上的歌手唱了三首歌,歌声一停,恰好到了十一点。舞台上的灯暗了,上去两个服务员把吉他和凳子搬了下来。从顶部落下来一道白色追光,猛地往后一晃,罩住一台打碟机。那个右臂有串纹身的歌手走进追光里,脸上多了一副墨镜,抬起手喊了一句英文,强节奏的音乐像破门而入的浪潮一般瞬间毁灭了酒吧原本清雅安静的氛围。 全场的气氛被七八个冲上舞台的年轻男人所点燃,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这些演员穿着统一西装裤和白衬衫,只是衬衫都敞着,露出精壮的胸膛和一块块凸起的腹肌,身材好的像是从健身房里拉来的健身教练,个个长得也都很端正。七八个穿着性感长相帅气的年轻男人整齐跳着劲舞的画面的确很有吸引力,更具有吸引异性的能力。在场几乎所有女孩儿都在欢呼。 简月和师小冉挨在一起,她把台上一个演员指给师小冉看,说这人长得像约翰尼德普。音浪实在太强,加上周围的人声鼎沸,师小冉听不清楚简月在她耳边说的话,就问:“你说什么呀月姐?” 简月笑道:“他们要下来啦。” 演员们从四面八方走下舞台,季潮平用力吹了声口哨,两个帅哥就一前一后朝他们的座位走了过来,很绅士地向两个女孩儿伸出手做邀请状。师小冉很害羞,红着脸犹豫两秒钟,突然喊了声“不管啦”,然后握住一个人的手,被牵走了。 演员一下台,坐在过道边的周行就很自觉地站起身往后避让,方便坐在里面的简月和师小冉出来。于是他亲眼看着简月把手搭在一个男人手上,俩人手牵手从他面前走了过去。简月走了两步又拐回来,脱掉裙子外的开衫扔到周行怀里,又跟着那男人走了。 舞台上顿时人满为患,除了演员和被邀请的女孩儿,还有一对对情侣和客人,众人里外层外三层地围绕着,随着DJ热舞。灯光也随着节奏闪烁,明明暗暗昼夜交错,台上的人影黏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小党也拽着小侯去凑热闹了,偌大的卡间里只剩下洪途和周行两个人。周行把简月的开衫对折了一下放在腿上,转头向舞台上看,只能短暂地看到几张陌生的脸。 洪途很快也坐不住了,说:“我去找找小师,我担心她被人踩死。” 他一走,只剩下周行看守满桌的手机和沙发上几件外套。周行很有防盗意识,他把摆在外面的手机全都往里放,以防被经过的人顺走。他只顾着清点桌上的财物,没察觉两个漂亮女孩儿走近,等他察觉到时,女孩儿已经坐在他对面了。 一个穿黑裙披着长发的女孩儿笑着问他:“帅哥,你一个人吗?” 换做往常,有陌生女孩儿来搭讪,他还能和对方聊两句。但是他今天心情不怎么样,一句话都懒得敷衍,便道:“一群人。” 另一个穿红裙的女孩儿道:“你的朋友都去跳舞了吧?那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可以吗?” 周行索性不敷衍了,点了下头就低头看手机。 两个女孩儿见他如此冷淡,互相看了看,自讨了没趣,静悄悄地走了。 两个女孩儿刚走,他对面又坐下一个人,道:“干嘛对人家那么冷淡?” 周行一抬眼,看到简月回来了,正拿着一张纸巾擦肩窝里的薄汗,道:“穿红裙子那女孩儿多漂亮,长得像韩国一个女演员。” 周行放下手机,看着她问:“你怎么不跳了?” 简月好不惋惜道:“我的舞伴被抢走了。” 周行微微笑道:“那你不会抢回来?” 简月说了句“好主意”,但坐着没动弹,没有再回去跳舞的意向。她坐了一会儿,安安静静地喝了几口酒,偶尔抬眼看看周行,周行和她一样一言不发地坐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 简月笑道:“说点什么吧,不然很尴尬。” 周行就问:“你经常来这儿?” 简月道:“也不算经常,偶尔过来坐坐。”说着面露疑惑,撑着下颚往旁边看,“今天怎么没有帅哥找我搭讪?难道是我的魅力不如以前了?” 她的魅力一如既往,今天没有桃花上门的原因大抵是身边有个他。 周行道:“可能是因为我。” 简月扭脸看着他,笑道:“是哦,你在我旁边坐着,别人还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当然就不会过来了。”说完她又起身走了,“那我应该离你远一点。” 第59章 我喜欢你 她没走几步就被隔壁桌两个女孩儿拦住,就是刚才向周行搭讪的女孩儿。两个女孩儿邀她聊天,她就坐下了,被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她和周行是否是情侣关系。简月一眼看出穿红裙的女孩儿对周行有好感,倘若她说不是,女孩儿肯定会央求她牵线搭桥。 这是一个答案非常清楚,但是简月却不愿回答的问题,她不想掺和进周行的桃花运里,就找了个要去卫生间的借口。但是穿红裙的女孩儿执意拉住她的胳膊,问她答案。 简月没有理由隐瞒,更没有理由说谎,只能实话实说:“我和他只是同事。” 周行离她们那一桌只隔了一条过道,他亲眼看到简月被那两个女孩儿拉住,聊了起来,而且频频朝自己这边看,明显是针对他挑起的话题。他避开了几个女孩儿的视线,他能猜到她们在聊什么,正是因为他猜到了,所以他很排斥,很不悦。但是他的情绪不仅无处发泄,还对现有的情况无计可施,所以他心里闷得厉害。 简月果然被红衣女孩儿委托了红娘的任务,她回来拿自己的手机,拿起手机低声问周行:“那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儿想要你微信,我能不能给她?” 周行拧着眉看着她,脸色很不好看。 简月以为他误会自己先斩后奏,解释道:“我先问你的意见,你同意了我再给她。” 周行:“你管这些事干什么?” 他很明显生气了,而且这脾气是朝她发的。简月没由来被他指责,也心情不爽,拿着手机就要走。可周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我不需要你帮我找对象。” 简月忍下一口气,道:“知道了,我去回她。”她挣开周行的手,回到了两个女孩儿那一桌。她替周行婉拒了女孩儿,女孩儿很快就和朋友结账离开了。 被刚才的意外一搅和,简月也没了心情,不想和周行两个人对坐着生闷气,更不想因为她和周行之间的别扭搅黄这次聚会。于是她回到卡间里穿好衣服,拿起包,道:“周队,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帮我跟大家说一声。” 周行惯于反省,事后就立马认为是自己态度有问题,刚才不应该对简月摆脸色。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是这次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慷慨道歉,而是无动于衷。听简月说要走了,也只不冷不热地说一句“路上小心”。 简月一听这话,又把包扔回去,抱着胳膊坐在周行对面,道:“我们敞开聊聊吧,有些话我憋在心里挺久了,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说出来。” 周行现在才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刚才没有痛快地解决矛盾,简月是个不肯饶人的性子,但凡她笃定自己有理有据,就一定不会轻易罢休。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受到挑战的时候她有多像一位锐利又强悍的女战士。 周行只能在心里叹声气,道:“说吧。” 简月道:“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管你的事,其实我也不想管。是那女孩儿向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我才先来问你的意见。就算是我多管闲事,也不是我自己想管。你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好,还有闲事儿给我管吗?” 周行认错似的低下头,苦笑着把桌上凌乱酒杯一只只摆正,道:“你说得没错,是我自己没有把事情处理好,你是被我连累。” 他把自己的酒杯端起来,敬了简月一下:“我刚才语气太冲,说话不好听,态度也不好,向你道歉。” 他喝酒一向很克制,一杯酒从进酒吧到现在只没了浅浅一层,此时一口气把剩下的大半杯全喝了。他酒量很差,平日里很少喝酒,更没有喝得这么猛过,酒精往上倒灌冲到脑顶,呛得他咳了两声。 简月看着他把一杯酒喝光,还拿起酒瓶又把杯子倒满了,简月道:“你这是干什么?赔罪吗?” 周行道:“对,赔罪。两杯够吗?不够我再喝一杯。” 简月把他手里的酒瓶夺走放在一边,道:“喝酒和赔罪有什么关系?你这样显得我很过分。” 周行用拇指擦掉唇角一点酒渍,笑道:“对对对,又是我自作主张考虑不周。今天就先这样吧,晚上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向你道歉。你怎么走?我帮你叫个车。” 说完,他拿出手机在打车软件上叫车。 简月憋了一肚子闷气,气极反笑:“周行,你这样特没劲。” 周行盯着手机说:“我哪儿没劲了?” 简月:“你就是不肯承认你一直对我有意见,你对我的态度和对其他人不一样。如果刚才那女孩儿托小师要你的微信,你会用对待我的态度对待小师吗?” 周行道:“我不会。我知道我刚才态度不好,我以后会改。你还住在一品公寓吗?我得填地址。” 简月只觉得他一直在敷衍自己,只想尽快把自己打发走,心里更气:“我不走,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走。” 周行皱了皱眉,脸色忧愁。他把手机按灭反扣在桌上,抬头看着简月:“难道你对我就一视同仁了吗?” 简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行:“还拿刚才那件事举例,如果和你发生冲突的人是沈冰,是洪途,或是其他任何人,你会像对我一样对他们追问不休吗?你是个很宽容很能忍的人,小侯三番两次挑衅你,你都能忍。我一句话你都忍不了吗?” 简月冷笑道:“就因为我能忍,所以我就必须什么都要忍是吗?” 周行:“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对你有意见,和你计较一些小事。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心胸狭窄斤斤计较的人。那我今天告诉你,我也认为你总是针对我,对我很苛刻。你能包容所有人,唯独不能包容我。” 简月被他说到了痛处,周行说她针对他,对他苛刻,她不反驳。但是她不能承认,她没说出口的是,因为对他在乎又认真,所以看起来针对又苛刻。但是她一直以来都太想把自己对周行的在乎和认真全部藏起来,偏偏人不是滴水不漏的铜墙铁壁,她总有疏忽的时候,所以周行看到了她的针对和苛刻的一面。 洪途点了一整瓶威士忌,打开了没人喝,摆在桌上晾了多时。周行掂起酒瓶,拔掉瓶口的软木塞,往杯子里倒了一整杯:“你知道你在我眼里像什么吗?” 简月和他喝过酒,知道他酒量有多差,他刚才喝了两杯就已经封顶了。此时的周行俨然已经不怎么清醒了。她想劝他少喝,但是话到嘴边只有冷冰冰的一句:“我像什么?” 周行道:“你像一种动物,一种聪明又温驯的动物。可能是梅花鹿之类的,我不知道。但是你温驯的外表是假的,你的内心很凶猛。你的防御心很重,你排斥所有人。但是只有在我面前,你把这种特征暴露得一干二净。你好像把我当成了你的天敌,当你看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信任我,你对我不真诚,你随时会对抗我。” 酒杯一起一落,他又喝了一杯酒,道:“你在我眼里是动物,而我在你眼里是天敌。” 简月不想和他争了,她已经有些害怕。周行从未当着她的面说过这些话,更何况周行现在已经有些醉了,她不知道周行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简月:“你是想说我和你有竞争关系?我承认,我到你们单位做顾问的确是想做出一点实绩。无论以后我进机关还是进企业,这份工作经验对我来说都——” 她没有把话说完,周行突然苦笑一声,打断了她:“你又在装糊涂。你这么聪明,真的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问我,我就说,我说了你却不想听。简月,你总是这样折磨我。” 简月还是头一次被他如此呛白,愈加压抑不住心里的火气。她把酒杯端起来喝干了,然后用力把酒杯扔到桌上:“你说得对,我表里不一,我视你为对手。但是这不是很正常吗?我对你的确不够真诚,但是以我们的同事关系来说,我们之间不需要真诚。我敢说我一直以来都克己本分,你说的问题在你不在我,是你把我摆错了位置。我没有想过和你交朋友。” 她非常的智慧,非常的敏锐,非常懂得攫取问题核心,攫取矛盾的源泉。周行听她一番话,竟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好像这几个月以来和简月的种种交往都是南柯一梦,弹指一挥间,他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简月的那一天,他和简月互为陌生人,即将成为同事,仅此而已。 周行感慨良多,苦笑一声:“对,是我把你摆错了位置。” 简月一时气愤,酒意上头,为了保护自己所以刺伤了别人。她看着周行脸上苦涩的微笑,隐忍的目光,才知道周行为什么把她比作某种动物,她的确像一种动物,兽性多于人性,虚伪又自私,心里藏着一只魔鬼。她会为了自己和所有人为敌,她会对抗全世界。 简月头一次觉得自己可恶之极。她伤了周行,也伤了自己,甚至她比周行伤得更严重。她突然感到很伤心很无助,她被人狠狠地伤害了,但是伤害她的人是她自己,也只能怨恨自己。 她终于知道人为什么不开心时喜欢喝酒,因为心里太苦了,苦涩的酒精反而是甜的。于是她倒满一杯酒,举着杯子对周行说:“周队,我向你道歉。” 周行看到她蹙着眉尖,神色倔强,但是眼眶却红了,像是极伤心的模样。 简月一口气喝光了一整杯酒,然后把酒杯一转杯口朝下,掉出几滴酒。她晃了晃杯子,示意自己全喝光了,然后拿起酒瓶又往杯子里倒:“我说错话了,自罚三杯。” 周行不会放任她酗酒,他连忙走到她身边,想夺下她手里的杯子:“可以了,别喝了。” 简月用力和他争抢酒瓶,很认真地看着周行说:“我真的说错话了,我知道我刚才说的话很伤人,我真的知道。” 周行现在想不了其他,只能看到她泛着泪光的红彤彤的眼睛,和她眼睛里的愧疚。他软下嗓音哄着她说:“你没有说错话,也不需要道歉。来把瓶子给我。” 简月不肯松手:“我不道歉怎么行啊,我不想让你生我的气,我只和你做同事都已经这么难了,我想和你好好的!” 周行:“我没有生你的气,就当今天晚上的事全都没有发生过行吗?” 简月:“怎么当做没发生过啊,话我已经说出口了,你也都听到了。我是真心想向你道歉,我不想让你生气。” 周行:“我真的没有生气,我发誓我不会生你的气。” 简月:“不要说谎了,你肯定很生气,连我自己都很生我的气!” 她铁了心要罚自己酒,周行竟然差点抢不过她,好不容易抢走了她手里的杯子,她就要直接对瓶喝。周行连忙抓住瓶口,道:“因为我喜欢你。” 简月果然不抢了,她像是突然被人点了穴,魂儿和身体都被锁住了,手里的酒瓶往下坠落,及时被周行接住,才没有掉在地上摔碎。 周行把酒瓶放在桌上,又把木塞塞进瓶口里,脸上风平浪静的,一丝波动都没有。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平静,这份平静像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勇士从高崖一跃而下,就那么静悄悄地坠入深渊,万籁无声。 周行抬起头看着她,道:“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对我说什么话我都不会生气。” 简月眼眶红红的,表情懵懵的。她怔怔地看着周行,很猝不及防地从眼角滑落一滴眼泪下来——她被这滴眼泪吓坏了,她没有任何想哭的欲望,就算刚才懊恼悔恨的要命也只是眼眶微红。周行说的那句“我喜欢你”也并没有在她心里勾起翻江倒海的情绪。事发突然,她还来不及惊讶,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安静地看着,因为周行温柔深邃又沉静的目光给了她安静接受一切的力量。 师小冉等人回来了,师小冉捧着手机兴高采烈道:“月姐,我要到刚才那个帅哥的微信啦。” 小党得意道:“小怂包,还不是哥哥帮你要的。” 师小冉突然跑到简月面前,惊道:“月姐,你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 简月慌慌张张地拿起包,逃似的离开了。 周行从拿出一张卡交给洪途,道:“用这张卡结账,没有密码。”说完,他快步去追简月。 初秋的天气,夜里的风已经很凉了。简月一手提着包一手拿着开衫,没头没脑地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连手里的衣服什么时候掉了都没发现。 周行跟在她后面,捡起掉在地上的开衫,快走几步一把抓住简月的胳膊,道:“别走了,我帮你叫车。” 简月猛地甩开他的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侧过身避开了他。 周行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把衣服披在她肩上,然后去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他先叮嘱了司机,才对简月说:“上车吧。” 简月坐进车里,扭头看着窗外,还是不看他。 周行弯腰透过车窗看着她:“到家给我发消息。” 简月不说话,只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司机看多了这种场面,笑道:“小两口吵架了吧。” 周行直起腰拍了下车顶,出租车就开走了。他站在路边一直看着那辆车,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拿出手机给简月发了一条微信:到家一定要给我发消息。 发完微信,他把手机揣在兜里,顺便拿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着一根烟站在路边抽了起来。一道风吹过来扑在他身上,吹得他头脑有些晕眩。他没想到刚才当着简月的面说出了心里话,到现在都感到难以置信。而简月刚才那逃避又冷漠的态度,应该是果断拒绝了他。 他捏着烟往前走,没发现前面几个喝醉的年轻人摇摇晃晃嘻嘻哈哈地迎面走了过来,一个染着黄头发嘴巴上打了唇钉的年轻人撞在了他身上,张嘴便骂:“你他妈眼瞎呀?这么宽的路往你爷爷身上撞!” 周行横起胳膊把他推开,想走。但是黄毛等人一哄而上围住了他,骂骂咧咧推搡了他几下。周行打眼扫了下这群人,扔掉烟头,一拳捣在了黄毛的面门上。 黄毛四仰八叉摔在地上,口鼻飙血:“卧槽啊啊啊!揍死他!” 这种小流氓,周行能一个打十好几个,小流氓们一个接一个送人头,地上很快躺下一圈人,先倒下的爬起来再次冲锋,又被他一脚踹趴下。 “都住手!” 沈冰突然闯进了包围圈,挡在周行身前,拿手指着小流氓们:“你们干什么?围殴警察?” 小流氓们本就打不过周行,此时又来了个沈冰,也不顾上他们是不是警察,一溜烟儿跑了。 沈冰驱散了围观的路人,捡起周行掉在地上的手机递给周行,道:“你喝了多少酒?怎么和他们打起来了?” 周行的手背上不知沾了谁的鼻血,拿纸用力擦拭手上的血:“你不是有事儿?回来干什么?” 沈冰脸色沉重,道:“郑泽川出事了” 周行擦拭血迹的动作停住,猛地抬头看着他:“老郑怎么了?” 沈冰:“被人砍了几刀,正在医院里抢救。” 第60章 冷微粼 “砰”的一声,一只花瓶掉在大理石地面上摔成了碎片。雪白的磁片像一摊雪花,断裂的切割面在灯下闪射出一条条锋利的光。 女主人闻声赶来,看到满地的花瓶尸骸,痛心疾首:“天呐,这是怎么回事啊!” 女孩儿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地碎片中:“对不起阿姨,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张婧心痛得险些流泪,她蹲下来捡花瓶的碎片,锋利的磁片割破她的手指,指腹涌出血珠。 女孩儿连忙拿来卫生纸递给张婧:“阿姨你流血了,我来收拾。” 张婧用纸巾缠住手指,又把女孩儿捡碎片的手推开了,哽咽着说:“没事,你上楼去找露露吧。”她的心也成了这满地的碎片,但是打破花瓶的女孩儿是今晚的客人,所以她维持着待客之道,没有一句谴责。 女孩儿再三向她道歉,满脸愧疚地踩着楼梯往上走,可是她才上了两三层台阶,脸上愧疚的表情就消失了。她悄悄回头,满脸冷漠地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流泪捡碎片的张婧,手里捏着刚才悄悄捡起来的碎片,上到二楼走进一间卧室。 卧室里,一个短发女孩儿背对着门口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卷发棒,面前摆着一台平板电脑。平板里正在播放美妆博主的卷发教程,女孩儿学着视频里的博主,不甚熟练地用卷发棒缠绕自己的短发。 门没关,她盯着女孩儿的背影,手里捏着那枚碎片,静悄悄地走到她身后,猛地蹲下来把手中的碎瓷片举到她面前,笑道:“成功了。” 沈露露丢下卷发棒,惊喜地拿过那枚碎片:“你把花瓶打碎了?” 她嘘了一声,折回去把门关上,才道:“趁你妈不注意就打碎了呗,多简单的事儿。” 沈露露脸上露出得逞的坏笑,这样的坏笑出现在她青春靓丽稚气未脱的脸上,只显得她古灵精怪,灵巧可爱:“要是我打碎,我妈肯定知道我是故意的。”她一抬手把花瓶碎片扔到垃圾桶里,开心地直晃脚,“冷微粼同学,你帮了我大忙。演唱会门票你不用管了,包在我身上。” 咔嗒一声,冷微粼将门反锁,转过身,垂到腰间的长发和她的裙角一起飞旋了起来。她走到沈露露身边坐下,把地毯上的一只玩偶当成靠枕,整个人斜着靠在玩偶上,就像一条海边倚着礁石的美人鱼。 两个女孩儿都是十四岁的年纪,正是最鲜嫩的花朵。冷微粼留着过腰的乌黑长发,额前打着一层整齐的刘海儿,刘海儿下是一双清透浓黑的眼睛,一张精致玲珑的小脸。她的眼睛黑得太浓郁太纯粹,眼睛大且极有神光,一眼望过去教人只看得到她的眼睛,不知不觉多看了几秒钟,便已然跌了魂儿进去。她美则美矣,但是那双乌黑璀璨的双眸雪白的皮肤的衬托下显出森森鬼气。 冷微粼道:“那只花瓶什么来头?你没看到你妈哭得多伤心,哭得我都自责了。” 沈露露道:“是我爸去世之前送给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她一直当宝贝一样放着,一天恨不得擦四五遍。” 冷微粼拿起她丢在地毯上的卷发棒,葱尖儿似的手指碰了碰烫人的白瓷贴片,似乎找到了摔那只白瓷花瓶时的触感:“既然这么珍贵,你为什么还一直想毁了它?” 沈露露冷哼一声:“谁让她逼我看心理医生,好像我有什么病似的。” 冷微粼撩起自己一缕长发用卷发棒缠住,像一条蜿蜒黑蛇,笑道:“还不怪你自己,你不想去学校,还骗老师和家长你被校园暴力。你妈担心你才让你看心理医生。” 沈露露道:“你都不去学校,我去还有什么意思。” 冷微粼把卷发棒抽出来,一缕卷发就出现了,她把这缕卷发绕在手指上来回把玩,道:“我是因为我姐的事,我妈不让我去学校,她嫌我给她丢人。恨不得一天到晚把我锁在家里。” 沈露露当然知道冷微粼的姐姐冷微澜现在是杀人嫌疑犯,冷微粼是嫌疑犯的妹妹。学校里其他的同龄人都把冷微粼当做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只有她对冷微粼始终如一,视她为最好的朋友。 沈露露为小姐妹鸣不平:“你妈也太自私了,她怎么能整天把你关在家里呢。” 冷微粼用手指一层层卷着头发,逐渐把头发拉直扯得头皮生疼,但她却不松手。一边用力扯自己的头发一边冷冷地说:“她自己不好过,就想让我也不好过。我姐就是这样被她逼走的。” 沈露露道:“你妈真是个变态。” 冷微粼终于松了手,把手指放在自己面前,看到几根扯下来的头发,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对,她是个变态。” 卧室门被敲响,门外的人说:“露露开门,是舅舅。” 沈露露眼睛一亮:“我舅舅来啦。” 她跳起来去开门,一下拉开房门,扑倒沈冰怀里:“舅舅!” 沈冰摸摸她的头发,道:“你怎么回事?又跟你妈妈吵架了?” 沈露露道:“我不喜欢吃芹菜她非逼我吃,那我就是不喜欢吃嘛!” 沈冰抓住她肩膀把她推开,慈爱又不失严肃地看着她:“你妈妈是为你好,你要学会体谅她。如果再因为这些小事就顶撞她,今年寒假我给你报奥数培训班。” 沈露露抱住他的胳膊撒娇:“不要不要嘛,我不和妈妈吵架了,不要给我报培训班。” 沈冰道:“站好了,扭扭捏捏不像样。简医生来看你了,打招呼。” 简骋就站在沈冰旁边,但沈露露一直无视他,被沈冰命令打招呼,就不情不愿地叫了声:“简医生。” 简骋笑道:“露露,上周六怎么没去我办公室?” 沈露露道:“我和朋友去看电影了,不好意思啊简医生,忘了通知你。” 简骋:“没关系。你是个小忙人,所以我特意过来了。” 冷微粼从房间里走出来,双手乖巧地背在身后,脸上露出腼腆甜美的微笑:“沈叔叔好。”她不认得简骋,所以略过了他。 简骋看到她,觉得有点眼熟,像是见过。但是他很确定他没有见过她,这种熟悉感来自于和她长相神似的冷微澜,她难道是冷微澜的妹妹冷微粼? 沈冰看到她,心情也是有些复杂:“你好。” 简骋要和沈露露单独谈话,所以沈露露让冷微粼到楼下等自己。冷微粼下楼后,简骋悄悄靠近沈冰,问:“她是谁?” 沈冰低声道:“冷微澜的妹妹。” 简骋不再多问,和沈露露进了房间。 沈冰也下楼等,从楼梯上走下来,看到张婧坐在沙发上正在拼凑那只摔成碎片的花瓶。冷微粼蹲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寻找能拼接一起的碎片。 沈冰走过去坐在张婧对面,道:“大嫂,你别弄了。我明天想办法找找修复师。” 张婧啪嗒啪嗒掉眼泪:“这是你大哥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 冷微粼低下头,哽咽着说:“阿姨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 张婧擦掉眼泪,强颜欢笑道:“阿姨没有怪你,明天找师傅修好就行了。饼干烤好了,我去拿给你们吃。” 张婧起身去了厨房。客厅只有沈冰和冷微粼两个人,冷微粼接着拼花瓶碎片,沈冰看了她片刻,道:“你别弄了,当心手。” 冷微粼便停手了,又道了声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沈冰道:“不怪你,坐。” 冷微粼在他对面坐下,既规矩又乖巧。 沈冰一向不擅长闲聊,和一个十四五岁的青春少女更没有共同话题。他拿出手机看了会儿积攒的消息,偶尔瞟一眼对面的冷微粼,冷微粼只是静静地坐着,连手机都不玩。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了,不然太冷怠了客人,便问:“你今晚住下吗?” 冷微粼道:“不,我妈让我十二点之前回家。” 沈冰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那你怎么走?家里人来接吗?” 冷微粼:“我打出租回去。” 沈冰道:“你自己半夜打车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冷微粼看他一眼,道:“谢谢沈叔叔。” 沈冰嗯了一声,不再和她搭话,接着看手机。 冷微粼心思默默转动了一会儿,轻声道:“沈叔叔,我能——能问问我姐姐的事吗?” 沈冰抬眼看着她:“冷微澜?” 冷微粼:“我很担心她,我想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安不安全。” 这话说得太稚嫩也太天真,沈冰不禁笑了笑:“如果我们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她就不安全了。” 冷微粼点点头,道:“我懂了。” 沈冰道:“我们在找她。如果她联系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这句话他对冷微粼说过很多次,冷微粼每每都拒绝给确切的回应,她知道就算她承诺了他们也不会相信,所以她索性就不承诺。今天也是一样,冷微粼对这句话视若罔闻。 沈冰目光悠长地看着她:“你会告诉我吗?” 冷微粼用手指绕着刚才卷的那缕卷发,像只小兔一样缓缓地柔柔地说:“我不敢保证,警官。” 沈冰知道她不会,此时她没有撒谎,所以他对她的答案还算满意。 简骋下楼了,把眼镜拿在手里,脸色略显疲惫。 沈冰朝他迎过去,问:“这么这么快?” 简骋抿唇一笑,把眼镜慢慢戴好:“她说困了,要睡觉。就把我赶出来了。”他身子前倾,靠近沈冰耳边,低声道,“你们家露露真的很任性。” 沈冰歉意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道:“辛苦你了。” 张婧端着一盘饼干从厨房里出来,向简骋问起露露的情况。简骋没有直说露露不配合,只说小姑娘现在因为校园霸凌留下了阴影,不肯出门不肯去学校也是正常的,这种心理问题只能慢慢纾解。 张婧感激道:“真是麻烦你了简医生,大半夜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简骋从她手中的盘子里拿起一块饼干,笑道:“我也是有酬劳的。” 沈冰道:“我看露露好得很,不能再容她使性子,下周一我过来接她上学。” 张婧很忧心:“万一她更叛逆怎么办?” 沈冰:“她敢。看我怎么收拾她。” 看着沈冰摆出一副古板无情的老父亲嘴脸,简骋忍俊不禁,偏过头偷笑。 沈冰看他一眼,对张婧说:“大嫂,时间不早了,你和露露早点休息。” 冷微粼也起身告辞:“张阿姨,我也该回家了。” 张婧把他们三个送到大门口,看着简骋和冷微粼都坐进沈冰的车里,向沈冰摆摆手,道:“路上慢点开。” 沈冰开车驶出小区,简骋坐在驾驶座,目光偶尔飘向后视镜,打量坐在后面的冷微粼。冷微粼一上车,手机就开始响,她拿着手机不停回复消息,脸上表情很不耐烦。 沈冰注意到了简骋从后视镜里频频打量冷微粼,没有多想,只当他对冷微澜的妹妹有好奇心,道:“你在我车上坐一会儿吧,我先送小姑娘回家。” 简骋道:“我没意见,反正今天晚上你得请我吃饭,还得包接包送。” 沈冰笑道:“这笔生意怎么算我都不亏。” 简骋无意间瞥见后座的冷微澜正看着他,那双乌黑眼睛倒映在后视镜里。他从镜子里和她对视一眼,然后把镜子往上板,她就消失了,道:“沈警官想的可真美,掰着指头算算你欠我多少人情,上次的事我还没消气呢。” 沈冰道:“你和你姐真像。” 简骋饶有兴趣地问:“哪里像?” 沈冰看他一眼,笑道:“一样小心眼。” 沈冰的手机响了,简骋帮他拿起来看了看,道:“你单位的电话。” 沈冰道:“接。” 于是简骋把电话接通了放在他耳边,沈冰道:“小李,怎么了?” 小李道:“沈哥,一个叫丰阳阳的孩子跑到咱们单位找周队。我打不通周队的电话,只好打给你了。” 沈冰觉得丰阳阳这个名字很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是谁:“他找周队干什么?” 小李:“他说他是李紫筝的朋友,想问清楚李紫筝的案子到底是只能回事儿。见不到周队就站在单位门口不肯走。” 沈冰想起来了,周行曾对他说过,丰玉林的儿子丰阳阳在郑泽川的汽修店里当学徒,和李紫筝相识,并且还提供过关键性的证据。沈冰道:“别让孩子在门口站着,把他带到你们值班室坐一会儿,我这就过去。” 沈冰说完,示意简骋挂电话。简骋挂了电话,道:“又有案子?” 沈冰道:“不是,有点事儿得回局里一趟。”他把被简骋拨上去的后视镜拨下来,看着冷微澜道,“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回单位,要不你先跟我回去,我再送你回家。不会耽误很久。” 冷微粼道:“好的。” 沈冰把车拐进望京路,很快到了支队门口。他把车停在路边,对简骋说:“你们在车里等我。” 他说完就下了车,小跑穿过公路,从保安室进入警局大院。 车里只有简骋和冷微粼两个人,简骋又把后视镜拨了上去,然后从车屉里拿出一袋从面包店里买来的烤面包片,他拿出一片面包咬在嘴里,才把袋子往后递给冷微粼,道:“吃吗?” 冷微粼先道谢,然后取出一片面包,道:“谢谢叔叔。” 简骋借着往后转身的姿势看着她的脸,笑道:“你和你姐姐长得真像。” 冷微粼:“你知道我姐姐?” 简骋道:“大明星冷微澜,我当然知道。” 冷微粼似乎没有意识到姐姐已经从星坛陨落变成了嫌疑犯,听简骋称冷微澜为大明星,她露出骄傲的微笑。 简骋见她笑了,也悄然勾起一抹笑容:“想见你姐姐吗?” 冷微粼机械式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姐在哪里,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简骋道:“我是说,你想见你姐姐吗?” 冷微粼疑惑地看着他。 简骋拿出自己的钱包,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想见她的话,可以找我。” 冷微粼接住他的名片,全然没理解他话里有什么深意。 简骋拿着那袋面包下了车,靠在车头上看着公安局大楼亮着的灯光,慢悠悠地掰掉一块面包递到嘴里,单调乏味的灯光在他眼里似乎丰富多彩,他以欣赏的目光看着警局的灯光,像是拿着一只万花筒,看到了姹紫嫣红。 灯光灭了几盏,又亮起来几盏,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十几分钟。 一个小小的黑影从大楼里走出来,走出公安局,往路对面来了。丰阳阳用力揉了下眼睛,眼尾被他揉得发红,他看了眼倚着越野车车头上的简骋,然后又仔细看越野车的车牌号。 简骋猜到了他的意图,道:“这就是沈冰警官的车。” 丰阳阳:“沈警官让我等他,他要送我回家。” 简骋笑道:“先上车吧。” 丰阳阳拉开后车门,看到车里还坐着个美丽的少女,顿时想改变主意坐到前面,但是看到车外的简骋,觉得副驾驶也不是自己的位置,只好坐在了后座。 简骋拨出沈冰的电话,道:“你改行当司机了是吗?要送两个小鬼回家?” 沈冰道:“大半夜自己回家不安全。” 简骋:“那你怎么还不出来?” 沈冰:“我马上,等我五分钟。” 简骋:“争分夺秒吧这位司机,我怀疑你今天晚上还有没有时间请我吃饭。” 挂了电话,简骋回头看向车里,冷微粼和丰阳阳都坐在后座,但是各自坐在窗边,和对方拉开了最远的距离。 公安局门前这条公路很安静,偶尔才开过一辆车。当一辆白色面包车开过来的时候,简骋没有在意,只是在面包车从他面前驶过时看了一眼。也没有留意面包车从公安局门前开过几十米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他把面包吃完了,拿着袋子往前走了几步找垃圾桶,才看到那辆面包车停在一杆路灯下,停了十几秒钟又开走了,而路灯下多了一只编织袋,里面鼓囊囊的,像是装着什么东西。 就算袋子里装着钞票他也没兴趣,把袋子扔进垃圾桶里正要离开,看到袋子突然动了一下,里面装着的似乎是活物。简骋犹豫了片刻,还是穿过马路到了路对面,刚走到路灯下,他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编织袋底部还在往下渗血,鲜红的血液很快汇成浅浅的血泊。 他站在袋子边,抬脚踩了踩,触感柔软,心里就确定了里面装着什么。他用鞋尖挑起没有扎紧的袋口,顿时飘出更浓重的血腥味,随后露出一张人脸,这张脸被割了四五刀,五官全碎了,嘴唇外白森森牙床都露了出来。简骋这样见惯了尸体的都觉得触目惊心,袋子里的人怕是遭到了虐杀。 他又拨出沈冰的电话,沈冰抢先道:“马上出去了,再等我——” 简骋掩着鼻子,道:“你们单位门外有具尸体。” 沈冰很快出来了,还带了一个警察,警察扒开袋子,沈冰看到里面尸体的脸,顿时愣住,又看了两眼,道:“他是不是郑泽川?” 一警察也辨认了片刻,道:“看不出来啊。” 尸体突然咳出一口血,警察叫道:“沈哥,人还活着!” 两人合力把人从袋子里抬出来,当看到这人右腿膝盖以下的假肢时,沈冰才敢确定他就是郑泽川,喊道:“快叫救护车!” 远处的越野车里,丰阳阳和冷微粼并不知道一个半死不活的警察被扔在了公安局门外。丰阳阳只看到路对面聚集了几个警察,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想下车看究竟,兜里的手机响了。 郑泽川的妻子兰小青给他打电话,问道:“阳阳,你郑叔还在店里吗?” 丰阳阳道:“姨,郑叔今天没来店里。” 兰小青有点着急:“那他跑哪儿去了?一整天见不着人,打电话也不接。” 丰阳阳道:“您问过小辉哥了吗?” 兰小青:“我打电话问遍了,他们都不知道这死人在哪儿。” 丰阳阳:“您别着急,我记得郑叔昨天跟我说他要去西浦园儿商量盘店的事,可能被那些人灌酒喝高了。我这就过去看看。” 兰小青:“那我现在开车去接你跟你一块儿去,你一孩子,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丰阳阳说出自己的位置就挂了电话,正要下车告知沈冰一声,他旁边的女孩儿却冷不丁和他说话:“你是丰阳阳吗?” 丰阳阳转头看着冷微粼,眼神儿是超出他年纪的沉稳:“你怎么知道?” 冷微粼探究似的看着他的脸:“去年你去过我们学校,我在校长办公室里见过你。” 她读的学校是市重点中学,丰阳阳的确去过一次,是郑泽川强行带他去的,为的是说服校长给他一次考试入学的机会。但是他们失败了,市一中连测验的机会都没给他。那次在校长办公室,他只记得郑泽川顶着校长的白眼把他在家写过的卷子一张张铺在校长办公桌上,不停地夸赞他在家自学的成果,那是他见过的郑泽川最卑微的样子。 至于冷微粼,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根本不知道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去过校长办公室,又在什么时候离开。 冷微粼微笑道:“还真是你,我以为我认错人了呢。” 丰阳阳没有和她闲聊的心思,心里只想着郑泽川会在什么地方。他推开车门就要下车,但是冷微粼又说:“我能留你的手机号吗?” 丰阳阳再次转头看她,表情很疑惑:“干嘛?” 冷微粼拿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笑道:“交个朋友呀。” 丰阳阳疑虑重重地看着她。 冷微粼朝他伸出手,笑道:“认识一下吧,我叫冷微粼。” 丰阳阳:“……冷微粼?” 冷微粼柔软如蜜的嘴唇翘起一个甜美的弧度:“我和你一样,家人都是杀人犯。” 第61章 你把我当什么? 警局后院有一个小小的篮球场,球场上的设备已经很旧了,球框下的网子烂得只剩下几根花花绿绿的绳子,一只被磨掉了LOGO的篮球静静地躺在水泥地上。周行曾在一次开会时走到窗边恰好看到后院这片破败的篮球场,顺嘴提了一句要翻修,但是一直没有落实。大概是没有人往心里去,周行自己也是说过就忘了。 不过简月一直记着,她的办公室在办公楼后身儿,窗外就是这片篮球场。工作之余站在窗口看警察们在篮球场上打球是她很喜欢的放松方式,只要楼下有声响,她无论多忙都会放下手里的资料,走到窗后往外看——经常能在球场上看到周行。 周行喜欢打篮球,几乎每次都是他主动拉几个警察到球场打球。简月第一次来支队和周行见面的地方就是后院的球场,当时还是夏天,阳光凶猛,天气炎热,球场上只有三个警察在打篮球,其中一个就是周行。周行穿着黑色制式短袖,匝着迷彩暗纹的黑色休闲裤,脚上穿着那双他很喜欢的军靴,裤脚塞在了靴子里,扎得很紧。 是副局长亲自带她来的,她和副局长站在场边,副局长高喊了一声周行的名字,场上其他两个警察看到副局长,立马停下来向副局长敬礼。只有周行运着球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往上一跃,把球扔进球框里,哐当一声,投了一个三分球。然后周行转过身朝他们走过来,向简月伸出手,汗津津的英俊的面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笑道:“你好,我是支队长周行。” 他手上有汗,潮湿滚烫,简月握住他的手,像是掌心落了火星子,烫伤了她的皮肤。 自从入秋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球场上打过球,因为篮球坏了,跑了气的破旧篮球孤零零地躺在球框下,像一只瓜皮帽。现在站在窗后往外看,只能看到空荡荡的球场和那只瘪了气的篮球。 但是此时这只破篮球旁边多了一只崭新的篮球,两只篮球紧紧挨着,像是一对格格不入的孪生兄弟。 简月蹲在两只篮球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新篮球是她买的,她开车来支队的路上遇到堵车,窗外就是一间体育用品店,一个母亲带着七八岁的儿子从店里走出来,小孩儿手里提着一只网兜,兜里是崭新的篮球。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想到了支队后院球场那只破烂的篮球,随后想到的就是周行。她也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心态下车去买的篮球,也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心态把篮球带到球场上,已经蹲在这里看着这两只篮球看了将近半个小时。她蹲得腿麻了,就把包垫在地上,坐在包上,继续盯着篮球,一会儿看看新的,一会儿看看旧的,心里是难得的平静。 直到太阳移到天空正当中的位置,阳光刺得她身上发痒,她才提起包往办公楼走。往常她都去警察办公区坐一会儿,和同事们交流交流各项工作的进展,但是今天她直接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到了办公室,她放下包又鬼使神差地走到窗后看着楼下那片篮球场,那两只篮球还在原来的位置上,不过很快吹来一阵风,新篮球往后滚了两圈,和破烂的篮球分开了。 办公室里突然响了,她心狠狠一跳,回头看着座机,竟然有些害怕。她办公室的座机不常响,但凡响了,十有八九是周行打来的。从天晚上到现在,她和周行已经十二个小时没联系了,她今天也是有意迟了三个多小时来单位,能躲周行一时就躲一时。但是总不能一直躲下去,她最终还是必须面对周行。 她回到办公桌后坐好了,才拿起话筒:“喂?” 不是周行,是师小冉。师小冉问:“月姐,你在办公室吗?” 简月轻笑了声:“不然我怎么接你的电话?” 师小冉道:“我还以为你和周队都在医院呢。” 简月立刻就笑不出来了:“周行怎么了?” 师小冉的语气很哀伤:“你还不知道吗?” 简月:“我不知道,你快说。” 师小冉:“我去你办公室找你。” 简月抢先把电话挂了,以小跑的速度上楼去警察办公区。她怕得要命,上楼时腿都是软的,走进大办公室看到警察们一张张哀伤沉默的脸,突然就不敢往前走了。 师小冉才离开办公位几步远,就见简月冲了进来,神情恍惚面无人色。她急忙走了过去:“月姐,你——” 简月:“周行出什么事了?” 师小冉懵了懵:“周队?周队怎么了?他好好的呀。” 简月:“你刚才说周行在医院。” 师小冉:“不是周队,是周队的一个朋友。” 简月高悬的心重重落地,松了口气。她扶着旁边桌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又缓了一会儿才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 在同事们七嘴八舌的解释下,简月知道了来龙去脉,昨天晚上一个人被扔在公安局门前,是周行以前在特警队的朋友。他被人从一辆面包车里扔了下来,捆在麻袋里,身中数刀。发现他的人是沈冰,沈冰叫来救护车把他送往医院,随救护车去往医院时路过酒吧告知了周行,周行就和沈冰一起去了。当时洪途和师小冉等人与简月一样,和沈冰擦肩而过,还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今早上班后,他们才得知昨夜发生了一桩惨剧。 简月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她乘坐出租车刚拐过路口,就看到一辆救护车从车流中疾驰而去,但是她和众多路人一样,根本没有想过救护车里的人是谁。 简月问:“现在人怎么样了?” 师小冉道:“听说还在抢救,周队和沈哥一直在医院等着。” 简月听到现在还不知道此人的名字,就问他是谁。 师小冉道:“他叫郑泽川,以前是特警队的。六年前受了工伤,后来就辞职了。” 简月听到郑泽川的名字,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谁?” 师小冉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奇怪:“郑泽川,你认识他吗?” 简月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此时躺在医院里抢救的人竟然真的是郑泽川。她和郑泽川有过一面之缘,那次周行带着她去找丰阳阳,郑泽川就是丰阳阳工作的汽车店老板。她对郑泽川的印象至今还是那张爽朗又充满活力的笑脸,还有郑泽川手撑着墙壁掂起右腿向后转身,那笨拙却有力的身影。 她失神了片刻,道:“我和周队去找丰阳阳的时候见过他。” 她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多,距昨晚的抢救已经过去了一整夜,无论人有没有救回来,应该早已有了结果。她担心郑泽川的安危,更放心不下周行,于是把洪途叫到身边,道:“我去医院看看,队里暂时由你主持工作。” 洪途道:“没问题,你去吧。” 简月回办公室拿包和车钥匙,刚走到一楼大厅,就见沈冰的车开了进来。后车门开了,丰阳阳跳下来,从车里扶下来一个年轻女人。沈冰和丰阳阳搀扶着女人朝办公楼走来。 简月没见过郑泽川的家属,但很肯定这女人是郑泽川的妻子,她脸上是只有失去至亲至爱之人才能流露出来的悲痛。他们走进大堂,一个警察赶忙跑来帮忙,沈冰把兰小青交给他,道:“把人带到楼上办公室。” 兰小青被丰阳阳和警察搀扶着走进电梯。沈冰迈着沉重又缓慢的步子走到简月面前,简月问:“她是郑泽川的妻子?” 沈冰点点头:“尸体已经拉到法医队了。” 简月晃了晃神儿,问:“人没救回来?” 沈冰道:“后半夜就没了。” 简月往大堂玻璃门外看了看,只看到满院子灿烂的阳光:“……周行呢?” 沈冰:“他一早就去指挥中心开会了,现在估计还在查监控。” 正说着话,沈冰的手机响了,是周行打来的,问兰小青的情况。沈冰说人已经带到单位了,正在办公室里休息,问周行是不是还在市局指挥中心。周行说了什么,简月没听到,只见很快就把电话挂了,忙问:“是周行?” 沈冰点点头,道:“他刚从市局回来,去单位宿舍洗澡了。” 后院草坪东边的老办公楼就是宿舍楼,简月有几次熬夜加班也去过宿舍里洗澡换衣,宿舍楼成了全队不住宿的警员们的休息站。知道周行的动向,她才稍稍放下心,道:“我去看看兰小青。” 兰小青在三楼会议室里坐着,师小冉和一女警坐在她身边安慰她,而她只是闭着眼,睡着了似的靠在椅子里,双眼又红又肿,嗓音嘶哑地叫了两声:“阳阳。” 丰阳阳连忙走过去:“姨,我在呢。” 兰小青紧闭着眼,眼皮不停地颤动,眼角又有眼泪流出:“阳阳快把窗帘拉上,阳光刺得我眼睛疼。” 丰阳阳立马去拉窗帘,才拉了一扇,听旁边哗啦一声响,一扭头看到简月正在拉另一扇窗帘。简月拉上窗帘,会议室里光线顿时暗了许多。她看着丰阳阳,丰阳阳背靠着窗台,很无力地垂着头站着,手里捏着一只发夹。那是一只蓝色孔雀翎形状的扁形发夹,女孩子常用来箍头发,这只发夹的款式很华丽,不是年轻的女孩子喜欢的款式,倒很适合稍微长了年纪的女人。他手里的这只应是兰小青的发夹。 丰阳阳知道简月一直看着自己,他没有理会简月,只是一下下捏着发夹,发夹的齿牙张开,像是孔雀张开了嘴,孔雀不停地张开嘴,似乎在呼喊什么。只是那呼喊尖锐却无声,沉默却高亢。 简月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把他外套竖起的衣领整理好。 丰阳阳猛地攥住那只发夹,说:“对我好的人很少,现在更少了。” 对他好的人的确很少,不过三人而已,郑泽川兰小青夫妇还有李紫筝。现如今两人逝世,只剩下兰小青一人。简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知道自己再怎么安慰都是徒劳,只能默默无言地站在他身边,头一次感到自己如此蠢钝。 窗帘已经拉上了,但是兰小青还是说阳光刺眼,疼得她直流眼泪。师小冉抓住她的手,哽咽道:“小兰姐你不要揉眼睛了,会越揉越疼的。” 简月见了,悄悄离开了会议室。休息室里有台食堂换下来的旧冰箱,平常装些警察们自带的中午饭,也总有人冻些瓶装水和饮料。简月从冰箱里找出两瓶冻成冰的矿泉水,又回到办公室取自己用的毛巾,拿着矿泉水和毛巾回到会议室,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师小冉,低声道:“帮她敷眼睛。” 说完又走出了会议室,刚才她下楼路过警察办公区时听到了周行的声音。她始终惦记着周行,就暂时把昨晚的事抛在一边,又下楼去找周行。她先去警察大办公室,看了一圈,周行并不在里面,就问洪途:“周队来了吗?” 洪途道:“来了,刚上去。” 简月又上楼去支队长办公室,一转过楼梯口就在楼道里看到了周行和沈冰,两人正站在办公室门口说话。周行还穿着昨天的裤子和鞋子,上衣换成了制式黑T恤,估计是从男生宿舍里随便借的。他刚洗过澡,头发随便擦了几下,湿漉漉的头发全都被他往后捋,捋成了一个他平日从未有过的背头。 率先发现简月的人是沈冰,沈冰见她来了,又和周行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过身迎面走向简月,道:“简老师,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简月一直看着周行,而周行只是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就进了办公室。她只好先应付沈冰:“什么事?” 沈冰道:“我听洪途他们说了,昨天晚上在酒吧,你和周队好像发生了不愉快。” 简月很警戒地看着他:“你想问什么?” 沈冰道:“我不会问你和周队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想说的是郑泽川死了,这件案子的办案权被他从市局要了过来,现在是他压力很大也很忙的时候,希望你能多帮帮忙。” 简月微微拧眉:“我听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冰像是对她很失望,道:“刚才他去市局开会,吴副局长和他谈了谈你工作调动的事。” 简月愣住了,她今天早上极度混乱的时候的确给吴副局长打过电话,透露了自己想离开支队的想法,但是她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吴副局长追问她,她随口搪塞匆忙挂了电话。她以为这件事会随着自己的逃避而就此消匿,没想到吴局长如此上心,这么快就和周行谈起了这件事。 沈冰从未对她这么客气,这份客气更像是请求:“他现在压力太大了,你能帮得上他。就算你想走,也等郑泽川的案子破了再走吧。” 沈冰说完就走了,简月在原地静站了一会儿,心神不宁地往前走,走到支队长办公室门外停住了,然后敲了敲房门。 房门没关紧,一敲就开了。简月把门往里推,看到周行站在办公桌边拿着座机听筒正在讲电话:“你们先把人按住,我这就派人过去。别往市局送,送进去就弄不出来了,你们只管把人按住,其他别管。” 他挂了座机电话,又拿出手机拨出沈冰的号码:“你带两个人去西浦园,姓冯那几个已经被派出所民警控制住了,赶紧把人带回来。” 结束和沈冰的通话,他扔下手机走到文件柜前,在柜子里翻找资料,目不斜视道:“吴局长已经跟我说了,你的调令最迟下周三就会到。你先把自己的资料准备齐全送到政治部,这样不耽误时间。” 自打简月进门,他就忙着打电话找文件,还没正眼看过简月。简月看着他忙碌的侧影,问:“吴局长跟你说什么?” 周行:“没说什么,他想把你调到市局。” 他到此时此刻还给简月留着面子,没有把话说破。他俨然是极宽容极大度的,但是简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谢他,道:“我没说要走。” 周行头发还湿着,两缕湿漉漉的头发掉在额前,发尾还往下滚着细小的水珠。他猛地拧过头看着简月,摔到额前的头发甩出一颗水滴,正好落在简月手背上。简月悄悄把手藏在衣兜里,手背上的水滴像一只虫子在啃咬她的皮肤。 周行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疲惫和不信任,他认为简月在说谎,想制造自己无辜的假象,但他依旧没有点破:“你应该先告诉我,今天吴局长找我谈话,我很被动。” 简月为了自己曾萌生退意而自惭,她避开了周行的目光,道:“对不起,我心里太乱,我也不知道我找吴局长是想干什么。但我绝不是想离开支队。” 周行皱起眉,纳闷地看着她:支队还有你留下来的理由吗?你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离开?我向犯罪行为办公室的王主任推荐了你,你有机会去省厅工作。 简月正视他的脸,也很疑惑:“我为什么没有留下的理由?我在这儿干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放弃我已经适应的工作环境去适应一个新的环境?难道支队容不下我了吗?” 周行道:“不是支队容不下你,是你容不下我。” 简月立刻就想反驳,对周行说“我没有容不下你”。而当她看着周行的眼睛时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周行其实在问她“你容不下我吗”,当周行这么问了,她就不能说“我容得下”,这样的回答等同于接受了周行昨晚的告白,但是她没有资格接受。 于是她沉默,而她的沉默在周行看来就是答案。 周行弯下腰把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像一棵被风吹弯被山压垮的树,缓慢又疲惫地说:“简月,你一向有话直说言出必行,今天为什么反复无常?几个小时前你对吴局长说你想离开支队,我同意,我还向省厅推荐你。我们给彼此一个台阶可以吗?我从台阶上下来,你从台阶上上去,这不是很好吗?” 简月从不知道自己这么软弱,被周行误会的感觉竟让她心痛如绞,她目光颤动地看着周行:“所以都是我的错吗?” 周行:“什么意思?” 简月道:“你喜欢我是我的错吗?我不能接受你是我的错吗?就因为我一时想不清楚给吴局长打了电话你就要把我赶走,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周行道:“我没有赶你走。” 简月:“那你刚才咄咄逼人是在干什么?我向你解释了我不想走,你还——” 周行突然咬了咬牙,强硬地打断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走,你说你留在支队是想做出成绩去更好的机关单位,现在你有这个机会,你可以去省厅。支队还有什么值得你留下?你来了半年只和小师走得近,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曾经骚扰过你的上级,我们对你来说全都不值一提,支队是你的跳板,我也是。你一直想要的机会就在你眼前,你为什么——” 就像他打断了简月,简月同样打断了他,简月掂起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啪嚓一声,茶杯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茶水和茶叶溅了满地。 简月红着眼睛看着他,神情悲伤又愤怒:“你把我当什么?在你眼里我真的不是人吗?我真的是动物吗?难道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你以为我从来就不伤心不难过吗?” 认识简月这么久,这是周行第二次见到她这么失态,第一次是昨天晚上,她情绪失控,非要罚自己酒向他道歉,第二次就是现在了。昨晚和现在,简月都很伤心,他不知道原因,但是他能感觉到和他有关。 简月仰起头,把已经滑到眼角的一滴眼泪生生逼了回去,然后低下头用无比坚韧的眼神看着周行,道:“我没有把你当做我的跳板,我有必须留在支队的理由。除非我自己走,否则没有任何人能逼我离开,就算是你也不行。” 第62章 你们老大狗带了 长岚市的工业园区分布在城外的西郊和南郊,南郊的工业区位于西浦路,为了区别于西郊的工业园区,俗称为西浦园。冯达年是西浦园一间服装厂的小老板。这人从卖电机跨行到制衣服,在经营管理上一窍不通,一个中规中矩的小厂两年就被他做黄了,在掏出身家底子发了工资把工人遣散后,他痛定思痛,接受了自己在卖衣服这件事上没才能的事实,想转行回去卖电机。于是他放出了消息,要把厂子转卖。 郑泽川就是其中一个买家,郑泽川通过朋友的朋友得到了消息,实地考察后想把厂子买下来,给了一个公允的价格。 两人本都商量到了何时签合同的地步,却半路闯出一头拦路虎,一个服装大厂的老板也看中了冯达年的厂子,这本是很正常的商业竞争,但是大厂的老板并没有给出超过郑泽川的价钱,反而使用下三滥的手段骚扰冯达年,不是放水淹仓库里的存货就是举报厂子污水处理不合格,总之找尽了麻烦。而且放出话来如果冯达年不将厂子低价卖给他,全长岚市没有第二个人敢接手。 冯达年报过警,但是他拿不出大厂老板毁坏仓库的证据,报警也无济于事。大厂老板在当地确实有些势力,民警敷衍了事,没有深入调查,但是此事在郑泽川介入后发生了转变。郑泽川以前当过特警,在警队有个把熟人,有几个念及旧情愿意帮忙,这件事上传后下达到管辖区的派出所,派出所也扭转了态度,作出了认真调查的样子。 大厂老板估计被敲打了一通,主动退出了和郑泽川的竞争。这场小小的风波以郑泽川的胜利而告终,却也在自己获得胜利的第二天死亡,他身中九刀,被扔在公安局门前,最终失血而死。 郑泽川一向报喜不报忧,这桩纷争直到他死后才被兰小青知道,还是通过冯达年之口。冯达年是郑泽川失踪之前联系的最后一个人,在案发被沈冰带回支队接受问讯,听闻郑泽川死了,他骇得魂不附体,立马就把郑泽川和大厂老板之间这件鲜为人知的纠纷告诉了警察。 审问他的人是沈冰和洪途,周行站在一旁,两双闪着寒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冯达年。 沈冰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冯达年:“他叫郭宇,我不知道他住哪儿,我手机里有他的手机号。” 沈冰撕下一张纸,把郭宇的名字和手机号抄在纸上交给周行,周行丢下一句“继续问”,然后快步走出审讯室去警察办公区把纸条放在师小冉的办公桌上,道:“找出这个人现在的位置。” 说完,他又离开警察办公室,小跑上楼,到了会议室。兰小青还在会议室做笔录,在场的还有简月和丰阳阳,以及一名女警。简月坐在兰小青旁边,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把兰小青说的话逐一记录。但是兰小青状态实在太差,她问话的速度不得不放慢,这份笔录做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没做完。 兰小青说不了两句话就停下来休息,她勉强把红肿的双眼睁开,眼睛里汪着一层虚晃晃的水光:“阳阳,我看不清东西,我是不是瞎了?” 丰阳阳不在会议室里,因为刚才兰小青说身上冷,简月让他去自己办公室里拿她放在办公室里的外套。 简月问不下去了,她把电脑合上,握住兰小青的手,轻声道:“阳阳给你拿衣服去了,很快就回来。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办公室门被推开,周行走了进来,他进来也无事可干,只是担心兰小青的状态,道:“嫂子,回家休息吧,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兰小青道:“不不,你快忙你的,我在这儿等着。” 周行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于是把目光投向简月。简月没看他,对兰小青说:“兰姐,我们要用这间会议室开会。” 兰小青用手撑住桌子要站起来:“那我去外面等着。” 简月扶着她胳膊,道:“您在这里我们总惦记你,会耽误我们工作。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回家等消息,算是给我们帮忙了。” 兰小青犹豫一会儿:“那,那好吧,我回家等。” 周行叫来两个人送兰小青回家,人一走,会议室里只剩下简月和周行两个人。简月坐下来打开电脑整理刚才做的笔录,把站在长桌对面的周行当成了隐形人。刚才她在周行办公室里和周行吵完架就摔门而出了,此时和周行碰面,两人都不像以前发生冲突之后客客气气地缓解关系,纾解矛盾。因为以前他们对彼此的彬彬有礼和宽容大量都是必要的社交手段,此时抛弃了那些不由心的手段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变成真实的僵硬和暧昧,这种暧昧一点都不良性,它模糊庸俗又不明朗,只会让人远远逃离。 周行也没有和她交流,拿着手机专心看师小冉发来的资料,师小冉查到了郭宇的住址和活动范围。周行立即拨出洪途的电话,转身往外走:“让沈冰继续审冯达年,你跟我去找郭宇。” 周行走后,简月敲字的手停了下来,看着电脑屏幕沉思片刻,突然又合上电脑,跟着周行下楼了。周行速度很快,转眼和洪途在院里汇合,洪途开过来一辆警用车,两人上车正要走,简月从大楼里走出来:“等一下。” 简月拉开车门坐在后座,才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周行道:“我们去找郭宇。” 简月系上安全带:“我知道,开车。” 她很了解周行,周行虽然不暴力,但是周行即将面临的是杀害郑泽川的嫌疑人,他再怎么沉着稳重也会在见到嫌疑人后情绪决堤。偏偏洪途也是个爆裂的性子,这两人谁都不会劝谁,到时万一出手过重,被嫌疑人拿住把柄反咬一口就麻烦了。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简月才上了他们的车,和他们一起去找郭宇。 郭宇不仅经营着服装厂,还在城东开菜市场。师小冉经过一番辗转确定了郭宇的位置,定位到了城东菜市场。菜市场面积很大,售卖海鲜冷冻品的棚区外有序建了一排排菜店档口,还停了一些货车做批发生意。他们到的时间是正午,已经过了一天中人流量最大的清晨,店铺的小老板和货车司机比客人还要多,大都忙着往自己的店里进货。 周行把车停在露天停车场上,坐在车里往腰带上挂手铐,道:“洪途跟我下去,你留在车里守着。” 他没指名道姓,但简月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她不和周行争辩,在洪途下车后也下了车。周行拧着眉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沿着两排货车中间的通道往前搜寻。 他们一路找到冷库,冷库前停着一辆装满冻肉的卡车,几个工人正在往下卸冷冻肉,再装在推车上运到冷库里。洪途上前问道:“师傅,郭宇在不在这儿?” 一个打赤膊的黝黑男人反问他:“谁是郭宇?” 洪途指了指他们往里运货的冷库,道:“你们不正在给他干活吗?这库房就是他的。” 洪途身材魁梧,男人打量他两眼,脸上现出鬼头鬼脑的神气:“你找他干嘛?” 洪途瞥一眼车上的冷冻肉,又看看这男人心虚的模样,心里有了判断,笑道:“我干嘛的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干安保的。” 男人被他外形所迷惑,信了他是个打手,就指了指和冷库比邻的一间库房,道:“他们都在那里边。” 洪途道了谢,回到周行身边,低声道:“车上的肉可能是走私货,一会儿八成得动手。要不要等支援?” 周行道:“来不及了,咱们已经被他们盯住了,再拖延下去只能被包圆。”说着,他往前一挥手,率先走向冷库旁边的库房,“待会儿进去先锁门,不能把里面的人放出来也不能让外面的人进去。” 冷库隔壁是个储藏蔬菜的库房,门大敞着,飘出蔬菜腐烂的气味,里面有七八个人,两个人坐在凳子上拿着计算机正在算账,里面摆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穿红底花衬衫的男人,其余人懒散地站在周围警戒。算账的两个男人离门口最近,借着阳光看手里的账本儿,正在一笔笔核对账本儿上的数字,计算机里的机器女声喊得很嘹亮。 简月站在门口,笑问:“郭老板在吗?” 计算机的声音停了,七八双眼睛都看着简月,拿计算机的男人问:“你谁啊?” 简月走进去,笑吟吟地走向躺在床上穿花衬衫的男人:“你就是郭老板吧?我可找你好久了。”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的闯入没有立刻遭到他们的阻拦,门口几个放风的男人全都不约而同地跟着她往里走,高声吆喝着让她站住。趁着门口没人防守,周行和洪途哐当一声拽下卷闸门,随即用锁头锁住。 库房里没了阳光,空气顿时昏暗。周行在墙上摸了两下,很快摸到开关,啪地一声打开了灯,库房里每个人都现了行。 躺在床上的郭宇立马坐起来:“你们他妈的谁啊?” 简月道:“警察。”说完,她抬脚往床尾狠踹了一下。 郭宇躺的这张床是折叠床,设计很粗糙,床板拦腰处可平行折叠,类似电影院的折叠椅。床尾受力后床板登时往回弹,把躺在上面的郭宇夹成了三明治。 简月这边一动手,几个打手一拥而上。洪途大喊一声:“来来来!往这儿来!” 拿计算器的男人举起计算器就朝周行脑袋上砸,周行右脚往后一撤,侧身躲开,立刻捉住他的手腕顺时针往里一拧,抬起一脚踹在这人右肋,一根肋骨转眼间就碎在他坚硬的军靴鞋底下。 这人丢掉了计算器,倒地不起面无人色。紧接着又冲过来两个举着钢棍的男人,两人左右配合,周行避让了几下,弯腰捡起地上一只小铁凳,一抬手砸在一人脑门上,瞬间把人拍晕,趁机夺过他手里的棍子反手又是一棍抽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他挑的地方全都是骨节儿,容易脱臼也容易断裂的地方,这一棍下去相当于卸掉这人半边肩膀,成了个半身不遂。 他转眼放倒三个人,全都躺在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他想去帮简月,但是被洪途揍趴下的一个染着红发的男人又站起来拦在他面前,淌着一脸血嘴里啊呀呀地叫唤,不知道是威吓敌人还是在给自己壮胆。 周行从腰带上拽下手铐,大跨步走向红毛,红毛也大吼一声奔向周行,洪途扔过去一个人,像扔过去一件暗器,不偏不倚正中红毛,红毛被突然飞来的大汉砸趴下,俩人差点把地面穿个窟窿。 “你他妈咬我耳朵!” 一个男人趴在洪途背上咬他耳朵,洪途像发了怒的金刚,把这人过肩摔,摔在地上又补了一脚。 简月那边清静得多,打手们都被周行和洪途吸引走,她的对手只有一个郭宇,郭宇还被床板夹成了三明治,神似背着壳儿的王八。他好不容易从壳儿里爬出来,简月就站在他眼前儿候着,趁他还没站起来,按住他肩膀抬起膝盖撞击他的下颚。郭宇仰面摔在地上,一颗后槽牙从他嘴里飞了出来。 简月眼疾手快地取下手铐铐住他的手,另一只拷在床腿上。周行蹚过一地躺倒的打手走到她面前时,她已经把人拷好了,正在系鞋带。 卷闸门外的小弟呼通通的砸门,叫“宇哥”和“老大”的声音不绝于耳。洪途威风八面地走到门前,隔着门向外面的小弟们喊:“你们老大狗带了!现在地盘儿归我老大!” 第63章 目标 周行把身上的两幅手铐全取下来,一幅手铐拷俩人,铐住了四个人,道:“废什么话,赶紧把人铐起来。” 洪途身上也有两幅手铐,四副手铐刚好把八个打手全铐住。收拾完这些残兵败将,洪途凭两只粗壮的膀子生生把折叠起来的床板又掰开,把床搬到周行屁股后头,道:“头儿,坐。” 他这副嘴脸活像辅佐土匪头子占山称王的佞臣,以至于郭宇对他们的身份认知产生了偏差:“□□们妈的,狗逼崽子到底混哪片儿的!” 周行往后瞅了一眼,真在床边坐下了,道:“混警队的。要看证件吗?” 洪途从兜里拿出工作证放在他面前:“看好了,刑侦支队,这是我们队长。” 郭宇扭头吐出来一口混着血的唾沫,姿态狂妄:“老子最不怕的就是警察。” 周行看他一眼,掀起床头一条枕巾朝他抽过去,枕巾在周行手里像一条软鞭子,狠狠抽在他左边太阳穴和眼睛上,顿时红了一片。 周行抓住枕巾另一头缠住手背,像缠住陀螺的软鞭,似乎随时会再次把鞭子挥出去:“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 简月在旁看着,心道果然,周行今天下手比往常狠得多。 郭宇吃了苦头才收敛嚣张的气焰,把狠话强咽回肚子里,咬着牙问:“警官找我干嘛?” 周行眼神狠劲地看着他:“认识郑泽川吗?” 郭宇又偏头吐出一口唾沫,道:“认识。” 周行:“他死了,你知道吗?” 郭宇粗眉一挑,咧着血糊糊的嘴笑了:“呦,是吗?” 周行眼角抽了抽,手里的枕巾差点又甩出去:“是你干的?” 郭宇张嘴大笑:“哎呀卧槽,他妈的乐死我了,我要是杀了那个残废,我他妈躺在这儿等你来抓?哈哈哈哈哈!” 周行站起来,手里抓住那条枕巾,手背上鼓起两条青筋。简月看出了他的下一步行动,连忙走过去挡在周行身前,对郭宇说:“郭老板,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最好端正态度配合我们的调查。你现在是杀害郑泽川的头号嫌疑人,外面还有一车走私牛肉,我就不信你能全部搞清楚。我们都找到你老巢来了,你头上那把伞还保得住你吗?” 简月嗓音一沉,充满警告:“刚才没说清楚,我们是刑侦支队的刑警。刚才向你问话的人是我们支队长,他叫周行。” 郭宇听到周行的名字,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忌惮周行,倒不是因为周行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名满长岚市,而是因为像他这种混迹在黑白夹道之间的,必须熟知官道上的大人物。周行只是个小人物,但是周行背后的根系庞大,身家显赫。和周行背靠的巨树比起来,他就像一株野草,轻而易举就会被连根拔除。 于是乎郭宇很识相地得出一个结论:他招惹不起周行。 简月说完就走开了,不再干涉周行的审问。周行退后一步又坐在床边,看着郭宇问:“能聊了吗?” 郭宇道:“聊呗,谁让我落你手里了。” 周行问:“人是不是你杀的?” 郭宇:“还真不是。” 周行:“十四号晚上,就是昨天,你人在哪儿?见过郑泽川吗?” 郭宇笑得痞里痞气:“我见他干嘛呀,不够我闹心的。昨天晚上我跟我这帮兄弟在过江龙饭店吃火锅,我们公司搞团建。” 周行:“吃了一晚上?” 郭宇:“从六点吃十点多,吃完就去找小姐了。嗳?□□这事儿你们管吗?” 洪途喝道:“少在这儿油嘴滑舌,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郭宇:“我这帮小弟,饭店老板,还有那些小姐。你们要是不信就挨个问嘛。” 洪途道:“就算你没亲自动手,也是你找人干的。” 郭宇笑道:“呦,这话您没凭没据可不能乱说。” 洪途往前走了几步,走出了武将的气势:“你们几个,昨天晚上谁跟着郭宇吃火锅?” 几个人稀稀拉拉地说了声“我”,洪途又问:“□□也有你们?” 这下没人应声了,洪途厉声道:“你们听好了,昨天晚上死了一个警察,郭宇是嫌疑人。杀警察多大的事儿你们心里都清楚,谁敢知情不报,等我们查出来,有你们罪受!” 一帮小弟互相看了看,推举出一个发言人:“警官,这事儿我们确实不知道啊,我们就跟着宇哥吃个顿饭,还还还睡了个觉。” 洪途:“你叫啥?” 发言人:“我叫常伟。我昨天一天都跟着宇哥。” 洪途:“知道郑泽川吗?” 常伟:“知道,前些天跟宇哥争厂子那个人。” 洪途:“昨天你见到他没有?” 常伟:“没有啊,真没有。” 这句话引起其他小弟的应和。简月见此情况,已经清楚在这间库房里得不到线索,她走到周行身边,低声对周行说:“把他们带到单位一个个单独问话,如果真是郭宇干的,现在当着郭宇的面他们也不敢说真话。” 周行同意她的看法,但是不肯就这样轻易放过郭宇,他强烈的直觉告诉自己郭宇和郑泽川的死脱不了干系。他看着郭宇就想起郑泽川那张被割破五官血肉模糊的脸,他不是没有手段逼郭宇开口说实话,便道:“你和洪途把其他人带回单位,把郭宇留给我。” 简月太知道他想干什么,她就是为了阻止周行才执意跟到这里,道:“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也不能保证以后会找到证据。郭宇只是嫌疑人,你想背上暴力执法的罪名吗?” 她按住周行的手臂,愈加压低了声音:“周行,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是着急没有用。你越着急就越不能感情用事,如果你现在对郭宇动手,他反咬你一口,你被处分,郑泽川的案子谁来办?交给谁办你能放心?你替兰小青想想好吗,她现在只能指望你。”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动周行,周行听完她的话无动于衷,脸上冻了一层冰似的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用如视死敌的眼神看着郭宇。 库房卷闸门外响起警笛声,随后就是几个警察高喊“站住”“别动”的声音,伴随着跑动追逐。紧接着卷闸门被哐哐捶响,有人在外面喊:“我们是派出所警察,里面的人把门打开!” 郭宇大喊:“快他妈进来啊!警察打死人了!” 周行咬了咬牙,把手里的枕巾狠狠摔在地上,起身朝他走过去:“那我今天就让你死在这儿。” 简月连忙拦住他,道:“洪途,快开门。” 洪途拉起卷闸门,阳光照进来,穿警服的警察们一拥而进。 郭宇等人被控制住,由派出所民警协助送往支队,洪途留下来负责押送这些人,也被简月交代了找到郭宇口中的饭店老板和□□小姐的任务。简月匆匆嘱咐了洪途,就离开库房往刚才停车的地方走,回到停车场找到他们的车,看到周行站在车头边打电话。 电话是从市局打来的,市局指挥中心彻夜排查录像,于五分钟前查到了昨夜出现在支队门口的面包车行迹。 “把路线图发给我,好好,辛苦了吴局长。”周行挂断电话紧接着又拨出沈冰的号码,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洪途把郭宇和他几个小弟带回去了,你把他们分开挨个审,郭宇肯定知道点什么。” 简月坐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的功夫,周行又讲完了一通电话,扔下手机在车载屏幕里导航。简月看看他,道:“我来开吧,你到后面躺一会儿。” 周行从昨夜到现在的确没怎么休息,很清楚自己如果不挤出一点时间休息,到下午肯定体力透支,于是很干脆地坐上了副驾驶。 简月把车开出菜市场,按照地图上的导航在公路上行驶,问道:“我们现在去找那辆面包车?” 周行换到副驾驶也没有休息,拿着手机看工作群里的消息:“监控录像里最迟能找到那辆面包车的地方是情人湖公园。” 简月:“是谁的车?能查到车牌号吗?” 周行:“郑泽川的车。” 既然面包车是郑泽川的,而不是凶手的。那从车辆入手这条线路就只能放弃了。 简月又问:“能查到这辆车在白天完整的行驶线路吗?” 周行道:“昨天早上十一点,郑泽川开着这辆车去西浦园。本来应该走113公路,但是他中途从公路上下来抄了一条小路,那条小路是以前采石场运砂石的货车辗出来的,一个摄像头都没有。” 简月:“摄像头只拍到郑泽川下公路,没有拍到郑泽川上公路?” 周行:“对。” 简月觉得古怪:“那条小路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周行看手机看得双眼酸疼,他把手机放下,闭眼养神:“技术队还查了前几天的监控,郑泽川每次去西浦园都走那条小路。凶手一定是提前摸准了他的路线,提前埋伏在小路上。” 简月沉思一会儿,道:“如果凶手是有计划地蹲守郑泽川,还把郑泽川扔到公安局门外,这样的作案手法很像是复仇加示威。” 周行也想到了这一点:“向郑泽川复仇,向警方示威。” 简月:“郑泽川以前是警察,仇家应该不在少数。一般人如果想找他报仇尽可以早动手,选在昨天动手可能是因为最近才有机会。” 周行立即拿起手机给沈冰发消息:“郑泽川以前抓过的人当中最近刑满释放的。” 他让沈冰调查郑泽川从警以来经手抓捕的罪犯中有无近期刑满释放的人。郑泽川做了近十年警察,经他手的犯人不计其数,不少数落网的罪犯还发往外省坐牢,排查起来颇有难度而且很耗费时间。发完消息,他放下手机,思绪立即回到了六年前,六年前郑泽川还是警察,他和郑泽川一起执行过多次任务。如果郑泽川真遭落网罪犯报复,他或许也曾见过这个人。 简月也若有所思,她和周行各怀心事,车厢里寂静的空气伴随着他们走了将近一半的路上。简月在一个路口踩下刹车,才打破一路以来的沉默:“如果杀死郑泽川的凶手是以前落网的罪犯,那这个人报复的对象会只有郑泽川一个人吗?” 周行发现简月又一次和他心有灵犀,他这一路以来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你有什么看法?” 简月看着红绿灯里跳动的红色数字,数字正在倒计时,她心里的紧迫感也随着不停倒数的数字一点点加重:“有没有可能,凶手报复的对象不仅仅是郑泽川一个人,而是整个公安机关?” 第64章 周行已经放弃了她 情人湖公园位于老城区,因公园里一片爱心形的人工湖而得名。经济中心转移到新城区后,这片公园渐渐也萧条了,只有附近小区里的住户会来公园里散散心。老城区摄像头缺失严重,除了几条主干道,其余道路上的电子设备要么正在维修,要么已经撤掉,仅有的几个监控范围内也没有找到郑泽川的那辆面包车。 十一号凌晨两点四十三分,郑泽川那辆车牌号为“新L4854”的五菱面包车出现在情人路主干道,在情人湖公园附近停靠过两分钟,然后离开主干道开上了往东的一条公路,自此彻底消失在监控录像中。 公园边有一片露天停车场,因为没人管理,现在基本成了电动车和自行车的固定停车点。周行把车停在一排非机动车旁边,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简月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挡在头顶遮挡明灿灿的太阳。老城区和市区相比少了许多高楼大厦的遮挡,所以阳光比起市区更热烈。她往四周看,只看到路对面一排低矮的商铺,再往远处就是小区的楼影。 “这里位置太偏了,发现面包车的时间又是凌晨三点,目击者可能会很难找。”她正说话,周行走到她身边,把一顶黑色鸭舌帽递到她面前。她接住帽子道了声谢谢。 周行在T恤外套了一件薄薄的外套,为了遮住他衣服胸前的“警察”字样。他整理着袖口往公路对面看了看,道:“去对面看看。” 简月跟着他穿过马路,以为他想从路对面的店铺入手,排查店铺的营业时间,如果有商铺营业到凌晨三点,或许会对那辆一闪而过的面包车存有印象。过了马路就是一间商店,简月正要进去,却见周行径直地从商店门前走了过去,貌似不准备排查任何一家店铺。 简月紧走了几步赶上他,问道:“去哪儿?” 周行双手揣在衣兜里,走得很快:“跟我走。” 简月跟着他左拐右拐,钻进了一座小区边上的巷子里,巷子里的路还算宽阔,和小区楼房用一扇墙隔开,墙边乱七八糟地停靠着自行车电动车还有几辆出租车。路的另一边是一排上了年纪的老商铺,各个商铺门脸儿都显露着陈旧的历史。 周行停在一家挂着“小雷东北菜”招牌的店门前,问简月:“能吃东北菜吗?” 简月道:“我不挑食。” 她和周行走进店里,小店面积不大,只有十几张桌子,几乎坐满了,只有靠里墙角的一张桌子还空着。两个走过去坐下,简月职业病一般环顾四周,打量每一位客人,她不认为周行走街串巷找到这家店就是为了吃东北菜。周行不是在查案就是在查案的路上,况且他现在查的是郑泽川的案子,他更不会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所以这家店肯定内藏玄机。 周行倒是摆出一副只是来吃饭的样子,拿起桌上油腻腻的菜单翻看:“鸡鸭鹅肉全都有,你想吃什么?” 简月还在给客人们相面,道:“我不饿。这里吃饭的客人都是出租车司机吗?外面停着好几辆出租车。” 周行看她一眼,又翻了一页菜单,道:“先别想了,我带来你是吃饭的。” 简月闻言,正在迅速旋转的大脑一下就被拦停了,略有些诧异地看着周行。 周行又问:“炖鸡炖鹅炖鱼,你想吃哪个?” 简月:“……炖鱼。” 周行叫来服务员,服务员是个年轻苗条的姑娘,腰上系着很有东北特色的碎花围裙。他点了一个铁锅酸菜鱼,两个小炒,又问简月:“待会儿你开车行吗?我想喝点酒。” 简月点点头。 周行便道:“五个贴饼子,一瓶牛栏山,把你们老板娘叫出来。” 姑娘拿着点菜单边念边写:“好嘞,玉米饼子、二锅头、老板娘——”写到“老板娘”,她才憨头憨脑地仰脸儿看着周行,憨憨地笑道,“老板娘啊,老板娘在后头忙着呢。” 周行像是被她逗乐了,脸上露出柔柔的微笑:“把她叫出来。” 姑娘拿着点菜单去了后厨,不一会儿,一个年近四十身材丰腴的漂亮女人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一摞碗盘和筷子,直冲着周行和简月那桌走了过去:“我还以为是哪个老色鬼吵吵着要见我,原来是你来了。” 老板娘长得很漂亮,穿着一套无袖牛仔连衣裙,一双过膝的长靴,最为惹眼的是她及腰的长发,茂密黑亮,光滑得像极品绸缎。她这身扮相有些复古,仿佛回到了旧港时代,脸上浓艳精致的妆容也覆盖不住眼角的皱纹,时刻提醒着时间的流逝。她大笑着,皱纹显得更加深刻,但那皱纹很适合她,非但不会显老,还显出几分飒爽的风情韵致——她是个经得住衰老的女人。 老板娘摆好两幅碗筷,一扭身在周行身边坐下,很自然地就将周行的肩膀搂住了,笑道:“你们哥几个有日子没来了,前儿我还发愁你们挂的帐怎么结。你要是再不来,我就拿着账本去你们单位要账了。” 周行借着拿茶杯的动作往前弯了弯腰,躲开了她的手,道:“我今天就是来销账的。” 老板娘看看简月,笑道:“除了你们几个老爷们儿,你还是头一次领姑娘过来,是你对象?” 简月立刻就说:“不,我是周队的同事。” 周行端着茶壶正在倒茶,听简月熟练又迅速地撇清和自己的关系,不知为何觉得手上的茶壶陡然变重了,沉得他端不起来。他放下茶壶,把一只茶杯放在简月面前的桌上,对老板娘说:“你把账本儿拿来,算算账。” 老板娘道:“挂在川子帐上,你替他结账算怎么回事儿?” 周行眼褶突然颤动了两下,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虚落落的忧伤:“他结不成了,我替他结。” 老板娘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拿来账本交给周行,才问道:“川子怎么了?出啥事儿了?” 周行把手机当计算器用,边算账边说:“昨天晚上被杀了,遭人报复。” 周行永远都是平淡的,从容的。当他接纳了郑泽川的死,他说出这句话时就是春风化雨般的平静,让人一时难以分清这到底是一件喜事还是一声噩耗。毋庸置疑的是,郑泽川的死讯对他的亲人和朋友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就算周行的态度太具有欺骗性,被他欺骗的人也会很快揭开这层柔软的面纱,触摸到面纱后骇人的白骨骷髅。 简月不知道老板娘和郑泽川是什么关系,但她确定老板娘和郑泽川有着深刻的感情,老板娘听闻郑泽川的死讯时只是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但是她浑身散出错愕和悲伤的氛围,这种氛围像是如有实质的强酸,把她面目和身体溶蚀掉了一层,让她陡然间看起来单薄了许多。 周行算出数字,用手机扫桌上的付款码付了钱,然后调出一张郑泽川那辆面包车的照片,把手机转向老板娘,道:“这是老郑的车,今天凌晨三点左右,凶手开着这辆车出现在公园附近。红姐,帮忙找找这辆车。” 系着碎花围裙的姑娘端上一只铁锅,打开锅盖,冒出喷香的热气。 蒋月红拿出手机拍了一下他手机里的照片,道:“你们吃饭吧。” 她拿着手机走到一个正在吃饭的光头男人旁边,拍了下男人的肩膀,问:“大雷在哪儿?” 光头笑道:“嫂子,你都不知道雷哥在哪儿,我们怎么知道啊。” 蒋月红指了几个男人,道:“你们几个,别吃了,都跟我走。” 她说话仿佛极有分量,正在吃饭的几个男人只是抱怨两声饭没吃完,紧扒两口饭就跟着她走了。一帮人呼呼啦啦地走了一大半,店里顿时空了下来,门外紧接着响起车辆发动的声音,一辆辆出租车从门口开了过去。 简月问:“我们不帮忙吗?” 周行道:“让他们找吧,现在他们比咱们有办法。” 服务员姑娘又端上两盘菜,对店里客人忽然跑光这件事儿见怪不怪,似乎已经发生了多次。上完菜就拿出本子挨个记还没结账的桌号。 周行拧开酒瓶盖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这家店的老板娘叫蒋月红,她男人高大□□着这片出租车车队。这片儿人少,凌晨三四点还满街转悠的只有出租车。从出租车司机里寻找目击者的概率会大一点。” 听完他的解释,简月才知道他跨越半个城市来这家饭馆儿的用意:“蒋月红夫妇和郑泽川是什么关系?他们会尽心帮忙吗?” 铁锅锅底一直在加热,鱼肉冒着咕嘟被炖得软烂。周行拿公筷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简月面前的碟子里,先说了句趁热吃,才道:“蒋月红以前被放高利贷的骗到夜店做小姐,郑泽川摸进去侦查的时候撞见几个人欺负她,救她了一命。几天后夜店被端了,蒋月红无依无靠想不开去跳海,也是郑泽川把她从海里捞上来。后来郑泽川借给她点钱,她才在长岚安身立命,不然回老家也没有出路。前前后后,郑泽川救过她三回。” 简月自认是冷心冷肺的,自打郑泽川出事后,她心里只有一些人之常情的惋叹,除此之外没有悲切的心情。只是当郑泽川又一次被提起,她又想起郑泽川憨直粗爽的笑脸,郑泽川在她心里的模样一次比一次鲜活生动,此时她再去想这个人已经死了,才后知后觉的伤感。 周行夹给她的这块肉是鱼脊上的,没有多少乱刺。简月拿起筷子拨了下这块鱼肉,道:“郑泽川是好人。” 接下来很长时间,周行都没有说话,他往自己的碗里夹了几块鱼就没有再动筷子,只是一口一口地抿着杯子里的酒,姿态从容又闲适,像是在和老朋友边喝边聊。就像以前的他和郑泽川。 简月看着他,道:“你吃点东西吧,你肯定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 周行道:“我不怎么吃鱼。”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吃了几口鱼肉,看不出一点对鱼肉的挑剔。 简月把两盘小炒移到离他近的地方,道:“你和郑泽川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周行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怎么了?” 简月道:“我记得我跟你去郑泽川店里找丰阳阳的那天,我们临走前郑泽川让你有空找他,他好像有要紧事要当面告诉你。” 经她一提,周行才想起郑泽川的确约过他见面,但是他太忙了,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没想到再次想起来郑泽川已经辞世。 周行道:“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就是我们去找丰阳阳那天。”他放下筷子,神色懊恼,“我也觉得他当时有点不对劲儿,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简月把锅里炖烂的鱼肉一块块夹出来,道:“我在想,郑泽川会不会早有预感自己将遭遇不测,他要当面告诉你的事会不会和他遇害有关?” 周行:“你怀疑凶手早已经潜伏在他身边,他感知到了危险,找我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简月专注地剔鱼肉里的刺,道:“如果我的假设成立,那郑泽川在生前应该会留下一些迹象。我们应该问问兰小青,郑泽川在生前有没有异样的行为。” 周行凝神沉思,道:“这条思路有价值,如果郑泽川生前和凶手有过接触,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对我们的侦查有用处。” 他一低眼,看到简月把一盘剔了骨的鱼肉放在他面前。简月放下盘子,抽出两张纸巾擦着手说:“且不说车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了车,里面的痕迹也很有可能被清理干净了。不能把全部的希望都压在那辆车上,还是得从其他地方找突破口。” 周行看着盘里盖着几片酸菜叶的鱼肉:“你怎么不吃?” 简月单手拖着下颚看着他,道:“我不饿,你多吃点儿。” 周行刚才说了他不怎么吃鱼肉,其实他说得过于委婉,他很讨厌鱼肉简月几乎把整条鱼都端到他面前,他闻着鱼肉混着酸菜的味道就不舒服,胃很拒绝这两样东西,但还是拿起了筷子,脸上仍然看不出对鱼肉的厌恶。 趁他不注意,简月悄悄把他的酒杯移走了,换上一杯水,然后静静地看着他吃东西。在此之前,她绝对想象不到自己会这么愿意看一个人吃饭,而且会因为那个人好好吃饭而感到安心。 服务员姑娘端着面盆子来了,在锅边儿糊了一圈玉米饼子,说:“过七分钟就可以吃了。” 简月问:“要翻面儿吗?” 姑娘呵呵笑:“不用翻,看它里面鼓起来就熟了。” 姑娘抱着面盆子走了,简月盯着锅里的饼子,专等着它鼓起来。饼子还没熟,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市局吴局长打来的电话。 简月忙把手机拿起来,略有些心虚地瞄了周行一眼,起身走远了去接电话。吴局长和她谈工作调动的事,她捂着手机小声向吴局长道歉,委婉地解释自己没有离开支队的打算,这件事是一场误会。 和吴局长讲完电话,她折回去坐好,周行便问:“是吴局长?” 简月低着眼没看他:“嗯,我解释清楚了。” 她希望这个话题尽快过去,但是周行却追问道:“怎么解释的?” 简月:“是误会,就这么简单。” 周行神情很严肃:“你想清楚了?” 简月微微皱眉,道:“我们早上不是已经谈过了吗?我不想把早上说的话重复一遍。” 周行道:“如果你改变主意了,你可以随时找我办调动手续。” 简月很想反驳他,她甚至想任性地反问他:你就这么想让我走?但是她一句话都没说,因为她不想再和周行起争执。他们的关系本就岌岌可危,再吵就真无法共处了。 简月道:“我知道了,谢谢。” 周行摆出一板一眼公事公办的态度:“既然你暂时决定留下,那我们需要把昨天发生的事聊清楚。” 简月此时鸵鸟心态,她只想逃避,但是周行绝不会允许她逃避,周行会坦荡又坦率地把问题拿出来讨论,直到找到解决问题方法。这就是周行让她无法招架的地方。 简月:“你想怎么聊?” 周行还是从容又平淡的态度:“昨天晚上我说我喜欢你,希望这件事不会带给你困扰。我向你保证,在今后的工作当中我不会骚扰你,也不会对你有任何逾越的行为。如果我让你感到不舒服,你可以随时申请调职。” 简月听他字字句句都在为自己考虑,心里不得不被触动,却又很苦涩:“你觉得我讨厌你?” 周行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道:“我不知道,你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简月朝他轻轻一笑:“我不讨厌你,但是我和你不可能。” 周行早已经明确了她的态度,但是亲耳听到她的答案,他还是会心里苦闷。尽管他的心已经被郑泽川的死裹了好几层坚硬的悲伤的外壳,他以为他不会再为其他人而伤心,结果还是被简月撼动了。 周行轻而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苦涩又沉闷。他再一次显露自己接纳一切无可奈何的舒广胸怀,用冰释后柔软的目光看着简月:“我明白了。” 在和他看似和解的对视中,简月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因为她知道周行已经放弃了她。 蒋月红找到了郑泽川的那辆白色面包车,一辆出租车昨夜经过公园,就跟在这辆车后面,亲眼看到这辆车拐进了一条小巷。蒋月红循着这条线索到了小巷,最终在巷子深处的洗车房后门找到了面包车。 周行和简月赶到时,巷口停了七八辆出租车,一群司机站在巷口维持秩序保护现场。简月和周行一露面,领头的光头司机就喊:“警察同志来了,让一让让一让!” 两人在司机夹道目送中走进巷子里,蒋月红和洗车店老板站在后门门口,旁边就是郑泽川那辆失踪已久的面包车。 蒋月红道:“车在这儿停了一夜了,没人动过。” 周行看过车牌号又绕到车头前,隔着挡风玻璃看到驾驶台上摆着的一张镜框,是郑泽川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确认了是郑泽川的车,周行立刻打电话回队里,让沈冰安排人来拖车。 简月观察地形,发现这条巷子是个死胡同,尽头就是洗车店后门,也就是面包车被丢弃的地方。她走向蒋月红和站在蒋月红身边的男人,问道:“你是这家洗车店的老板?” 店老板:“对,店是我的。” 简月:“后门装摄像头了吗?” 店老板:“没有,我就在店里装了一个摄像头。” 简月:“这辆车是什么时候停在这儿的?” 店老板:“我不太清楚,今早上六点多,我一开门就看到车在后边停着。” 简月:“怎么不报警?” 店老板:“啊?这怎么报警啊?这条巷子又不是我的,车也没停到我家里。” 简月又问蒋月红:“红姐,今天凌晨见过这辆车的人是谁?” 蒋月红把她往巷口领:“是在这一片趴活儿的司机,叫佟伟” 简月跟着她走到一辆出租车前边儿,出租车四扇车门全都开着,司机佟伟正面朝外坐在后座狼吞虎咽地吃包子。他见蒋月红来了,把包子放下,抹掉嘴上的油:“红姐。” 蒋月红道:“大伟,这姑娘是警察,你好好跟她说。” 简月先打量他,这个佟伟很年轻,三十四五的年纪,剃着极短的寸头。他方脸尖头浓眉大眼,皮肤黝黑面相敦厚,极短的一层头发贴着泛青的头皮,顶骨还有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疤瘌,像和尚的结疤。整个人的气质也像个刚还俗不久的和尚。 佟伟嘴里塞满了包子,他双眼憨直地看着简月,用力把嘴里的包子往下咽,用力到脖子上鼓起青筋。 简月把手里一瓶还没打开的矿泉水递给他,才问:“你见过那辆车?” 佟伟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半瓶水下肚,又响亮地打了声嗝,道:“见过,我还在它屁股后头跟了它一段儿。” 简月:“你看到司机了吗?” 佟伟:“没有,它在我前头。” 简月:“昨晚街上的车多不多?” 佟伟:“多呀,大城市无论啥时候车都多。” 简月:“那么多车,你会记得你见过的每一辆车吗?” 佟伟:“不不,我哪有这功夫。” 简月:“那你怎么唯独记得这辆面包车?” 佟伟:“我看到车里的人往湖里扔了一个包儿,唰的一下就扔到湖里了。所以对这辆车有点印象。” 简月神色一紧:“往湖里扔了个包?” 佟伟抬手指着情人湖的方向:“是啊,就扔到公园湖里了。” 简月忙问:“你记得扔包的位置吗?” 佟伟:“我记得可死了,就在第三杆路灯那儿,我还想过把包儿捞起来,万一里面装着值钱的东西呢。” 简月回身就要喊周行,发现周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道:“凶手往湖里丢了一个包,他穿过半个城市可能就是为了处理这个包。” 周行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又给沈冰下了找人来公园捞包的任务。打完电话,他收起手机,看着佟伟,道:“你叫佟伟?” 佟伟个子高,坐在车里塌缩着肩膀,始终没下车:“是的。” 周行往他的车里看了一圈儿,道:“麻烦你带我们过去。” 佟伟把腿往里收,从后座钻到驾驶座,落下车窗对周行露齿一笑:“警察同志上车吧,有点远,我带你们去。” 第65章 久别重逢 望京路的明珠大厦写字楼是长岚市标志性的建筑,巍峨的大楼在阳光下淌着一层古朴的苍青色的光,像是一把巨大的插在地壳里的青铜古剑。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从车里下来一个女白领。她抱着一叠文件急匆匆地走向写字楼入口的旋转大门,前前后后人来人往,没注意一个穿黑色工装带着鸭舌帽的男人在大门前站了许久,刚避开一个迎面走来的男人,就一头撞在那男人背上,手中的文件撒了一地。 “你怎么挡着路啊你,真是的!” 女人蹲下来拣文件,见那男人也弯下腰,以为他要帮自己拣文件,却见男人提起脚边的一只乳胶漆桶,毫不迟疑地走了。 展羽穿着工装,提着桶,背着工具包,俨然一副装修工人打扮。他走进写字楼一楼大堂,捏着帽檐往下压了压帽子,朝周围环视一圈,然后走到休息区在一张沙发上坐下。他藏在帽檐下的一双幽蓝的眼睛看着大堂里来来去去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或匆忙或悠闲,或独自一人或三两结伴,或焦急或喜悦。他们都是一个个不同的个体,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行走在阳光下的人。 他也曾想象过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做一个忙碌又积极的普通人。这份渴望在他遇见简骋后更加强烈,几乎就要实现,但是最终还是破灭了。他的渴望只能跟着他的人一起蜷缩在不见光的角落里,绝望地窥视别人的人生。 如果他有得选,给他一个机会从头再来,他此时会是什么样子?会是这些人当中的谁呢? 他美好的幻想还没来得及展望,就被衣兜里震动的手机打断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部老式诺基亚,机壳掉了几块漆,按键上的字符也被磨掉了几个。这不是他的手机,是他从死人身上扒出来的手机。 几天前,他被一个男人带到郊外,男人想杀了他埋到林子里,但被他用手铐反杀,将其活活勒死。处理好男人的尸体后,他从男人身上找出这部手机,一直带在身边。他拿到手机不久,手机就断电关机了,找老式充电器花了点时间,今天早上出门前才把手机充满电。手机开机不到十分钟就打进来一通电话,当时他忙着找服装和道具把自己伪装成装修工,便没有接通。此时这通电话又一次打来,他才想起兜里还有一部诺基亚。 还是那个号码打来的,没有备注,只有一串数字。展羽挂断了电话,找到通讯录点进去,里面只有两个号码,一个是刚才打进来的号码,另一个备注是“老婆”。 手机又开始震动,这次是“老婆”打来的电话,展羽接通了,把手机放在耳边,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老康?你怎么才接电话!你在哪儿啊?” 展羽没听完就挂了电话,又点进短信里,收件箱和发件箱都是空的,或许被机主手动清理过。此时那串号码又打了进来,这次展羽稍作犹豫就接通了。 他听着手机没说话,电话那头的人也没说话,两人在沉默中忽然试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对面的人先开了口:“你是谁?” 这是个男人,而且上了年纪,声音粗哑低沉。 展羽在短短几秒钟内想了许多,慢悠悠道:“北郊公路,第一片树林。”说完,他挂断电话,把手机关机。 他说的地方他藏尸的地点,树林里某棵树下埋着被他用手铐勒死的男人。这串没有备注的号码或许是那人的同伴,他把藏尸地点告诉对方,对方一定会找过去,下一步行动就是彻底销毁尸体。倘若尸体继续埋在树林里,迟早会被警方发现。一旦警方介入调查,他不敢确定自己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而且他肯定对方也不敢让警察发现那具尸体。所以他想利用对方把那人的尸体处理掉,或许会被其家人带回,随便寻一个意外葬入尘土——像他这样在刀尖利刃上行走的亡命之徒,死也不敢死的正大光明。 展羽提起工具包和漆料桶,混在一群白领中去乘坐电梯,按下19楼按键。他早已探听清楚了,简骋的心理咨询中心就在这栋写字楼的19楼。他今天来是为了简骋。 到了十九楼,电梯门一开就是心理咨询中心的迎宾台,迎宾台后站着两名前台工作人员。展羽压低帽子走过去,被一个前台叫住:“嗳嗳,你,你是绿野装修公司的吗?” 展羽戴着防尘口罩,点点头,没说话。 前台让他等一等,然后拿起座机话筒拨了个内线:“苏姐,装修公司的师傅来了。嗯嗯,好,我现在带他过去。” 前台挂了电话,找出一把钥匙,对展羽说:“你跟我过来吧。” 展羽跟在她身后,绕过迎宾台,到了一间挂着“办公室”牌子的门口。前台用钥匙打开房门,里面空荡荡的,桌椅已经被搬出去了,地板上铺了一层塑料布。 前台说:“设计图你已经有了吧?今天就先把墙刷了,明天我们休息不上班,你们再过来换地板。” 展羽点点头,前台走了,但没关门。他站在门口往外看,门外是整洁明亮的等待区,摆着几张沙发。此时三张长沙发几乎坐满了,有病人,也有陪同的人。刚才离开的前台女孩儿蹲在一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儿面前,拿着一颗糖块儿哄他。 展羽探出头往左右楼道看了看,只看到几个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不见简骋,此时简骋或许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会见病人。他想寻个理由离开这里,去找简骋的办公室。他还没想到合适的理由,就见正在逗孩子的前台工作人员站了起来,朝自己的方向稍微侧过身,笑道:“老板。” 随后,西装革履的简骋走进他的视线,他的角度能看到简骋的侧影和小半张侧脸。简骋弯下腰看着沉默内向的小男孩儿,笑道:“童童来了,还记得叔叔吗?” 童童的妈妈轻摇他的肩膀:“童童叫人呀,说简医生好。” 童童不说话,往妈妈怀里躲。 童童妈妈歉意笑道:“不好意思啊简医生,童童还是这么胆小。” 简骋直起腰,摘掉脸上的眼镜,手指轻轻捏了两下眼镜腿,道:“没关系。他受了惊吓,需要慢慢疏导。” 他向童童妈妈询问童童近来在家里的表现,说话时余光捎带着斜后方的会议室。那间会议室早就腾空了要重新装修,平常都锁着,今天门却开着。和童童妈妈说完话,他把眼镜戴好,转头朝会议室门口看过去,看到门里露出一只鞋。鞋子的主人仿佛立刻察觉到自己正被他看着,遂把脚往里收回。 简骋问:“门怎么开着?” 前台女孩儿道:“装修公司的师傅来了,正在里面刷墙呢。” 简骋没有多想,收回了目光,道:“我办公室里的柜子还没修好,待会儿叫木工来一趟。” 前台女孩儿道:“好的。” 简骋的手机响了,他先对童童妈妈微笑示意,然后拿出手机走到安静的楼道边,就站在办公室门外,侧倚着墙壁接通了电话:“喂?” 和他一墙之隔的会议室里,展羽背靠着墙蹲在地上,像是有所畏惧似的,低着头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耳朵听墙外的简骋讲话。 电话是沈冰打来的,沈冰又一次失了信,没有在周一这天去送沈露露上学,沈露露又发作了骄纵脾气,在家里哭闹摔打。所以他又一次央求简骋帮忙。 简骋懒懒地倚着墙壁,笑道:“放心吧,我把露露送到学校了。我劝过她了,她的情绪还可以,至少不哭不喊。我?我刚到公司,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你的电话就到了。” 沈冰向他道谢,简骋道:“你以为说句谢谢就完事儿了?你欠我的人情我可都记着,今年我过生日你如果不送我一份大礼,可就太吝啬了沈警官。” 后面简骋说什么,展羽没听清楚,只听到简骋在笑,偶尔说句话也是很小声。没一会儿,门外响起简骋的皮鞋踏在地砖上的声音,脚步声迅速远逝。 前台女孩儿端着水杯进来了,道:“师傅,喝口水吧。” 展羽蹲在地上,拉开工具包装作正在找工具,低声道:“谢谢。” 女孩儿放下水杯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展羽突然叫住了她:“美女,等一下。” 他的声音太嘶哑,女孩儿没听清楚,回头问:“你在跟我说话吗?” 展羽道:“对。我刚才听到你们说有柜子坏了需要修是吗?” 女孩儿道:“是我们老板办公室里的文件柜,一扇门掉了,坏了两三天了。” 展羽把遮住脸的口罩往下拽,拉到下巴,笑道:“我帮你们修吧,我也会做木工。” 女孩儿爽快地答应了:“好呀,那你试试吧,你要是修好了我还省得找人了呢。” 于是展羽背上工具包,跟着女孩儿离开了会议室,穿过一条楼道,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外。女孩儿敲门时,他又默默把口罩拉到眼睛下面。 很快,简骋的声音飘出来:“进来。” 女孩儿推开门,站在门口道:“老板,刷墙的小师傅会做木工。您方便让他现在进去修柜子吗?” 简骋应允了,女孩儿领着展羽走进去。简骋的办公室很大,办公区和会客区相隔了好几米。简骋貌似正在接待客人,和身穿职业正装的一男一女坐在会客区沙发上,三个人有说有笑。展羽进来后,简骋只是很粗略地扫量他一眼,依旧没有注意这个年轻的工人。 坏掉的文件柜竖在办公桌后的书架旁,底部一扇柜门的铰链断了,柜门和柜体即将分离。展羽想支走一旁监工的女孩儿,就说:“铰链断了,得换铰链,你们这儿有十字螺丝刀吗?” 女孩儿道:“你稍等一下,我去找找。” 女孩儿走了,展羽拿出螺丝刀慢悠悠地起螺丝,稍稍向后回头就能看到简骋。简骋接待的两个人貌似是某杂志记者,正在采访简骋。女人拿着本子把和简骋的对话记录下来,男人拿着相机不时拍张照片。展羽听他们说话,内容听不大懂,只知道他们谈得都心理学相关的话题。他默默地听着,其实只是在听简骋说话。 此行,他计划了很久。他回到长岚的第一天就想见简骋,但一直没有机会,直到今天才假扮装修工人到了简骋的公司。他以为自己见到简骋一定会对简骋做些什么,至少摊明自己的身份。但是他没有,当简骋真的站在他面前,他只想躲避,因为那个人像颗明珠般光芒四射,而他就是衬托明珠的黑夜。 他一直找不到自己的目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见简骋。现在见到简骋,他才知道自己的目的很简单,只是在阔别六年之久后,见简骋一面。此时他出现在简骋面前,简骋没有认出他,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他心有不甘,他希望被认出又不敢被认出。他极其矛盾,自己同自己辩驳、争执、撕扯。这一切都在他心里悄然上演,简骋毫不知情,甚至没有半点察觉,正以著名心理医生的身份接受记者的采访。 简骋突然离开了会客区,侃侃而谈着走向办公桌。桌角放着一罐熟普茶叶,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茶叶盒,看了看蹲在地上背对着自己正在修柜门的工人,然后拿着茶叶盒往会客区折返:“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比我优秀的同行和前辈还有很多,他们应该比我有更深刻的见解。” 展羽听着他说话,忍不住偷偷弯起唇角。他最知道简骋有多心高气傲,简骋向来不把任何学者专家放在眼里,也从未觉得有谁比他更优秀。阔别六年,简骋也变得世故圆滑。但这份世故圆滑藏在他的潇洒风流之下,反倒招人喜欢。 刚才出去找螺丝刀的女孩儿回来了,不仅带回了展羽要的工具,还带回一个不算好的消息,她匆匆走到简骋身边,低声道:“老板,班巧巧来了。” 简骋维持着从容的微笑:“让徐医生接待她。” 女孩儿更加小声:“她吵着要见你。” 简骋:“她自己来的?” 女孩儿:“是。我已经给她家长打电话了。” 简骋:“把保安叫来,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女孩儿点点头,又匆匆出去了,顺手把螺丝刀放在办公桌上。 简骋思虑片刻,对两名记者歉然一笑:“抱歉,我有位病人需要接待。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吧,辛苦你们了。” 记者很通情达理,说过没关系,又和他握手。简骋把他们送到办公室门口,拉开房门正要向他们道别,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突然闯了进来,对着简骋大嚷:“简医生,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为什么我晚上睡不着觉?我以前从来不会睡不着!” 简骋道:“巧巧,给你开药的人是你的主治医生徐医生。我这就把她叫来问一问,你别激动。” 班巧巧神色癫狂,指着简骋的鼻子:“你们都是黑心医生!你想害我!是不是你让我妈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是不是你说我有狂躁症和暴力倾向?你懂个屁啊!你他妈才有暴力倾向!” 疯狂的少女吓住了两名记者,简骋挥挥手示意记者赶快出去,镇定自若温声细语道:“你想向我证明你没有暴力倾向对吗?那你就应该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和我对话。” 班巧巧:“哼,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你们只会逼我吃药,吃药吃药吃药还是他妈的吃药!” 她掂起一把椅子狠狠砸到地上,又把桌上的茶杯摔碎,打砸办公室里所有可以打破的东西,甚至撕碎了两只沙发上的抱枕。几个女员工过去拉她,遭到她尖叫反抗,一个女医生脸上被她用指甲抓出几道血痕。 简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闹剧,侧过头对身边的秘书说:“叫保安进来。” 几名保安按住了班巧巧,刚把她带离简骋的办公室,就被班巧巧挣脱,班巧巧打砸的区域由简骋的办公室转移到外面的办公区。还摔破一只花瓶,捡起碎片抵着自己的手腕,朝围观的人群大喊:“你们敢过来我就割腕!我拉你们一起死!” 简骋等人也随着班巧巧转移到办公区,简骋偷偷让人报警,然后和众人一起劝说班巧巧。所有人都在办公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简骋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装修工。 隔着玻璃门,展羽看到了外面正在上演的闹剧。他对作势要自杀的少女没有兴趣,只在乎眼前这扇需要修理的柜门。他拿着螺丝刀专心钉新的铰链,外面如何吵闹都和他无关。 他换好新铰链,推拉了两下,确认柜门已经修好。然后背着工具包站起来,回身看着外面,简骋还是背对着他,正在劝说女孩儿放下手里的玻璃碎片。 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冷微澜打来的电话,他接起来,有意压低了声音:“喂?” 冷微澜知道了他的行动,紧张地问:“你在哪儿?” 展羽盯着简骋的背影,道:“简骋的公司。” 冷微澜努力保持冷静的语气:“展羽,你听我说,现在立刻从简骋的公司出来。别让他发现你,听到了吗?” 展羽不语,只是看着简骋。 展羽的沉默让冷微澜焦急:“我知道你恨简骋,你想亲手杀了他,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你现在杀了简骋,一定会暴露你自己,简月也不会放过你。所以你不要冲动好吗?我们从长计议。”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冷微澜等不到他说话,更急:“如果你暴露自己,那我们之前做的事还有什么意义?我的命和你绑在一起,你如果被警察抓到,我也活不成!” 听了这句话,展羽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些牵绊,虽然这一牵绊很脆弱,随时会被斩断,但至少此时此刻是存在的。而他愿意为了这虚无缥缈的牵绊付出自己仅有的所有。 冷微澜又说:“算我求求你,就当是为了我好吗?现在只有你能帮我,我也只有你了。你不是答应过要保护我吗?” 展羽道:“你放心,我不杀简骋。” 他挂断冷微澜的电话,拉开外套拉链从衣服里拿出一支蓝色桔梗,幽蓝的花瓣就像他的眼睛。他把桔梗插在桌上的花瓶里,最后朝简骋的背影看了一眼,然后无声无息地走出办公室,沿着楼道另一边的楼梯下楼了。 班巧巧的父母终于赶到,带回了女儿。一场闹剧落下了帷幕。简骋安抚众人一番,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回避众人后才露出烦躁冷酷的神情。他用力扯了两下领带,粗鲁地把领带摔到桌子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上的花瓶,然后略有疑虑地把目光移到花瓶上。他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花瓶里的花。这束花是昨天秘书换的,几支白色和粉色的绣球花和满天星拥簇着嫩黄的太阳花。那么这支蓝色的桔梗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看着这支蓝色的桔梗,他突然想起六年前自己也养过桔梗花。其实那是学校草坪里的几支野生桔梗,他找了一个脸盆,装了半盆土,把桔梗移植到花盆里,抱回宿舍养了起来。但是第二天就死了。 第三天,他把展羽带到自己的宿舍,充满惋惜地给他看枯萎的桔梗花,懊悔地说:“这朵花特别像你的眼睛,我想留给你看,没想到被我养死了。早知道不养起来就好了。” 展羽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展羽一直在笑,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沸腾的海水,在阳光下粼粼闪着光,翻涌着浪花,即将从他的眼睛里泼出来。 秘书进来了,对他说班巧巧的父母承诺会赔偿被班巧巧毁坏的物品。 简骋拿起那支桔梗花,捏着脆弱的花茎,问:“这花是哪来的?” 秘书道:“这是我昨天在花店买的花。” 简骋:“……昨天就在花瓶里吗?” 秘书记不太清楚,但很肯定地说:“是啊。老板,花怎么了?” 简骋把花插进花瓶里,又看向文件柜,那扇柜门已经修好了:“刚才修柜子的人呢?” 秘书道:“您是说那个装修工人吗?他可能已经回到会议室干活儿了,要我把他叫过来吗?” 简骋刚要点头,但是却迟疑了,迟疑片刻后果决地说:“不用了。” 他解开衬衫领口往里走,走到落地窗前往下看,看到人来人往和车水马龙。这花不可能是展羽,倘若展羽真的回来了,还来过他的办公室。展羽绝不是来送花,而是来索命。 第66章 水域 窗下还是那片篮球场,球场边有一只塑料框子,被胶带粘在地上,里面盛着那只崭新的篮球。不知道是谁发现了简月买来的新篮球,还拿来一只塑料筐给篮球造了一个家。不打球的时候就把篮球放在进框子里,免得被风吹跑。 午休的时候,窗外响起了拍打篮球的声音。简月特意走到窗前往下看,打篮球的人却已经走了,篮球在地上低低的弹跳了几下。没过一会儿,一个她很面熟但记不起名字的男警察又拐回来,把篮球放进场边的框子里。自打郑泽川出事后,支队上下被周行指挥得团团转,没人有时间打球,至于周行本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已经许久没有踏进过这片篮球场。 一整个上午,简月都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查资料、翻案卷、还有发呆。直到了午休时间,听到窗外球场有动静,她才从窝了一上午里的皮椅上站起身,捶着后腰走到窗前。发现外面没人,又坐回椅子上,索性把双脚架在桌沿,把一份文件盖在脸上,午睡了。 其实她没睡着,她脑子里装着许多事,这件事暂时按捺住了,那件事又冒出来了,就像打地鼠一样让人疲于应付。此起彼伏的烦心事搅和得她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一时一刻都安宁不了。 门外有人敲门,师小冉道:“月姐,我进去喽?” 简月瘫坐着没动弹:“进来吧。” 师小冉开门走进去,看到简月这幅样子,道:“你在睡觉呐?” 简月睁开眼,用力吹盖在脸上的文件,但是文件颇厚,不能被吹掉。于是简月晃了晃脑袋,文件从她脸上掉在她怀里。她浑身上下懒得厉害,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就转动眼睛看着师小冉:“我晚上失眠白天也失眠,困得要死但是睡不着,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师小冉一针见血道:“什么病呀?你就是工作太累外加想得太多。” 她从警服兜里掏出一大把巧克力和硬酥糖,呼啦啦放在简月办公桌上:“我堂妹订婚了,这是她的喜糖,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就给你多拿了一点。” 简月浑身无骨般离了椅子就趴在桌上,拿起一块糖剥糖纸:“喜糖啊,那我要吃,我要冲冲喜。” 师小冉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感慨道:“我堂妹比我还小一岁,已经定了终身迈入人生下一阶段,可我连个男朋友还没有。我妈还天天催我,搞得我压力好大。” 简月往嘴里塞了一颗酥糖,双手叠在一起放在桌上,下巴垫在自己手背上,弯起唇角笑道:“那你就赶紧找个男朋友,结不结婚另说,谈恋爱可是人生一大快事。周先生有句话说得很好,爱情是人类历史中永恒的主题。” 师小冉拖着脸看着她:“哪个周先生?周行吗?” 简月把脸埋起来偷笑,笑得双肩微颤。 师小冉嘟起嘴:“别笑啦,你快说呀。” 简月抬起脸看着她,笑道:“是周树人先生,不是周行先生。” 师小冉:“啊?你说鲁迅啊?鲁迅说过这话吗?” 简月煞有其事道:“世间本没有鲁迅名言,说的人多了,也就成了鲁迅名言。” 师小冉看着她,摇头感慨:“月姐,你有时候真的很皮。” 简月学她的样子,单手撑着脸看着她,笑眯眯地问:“可爱吗?迷人吗?” 师小冉道:“可爱又迷人,爱上你了。” 简月隔空向她吻了一下,笑道:“我也爱你。” 师小冉:“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大好,想跟我说说吗?” 简月:“本来是有点心情不好,看见你就好多了。” 师小冉;“好吧。” 简月:“嗯哼。” 师小冉:“其实我找你有正经事,今天早上图图把郑泽川的车拖回来了,勘察组已经检查过了。刚才周队打电话问你参与勘察没有,我说没有,周队就让你再看一遍。” 简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搂着师小冉走出办公室:“吩咐我干活儿就直说,干嘛还绕弯子。” 师小冉道:“我也觉得周队有点奇怪。”说着看了看简月,“你也是,有点怪怪的。” 这小妮子慧眼如炬,这么快就察觉到了她和周行之间微妙的尴尬。她及时移开话题:“周行还在情人湖捞东西?” 师小冉:“是啊,捞了一夜都没捞到。那片水是活的,可能冲到下游去了。” 面包车停在地下车库,周边围了一圈警戒线,四扇车门都敞着。师小冉把手套递给简月,道:“车里已经被收拾过了,一根头发和指纹都没留。” 简月戴上手套,抬腿跨过警戒线:“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所以才叫我来看?” 师小冉抱着记录板站在警戒线外,道:“周队信得过你。” 简月扶着车顶,弯腰钻进后座:“他是把我当警犬用。” 她仔细检查车厢里的每一个角落。师小冉蹲在外面看着她,欲言又止道:“月姐,那个……你和周队发生啥事儿了吗?” 简月:“为什么这么问?” 师小冉道:“咱们聚餐那天,你中途走了,好像还挺不开心的。第二天队里就在传你申请调职了。” 简月检查过后座,关上后车门,又检查驾驶座。闻言笑了声:“是情报组传出来的消息吗?他们搜集队内的情报倒挺及时。” 师小冉道:“是市局政治部的人说的,他们说要审查你的档案,安排你调职。” 简月道:“是误会,我没有申请调职。这种风言风语还是不要信了。” 师小冉:“那你和周队没闹矛盾吧?” 简月很洒脱:“我和他的矛盾还少吗?这次和以前一样,他训我两句我冷他两天,我们俩吵一架就好了。” 师小冉抚了抚心口:“这就好这就好,你们俩好好的就行。” 简月搜了一遍,只找出一只打火机,她把打火机放进物证袋:“这辆车绝对被凶手清理过,几乎什么痕迹都没了。”她把物证袋递给师小冉,才说起闲话,“说到底我也是在周行手底下干活,他一句话就能把我踢出支队。如果我和他有什么不可调节的矛盾,我在支队也待不下去。” 她把警戒线往外移了一米,蹲在车头前仔细观察:“所以你放心,我会处理好和周行的关系,不会给他踢我出支队的机会。” 师小冉把记录板垫在自己膝上,边写第二次勘察记录边说:“月姐,我怎么觉得你对周队的误解有点深。” 简月伸出食指,隔着白手套在车头保险杠上摸了摸:“我对他有误解?” 师小冉:“周队很信任你,也很看重你,我们都看得出来,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把你踢出支队。” 简月看着指腹上沾染的一块污渍,弯起唇角:“我也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赶我走,但我如果犯了错,那可就不好说了。” 师小冉很纳闷,咬着笔头看她:“你犯错?你能犯什么错啊?你的综合能力都已经这么高了,你来支队这半年破案率飙升嗳。你怎么会犯错?” 简月停下来,貌似认真地想了想,道:“或许我会错在搞办公室恋情?” 师小冉:“……我觉得你不会。” 简月便笑,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所以啊,我不能搞办公室恋情。” 师小冉被她绕得迷迷瞪瞪:“怎么说着说着说到办公室恋情了?难道你喜欢咱们单位的某人?” 简月朝她招招手:“闲话到此为止。过来看车头。” 师小冉走过去蹲在她身边:“车头怎么了?” 简月:“你看到什么?” 师小冉道:“看到了惨烈的车祸现场,少说上百只蚊虫被撞死了。” 白色面包车的车头靠近车灯的部分沾满了蚊虫的尸体,血肉模糊的尸体被阳光晒干,黏在车皮上,像溅上去的一滴滴血和污渍。 简月指着车头上粘着的蚊虫尸体:“看这些尸体的数量,凶手开着这辆车去过蚊虫密度很高的地方。” 师小冉道:“郑泽川在郊外失踪,郊外的蚊虫肯定比市区要多。” 简月像是授课般循循善诱:“你看,尸体集中在车灯周围,说明这些虫子飞得很低。那在什么地方,虫子飞不高呢?” 师小冉:“什么地方?” 简月道:“湿气重的地方,也就是空气里水分过多的地方。” 师小冉:“难道凶手开着车去过水边?” 简月几乎趴在地上用双眼搜索车轮胎:“仅仅开到水边可不会撞死这么多蚊虫,这辆车一定在湿气重的地方开了至少十分钟。长岚市郊外有哪片水域面积的车程在十分钟以上?” 师小冉立即拿出手机搜索地形图,很快有了结果:“找到了,古伦湖湿地。这片湿地栈道总长十七公里,距离郑泽川失踪的路口不到三十公里。” 与此同时,简月从车轮胎纹路夹缝中取出一条细细的叶脉,和凹槽里的石子混在一起,几乎被碾成了绿色的泥。她取出这片又窄又细的叶子,放在手心仔细辨认:“像是花叶芦竹,这种草一般生长在湿地和浅水滩。” 说完,她伸开手指一根根拽掉手套,把叶子和手套一起扔到垃圾桶里,道:“通知勘察组出警,我们应该找到了第一现场。” 两辆警车接连开出支队大门,简月的车开在前面带路,后面紧跟着侦查组的警车。简月车上还坐着师小冉和另两个行动组的组员,他们一路出城,开到郑泽川失踪的路口下了公路,沿着旷野中以前被货运车碾出来的小路抄近路到了古伦湖湿地。 简月把车开到栈道上,两边是深阔浓稠绿意盎然的蒲苇丛和芦竹林,浅滩湿地外就是广阔的古伦湖。几只水鸟翩然飞过水面,几只野鸭盘旋在水草构建的绿色森林中。简月放下车窗,湿热的空气混着鸟类粪便的腥味涌入车厢,简月道:“看周围有没有房子或小屋之类的建筑,凶手把郑泽川带到这里不可能在露天的地方砍他十几刀。” 几个人应了一声是,几双眼睛向四面八方眺望。 简月沿着栈道往里开,最终在栈道尽头找到了疑似第一现场的地方,那是一座公共卫生间。五年前古伦湖湿地内的栈道建成,长岚市民图新鲜来这里观览湿地风景,这片湿地红火过一段时间,但不出一年就被迅速遗忘,栈道边的服务站和卫生间尽数被上了锁,栈道尽头最大的卫生间也成了废弃之所。 简月把车停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带队步行过去,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确定自己找对了地方。卫生间前没有修木制的栈道,是坚硬厚实的土地,尘土中还拓印着几道车轮印,她粗略目测车轮间距和花纹,就笃定是郑泽川的面包车轮胎留下的痕迹。 她往地上指了指,道:“拉警戒线。” 勘察组警员拉起警戒线,将轮胎印围住,就地开始勘察。 简月领着几个警察往里走,一走进卫生间内部,刺鼻的臭味夹杂着稍淡些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左右标着男女,中间是洗手台,几个警察自觉分开往里面走。简月进了女间,里面肮脏破旧,师小冉突然在隔壁喊:“月姐!” 简月疾步走过去,走到入口处猛地站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拦停了脚步。她见过不少案发现场,对鲜血和死亡的承受能力已是不低,但是当她看到卫生间满地满墙的血迹时还是遭受了剧烈的冲击。 师小冉和郑泽川也是旧相识,看着眼前惨烈的案发现场,忍不住眼眶微红:“到底是什么人干的?这是有多大的仇啊。” 简月往后退了两步,叫进来勘察组。勘察组警员拍照取证,她在旁看着,看到一人从一片干涸的血渍中用镊子夹起指甲盖大小的皮肤组织,那是一块耳垂。随后又找到了三颗牙齿和一截断裂的小指,甚至在角落里发现一只滚满尘土和污血的眼珠。她没有看到郑泽川被扔到公安局门外的模样,只听说他身中数刀,身体多处骨折,被送去医院时失血过多一息尚存。此时站在案发现场,她才知道郑泽川原来死于一场惨无人道的虐杀。 勘察组找了几枚比较完整的足印,正在测量长度。简月略一目测,道:“是同一个人的脚印吗?” 警员:“鞋底纹路相近,长宽相同,应该是同一人的。” 师小冉有不同的发现,她蹲在隔间门口,指着地面两个大致相对称的椭圆形印迹,道:“月姐,这里好像也是脚印。” 卫生间狭小,几名勘察员堪堪能转过身,简月就站在外面没往里走,踮脚去看师小冉指出来的印迹,思索片刻道:“如果真的是脚印,那就是凶手留下来的,而且凶手和我们一样戴了脚套。” 师小冉:“真狡猾。” 简月转身往外走:“小师跟我出来。” 师小冉跟着简月走出卫生间,简月下了几层台阶,站在残留的车胎印旁边,几道车辙交错横叠,明显是车辆倒车转向时留下的痕迹。轮胎印的中心处有一块石头,比成年男性的手掌大了一圈儿。简月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着这块石头,在石头两边的凹槽中发现了明显的手掌血印,以及□□涸的血粘在石头表面的一根线头。 师小冉也发现了石头上的血掌印,道:“这是凶手的作案工具吗?” 简月捏起那根纤维较粗的线头,反问道:“郑泽川出事的时候穿的是牛仔裤?” 师小冉:“不是,他穿的是工装裤。” 简月双手各捏住线头一段,把它抻直,道:“那这块石头应该被郑泽川用来防过身。” 师小冉看着她手里的线,道:“这是凶手身上的吗?像是破洞牛仔裤的毛边线头。” 简月把粗糙的线头装进物证袋里,道:“颜色,质地,还有粗细都很像,带回去检验。” 师小冉:“如果真的是凶手身上的东西,那凶手应该是个年轻人,穿磨边牛仔裤的群体以年轻人为主。” 简月往湖边走,走到栈道伸到蒲苇滩中的观景台。她面前是宽阔的水面,阳光从水域对面斜着照过来,水面上低空飞行的蚊虫全都现了形。 师小冉走到她身边,也向水面看着,道:“有点奇怪。” 简月迎着阳光淡淡一笑:“你也觉得奇怪?” 师小冉点点头:“这片湖很大,如果凶手把郑泽川丢进湖里,我们一时半会儿肯定发现不了,毁尸灭迹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凶手却冒着风险把郑泽川带回市里扔到公安局门口,他就这么确信自己不会被追踪到吗?” 简月道:“我和周行谈过,凶手把郑泽川扔在公安局门口是一种报复和示威的行为。报复郑泽川,向警方示威。但我们不知道这个人复仇的对象只有郑泽川一个人,还是长岚市的公安机关。” 师小冉心里发凉:“公安机关?难道他还想报复长岚市所有警察?” 简月不语,这同时也是她的疑问。凶手大费周章冒着风险把郑泽川扔在公安局门前示威,这一行径可谓狂妄至极,俨然是向警方下了战帖。如果凶手仅有一人他会有如此信心和实力吗?如若不是,那他们背后究竟有怎样的底气和势力支撑呢? 这些没有答案的疑云让简月感到压抑沉重,好像头顶的天突然裂变,黑压压的乌云坠在低空,随时掉将下来砸向人间,变成一场劫难。 “湖里应该有东西。” 简月说了句话,但是声音太低了,像是喃喃自语。师小冉没听清:“月姐,你说什么?” 简月:“我说湖里,应该有东西。” 师小冉想了一会儿,道:“你是说,凶手会把作案工具之类的东西扔到湖里?” 湖边的风又湿又腥,又闷又热,吹在皮肤上的感觉像蒙了一张被雨水浸湿的脏兮兮的烂棉被。简月抱住自己的手臂,散乱的目光落在湖面上,像晃动的破碎的阳光:“如果我是凶手,我会把一切能暴露自己身份的罪证全都扔进湖里。这片湖太大了,几乎没有可能被打捞起来。” 师小冉纳闷:“你说得有道理,可是目击者说凶手把一只包扔进了公园里的情人湖。难道包里的东西不是凶手的作案工具吗?” 简月的头发被吹乱,思绪也被吹乱,自言自语道:“是啊,为什么?” 她的手机响了,她心不在焉地把手机放在耳边,才发现是周行打来的电话。 周行正小跑上楼,喘着气问:“你在哪儿?” 简月道:“古伦湖湿地,我们找到了第一现场。” 周行:“我听小师说了。有什么发现?” 简月:“目前还没有。你那边有发现吗?” 周行:“打捞组从情人湖里捞起一只皮包,里面有一把刀和一双手套。上面有大量的血迹和指纹,血迹和郑泽川的血型匹配,正在提取DNA。” 简月很疑惑:“证物泡在水里那么久,指纹没有被破坏吗?” 周行道:“证物装在塑料袋里,还用胶带封住,基本保存完整。” 周行又说:“你赶快带队回来,我们今天得开会拿出方案。” 简月“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看着碎光荡漾的湖面,感觉自己似乎站在湖水中央,随着风和水的流动在摇晃。周行找到了郑泽川的车,找到了被凶手丢弃的作案工具,她找到了第一现场,每一项重要的环节都被他们找到了。凶手的行迹线路似乎已经清晰,没有遗漏。 但是简月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她看着波纹微漾广阔无垠的湖面,就像看着一只巨大的水深海阔的眼睛,这只眼睛用深邃的眼睛看着她,像是有话要对她说。 简月低声自言自语道:“湖水下绝对藏着什么东西。” 第67章 枪击案 经过一整夜的打捞,周行率领的小组终于有所收获。 周行先一步把捞出来的皮包带回警局,沈冰开车带着目击者佟伟紧随其后。沈冰把车停在院里,刚拔出车钥匙就听到佟伟惨叫了一声。他推开车门下了车,看到佟伟抱着右腿坐在地上,裤子已经湿了半截儿。 佟伟表情很痛苦:“警官,我脚崴了。” 水地上有一只圆珠笔,此时已经被踩碎了。刚才佟伟下车时没留意,一脚踩了上去,不仅摔了个屁墩儿还扭了脚。 沈冰把这笔捡起来扔进垃圾桶,伸手又去拉他:“严不严重?” 佟伟站起来,左右拧了拧脚腕,黢黑的脸上渗出汗珠:“没事儿,做完笔录我去医院看看。” 沈冰扶着他走进办公楼,碰到周行在楼道里打电话。周行迅速和简月讲完电话,扭头看到佟伟被沈冰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便问:“他怎么了?” 沈冰道:“刚才下车的时候崴到脚了。” 佟伟憨厚一笑:“我太笨了。” 周行往他右脚扫量两眼,道:“先送他去医院。” 佟伟忙道:“不用不用,不给警察同志添麻烦,咱们还是办正事儿吧。” 周行道:“你要是疼得厉害就先去医院。” 佟伟道:“现在去医院,一会儿还得回来,不折腾了。” 周行见他坚持,便嘱咐沈冰:“做完笔录送他去医院。” 佟伟被沈冰带进问询室,周行又马不停蹄地去技术队办公室,走进去大声问:“刚才谁找我?” 小侯从办公间里站起身,朝他挥手:“周队,我我我。” 一个女警也说:“周队,这里这里。” 周行先走向小侯,对她说:“马上过去。” 小侯调出一段录像,道:“这是佟伟那辆车牌号为8131的出租车,八月十四号晚上十点到十五号凌晨五点,这辆车一直在老城区拉活儿。凌晨两点多出现在情人湖附近主干路被摄像头拍到了。” 他将录像暂停,画面中恰巧是一辆出租车的车尾,车牌号是新L8131。“然后这辆出租车沿着槐安路往南去了,那条路没有监控。佟伟说他在槐安路南路口碰到了郑泽川的面包车,并且亲眼看到有人从车里往湖里扔了东西。我们找到面包车出现在槐安路对面的江陵路的监控录像,录像里显示这辆车从十字路口开进槐安路,也往南去了。目前从监控录像里找到的线索来看,符合佟伟的证词。” 周行扶着他的椅背弯腰看着电脑里的录像:“待会儿把佟伟带过来指认录像里的面包车。佟伟没有看到面包车里的司机,当晚应该还有其他车辆经过槐安路南路口,继续找潜在的其他目击者,当务之急是确认嫌疑人的身份。” 小侯:“好嘞,那我扩大排查范围,再筛查一遍。” 周行拿起桌上一瓶水,拧开盖子还没喝两口,就见对面的女警在朝自己招手。他拿着水瓶走过去,站在女警身边吁了口气:“怎么了?” 女警道:“您不是让我调查以前郑泽川经手的案子中近期刑满释放的人吗?从七月到现在,一共有三名服刑人员出狱,这三个人分别是三月五号出狱的吴浩,二月十七号出狱的朱博洋,八月二十一号出狱的庞亚全。这三个人全都是郑泽川抓的,吴浩上个月离开长岚去了首都,朱博洋和庞亚全暂时没有出城记录。” 周行:“能联系到他们吗?” 女警:“已经联系到了朱博洋的父母,但是目前还没有找到庞亚全的任何联络方式。他的身份证最后一次使用是在出狱一天后办了一张工商银行卡。” 周行敛眉想了想:“庞亚全在本市有亲人吗?” 女警:“没有,他是外地人,至今没结婚,直系亲属全都去世了。” 周行:“继续找庞亚全,把庞亚全和朱博洋的资料全都调出来给我。” 女警:“好的。” 洪途咋咋呼呼地走了进来:“老大,郭宇吃饭的饭店老板和他叫的小姐我全问过了,也查过饭店和宾馆录像。十四晚上六点十五分到九点五十分,郭宇和几个小弟在过江龙饭店吃饭。然后他们叫来几个女孩儿,到隔壁昊泰宾馆开房,直到十五号早上六点多才出来。” 周行听完没什么反应,捏着水瓶默默地走到窗前,撑着窗台往楼下看。楼下是空旷的院子,此时已经是傍晚,阳光倾斜着照下来,办公楼前拖出一条长长的阴影,阴影外是一大片焦黄的阳光,光与影的交割线锋利的像是一把刀在地面割出的裂痕。 洪途走到他身边,道:“郭宇有不在场证明,咱们是不是应该先绕过他,重点调查郑泽川以前的仇家?” 周行目光空荡荡地看着窗外,反问:“兰小青怎么样?” 洪途:“在家里等消息,市局派了两个人二十四小时保护她,毕竟杀死郑泽川的凶手有可能对他家人下手。” 公安局大门开了,两辆警车接连开了进来,领头的那辆车停在院子里,随后简月从车里下来。勘察组的警员们搬着几个箱子走进大楼,简月一个人朝草坪方向走了几步,在草坪边的长椅上坐下了。 周行以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着她,看到她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只红棕色的薄薄的皮质烟盒。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到唇间噙住,甩开打火机盖子要点火时却突然顿住了,那簇短短的火苗静静地燃烧了几秒钟。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烦心事,合上打火机,捏掉嘴里的烟,很烦躁地把头发往后捋,弯下腰捂着额头久久没有动静。 周行了解她,她是最洒脱的人,能让她烦躁的事一定不是公事,只能是私事。他拿出手机给简月打电话,简月很快接通了,他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上楼。” 简月挂断电话,先仰起头朝楼上看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向大楼。 勘察组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带回的人体组织被送进法医室。周行逐一看过取回的物证,那些从郑泽川身上分离出来的断指和眼珠,以及一块小指甲盖大小的耳垂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又想起在医院病床上被宣布死亡的郑泽川。当时郑泽川面目全非,饶是见惯了惨烈的医生也对他的脸感到心惊胆战。当时他站在床边,看着郑泽川那张破碎的脸,心也被撕扯成一片一片,他并不十分悲伤,也没有万分愤怒,他甚至看起来很平静。因为他早预料了郑泽川抢救无效,他已经接受了郑泽川的死亡,他心中的野兽也被他禁锢在无人知晓的牢笼里。他是最能忍的人,亲自把郑泽川送进停尸房时尚能从容,回到支队见到简月后却好像变得仓皇。 他长时间看着那颗装在物证袋里的眼珠,一旁的警察不得不出声叫他:“周队,有什么问题吗?” 周行凝固已久的目光颤了一颤,道:“没事,尽快检验。” 说完,他走出法医室,看到简月站在走廊边,神色略显担忧。 周行往自己的办公室抬了抬下巴,然后沿着楼道往前走,问道:“确定是第一现场?” 简月走在他身边,道:“确定。凶手把郑泽川带到古伦湖湿地栈道尽头的废弃卫生间。按照郑泽川的失踪时间推测,他被凶手带到湿地的时间应该是中午一点左右。从湿地返回市区再到支队,需要三个小时车程,郑泽川被扔到公安局门外的时间是十月十四号晚上十点二十三分,如果这中间凶手没有把郑泽川转移到第二个地方,那郑泽川应该被囚禁在卫生间里长达十个小时。他虽然右腿残疾,但身体素质好,凶手如果想控制住他,要么给他下迷药,要么先废掉他的双手和双脚。” 简月说着说着忽然停下,因为她提到了凶手的作案手法,对周行来说无疑是一种刺激。她担心周行的情绪,悄悄去看周行,却看到周行听得很认真,表情如常。 周行听她不说了,自己补充:“郑泽川是被虐杀致死,凶手既然选择这种方式,就不会把他迷晕,只有他醒着,并且有清醒的意识,凶手才能从虐杀中得到满足。” 简月见他没什么异常,才接着说:“我也认为郑泽川有过反抗行为,你看到我们带回来的那块石头了吗?” 周行本想把她带进自己办公室,经过会议室又突然改变主意,推开了会议室门走了进去:“看到了,继续说。” 简月道:“那块石头上有血手印,你不是在打捞出来的包里发现一双手套吗?既然凶手戴手套作案,那血手印就是郑泽川留下的,石头就是郑泽川的自卫工具,他应该用那块石头攻击过凶手。” 周行拉开长桌边的一张椅子,坐下来指了指自己对面,问:“这又怎么了?” 简月在他对面坐下,道:“郑泽川的右腿假肢一定会被凶手先卸掉,限制他的行动。而且他身受重伤,更是难以爬起来。当时的情况应该是凶手把郑泽川拖拽出卫生间,郑泽川拿起地上的石头砸向凶手,那他攻击的部位就是凶手的腿部,更精确一点,大概率是凶手膝盖及以下部位。” 周行听明白了:“我们找的凶手或许腿部有伤?” 简月:“我只能说很有可能。” 周行缓慢点了下头:“这条线索很有价值。” 简月说着说着口渴了,就拿了两只一次性纸杯去饮水机前接水:“还有一个件事,我想不通。” 周行:“什么事?” 简月端着两杯温水回来,把一杯搁在周行面前的桌上,顺手拉开周行身边的椅子,坐下来喝了口水,接着说:“凶手为什么不把作案工具扔进古伦湖?反而大费周章穿过半个城市扔进情人湖?” 周行不动声色地拖动屁股下的椅子往后移了移,道:“小师跟我说你们发现第一现场在古伦湖湿地的时候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那片湖很大,如果凶手把作案工具扔进湖里,我们成功捕捞的希望是零。但是我们的确在情人湖捞出了作案工具,也许是凶手百密一疏,忘记了销毁工具,所以回城后特意绕到老城区把工具扔进情人湖。” 简月往后倒在椅背上,垂眸看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水纹,仿佛又看到了那片平静的湖水,道:“也只能这么解释了。”她默了一会儿,突然又问,“目击者佟伟的话属实吗?” 周行道:“小侯查过监控,凶手开着面包车出现在江陵路的时候他正在槐安路跑活儿。面包车在凌晨两点三十四分驶入槐安南路,佟伟的出租车在凌晨两点三十九分驶入槐安南路。和他的说法很吻合。” 简月倒在椅子里喝了口水,叹出一口气:“忙了半天,只是把凶手作案的路线查清楚了,凶手的身份还是一无所知。” 周行似乎比她乐观:“我们捞起来的凶器上发现了完整的指纹,技术队查出了近期出狱的人员名单。这两条线如果能交叉起来,凶手的身份就清楚了。” 简月蹙着眉,道:“还是不能无视凶器被丢弃在情人湖的不合理性,现在还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你刚才说的,凶手百密一疏忘记销毁作案工具。一种就是凶手故意把作案工具扔进情人湖,嫁祸给别人。” 周行道:“第二种情况如果成立,需要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 简月:“什么环节?” 周行看着她,眼神沉如深海:“被目击。” 简月无言了,她无法推翻佟伟目击者的身份,也无法执意佟伟已经被证实的目击者证词。 两人均无言沉默的时候,窗外突然响起“砰”的一声,这声音离他们很近,仿佛就是从路对面的大楼里传来的。简月率先回过神来,回头看着窗外:“什么声音?” 这声音高亢尖锐又短促,像是一声极短的爆破。周行太熟悉这种声音,他猛地推开椅子走到窗前,沉声道:“像是枪声。” 简月也走到窗前往外看,惊讶道:“枪声?” 话音刚落,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更加清楚,近到距离他们似乎只隔了一条公路。周行突然大喊:“洪途!” 咚咚咚几声,洪途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口:“老大,我们也听见了,沈哥正打电话问呢。” 周行转身往外走,想联系就近的巡逻警务站,没走几步就见沈冰疾步冲了进来。沈冰神情紧绷,目光冷锐:“前面步行街的华丰商场刚才发生一起枪击案。” 简月紧跟在周行身后,听沈冰说刚才发生了枪击案,正要细问,又见师小冉跑了进来,一脸惊慌道:“周队,刚才发生两起枪击案。” 简月:“沈冰已经说了。” 师小冉:“不是华丰商场,是第十三中学和明珠大厦写字楼!” 简月懵了懵:“你说什么?” 师小冉:“刚才一共发生了三起枪击案!” 简月还想问明珠大厦写字楼的枪击案是怎么回事?有无出现伤亡?涉案双方是谁?简骋的公司就在明珠大厦,她担心简骋被卷入这场灾祸之中,而她最担心的事马上就发生了。 她的手机响了,是简骋的助理小娅打来的。手机屏幕里来电显示的“助理小娅”四个字不停地跳动,简月心神不宁地接通电话:“喂?” 小娅:“月姐,刚才简总被一个女人用枪打伤了!” 第68章 简骋受伤了 写字楼地下停车场,电梯门开了,简骋和助理小娅从电梯里走出来。停车场里空旷无人,简骋朝自己的停车位走去,道:“班巧巧父母的赔偿到账了吗?” 小娅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刚才问过财务,今天已经到账了。” 简骋走到一辆蓝色宝马旁,用车钥匙打开车锁:“折去班巧巧一半赔偿款,把剩下的钱连同班巧巧所有的诊费全都退回去。” 小娅:“是个不小的数目。” 简骋很绅士地把后车门拉开,还用手挡住车顶容易碰头的地方,道:“我知道。但是这次班巧巧闹出的影响很恶劣,虽然我们没有责任,但是舆论不会偏向我们。这种情况只能吃点亏。” “谢谢简总。”小娅说着弯腰坐进车里,“好的,明天我就安排退款。” 简骋上了车,开车驶向停车场出口,一道人影突然从旁边一辆轿车后窜出来,挡在车头前。简骋猛地踩下刹车,车轮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声,车头在距离那人不足一米的地方停下。 小娅只看到一个人冲了出来,和车头的距离近到下一秒就会发生车祸,随后简骋就踩了刹车,整个过程短暂的连让她尖叫的时间都没有。她随着急刹车的惯性往前狠狠一甩,惊魂未定地看着站在车头前的女人:“她,她是谁啊!” 她是刘丹丹,刘丹丹在大热天穿着一件厚厚的连帽卫衣,她把帽子戴在头上,头发披散着遮住脸,把自己包裹得像是穿了一套铠甲。 简骋推开车门下了车,眼神因愤怒而显得狠厉,他看了看刘丹丹,又往周围扫视一圈,没有看到刘丹丹的家人,确定刘丹丹是一个人来的。 简骋道:“刘小姐,你是来找我的吗?” 刘丹丹像是怕极了他,即使穿着厚厚的秋装也像是被寒风吹拂,浑身不停地颤抖。但她的眼神却丝毫不躲避,直勾勾地盯着简骋。 简骋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找我什么事?” 刘丹丹纤细的双腿吃力地往前迈了一步:“是不是你?” 简骋知道她在问什么,但装作听不懂,勾起唇角露出嘲讽的微笑:“我怎么了?” 刘丹丹被他轻浮的态度激怒了:“到底是不是你!” 简骋扶着车顶,露出残忍的揶揄冷笑:“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 刘丹丹感到万分的屈辱和恐惧,一腔悲愤化作无力的嘶喊:“你是不是杀人凶手!” 简骋却感知不到自己正以魔鬼的姿态折磨眼前这个从魔鬼手中捡回一条命的女孩,他只觉得刘丹丹的样子有趣极了:“你觉得呢?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刘丹丹崩溃哭喊:“你到底是不是?快说啊!” 小娅也从车里下来了,她犹疑地看着刘丹丹,道:“简总,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刘丹丹抬手指着简骋:“我没有认错!就是他! 他是杀人凶手!” 小娅低声道:“简总,要不我们报警吧,这女孩儿好像精神有点问题。” 简骋也对刘丹丹失去了兴趣,就像猛兽玩弄自己的猎物,玩够了便一口咬断猎物的喉咙。他拿出手机想打110,号码还没拨出去,就听刘丹丹一声嘶吼:“不能报警!不能!” 砰!的一声,随着一声枪响,一盏车头被子弹击碎——开枪的人是刘丹丹,她从袖管里掏出一把□□,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子弹出膛的后坐力将她往后推了一步,必须用双手才能把枪拿稳。 “啊!”小娅抱头蹲在地上。 简骋没想到刘丹丹竟然有枪,刚才显然是刘丹丹第一次开枪,她连枪都拿不稳,更是不懂怎么瞄准,所以子弹偏到射穿了车灯。刘丹丹将晃晃悠悠的枪管对着简骋,神色惧怕得似乎她才是被人用枪指着:“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凶手!” 她俨然已经失去了理智,这种情况下简骋若说自己不是,只会使刘丹丹更加愤怒,情绪更加偏激。简骋道:“你把枪放下,我就告诉你。” 刘丹丹:“不行,你快说!” 简骋:“警察认为我不是凶手。” 刘丹丹冷笑:“哼,警察,你姐姐就是警察,她在包庇你!” 某种程度上说,刘丹丹说对了。简骋道:“你不相信我姐姐,那你相信沈冰吗?” 刘丹丹一怔,神色僵住了。 简骋又道:“如果你相信沈冰,我现在就给沈冰打电话,让他亲口告诉你。” 刘丹丹见他慢慢把手机拿起来,想到沈冰会看到她这幅疯狂的样子,仅存的一丝清醒、随着恐惧泯灭,情绪几近癫狂:“不能给他打电话!” 砰砰砰砰!刘丹丹一下接一下扣动扳机,闭着眼胡乱地开枪。 简骋一把拽起小娅,弯腰躲到车后。刘丹丹不懂得瞄准,也没有对着他开枪,只是无目的地盲射,但是一颗子弹恰巧打在他右臂,在他胳膊外侧留下一个血洞,顿时血流不止。 刘丹丹很快打空了子弹,虚软着双腿摇摇晃晃地跑了。 小娅吓得面无人色,听到枪声停了,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外看,看到刘丹丹跌跌撞撞地跑出停车场。她刚松了口气,回头看到简骋,心又提了起来:“简总,你受伤了!” 简骋用力捂着胳膊,鲜血从他指缝里往外流,道:“开车送我去医院。” 车刚才被刘丹丹打爆了一只轮胎,小娅只能叫救护车,又想起简骋的姐姐简月在公安局工作,情急之下又拨出简月的电话:“月姐,刚才简总被一个女人用枪打伤了!” 救护车比简月先到,简骋被送到医院。简月到医院时,简骋正在手术。小娅等在手术室门外,怀里抱着简骋的西装外套,整个人还没从刚才的枪击事件中缓过神儿来。 简月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坐在手术室门外的小娅,拔腿便朝她跑过去:“小娅!” 小娅:“月姐。” 周行听说简骋受了枪伤,担心简月太过心急在路上发生意外,就跟着简月一起来了。简月一把攥住小娅的胳膊:“简骋伤了哪里?” 小娅道:“他被打中了胳膊,护士说没有危险,正在做手术。” 简月跑得太急,包掉了都不知道。周行跟在她身后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包,走过去冷静地问:“手术多久了?” 小娅道:“二十多分钟了。” 周行把简月的包放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对简月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医生问问。” 简月点点头,周行下楼去找医生。她坐在椅子上深呼一口气,很快压制住自己躁动不安的情绪,向小娅问道:“当时是怎么回事?” 小娅把停车场发生的事讲给她听,但是不认识刘丹丹,所以把刘丹丹称作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女孩儿。简月接到小娅的电话就匆忙赶来医院,暂时和队里断了联系,也不知道停车场里后面发生的事情,只听小娅讲简骋叫那女孩“刘小姐”。 简月:“那女孩儿右脸是不是有道疤?” 小娅仔细回忆:“她头发盖着脸,看不太清楚。不过她脸上好像的确有道疤,在眼睛下面的位置。” 简月确定了打伤简骋的人是刘丹丹,立即拨出沈冰的电话。沈冰带人去枪击现场出警,此时应该已经到了现场。沈冰很快接了电话:“喂?” 简月手指紧紧绞着包的挎带,道:“是刘丹丹。” 沈冰默了默,道:“我正在调监控。骋怎么样?” 简月:“他正在手术。刘丹丹应该跑不远,你沿着——” 她话没说完,手机被不知何时回来的周行拿走。周行拿着她的手机走远几步,向正在出警的沈冰问了问情况。 不一会儿,周行拿着手机回到简月身边,把手机递到简月面前:“医生说没伤到骨头和神经,把子弹碎片取出来就没事了。” 简月夺回自己的手机,冷漠的表情下压抑着愤怒。 周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挂断一通电话,另一通紧接着又打进来。他几次想跟简月说话都被手中嗡嗡直响的手机打断。他又一次挂断来电,对简月说:“你在这儿陪简骋,我去华丰商场看看。” 他等着简月给点回应,但是简月一直不作声,他打算就这样离开时才听到简月冷冰冰地说:“开枪打伤我弟弟的人是刘丹丹。” 周行回过身看着她:“沈冰正在调录像,如果确定是刘丹丹,我们会抓人。” 简月侧过脸看着他,上挑的眉眼像只锋利的钩子:“我能想到刘丹丹为什么对我弟弟开枪,她认为简骋是凶手,想杀简骋报仇。那你呢?你能想到吗?” 周行用很无力地目光看着她:“发生这种事,我没有想到。” 简月:“那天你们当着刘丹丹的面口口声声质疑简骋是凶手,你们就应该料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说得没错,简骋遭此一劫起源于被刘丹丹指认为凶手,虽然最后证实了这是个误会,但是他代表的警方却是这次事件的帮凶。面对简月愤怒的指责,周行无言以对,他不能向简月道歉,因为他代表警方,之前让简骋自证清白,彻查这件事也是他的职责所在。他也知道简月不是当真在怪他,简月只是太气愤,在找一个对象发泄而已。 很不巧,这个对象就是他。 周行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眼来电,向小娅问:“你是简骋的员工?” 小娅:“是的,我是简总的助理。” 周行道:“待会儿有警察过来找你,你配合他们回警局做笔录。” 小娅点点头:“好的。” 周行又看了眼简月,道:“照顾下简月,她现在情绪不太稳定。” 小娅:“嗯嗯,我会的。” 周行接通电话,讲着电话往电梯间走。电话是洪途打来的,洪途和沈冰以及小侯兵分三路,沈冰带队去明珠大厦写字楼,洪途带队去华丰商场,小侯带队去十三中学。医院距离华丰商场最近,所以周行打算先去那边。 他回到停车场,刚坐进车里就接到了简月插进来的电话,简月问:“你在哪儿?” 周行:“停车场。” 简月:“等我一会儿。” 她挂了电话没多久,就从住院大楼里出来,快步走向停车场。等她上车坐在副驾驶,周行才问:“你不陪着简骋?” 简月系上安全带,脸色依旧很冷淡:“他的手术结束了,麻药劲儿还没过,我留下也是等他醒。” 周行把车开出医院大门,行驶在公路上:“其实你可以留在医院,我不会怪你误工。” 简月面朝窗外:“我知道他没事就行了,工作还是要做。” 周行没搭腔,专心看着前方的路况。 简月拿着手机看工作群里的消息,把自己遗漏的消息一条条看下来,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字,不知其意,脑子里全是刚才自己斥责周行时,周行那双海深水静的眼睛。 看着看着,她把手机按灭,道:“周队,刚才我情绪比较激动,说话有点过分,我向你道歉。” 周行闻言,皱着眉毛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不用道歉了,这两天咱俩没干别的,一直在和对方说对不起。” 简月还是认真解释道:“今天发生的事我们都无法预料,简骋受伤和你没关系。” 周行弯着唇角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刚才不是真的在怪我,不用再解释了,我理解你。” 周行的慷慨宽和一向被简月所欣赏,但是现在周行对她的宽容和温柔却让她感到沉重,无法承受。她能感知到周行已经放下了,周行凭一己之力挽住他们之间的那些波澜,让他们的关系回到以前那般风平浪静。风起云落的变化只是在一瞬间,只有她一个人还处于错乱和茫然之中。 周行并不是薄情的人,他之所以如此果决,如此自如,是因为他不再对她抱有希望。也因为他足够有风度,绝不会纠缠一个不给自己希望的女人。 简月心里虚飘飘的,空捞捞的。她很无力地把额角抵着车窗玻璃,看着窗外的街景发怔。她似乎失去了什么东西,又好像从来都没有拥有过。 华丰商场前拉了一圈警戒线,大楼里的客人已经被驱散,过往的路人在警戒线外围了好几层。周行扒开前面的人群,大喊:“让一让,我们是警察!” 简月跟在他身后穿过拥堵的人群,周行向维持秩序的民警出示自己的警官证,然后掀起警戒线钻了进去。简月也弯腰穿过警戒线,才朝商场大楼走了一步却猛地停住,回头看着人群最外层,那里站着一个穿连帽衫戴着两层帽子的“男人”。 看到穿着男装的冷微澜,简月眼前晃了晃,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此时站在人群外的那个人的确是冷微澜。冷微澜也看到了她,露在帽子和口罩外的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她。 简月心跳加快,耳边是周行和派出所民警说话的声音,但凡周行回过头朝外看,就能发现冷微澜。她于默然无声中盯着冷微澜,无声地说了一个字:走。 第69章 穿连帽衫的女孩 简月没出声,但是冷微澜一定看懂了她的话,冷微澜把帽檐压低,转身穿过人行道去了马路对面。 周行向派出所民警问清了情况,对简月说:“持枪的人已经被控制住了,我们先进去。” 简月担心自己脸上的表情没有抹净,被周行发现,于是借着扎头发的动作低下头跟着周行往大楼方向走,又在商场门口看到一个熟人。 乔安娜站在大楼倾倒下来的阴影中,穿着一件宝蓝色暗花缎的旗袍,手里拿着一只黑色古典皮质包。她把右手搭住左臂手肘处,左手拿着薄薄的包,包的一角轻轻磕在她额角。看起来像是拿着包在遮挡阳光,而她站在凉阴处,是不需要遮挡阳光的。更像是站得累了,而她的优雅不允许她随便倚靠什么,便把额头抵着手包,在短暂的休息。 简月对上她目光的瞬间就知道她一直在看着自己,并且也看到了冷微澜,更看到了她和冷微澜那短暂的视线的交流。 乔安娜微笑着等待周行和简月走近,道:“又见面了,周警官。” 周行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警戒线以内:“案发时,你在场?” 乔安娜:“好巧不巧,当时我距离那个拿枪的女孩子只有两米远,我亲眼看到她开枪。” 周行:“你多留一会儿,待会儿跟我回警局做笔录。” 乔安娜颔首一笑:“当然了。” 周行率先走进大楼。简月想无视她,从她身边走过,她却跟上了简月,道:“不和我打招呼吗?” 简月朝她敷衍地笑了笑:“真巧,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 乔安娜和她走进商场一楼大厅,避着走在前面的周行,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是我吗?” 简月:“嗯?” 乔安娜:“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只有我一个吗?” 简月佯装糊涂:“不然还有谁?” 乔安娜用包掩住嘴唇:“那个穿男士灰色连帽衫的女孩儿,你好像认识她?” 简月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穿连帽衫的女孩儿?” 一楼有一排卖香水的柜台,是国际名牌专柜。柜面玻璃上贴着大幅海报,海报上是戴着王冠身穿礼服的冷微澜。时至今日,冷微澜从耀眼夺目的明星沦为在逃疑犯,所以店员用一张A4纸遮住了海报上冷微澜的脸,但是那张纸不知怎么掉了一角,冷微澜的脸还是露了出来。 乔安娜指着海报上冷微澜的脸,扬声道:“不就是她么,冷——” 她才说出一个“冷”字,周行已有察觉,停下步子回头看她。 简月突然抓住乔安娜的手,把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笑道:安娜,你的手链真好看,怎么没见你戴过?” 乔安娜娇艳的红唇噙着一丝悠然的笑意:“是我新买的,你喜欢我就送给你。” 简月余光瞥了眼周行,周行正乘扶梯上楼。她松开乔安娜的手,轻悠悠地笑道:“商场空调开得猛,的确有点冷,你出去等吧。” 说完,她撇下乔安娜往扶梯方向走,乔安娜冷笑道:“简月,你要一直小看我吗?” 简月刹住脚步,静止几秒钟,然后转身往回走,停在乔安娜面前,道:“我可不敢小看你。” 乔安娜抱着胳膊,笑道:“那你承认刚才那个人是冷微澜吗?” 简月露出与已无关的笑容:“我怎么知道。” 乔安娜:“你才说不小看我,现在又认为我看不出你和冷微澜的那点猫腻。不然我现在就告诉周行,看他看得出看不出。” 简月不担心乔安娜怀疑自己,乔安娜空口无凭,她有百种方式为自己辩解。但是绝不能让乔安娜把冷微澜出现在这里的消息告诉周行,因为周行是个极敏锐的人,但凡给他一点提示和线索,他一定会把冷微澜从人群中找出来。届时周行追踪冷微澜的去向,她也逃不掉。 简月脸上维持着飘潇冷淡的笑意:“告诉周行对你有什么好处?” 乔安娜:“不告诉周行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简月:“至少我不会继续查赵江明的死因,我们放彼此一马。” 乔安娜扬了扬眉:“你威胁我?” 简月笑道:“难道你不是在威胁我吗?” 乔安娜:“我不会威胁我的朋友。” 简月此时觉得乔安娜从里到外都假透了,她们明明在互相威胁彼此较量,早已站在了对方的对立面,都恨不得眼前的人灰飞烟灭从此消失。乔安娜却还能做出亲和的模样,称她为朋友。乔安娜比她更狠心之余更多了一份虚假,她把这份虚假运用的娴熟至极,像是与生俱来的能力。简月想起方才乔安娜说的话,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小看了乔安娜。 简月倾身靠近她,像是在轻轻地拥抱她,又闻到了她脖子里散发出那款叫做蛇之迷的沉木香水味,低声道:“我放过赵江明,你放过冷微澜。我们相安无事,好吗?” 乔安娜的声音就像蛇盘在草丛中的淅淅私语:“这是我们的秘密吗?” 简月:“你可以这么理解。” 乔安娜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笑道:“记住你刚才说的话,记得保守我们的秘密。” 发生枪击的地方是七楼女士服饰箱包专卖楼层,商铺成“U”形分布,当中是大大的展台。展台周围摆满了衣架和促销抽奖用的卫生用品。案发之前,身穿某服饰品牌的两个女模特正在走秀,台下工作人员卖力地招徕顾客,向过往的行人分发小礼品和糖果,一时间吸引住了大部分行人的目光。直到枪声响起,人群哄散,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目击者亲眼看到开枪的人,就是乔安娜。 一家店门口有一摊血迹,周围还有几只血足印。血迹周围已经拉上了警戒线,几个勘察组的警员在服装店里对着门口的墙壁上发现了弹孔,正在取子弹。展台背面西南方也拉了一圈警戒线,圈儿很小,像是孙悟空给唐僧画的圈。 周行和洪途站在警戒线旁边,周行边听洪途说话边用目光搜寻这层楼的摄像头。简月和乔安娜一前一后走了过去,简月向洪途问道:“有伤亡吗?” 洪途道:“伤了一个人,已经送到医院了。” 简月:“受伤的人是谁?涉案双方有纠纷吗?” 洪途眼睛一瞪:“你还不知道?” 简月蹙眉:“我应该知道什么?” 周行格外关注简月的反应,看着她说:“受害者是冷微澜的母亲孔繁漪,腹部中弹,正在医院抢救。” 经过刚才和乔安娜的谈判,简月心里本就惴惴的,此时听周行嘴里听到冷微澜的名字,又是暗暗的心惊,那点瞬间的惊慌没有掩藏好,露在脸上。而周行捕捉到了她脸上稍纵即逝的惊慌的神色,眼神遂变得深讳。 简月:“……孔繁漪?” 洪途:“孔繁漪啊,那个大作家,冷微澜的母亲孔繁漪。” 只要目标人物不是冷微澜,简月就感到万幸之极,她迅速平稳情绪,又问:“向她开枪的人是谁?” 洪途道:“乔女士说她亲眼看到了开枪的人,我们刚才也调出了监控,小党带人去追了。” 乔安娜适时插了句话:“开枪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就站在这里。”她指了指警戒线围住的圈儿。 周行问:“当时你在哪儿?” 乔安娜抬手指着商场中央一棵圣诞树,圣诞树周围搭了一圈木制的圆台,供走累的客人坐下歇脚,道:“我坐在那里休息,当时我看到那女孩儿抱着书包,把手藏在书包里,只露个枪管在外面,我还以为那不是真枪,是玩具,然后她就开枪了。” 周行严肃地向她询问:“你亲眼看到她开枪?” 乔安娜:“是的。” 周行:“她一共开了几枪?” 乔安娜很莫须有地看了眼简月,笑道:“两枪。第一枪好像没打中她瞄准的人,所以开了第二枪。” 洪途补充说明:“周队,第一枪射进服装店墙里了,咱们当时在单位也是听到两声——” 周行抬手制止洪途说下去,继续问乔安娜:“那人开了第一枪之后,紧接着站在原地开了第二枪吗?” 乔安娜道:“不是的,她好像被枪声吓到了,把枪塞到书包里往消防通道楼梯间跑,在楼梯间开的第二枪。” 周行:“她开第二枪你也看到了?” 乔安娜道:“我当时也很害怕,只看到她跑到安全通道,只听到那里有枪声,没看到她开枪。” 周行问过关键问题,才问她出现在商场的原因。 乔安娜笑道:“来商场当然是买东西。” 周行:“ 你自己一个人?” 乔安娜:“对,我喜欢一个人逛街。” 周行:“你认识孔繁漪吗?” 乔安娜:“见过两次,赵海升生前没少把这些做学问的专家教授往家里领。” 周行:“和她熟悉吗?” 乔安娜:“不熟悉。只说过两句话,估计她都不记得我。” 周行:“你刚才说的楼梯间在哪儿?” 乔安娜指着斜后方一间箱包店:“那里。” 箱包店旁边就是楼梯间,没有门,贴着一块“安全出口”的绿色灯牌。周行朝楼梯间走过去,发现卫生间在楼梯间内部左手边,往右一拐就是连通上下楼层的楼梯。 “楼梯间有摄像头吗?”周行问。 洪途道:“外面有摄像头,这里面没有。” 卫生间对着楼梯口,从卫生间出来到楼梯口七八步远距离。站在楼梯间往外看,那间服装店和楼梯间呈笔直的斜线,如果持枪的人躲楼梯间开第二枪,也很合理。 洪途又说:“我们看过监控,持枪的女孩的的确拿着枪跑到楼梯间,几秒钟后开了第二枪,第二枪打中了孔繁漪。” 简月问:“她的目标是孔繁漪?还是没有目的胡乱开枪?” 洪途很肯定地说:“她就是冲着孔繁漪开枪的。当时服装店里只有导购和孔繁漪,第一枪打偏了,子弹射在墙上,第二枪可就打中了。” 周行还是很严谨:“先别下结论,审过再说。” 勘察组的小刘拿着一把装在物证袋里的□□走了过来,道:“周队,这是我们在六楼楼梯缓台发现的枪,刚才把墙里的子弹和弹夹里的子弹对比过,子弹是一致的,应该就是嫌疑人用的枪。” 周行接住□□,略一打量:“柯尔特两千,还是把好枪。”他以标准的握枪姿势把枪拿在手里,翻过来看了看枪口,“在缓台上发现的?” 小刘:“是的。” 洪途瞪着眼睛喊:“周队!” 周行正欣赏这把经典款世界名枪,被洪途突如其来一嗓子吼得手腕子震了震,拧着眉道:“有事儿你就说,别一惊一乍的。” 洪途:“刘丹丹用的也是这种枪!” 周行丝毫不意外,他早就怀疑发生的这三起枪击案之间有联系,此时听到洪途说两个持枪嫌疑人用的枪一致,只是验证了他所猜非虚而已。他利落地卸掉弹夹和枪膛,道:“你确定?” 洪途:“刚才沈哥打电话说他抓住了刘丹丹,从刘丹丹身上搜出一把柯尔特M2000。” 简月关注的不是枪:“抓到刘丹丹了?” 洪途:“抓住了,她没跑远,沈哥追上她的时候她晕倒在路上了。” 周行把枪拆开检查了一遍零件儿,没发现非原装的部分,又两三下把枪组装好交给小刘:“这是原装货,带回去做弹道鉴定。” 小党在上林路抓到了出现在监控视频中开枪的女孩儿,打电话问周行把人带到商场还是带回单位,周行考虑片刻,道:“你先把人带回队里,我让洪途把目击证人带回去指认嫌疑人。” 洪途要带着乔安娜回警局,乔安娜临走前又看了眼简月,似无意地笑道:“周警官,我怎么没看到孔繁漪的女儿?” 她砌词模糊,貌似意有所指。周行觉得她这句话很奇怪:“你指的是谁?” 简月也看着她,心里笃定她不敢说,但依旧忐忑。 乔安娜笑道:“当然是冷微粼了。” 周行更怀疑她意有所指,她似乎暗示什么,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乔安娜暗示的对象,抑或只是自己想得太复杂。 周行试探她无果,只能说:“冷微粼在楼下休息。” 简月忙接过话:“冷微粼也在这儿?” 周行道:“她受了惊吓,小刘正陪着她。” 第70章 好运来 姓刘的女警陪着冷微粼坐在楼下一家快餐店里,还给她点了一些吃的。周行和简月到时,她正双目无神地咬着吸管喝奶茶。小刘见周行和简月来了,便道:“周队,简老师。” 乍一见冷微粼,简月心里又是一惊。虽说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但若是之前在街上与之擦肩而过,她也定能认出这女孩就是冷微澜的妹妹。冷微粼的眼睛像极了冷微澜,眉眼间的清贵气质如此相像,都是那样美得高高在上,美得盛气凌人。不过冷微粼似乎是很乖巧灵慧的,她察言观色,从女警的态度中得知周行和简月有着高于在场所有警察的地位,于是她站起身,对他们说:“你们好。” 简月不自觉露出微笑:“你好。” 周行让她坐下,和简月坐在冷微粼对面,道:“你的胳膊还疼吗?” 枪响之后,发生骚乱,她被人群冲倒,胳膊不知被人踩了一脚。在她茫然不知所措时,孔繁漪已经被商场保安抬下楼送进去医院的车里。所以她和孔繁漪分散了,直到民警赶到,她才被领到这间快餐店等候消息。 冷微粼揉了揉自己的左臂,道:“我没事,现在已经不疼了。我妈妈怎么样了?” 周行道:“你妈妈也没有大碍,她正在医院做手术,待会儿我送你去医院看她。” 冷微粼道:“警察叔叔,你们很忙,就不麻烦你们了。我刚才给爸爸打电话了,爸爸说马上来接我,我们一起去医院。” 周行笑笑:“你很懂事。” 冷微粼腼腆地低下头,缓缓转动着手中的奶茶杯。 简月看着她白皙漂亮的脸,突然问:“你知道你妈妈受了什么伤吗?” 冷微粼抬起头看着她,乌黑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纯净:“我知道,我听到枪响,而且这位警官已经告诉我了。” 简月和她对视,像是看到了冷微澜:“枪响的时候,你在哪儿?” 冷微粼说:“我在卫生间,就是这层楼的卫生间。” 女警小刘补充道:“每层楼都有卫生间。” 简月立刻想到卫生间在楼梯间内,和楼梯口只有几步距离,从卫生间出来的人可以沿着楼梯上下楼。她心有疑虑,但没说出口,而是转头看着周行。周行察觉到了她的眼神,但没有理会,又向冷微粼问起一些细节。 简月在旁听着,想起刚才在商场门口见到冷微澜,此时又在商场里见到冷微粼,这两姐妹的母亲孔繁漪在二十分钟前因为受了枪伤被送到医院。冷微澜为什么会出现?今天发生的种种都是巧合吗?她心里的怀疑越来越深,既怀疑冷微澜,又怀疑冷微粼,也怀疑乔安娜和孔繁漪。 简月用手碰了一下周行的胳膊,然后起身走出快餐店。她站在店门口等了一会儿,周行也出来了,问她:“怎么了?” 简月道:“我想去卫生间看看。” 每层楼的卫生间都在楼梯口内,位置一致,上下连通。简月来到卫生间门口往里看,发现地面瓷砖上汪着一层薄薄的水泊,倘若踩上去,肯定会弄湿鞋底。简月问:“怎么有水?” 周行靠在对面墙上看着她,道:“刚才洪途找保洁问过,洗手台下面的入水口堵了,地上积了一层水。”说着顿了顿,补充道,“我刚才特意看过冷微粼的鞋子,她鞋底是湿的。” 简月一听就知道周行和她持有同样的疑虑,她回身看着周行问:“六楼通往七楼的台阶上发现湿鞋印了吗?” 周行先笑了一下,才说:“没有。” 简月觉得他笑得很可疑:“为什么笑我?” 周行又轻轻地笑了笑:“那你为什么要问台阶上有没有湿鞋印?” 简月顿时不大自信,但还是义正言辞道:“她说案发时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去过七楼,虽然这句话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是还是得查清楚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周行点点头:“你的动机是怀疑她悄悄溜上楼,向孔繁漪开了第二枪?” 简月承认他说对了,但是她认为自己怀疑冷微粼的出发点没有错:“我是有这一怀疑。不对吗?” 周行又笑:“对,很对,和我想到一块儿了。我以为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异想天开到怀疑冷微粼。” “我可不是异想天开,我是认真负责。”简月说着走到楼梯口,看着蜿蜒向上的台阶,“台阶上没有贴瓷砖,全是水泥,如果湿鞋子踩上去肯定会留下痕迹。既然台阶上没有湿足印,就说明冷微粼说的是真话,她的确没有去过七楼。” 周行也走到楼梯口,站在简月身后往上看,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怀疑冷微粼,一般人不会去怀疑一个孩子有嫌疑枪击自己的母亲。” 周行离她很近,胸口几乎贴着简月的后背,简月能清楚感觉到他热烘烘的体温,听到他说话时低沉的胸腔共鸣的声音,她顿时不大自在,像条鱼似的从他身边溜走了:“我可没有针对冷微粼,我只是在秉公办案。换作其他任何人,我也会怀疑。” 看过第一个现场,周行立即就往第二个现场赶。简月跟着他回到停车场,刚上车就接到了小侯的电话,小侯张嘴就问:“简老师,你和周队在一起吗?他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啊。” 队员们只要联系不到周行,十有八九就会把找周行的电话打到简月手机上,十有八九都能顺利找到周行。周行把手机开了震动放在兜里,正忙着倒车没有及时接电话,急性子的小侯就把电话打给了简月。 简月习以为常的把手机递给周行,周行专注地盯着后视镜往后倒车:“让他有话直说。” 于是简月打开免提,道:“周队在开车,你说吧。” 小侯:“那啥,你们赶快过来吧,十三中学宿舍发生了命案。” 十三中学宿舍是最后一个发生枪击的地方,领队出警的人是小侯,小侯到了现场直到现在才打电话回来,简月本以为情况不怎么严重,没想到出了人命。她立即问:“法医过去了吗?” 小侯:“法医队已经到了,死者是学校的学生。哎呀情况很复杂,你们快来。” 简月:“你先指挥现场,我们正在路上,马上就到。” 挂了小侯的电话,简月立刻向周行转述:“十三中学发生了命案,法医已经过去了。” 周行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他把车开上公路:“嗯,我听见了。” 简月一头倒在座椅里,眉头紧皱:“出了人命,还是学生,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周行腾出手从车屉里拿出一盒薄荷味儿的木糖醇,往嘴里扔了两颗,道:“还不算最糟。” 简月斜着眼瞥他:“一天之内三起枪击案,还发生命案,还不够糟吗?” 周行勾了勾唇角,但没有笑意,只是表情看起来很放松:“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怎么糟都不算糟,最糟糕的事情永远还没发生。” 简月细细琢磨一会儿,忧虑顿时一扫而空,笑道:“这是你的处世哲学吗?” 周行道:“哪有什么哲学,我也不懂哲学,想办法让自己好过一点而已。” 简月嘴角那点笑意凝固了,想到周行待自己的洒脱和宽和。或许周行放弃她,也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她忍不住侧过脸用余光看他,和大多数看他的时候一样小心翼翼。周行一直专心开车,似乎没察觉到她偷偷注视自己的目光,但是却在拐过一个路口时很突然地说:“有话想对我说吗?” 简月愣了愣,道:“没有。” 和她的鬼祟不同,周行很大方地看了看她,但不再回应她。 简月才说过没话对他说,却在下一秒说道:“你太乐观了,我和你相反,我很悲观。有时候你的乐观会感染到我,虽然不会对我有影响,但是我能时刻从你的身上看到我的悲观,让我觉得这样很讨厌。” 周行听不太明白,但懂了一半:“没人会讨厌你,你聪明又擅长自省。” 简月枕着椅背,把脸转向窗外,苦笑道:“自省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改。” 周行:“现在呢?” 简月:“什么现在?” 周行:“现在你悲观吗?” 简月想了一会儿,道:“本来不怎么悲观,但是和你在一起,我很悲观。” 周行:“我能问为什么吗?” 简月无言,在心里说:因为你让我看到了希望,但是我却拒绝了。你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再像你这般,所以我很悲观。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是话题戛然而止会让她和周行之间和谐但脆弱的气氛再次破碎,于是她笑道:“因为运气不好啊,今天发生的事前所未闻,估计明天就上头条了。还不得忙死?”她又感叹几句运气不好,问道,“周队,车里蓝牙开了吗?” 周行:“开了,名字是车牌号。” 简月拿出手机连上车载音响的蓝牙:“运气太差了,放首好运来冲冲喜。小师给我的喜糖没用,霉运没有冲干净。” 话音未落,祖海的好运来前奏一响简月就笑了,摇头晃脑跟着节奏打拍子,嘴里还小声跟着唱,只是她不在拍上,唱得也不在调上,把一首经典老歌唱得乱七八糟,但不妨碍她自娱自乐。 周行看她一眼,悄然弯起唇角,旋着按钮放大了音量。 第71章 简骋醒了 在喜气洋洋的好运来的歌声中,周行把车开到十三中学校门口。今天是周日,学校里几乎没有学生,只有住宿的学生们当中有周末不愿回家和周日返校的学生留在学校里。 枪击现场是女生宿舍楼的一楼,106宿舍。宿舍里住了四个女生,相同的年纪不同的班级,都是初三的学生。受害者就是住在这间宿舍里的学生。到了现场,简月才知道原来小侯刚才在电话里汇报的信息不准确,这间宿舍里死了两个学生,出了两条人命。 两名死者是初三实验一班的夏娜和六班的高雨熙。案发时他们正在宿舍里睡午觉,同宿舍的班巧巧突然回到宿舍,向她们开枪。两个女孩儿被子弹打中头部,当场死亡。今天是周日,是住校生返校的日子,大多数学生会在晚自习之前返校,案发时是中午四点多,所以宿舍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其余早早返校的十几个学生则在教室里自习。 宿舍楼位于学校整体建筑的东南角,远离公路还算安静,旁边就是配套的食堂。食堂后面是一间六七年前就已经废弃不用的锅炉房,以前在冬天时烧煤取暖。近年来城市改造,解决了学校供暖问题,所以锅炉房就此荒废。 小侯在宿舍楼门口等着,见简月周行从甬道里走来,连忙迎向他们:“队长,你们终于来了!” 周行一路走在都在用眼睛搜查路边的摄像头,见到小侯第一句话问的是:“宿舍楼里面装监控了吗?” 小侯正向简月汇报现在的情况,听见周行问他,忙扭过头说:“没有啊,这栋楼里里外外刚装修完。只有一楼公区大堂装了摄像头,走廊里没装。” 几个人走进宿舍楼,一楼走廊前后已经被警戒线封锁,周行往左右看了看:“楼里有多少人?清场了吗?” 小侯:“今天是住宿生的返校日,整个学校里也就十几个学生,已经转移到食堂了。” 106宿舍位于整条楼道的中段,门口拉起第二层警戒线,法医组和勘察组警员在房间里忙碌。简月站在门外往里看,这是间四人间,上床下柜,两具尸体。一名死者躺在进门右手边的床铺,另一名躺在靠窗的床铺。宿舍面积小,勘察组警员和法医占去了大半,为了腾出有效空间,周行便让简月自己进去。 简月穿戴好手套和脚套走进去,先查看近门的一具尸体。法医队的小吴个子高,把躺在上铺的死者翻成朝外侧躺的姿势,简月一抬眼就看到了这女孩儿的脸,她尽量无视这女孩儿满是血渍的脸庞,只看她额头的血洞:“枪伤在额心?” 法医:“对,子弹打穿了额骨。” 简月隔着手套去摸女孩儿的后脑,在脑后摸到黏腻的血和枪创。 周行站在门外看着她:“打穿了吗?” 简月向他点了下头,道:“根据枪创面积来看,应该是近距离射击,子弹射穿了死者头部。” 周行目光上移,看着床铺上方白墙一摊喷溅式的血迹,一枚嵌在墙体中变形的子弹,道:“那摊血迹的位置有点奇怪,死者被枪击的时候不是躺在床上,像是坐在床上。” 简月也看着墙上的血迹,血迹距离床铺三四十公分,道:“也不像是坐在床上,更像是胳膊撑着床铺,只把头扬起来。” 周行看向靠窗床铺上的死者,道:“再看看另一具尸体。” 二号死者笔直地躺在床上,脑袋因为子弹射击的角度往右歪,露出头部左侧颞骨部位的枪创。简月仔细观察枪伤创口,道:“伤口周围有小面积的烟垢痕和火药灼烧痕迹,明显是贴近射击,枪口距离人体的距离在2cm到5cm之前。而且射入角偏高,像是仰射。” 周行:“有问题吗?” 简月回头看了看近门床铺上的尸体,犹疑道:“两名死者枪创的射入角不同,设计距离不同,凶手开枪的位置和高度也不同。” 周行:“这个问题等弹道轨迹检测出来再说,你判断两名死者中谁第一个遇害,谁第二个遇害?” 简月觉得他的问题很多余,刚才小侯告诉她,开枪杀人的班巧巧已经被抓住,但她身上有疾,率先赶赴现场的派出所民警发现她时她躺在宿舍地上陷入昏厥,民警将她送往医院救治。至于两名死者谁是第一个遇害,等班巧巧醒来一问便知。 虽然觉得周行问的多余,但是简月还是任劳任怨的打算给出自己的见解,称呼两名死者时遇到了难题,便问小侯:“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小侯道:“确定了,靠门的死者叫夏娜,里面靠窗的死者叫高雨熙。” 简月道:“死者高雨熙被枪击时躺在床上,应该是处于睡眠状态。而夏娜仍有活动迹象,说明没睡着,或者是被吵醒了。假设夏娜被枪声惊醒,起身查看情况,被发现后遭枪击射中额头身亡。此时她于熟睡中被惊醒,意识处于模糊状态,无法及时作出判断,也能解释通她为什么没有进行呼救或逃跑。。” 周行:“你很肯定两名死者都睡着了?” 简月:“刚才小侯说,一个女孩儿在案发前十分钟来过这间宿舍,当时夏娜和高雨熙两个人都在睡觉。” 小侯:“对对,隔壁宿舍的一个学生过来找过夏娜,她看到宿舍里两个人都睡觉了,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案发后也是她发现尸体报警的。” 宿舍的窗户朝东,窗外几米外就是学校围墙,周行看着关闭的两扇窗户,问道:“窗户是什么时候关的?” 小侯像吞了一只苍蝇,脸色发苦:“本来就是关的,我没有擅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周行斜他一眼,挑起唇角问:“长记性了?” 小侯:“长了长了,翻篇吧翻篇吧,咱别再提了。” 周行的玩笑到此为止,道:“检查窗台和窗外,弄清楚有没有人翻窗进来。” 小侯脸皮一向薄,臊得抬不起头:“嗯嗯嗯行行行好好好,你你你去食堂看看报案的学生。” 周行向简月招了下手,示意简月跟自己走。简月脱掉手套脚套,跟着他往大楼外走,不免好奇地问:“你刚才为什么问小侯有没有关窗?” 简月来了半年,队里许多之前的事情都不了解。入室杀人案本就少,今天还是她第一次和小侯共同出警入室杀人现场,不明白小侯被周行问有无关窗时为什么又臊又窘。 宿舍外和食堂相距几百米,中间有一片篮球场。周行看着那片篮球场,貌似想起了什么,道:“他刚到支队那年跟我出警,一个女人死在出租屋里。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正在下雨,当时屋子里的窗户开着,他二话不说就把窗户关上了。” 小侯聪明稳重,简月没想到他还办过这样的糊涂事,笑问:“然后呢?” 简月的笑声把周行的思绪打断了,他侧眸看了看简月,道:“然后我就把他踹到门外了,后来这件事传开,洪途他们几个经常拿这件事开玩笑,到了有门窗的案发现场就故意问他有没有关窗。” 简月笑道:“在你手底下干活的人嘴都厉害,估计小侯悔得肠子都青了。” 学校里的学生都被聚集在食堂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宿管阿姨召集大家围坐在一张餐桌旁。学生们也都很听话,规规矩矩地坐着,像是在课堂里。 周行进了食堂就随便挑了张桌子,拉开椅子坐下了。简月一个人走到坐着学生的那桌,问:“谁是黄珊?” 一个留短发的女孩子举手:“我。” 简月和颜悦色道:“我们是警察,跟我去旁边说说话行吗?” 叫黄珊的女孩子把目光投向宿管,女宿管向简月道:“警察同志,孩子年纪小,家长也不在身边,我能不能陪着她?” 简月道:“当然可以,你也来吧。” 宿管领着黄珊坐在简月和周行对面,四个人分坐长桌两侧,气氛严肃。黄珊留着学生头,额前盖着整齐的刘海,小圆脸上戴着一副眼镜,身材瘦小,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稚嫩。 周行问:“你和夏娜还有高雨熙是什么关系?” 黄珊把两只胳膊放在桌上,面对警察的提问就像在教室里回答老师的问题:“我和夏娜是同班同学,我们关系很好。高雨熙我不熟,不是我们班的。” 周行尽量避开“尸体”二字:“是你报的警?” 黄珊:“嗯嗯,我先告诉秦老师,然后秦老师打的电话。” 严格来说是姓秦的宿管报的警,周行没有纠正这一表述错误,继续问:“你是听到枪响后第一个进去106宿舍的人?” 黄珊点头。 周行:“一共听到几声?” 黄珊:“两声。” 周行:“分别是什么时间?两声枪响中间隔了多久?” 黄珊眼睛往右下角看着,作出回忆的模样:“时间我记得不是很准确,第一声枪响应该是四点十几分吧,第二声隔了两三分钟。” 周行:“听到第一声枪响,你做了什么?” 黄珊:“我不知道是我隔壁发出的声音,只觉得很近。我当时挺懵的,又有点害怕,就没出宿舍。” 周行:“那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宿舍,去106宿舍?” 黄珊:“第二声枪响之后,我太好奇也太害怕了,总觉得声音就是从106传出来的,就去看了看。” 周行:“当时门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你看到了什么?” 黄珊:“门是关着的,但是没锁,我一推就开了,推开门我就看到——”她神色有些紧张,停下来缓了一口气才接着说,“看到实验班的班巧巧躺在地上,夏娜和高雨熙全都——” 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描述自己的看到的场景,脸色逐渐变白。 姓秦的宿管连忙搂住她肩膀,小声安慰她。 周行和简月交换一个眼色,简月代替周行继续问:“您是她们的宿管老师?” 女宿管说:“是,我是女生宿舍的宿管,但我不是老师,孩子们管我叫秦老师。” 简月:“枪响的时候你在哪里?” 女宿管:“我在食堂后厨帮忙。” 简月:“你也听到两声枪响?” 女宿管:“是,听到声音我就连忙往宿舍走,在路上听见第二声枪响,前后大概隔了不到三分钟。” 简月:“当时女生宿舍里一共有多少人?” 女宿管:“算上夏娜和高雨熙,一共六个,还有两个孩子在教室里自习。” 简月:“你知道班巧巧回到宿舍之前在哪里吗?” 女宿管:“我问过,和她同宿舍的左菲琳在教室里聊天。” 简月:“左菲琳是哪一个?” 女宿管把一个扎高马尾的女孩儿指给她看:“就是她,戴着王冠发夹的。” 简月朝那女孩儿看了看:“麻烦你把她叫过来。” 女宿管去叫人,黄珊脸色还是不好看,似乎更紧张了些:“左菲琳和夏娜关系不好。” 简月略想了想:“她们不是同宿舍吗?” 黄珊:“对,她们宿舍加上夏娜一共四个人,左菲琳高雨熙还有班巧巧她们排挤夏娜,夏娜好几次找秦老师提出想调宿舍,但是没有空宿舍给她换,她才一直和班巧巧一伙人住在一起。” 简月看着她:“你刚才说的是班巧巧一伙人,这三个人以班巧巧为首?” 黄珊:“班巧巧家里条件好,人又特别强势,她讨厌夏娜,所以她领着左菲琳和高雨熙排挤夏娜。” 女宿管领着左菲琳走了过来,道:“她就是左菲琳同学。” 简月打量着左菲琳,这是个精神漂亮的女孩儿,乌黑油亮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额前脸侧干净得没有一丝碎发。她脖子修长,身材纤瘦,无论是站立还是坐着,都是舞蹈演员一样挺胸抬头肩平背直,整个人的姿态高昂向上,像一只骄傲美丽的白天鹅。 左菲琳道:“两位警官好。” 周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好,请坐。” 左菲琳掩着裙摆坐下,举手投足间有着超出她年纪的稳重和优雅。 周行道:“你和班巧巧高雨熙还有夏娜住一个宿舍?” 左菲琳:“是的。” 周行:“班巧巧在回宿舍之前和你在一起?” 左菲琳:“是的,我们在教室聊天。” 周行:“她当时状态怎么样,都和你说了什么?” 左菲琳边回忆边说:“状态?这几天她心情一直不好,总是动不动就生气。当时我正在教室里做题,她突然进来找我,很生气地说她刚才在卫生间碰到了夏娜,夏娜把她的鞋子踩脏了说句对不起就走了。” 周行:“然后呢?” 左菲琳:“我就劝她别生气,夏娜肯定不是故意的。但是她又冲我发火,说我是狗腿子,在讨好夏娜。然后我也生气了,就不再理她,专心做我的数学题。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她走了,教室里只剩我一个人。” 周行:“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了教室?” 左菲琳摇摇头:“我不想听她说话,就把耳机戴上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简月挑出了重点:“班巧巧和夏娜关系不好?” 左菲琳撇了撇嘴,想翻白眼但忍住了:“她不喜欢夏娜,一直找夏娜麻烦。因为夏娜是年级第一,她是年级第二,她总输给夏娜。而且夏娜家境比她更好,长得也比她好看。所以她处处针对夏娜,还不允许我和高雨熙接近夏娜。” 简月从她的态度中看出了对班巧巧的不满:“那你和班巧巧的关系怎么样?” 左菲琳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算是朋友吧,虽然班巧巧有时候很霸道很强势,但是她对我和高雨熙挺好的,经常请我们去她家里玩,请我们吃饭。” 简月:“高雨熙呢?她和班巧巧的关系怎么样?” 左菲琳道:“她俩以前是朋友,但是高雨熙和班巧巧在一个星期前绝交了。” 简月:“绝交?为什么?” 左菲琳:“上个星期周考公布成绩,夏娜又是年级第一,班巧巧很生气,就让和夏娜同一考场的高雨熙举报夏娜作弊,高雨熙不肯,班巧巧就和高雨熙绝交了,还让高雨熙把她之前请客的钱全还给她。这次高雨熙也生气了,就把班巧巧指使她污蔑夏娜作弊的事告诉年级主任,还告诉了很多很多人,这件事很快就传得全校都知道了。年级主任还把班巧巧的父母叫到学校谈话,停了班巧巧一周的课,今天是班巧巧回到学校上课的第一天。” 左菲琳鼻子一红,低下头扭着自己的手指:“巧巧是个很骄傲的人,她样样不肯输人,我知道她很讨厌夏娜,但是我没想到她竟然做这种事。” 班巧巧的动机已经很明显了,对夏娜长期的嫉妒和被高雨熙的拒绝让她心生恨意,这次的通报批评令她彻底控制不住心底的怒火,夺走了两个女孩的生命。 简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你知道班巧巧的枪是怎么来的吗?” 左菲琳用纸巾轻轻擦拭眼泪:“我怎么知道啊,她从来没跟我提过枪的事。” 简月:“她被停课期间你和没和她联系?” 左菲琳:“我给她打过电话发过微信,但是她不肯回我,我只知道她被她妈送去看心理医生。” 看心理医生是个很关键的线索,简月又问:“你知道她去哪里看心理医生吗?” 左菲琳不很确定:“好像是紫荆花广场写字楼那边,一个叫青瀚心理咨询中心的地方。” 青瀚心理咨询中心是简骋的公司,简月听到这一消息,不禁又心生怀疑和忧患。周行也很意外,他本以为简骋只是不幸成为枪击案的受害者,起源是刘丹丹误认为他是宿县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没想到班巧巧杀人案也和他有些关联。 小侯已经通知了班巧巧左菲琳以及黄珊的母亲,此时班巧巧的父母已经去往医院,第一个发现现场的黄珊需要去警局做详细的笔录,和班巧巧以及高雨熙关系亲密的左菲琳也需要做笔录。所以左菲琳和黄珊坐上了周行和简月的车,小侯率勘察组和法医组随后。几辆警车开出学校大门,向支队驶去。 周行开车,简月坐在副驾驶。路上,简月得知左菲琳还没有通知父母,手机也落在教室里没有拿,于是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左菲琳,要她联系自己的父母,但是左菲琳却拿着简月的手机迟迟没有打电话。 简月从后视镜里看到左菲琳面露为难,便问:“怎么了?” 左菲琳道:“我妈妈很忙,她应该没时间过来。” 简月看出她有隐瞒:“你是未成年人,接受警方讯问监护人必须在场。你妈妈必须到警局来一趟,她在那里上班?我们可以派人去接她。” 左菲琳露出抗拒的表情,刚才一直高昂的下巴也低下了,迟迟没有说话。 黄珊看看她,小声对简月说:“她妈妈在超市上班,好像是卖鱼的。” 左菲琳听到她的话,又往下低头。 简月明白了,左菲琳认为母亲的工作不体面,以自己的母亲为耻,所以拒绝让自己的母亲“抛头露面”。 左菲琳突然冷冷地说:“她是我的养母,不是我亲妈。” 正在开车的周行听到这句话,也不禁抬眼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左菲琳,问:“你的亲生父母呢?” 左菲琳:“我出生就没有爸爸,我妈在我八岁的时候死了。后来我被收养,养父几年前也死了,现在只剩我和养母。” 周行不再问了,和简月交流一下眼神,让简月继续问。简月就问出了左菲琳养母工作的超市和联系方式,又派人去超市接左菲琳的养母。 几辆警车开进支队大院,沈冰坐在办公楼台阶上等着,见到他们回来就迎过去,对周行和简月说:“嫌疑人刘丹丹和张小染已经带回来了,正在审讯室等着。班巧巧还在医院。” 简月:“张小染是谁?” 沈冰:“在华丰商场开枪袭击孔繁漪的女人。” 三个嫌疑人中两名已经抓捕归案,一名尚在晕厥中。这三起枪击案结束得猝不及防,沈冰又拿出一把装在物证袋里的□□递给周行:“这是班巧巧用的枪。” 这把枪的枪管略有磨损,和其他两把枪相比旧了一些,但枪身铭文还很清晰,型号依然是柯尔特M2000。 周行掂了掂这把枪的重量:“可能是同一批枪。” 沈冰突然看向简月,神情复杂:“还有一个消息,张小染是简骋的病人,她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一个月前就在简骋的心理咨询中心接受治疗。” 简月轻轻一抬眉,作出不以为意的样子:“巧了,班巧巧也是。” 周行也看着简月,道:“严格来说,刘丹丹也是。” 三起枪击案的嫌疑人都是简骋的病人,简骋单纯的受害者身份变得复杂。 沈冰又道:“刚才简骋给我打电话,他已经醒了。” 简月有点心塞,她弟弟醒来后第一个联系的人竟然不是她,而是沈冰。正想着,她的手机响了,是简骋打来的。她转身避开周行和沈冰接通电话:“喂?” 简骋的声音很低:“姐,你到医院来一趟。” 简月:“好,我现在过去。” 简骋:“别让沈冰过来,我现在不想见到警察。” 简月瞟了沈冰一眼,然后“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第72章 一枪打死他 周行看出是简骋打来的电话,问她简骋情况怎么样。简月说自己也不清楚,要去医院看看。周行同意了,并且让沈冰一起去。 简月忙道:“不用了,本来人手就不够,沈警官留下帮你的忙。” 周行道:“现在简骋是中心人物,如果他身体允许,沈冰也好向他问些情况。” 周行摆出公事公办的口吻,简月也就无法回绝,只能坐上沈冰的车和沈冰一起去医院。他们两个人有很多工作上的事可以谈,但是谁都没有开口,都若有所思保持沉默。直到临近医院,沈冰才说:“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简月的火气已经向周行发作过了,此时已经很平和:“谁都没想到。” 沈冰神情很懊恼:“是我拜托简骋帮忙治疗刘丹丹,这件事因我而起。” 简月心里正愁闷,腾不出心情宽解他,就只说了句:“和你没关系,你别多想。” 沈冰预料到医院里没有空余的停车位,于是把车停在距离医院不远的停车场,余下的几百米路程和简月步行。经过医院门口一间间商铺,他想起看望简骋不应空着手,于是买了一个果篮,付完钱看见隔壁是花店,又问简月:“简骋喜欢什么花?” 简月噎了一下,说:“他不喜欢花。” 沈冰也隐约记得简骋说自己不喜欢花花草草,但还是进花店买了一束花。他抱着花从店里走出来,简月看见他怀里的花,眼睛微微一睁,很诧异:“玫瑰?” 沈冰板着脸解释:“只有这束花是包好的,其他都要现包。” 虽然沈冰给出了解释,但是简月还是很在意他手里的那束玫瑰,直到乘电梯上楼时还频频去瞄那些鲜艳芬芳的花朵。沈冰知道她一直在偷瞄自己,脑门不知不觉出了一层汗,很无奈的重申:“我真的是为了节省时间才买这束花。” 简月又瞟他一眼,说:“哦。” 出了电梯,简月和沈冰走在楼道里,沈冰道:“班巧巧在楼上病房。” 简月趁机想支开他:“那你去楼上看看班巧巧。” 沈冰很坚持:“我先看简骋。” 病房门开着,简月一进门就看到简骋靠在床头坐着,换了一身病服,右臂缠满绷带吊在胸前,左手拿着手机翻看。简骋察觉到有人进来,刚抬起头就被简月抱住脖子,沈冰提着果篮抱着花慢慢走了进来。 简骋脸上没什么血色,他向沈冰笑了笑,然后轻轻拍了拍简月的背:“姐,我没事。” 简月又抱了他一会儿才把他松开,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眼眶红红地看着他:“胳膊还疼吗?” 简骋道:“刚才吃了药,现在不疼了。医生说不严重,养养就好了。” 简月还是不放心,要看他的CT片子,拿在手里又看不懂。幸好简骋能看明白,就细细向她解释。他们两个说话时,沈冰默默把果篮和花放在床头桌子上,然后站在床边静静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插。 简骋向简月解说完片子,一扭头就看到桌子上一束艳红的玫瑰花。 沈冰以为他心生和简月一样的误解,但又不好解释自己为了节省时间所以随便买了束花,于是面露难色吞吞吐吐:“这,我,这束花是——” 简骋从花束里抽出一只,放在鼻下闻了闻,扬起脸朝他一笑:“谢谢,我很喜欢。” 沈冰:“……喜欢就行。” 简骋等着他们说起发生在车库里的枪击案,等来等去也没人开口,于是自己主动问:“你们抓住刘丹丹了吗?” 简月道:“抓住了,她在我们单位接受调查。我还想问问你,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骋如实把情况叙述一遍,他准备开车离开车库时被刘丹丹拦住,刘丹丹问他是不是宿县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他说不是,但是刘丹丹不信,于是有了后来的枪击事件。 沈冰已经看过录像,大概明白了事发经过,简骋的亲口叙述也和录像没有出入,沈冰核实过案发经过就问起了班巧巧和张小染。 简骋对这两个人很熟悉:“班巧巧和张小染?他们都是我的病人,怎么了?” 简月神情凝重:“今天一共发生了三起枪击案,班巧巧和张小染都持枪伤人。很巧,她们都是你的病人。” 因为身体还比较虚弱,简骋眼睛里本没什么神采,当听到简月的话,他的眼睛像是被火光点亮了,有什么东西藏在他眼底蠢蠢欲动,整张脸苍白的脸都焕发出璀璨的生气。 “这样啊,还真是巧。”简骋说。 沈冰问:“班巧巧和张小染都有心理问题吗?” 简骋似乎听不到沈冰说话,他微低着头,下颚抵着玫瑰花,嘴唇微笑着,看起来像是在嗅花的香味。 简月紧紧盯着他,突然抓住简骋的手,道:“骋,沈警官在问你话。” 简骋眼睛里忽悠一闪,光灭了一半,对沈冰笑说:“抱歉,你刚才问我什么?” 沈冰也看出他的异常,但当下没有细究,道:“班巧巧和张小染是不是有心理问题?” 简骋道:“他们当然是因为心理上或多或少有些疾病才会找我,不过我作为他们的心理医生必须保护病人,我不能向你透露她们的心理状况。” 沈冰也理解他:“我不细问,只需要你告诉我你给他们的心理评估结果。” 只说出病人的病症不算是违背医德,于是简骋道:“班巧巧患有狂躁症,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张小染情况稍好一些,患有重度抑郁症” 沈冰:“你近来私下见过刘丹丹吗?” 提起刘丹丹,简骋温和的神色略显凝滞,道:“她在医院指认我之后,我没有再和她见过面。” 沈冰还想宽慰他,但是简月在场自己不便多说,便道:“我先上去看看班巧巧,待会儿过来找你。” 简骋笑笑:“好,你忙。” 沈冰走后,门一关,简骋脸上的笑意立刻跌宕干净,面若冰霜道:“该死。” 简月知道他说的是刘丹丹该死,她同样怪罪刘丹丹,但是没有到那种程度。现在简骋记恨上了刘丹丹,她找不到理由劝解简骋,但是担心简骋报复刘丹丹:“你别这样想,刘丹丹也很无辜,她以为你是凶手才——” 简骋冷冷打断她:“你还想为她说话?” 简月没有退让:“罪魁祸首不是刘丹丹,是那条项链。” 简骋冷笑:“原来我替雷宇星挡了一枪。” 简月:“你不能动雷宇星,也不能动刘丹丹。” 简骋面露怒色:“我没有对他们下手,是他们对我下手。” 简月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雷宇星怎么了?他对你干了什么?” 简骋用力把手里的玫瑰摔到床上:“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去找刘丹丹那天先去看过雷宇星。雷宇星收到一个信封,信封里是谭家灭门案的警方通告和几张我和展羽的照片,雷宇星猜到了我和谭家灭门案有关。” 简月愣住,心脏狂跳:“这些东西是谁送去的?” 简骋:“我也一直在想,到底是谁知道以前的事,又知道雷宇星被我囚禁的地方,还特意送去了我和展羽的照片。想来想去,被我想到两个人选。” 简月心里也有了怀疑的对象:“是谁?” 简骋道:“要么是展羽,他回来了,想报复我。要么是冷微澜,她想除掉雷宇星,但是不愿意自己下手,所以想利用我。” 他分析得很对,简月所想和他相差无几,但是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是她不愿意面对的厄难。简月低下头,很疲惫地用双手捂住脸:“我回去探冷微澜口风,如果真是她做的……我来解决。” 她没有说出刚才冷微澜出现在华丰商场门口的事,也没有说出张小染枪袭的对象是孔繁漪。简骋对冷微澜的疑心已经很重,每时每刻都想摆脱冷微澜,倘若被简骋知道冷微澜可能会被卷入这起枪击案中,无论她怎么劝说,简骋都必定会对冷微澜有所行动。 想起冷微澜,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乔安娜。乔安娜也发现了冷微澜,并且用冷微澜威胁她放弃调查赵江明。她只有答应才能暂时换来和平的局面,但是她和乔安娜的和平是假象,她现在已经被乔安娜钳制,若不想一直处于被动的立场,她只能反扑。不过从乔安娜和她交易的筹码中来看,乔安娜怕极了她继续调查赵江明的死因,就说明赵江明的死因一定另有蹊跷。她只有查出真相,才能彻底摆脱乔安娜。 她埋着头想了很多,简骋在旁看着她,以为她又被这一桩桩险事折磨得苦不堪言,把手搭在她肩上柔声安慰她:“没关系,有我在,无论是展羽还是冷微澜想害我们,我都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其实简月的思维偏离了目前的险境,悄悄跑去了别处,她把捂住脸的手拿开,含混着说:“不是,是……是周行。” 简骋眼神猛地发冷:“周行怎么了?” 她说出周行的名字才察觉不小心把真正的心事说了出来,顿时很窘,又用双手捂住脸,露在外的耳朵却红了。她不肯继续说,但是简骋一直盯着她,以为她隐瞒了大事,便催促她:“姐,你说话。” 自从知道了周行对自己的感情,简月心里就一直揣着一件心事,压着她喘不过气来,非常需要找个人倾诉。她甚至想过告诉冷微澜,但冷微澜绝对不是她能倾诉心事的对象。她全心信任的人只有简骋一个,也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吐露心事。 简月揉乱自己的头发,支支吾吾含混不清地说:“前两天,晚上,我和周行去酒吧……其实不是酒吧,我们都喝了很多酒……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简骋再怎么缺少人性,也看得出一向飒爽的简月此时俨然是一副娇羞的女儿态,加上简月的只言片语,简骋不得不怀疑简月喝醉了,周行趁机和她发生关系。这一猜测让简骋心里腾腾地蹿起怒火,脸色冷得往下掉冰碴子。他看着简月问:“你和周行上|床了?” 咔嗒一声,病房门被推开了,沈冰站在门口。其实他是想进来的,但是他刚一推开门就听到了简骋说的话,这句话的威慑力把他拦在门口,一步都不敢往里迈,只看着简骋和简月发愣。 简月把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捋,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简骋,又看了看立在门口的沈冰,一副不知身在何所,眼前何人,发生何事的模样。她懵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简骋刚才说了什么,顿时整张脸都红了,磕磕绊绊地说:“没有,你别乱说。” 然而她这幅样子落在简骋眼里就成了默认,简骋登时暴怒,他一把扯掉插在手背上的针头,咬牙切齿道:“他找死!” 他下床光脚踩在地上四处找自己的车钥匙,但是站不稳,身形四摇八晃。 简月赶紧过去扶他:“你干嘛?当心你的伤口,赶快躺好。” 简骋恶狠狠冷笑一声:“亏他还是警察,竟也做得出趁人之危的下贱事!” 沈冰见状也连忙制止简骋,但是简骋突然往他腰上摸,以万分娴熟的手法抽走他枪套里的配枪:“一枪打死他,他才知道自己多该死!” 沈冰皱了皱眉,一把捏住他的手指往后折,他手里的枪应声落地。沈冰又一脚把枪踢开,把简骋唯一可自由活动的左手反剪到背后,道:“说归说,别动手。” 简骋刚做完手术还虚弱着,三两下被沈冰制伏,怒视着沈冰:“放开我,我现在还不想对你动手!” 简月眼见事态失控,慌得不知所措:“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周行什么都没做。” 简骋:“你还维护那个贱人?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 简月还想继续解释,但是不经意间瞥见门外走过一个穿绿裙的女人,她的目光顿时被女人引走,连忙拿起包和车钥匙匆匆跟了出去:“沈冰你看着他,别让他乱来。” 第73章 亚瑟海湾 穿绿裙的女人是胡绿筠,李紫暇案中为乔安娜以及赵文郡提供不在场证明的女人。 胡绿筠穿着绿色方格法式连衣裙,发型也是烫的短短的法式卷发。她身材丰腴,手腕和脖子上戴满珍珠,提着串满珍珠的手包,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像是从欧式壁画里扣下来的复古美人。 简月跟在她身后一路走出医院大门,看见她站在路边拦车。简月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又理了理衬衫衣襟,脚步舒缓地走到路边,拿出手机装作正在看手机的样子。 胡绿筠很快发现了她,笑道:“哎呀,这不是简月妹妹吗?” 胡绿筠和赵海升一家关系很好,她和乔安娜走得近也得益于和赵海升一家的关系。简月作为赵海升的学生,到赵海升家里去过几次,和她见过几次,聊过几次天,算是老相识。 简月笑道:“艾达,你怎么在这儿?” 胡绿筠给自己取了个外文名字,叫艾达。但是没几个人以这一英文名称呼她,她又十分喜欢这个名字,简月叫出她的英文名,她顿时十分高兴:“我来医院拿我的体检单子。” 简月向她走近,作出关切的模样:“你身体不舒服吗?” 胡绿筠道:“没有没有,只是定期检查身体。” 简月发现她手里提着一盒黄油和一罐奶油,笑道:“买这么多东西,是要做点心吗?” 胡绿筠:“是啊,在家闲着没事干,想学着做些小点心。” 简月从袋子里拿出盒装的黄油,道:“姐,这个牌子的黄油是用酸奶油做的,味道不怎么好,以后不要买了。” 胡绿筠:“是吗?我第一次买黄油,不懂这些,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简月笑道:“我也喜欢自己做些小饼干小蛋糕什么的,慢慢就了解了。” 胡绿筠不知想到了什么,态度陡然变得很亲热:“那你有空教教我,我还没下过厨呢?” 简月一口应下:“没问题。” 胡绿筠拉住她的手臂:“你现在有没有空?要不现在就跟我回家吧,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聊呢。” 简月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她佯装思考片刻就答应了,和胡绿筠坐上了出租车。她知道胡绿筠为什么把她往家里请,赵海升一家的秘密早已传得满城皆知,但是大多数人都只听闻了表面风声,不知很多内情。简月在公安局工作,当然是知道最多隐秘内情的,胡绿筠对赵家的事好奇的很,为了满足自己的八卦心理,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才把简月带回家里慢慢套话。 简月深知她的心思,一路上和她东扯西扯,被她问起赵家的事也很快扯到别处。出租车在别墅门口停下,她们下了车,简月跟着胡绿筠走进院里,一进门就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进了屋也是借着参观房子的名义四处打量客厅。有钱人普遍比较怕死,也更在乎自己的财产。通常就会在家里装摄像头,防着家里家外的窃贼。但是简月没有在院里发现摄像头,也没有在客厅里发现摄像头,她这一趟似乎是扑空了。 胡绿筠没急着要她教自己做点心,沏了壶茶和她坐在餐厅聊天,话里话外又问起赵家的事。简月很圆滑地应付她,貌似给出了她想听的消息,但又什么内情都没透露,没一会儿就化被动为主动,和她聊起了死于赵江明之手的李紫暇。 她想战胜乔安娜,就必须一步步将其击溃,从问题的源头入手,也就是李紫暇。乔安娜之所以和李紫暇的死撇清关系,是有胡绿筠作证,胡绿筠证明了李紫暇被赵江明掐死,尸体被赵江明藏进车中时乔安娜全程不在场且无参与,因为案发时间段乔安娜和赵文郡在胡绿筠家里调试新买的钢琴。 倘若乔安娜在说谎,倘若她从一开始就参与了李紫暇的死亡,倘若她回到家中时李紫暇还没死,倘若她提前回家十分钟,那么一切故事都将改写。所以简月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比胡绿筠的证词更确凿的证据,能从根源拆穿乔安娜的圈套——那台钢琴就静静摆在客厅里,简月看着那台钢琴,它知道所有真相,但是它无法开口,所以她需要找到让它开口的方法。 但是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再次询问胡绿筠,因为她和乔安娜有约定,她无法确保自己询问胡绿筠之后,胡绿筠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乔安娜。如果乔安娜知道她不守承诺,她承受不起惹怒乔安娜的后果。 和胡绿筠聊了一会儿,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也正是因为入了夜,简月才得以发现餐厅窗外一棵海棠树的枝叶间藏着一点微弱的红光。她盯着那点红光,看到了希望。 胡绿筠开了灯,端来水果,坐回简月对面。简月便指着窗外,道:“艾达,树上怎么有光?” 胡绿筠回头看窗外:“那是摄像头。我老公觉得装在屋檐下面太惹眼,就装在树上了。” 简月:“什么时候装的?” 胡绿筠:“两三年了,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呢。” 简月笑道:“我看它亮着灯,是一直在工作吗?” 胡绿筠:“可能是吧,我没管过它。” 既然院里装着摄像头,那么摄像头肯定会拍下乔安娜离开胡绿筠家的准确时间。现在她只需要在不惊动乔安娜的情况下拿到监控录像,就能把主动权从乔安娜手中夺回来。然而今晚不是拿走录像的时机,因为她目前能拿走录像的理由只有调查乔安娜,胡绿筠作为乔安娜的好友,必定会通知乔安娜,她还不想和乔安娜两败俱伤。 又喝了杯茶,简月告辞了,离开时又看了一眼树上闪着红光的眼睛。 她坐上返回的出租车,夜色已经很浓了。她拿出手机,看到积攒了几十条的微信消息和几通未接来电,其中一通是周行打来的,她把电话回拨,却无人接听,于是又打给师小冉。 师小冉:“月姐。” 简月倒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宝贝儿,队里情况怎么样?” 师小冉:“沈哥把班巧巧带回来了,三人都正在审。刘丹丹和班巧巧都已经承认自己有预谋开枪杀人,张小染的情况有点复杂。” 简月:“怎么说?” 师小冉道:“张小染的目标不是孔繁漪,是一个叫王语娴的女人。王语娴是她前夫的现女友,她想报复王语娴,前一天得到消息王语娴会去华丰商场,所以她在商场里蹲守,但是没等到王语娴,只等来了孔繁漪。孔繁漪穿着和王语娴一样的衣服,她把孔繁漪认成了王语娴。” 简月:“她得到消息?谁给她的消息?” 师小冉叹气:“这就更复杂了。这三个人都进入过同一个网站,她们的枪都是网站里一个昵称叫路西法的人给的。包括王语娴的消息,也是这个路西法提供给张小染的。” 简月在支队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什么网站?竟然还能交易枪支。” 师小冉:“是地下暗网。” 简月闻言,心里一沉,突然觉得头顶这片天更加黑暗。一通电话插进来,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挂了师小冉的电话接通了,抢先道:“我听小师说了,三个嫌疑人的枪是通过暗网黑市来的。” 周行道:“对,我刚审完班巧巧。”说完,周行笑了一声,笑声低沉短促,“知道那个网站叫什么名字吗?” 简月:“叫什么?” 周行道:“亚瑟海湾。” 简月愣住,立刻想起周行曾让她破解过的那句谜语:海湾危机正在加剧。 简月闭眼深呼一口气,冷静道:“我现在就回去。” 周行却说:“现在人手够用,你下班吧,明天早点过来开会。” 简月又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冷微澜等着她,便道:“好,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想挂电话,但周行又问:“简骋怎么样?” 简月道:“他的伤没有大碍,养养就好了。” 周行:“这就好,有时间我去看他。” 简月担心简骋误会周行占了她便宜,会对周行不利,但是又不好明说,只能找别的原因:“你,你还是别去了,他现在对警察有点敌意,连沈冰都不想见。” 周行顿了顿,道:“我理解,那他什么时候情绪好些了我再去看他。毕竟这件事是我们警方连累了他,我有必要代表我个人向他道歉。” 简月:“嗯,那就过几天再说。” 挂了周行的电话,简月阖眼养神,到了单元楼下仰头往上看,看到她租住的房子里亮着灯,略带暖意的姜黄色灯光,像是白色画布被烫了一个焦黄的洞,热气氤氲的。她见惯了推开房门的黑暗,已经也见惯了氤氲的火苗似的灯光。就连心里的阴霾也被那光驱散了不少——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最能麻痹人。 简月推开房门,冷微澜很快从书房里跑出来,冷微澜慌慌地看着她,貌似急于对她说什么,也像是急于等她说什么。 简月扶着鞋柜换拖鞋,把手里的包递向冷微澜。 冷微澜接住她的包,嗫嚅道:“你生我的气了吗?” 简月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客厅走,浑身无骨般把自己摔到沙发里,闭着眼说:“给我倒杯水。” 冷微澜把包挂好,给她倒了温水,还贴心地往里放了一只具有宁神功效的花茶包。她把茶杯放在茶几上,顺势坐在地毯上,道:“有点烫,晾一会儿再喝。” 简月蜷缩着身体侧躺在沙发上,捞了一只抱枕抱在怀里,神情静幽幽地看着冷微澜:“我想听你解释。” 冷微澜知道白天的情况有多危险,做好了被她斥责被她教训甚至被她扇耳光的准备,毕竟简月不是没打过她。但她没想到简月如此平静,还能耐心地等自己解释,这是简月从未对她有过的温柔。 她本准备好在简月面前演戏,这是她的强项,就像昔日在片场。导演一声“开始”,她就能露出自己最需要的表情,演出自己最需要的情绪。但是此时此刻她的酝酿似乎没了效用,她不怎么需要表演也能在简月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感情。 她真实的害怕也真实的愧疚,低下头,眼眶红红地说:“我想见微粼,就想去家附近碰碰运气。看到孔繁漪带着微粼出门,我就跟着她们到了商场,想找机会和微粼说说话。后来听到枪响,我和很多人被赶出商场,但是微粼没有出来,我很担心她,就在门口等着。再后来——你和周行就到了。” 简月温声细语道:“简骋受伤了,你知道吗?” 冷微澜愣了愣:“我,我不知道啊,他怎么会受伤?” 简月丝毫没有给她施压,反而轻飘飘的,只是蜻蜓点水的语气:“前些天,雷宇星收到一个信封,是你送去的吗?” 冷微澜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算简月严词相逼她尚能应对,更别说简月只是轻描淡写地问。她说:“什么信封?我不知情啊,我连雷宇星在哪里都不知道。” 简月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冷微澜的脸上,她的眼神里没有锐利地审视和逼迫,仿佛只是随便找个地方看着。冷微澜情真意切,她无法用肉眼辨别冷微澜是否在说谎。刚在上楼的时候,她在问自己:如果冷微澜真的是元凶,你能抛弃她吗?她本没有答案,但是当她推开门,看到冷微澜从书房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抛弃冷微澜。简骋说的对,她感情用事,她不理智,她责任心泛滥,她迟早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她很清楚自己在涉险,留冷微澜在身边是个巨大的隐患,但是她一路走来都是薄冰刀刃,做人怎能独善其身?总要有些纠葛和牵绊,她坦然接受自己所有的命途不顺和困厄阻难,明知脚下的路随时会坍塌,也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简月轻声问她:“微澜,我想知道你有多恨我?会恨到想让我死吗?” 这个问题不在冷微澜的准备之中,她一时静住,幽幽的目光望进简月眼睛里,看到了简月眼睛里自己的影子……她在认真地思考答案,但是越想越糊涂,越想越迷茫。她无力地摇摇头,双手托住额头,像一只避难的鸵鸟:“我恨孔繁漪,恨不得让她去死。但是你和孔繁漪不一样,我不想你有事,可我有时候又会生你的气,很气很气,所以……我也不知道了,我不知道我还恨不恨你。” 她抬起头,双眼水汪汪地看着简月:“或许我不恨你,我只想让你承认我,我——我是你的妹妹。” 简月久久没有出声,只是静悄悄地看着冷微澜,她目光所及的万物都在她眼睛揉皱了,揉碎了,揉成一滩水。 她抬起手温柔地抚摸了下冷微澜的头发,轻笑着说:“头发长长了。” 说完,她从沙发上站起身,往卧室走,走到门口时又说:“你在商场被人认出来了,这几天不要出门。” 门一开一关,客厅里只剩下冷微澜一个人,冷微澜的眼睛里突然摔落两颗泪珠,她用力擦干眼泪,仰起头,紧抿着嘴唇,神情倔强又充满悲伤。她在客厅里独自静坐了很久,一直坐到腿麻了,才扶着茶几站起身,往书房方向走。回到书房,她从床板下拿出一直关机的诺基亚走进卫生间,关上推拉门后打开了盥洗台的水龙头。确定一切无误后,冷微澜才躲进被玻璃隔起来的洗浴间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机。 开机后,她立刻拨出乔安娜的电话。她刚才对简月撒谎了,她并不是被动地跟着冷微粼去的华丰商场。下午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看闲书,隐约听到华丰商场方向传来枪声,简月租的这间公寓距离华丰商场只隔了一条街。枪响后不到十分钟,她就接到了乔安娜的电话,乔安娜告诉她,华丰商场发生枪击案,微粼受了伤,还拍了一张微粼在现场的照片。她看到照片后心慌不已,立即出门打车赶往华丰商场。那时华丰商场已经戒严,门前拉起警戒线,她担心冷微粼的安危,但不敢冒进,只好混在人群中观望。再后来,简月去了,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她,她也担心暴露自己,只好折回。 微粼的确被卷入枪击案中不假,但是乔安娜这条毒蛇,分明是蓄意引她露面! 冷微澜连续打了两遍,电话才接通,她狠狠咬着牙:“你玩我是吗?” 乔安娜的笑声清丽悦耳:“我可没说谎,你妹妹的确在华丰商场。” 冷微澜:“你故意引我露面,就是为了试探我和简月的关系?” 乔安娜正在家里做蛋糕,她用肩膀夹着手机,往面包胚上抹奶油,翘着唇角道:“结果被我猜对了,简月果然在保护你。你没看到我对她说我认出你的时候她有多慌张,她吓坏了呢。” 冷微澜用力捏着手机,气极冷笑:“你想干什么?” 乔安娜用手指沾了一点奶油送到嘴里,挑了挑眉表示味道不错:“我需要简月的把柄,好巧不巧,你就是她落在我手里的把柄。” 冷微澜被她的天真逗笑了:“你以为简月好惹吗?你敢要她的把柄,只怕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乔安娜冷笑一声:“是吗?我不觉得简月不好惹,这次她的确输给我了。” 冷微澜:“不自量力的东西,你迟早死在她手上,才知道她的手段。” 乔安娜把手里用来抹奶油的刀往下砍,一只完整的蛋糕胚在她刀下断成两半尸骸:“她迟早死在我手上,你才知道我的手段。” 冷微澜刻意压低的嗓音中满是冰冷的杀气:“我警告你,你敢动简月一根头发,就算我豁出自己的命,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挂断电话,洗了把脸离开卫生间,回到客厅把那杯搁在茶几上的花茶水倒掉,又泡了一杯新茶,端着茶杯敲了敲主卧房门。 简月:“进来。” 冷微澜推门走进去,看到简月换了一套家居服坐在窗边的电脑桌后,一手夹着根香烟,一手晃动鼠标,正在用电脑查资料。 她走过去把水杯搁在电脑桌上,道:“冰箱里没菜了,我们点外卖吧。” 简月把烟塞到嘴里咬着,腾出双手打字,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小区里有家面馆儿味道还行,待会儿我下去买。”说着看她一眼,“饿了吗?客厅里有饼干,你先吃一点。” 冷微澜见她披散着头发,两只手都占用着,只能翘起小指把垂在脸侧的头发往耳后挽。她走到简月背后,把简月的头发从胸前全都拨到背后,用手指当梳子梳了几下,然后拿起桌上的皮筋儿帮她绑了个低低的马尾。绑好头发,冷微澜把脑袋往前探,看简月脸侧有没有遗漏的碎发。简月一直盯着电脑,对冷微澜帮自己扎头发的举动视若无睹,仿佛已经习惯了。 冷微澜把没扎起的一缕鬓发挽到她耳后,道:“你还没卸妆呢,先把妆卸了。” 简月专注地看着电脑里的资料,随口敷衍道:“嗯嗯,帮我把烟灰缸拿过来。” 冷微澜把被她搁在阳台藤木桌上的烟灰缸拿到桌上,道:“放到你手边儿了,你当心点儿,别把茶杯当烟灰缸用。” 简月往烟灰缸里按断一截烟灰,掸香烟的时候特意往下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把烟灰磕到茶杯里,却冷不丁地拧了下脖子。她皱眉“嘶”了一声,疼得手里夹的半根烟也掉进了烟灰缸。 冷微澜帮她往化妆棉里倒卸妆水的功夫,她就把自己的脖子扭了,冷微澜拿着化妆棉走回来:“怎么了?别动别动,我看看。” 她拨开简月粗鲁揉捏自己脖子的手,温柔的帮她按摩脖颈:“你坐直一点,坐姿不正确,当然会腰酸背痛脖子酸。” 她的手法很专业,简月很快好受不少,梗着脖子不再敢低头,只低下眼睛继续看资料。 冷微澜站在简月身后帮简月按摩,一抬眼就能看到简月的电脑屏幕。本来她没怎么在意,只是粗略地瞥一眼,但却在网页中捕捉到了敏感的字眼:海湾。 简月正在搜索有关亚瑟海湾的信息,但是用的是国内的网络,搜索到的大都是无用的图文。冷微澜在她身后看着,只看得到“亚瑟海湾”四个字,这四个字像是四根钉子一样插在她的眼睛里。 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冷微澜把手机拿出一半,往下一低头就看到屏幕里弹出的短信:我在楼下等你。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又帮简月按摩了一会儿,道:“我下去买吧,过会儿就要关门了。” 简月:“才说过不准出门,这么快就忘了吗?” 冷微澜道:“没关系的,那家店我也去过,店里只有两个老婆婆,她们不认得我。” 简月想了想,道:“戴上帽子和口罩,快去快回。” 冷微澜:“好嘞,你等我啊。” 她回书房穿上外套,戴好帽子和口罩,下楼了。 楼下有一片绿化带,草坪间分布着亭子和石子小路,路边也有几张长椅。冷微澜沿着甬道往前走,走过明明暗暗几杆路灯,昏黄的灯光像吊在她头顶的一轮残破的月亮。她在几米远外路边的长椅上看到了展羽,展羽刻意避开了灯光,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冷微澜的脚步很轻,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怎么突然来找我?” 展羽往右移,给她腾出位置,道:“坐。” 冷微澜坐在他身边,悠长的叹出一口气:“有话快说吧,简月在等我回去。” 展羽为了掩藏脖子里的伤疤穿了一件夹克,他把夹克领子竖起来,往下低着头,下颚陷阱领子里,忧蓝的眼睛低低往下望着,低声道:“简骋受伤了,是枪伤。” 冷微澜隐约猜到了展羽来找自己的目的:“我知道,刚才简月告诉我了,” 展羽:“打伤他的人用的是柯尔特。” 冷微澜看似不为所动,其实心中情绪翻涌:“是吗?” 展羽微微侧过头看着她,道:“是你给我的那批抢。” 冷微澜沉默不语。 展羽问:“你想杀简骋吗?” 冷微澜道:“如果我想除掉简骋,你去简骋公司的那天我就不会拦你。” 展羽身子往后仰,抬起右腿踩住椅子边缘,抬头看着黯淡的夜空:“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几把枪为什么这么快就落在警察手里?” 冷微澜想了想,道:“一共四把枪,现在出现三把,还有一把在哪儿?” 展羽:“我留着地址,很容易就能找到第四把枪。” 冷微澜道:“尽快找到第四把枪的主人,万一警察查到是把枪分散出去的人是你,一切都晚了。” 展羽把手里的帽子扣在头上,道:“我明白。” 他说完就要走,但是冷微澜把他叫住:“等一下。” 展羽坐了回去,等她下文。 冷微澜叹声气,神情烦躁:“简月在查亚瑟海湾。” 展羽本就阴沉的神色更加冰冷:“那个网站竟然还在?” 冷微澜:“我不知道网站还在不在,简月这时候突然查它,是不是跟这次的枪击案有关系?” 展羽:“有没有关系,等我找到第四把枪的主人,一问就知道了。” 冷微澜突然抓住展羽的手,不安道:“我担心简月会查到用户名单,万一她知道我——” 展羽轻轻“嘘”了一声,阻止她自己吓自己,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幽深而有力的目光望进她的眼睛里,道:“相信我,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第74章 赵茜 北郊沿着公路一直往南开,路边是无垠的旷野,矮矮的草地间拔起几片丰茂的树林,景色不错。一对新人来这里拍摄婚纱照,连化妆师造型师加上拍摄团队,一共开来了三辆车。 拍摄时间选在阳光最好的午后两点多钟,新娘换了两套衣服,随着摄影师的指引变换拍摄背景,最终来到了树林边。最先发现树林里尸体的人是负责抗反光板的男人,他为了小解跑进林子里,无意间踩过柔软的土坑,还闻到刺激的臭味,捂着鼻子用脚踢了两下坑里松软的土,结果踢出一只人的手掌。 派出所民警赶至现场,核实情况,随后控制埋尸地点。沈冰带着勘察组紧接着就到了,一下车就看到陈志国带着徒弟站在警戒线边,正向发现尸体的年轻人问话。 沈冰:“陈师傅。” 陈志国回头看到沈冰,道:“来了,尸体在林子里。小吴带你们过去。” 徒弟小吴接到师父的指令,走在前面给沈冰等人带路,一伙人进了林子。沈冰到了埋尸的坑边儿,坑很浅,可见埋尸的人挖坑时草率又心急。 小吴说:“林子东边有辆车,是前些天周队长让我们协助追查的那辆□□。” 沈冰搭住他的肩膀往前走:“领我过去看看。” 一辆车灯破碎的吉普停在林子东面,往林子里开了大概四五米远,车身被乱糟糟的树枝挡住,从林子外往里看,只能看到一截黑乎乎的车屁股。沈冰先绕到车尾看车牌号,确定这辆车就是前些天撞击他和简月的那辆涉事车辆。他打开车门,率先闻到血液干涸后的腥臭味,随后看到驾驶座皮椅上大摊的红褐色血液。 沈冰退后两步,往前一挥手,勘察二组便开始作业,取证拍照,分明明确。 沈冰叮嘱道:“后座也仔细检查,可能有毛发之类的东西。”说完,他和小吴回到停车的路边,盘问发现尸体的婚纱照拍摄团队。除了受到惊吓情绪不稳定的新娘外,所有人都被民警们分开问话。陈志国负责的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摄影师助理。 沈冰回来后,陈志国向他转述道:“情况差不多问清楚了,他们是婚庆公司的,过来拍婚纱照,这个小伙子去林子里找地方上厕所,意外发现了埋在坑里的尸体。” 摄影师助理是个瘦小的年轻人,浑身瘦得骨节儿突出,戴着眼镜,脸色蜡黄黯淡,眼神儿飘来飘去,脸上现出秽祟的神气。 沈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他:“你是不是吸毒?” 年轻人愣了一下,忙道:“没没没,我低血糖,饿了,没啥精神。” 他一张嘴露出一口烂糟的黄牙,陈志国摇摇头,道:“看你这模样,瘾还不小,至少吸了三四年了,跟我们回派出所做个尿检。” 小吴机灵,听师父这么说了,立刻就要将他扭送进警车。他也做贼心虚,不敢言语,老老实实被小吴压着走了。 陈志国又对沈冰说:“现场我看过了,被破坏得很严重,这辆车就是你们找的那辆涉案车?” 沈冰道:“对,我和我们支队的顾问前些日子追捕一个嫌疑人的时候遭到这辆车的袭击,司机把嫌疑人救走了。” 陈志国:“我听小吴说过,是那件在大街上撞死人的案子?” 沈冰:“对,死者叫高博涵。” 陈志国神情严厉:“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猖狂?查出嫌疑人的身份了吗?” 沈冰指了指埋着尸体的林子,道:“被里面躺着的人救走了,我们还没机会和他打照面儿。” 陈志国和他认真讨论起现在的案情:“现在找到的尸体是撞死高博涵嫌疑人的司机,既然司机已经死了,嫌疑人下落不明,那杀死司机的人会不会是这个嫌疑人?” 沈冰:“您老和我想到一块儿了,本来我们都怀疑撞死高博涵的人和这司机是一伙的,现在司机死了,嫌疑人跑了。没准儿这俩人不是一伙的,杀死司机的人也很有可能就是撞死高博涵的人。” 陈志国点点头:“当务之急是查出这个司机的身份。” 话音未落,勘察组一名警员跑了过来,递给沈冰一只装在物证袋里的皮夹:“沈哥,这是我们在驾驶座底下发现的,里面有一张身份证,和死者对比过,确认是死者没错。” 皮夹敞开着,透过透明物证袋可以看到里面一张沾着血迹的身份证,沈冰念出上面的名字:“康世龙。” 康世龙,男,四十三岁,长岚市本地人,登记的居住地是城西一所小区。 陈志国把徒弟小吴叫来,让小吴联系派出所的同事,调查康世龙的家人近亲。小吴做事很麻利,不仅很快查出康世龙有个前年离婚的妻子,连前妻的住址和手机号也查出来了。 陈志国拿到信息,对沈冰说:“你也没带几个人,我跟你跑一趟吧。” 沈冰开车和陈志国返回市区,后座放着一罐礼盒装的金骏眉,沈冰往后座示意一眼,道:“陈师傅,那是周队让我带给您的茶叶,您待会儿记得拿走。” 陈志国回头看了看描龙画凤的金灿灿的礼盒,心里很受用周行这份孝心,像两撇八字胡似的嘴角往上翘,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和蔼的气色:“周行怎么没过来?” 沈冰道:“昨天发生的事儿您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一早又被叫去市局开会,孟局长让他在一周之内查出枪支来源,队里现在离不开他。” 昨天三起枪击案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一夜之间掀起舆论风暴,被困在风暴中心的就是周行麾下的支队。三起枪击案都是人赃并获的现场,嫌疑人几乎全都是当场抓获,省去了缉凶的这一步,接下来重中之重的任务是追查枪支来源。 陈志国出警前还在办公室里和同事谈论这三起枪击案,此时当然要问个明白:“听说嫌疑人都抓住了,还有一个是十四岁的未成年?” 沈冰:“是的,她叫班巧巧,是十三中学的学生。” 陈志国:“同时发生三起枪击案绝不是巧合,嫌疑人之间有没有直接关联?” 沈冰顿了顿方道:“她们都有不同程度上的心理问题。” 陈志国很敏锐:“都有心理问题?那她们都看心理医生了吗?” 沈冰见瞒不住了,只好坦言:“巧的是她们心理医生是同一个人。” 陈志国立刻问:“是谁?你们应该好好调查这个心理医生。” 沈冰道:“他叫简骋,是紫荆广场一间心理咨询中心的老板,也是简月的弟弟。” 陈志国粗眉倒竖:“简月?是前两次跟着周行来派出所的顾问?” 沈冰:“是她,简骋是她弟弟。不过简骋和这三起案子没关系,他还被嫌疑人刘丹丹开枪打伤,是被动卷进来的” 陈志国回想起和简月见面时的种种细节,疑心重重道:“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就觉得她太聪明了。她那双眼睛里永远藏着事儿,还藏得滴水不漏,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陈志国和简月接触的少,但判断精准,绝大多数和简月共事至今的同事都和陈志国一样,对简月的印象只有一个标签,那就是“聪明”,如果再加一个,则是“神秘”。他们看到的简月只是冰山一角,但这区区一角就已经足够让人捉摸不透。 “她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陈志国问。 沈冰:“她留在队里给周队帮忙调查郑泽川的案子。” 陈志国意有所指:“周行像是挺信任她,走哪儿都带着她。” 沈冰闻言,眉峰轻轻一挑,没搭话。不由得想起他接到警情带队出警之前在单位开会,散了会,周行临出会议室时叫他去支队长办公室,当时沈冰正在整理资料,就说了句“马上”。等他整理完资料离开会议室到楼上支队长办公室找周行时,看到简月在周行办公室门外站着。简月打扮得很干练,穿了一条高腰直筒阔腿牛仔裤,一件淡蓝色衬衣,外面套了一件宽松的西服外套,长卷发被她绑成利落的低马尾。她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微低着头陷入某种沉思当中。 沈冰朝她走过去,问道:“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简月把双手揣进裤子口袋,站直了看着沈冰,道:“我找你有点事。” 沈冰:“什么事?” 简月很轻且很短暂地咬了下嘴唇,压低了声音问:“你向简骋解释清楚了吗?” 这句话很让人捉摸不透,但是看简月神态,沈冰貌似知道她问的那桩事,顿时不大自然:“这种事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简月蹙起眉,道:“我解释了,但是他不相信,他以为我在袒护周行。那天晚上我们不是一起去的酒吧吗?你向他解释,他或许会听。” 沈冰:“我坐了五分钟就走了,然后就和简骋去我嫂子家里看我侄女儿。我骗他,他也肯定不信。” 简月急了:“我不是让你骗他,我也没有骗他呀,我想拜托你向他解释清楚。周行一直想去医院看他,他出院后也会来支队做笔录,他一定会和周行见面,我担心他一时冲动做出过激的事。” 沈冰面露难色:“但是我不知道当晚的情况,我不在场,我乱说他也不会信。” 简月听到这儿才发觉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你是不是也误会了?” 沈冰眼神儿飘向别处,没说话。 简月身子往后一倒,靠在墙上,头昏脑涨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和周行……我们俩什么都没发生。” 沈冰瞥她一眼,仍旧四处乱看:“其实我知道他已经和孟徽音分手了,队里很多人都知道。虽然他没提过,但是这种事儿瞒不住。” 简月疑惑地看着他,懵了一会儿才明白沈冰在解释自己没有把她当成第三者。简月顿时啼笑皆非,扶着额头低低苦笑两声,道:“你真的误会了,那天晚上我只是和周行喝了几杯酒,然后就回家了。后来周行和你去医院看郑泽川,我就是想跟他做点什么也没有时间。” 沈冰细细一想,时间线貌似对得上,道:“那你让周队直接向简骋解释清楚不就行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这的确是解决误会最快捷高效的方案,但是简月却不愿意实施,她不愿意被周行知道那晚之后又节外生枝,原因很简单,她和周行的关系很脆弱,就像橱窗里摆放的青花瓷瓶,其实已经碎了,现有的完整是无数碎片被苦心粘合成的假象。轻轻一碰,就会再度破碎。 周行下了一番狠心才修正已经离轨的事态,他需要尽快从这件事中脱身,否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残酷的事。简月早就成为了周行的泥潭,更不忍再动摇他已经平静的心,她只想让周行尽快远离自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你千万不要告诉周行。” 沈冰很不理解,但他是局外人,也只能旁观:“我不会乱说。” 他和简月在周行办公室门外有过一场隐秘又短暂的对话,他不是八卦的人,也从来不爱多管闲事。但是涉及到了简骋的姐姐和周行,他也忍不住在心里左思右想,带队来郊外藏尸现场的路上还一直琢磨,很快就被他琢磨透了。他也看得出来简月和周行相处时的氛围相比从前不那么明朗,两人待彼此越来越冷淡疏离,似乎已经貌合神离相去甚远,但是眼睛里却满是流连忘返欲语还休——动心这件事,最是藏不住。 把思绪拉回车厢里,沈冰发自内心觉得陈志国眼睛毒辣,陈志国才见过简月两回,就看出周行待简月的那点不同之处。沈冰也看懂了看破了,但无意说破。他就像六根清净的老僧,不闻不问不说,只口鼻观心念一句佛号:“简月和我们队长有默契,他们俩搭档很久了。” 话到此,他把有关简月的事撇过一边,不再谈。 康世龙的妻子赵茜在某家居卖场当坐班会计,卖场占据商场一层楼,生意冷清,店员比客人还要多。沈冰和陈志国一露面,两三个导购就围上来,当她们看清楚陈志国身上的警服,又却步不前了。 他们只能朝一名女导购走过去,沈冰先看了眼她的胸牌,道:“你是店长?” 店长点点头:“是啊,你们,你们有事吗?” 沈冰出示自己的证件,道:“我是支队的刑警,赵茜在这里工作吗?” 店长:“赵会计吗?对,她在我们这儿上班。这会儿她应该在办公室。” 沈冰:“麻烦你带我们去她办公室。” 第75章 冯杰 财务室在库房旁边,一个小小的房间,推开门,里面只有两个逼仄的工位,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儿坐在靠门的位置,正拿着手机玩游戏,她的办公桌上竖了一个牌子,上写着“出纳”。里面是会计的办公位,但是位子空着。店长问:“小李,赵姐呢?” 小李连忙藏起手机,道:“赵姐去卫生间了。咋了店长?”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低低弱弱的声音:“刘店长,怎么这么多人?” 店长回过身,对女人笑道:“赵会计,这两位是警察,他们有事找你。” 赵茜身材瘦小,未老先衰,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像是五十多岁。不过她的面相很温柔,眼角的皱纹根根下垂,像是在微笑着。 办公室里实在狭窄,几人在摆满沙发桌椅的大厅里随便捡了张沙发坐下。沈冰说出了在郊外树林中发现了康世龙尸体的事,赵茜听闻后并不是很惊讶,她在看到警察时就预感到了警察的来意。亲耳听到康世龙的死讯,她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但是下一秒她的眼眶就红了,她用双手捂住脸,眼泪很快从她的指缝里渗出来。 沈冰和陈志国等她缓了一会儿,沈冰问:“你和康世龙离婚了是吗?” 赵茜的身体轻轻颤动着,但说话的语调很平稳:“两年前就离了,孩子跟着我。” 沈冰:“但是据我们了解,你和康世龙发关系维持得不错,你经常带着孩子和他一起吃饭。” 赵茜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没啥深仇大恨,离婚了也不是仇人,平常勤走动对孩子也有好处。” 沈冰:“我能问问你和康世龙为什么离婚吗?” 赵茜放下手,脸已经被泪水濡湿,她用双手环住自己的肩膀,低着头说:“他好赌,我跟他吵了很多回,他就是改不掉。我不想让儿子跟着他学坏,就跟他离婚了。”她的眼眶里又有眼泪流出,“其实他人很好,除了爱耍钱没其他爱好。跟他结婚这么多年,他一个指头都没动过我。后来离婚,他也没跟我争儿子的抚养权,每个月都定时给我打钱,几乎把所有积蓄都给了我,我爸生病做手术他也出钱出力。” 赵茜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他是个好人。” 沈冰和陈志国对视一眼,都对赵茜这句话不加评判;赵茜眼中“是个好人”的前夫在半个月前曾试图杀死两名警察,还劫走了撞死高博涵的凶手。赵茜俨然对康世龙了解不深,或者说康世龙只在她面前露出自己“是个好人”的一面。 陈志国问:“你和康世龙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赵茜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眼泪突然不流了,只剩一滴悬在她的下睫毛,道:“应该是上个月十号左右,他带着儿子去游乐园,我也跟着去了。” 陈志国:“你们平常电话联系吗?” 这个问题似乎让赵茜不太舒适,她摩挲着自己的胳膊调整了一下坐姿,才道:“我们不经常打电话,大概一个星期打一次吧。” 陈志国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又问:“你知不知道康世龙干什么工作?” 赵茜道:“我问过两次,他没说,我也就不问了。” 她仿佛做足了心理建设,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向沈冰问:“警官,老康他……他是怎么死的?” 沈冰道:“他的脖子被人勒断,具体死亡原因还得等尸检结果。” 赵茜又把头低下,双手交叉放在肩上,轻轻抚摸自己的脖子,又哭了。 女店长带了几个工人回来,几个工人抬着一张两米多高的文件柜往里走,女店长走在前面不断提醒他们当心脚下,不要磕着绊着。 赵茜突然背过身,把头往后扭,避开了几个抬柜子的工人。 沈冰目光暗幽幽地看着她,她这一行为很怪异,像是刻意回避某人,而刻意回避的底层心理活动就是心虚。难道这几个工人之间有让她不敢见到的人?他和陈志国交流眼神,陈志国也看出赵茜的异样,他向沈冰微微点了下头,示意沈冰留在这里看着赵茜,然后他拿起桌上一只一次性茶杯,假借倒水的名义走向竖在墙边的饮水机。 几个工人在女店长的指挥下把文件柜搬到了饮水机旁边,几个人又开始拆文件柜外面的纸箱子。陈志国余光扫量这几个工人,很快认出一个熟人,工人里有个年纪大的男人,五十多岁,留着胡子,戴着帽子,工装外套敞着,露出里面汗津津的黑色背心儿。虽上了年纪,但他身材健壮,腰背挺得比年轻人都直。 陈志国道:“老冯?” 男人转过头,露出一张黝黑的脸,油腻腻的头发盖住了眉毛,笑道:“呦,陈警官。” 男人叫冯杰,和陈志国是老相识。陈志国和他握手,道:“你在这儿上班?” 冯杰道:“我在物流公司上班,来这儿送货。” 女店长走过来好言提醒冯杰还有几个桌子没搬上来,冯杰拍拍陈志国肩膀说声“待会儿聊”,就带着另两个年轻小伙子乘货运电梯下楼了。 陈志国向女店长问:“刚那个姓冯的,他常来吗?” 店长道:“您是问冯师傅?对对,我们店的货都是他送。” 陈志国撇回眼看了看不远处的赵茜:“跟着他的那俩小伙子也常来?” 店长:“他俩我没印象,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过来。” 既然那两个年轻人是第一次过来,那赵茜回避的人只能是冯杰。 陈志国又问:“冯师傅和赵会计认识吗?” 店长笑道:“他们当然认识,冯师傅来送货经常碰见赵会计,我还常看到他们俩聊天。” 等冯杰带着人搬完货,陈志国要请他吃饭。面对老朋友的邀请,冯杰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把车钥匙扔给一个小伙子,让他们开车返回,自己留下和老朋友叙旧。 “那边还有个熟人。”陈志国故意把冯杰领到沈冰和赵茜面前,指着沈冰问他,“老冯,还认不认识他?” 沈冰没立即认出冯杰,直到冯杰把帽子掀掉,露出脸来,沈冰才忙起身和他握手:“冯师傅,好久不见了。” 冯杰笑道:“是沈冰吧?一晃六年没见了,你壮实不少啊。”说着往左右看了看,“大海的徒弟呢?他来了吗?” 沈冰笑道:“我们周队没来,早知道会碰见您,我就多带一盒茶叶来了,记得您和陈师傅都爱喝茶。” 冯杰笑道:“大海最爱喝茶,他简直是视茶如命。周行当年工资少,还月月给他搜罗好茶叶,把我和老陈羡慕的也想收个关门弟子。” 冯杰曾经也是刑警,和周行的师父石大海同属刑侦支队。周行一毕业就跟着石大海,由石大海一手带出来。六年前的一场厄难,石大海因公殉职,冯杰主动离职退出了警察队伍。这六年以来,冯杰几乎断绝了和昔日所有同事的联络,时隔六年,沈冰还是头一次遇见他。 三人寒暄时,赵茜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单薄的脊背往下弯驼着,一副扭捏又局促的模样。冯杰突然笑着叫了她一声:“赵会计。” 赵茜像是给针狠狠刺了一下,浑身一哆嗦,露出个僵硬的微笑:“冯师傅。” 冯杰道:“大妹子帮帮忙,把上个月的帐给我们结了吧,结了账我请你吃饭。” 赵茜拨了拨头发,低着头始终没看他:“好呀,这两天我就给你们财务打款。” 陈志国旁观了两人的互动,发现赵茜始终不敢抬头正视冯杰,那神气绝不是惧怕冯杰,而是惧怕在场两个警察。陈志国说是要和冯杰叙旧,便把冯杰领到就近一家川菜馆里,大中午客人不多,桌子空了一大半。三个人坐下点了一大桌菜,还要了一瓶酒。 沈冰在陈志国点完菜后就装作上厕所,悄悄拿走单子到前台结了账,结完账回来,听到陈志国正在解释他们俩去家具城找赵茜的原因。 “赵茜的前夫,康世龙死了。”陈志国说。 冯杰向服务员要了一把蒜,右脚踩住没人坐的凳子,两只长满厚茧的粗糙大手麻利地剥着蒜衣:“嗳?赵会计的前夫?咋回事啊?” 陈志国给他倒了一杯茶,把茶杯推到他面前,看着他说:“被人杀了,尸体埋在郊外林子里。怎么?你认识康世龙?” 冯杰神色唏嘘,叹了声气,道:“赵会计托我给康子找过工作,我就把他带进我们物流部,但是康子心性不定,干了一个月就不干了。哎,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儿。” 他很快剥了一把嫩白的蒜瓣,把蒜瓣分给陈志国和沈冰,问道:“你们抓着凶手没有?” 陈志国道:“今天才发现尸体,刚立案。” 冯杰“哦”了一声,又抓起一头蒜开始剥:“谁负责这件案子?” 沈冰看着他,道:“是我们单位。” 服务员端上一盘折耳根拌猪头肉,冯杰招呼他们吃菜。沈冰和陈志国都吃不惯,夹菜时都避开折耳根。冯杰哈哈一笑,几筷子把折耳根全都拨到自己碗里,大嚼大咽,道:“你们也像我一样,搬一天货就啥都不挑了。” 猪头肉也沾了折耳根的味道,陈志国实在吃不惯,便放下筷子,道:“老冯,你和康世龙生前关系不错。所以我得问问你有关康世龙的情况。” 冯杰道:“你问吧,不过我跟他也就喝过几次酒,恐怕帮不上你们的忙。” 陈志国:“你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冯杰不假思索道:“上个星期,我俩还有几个朋友一块儿喝酒。” 陈志国又问了几个问题,冯杰的回答用三个词可以概括:不熟、不常联系、他的事儿我不清楚。 服务员上了两道热菜,冯杰似乎突然感性了许多,看着一盘酱肘子叹了声气:“看看咱们两个老家伙,只少了大海一个。” 他提起往事,陈志国也不好继续询问康世龙,也露出追忆往昔的神色:“咱们三个一起毕业,你们俩进了支队,我去了派出所。大海最有本事,眼见着就能从副中队长提正,没想到……天灾人祸啊。” 冯杰低头不语,饭桌上弥散着哀默悲伤的气氛。 陈志国抿了一口白酒,把酒杯往桌上一敦,突然问:“六年前从你和老海手上逃走的犯人叫什么来着?” 冯杰把一颗滚圆的蒜瓣儿塞到嘴里,嘴皮上两撇粗厚的胡子上下翕动,嘴里咯吱咯吱的响,说话时像是在咬牙切齿:“展羽。” 陈志国点点头:“对,叫展羽。他杀了一个叫唐樱的女人,老海也死他手上。” 沈冰默默听着,他当然知道这桩六年前的往事。犯罪嫌疑人展羽在押送途中袭警逃走,当时负责押送展羽的刑警是石大海和冯杰。展羽杀死石大海,重伤冯杰。后来冯杰因为这件事引咎辞职。展羽却一直潜逃至今,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沈冰有意活跃气氛,提起杯以茶代酒敬两位老前辈。三人喝了杯酒,气氛还渐渐缓和下来。这顿饭吃了一半,沈冰接到一通支队打来的电话,随后就向两位前辈请辞,陈志国道:“我坐你的车走吧,待会儿省得打车。” 冯杰把陈志国送到餐馆儿门口,向俩人挥挥手,目送沈冰的车开走。他回到桌边坐好,从兜里拿出几分钟前就开始震动的手机,接通了电话:“弟妹。” 赵茜在电话另一边不停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冯杰用手捏起花生米扔到嘴里,吐出花生红色的皮,像是啐出几口血。他面无表情地吃了一会儿花生米,赵茜的情绪才勉强稳定下来,哽咽着问:“冯大哥,老康,老康怎么会死?” 冯杰不停地嚼嘴里的花生,像是把牙给嚼碎了:“弟妹你放心,康子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赵茜:“是不是……是不是前两天我打老康的那部手机,接电话的那个人?” 冯杰捏着一颗花生米顿住了:“你把康子还有一部手机的事儿告诉警察了吗?” 赵茜:“没有,我没说。” 冯杰松开手里的花生米,才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盐粒,道:“你和康子已经离婚了,无论警察问你什么问题,你都说不知道。” 赵茜又开始哭:“我明白,我明白。冯大哥,你可千万得给我一个交代啊。” 冯杰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桌上。他看着桌上一盘红彤彤的酱肘子,用黢黑的两根手指捏起一块酥烂的肉皮,温热的触感像是猪刚死去时的皮肤。这是石大海最喜欢的一道菜,他和陈志国去石大海家里做客,石大海还曾亲手做酱肘子招待他们。他把肉塞到嘴里用力咀嚼,红色的酱汁挂在他嘴边,像极了血。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到让他想起了石大海做的酱肘子,也想起石大海临死前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他知道展羽回来了,他也知道杀死康世龙的人正是展羽,但是陈志国等人还不知道。他必须在警察抓到展羽之前将展羽杀死。 第76章 孔繁漪 简月备在办公室里的咖啡喝完了,于是端着杯子到大办公室里向同事们借咖啡。师小冉拿出自己各种口味的豆浆粉,道:“你怎么老喝咖啡啊,尝尝我新买的豆浆,加了胶原蛋白的,美容。” 简月把自己下眼睑淡淡一圈黑眼圈给她看:“看到我的黑眼圈了吗?昨天晚上我又失眠了,现在急需咖啡提神续命。” 师小冉道:“喝豆浆也很提神啊,来来来我帮你冲。” 简月拗不过她,杯子被她抢去倒进去两包红枣薏仁豆浆粉,还满满当当地冲了一整杯,都快淤出来了。师小冉把杯子递给她:“可好喝了,你尝尝,美容祛湿还管饱。” 简月无奈地笑笑:“喝完这一杯,我中午不用吃饭了。” 她端着杯子往外走,腾出一手拿着汤匙慢慢搅动没化开的豆浆粉,所有注意力都在这杯豆浆上,走到门口时没留意外面进来一个人,直直地撞了上去。 “啊。”滚烫的豆浆溅到手上,烫得她差点把杯子扔了。不过下一秒她手里的杯子就撞到她面前的人拿走了,还问她:“烫到手了吗?” 来人是周行,周行外套前襟也被溅到一点乳白色的豆浆。简月抬眼看他,甩了下手道:“没有,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衣服。” 周行没管自己的衣服,把滚烫的杯子换了只手拿,对师小冉说:“小师通知下去,十五分后楼上会议室开会。” 简月想拿回自己的杯子,但是杯子还很烫,周行说:“我帮你拿到办公室。” 简月跟着他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到了门口,周行停下了,回过身问她:“待会儿我们开会讨论三起枪击案和枪支来源的问题,有些话不适合在会议上说,所以我想私下里跟你说。” 简月一直看着被他拿在手里的杯子,杯壁沾满了洒出来的豆浆,想必还没降温。她担心周行的手被烫到,但是周行一直稳稳地端着杯子,似乎感觉不到杯壁的温度。 简月问:“还是关于简骋的事吗?” 周行:“对,他和三个嫌疑人都有过接触,还被刘丹丹开枪打伤,现在是这起案件中的关键人物。” 简月正视他:“关键人物也分嫌疑人和被害人。” 周行:“简骋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三名嫌疑人都是他的病人,不排除幕后的人是通过简骋找到这三名有心理问题的病患,操控她们杀人。” 简月觉得这个话题不会很快结束,便道:“进我办公室说。” 周行进了简月的办公室,把杯子搁在办公桌上,拉开一张椅子坐在办公桌对面。简月习惯性地就要坐进皮椅里,坐到一半想起周行是自己上级,于是又站起来,道:“周队,要不你坐这儿。” 周行很少进她的办公室,有事都是把简月叫到支队长办公室。他乍然来到自己的地盘儿,简月还有点不习惯。周行一向不计较这些繁缛的细节,摆摆手道:“你坐。” 简月只好坐下,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道:“你刚才说刘丹丹他们三个是被人操控,能展开说说吗?” 周行拿着纸巾擦拭手上沾的豆浆,道:“或者说是教唆、怂恿。这三名嫌疑人都是我亲自审的,她们都收到一封含亚瑟海湾网站地址的邮件。她们登录网站实名注册,又出现一个管理员挑动她们的情绪,给她们作案工具,甚至提供情报。这才导致她们三个在公共场所开枪杀人。” 简月捏着平常用来搅拌咖啡的勺子在杯子里慢慢搅动,面有疑虑:“这三个人会不会存在串供的可能?她们说的邮件还能查到吗?” 周行:“这也是我所怀疑的,我让技术队调查她们三个,她们除了都是简骋的病人之外没有任何交叉的社会关系,她们的电话号码和社交软件里也没有对方的痕迹。而且我问过简骋的助理,刘丹丹从未去过简骋的公司,班巧巧是一个星期前在简骋的公司治疗,而张小染在上个月就擅自罢诊。这三个人没有在简骋的公司里见过面,应该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简月蹙眉沉思:“如果真有一个藏在幕后的真凶,这个人的目标就是容易被煽动情绪的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所以才从简骋的病人当中挑选对象?” 周行点了下头:“对,刘丹丹班巧巧和张小染这三个人既是嫌疑人也是被害人,她们都被人利用了。” 简月喝了一勺豆浆,牙齿咬住勺子沉默片刻,道:“我可不可以这么认为,我们针对刘丹丹等三人的侦查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揪出幕后的人?” 周行:“不,还是要查,现在班巧巧出现应激障碍,她承认自己持枪冲进106宿舍并开枪杀人,但是具体的细节已经全忘了。她供认不出杀人的过程,这部分的口供是空白。但是我们一定要补全这份口供,不留下任何漏洞,把案子办成铁案,做到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将来到了法庭上不留给被告辩护律师质证的机会。” 简月:“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止是班巧巧,张小染的案子也需要补充证据,她是这三个人里唯一认错了目标,结果误伤他人的嫌疑人。张小染误伤孔繁漪的前提是孔繁漪在巧合的时间出现在商场,也巧合地穿上和张小染的目标一致的衣服,这里面的巧合太多了。” 周行:“你有什么想法?” 简月想了想,道:“我想去找一趟孔繁漪。” 周行稍加考虑就应允了:“可以,你负责把三起补充枪击案的细节全都调查清楚,枪支来源这方面由我来负责。” 豆浆太甜了,简月怕胖,喝了两口就放下勺子,道:“说起枪支来源,昨天我搜了很久的资料,国内记载亚瑟海湾这个网站的资料不多。” 周行道:“这个网站的服务器在国外,还是暗网,在我们系统内的资料都很少。不过还是有记录。” 简月撑着下颚看着他:“你找到有关这个网站的了吗?” 周行反问她:“你听说过奥斯公司吗?” 简月细眉一挑:“臭名昭著的奥斯,我当然听说过。” “奥斯”是国外最大的网络犯罪组织,是非法交易的天堂。奥斯网站的注册用户可以在奥斯构建的地下网络中买卖毒品、售卖军火、贿赂政客、权色交易、买凶暗杀、拐卖人口,等等等等。奥斯的规模很庞大,全球注册用户高达数百万,这些用户相当于奥斯的居民,组建成一个藏在海面之下的黑夜帝国。是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充满血腥与犯罪的世界。天下苦奥斯久矣,而奥斯终于在两年前被剿灭,但是两位领导人却至今没有抓到。 周行道:“奥斯有两个首领,组织被剿灭后,这两个人全都跑了,到现在还是国内外联合通缉的要犯。亚瑟海湾就是其中一个首领建立的分站,虽然规模远不如奥斯,但是仍然在秘密进行犯罪活动。亚瑟海湾很低调,绝大多数时间保持静默,不常活动。这次的枪击案应该是近两年来亚瑟最大的犯罪活动。” 简月没料到他们一直在查的亚瑟海湾竟然和两年前被剿灭的奥斯存在从属关系。她顿时压力很大:“难道咱们还要负责抓捕那两个江洋大盗?” 周行看起来还是一身轻松,笑了笑道:“这活儿不归咱们,就算咱们能查到枪支源头,发现两个首领的线索,也是上交给市局。” 简月由衷松了口气,道:“我可没有怠工,现在压在支队的案子已经够多了,每一件都很棘手,咱们实在没有精力接下这么大的案子。” 周行没接这茬,道:“奥斯的案子起于芜津,现在亚瑟又在咱们地盘儿冒头,芜津警方已经知道了。他们正在整理案卷资料,等资料全都调过来了我就拿给你看。” 周行言外之意就是协助调查的累活儿十有八九还得落在支队头上,全队上下谁都逃不掉,委婉地提醒简月做好攻坚的心理准备。 简月的胳膊倒在桌上,腰也跟着往下塌,脸枕着胳膊小声嘟囔:“队里这么多人,总是遇到难题就想到我,薅羊毛也不带这么薅的。” 周行看着她,只看到她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便问:“你在说什么?” 简月扬声道:“我说被领导重用是件大好事,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周行被噎了一下,道:“待会儿开会你不用参加,直接去医院找孔繁漪,让洪途跟着你。” 简月趴在桌上没动,道:“我带走小师,洪途留下给你帮忙。” 周行是为了安全考虑,才让洪途跟着她。但是简月显然不认为自己需要保镖,她想带着师小冉组队只是单纯和师小冉关系好,路上可以聊天解闷儿,到了中午还能一起吃饭。周行想都不用想就能明白她的心思。他不置可否,只看了看简月,然后就拉开椅子出去了。然而他这没有明确回绝的态度就是准许。 简月又趴了一会儿,重新振作精神给师小冉发了条语音:“宝贝儿,带你出去放风,十分钟后停车场汇合。” 孔繁漪被子弹射中腹部,被送进医院做手术,现在正在医院养伤。简月开车带着师小冉去医院,路上问起郑泽川案件的进展。师小冉道:“从情人湖里捞起来的刀上发现了血迹,DNA比对结果明天就能出来。” 简月问:“郭宇说什么了吗?” 师小冉:“他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咱们也没找到他涉案的证据,他的不在场证明也充足,只能先放人。不过周队派人盯着他,郭宇要是有什么行动,咱们立刻就能知道。” 简月对这件案子很挂心:“周行跟我聊过,目前还在长岚的三个出狱犯人中有他的怀疑对象。” 师小冉:“你说的是庞亚全吧?这个人的确很可疑。他以前开设赌场,被判有期徒刑五年十个月,8月21号出狱了。当年负责抓捕他的行动组组长是郑泽川,所以他是我们重点的调查对象。可他出狱后一点踪影都没有,没有出城记录,身份证也没有使用信息。把自己完完全全藏了起来。周队嘱咐我们优先对比庞亚全和凶器上的DNA。” 简月想了一会儿,换了条思路:“庞亚全现在处于失联状态,要么是主动要么是被动。主动还好说,要是被动的话就麻烦了。” 师小冉:“主动和被动?月姐,你怀疑庞亚全已经遭遇不测了吗?” 简月敛眉思索,沉默着往前开了一段路程,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庞亚全,这个人身上有很多谜团。” 师小冉:“嗯嗯,我明白。” 到了医院,简月把车停好和师小冉乘住院部电梯上楼,电梯里人很多,两个说话斯文的女人站在她们前面,从一进电梯就开始聊天。 “你听说了吗?孔繁漪也在这儿住院。” “哦,那个作家?” “对对,上个月她新书的签售会就是在我们书店办的。” “她生什么病了?” “没生病,被人用枪打伤了。” “哎呀,这算是刑事案件了吧?她们家怎么老出这种事儿,她那个做演员的女儿不也正在被通缉么——” 十六楼到了,电梯门打开,简月和师小冉走出了电梯。孔繁漪住在VIP病房,简月隔着老远就看到一间病房外站着个抗摄影机的摄影师,一个拿话筒的记者,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儿。女孩儿不停地和那两人说着什么,脸上露出疲于应付的笑容。女孩儿应该是孔繁漪的编辑或助理,扛着摄影机拿着话筒的两人是媒体,看那女孩儿脸上的疲惫和她用力隐藏起来的不耐烦,不知已经拦住了多少来采访的媒体。 “等一下,你们是哪家的记者?”女孩儿见简月和师小冉走来了,连忙问。 师小冉出示自己的证件,道:“我们是警察。孔繁漪住这间病房吗?” 女孩儿:“是,孔老师刚醒,你们进去吧。” 简月意思性的敲了下房门,然后就将房门推开走了进去。 病房里只有两个女人,穿一身病服靠着床头的是孔繁漪,另一个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女人是她的朋友。孔繁漪正含笑和朋友聊天,见简月和师小冉推门进来,目光迅速掠过师小冉,停在了简月脸上。她俨然是不认得简月的,但是却从简月脸上看到了似曾相识,所以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怀疑。 简月笑道:“孔女士是吗?我们是刑侦支队的,我姓简。” 孔繁漪五十多岁,保养得很好,皮肤雪白气质端庄。她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油墨缎子似的披在肩上,闪耀动人。不过她的眉毛很淡,淡得像是只用青螺浅浅描了一层,对应了那句“画眉深浅入时无”的古诗。她年轻时一定很美,老了也很有风韵。 孔繁漪含笑道:“你们好,请坐。” 简月坐下来,看向病房里另一个女人:“这位是王语娴小姐吧?我看过你的资料。” 王语娴很年轻,长相秀丽,也有一头乌黑的长发,但是不及孔繁漪留到了过腰的长度。她双眼红彤彤的,显然刚哭过,听见简月问她,忙说:“我昨天晚上已经去警局做过笔录了。” 简月道:“我知道,我看过你的笔录。你别紧张。” 孔繁漪笑问:“警官,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语娴的?” 从她出现开始,孔繁漪无时无刻不在猜疑她的身份,虽然她把自己的怀疑掩藏得很好,但是简月依旧能察觉出来,因为她知道孔繁漪在猜疑什么。她迎着孔繁漪的目光微微一笑:“我是来找你的,既然王女士也在,那就省得我再去找她。” 她这一笑,孔繁漪的眼神顿时明晰,仿佛认出了她是谁。 王语娴:“还找我干嘛?” 简月:“有些话你已经在公安局说过了,但是我需要从头再问一遍,你和张小染是什么关系?” 王语娴脸上涌现一丝惧色:“她是我男朋友的前妻。” 简月:“你和她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王语娴:“很久之前了,四月中旬的时候,她跑到我们家里大闹,我报警才把她赶走。” 简月;“你知道她带着枪去华丰商场是为了报复你吗?” 王语娴很愧疚地看了看孔繁漪,道:“我知道,我很对不起孔老师。” 简月:“你和孔繁漪是什么关系?” 王语娴:“我在出版社上班,是孔老师的编辑。” 简月又看向孔繁漪:“您认识昨天在商场打伤您的张小染吗?” 自打认出简月,孔繁漪看她眼神陡然变得兴味,笑容也变得轻佻:“从未见过。” 简月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蔑视”,但孔繁漪不是在蔑视她,而是透过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她对孔繁漪的憎恶一点点从心底漫出来,翘起唇角道:“我们怀疑你遭遇枪袭不是意外,而是一个圈套,有人想利用张小染杀你。” 孔繁漪:“有人想杀我?” 简月道:“我们审问过张小染,有人给她透露消息,王语娴会在17号上午去华丰商场,穿一件青色香云纱长裙,就是你昨天穿的那一件,所以张小染才会把你认成王语娴。” 王语娴按住心口,惊道:“天呐。” 简月看着孔繁漪的脸,想看她作何反应。孔繁漪只是默住几秒,表现得很平淡:“是给她的消息?” 简月道:“这个问题应该问你,张小染得到这个消息的时间是在15号,比你穿着那条裙子去华丰商场提前了两天。你去华丰商场是自己主动要去,还是有人让你去。出门前,有没有给你穿衣服的建议?” 孔繁漪道:“昨天是我临时想去华丰,那条裙子也是我自己挑的。没有任何人给我意见。” 一般人知道自己钻入一个圈套,都会怀疑身边的人,但是孔繁漪没有,她很草率地排除了身边人的作案嫌疑。不是充分信任他们,就是在包庇他们。她不假思索的否认让简月起了疑心:“你确定吗?” 孔繁漪的眼神很笃定:“我当然确定。” 她越笃定,简月越怀疑:“那条裙子是你买的还是别人送你的。” 孔繁漪:“是我自己买的。” 简月一眼看出她在说谎,因为她说话前眼神微飘,明显是想起了某件事,这件事那条裙子有关,但是她却隐藏了。简月又问:“你带着自己的小女儿一起去商场,也是你的主意?” 孔繁漪道:“微粼本来要在家里练琴,是我觉得她应该买几件换季的衣服,所以带她一起去了。” 她每句话都在撇清身边人的嫌疑,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刻意。简月越来越肯定这件案子大有隐情,孔繁漪绝对有所隐瞒。但是此时孔繁漪一口咬定了她没有去钻圈套也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推动,再逼问下去也无济于事。 简月便道:“今天就到这里,如果你想起了什么,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她和师小冉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孔繁漪突然说:“丽媛过得还好吗?” 简月停住脚步,回头看她,目光冷彻。 孔繁漪那双淡淡的罥烟眉往上一挑,像一团雾气似的散开了,露出一张笑脸,那张脸在袅袅雾气中现出凛凛杀气:“果然是你啊,江月。” 第77章 何其狠毒 下雨了,雨滴淅沥沥地砸在窗户玻璃上,沿着窗户没合拢的缝隙飘进来一股凉风。 简月停下手里的笔,站起来关上窗户,收拾好书包,拿着雨伞走出了教室。现在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学生几乎已经走光了,只有操场上几个男生顶着小雨在踢足球。 她走出教学楼,打开手里的伞,撑着伞往台阶下走,走着走着看到墙边蹲着一个女孩儿。她头顶是窗户防晒顶棚,像是蹲在那里躲雨。女孩儿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没露出脸,但是简月很眼熟她背在肩上的书包,由此认出了她是谁。 简月本想装作没看见她,从她身边走过时却听到她低低的啜泣声,这小猫嘤咛似的抽泣把她拦停了。她静站着犹豫片刻,然后走到女孩儿身前,笑着问:“小女孩儿,你怎么不回家?” 冷微澜抬起头,露出一张雪白小巧的脸,一双泪光盈盈的大眼睛。她像只小鹿般,满脸纯稚无辜,看着简月说:“我没带伞。” 简月笑道:“这种小事儿也值得你哭鼻子?你家司机今天没来接你吗?” 冷微澜:“他在校门口等我。” 简月道:“我送你到门口。” 于是冷微澜和她共打一把伞,走在简月伞下,和简月慢慢走向校门。冷微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脚上一双粉色小皮鞋已经被雨水打湿了,水泥地上积了薄薄的雨水,每走一步,鞋底都会带起粘连的水滴。她和简月都各自沉默着往前走,她默默地酝酿一会儿勇气,低声说:“你为什么不去舞蹈班了?” 甬道边就是操场,操场上的几个男孩儿还在踢足球。简月看着那几个男孩儿,道:“我马上要中考了,没时间跳舞。” 冷微澜眼眶一红,嗫喏道:“我还以为,你是不想看到我。” 她说对了,但是简月没有承认,也没有安慰她,仍旧望着足球场,笑道:“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她今年初三,冷微澜刚升初一。她和冷微澜第一次见面是在教室外的走廊里。上课铃响了,她却从教室里出来,一把拽住想逃走的冷微澜,笑着问:“小妹妹,你怎么总是跑到我们教室外面偷看?已经是第七次了吧?” 冷微澜瞬间红了脸,用力挣开她的手,迅速跑下楼了。 那次之后,简月经常在校园和食堂里碰到冷微澜,两个人渐渐熟了,经常在中午一起吃饭。简月知道她的名字叫冷微澜,问她为什么之前经常偷看,她却不肯说原因。后来,简月报的校外舞蹈班里也出现了冷微澜的身影。舞蹈老师介绍新来的学员时,她和其他人坐在下面看着冷微澜,脸上露出打趣的笑容。冷微澜站在老师身边害羞又难掩兴奋地看着她。两人的距离又一步拉近,变得更为熟悉,关系也更加亲密,在简月心里早早就把冷微澜当成了朋友。 一次舞蹈课上,冷微澜不小心胳膊脱臼,舞蹈老师把她送到医院,简月担心得很,也跟着去了。医生给冷微澜正骨时,冷微澜疼得满头是汗,但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喊出一声。却在正骨结束后,简月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她突然间放声大哭,哽咽着叫了一声“姐姐”。 舞蹈老师把冷微澜受伤的消息通知了冷微澜的家长,冷微澜的母亲恰好在附近逛街,就带着司机一起来了。直到见到孔繁漪,简月才知道原来冷微澜是孔繁漪的女儿。 孔繁漪看到简月,顿时明白冷微澜正是为了她才执意要报廉价不入流的舞蹈班。她摘掉墨镜递给司机,扬手朝冷微澜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鲜红的双唇吐出冷漠的话语:“我看你还能贱到什么地步。” 冷微澜小小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红肿的掌印,她像是习惯了,神情很无所谓。但是她一直牵着简月的手不肯放开。直到孔繁漪用力拉扯她刚脱臼不久的胳膊,把她拖拽出医院。 医院之后,简月就退了舞蹈班,校里校外都不再和冷微澜有任何接触。冷微澜在课间找她说话,她就和朋友待在教室里不出去。冷微澜在食堂里和她在一张桌上吃饭,她就端着餐盘换一张桌子。几次过后,冷微澜得知了她的态度,在学校里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简月下定决心疏远冷微澜,不再和冷微澜扯上任何瓜葛。今天她本应该对冷微澜视而不见,一走了之,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这么狠的心,只好说服自己只是因为她忘了带伞,送她到校门口而已。 校门口停着一辆宾利,穿西装的司机撑着伞站在车前等着,见冷微澜出来了,就把后车门打开。冷微澜却停下脚步,一脸惧色地看着副驾驶车窗。下一秒,车窗玻璃缓缓下降,露出孔繁漪戴着墨镜的脸,艳红的双唇格外显目。 孔繁漪稍稍侧过脸,只用余光捎带着简月,冷冷道:“江晚廷的女儿和他一个德行,像只苍蝇一样黏在有钱人身边。” 冷微澜气得脸色发红,道:“妈,你不能这样说简月。” 孔繁漪冷笑一声:“你还真把她当成你姐姐?你问问她,她敢认你吗?” 冷微澜低下头,既羞怯又难堪的模样。 简月像是没看到孔繁漪,也没听到孔繁漪的话,对冷微澜说:“你上车吧。” 冷微澜坐上车,简月打算离开,孔繁漪却叫住她:“站住。” 孔繁漪从车里下来,在司机的伞下走到简月面前。简月仰头看着她,只在她漆黑墨镜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孔繁漪挑起红唇,露出讥诮的微笑:“我听说你的养父简东林,失踪了?” 一阵风吹过来,连绵的雨丝扑在简月胳膊上,她捏紧了伞柄,道:“简东林不是我的养父,他是我爸爸。” 孔繁漪嗤笑一声:“小小年纪就成了个白眼狼,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认。”她细细打量简月,语气中透出厌恶,“照照镜子,你就知道你和江晚廷长得有多像。” 一个少年从学校里跑出来,一阵旋风似的挡在简月身前,用满是戒备和敌意的眼睛看着孔繁漪。 孔繁漪笑道:“这是江骋?长得和江晚廷更像了。” 简骋像头亮出獠牙的小狼,他恶狠狠地盯了孔繁漪片刻,一手拿过简月的伞,一手搂着简月肩膀,沿着学校围墙外的人行道往前走了。 孔繁漪突然扬声道:“丽媛过得还好吗?” 简月听到这句话,猛地低下头,咬住嘴唇,极屈辱的模样。 简骋把她拥紧,略显单薄的身材像一座遮挡风雨的小山,道:“姐,我们走。” 当时比之今日,孔繁漪问出口那句“丽媛过得还好吗?”的模样竟然丝毫未变。简月很清楚,孔繁漪恨极了她母亲,孔繁漪毕生所为都是为了让她们母子三人过得生不如死。更可恨的是孔繁漪成功了,丛丽媛过得不好,她和简骋过得也不好,他们的不幸都是孔繁漪一手造就。 简月看着病床上的孔繁漪,就像看到了当年站在校门口的孔繁漪。仿佛瞬间置换了时空,她回到了过去。但是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孩子,她不仅可以保护自己,还能够抵抗所有恶意。 简月笑道:“我刚才说过了,我姓简,您可以叫我简月。至于我妈妈,您放心,她过得很好。” 说完,她和师小冉走出病房,在楼道里遇见了冷微粼。冷微粼刚放学,还背着书包,怀里抱着几只康乃馨,脸上有一道细细的划痕,还有隐隐的红淤。 冷微粼看到简月和师小冉,乖巧的站住脚步,对她们说:“两位警官好。” 师小冉向她招招手:“你好呀。” 简月弯下腰看着她的脸,轻声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冷微粼把脸捂住,神情既惧怕又委屈。 简月猜到了,问:“你妈妈打的吗?” 冷微粼不语。 简月想起十几年前孔繁漪扇冷微澜耳光的那一幕,没想到冷微粼遭遇了冷微澜同等的待遇,甚至有可能被冷微澜更糟糕。她问:“你妈妈为什么打你?” 冷微粼低声道:“妈妈说都怪我,要不是为了给我买衣服,她就不会受伤。” 简月:“是你想买衣服,所以才和妈妈去商场的吗?” 冷微粼:“不是的,是我妈想买衣服,把我带到商场是因为我要去上辅导班。辅导班就在商场附近,她不想让司机单独送我,所以才把我带去了。” 简月私心想要完全信任眼前这女孩儿,但是她的职业使她必须保留一些质疑,于是又问:“那你知道你妈妈昨天穿的那件裙子是谁送给她的吗?” 冷微粼面露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裙子是别人送的?” 简月眉心微微一扬“是谁送她的?” 冷微粼道:“是我爸送她的生日礼物。” 简月:“她生日是什么时候?” 冷微粼:“就是昨天,她去商场是为了给自己挑礼物。” 简月很满意这个答案,她和冷微粼道别,要和师小冉离开时,冷微粼道:“警官,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简月:“什么事?” 冷微粼眼神里闪烁着渴望:“你知道我姐姐在哪里吗?” 简月怔了怔:“什么?” 冷微粼:“我姐姐,你知道她的下落吗?” 简月用余光看了看一旁的师小冉,道:“我不知道。” 冷微粼面露失望。 简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找你姐姐干什么?” 冷微粼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泫然欲泣:“我姐说我们的家庭是地狱,她会带我逃出去。但是只有她一个人逃走了,我还没有得救。” 简月心里十分不好受:“为什么这么说?” 冷微粼道:“我妈不喜欢我,我爸也不喜欢我,他们也不喜欢我姐。我妈不经常打我,但是她总想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交朋友也不想让我上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师小冉很气愤:“怎么会有这么的父母?不好好养育孩子为什么还要生?” 冷微粼看她一眼,又对简月说:“我妈经常对我说一句话,她也经常对我姐说,但是我一直听不懂。” 简月:“她对你说什么?” 冷微粼像是背诵课文般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我要你们全都在地狱里陪我,一个都别想跑。” 她用少女悦耳清丽的嗓音说出这句话,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简月透过她看到了孔繁漪,看到了孔繁漪说这句话时那张怨毒的,歇斯底里的脸。才知道原来孔繁漪把自己积攒已深的毒气怨气和怒气全都发泄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她认为自己是不幸的,所以她要自己的女儿比自己更加不幸——暂且抛去孔繁漪作为母亲的身份,一个何其狠毒的女人才能说出这种话。 第78章 毒|贩 过了秋分,长岚市的气温猝不及防急转直下,昨天还可以穿短袖,今天就得加一件外套。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是一年中最适宜的时节。 一辆银色越野车开到缉毒支队大门前,沈冰降下车窗向保安喊了一声:“老吴,是我。” 老吴打开卷闸门,沈冰把车开进院里草坪边,熄了火儿。周行从车里下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草坪,道:“他们单位的草怎么长得这么好?” 沈冰也看着油绿油绿的草坪,道:“可能是施了肥。” 周行和沈冰往办公楼走,周行刚进大堂就被认了出来,一名警员向他打招呼:“周队长来了。” 周行点点头,问:“你们队长呢?” 警员:“在办公室吧。” 周行一路和人打着招呼到了魏楠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叮铃哐当乱响,走进去一看,魏楠正在组装一个婴儿床,地上满是零件儿,婴儿床才装好零散的骨架。 魏楠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拿锤一手拿钉,一抬头看见周行和沈冰进来了,就说:“你俩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周行蹲下身子,拿起一根木条看了看,道:“路上给你发消息了,看来你忙着做木工,没看到。” 魏楠一脑袋汗:“愁死我了,装了半天才把架子装好。” 周行脱掉外套扔给沈冰,捋起袖子准备帮忙:“怎么不买现成的?” 魏楠:“这不是图便宜么,我女儿是个吞金兽,自打她落地,我就没抽过5块钱以上的烟。” 周行看了看组装效果图纸,心里有了大概的轮廓,找出两块木板拼接到架子上,道:“给我锤子。” 魏楠把锤子和钉子都交给他,道:“你来吧,你最擅长弄这些手工活儿。” 周行接了魏楠的班儿,叮叮哐哐地敲打起来,中途还带上一双线手套,看起来就像一个专业的木工。他问魏楠为什么不回家再组装,现在组装好了还不方便带回去。 魏楠唉声叹气道:“我老婆在坐月子,情绪很敏感,昨天我不小心摔了一只碗,她就哭半天,我可不敢再弄出噪声惹她不高兴。” 周行道:“女人刚生完孩子,情绪波动很正常。这时候你得多关心她多陪陪她。钉子。” 魏楠把一整包钉子都递给他:“听起来你很有经验啊,啥时候瞒着我们娶了老婆生了孩子?” 周行笑笑,道:“我哪有这福气。” 魏楠道:“得了吧,就你这条件,想结婚早结了。我看是围在你身边的美女太多,你挑花眼了吧。” 周行没把他磨牙打屁的闲话往心里去,专注地钉手里的钉子,嘴里还衔着一只钉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身边有美女?” 魏楠:“你们单位那女顾问不就很漂亮吗?叫简月是吧?你有事儿没事儿总是把她挂嘴边儿。” 周行很不为所动,拿下嘴里的钉子一点点钉进木板的衔接处,才淡淡道:“你不仅眼神儿不好,耳朵也不好。我什么时候把她挂在嘴边儿了?” 魏楠拿手指他:“你不承认是吧?行,我找证人。”他把手一晃,指着沈冰,“沈冰,你说说,他是不是经常提简月?” 沈冰被他指着鼻子,面无表情的板着脸,没说话。 周行也停下手里的活儿,很认真地看着沈冰问:“我有吗?” 沈冰看着他,心说你有没有你心里没数吗?然而周行毕竟还是他的上级,他不会当着魏楠的面撅周行。他作为一群糊涂鬼中唯一的聪明人,早已经看透真相,但是坏就坏在其他人全都和当事人一样稀里糊涂,他一个明白人也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是沈冰什么都没说,转过身默默走开了。 魏楠:“别走啊,你拐回来说清楚。” 周行也是聪明人,从沈冰的回避的态度中得到了答案,顿时很懊恼。他继续钉木板,故意把话题移开:“我找你有正经事儿。” 魏楠顿时也没了嬉笑的样子,敛正神色:“我猜到了,你是为了老郑的事儿来的吧?” 周行叫了声沈冰,沈冰便折回来,把一只文件袋递给魏楠,道:“这是市局做的弹道检测结果。出现在枪击现场的那三把□□都在系统里有弹道记录。” 魏楠倒出一份资料,迅速浏览找出重点:“海关缉私仓库?” 沈冰捡了张纸片子垫在地上坐下了,道:“对,这几把枪都是走私货,都是七年前缴获的。这批枪不止有三把,一共二十一把。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批枪出现在枪支交易的黑市。而且这批枪最早出现不是这次的枪击案,而是在六年前。” 魏楠这才知道周行为什么查案查到他这里来:“六年前的三号港口缉毒现场?” 周行装好两块板子,拿起效果图细细比对,道:“我记得那次行动是你们和老郑单位合作,为了抓三个毒贩。老郑的腿就是被毒贩开车逃跑的时候碾断的。” 提起当年那场刀光剑影的对垒,魏楠眼中涌现杀气:“本来一切都顺利,没想到线人临时反水,把我们的行动出卖给毒贩。结果一个都没抓到,还搭上了老郑一条腿。”说到气愤处,魏楠咬牙骂了句脏话。 周行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组装婴儿床上,手里拿着锤子敲敲打打,语气很平和:“那三个毒贩用的也是柯尔特,就是海关缉私仓库丢失的那批枪。” 魏楠的眼神登时变得锐利:“和这次枪击案现场出现的柯尔特是同一批枪?” 周行:“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批人,当年三个毒贩的人脸画像你在留着吗?” 魏楠打了两通电话,不一会儿就有一名女警送来一只文件袋,道:“魏队,这是你要的画像。” 她一转头看到周行叮叮哐哐地在钉婴儿床,而且已经快完成了,便笑道:“周队长,这是你弄的呀?” 周行道:“嗯,马上装好了。” 女警道:“你速度真快,我们魏队一上午都没装好,就这一小会儿你就装好了。” 周行笑了笑,道:“他手笨。” 魏楠让女警出去,把画像取出来并排放在地上,道:“这三个人的身份到现在都是迷。他们每次出现都戴着口罩,这三张画像是他们逃走的时候被路边摄像头拍到,市局专家才画出的画像。但是摄像头拍到的人脸很模糊,专家只能根据他们的面部轮廓画出大概的样子。估计和真人只有五六分相似。” 第一张画像是一个方脸扩眼的男人,留着极短的毛寸,面相很凶悍;第二张画像是一个高颧骨削下颌的男人,五官还算端正,人中偏左的位置有颗痣;第三张画像则非常模糊,只画了眼睛和一对招风耳,鼻子嘴巴全都没有。 沈冰一一看过三张画像,指着最后一张空白的人脸,问:“这张怎么没画完?” 魏楠道:“不是没画完,是这个人太谨慎,摄像头拍到的画面是他们在车里,这个人在车里都没有摘口罩和帽子。专家只能画出他的眼睛和脸形。” 沈冰:“除了人脸,还有其他信息吗?比如身高什么的?” 魏楠拿起凶悍男人的画像,道:“这个人,我们叫他毛寸,他身高180到182之间,北方口音,走路双脚往外撇。”他又拿起第二张,“这个人是领头的,听口音是本地人,手背有个纹身,就是上面这个图案。” 图纸右下侧有一大写的英文字母J,紧跟着是两个缩小的数字1和3,组合起来就是——J13。 沈冰仔细看过,道:“像是有什么含义。” 他把画像递给一直闷头敲钉子的周行,周行才把工具放下,扯掉手上的线手套,先扫了眼人脸画像,然后看着纹身字符,道:“纹身一般都有意义,尤其是这种字母加数字的组合,还纹在手背这么显眼的位置。” 魏楠道:“一个字母俩数字,全城的警察一起想,想破头也想不出这是啥意思。” 周行立刻就想起简月,一句“我带回去给简月看看”险些脱口而出,幸好他及时遏制住自己的习惯,才没有在魏楠面前公然打脸。他心里顿时有些烦闷,默默决定要改掉这个坏习惯。 沈冰把三张画像一一收进文件袋里,道:“这三个毒贩子全逃了,郑泽川的腿就是手背上有纹身的人轧断的,他们也损失了一批货。按理说他们逃走后只会逃命,报复警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他们的用的枪和17号三起枪击案嫌疑人用的枪是同一批从缉私仓库丢失的枪。这点又很可疑。” 魏楠道:“有没有可能,现在的案子和那仨毒贩没关系。丢失的那批抢一共21把,分别落入不同人手里。只是恰巧在六年后出现了三把?” 沈冰等周行向魏楠解疑,但是周行现在更关心怎么把婴儿床钉好,又拿起锤子修整略微摇晃的床腿。沈冰只能代他说:“我们队长觉得这三起枪击案背后有人操控,三名嫌疑人得到枪支的来源都是一个叫亚瑟海湾的暗网,他们被挑起愤怒,然后被分发武器,所以才有了三起枪杀事件。” 魏楠还是纳闷儿:“你说的有点道理,就算真的有人操控这三起枪击案,发给三名嫌疑人的枪很重要吗?我还是觉得枪只是巧合,六年前的案子和现在的案子没什么必然联系。” 周行钉好床腿,手扶着两边床头用力往下按,测试婴儿床的承重:“老郑刚死,枪击案就发生了。同时我也怀疑杀死老郑的凶手是他以前抓过的罪犯,六年前的港口缉毒行动逃走三名毒贩,还带走老郑一条腿。涉案枪支都是同一批失窃的走私货。这桩桩件件难道都是巧合这么简单吗?” 魏楠被他点醒了,道:“还是你脑子灵。我能帮你什么忙?” 周行检查过婴儿床,确认自己把每个零件都钉结实了,才扔下锤子站起来活动早就蹲麻的腿:“做老你的老本行就行了。” 魏楠了然:“找这三个毒贩?” 周行道:“对,这三个人可能还在长岚,也可能早就跑了。我知道线索不好找,但是总得试试。” 这个任务难度很大,警方连三名毒贩的身份都没查到,仅有六年前遗存的一点线索。但是魏楠拍着胸脯向周行保证:“你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办。咱俩联手,一定能把害死老郑的凶手揪出来!” 周行办完事儿,随即和沈冰离开了缉毒支队。沈冰开车行驶在公路上,问周行:“接下来去哪儿?” 周行说出郑泽川店铺的地址,低垂着眸子,右手拇指用力揉搓食指指腹。刚才他钉木板的时候扎进指腹里一根细细的木刺,当时没有感觉,直到现在坐在车里开出几公里远了,才感知到指腹扎进去一根刺,皮肤木木的疼。他掏出手机给魏楠发了条微信语音:“你用砂纸把每块木板都仔细磨一遍,板子上有木刺,别扎着孩子。” 发完消息,他放下手机问沈冰:“康世龙就没干过长期稳定的工作?” 周行问得太突然,沈冰还在想枪击案和郑泽川案子的关联,花了点时间才扭转自己的思路:“啊?哦,康世龙近五年来都没正儿巴经的工作。我问过他居住地的社区,社区里的人给康世龙登记的一直都是无业,还打算给康世龙申请补贴,但是社区去他家里走访又发现他的消费不低,远远超出贫困的标准。” 周行:“他挺有钱?” 沈冰:“没错。据康世龙的前妻赵茜说,康世龙每月都给她打五千块,还不算给他儿子的零花钱。他还经常领着赵茜母子逛街吃饭去游乐园,去年还去泰国玩了十几天。小师查他的银行卡,他三个卡里加起来一共三十多万。” 周行:“赵茜知道他的钱是怎么来的吗?” 沈冰:“赵茜说她问过好几次,但是康世龙不告诉她,后来她就索性不问了。” 周行心里生疑:“他不工作,却有这么多存款,平常花销也不小,他从哪儿弄的钱?” 沈冰道:“他不仅能弄钱,还来钱快。好赚钱的工作基本都写在刑法里了。” 周行放下车窗,让外面凉爽的秋风混合着阳光飘进车厢里,道:“他劫走撞死高博涵的凶手,还敢向你和简月开枪,每一枪都是冲着要你们命去的。要不是你和简月躲进林子里,他还真敢杀警察。” 沈冰神情阴涔涔的:“而且他的行动迅速又敏捷,进攻和撤退都很果断。像个老手。” 周行道:“我和简月谈过,康世龙像是专业的杀手,而且背后有组织。他自己单枪匹马不会这么大胆。” 沈冰:“这就通顺了,康世龙的工种是杀手。这所以不需要朝九晚五到单位报道,赚得还不少。” 周行看着窗外,脸上疑色重重:“本来我们怀疑被康世龙救走的人和康世龙是一伙的,没想到那个人却把康世龙杀了。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俩人窝里反,狗咬狗。要么那个人也是康世龙的目标,康世龙救走他的目的是为了亲手杀他。” 沈冰道:“我认同你的推测,我们在藏尸的林子里发现一把铁锹,上面有康世龙的血和康世龙的指纹。估计康世龙用那把锹埋过别人,本来也想把车里的人埋了,结果被反杀。” 周行倒在椅背里看着窗外沉思了片刻,又问:“冯杰是怎么回事?” 沈冰道:“我和陈师傅都看出来了,冯杰和康世龙的前妻赵茜的关系不一般,赵茜存心隐瞒她和冯杰的关系。” 说起冯杰,周行不得不想到自己已经去世的师父石大海,以及杀死石大海的凶手……他的思维在短短的时间内穿越时空又回到现在,心情百转千回,低声念出一个名字:“展羽。” 沈冰闻言,不由得看他一眼,没敢接茬。 郑泽川的案子,简月提供了一条线索:或许郑泽川生前接触过凶手。所以周行让沈冰把车开到郑泽川的店铺,店铺拉着半截卷门,门上贴了一张纸,纸上写着“歇业修整”四个字。透过卷门下面一米多高的缝隙,周行看到里面有人在走动。他拍了拍门,里面的人喊:“不好意思,我们这几天不营业。” 周行道:“我们是警察。” 一个留着电视里说唱歌手发型,在凉秋里还穿背心短裤的年轻男人把门往上顶,一眼就认出了周行,“周警官。” 第79章 J13 男人叫小辉,是郑泽川店里的老员工。周行来过多次,也见过他多回。小辉光秃秃的胳膊上绑了一块黑布,充当黑袖章。他年纪很轻,二十三岁的年纪,已经在郑泽川的店里做了四年。按他的年纪和郑泽川的关系来说,他不需要为郑泽川佩戴黑袖章,但他还是戴了,因为郑泽川待他很好。他给家中寡母治病,医药费几乎全是郑泽川垫的。他有点江湖气,个性跳脱,平常一副十足的街头青年模样。周行以往每次见到他,他都嘻嘻哈哈上窜下跳,郑泽川一死,他整个人都沉稳下来了,瞬间老成了不少。 店里还有一个三十来岁身材矮胖的男人,也是郑泽川的员工。周行看了看空荡冷冷清的洗车间,问小辉:“你们干什么呢?” 小辉手里拿着沾了机油的本子,用本子指了一下摆满工具和汽车零件的货架,道:“把货盘清楚,好几个月没盘过了,盘清楚再营业。” 他又把卷门拉了半截下来,店里光线比较暗,另一个男人就把灯打开了。小辉一见,立马嚷道:“张哥,说了多少次大白天不要开灯,电费你交啊。” 他说话很有点分量,叫张哥的男人立马又把灯关了,一句反驳都没有。 周行问:“店里的帐谁在管?” 小辉道:“是川哥自己管,账本儿都在他办公室。我领你去看。” 他以为周行是来查账的,就把周行带到财务室,也就是郑泽川的办公室。办公室面积很小,只摆了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和一张椅子,两个人进去勉强能转开身。周行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小辉用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一摞单据和笔记本,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小辉一一给他介绍:“这是进货单,这是……这是领用单,这是出库单,这是上个季度交的水电费单子。你要是看不明白就看川哥电脑里的日记账,电脑里的账本儿记得比较清楚,但是川哥三个月前才在电脑里记账,以前的还得看这些账本儿。” 周行翻开一个本子,满页密密麻麻全是郑泽川记的流水账,他看着满页的字,明明它们挨凑得很近,但一个字就能让他看很久,目光移向下一个字仿佛需要跨过千沟万壑。 周行道:“你坐,我有话跟你说。” 小辉搬了张小凳在他旁边坐下,一双黑白分明毫无杂色的眼睛看着周行。 周行不言不语地看了会账本儿,然后把账本儿合上推到一边,看着他说:“我和兰小青商量过,老郑死了,但是这间店还得开下去。” 小辉“嗯”了一声。 周行:“你在这儿干得最久,我想听听你有什么打算。” 小辉道:“没啥打算,川哥没开掉我,我就还是他的人。除非小兰嫂子不让我干了,我就滚蛋。” 周行稍有些动容,他弯下腰按住小辉的肩膀,道:“你有情有义,你帮老郑看着店,我们都放心。” 小辉愣了愣,“哦”了一声,垂下脑袋没说话。 周行道:“兰小青不懂做生意,店里的事儿以后归你管。你的工资还按以前发,年底另外给你分红。这样行吗?” 小辉说:“我不要分红,我欠川哥一屁股债,我把债还完了再说。” 周行道:“一码归一码,老郑夫妻两个都是仁义的人,该你得的,他们不会亏待你。” 店里的事谈妥,周行才说起另一桩事:“我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老郑的案子,有点事儿想问你。” 小辉:“你问吧,我肯定有啥说啥。” 周行就问他之前店里有没有来过奇怪客人,有没有人在周围窥伺,抑或郑泽川有没有情绪反常? 小辉苦想了一会儿:“奇怪的客人?没有啊,来我们店里的不是来修车就是来洗车。也没见有人在周围鬼鬼祟祟溜达。” 他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一会抓抓脖子一会挠挠头皮,把以前琐碎的小事儿一件件重新过了一遍脑子。在小辉回忆的时候,周行也没闲着,他检查起办公桌,办公桌上堆散着很多凌乱的物品,墙上还贴了很多便利贴。郑泽川有个爱随手记便利贴的习惯,今天进了什么,明天要买什么,谁谁留了电话,他都写在便利贴上张贴上墙,周行一抬头就能看到。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便利贴,不经意间发现一张便利贴后还藏着一张,前面那张把后面那张遮住了一大半,只露出边缘处一个“9”字。看到那个数字,周行心里一紧,把那张便利贴揭下来,上面果然用圆珠笔写着“J13”。 周行:“沈冰!” 因为办公室实在狭小,沈冰一个人在店里转悠,突然听到周行叫他,连忙走到办公室门口:“怎么了?” 周行拿着便利贴给他看,沈冰一看,目光登时亮了,道:“我刚才看了一圈,店里里里外外都有摄像头。这间办公室也有。” 便利贴上不仅写着“J13”,还有当日点外卖买员工餐的花销,右下角还写着日期:9月10号。周行立即打开电脑,问小辉:“监控接在这台电脑上吗?” 小辉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还晕乎着:“是是是,只有这一台电脑。” 周行拿出随身携带的U盘,把9月10号的录像全都拷贝进U盘。准备带回去交给技术员仔细筛查。录像拷贝过程中,周行突然发现丰阳阳不在,就问起丰阳阳。 小辉说:“阳阳这几天没来,川哥的事儿对他打击不小,我让他在家休息几天。” 录像拷贝好了,周行拔出U盘扔给沈冰,问:“他住在什么地方?” 小辉道:“他跟别人合租,住在南兴路公务员小区,A3栋24号。” 周行拿到线索就和沈冰离开了汽修店,小辉把他们送到门口,跟周行说过再见却又把周行叫住,犹豫片刻,道:“周警官,老张这个人不能留了。川哥还在的时候他就手脚不干净,昨天又少了一个刹车泵。我以前劝过川哥把他开了,但是川哥心好,只说了他几句。这老混球现在又犯了老毛病,我问他他还死不承认。” 周行道:“你是店长你做主,你觉得不能留就开了他。遇到麻烦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小辉:“成,那您忙。过会儿我去看小兰嫂子,跟她说说。” 周行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他,就和沈冰往停车的路边走,走到一半接到了技术队的电话,一名女警告诉他:“周队,我们根据三名嫌疑人口供找出了给他们提供枪支的人。” 刘丹丹班巧巧以及张小染交代了她们得到□□过程,网站里管理员给她们发消息,通知她们枪已经送到,她们一打开房门就看到门外摆着一个炸鸡品牌的外卖盒子,里面就是□□。技术队通过排查录像,找到了“外卖员”进入这三个人居住的小区,拿着盒子走进单元楼的全过程。 周行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查到这个人的信息了吗?” 女警道:“这个人不是外卖公司的配送员,他的服装和电动车全都来路不明,而且他带着头盔和口罩,也看不到脸,目前无法验明他的身份。但是我们根据他的行动轨迹发现他除了去过三个嫌疑人居住的小区,还去了一个地方。就是说他一共去了四个地方,他去第四个地方送的东西会不会也是一把枪?” 周行:“不是枪难道还真是炸鸡吗?把地址给我。” 女警:“好的好的,地址是南兴路的公务员小区。” 周行恰好拉开车门,听到地址顿住了片刻,立刻想起刚才小辉说丰阳阳也住在南兴路的公务员小区。他迅速改变主意,又把车门关上,挂断了电话。 沈冰正要开车走,见他站在车门外不动弹了,就问:“现在不回单位?” 周行把U盘交给他,道:“车留给你,你把录像送回单位,我去一趟公务员小区。” 沈冰道:“公务员小区?那不是丰阳阳住的地方吗?现在找丰阳阳干什么?” 周行道:“不仅是丰阳阳住的地方,也是给三个嫌疑人送枪的人去过的地方。” 沈冰也很意外:“我跟你一起去。” 周行走到路边向驶来的出租车招手:“你尽快把U盘送回单位,让技术队赶紧排查,完事儿去公务员小区找我。” 出租车停在路边,周行上了车,路上催了两次速,不到二十分钟,司机就把他送到公务员小区简陋的大门前。大门敞开着,车和人随意进出,周行找到A3号单元楼,破旧的单元门没有上锁,一拉就开。他一进单元楼就听到楼上传出喊叫声,神似丰阳阳。六层小楼没有电梯,他沿着楼梯往上跑,传出声音地方正是2楼24号。 24号紧闭着,周行试着拽门,拽不开,于是用力拍门:“阳阳!” 里面呼通直响,像是桌柜被推倒了,丰阳阳忽然喊:“地毯下面有钥匙!” 周行掀开地毯果然看到一把钥匙,他打开门冲进去,随即听到卧室里窗户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是呼通一声响,像是掉下去什么东西。他立刻跑到卧室,看到丰阳阳被绑住双手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受了外伤,而他身后的窗户大敞。 周行顾不得给丰阳阳松绑,不假思索便从窗口跳了下去。他脚刚落地,就看到一个穿着迷彩图案外套的男人拐过单元楼前面的主干道,往东边跑了。周行没着急追,先迅速观察地形,刚才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地形勘察清楚了,这片居民楼建的不是方正的四边形,而是梯形,东边是梯形较短的一头,所以他沿着另一边主干道往东跑,可以把那个人截住。 周行沿着主干道飞奔,很快隔着一片绿化草坪发现了迷彩男,他当即穿过草坪向迷彩男冲了过去。迷彩男反应迅速,立即往相反的方向跑,脚上蹬着轮子似的,速度只增不减。 周行职业病的喊了两声站住,明知自己除了手铐什么都没带,还是在腰上摸了摸。眼看自己追不上前面那飞毛腿,周行瞥见路边放着几兜垃圾,还有一把破扫帚,他一把掂起扫帚朝迷彩男扔了过去。 扫把飞旋着打中了迷彩男的腿弯,迷彩男脚下不稳摔在地上。周行趁机拉近和他的距离,他从地上爬起来时周行已经追到他身后,周行抬手就抓他肩膀,结果他从袖口滑出一把匕首,猛地回身把匕首往后划了一刀! 周行在他转身时就有准备,及时往后仰身才没有被匕首刀尖割断喉咙。他没料到迷彩男下手这么凶猛,出手便是索命,他当下也不再留情,一步冲上前把迷彩男持刀的右臂夹在腋下,手绕到他手臂外侧把他整个手臂往外折,紧接着朝他膝盖骨狠踹了一脚! 周行不好战,战则直接攻击人体薄弱关节部位。他这两招使出去,迷彩男的半边身子算是废了,胳膊不折也得脱臼,腿更是直都直不起来。周行拖住他手臂,他才不至于像一摊被抽了骨的肉一样瘫在地上。 “不想死就别挣扎。” 周行把他脸朝下按住,取下手铐铐住他的右手,正要捞他的左手给他上手铐,就见他突然奋力翻过身,露出藏在左手袖口里的枪管,随即响起一声枪响。 砰! 周行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还有枪,也根本没有时间躲避,只听到枪声在他耳边响起,近到不真实,几乎是同时,子弹贴着他的太阳穴飞了过去,像把利刃似的在他头皮上割了一刀。 近在耳边的枪声足够震得人暂时耳鸣目眩,但是周行仍死死压在迷彩男身上,但是下一秒就被枪柄狠狠砸向太阳穴。接连两下重击,周行从迷彩男身上摔落,迷彩男趁机拖着剧痛的右腿逃跑。 周行咬咬牙,立即爬起来继续追,迷彩男忽然回过身再次用枪指着他,大喊:“别动!” 周行站住,泛着红光的双眼紧盯着那人藏在连帽衫帽子和口罩下的脸,只看到他藏在帽檐阴影下一双模糊的眼睛。经历过刚才那一遭,周行知道他不缺少杀人的胆量,他的确会开枪,此时他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刚才子弹贴着头皮飞过的幸运不会降临第二次。 他只要再往前走一步,那人就会朝他的胸口开枪。 迷彩男用枪指着周行,一步步往后退,他身后就是小区东侧门,进门的甬道边停了一辆破旧的白色轿车,车头朝外。他退到轿车边,一手持枪对着周行,一手拉开车门上了车。直到坐在副驾驶,他都隔着挡风玻璃用枪指着周行。 周行亲眼看着白色轿车驶出东侧门,混入车流向南飞驰。他站在院里拿出手机拨通陈志国的电话:“陈师傅,有辆白色奇亚往沿着南兴南路往你们派出所方向去了,车牌号是——” 话说一半,头部受创的后遗症袭来,周行眼前一黑,脑袋里瞬间空无,他连忙扶住路边一棵树,闭着眼睛等身体里流散的体力和意识回拢,才继续说:“车牌号是9864,帮忙截住他。” 陈志国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清。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撑着树干缓了足足半分钟,头重脚轻的眩晕感才消失。他缓了一口气就往回走,他担心丰阳阳的安危,怕那凶徒有人接应,丰阳阳再次落入险境,所以才放弃亲自去追逃走的那个人。 丰阳阳被绑住双手双脚,躺在卧室地板上,听到房门又响了一声,他立即警惕地看着门口,看到周行走了进来,他才放下心。周行给他松了绑,坐在床边顺手抽了几张纸巾擦拭耳后几道流到脖子里的血迹,问:“那个人是谁?” 丰阳阳满脸都是伤,也没力气站起来,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用手抹掉糊住眼睛的血,有气无力道:“我不知道,他突然闯进来打我,让我拿出所有值钱的东西。” 周行往卧室里扫视一圈,翻箱倒柜杂物满地,果真被人搜翻过的样子,但是仍不相信丰阳阳的话,道:“他带着刀和枪,只为了入室抢劫?” 丰阳阳无力地歪着脑袋,态度消极又怠慢:“他把房子翻了一遍,没发现值钱的东西,然后就把我绑起来打,我也不知道——” 周行:“你给我说实话!” 周行突然爆发的愤怒让丰阳阳心生畏惧,他咬紧牙关,噤声不语。周行往前跨了两步又在丰阳阳面前蹲下,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他脸上的伤,神情因太过严厉而显出几分凶恶:“你以为你能糊弄警察?像你这样的个案我办过不知道多少,基本都是藏着东西被人严刑拷打。你藏了什么东西?” 丰阳阳越是怕他,做是做出强势的样子:“我什么都没藏!” 周行气极,用力把他的脸摔过一边:“那个人有枪你知不知?他有枪!他敢向我开枪就敢向你开枪,你就不怕他回来找你吗!” 丰阳阳:“我不怕!他打死我我也不怕!” 他油盐不进,周行火冒三丈,几乎就要对他用手段,看着他那张血糊糊的脸还是没忍心动手。 沈冰和派出所的陈志国一起到了,沈冰循着卧室里的动静找过去,一进去就看到丰阳阳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周行凶神恶煞地站在一旁。沈冰难得受了惊吓,以为周行对丰阳阳动了手,然而周行下一秒就看出他的想法,冷冷地说了一句:“不是我。” 沈冰放下心,带着丰阳阳去卫生间清洗脸上的血。周行去客厅找到陈志国,问有没有截住逃走的那个人,陈志国说:“小吴领着人在追,我们刚才接到群众报警,这小区里响起了枪声,这是怎么回事?” 周行把逃走那厮开枪袭警的一事简单复述一遍,道:“陈师傅,那人就是冲着丰阳阳来的,他可能沾上了什么事儿,但是我没问出来,您好好问问他。” 丰阳阳是个半大孩子,陈志国和街头小流氓叛逆青少年的斗争经验很丰富,对付孩子,他比周行有办法的多。陈志国让他放心,然后就带着两个派出所的民警去找丰阳阳谈话。 沈冰拿着一条洗过的毛巾从卫生间出来,把毛巾递给周行,问道:“头上的伤严不严重?要去医院看看吗?” 周行用毛巾擦掉脖子里没擦干净的血,道:“没事,擦伤而已。你把U盘交给技术队了吗?” 沈冰道:“他们已经开始排查了,今天晚上就会有结果。” 周行扔开几件堆在沙发上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缓了口气,道:“待会儿你跟着陈师傅去调这个小区内外的监控。” 沈冰看了一眼卧室方向,压低了声音问:“今天这件事和之前的枪击案有关吗?” 周行扔下毛巾,目光沉冷:“给三个嫌疑人送枪的人来过这个小区,丰阳阳恰好住在这。我来的时候他正被人绑在椅子上拷问,我怀疑那个人的目的和我们一样。” 沈冰:“也是为了找第四把枪?” 周行点点头:“有可能,否则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沈冰:“丰阳阳怎么说?他知道内情吗?” 周行手扶着额头,满脸烦躁:“他不配合,又不能对他用强硬的手段,只能慢慢问。” 他的手机响了,是未知的本市座机号打来的。周行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沉闷的难辨男女的声音:“是周行警官吗?” 周行:“你给我打电话,不知道我是谁?” 对方说:“周警官,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周行对这种装神弄鬼的电话很反感,不耐烦道:“先说你是谁。” 那人没有理会他,道:“你的搭档简月,她在家里藏了一名逃犯。” 电话挂断了,周行却听着手机默住好一会儿。沈冰见他脸色很不好看,以为又收到了坏消息,就问:“谁的电话。” 周行兀自出神片刻,猛地站起来往门口走。沈冰来不及和陈志国打招呼,连忙跟上他:“去哪儿?” 周行:“找简月!” 第80章 我是月月的男朋友 孔繁漪的丈夫名叫冷杉,数年前发迹于一场赌石,后经营玉石生意积累了庞大的资产,近年来转行做投资和房地产,是长岚市商界有名的人物。不过他更出名的地方则是他有一个著名作家妻子,和一个著名演员女儿。名人效应导致这家人经常被搬上娱乐新闻,冷杉不是公众人物胜似公众人物,他的行迹时常被公布到社交平台上,简月随手一翻就能找到有关他的动态。 “他昨天离开了市区,现在人在清泉山庄度假。”简月坐在车里,拿着手机滑动信息页面。 师小冉边开车边说:“他老婆都中枪了,他还有心思度假,这个人太奇怪了。” 简月导了个航,道:“距离清泉山庄一百多公里,我们去到也就天黑了。” 师小冉:“现在去找他吗?” 简月放下手机想了想,道:“今天不找他,先去他公司找一趟他的助理。像他这样的大老板一般不会自己买东西,都交给助理来办。如果那件裙子真是他送给孔繁漪的,助理或许会知情。” 师小冉:“好嘞,去他公司。” 娱乐新闻里不仅有冷杉的信息,还有更多关于冷微澜的报道。冷微澜以嫌疑人的身份潜逃至今,早就掀起了舆论风暴,网络上无时无刻不在讨论萧一杰的案子,争论冷微澜的清白。还有更多的人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说尽尖酸的风凉话。 简月垂着眼睛一条条看过那些几乎呈一边倒希望警方尽快抓住冷微澜的言论,虽然很清楚没人知道冷微澜此时此刻就藏在她的公寓里,但还是看得心情不安。 手机弹出来电显示,是乔安娜打来的。简月瞥了眼师小冉,先把通话音量降低,然后放下车窗面朝窗外接通了电话:“喂?” 乔安娜:“我还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 简月毫无感情地笑了一声:“怎么会,你有事吗?” 乔安娜的声音一贯好听,此时更是柔媚,像是心情不错:“有件事想问问你。” 简月:“什么事?” 乔安娜:“你去找过胡绿筠?” 简月怔住片刻,没想到乔安娜的消息更新得这么及时。她按捺住自己的心慌,冷静道:“她邀请我去她家里坐了一会儿。” 乔安娜笑道:“是吗?我可不信。” 简月悄悄捏紧手机,道:“是真的。我现在还不想和你鱼死网破。” 乔安娜声音往下一沉,蓦然转冷:“鱼死网破?你以为你手里有我的把柄?你给我听着,胡绿筠家里的录像已经被我毁了,你什么都拿不到。” 简月闭上眼,缓缓深呼一口气,道:“我当天没有拿走,以后就更不会拿走。” 乔安娜:“你可真擅长狡辩,你没有及时拿走只是因为你不想打草惊蛇,但是胡绿筠那个蠢货把我当好姐妹,她家里发生风吹草动的小事都会告诉我,你失策了。” 师小冉记混了路,看着前面的路口问:“月姐,前面应该右拐吗?” 简月风平浪静地往前看了看,笑着说:“应该直行,右拐就回单位了。” 师小冉:“哦哦,我想起来了。” 简月又向窗外转过头,道:“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 乔安娜:“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和你做不成朋友,只能做敌人。” 简月微笑着指了指前面人行道上正在闯红灯的学生,示意师小冉注意避让,道:“什么意思?” 乔安娜道:“回家看看吧,你有麻烦了。” 电话挂断了,简月慢慢放下手机,看着街边的行人出神。 师小冉吐槽现在的小孩子胆子大,车流量这么大的路口,他们竟然也敢闯红灯。她碎碎念了好几句,没听简月出声,就问:“月姐?你想什么呢?” 简月目光闪了闪,笑道:“没什么,刚才邻居给我打电话,我家里的猫又跑到窗台上了。” 师小冉:“你还养猫?你不是怕猫吗?” 简月道:“朋友出差,托我照顾两天。你在前面停车把我放下吧,我得回去看看。” 师小冉笑道:“这是你的车呀月姐。” 简月也笑;“那我先把你送回单位。” 师小冉道:“不用了,这儿离单位又不远,我打个车几分钟就到了。” 师小冉下了车,向简月挥手道别,然后穿过马路往路对面去了。简月立刻掉头往回开,路上拨出冷微澜的电话:“你在哪?” 冷微澜:“在家里呀,怎么了?” 简月:“你待在房间里别出来,无论谁敲门都不能开,听到没有?” 冷微澜:“听到了,发生——” 简月不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十万火急赶回小区,把车扔在不知谁的车位上,跑过公区大堂乘电梯上楼。电梯门开了,她走出电梯就看到楼道里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辨认她家门上的门牌号。 简月:“……季潮平?” 季潮平看见简月,如释重负般笑了笑,道:“我还以为我找错楼了呢。” 简月走过去,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才问:“找我吗?” 季潮平道:“对,有事找你。” 简月犹豫片刻,输入密码推开房门,道:“进来说吧。” 她本不想把季潮平往家里领,但不确定他是不是乔安娜所说的麻烦,又不知道季潮平的来意,更不能三言两语把季潮平打发,无奈之下只能先把季潮平请进家里。 她一进门就看鞋柜,鞋柜边只摆着一双拖鞋,冷微澜的鞋子已经被收起来了。她拿出一双客人用的拖鞋给季潮平,然后去厨房里倒水,玩笑道:“你这个大忙人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季潮平脱掉西装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走到客厅看了看四周,道:“你也是大忙人,要不是你刚好回来,我这趟可就扑空了。” 简月把茶杯放在茶几上,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 她走向卧室,开门前瞥了眼坐在沙发上的季潮平,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冷微澜背贴着墙壁站在门边,见进来的人是简月,才捂着心口呼出一口气,低声问:“外面的人是谁?” 简月神色凝重地关上卧室门,解着衬衫扣子走向衣柜:“我一个朋友,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她脱掉身上这件版型挺括的衬衫,换上一件白色鸡心领针织长袖上衣,又把头发简单挽起来,道:“我尽快把他打发走,然后我带你出去。” 冷微澜:“我们要出门吗?” 简月道:“对,先避一避。” 冷微澜想问她需要躲避谁,但是简月朝她嘘了一声,然后就走出卧室并从外面带上了门。 季潮平正在欣赏白瓷杯子上的图案,见简月出来了,就笑道:“这杯子像是老物件儿,你从哪儿淘来的?” 简月在他身边坐下,也看了看白瓷杯,笑道:“超市里淘来的,碰上打折,十块钱三个。” 季潮平笑道:“那你可占大便宜了。” 两人寒暄几句,说笑几句,简月又问起他的来意,季潮平才说:“有事儿找你帮忙。” 简月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我能帮你什么忙?” 季潮平英俊的脸上现出愁闷之色,道:“昨天晚上派出所的民警又去我的店里查吸毒,说是接到群众举报。这种事儿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发生,简直就快变成固定演出了。” 简月笑道:“警察也是秉公执法,有人举报,他们也不能不管。你做得干净就好了。” 季潮平很无奈:“问题是警察查毒的次数也太频繁了,随随便便一个人举报我们,警察就过去查。警方的成本不低,我的代价更高。” 简月掂起茶壶给他续水:“缉毒扫毒一直公安工作的重中之重,我虽然在公安局工作,在这方面也说不上话。” 季潮平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你帮我撑伞,我想知道是谁这么频繁的举报我们。我也不是想打击报复,其实我心里有几个人选,我想知道是谁,和他们讲和。做生意和气才能生财。” 简月叹了声气,笑道:“季老板,真的不是我不帮你。举报平台对举报人的信息一向保护严密,而且那些信息有专门的部门处理,我们根本看不到。” 季潮平没有为难她,听她推诿,也就表示理解。 简月道:“我也想帮你的忙,你帮我从英国背回来那么多东西,我还没谢你呢。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你确定是同行对手恶意举报,就把材料整理一下交给我,我帮你找派出所那边沟通协商,如果协商不了,我帮你直接向法院起诉。流程可以走快一点。” 季潮平接纳了这个提议,道:“我先和几个对头谈谈,谈不妥,再找你帮忙。” 简月笑道:“随时找我,你的忙我一定帮。” 她的手机响了,进来一条短信,是乔安娜发来的,只有三个字:看窗外。 简月看到短信,立即走到客厅窗前往下看,结果看到周行的越野车停在楼下,周行和沈冰随后下车,往单元楼方向走来了。她的心狠狠一跳,目露寒光,没想到乔安娜想赶尽杀绝,竟然引来了周行。 她的头脑在风暴间急速运转片刻,很快心生一计,回身走到季潮平面前,笑道:“季老板,在我帮你的忙之前,还要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 周行和沈冰穿过大堂走进电梯里,乘电梯上楼时,沈冰问:“要不要先给简月打个电话?”周行什么都没解释,只把他带到简月住的地方,他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来找简月干什么。 周行还是什么都不解释,只说了声“不用”。电梯门一开他就快步走出电梯,在楼道里找到简月家的门牌号,欲按门铃时却突然顿住了。 沈冰斜眼看他,他这一路上都十万火急雷厉风行,到了简月家门口反倒犹豫了。周行没有犹豫很久,很快就果断按响了门铃。 简月打开门,看到门外的周行和沈冰,一脸意外:“周队,你们怎么来了?” 周行迅速看了眼玄关鞋柜,鞋柜上干干净净,一双鞋子都没有,难以从这一点判断房子里还有没有第二个人。他又打量简月,简月穿着薄薄的针织上衣,挽着头发,是很休闲很居家的打扮。 周行问:“你不是和小师去找孔繁漪了吗?” 简月看看手腕上的表,笑道:“长官,那是早上的事,现在是下午五点钟,我有事提前下班儿了。” 周行为了让自己的质问看起来不明显,先笑了笑,才问:“你有什么事?” 简月疑惑:“这话应该我问你们,你有什么事?” 周行道:“的确有事找你,能让我们进去吗?” 简月扶着门框,站在房门正中间,又弯起唇角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现在不方便。” 周行没料到她会直接拒绝,由此加深了对她的怀疑,道:“我看你家里也没人,为什么不方便?” 简月反守为攻,蹙眉道:“周队,你今天很奇怪。我说不方便就是不方便,你还打算硬闯吗?” 周行还是第一次和她对峙,他来之前本以为他很难和简月发生对抗,但是当较量来临时,他和简月都像是准备好了,都很是得心应手:“如果你解释不清楚,我会考虑硬闯。” 简月挑了挑眉,笑意冷淡:“我明白了,你在查我。那我必须问清楚,你有搜查令吗?” 周行不急不缓道:“进你家里看看,也需要搜查令?” 简月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查我,我只知道你怀疑我,那我绝对不能随随便便被你怀疑。否则你怀疑我的成本也太低了。” 第一次和简月交锋,周行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而他隐隐预感到眼前这女人是他长期的对手。他陡然间斗志颓靡,对正在发生的所有事都感到荒谬,因为他的对手是简月。 周行像是累了,手扶着额头叹出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看着简月:“让我进去看看,我看一眼就走,行吗?” 当周行卸掉警察的威严,露出他温柔隐忍又无奈的一面,简月像是被他迷惑了,险些动摇自己的心点头答应他。但简月还是更理智更强硬:“不好意思,真的不方便。” 周行皱起眉,他软硬兼施,但是简月拒不接招,他也不得不更加强势:“我们在执行公务,不是你一句不方便就能阻拦的。” 沈冰从头到尾没说话,抱着胳膊在旁当隐形人,他至今都不知道周行为什么执意要进简月家门,简月又为什么不让他进。他也算见过很多大场面,周行和简月寥寥几句对话竟让他无由紧张,也看出了这俩人中间蓬勃着剑拔弩张的氛围。沈冰即紧张又心累,心想这俩人明明看对眼了,现在又露出一副哪哪都看不顺眼的样子,转变如此之巨大简直像是人格分裂。 房子里传来一声响动,像是浴室推拉门被推开的声音。周行和沈冰立即盯紧了浴室,随后看到从浴室走出一个男人,身穿浴袍,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澡的样子:是季潮平。 季潮平系着浴袍带子走到门口,再自然不过地搂住简月的肩膀,对周行笑道:“又见面了,周队长。” 沈冰眼睛一瞪,心说:好家伙。 周行知道浴室有人时,心里闪过一个个人选,唯独没想到竟然是季潮平。根据季潮平的穿着打扮和他出现的地点以及他搂住简月肩膀的那只手来判断,他和简月的关系已经昭然若揭了。 周行像是没认出他,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季老板。” 简月低下眼睛,已经不敢看周行的脸了。 季潮平道:“很抱歉把你们拦在门外这么久,月月不想以现在这样的方式公开我们的关系,所以——”他刻意不把话说完整,用委婉的笑容代替未出口的话。而有些事往往不需要说尽,解释说明的效果往往能事半功倍。 周行听明白了,简月的不方便就是季潮平,为了不潦草公开两人的关系所以阻拦他们进去搜查。他得到了一半答案,剩下的一半仍然需要向简月求证,于是他看着简月问道:“是这样吗?简老师。” 简月是做戏的好手,她抱着胳膊露出不悦的表情,但一直低垂着眼睛不敢正视周行的脸:“你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如果她能看着周行,就会看到周行无边黑夜般的眼睛里吹来一阵风,把夜空中几颗冰冰凉凉的星子吹落了,瞬间透露出心灰意冷的凉意。 周行看着他们,缓慢调整出一丝歉然的笑意:“看来是我的消息不准确,不打扰了,再见。” 他来时很果断,走得也很果断。 第81章 简月很奇怪 从情人湖底捞出来的刀具上沾着血迹,经过DNA对比,确认血迹属于庞亚全。 “庞亚全,男,四十二岁,长岚市本地人。2015年因开设赌场获刑五年十个月,8月21号出狱。出狱后行迹不明,目前正在全力搜查他的下落。”师小冉说到一半,把手里几份资料分散给左右的同事,“还有,这是郑泽川的尸检一检和毒检,法医在郑泽川血液内发现了□□残留,他应该被凶手迷晕过。” 资料很快传到了周行手里,周行直接翻到最后毒物检测,边看边问:“确定古伦湖湿地是第一案发现场吗?” 师小冉道:“我和月姐去看过,从地理位置和现场发现的痕迹来看,那里很有可能就是第一现场。” 周行:“现场有没有找到庞亚全的毛发足印或者是血迹?” 师小冉向对面勘察组的女警员使眼色,女警便说:“凶手戴着手套和脚套,留下的足印没有价值。” 周行放下手里的尸检报告,微微皱眉,语气稍沉:“那你拿出有价值的线索。现场那么大,带回来的物证那么多,全都细细筛一遍会连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吗?筛一遍找不到就筛第二遍。” 女警脸上发红,道:“抱歉周队,我们会再筛查一遍。” 眼瞅着女同事被周行训斥了,洪途及时为她吸引火力:“头儿,小师不是带回来一根线头吗?那就是凶手衣服上的东西。简老师还说郑泽川拿着石头砸过凶手的小腿或是脚踝,所以才沾了凶手衣服上的线头。” 对洪途,周行更严厉了,直接一个眼刀飞过去:“那你拿着那根线头从长岚市穿磨边牛仔裤的人群里把凶手给我找出来。” 洪途抓抓后脑勺,憨憨一笑:“好像是不能哈。” 周行瞪他一眼,看向沈冰:“从郑泽川店里拿回来的录像查得怎么样?” 沈冰早拿着几张从录像里截下来的打印图纸等着向周行汇报,周行问了一圈人才问到他,他把图纸放在会议桌正中间,道:“9月10号当天,郑泽川早上十一点十分到店,一直待到中午四点。期间他的店里开进来两辆维修车,洗了六辆车。我发现其中一辆车有古怪。” 图纸上是一辆车牌号是2180的蓝色别克。 周行问:“这辆车怎么了?” 沈冰道:“我仔仔细细看过录像,这辆车是郑泽川和洗车间一个李姓员工洗的。郑泽川洗车过程中突然把水停了,和车主聊了两句,清洗完后又留下了车主的电话。我刚才给姓李的员工打过电话,他说郑泽川的确有点反常,趁着车主不注意,用手机在车内偷拍了两张照片,还记下了车牌号。车主把车开走之后,他也紧跟着走了。” 郑泽川的手机早在案发当天就下落不明,倘若郑泽川真的拍了那辆车内部,一定会留下有用的信息,但是手机至今找不到。 周行当机立断道:“查这辆车的车主信息,直接把人带过来。” 沈冰:“明白。” 周行左下本是简月的位置,现在一直空着,简月没有参加这次会议。周行有意把简月负责的案件延到最后,诸多事项解决后,他才看看空着的座位,然后耷眼翻动手里的文件,问了句:“简月在哪儿?” 他这是无差别范围式询问,没有特定地问某一个人,所以一时没有人回答,因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简月的行踪。直到刚才被师小冉提醒的女警发觉没人回答周行,于是又向师小冉使眼色,师小冉才说:“月姐一大早就去冷杉的公司了,去找冷杉的助理问话。” 周行:“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 师小冉:“月姐说她一个人去就行了,让我留下来开会。” 周行沉默片刻,道:“昨天和你简月去医院找孔繁漪,有什么发现?” 师小冉:“孔繁漪的女儿冷微粼说孔繁漪在案发当天穿的衣服是冷杉送的,但是孔繁漪却说是自己买的。月姐正是为了查清楚这俩人说的话谁真谁假,才去找冷杉的助理。” 周行:“冷杉在哪里?” 师小冉:“在清泉山庄度假。” 周行对沈冰说:“派人盯着他,必要时把他强制带回。” 沈冰点了下头,道:“我马上安排。” 周行有所顾忌般瞥了他一眼,道:“现在就安排下去。” 沈冰起身离开,打发走沈冰,周行才问师小冉:“你昨天一直跟着简月?” 师小冉:“我们从医院出来后月姐就回家了。” 周行:“她走之前没跟你说什么?” 师小冉左右看了看,拖动椅子靠近周行,小声说:“月姐说她男朋友在家里等她。” 周行见她避着其他人,也就向她倾斜身子,听到这句话又立马坐直了,耷着眼皮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是吗。” 昨天师小冉和简月分开前,简月说的是回家看猫。师小冉估摸着她差不多到家了,就发微信问她猫猫有无事,简月便回道:宝贝儿,我骗了你,其实不是猫在家等我,是我男朋友。师小冉很激动,问她男朋友是谁,简月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找机会介绍给她认识,还让她先不要告诉别人。 简月编造这出谎话不仅是为了自圆其说,更是料到了周行会问师小冉她有无异常举动,倘若师小冉说她接了通电话就着急回家,肯定会引起周行的怀疑。师小冉浑然未察觉自己受到简月利用,当周行问时,就把简月后来补充的答案告诉周行,帮简月圆了谎。 周行解散了会议,端着自己的茶杯回到办公室。不一会儿,沈冰就来找他,敲了下门就直接推门而入了。 周行站在文件柜前翻找文件,道:“还有事?” 沈冰关上办公室房门,走到他身边,问他找什么。周行说找说政治部上个月发的材料。于是沈冰帮他一起找,两手在文件堆里翻找,眼睛却一直偷瞄他。 周行起先装作没看到,后来沈冰的眼神越来越明显,几乎黏在他脸上。他才用力把文件合上,面无表情道:“有话直说。” 沈冰当即就撒手不找了,拍拍手上的灰尘,道:“简月很奇怪。” 周行:“哪里奇怪?” 沈冰:“她突然交了个男朋友,还是季潮平,不奇怪吗?” 周行:“她交了个男朋友,是季潮平,奇怪吗?” 沈冰头一次觉得和周行交流有障碍:“你仔细想,几天前咱们去季潮平店里吃饭,他俩还不是很熟的样子,怎么没两天他俩就成一对儿了?” 周行拧着眉,开始不耐烦:“简月喜欢他,他喜欢简月,他们俩成一对儿不需要提前通知你。” 沈冰:“可是简月明明不喜欢他。” 周行:“你怎么知道简月不喜欢他?” 沈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简月不喜欢他。” 周行:“你哪只眼睛看到简月不喜欢他?” 沈冰:“难道你看不出来简月喜欢的人是谁?” 周行:“简月喜欢谁关我屁事。” 沈冰:“怎么不关你的事?你好好想想。” 周行终于光火,他把手里的文件用力摔进柜子里,“简月不喜欢他难道喜欢我?” 沈冰:...... 他总算亲眼见到了周行对自我的认知出现偏差一面,他不想和糊涂人说话,于是直接扭头走了。一出门,他就在楼道里撞见了简月。 简月刚见过冷杉的助理,上楼来向周行汇报情况,见沈冰从周行办公室里出来,就笑着和沈冰打招呼:“嗨。” 沈冰看她一眼,直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简月停下来看看他下楼的背影,很纳闷他为什么摆臭脸给自己看。她走到周行办公室房门前,敲了敲虚掩着的房门,周行喊了声:“进来!” 简月顿了顿,推开房门笑着走了进去:“你和沈冰吵架了?我刚才在楼道里看到他,他脸色不太好。” 周行迅速瞥她一眼,猛地瞧见玻璃柜门上自己铁青的脸,于是默默换了一口气,道:“没事。我听小师说你去找冷杉的助理了?” 简月现在很忌惮周行,周行心情欠佳,她心里也是惴惴的,于是更加温言悦色:“对,有点情况要向你汇报。” 她摆出如此恭谨的态度,周行心里却增添一丝烦躁,他坐进办公桌后的皮椅里,朝简月抬了下手,道:“坐下说。” 简月道声谢谢,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道:“我刚从冷杉的公司回来,见到了冷杉的助理康文海,向康文海问了些情况。” 周行心里堵着一口气,他不想看着简月和简月四目相对,于是低着眼睛整理桌上的文件:“康文海怎么说?” 他把文件摔得啪啪直响,把一摞文件从左桌角转移到右桌角,刚摞好又把它们整堆抱到桌子正中桌边的位置,做的全都是多此一举的无用功。简月观摩了一会儿他整理文件,才说:“康文海说冷杉的确让他给孔繁漪买了一件生日礼物,但不是那条裙子,而是一只手表。” 周行:“他有证据吗?” 简月:“他给我看了买手表的收据和给名表店的转账记录,我也和名表店的店长核实过。康文海还说,冷杉给女人送礼物只送珠宝和首饰,从未送过她们衣服。” 周行:“她们?” 简月嘴角一勾,露出讥讽的微笑:“大多数男人的通病。”说完想了一想,补充道,“也是有钱男人的通病。” 周行也认为花心是很多男人的通病,但是此时此刻从简月嘴里听到这句话,他心里颇不自在,怀疑自己被简月影射。但是简月似乎没有理由这样做,因为简月早已坚决有力不留余地地拒绝了他,也就根本不会在意他是否花心。倘若简月果真有影射的对象,那个人也应当是她选择的男朋友。 周行不知自己抱着什么心态问了一句:“包括季潮平?” 简月眼睛微微一睁,略显诧异, 话一出口,周行就后悔了,他懊恼地低下头把手撑在额迹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恨不得把自己多事的舌头□□,磕绊了片刻才道:“我,我是说,季潮平看起来人不错。” 简月纹丝不动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谢谢,我也觉得他人不错。” 既然已经说到了季潮平,周行认为不能潦草收场,也认为自己有必要了解清楚,便问:“你和季潮平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说着话往后倒进椅背里,像是如释重负般卸了一口气,但是始终避着简月的目光,拒绝和简月产生任何眼神接触。 简月也把目光往回收,看着被他推到桌边的一摞文件,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翻看起来:“我的私事也需要向你交代吗?” 周行:“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和季潮平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我给了你压力。” 简月想了想,道:“你觉得我是为了拒绝你,所以才和季潮平在一起?” 周行拉开一只抽屉,在一堆杂物里漫无目的地翻找一个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我希望不是。” 简月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只觉得杂物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听起来紧张又急促,像是象棋盘上黑白两军的棋子,每一次棋子碰撞另一只棋子都伴随着搏杀和吞噬。 简月道:“当然不是,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喜欢他。” 抽屉里站着一只小小的药瓶,里面是常见的感冒药。周行忙乱间把手伸过去撞到了药瓶,像是被击倒的一颗棋子……他把药瓶往里轻轻一拨,那瓶子便骨碌碌地滚到抽屉深处的阴影里去了。“我们去酒吧那天,你和季潮平就已经确定关系了吗?” 窗户突然被风吹来,一条阳光随着晃动的玻璃筛了进来,从周行胸前滑落至桌上。简月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雪亮灿烂的阳光,仿佛看到了那天晚上酒吧卡间顶部吊下来的一盏璀璨的水晶灯:“对,我和他交往有段时间了,大约是……一个月之前。” 周行只有苦笑:“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你有男朋友?” 简月把头发往后捋,雪白的脸拖现在阳光里,被晒得晶莹剔透:“你了解我的性格,我从来不把我的私事带入到工作中。而且谈恋爱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传得尽人皆知,被人猜测议论。” 周行看着她漂亮又冷淡的侧脸,走了一会儿神,道:“如此说来我还欠你一句抱歉。如果我知道你有男朋友,我绝对不会对你说那些话。” 简月淡淡一笑:“没事,已经过去了,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周行强迫自己以一个外人的角度去欣赏她的飒爽果断,道:“你说得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以后不会再提。” 他犹豫了片刻,朝简月伸出手,露出温和的微笑:“我们还是搭档。” 上次和他握手,还是在篮球场上的那个午后,阳光热烈,一如今日的秋阳。今时比之往日,似乎没有半点不同…… 简月握住他的手,笑道:“当然,我们还是搭档。” 第82章 暗访 季潮平发来一条微信——闯关成功了吗? 简月坐在副驾驶,瞟一眼正在开车的周行,拿着手机打字:成功。 那一天,在周行和沈冰走进单元楼时,她心生一个大胆的计划,要季潮平配合她演一出戏,季潮平应允了,便有了季潮平穿着浴衣从浴室里走出来,向周行宣告简月是她女朋友的一幕。 周行走后,季潮平换回自己的衣服,向她告辞,她本编了一套谎话搪塞他,但是季潮平没有让她把那些谎话说出口,季潮平只是系着西装扣子摇了下头,道:“你不用向我解释,我相信你有难处,才会让我帮你这个忙。” 简月便道:“那我只能说一句谢谢你了。” 季潮平穿好衣服,走到她面前,英朗的面庞上显出风流迷人的微笑:“周行不好对付,他未必会真的信你,如果需要售后服务,可以随时联系我。” 简月抱着胳膊,扬起脸看着他,笑道:“怎么好麻烦你售后,如果真的有麻烦,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季潮平便直率地说:“我的确很欣赏你,你是一个很漂亮很聪明的女人。如果你需要一个情人掩人耳目,何不考虑我?” 简月适当地微微蹙眉,露出俏皮又为难的笑容:“难道你喜欢我?” 季潮平摇了下头,道:“我不喜欢你,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但是我对你有好感,我相信你对我也有。而且我能看出来,你需要的不是一个喜欢你的男人,而是一个可以做你短期伴侣的男人。” 简月道:“或许我没那么需要男人。” 季潮平道:“当然,你可以不需要。但当你想要的时候,可以找我。” 季潮平是绅士,丝毫没有纠缠她,只留给她一个选择,就不问是与非不留功与名地走了。之后对她的态度也一如从前,只有真正有事才在微信上和她联系,绝口不提那天的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简月回复他的消息,放下手机转头看着窗外,眉眼间压着一层忧虑。她不知道季潮平会不会一直为她保守秘密,或者只有她接受季潮平的提议,和他假戏真做,才能抵消她撒的慌,剜除埋下的祸根。 她心里很乱,也有点分心,没留意周行接了个电话,也没听到周行在叫她,直到周行拔高嗓音叫了声:“简月。” 简月怔了一怔,转头看他:“怎么了?” 周行右耳扣着一只蓝牙耳机,他把耳机摘下来扔到驾驶台上,才说:“魏楠的女儿下周过满月,他想在家里摆两桌酒简单庆祝一下,问你有没有时间过去吃饭。” 简月笑道:“这种喜事,我一定去呀。” 周行点了下头,然后看她一眼,道:“你好像心不在焉,有什么事吗?” 简月把手肘抵在窗沿,撑着额头,道:“昨天晚上没睡好,有点困。” 话一出口,她猛地一激灵,意识到自己这话有歧义,昨晚她“理应”和季潮平过夜,刚才那句话就很暧昧了。她小心地去瞄周行的脸色,周行却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她刚才说了什么,道:“那你休息一会儿,到地方我叫你。” 简月不敢再多说,“唔”了一声就阖上了眼睛。 十分钟后,周行把车停在一间酒店门前,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我到了,在门口。” 穿着保安制服的毛俊从酒店里走出来,掀掉帽子朝周行笑道:“周警官。” 周行道:“上车。” 毛俊坐在后座,给了周行一个地址:“您往三道巷子哪儿开。” 毛俊常接待刚出狱的人群,总有门路给这些有前科的人介绍一些工作。周行上次抓偷狗贼大邢,就得到了毛俊的帮助。所以当毛俊一露面,简月才知道周行此行的目的。 她问:“去找林志鹏?” 林志鹏是庞亚全在狱中的好友,两人是同乡,进了监狱又成舍友,关系比之旁人亲厚得多,这都是周行向狱警问来的。林志鹏于10月16号出狱,晚了庞亚全两个月。为了找到这个人,周行又联系了毛俊。 周行道:“林志鹏和庞亚全关系不错,这俩人出狱后很有可能会互相联系。找到林志鹏或许能问出庞亚全的下落。” 简月转过身子向坐在后座的毛俊问:“大叔,林志鹏出狱后找过你?” 毛俊笑道:“他不是本地人,家里亲戚也都不来往,出狱后没去处,就去酒店找我,托我给他找个工作和住的地方。我本来把他介绍给我们酒店经理让他去后厨当杂工,但是这小子嫌活儿脏,没干两天就走了。前几天也从我家里搬了出去,自己弄了一笔钱租了个房子。” 简月:“他从哪儿弄的钱?” 毛俊:“我从来不问这些人用什么手段弄钱,我只知道他往三道巷子跑得勤。” 简月很谨慎,就算毛俊曾帮过他们,她也不肯放松警惕:“你怎么知道?难道他向你汇报行踪?” 毛俊憨厚的笑容下藏着精明的神气:“姑娘,你不太了解我们这些有前科的,我们有个互助会,平常有了事儿都互通消息互相帮助。我这把年纪了,交的朋友不少,他们也都给我点面子,谁从牢里出来了,谁又犯事儿了,谁常去不规矩的地方,他们都会告诉我一声。” 他是个精明圆滑的老江湖,很知道怎么堵警察的嘴。 三道巷子是个地名,位置僻远,在拆建速度缓慢的老城区。周行把车停在一条巷子口,由毛俊指引着拐过横七竖八的深巷,停在拐角处,毛俊指着前面一家商店,道:“就是那家果果商店,商店里有个门儿,门后一方院儿,林志鹏总去那儿。” 周行把一盒绿熊猫香烟塞到毛俊胸前口袋里,然后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你回去吧,有事儿给你打电话。” 毛俊知道那盒香烟的价值,说了句“周警官破费了”,随后就走了。 周行和简月走近那间商店,周行道:“我先进去探探情况,你在外面等我。” 简月点点头,走到路边站在墙下。 周行走进商店里,在柜台后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拿着手机在刷短视频,视频里配乐是令人厌烦的猴子叫声配上唢呐。女人见来了人,打量周行两眼,问:“要点啥?” 商店面积很小,除了两截柜台,其他什么都没有,里面有扇小门,上了锁。周行的目光扫过那扇门,低头看着玻璃柜台,一节柜台里面摆着满满当当各种牌子和价位的避孕套,另一节摆着各种价位的香烟。 看到那些摆在最显眼位置的避孕套,周行心里有了数儿,指了指其中一盒,道:“拿这盒。” 老板娘拿出避孕套扔到柜台上,周行从钱包里拿钱时又看了一眼紧锁的小门儿,问:“门不开?” 老板娘回头看了看小门,又看看他:“我瞅着你眼生。” 周行戴着墨镜,抽出一张钱扔到她面前,勾了勾唇角道:“老板娘,不至于,我不就把屋子弄得乱了点嘛。” 老板娘打消了疑心,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他,道:“用我帮你找姑娘不?” 周行把钥匙揣兜里,道:“我找好了。” 说着,他走出商店,站在简月面前问:“你里面穿的是什么?” 简月今天穿的是阔腿裤和宽松的西装外套,像极了出入写字楼的女高管。听到周行这么问,简月脑子一转就明白这间他们到访的商店里面是何乾坤,她当即就把外套脱掉,露出里面的银色丝光缎吊带背心,又把扎头发的皮筋儿扯掉,甩了甩蓬松的卷发,道:“这样行吗?” 周行把她的外套拿过去搭在自己左臂,把右臂伸向简月,简月便挽住他的胳膊,两人又走进商店里。 老板娘很警惕,又打量了简月几眼,才裤兜里摸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了小门上的锁,叮嘱道:“别把屋子弄得太乱。” 周行和简月穿过小门,走到一个大院里,小门随即被老板娘关闭上锁。院子很大,上下两层楼,楼上楼下打满房间,房门都朝外,一楼东边一架楼梯通往二楼,二楼的房门全都暴露着。周行拿出刚才老板娘给他的钥匙,钥匙上用红笔写着数字“17”,对应的是这些房门上的门牌号。 17号在一楼南边,两人穿过院子往南边走,朝东的一间房的房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短裤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略有些涣散的双眼盯着简月,目光死死黏在简月露出的雪白的臂膀上。简月往他身后的房间里看,阴暗的房间里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在走来走去。周行也发现了那个男人,他换到简月右边,把那男人的视线挡住,又搂住了简月的肩膀。 两人走进房间,房间里很暗,仅有的一扇窗户还糊着厚厚的报纸,周行打开灯,房间里的摆设暴露在眼前,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台老式CD放映机,十几年前的款,市面上很难找到。CD机旁还有一只框子,框子里是一堆碟片,都是国内外的色情影碟。 简月看了看桌上的碟片和放映机,道:“是不是应该通知派出所过来扫黄?”说着,她拿起桌上一张小卡片,卡片上只有一行小字和一串号码,卡片上的字是:冰糖妹妹。 周行把她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拿过她手里的卡片,道:“这叫的不是小姐,是陪吸陪玩的冰妹。” 简月把衣服穿好,道:“毛俊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这家店不仅涉黄还涉毒?” 周行很熟练地拿出手机在房间里拍摄取证,道:“这么大个□□吸毒的窝点,毛俊不敢瞒我,估计他也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在他取证的同时,简月解开窗户上糊着的报纸往外看,道:“房间太多了,就算林志鹏真的在这里也不好找。”她往北边看,在一楼看到一间窗户上没有糊报纸,透过脏兮兮的玻璃,还能看到里面有人影在走动。 简月盯着那扇窗户,问:“你带枪了吗?” 周行:“带了,怎么?” 简月:“六点钟方向那间屋子里有人,可能是这里的保安。” 周行也走过去顺着报纸缝隙往外看,道:“我已经通知陈志国了。现在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在陈志国带人赶到之前,我们尽量不要暴露身份。” 简月道:“还是还得找林志鹏。” 说着,她又把外套脱掉扔到周行怀里,道:“每间屋子的窗户都有贴着报纸,屋里光线暗,如果里面有人就会亮灯。我刚才在院子看了一圈,亮灯的房间不多,我一间间过去敲门。” 这是个可行的办法,简月是女人,不会引起别人多大警惕。周行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巧折叠刀给她防身。简月又看了眼林志鹏的照片,便开门走了出去。 一楼只有三个房间亮着灯,她略过刚才有人出来过的哪一间,走到15号房间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谁?” 简月道:“我啊。” 房门被拉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站在门口。简月迅速往里瞟了一眼,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地上丢了几件女人的衣服。简月笑道:“你是老陈?给我打电话的人是不是你?” 这人眼冒绿光,抓住她的手就把她往屋里拽:“是是是,你先进来。” 简月确认屋里再没其他人,便把他推开,笑道:“哎呀,我找错门儿了。” 她跑上二楼,又敲开两扇房门,胳膊被一个酒鬼抓破,终于敲开了林志鹏的房门。林志鹏一开门,简月就认出了他,因为这人长得很有特点,瘦长脸,眯缝眼,还有点地包天,真人唯一和照片上不同的地方是他脱发严重,露出大半个额头,显得那张长脸更加滑稽。屋里还有一个男人,目测近三百斤的胖子,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身边还有一支针管,大约是吸食了毒品,正在昏迷中。 林志鹏也吸了毒,眼神直瞟,看着简月嘿嘿笑:“妹妹,你找谁?” 简月略一低头,迅速在手机里按出门牌号给周行发过去,然后扬起脸笑道:“找你呀。” 她把林志鹏往屋里一推,随后走了进去,关上房门。 楼下的周行收到她发来的消息,立刻出门上楼,途中朝一楼“保安室”看了一眼,里面的人还没有发现异常。他虽没有和简月仔细商议,但很有默契,目前的对策很简单:简月先找到林志鹏,和他里应外合,把他放进林志鹏的房间里,他们在房间内控制住林志鹏,尽量不引起楼下的打手怀疑。否则暴露身份的话,他们能不能对付楼下的打手另说,单是这里的嫖客和瘾君子就不知道要跑掉多少。所以在大部队赶到之前,他们只能尽量不引发骚动。 周行很快找到简月发来的房间号,却在走近的同时听到里面呼通乱响,随后房门被人推开,林志鹏蹿出来,他看到周行,当即转身朝另一边的楼梯跑去。 简月紧接着出来,右手紧紧抓住左肩断裂的肩带:“他手里有刀!” 周行没有去追林志鹏,而是迅速脱掉外套扔给简月,然后撑住二楼护栏往外一跃,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由于他抄了近路,所以一落地就挡在了林志鹏面前,不由分说就是一拳揍向他面门! 林志鹏摔在地上,立马朝他扔出手里的刀,周行侧身避开飞过来的匕首,紧走一步转身飞旋踢,鞋底正中林志鹏右脸。林志鹏刚抬起屁股,就被他一脚踢飞,嘴里甩出一颗牙,像被扔出去的破麻袋一样转着圈儿重重摔在地上。 周行这一脚把他踢得眼冒金星,躺在地上彻底爬不起来了。一楼“保安室”里走出来三个男人,个个手提家伙什,观望着周行痛殴林志鹏,摸不准眼前的情况,但还是朝他们走了过去。 周行一脚踩在林志鹏胸口,从枪套里拔出□□对准他们:“别动,警察!” 那几个人看到枪,一时被吓住,果然不动了。 简月穿着周行的外套从楼上下来,楼上楼下的人全都被惊动了,几个清醒的男女边穿衣服边往外跑,简月顺手捞住一个离她最近的男人,抓住他的手腕往外拧,又抬腿朝他胸口狠狠踹了一脚,三两下把这人打趴下,取下手铐将他双手铐住。 但是嫖客和瘾君子们人数众多,全都没头没脑地冲向商店小门,老板娘听到动静,早把门打开了供这些人逃窜,领头的一个男人即将从小门逃跑时,几名警察接连冲了进来。 “别动!” “双手抱头!” “往后退!” “蹲下!” 民警们手持□□将这些人围住,转眼就控制了局势。 陈志国带着徒弟小吴朝周行走过去,小吴把满脸是血的林志鹏扶起来,周行却捏着拳头又是一拳狠狠捅在林志鹏腹部,林志鹏当即弯下腰痛苦地惨叫了一声。 陈志国连忙把周行拉开:“嗳嗳!干什么你!” 周行阴沉着脸不说话,只用力甩了下发麻的手掌,他这拳是公报私仇,为了林志鹏扯断简月的那根肩带。 简月一过来,就看到周行朝林志鹏肚捅了一拳,她看得眼皮一颤,担心林志鹏被他的拳头捅个胃穿孔。她先和陈志国打了招呼,才对周行说:“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周行上楼抓人,走进林志鹏的房间里,看到地上躺着一个身份肥胖的中年男人。他大张着嘴,嘴角淌着口水,眼皮不停地抖动,显然药劲儿还没过,正腾云驾雾。 周行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的脸,觉得他很眼熟,当看到他往外弯折严重变形的左手手掌时,才想起在哪里看过这张脸——在季潮平的酒吧。 那天晚上,在蓝鲸鱼酒吧卫生间门外,他亲眼看到这个男人趴在季潮平脚下,像条狗一样向季潮平乞食。 第83章 金毛 中午饭点儿,便利店里的顾客很多,在收银台前排起了一排长队。收银的年轻女人忙碌不停地给商品扫码,报出商品总价,然后将收款扫码的机器对准客人们出示的付款码,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至极。不知第几位客人只买了一盒照烧鸡腿盒饭和一瓶水,她旧模旧样拿起扫码器就要扫码,却见客人递过来一张五十元钞票。 这年头儿还用现金付款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有也是老年人,眼前这位客人却是很年轻的小伙子。收银的女人很不耐烦地接下这张钱,在抽屉里翻找零钱,但零钱刚找给一位老太,一时半会儿找不齐,便道:“可以手机付款吗?我扫你。” 展羽穿着连帽衫,连帽衫的帽子底下还戴了一顶帽子,他双手揣在兜里低着头说:“快点。” 收银的女人小声嘀咕:“现在谁还用现金买东西,真烦人。” 展羽听见了,但是不为所动。 女人找齐了零钱,展羽将一把零钱揣进兜里,提起东西走了。 他穿过马路走进一座公园,公园里人不多,他找了个偏僻的亭子,周围只有一个老人在拉二胡。他在亭子里坐下,把石桌当成了餐桌,打开盒饭开始吃午饭。 旁边草丛里窸窸窣窣,不一会儿走出一只瘦瘦小小的流浪猫,像是被饭菜的香味引了出来,蹲在不远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展羽,展羽也看着它,小猫浑身雪白,深蓝的眼珠像两只蓝色玻璃球。它干瘦得很,发白的鼻头和嘴巴显示它营养不良,身上还有一些病,总得来说,它流浪的本领不如他。 展羽向它招招手,它就傻头傻脑地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他脚边又蹲下了。他从盒饭里挑出鸡腿肉扔到地上,它先用鼻子嗅一嗅,然后就吃了起来。一份盒饭,他和猫分着吃,肉几乎全被他扔给了猫,但是他心情不错,因为难得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吃饭。 盒饭即将见底的时候,他收到一条微信,冷微澜问他在哪里,他就把自己的位置发了过去,没一会儿,冷微澜就找了过来。冷微澜穿了一套中性的牛仔服,戴着墨镜和帽子,手里提着印着某药店名称的手提袋,袋子里是满满当当的药品。 她坐在展羽对面,先警惕地往周围看了看,才把装着药品的塑料袋放到展羽脚边,问道:“伤了哪里?” 她放过来的袋子压住了他喂猫的一块鸡腿肉,他把袋子移开,又把肉捡起来放在猫面前,才说:“右腿。” 冷微澜:“严重吗?我能找到私人开的医院,给钱就能进。” 展羽用瓶盖倒了一瓶盖水放在流浪猫跟前,道:“不严重,不用担心我。” 他认为自己腿上的伤不值一提,也不需要谁关心他,尽管他的膝盖到现在还肿着,走路时感觉像关节儿里插了把刀,刀刃一下下刮着骨头。 冷微澜每次关心他,都被他不温不冷三言两语的打发,当下也就不再追问:“好吧,那你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你送点药?” 展羽道:“我昨天去找第四个人,人已经找到了。” 冷微澜:“第四个人?你说的是收到枪的第四个人?” 展羽:“嗯。” 冷微澜:“他说什么了?” 展羽:“我问他从哪里联系到的枪,可他什么都不说。” 冷微澜脸色冷幽幽的:“他不说,你就没办法了吗?” 展羽抬起头看她一眼,道:“我碰到了警察。” 冷微澜一愣:“警察也找过去了?” 展羽:“嗯,但是警察没有发现我的身份。” 冷微澜心急,握着拳头不重不轻地落在大理石桌面上:“不行,绝对不能让警察查出来是我们把枪给了那些人。” 展羽把猫抱起来放在桌上,猫的左腿有一道被什么东西割出的伤口,露出鲜红的皮肉。他从袋子里拿出棉签和酒精给流浪猫清理伤口,小猫竟然不躲,很通人性的样子。展羽说:“枪是那个叫江浔的人给你的,让警察揪出江浔,对我们不是坏事。” 提起江浔,冷微澜把他恨得牙痒:“哪有这么简单,江浔知道我太多事,他被警察抓到,我也得完蛋。况且我现在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展羽:“你为什么执着要查江浔的身份?” 冷微澜:“因为我想摆脱他。他控制我帮他做事,无非是因为他手里捏着我的把柄。这批枪是江浔弄来的,查到枪的来源,或许我们就能查出他的身份,找到他的把柄。” 她不仅仅是想摆脱江浔,她更想报复江浔,她享受与人缠斗厮杀的快感,展羽很清楚,虽然他自己双手沾满鲜血,肩上背着人命,但是干干净净的冷微澜比他更像一头野兽。 大理石桌子年月已久,桌角早已被磨破了,冷微澜的手指在桌沿侧棱划动几下,用力掰下来一块酥散的石头,清丽的嗓音却被石头的棱角还要尖锐:“怎么每个人都上赶着跟我作对,还没解决江浔,乔安娜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找死。” 展羽:“乔安娜怎么了?” 冷微澜冷笑一声:“她知道我住在简月家里,竟然向周行告发我。” 此时她安全无恙地坐在这里,显然乔安娜的告发没有成功,展羽道:“她不是还想让你帮忙除掉她的父母吗?为什么对你下手?” 冷微澜突然想起了什么,沉思片刻,眼中冷芒一闪:“她想除掉的人不止她的父母,还有一个人。” 展羽:“谁?” 冷微澜抬眼看他,圆润黝黑的眼睛里浮现诡诈的神光:“她没告诉我,只说那个人被她父母锁在地下室。” 展羽不言不语地用酒精棉棒给小猫的伤腿消完毒,才说:“我去看看。” 冷微澜撑着下颚,脸上露出充满遐想的笑容:“乔安娜是江浔要保的人,她和江浔一定有关系。换言之,乔安娜的身份也不简单,谁知道她是人是鬼呢。一般人会想杀死自己的父母吗?如果我们能找出她想杀死父母的原因,不就能撕下她的人皮?” 展羽思虑片刻,道:“如果被江浔知道我们在查乔安娜,我们会有麻烦。” 冷微澜:“当然要瞒着江浔。现在警方已经找到了拿到枪的第四个人,离查到那批抢的源头也不远了,这时候估计江浔也手忙脚乱,顾不得乔安娜。” 展羽:“你想让警察继续查那批枪?” 冷微澜:“对,我改主意了。江浔会想方设法自保,还轮不到我们替他操心,既然他本领通天,就让他一个人应付好了。我就不信他会待在家里束手就擒,只要他能保住自己,我们也就安全了。” 展羽认同她的想法,但不全部认同,道:“保险起见,我会继续盯着第四个人,但是他现在被警察保护起来了,我接近他会很困难。”他顿了顿,轻轻抚摸小猫那条细细的伤腿,“必要时,我想办法除掉他。” 冷微澜全然不在意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生死,此时她全部的心思都在想着才能撕下乔安娜身上的人皮,她可不能白白的被乔安娜威胁,被乔安娜欺负到脸上还得忍气吞声。更重要的是,乔安娜竟然打起了简月的主意,设计谋害简月,这是她万不能容忍的。 冷微澜道:“其他事都可以放一放,现在最要紧的是乔安娜,这个女人恩将仇报设计害我,我就一定不能饶了她。” 小猫躺在桌上,把下巴垫在展羽的手背上,小小的耳朵扑棱一下,赶走了秋天的蚊虫。展羽定定地看了它片刻,突然把它抱起来,拉开外套拉链把它塞到怀里,然后拉上拉链,让小猫在他胸前只露出个脑袋。 冷微澜说:“你干嘛抱着它?多脏啊。” 展羽只淡淡地说:“我身上也不干净。” 冷微澜仔细看他:“你身上的衣服是不是好几天没换了?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还是火车站旁边的旅馆吗?” 展羽只粗略地说自己早换了地方住,冷微澜细问,他也不说,提起装着药品的袋子走出亭子,道:“我走了。” 他略有些蹒跚地往前走,没走几步就被冷微澜追上了,冷微澜挡在他身前,摘掉墨镜露出一张娇俏玲珑的愠怒的脸:“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连住在哪里都不告诉我?你整天没行踪不定的,我很担心你。” 展羽低着头,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手托着装在衣服里的小猫,道:“为什么会担心我?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他一直在流亡,此时也一样,只是受到了冷微澜的召唤,在流亡时变成了冷微澜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冷微澜气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不能担心你吗?你看看你走路什么样子,还说不用去医院,赶紧跟我走。” 她拽住他的手就要走,但是展羽稍一用力就反抽出了自己的手,岿然不动,道:“不需要去医院,过两天就好了。” 冷微澜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被他打断了:“我的伤不会影响我行动。我先走了,你也赶快回去。” 他又要走,但是冷微澜又把他的手拉住,道:“展羽,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展羽看着怀里的猫,面无表情道:“没有。” 冷微澜皱眉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听简月说过,警方在追捕撞死高博涵凶手的时候遇上了另外一辆车,那辆车不仅伤了警察,还把撞死高博涵的凶手带走了。我知道这个事情的前半段,但是你从没告诉我后半段。” 展羽:“你想问什么?” 冷微澜:“那辆车是怎么回事?你被带去了什么地方?把你带走的人又是谁?” 展羽答:“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关系。” 冷微澜:“你还和我分你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展羽慢悠悠抬起头看着她,那双幽蓝的眼睛冷光湛湛,道:“微澜,我的事只是我的事,你别管。” 说完,他绕开冷微澜,往前走了。 冷微澜气恼地瞪着他的背影:“你要的东西在消炎药盒子里!” 展羽停步说了声谢谢,然后离开了公园。他把车停在公园的停车场里,一辆半旧的面包车,他才弄来不久的破车昨天在警察的追捕中超负荷,乃至终于摆脱警察后水箱高热,几乎瘫痪。这辆车是他从废车场找来的,简单修理后还能开。他又买了一床被子放在车里,权把这辆面包车当成移动的住所,省去隔三差五更换落脚的地方。 他把猫放在后座,开车载着自己的室友行驶在公路上。十几分钟后,他把车停在一座小区附近的路边停车位上,把车熄了火,又打开装药品的袋子找出冷微澜说的那盒消炎药,从盒子里取出一副隐形眼镜。他蓝色的眼睛是太过明显的特征,昨天和周行正面交锋,倘若周行拽下他的帽子,即使记不清他的脸,也一定会记得他的眼睛。所以他让冷微澜拿来了隐形眼镜,他戴上隐形眼镜,湛蓝的眼珠变成灰褐色,抹去了几分混血特征。 他拔出车钥匙下车,关车门时后座的小猫突然叫了起来,声声冲着他,仿佛是怕他一去不回,自己又成流浪猫。展羽思索片刻,又把猫抱起来装进衣服里,还是只在胸前露出个小猫脑袋。他揣着猫走向小区大门,保安把他叫住了,问道:“嗳嗳,你不住这儿吧,我咋没见过你?” 展羽向他走近两步,道:“我亲戚住在这儿,她家里办白事儿,我来帮忙。” 保安:“你亲戚叫什么名字?住那栋楼?” 展羽:“赵茜,住在13栋A单元。” 保安在这里干了多年,也是小区内的住户,自然知道的确有个业主叫赵茜,家里也的确在办丧。据说是她前夫死了,被人勒断了脖子埋尸在郊外树林,好不吓人。保安便摆摆手:“进去吧。” 展羽点点头,进了小区。他没说谎,他的确来找赵茜,他来之前就探听清楚了情况,被他杀死埋尸树林的男人叫康世龙,有一个常来往的前妻叫赵茜。他还接过赵茜的电话,就在简骋公司楼下的大堂。他之所以来,是他至今记得康世龙临死前那句“我不是警察,我的老板是警察”。他不知道康世龙口中的“老板”是不是他心里的那位人选,所以他来找答案。 他腿上有伤,不想被人看出来,所以走得很慢,老远就看在前面甬道边一棵柳树下蹲着一个男人,男人面前蹲着一条毛色金黄发亮的金毛。一人一狗脸对着脸,男人对他说出“趴下”“握手”“转圈”“叫”等指令,但是金毛傻呆呆的,只会抬起自己的爪子放在男人手上。 男人露出爽朗英俊的笑容,揉了揉它的脑袋,说:“不怎么聪明,比不上我们队里的警犬。” 展羽逐渐走近他,听见了这句话,当即顿了一顿,但是已经别无退路,只能继续往前走。 “沈哥,你的手机!”洪途一阵风似的从展羽身边跑过去,呼哧带喘地把手机递给沈冰,“刚才简骋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 听到简骋的名字,展羽忍不住抬头往前看,想看清沈冰的脸。他上次去简骋公司里看简骋,听到过简骋给一个姓沈的警察打过电话,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正在逗金毛的警察。 沈冰站起来,拨开耷在肩头的一枝柳条,拿着手机翻看来电记录,道:“他没说什么事?” 洪途道:“我问了,他不告诉我,只说让你尽快给他回电话。”说着嘀咕道,“简月的弟弟脾气也像极了简月,不爱搭理人。” 沈冰拨出简骋的电话往前走,洪途和金毛跟在他左右,洪途问:“沈哥,这傻狗为啥跟着你?” 沈冰道:“小区里碰见的,它脖子里有项圈儿,估计是这里住户养的。” 他们只顾着往前走,都没留意身后不远不近地还跟了个人。 简骋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沈冰应允过他出院时接他出院,现在他人正办出院手续,问沈冰在哪里,沈冰道:“不是说好了明天出院吗?” 简骋:“谁跟你说好了?你自己定的时间,我可没答应。” 沈冰笑道:“当时你也点头了,怎么又成了我自己定的时间。” 简骋:“只说来不来吧,你不来,我就自己打车回去。” 沈冰道:“我现在还真过不去,有点要紧事。要不你先打车回去,晚上我争取早点收工请你吃饭,你上次不是说想尝尝望京路新开的一家西餐厅吗。” 简骋笑道:“数一数你欠我多少顿饭了?能不能从今天吃到过年?” 沈冰没察觉刚才跟在他身边的金毛不见了,直到听到身后传来金毛的叫声,回头一看,不知哪来一只瘦小雪白的流浪猫,瑟瑟缩缩地趴在地上,金毛摇着尾巴冲它叫,活像个恶霸。他正要把金毛赶走,就见一个穿连帽衫和夹克外套的年轻人走上前一把将猫抱了起来。 洪途赶紧把狗轰走:“去去去,你怎么吓唬人家小朋友!” 展羽又把猫塞到外套里,正要走,沈冰问:“猫没事吧?”刚才他瞥见小猫左腿上有道伤口,以为是被金毛咬的。 展羽始终低着头,头上两层帽子把他的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挺拔的鼻子和尖尖的下颚,不说话,只“嗯”了一声,然后抱着猫从沈冰身边走了过去。 简骋听到了动静,问怎么了,沈冰扫量着展羽的背影,说:“没事儿,碰见一只流浪猫。我先挂了,下班给你打电话。” 他揣起手机,一直盯着展羽,直到展羽拐进一栋单元楼后。洪途问:“咋了沈哥?你看啥呢?” 沈冰继续往前走,道:“刚那个人有点眼熟。” 洪途:“那小伙子?你见过他?” 沈冰没见过他,但觉得他戴着帽子露出下半张脸的模样有点熟悉,不过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当下也没有深思,道:“别耽搁了,去找赵茜。” 他和周行谈过康世龙的案子,周行怀疑康世龙是专业杀手,背后还有组织。他刚才和洪途去了康世龙租的房子搜查过,里面只有房东留下来的一些旧家具和康世龙的四季衣服,连锅碗瓢盆都没有。乱糟糟的屋子里竟然找不到一张纸条或是票据之类的东西,沈冰怀疑这是康世龙的先见之明,没有在家里留下任何可供警察琢磨的线索,以防暴露自己的身份。沈冰不甘心,所以带着洪途又来找赵茜,康世龙和赵茜离婚后净身出户,把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留给了赵茜,这套房子里可能会残留他来不及清理的蛛丝马迹。 赵茜虽和康世龙离婚,但夫妻情分还在,康世龙死后,她着手操办起康世龙的丧事。沈冰和洪途登门时,她正在家里接待墓地的销售员。 打开门看到警察,她愣了一愣,道:“警察,警察同志,你们有事吗?” 沈冰道:“还得向你了解点情况。” 销售员见家里来了警察,给赵茜留下一张名片和一张宣传单就走了。赵茜把两位警察迎进门,把他们引到沙发上,给他们倒了茶,才问:“什么事啊?” 沈冰道:“我们在调查康世龙的案子,查到康世龙在三个月前买了一部二手诺基亚,但我们只在他身上发现了一部手机,没有那部诺基亚。而且我们找过康世龙租的房子,也没有。” 赵茜收拾茶几上凌乱的物件儿:“啊?有这回事啊?是不是被老康送人了?” 沈冰道:“我们找到了他买手机的数码店,店主是他一个相熟的朋友。据店主说,当时康世龙去买手机,亲口说了是给自己用,而且买下手机后当着他的面把一张电话卡装进了手机里。” 赵茜像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停下手里的活儿,略有些局促地坐着。 沈冰看着她:“赵女士,你应该听出来了。康世龙有两部手机,或许还有两张电话卡,这件事你知情吗?” 赵茜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递给沈冰:“我就存了老康一个手机号,是他用了快十年的号儿,你不信的话自己看。至于他有几部手机几张电话卡,我真的不知情啊。” 沈冰把她的手机往回推了一下,微笑道:“我们不是怀疑你知情不报,只是例行询问而已。” 赵茜又把自己的手机紧紧攥住,神情还是很紧绷:“警察同志,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了,绝对没有知情不报,你们别再来找我了。” 沈冰盯着她的脸,道:“你好像不关心这件案子的进展,也不关心我们有没有抓到凶手。” 赵茜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关心啊。” 沈冰语气冷硬:“可你从未主动问过案情进展。” 赵茜露出急慌的神色,眼睛里陡然掉下眼泪:“你们为什么要为难我呀,老康刚死,他老家几个亲戚就已经跑到长岚分遗产了,明火执仗地抢我这套房子。那几个吸血鬼天天堵我的门,他们刚出去吃饭,你们就来了,你们是要把我逼死吗!” 说完,她捂着脸,呜呜痛哭。 沈冰见状,不好再问什么,扯了两张纸巾递给她。她不接,哭得更厉害,沈冰不擅安慰人,索性离了她身边。他在客厅里走动几步,目光一一扫过所有摆在明处的物件儿,看到主卧门开着,里面床铺和地板上都摆满了东西,被褥和衣服等被收拾进纸箱里,地上还有很多杂物。 沈冰:“赵女士,你要搬家吗?” 赵茜哭哭啼啼地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把房子卖掉,回老家。” 沈冰却心里生疑,认为赵茜在这关节儿离开长岚有点古怪。他给洪途递去一个眼色,洪途便问起赵茜老家的情况,以及她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等琐碎的信息。 趁着赵茜被洪途缠住,沈冰走到门口往里看,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一只被抽出桌屉的抽屉上,那只抽屉被摆在地上,里面摆着各种杂物,落了厚厚一层灰,像是被人遗忘的多年的模样。他之所以注意那只抽屉,是因为抽屉内部有一只拳头大小的铁皮盒子,那盒子很普通,但是被绳子横竖捆了两圈,捆得还很整齐,俨然不是孩子调皮的产物,而是出自大人之手。 沈冰蹲下身,把盒子拿出来,三两下解开绳子,吹散表面厚厚一层落灰,然后掀开了盖子。盒子里躺着一管唇膏,他拿出唇膏,扒开盖子,发现里面的膏体已经被掏空了,里面藏着一卷窄窄的布条…… “沈警官,你在干什么?”赵茜突然问道。 沈冰把布条塞进袖口,起身往客厅折回去,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们尽快把手续走完,不耽误你动身。” 赵茜道:“我刚才给洪警官说过了,最迟下周三。” 沈冰不多逗留,立刻就向她告辞了。洪途跟着他走出单元楼,道:“沈哥,咱们就这么走了?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 沈冰大步往前走,把那卷布条递给他:“自己看。” 洪途把布条打开,登时瞪大眼:“这是……编号牌!” 这卷布条上印着六个数字,熟悉它的人一看便知那是警员编号。 沈冰道:“从赵茜家里找到的。你觉得这会是赵茜的东西还是康世龙的东西?” 洪途:“不管是谁的东西,警察的东西出现在这两口子家里,说不通啊。” 他们走出小区,沈冰站在小区门口给周行打电话,汇报这边的进展。洪途把车开过去停在路边,按了声喇叭。 “嗯,我这就回去。”沈冰说着走到路边,拉开车门上车时突然停住,朝左边人行道看了过去——那个穿夹克抱着猫的年轻人不知何时也从小区里出来了,正走在人行道上,和他背向而去…… “沈哥?走啊沈哥。” 沈冰本有感觉要想起在哪里见过他,被洪途大嗓门一喊,思路又断了,只能上了车,道:“回局里。” 第84章 警号牌 林志鹏被丢进审讯室,周行亲自审问。另一个被周行带回的男人直到来到公安局都神志不清,几百斤的身子像摊肉似的躺在楼道里,发了魇似的胡言乱语,手脚来回扑腾。 简月在旁看着男人出了一会儿洋相,道:“把他带进卫生间冲冲水。” 于是小党领着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几乎是抬进了卫生间。师小冉问:“月姐,这人是谁啊?” 简月返身往办公室走,道:“我也不知道,是周行把他带回来的。” 她回到大办公室,在师小冉的位置上坐下,让师小冉找来药箱。她胳膊不知道被哪个嫖客抓破了,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五六公分的血痕。她嫌那些人脏,挽起袖子,用沾了酒精的棉棒给自己的伤口消毒。 师小冉在药箱里翻找创可贴,往她身上看一眼,道:“你穿的是周队的外套吧?” 简月到现在还穿着周行脱给她的外套,她自己的衣服本留在了17号房间里,带着两名嫌疑人回来之前周行特意帮她拿上了衣服。但是她到现在都没换,路上以“不方便”为借口,到了单位也左拖延右拖延,迟迟没有换回自己的衣服。 简月道:“我的衣服落在车里了。” 师小冉热心道:“待会儿我帮你拿上来。” 简月撒了个小谎,她的外套没有落在车里,而是挂在她办公室的衣架上。又道:“不用了,下班再拿。” 她把伤口消了毒,师小冉帮她贴上两枚创可贴。门外呼呼通通吵吵嚷嚷的,随后小党走了进来,半截裤子湿淋淋的,他把一只钱包交给简月,道:“这是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 简月打开钱包,拿出一张身份证,念出身份证上的名字:“洪铁军?” 门外洪铁军高声叫喊:“放开我!我老板是季潮平!大老板季潮平!你们惹得起我吗!” 简月听见这句话,皱了皱眉,道:“把他带进来。” 两个警察拖拽着浑身湿透的洪铁军走了进来,洪铁军一副撒酒疯的癫狂样子,嘴里不停地叫嚷:“我老板是季潮平!季潮平!” 小党高声问他:“你和季潮平是什么关系?” 洪铁军身体往下一出溜,又四仰八叉地躺下了:“你们把我打伤了,得赔钱!不然老子弄死你们!” 简月本怀疑他装疯卖傻,走近了看他的脸,看到他眼神失焦,目光飘散,显然还没有恢复神智。她把洪铁军的身份证交给小师,道:“把他的资料调出来。” 小师和另一个女警用了不到十几分钟时间就把洪铁军的留在司法系统内的所有信息全都调了出来。简月把资料拿在手里草草翻了几页,越看越觉得洪铁军身上有蹊跷。 小党也勾头看着,道:“简老师,要不把季潮平叫来问问?” 简月默了片刻,道:“我先拿给周队看看。” 审讯室里光线很暗,顶上吊着一盏光线惨白的白炽灯。周行和小侯两个人坐在长桌后,林志鹏被铐住双手坐在审讯椅上,简月一推开门,就看到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是眼泪流得汹涌且不自然,更像是毒品药性的副作用。 看到简月进来,林志鹏指着她大喊:“我没叫小姐,她不是我叫的!” 小侯手中的钢笔重重敲在桌上,骂道:“嘴巴放干净!这是我们单位顾问!” 林志鹏两手合在一起拜个不停,把手铐晃得呛啷乱响:“对不住对不住,我搞错了。” 简月没理他,径直走到长桌后,小侯要给她让座,她摆摆手,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周行身边,看着电脑里打出来的笔录。她和电脑之间隔了个周行,为了方便她看笔录,周行往后一仰靠进椅背里,看着林志鹏问:“你说阳光苑那套房子是庞亚全,但是我们早就查过庞亚全的资产情况,他名下没有房产,阳光苑房子的房主是一个叫钱大年的外地人。” 林志鹏眼睛里像灌了满瓶的眼药水,眼泪像泄洪一样往下流:“钱大年是庞亚全一个亲戚,好像是他远房大伯,他用大伯的身份证买房子这事儿连他大伯都不知道。” 周行:“那你怎么知道?” 林志鹏:“我和他关系好啊,他跟我说了好多事儿。” 周行:“和你关系好到连家里藏着毒品都告诉你?” 林志鹏:“不不不,毒品是我自己翻出来的。他告诉我他在阳光苑有个房子,把门牌号也告诉我了,说是我出狱后要是没地方住就去找他。我出来后就去阳光苑找他,但是只找着房子,没找着人。” 周行:“所以你就私闯民宅,住进去了?” 林志鹏:“我也是没办法啊,我要是能找到地方住我也不会——” 周行抬手打断他,继续问:“你和洪铁军是怎么认识的。” 林志鹏道:“我不认识他,我连他叫啥名儿都不知道。我记得在牢里的时候庞亚全跟我说过他有两兄弟,一个死了,一个在长熙路开酒吧。我打车到了地儿才知道酒吧换老板了,然后我就看到他从里面走出来。我一看他面相就知道他玩儿毒,我身上正好带着从庞亚全家里找出来的货,就想卖他点,换点钱。然后他就把我领到那间商店后面儿,再后来……你们不就来了么。” 周行从他说的一堆废话里挑拣重点:“你去的哪家酒吧?” 林志鹏:“警官,那家酒吧换老板了,名儿都换了。” 周行沉声又问了一遍:“哪家酒吧?” 林志鹏:“现在叫啥名儿我忘了,以前好像叫什么什么洞?” 简月的目光斜过去:“盘丝洞?” 林志鹏:“对对对,是这个名儿。” 周行转过看她,眼睛里有疑问。 简月低声道:“跟我出来一下。” 她和周行离开审讯室站在楼道里,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周行,道:“这是洪铁军的资料,你看看吧。” 周行迅速又认真地一行行看下去,看着看着眼神一亮,随后又深深地沉下去了:“蓝鲸鱼酒吧以前的老板是洪铁军?” 简月也很意外:“对,以前是洪铁军,现在是季潮平,而且现在洪铁军在给季潮平打工。” 周行又想起了在酒吧后廊卫生间门口看到的画面——洪铁军像条狗一样趴在季潮平面前摇尾乞食。他当时就很好奇季潮平和洪铁军的关系,此时看来这两人的渊源绝不简单。 简月瞄了眼他的脸色,犹豫片刻,道:“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周行哗哗哗往后翻资料:“什么事?” 简月道:“季正风跟我说过,季潮平发家之前就在那间酒吧上班,当时的老板是就是洪铁军。” 周行听到这句话,眼前又浮现季潮平褪下手上的戒指像是施舍般扔给洪铁军,又将皮鞋踩在洪铁军头顶,洪铁军跪在地上为他擦鞋的情景。季潮平的行为并不是好善乐施,而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踩在洪铁军头顶,向洪铁军投以凌虐般的施舍——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季潮平会如此残忍地对待洪铁军。 周行:“是什么时候的事?” 简月想了片刻,道:“应该是五年前。” 周行瞥她一眼,卷起手里的资料走上楼梯:“你听季潮平说起过这些事吗?” 她现在是季潮平的女朋友,理应和季潮平相知甚多亲密无间。但是事实却是简月对季潮平的了解甚至不如队里其他人,她跟着周行上楼,硬挨了一会儿,才说:“他没和我说过以前的事。” 小党几个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洪铁军从地上弄到椅子上,一左一右像两名护卫一样站在他两侧,准备随时把他往下出溜的身体往上拽。小党见周行和简月进来了,掐着腰气喘吁吁地说:“周队,这人也太他妈沉了。” 周行站在洪铁军面前看他两眼,皱了皱眉,然后端起桌上一杯不知谁倒的热茶,朝着洪铁军脸猛地泼了上去,响亮的像是扇了他一个耳光。 洪铁军才被冷水洗脸,此时又遭热水浇面,登时从椅子上跳起来,但是肥胖笨拙的身躯往上一弹又重重落在椅子上,砸得椅子腿吱呀响了一声。 洪铁军左右甩着湿淋淋的油腻的头发:“谁他妈——烫死我了!” 周行肃然道:“洪铁军,是不是你。” 洪铁军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公安局,身边满是警察,面前这个气场高出旁人好几节的男人应该是这些警察的头头,他登时挫了火气,道:“是,是我呀。” 周行瞥了眼小侯,小侯就把一只物证袋放在洪铁军面前:“这是什么东西?” 里面是一个更小些的袋子,比指甲盖大不许多,袋子里是纯度不高色泽浑浊的□□,黄豆粒大小,仅有三块。 洪铁军似乎不善于狡辩,也不善于伪装,看到□□就变了脸,露出一脸惊恐的神色:“这不是我的,我不知道。” 周行道:“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敢说不是你的东西?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公安局吗?” 洪铁军怔愣着摇摇头:“不记得。” 周行眉心往下一压,很有威慑力。洪铁军怕他似的,忙道:“我我我我想起来了,我叫了一个冰妹,但是她看见我们俩人,就就就走了。” 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说不清楚,周行没了耐心,截断他问道:“毒品哪来的?” 洪铁军:“一个瘦长脸儿卖给我的,他说他姓林,我俩还一块儿去了商店,就是你们抓我那地儿。” 他的说辞和林志鹏的口供基本一致,周行绕开这些细枝末节,攫取问题中心:“认不认识庞亚全。” 他牢牢盯着洪铁军,洪铁军在听到庞亚全的名字时,眼睛里的疑惑很明显,但是下一秒,他浑浊的眼神似乎清晰了一些,像是想起了什么,但是脸上的表情仍是很茫然。 周行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正要让小党拿来庞亚全的照片供他辨认,就见他突然抱着脑袋惨叫一声,然后呼通一声头朝下栽到地上,不停地用脑袋砸向地板。 “啊啊啊啊啊!疼死了!疼啊!” 周行连忙把他按住,阻止他自残,喊道:“手铐!” 小党拿出手铐,和几个警察七手八脚地把洪铁军的双手拷在身后,洪铁军一直在拼命地扭动挣扎,蜡黄的脸上滚落豆大的汗珠,身体疯狂抽搐痉挛:“药!给我止疼药!求求你!” 简月在旁看着,心里却在想:他求的是谁? 洪铁军一直处于剧痛当中,不停地左右甩头,似乎疼痛的源头来源于头部。周行看出了什么,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仰头,手在他脑顶摸了两下,脸色一沉,吩咐小党:“送他去医院做检查。” 小党和几个警察合力把洪铁军半拖半拽弄出办公室,他们刚出门,周行就立马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两三步走到窗前的功夫电话就打通了,季潮平笑道:“周警官,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周行很沉着地笑了笑,道:“你这么忙,当然是有事才会找你,方便见一面吗?” 季潮平:“现在吗?” 周行:“对,我去找你。” 季潮平想了想,笑道:“人民警察应该比我更忙,还是我去找你吧,约在你办公室怎么样?” 周行道:“好,我等你。” 等他挂了电话,简月问:“你把季潮平叫来了?” 周行转身往外走:“到我办公室说。” 简月跟着他到了楼上支队长办公室,把门一关就问:“洪铁军到底怎么了?” 周行拿着杯子去接水,接了水走回来坐在皮椅里才说:“他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简月乍一听,觉得匪夷所思:“脑袋里有东西?什么意思?他脑子里长瘤了?” 周行道:“不是,我刚才摸他的头顶,他的颅顶有个很小的缺口,像是被钉子之类的东西打穿了。” 简月更感到匪夷所思,因太过惊讶而一时哑然。 周行目光沉沉地看着杯子里浮沉的几片茶叶,和简月相对而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简月无言沉默着,心里在想:如果周行所说无误,洪铁军脑袋里被镶进异物,那就一定是人为,做件事的人未必也太过残忍。她心里似乎有一个怀疑的对象,但是没有根据,只凭直觉。她相信周行和她一样,心里也有一个怀疑的对象,而且是同一个人。不过周行绝对不会说出自己的怀疑,因为周行严谨惯了,除非找到证据,否则他不会说出自己主观臆测的想法。 好一会儿,简月才问:“我需要回避吗?” 她问的是:待会儿季潮平到了,你向他问话,我是否需要回避? 周行抬起黑沉沉的眼睛看了看她,然后起身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下一件黑色制式执勤服穿在身上,道:“不用,只是普通问话。” 他的外套一直被简月穿着,身上只剩了一件短袖,在深秋的天气里当然是太单薄了。忙碌时还不觉得冷,现在松缓下来了,就感到凉丝丝的。他穿好衣服又坐下来,问简月:“胳膊上的伤严不严重?” 简月身上是周行很喜欢也很常穿的那件胸前有雄鹰徽章的夹克,因为穿在她身上大了好几个号,所以被她挽起袖子,露出右边胳膊贴的两枚创可贴。她知道是时候该把外套还给他了,但又不好当着他的面脱下来,否则显得她之前不还是刻意的行为。于是她低下眼睛,把袖口放下来遮住了胳膊,道:“不严重,我已经处理过了。”说着,她停顿了一下,“我的衣服在办公室,还没时间换,待会儿我换了衣服把外套还给你。” 周行道:“没关系,你穿着。” 季潮平很快到了,给周行打电话说自己被保安拦在了门外。周行让师小冉下去接他,不一会儿,师小冉就把西装革履英俊潇洒的季潮平领到了他的办公室。季潮平一进门就看到办公室里坐着简月和周行,他看了眼简月,然后向周行伸出手,笑道:“久等了,路上有点堵车。” 周行和他握手:“没有,你来得很快。”。他将季潮平引向窗边的沙发上坐下,简月倒了杯水放在季潮平面前,季潮平道:“谢谢。” 简月微笑不语,退了两步坐在两张长沙发中间摆着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左右是相对而坐的周行和季潮平。她的选座稍用了一点心思,依照往常,她肯定是坐在周行身边,但是她现在的身份有点敏感,所以把自己摆在了周行和季潮平之间的中立的位置。 季潮平看着她笑说:“你是不是把包落在我车里了?” 不知哪来的默契让简月瞬间领悟到季潮平是在刻意制造和她说话的机会,她没坐过季潮平的车,当然不会把包落在他车里。季潮平这样说,只是在当着周行的面做戏,做出和她关系亲密的假象。 简月道:“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季潮平:“待会儿跟我下去拿?还是我给你送到家里?” 简月:“我下去拿,省得你再跑一趟。” 俩人没有剧本,全靠现场发挥。季潮平估摸着戏演得差不多了,就向周行笑问:“周警官,找我什么事?” 周行在季潮平和简月说话时端起自己的茶杯看着窗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水,等他们说完了,才把茶杯放下,道:“大家都很忙,我就直说了。今天找你是想了解一些洪铁军的事。” 季潮平:“老洪?他怎么了?” 周行看着他的脸,他的神色很明朗又坦然,丝毫不见把脚踩在洪铁军头上的傲慢。周行道:“他吸毒,被我们抓了。” 季潮平稍稍扬眉,道:“有这种事?” 周行:“你不知道他吸毒?” 季潮平:“我当然不知情。” 周行:“你和洪铁军是什么关系?” 季潮平:“雇佣关系,我是他的老板,他是我的清洁工。” 周行:“清洁工?” 季潮平笑道:“他负责我店里的卫生工作,洗洗厕所什么的。” 当着简月的面,周行本不想提起那天晚上事,但是奈何季潮平太滴水不漏,要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不能再这么不疼不痒。于是周行笑道:“季老板很慷慨。” 季潮平:“为什么这么说?” 周行往他左手小拇指看了一眼,道:“我记得上次见面,你手上戴了一枚玉戒指。” 季潮平也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此时他手上没有装饰戒,只戴着一只手表。周行说的玉戒指他的确戴过,但是在几天前就扔给了洪铁军,周行不可能见过。季潮平稍一揣度,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周行暗示他,那天晚上他将戒指扔给洪铁军的一幕被周行看到了。 周行之所以没有明说,是为了不在简月面前损坏他的形象。 季潮平捏住自己的小指,笑道:“对,那枚戒指被我送人了?” 周行:“送谁?” 季潮平:“洪铁军,他向我借钱,当时我身上没有现金,就把戒指给他了。” 周行唇角一勾,似笑非笑:“所以我说季老板很慷慨。” 季潮平料到了周行已经彻查他和洪铁军的渊源,为了不被动,他决定先发制人:“应该的,毕竟老洪在我困难的时候也帮过我。” 周行看出他的意图,心道:好聪明的狐狸。 简月认为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不能让周行误会她在季潮平面前无作为,便问:“洪铁军帮过你什么?” 她的问题反倒正中季潮平下怀,季潮平微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长熙路的酒吧本是老洪的店,后来他经营不善被我接管。我接管酒吧之前就在那里上班,老洪对我不错。” 简月瞟了周行一眼,道:“我想起来了。” 周行却对他的话保持质疑,他不相信季潮平在洪铁军手下做事时洪铁军对季潮平不错,因为人性就像一面镜子。此时季潮平对洪铁军的模样,就是彼时洪铁军对季潮平的模样。 他不信任季潮平,季潮平也知道周行不信任自己,所以再次先发制人:“周警官,你不会是怀疑我明知老洪吸毒,还借给他钱,放纵他吸毒吧?” 季潮平说对了,周行的确这么怀疑,不过他当然不会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草率晾出自己的疑心,便道:“季老板多心了,我们在追查洪铁军的毒资,叫你来只是例行问话而已。” 季潮平露出安心的神色,道:“钱的确是我给他的,但我从未问过他借钱的用处。我借给他钱,也只是顾念一点以前的旧情。周警官明辨是非,我相信你一定会查清楚的。” 周行微微笑道:“当然,我一定会查清楚。” 季潮平点头一笑:“我相信周警官的能力。” 二人周旋片刻,周行身子往前一倾,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看着季潮平问:“洪铁军这里有伤,你知道吗?” 季潮平笑道:“你说的是他脑袋里的那根钉子?” 周行本不确定洪铁军的头是不是真的受过伤,他只是在试探季潮平,没想到自己果真猜对了,更没想到季潮平承认得这么爽快。周行问:“你知情?” 季潮平:“我当然知情。那根钉子在他脑袋里好几年了。” 周行:“详细说说。” 季潮平摸着下巴回想片刻,道:“应该是四五年前的事了,老洪失踪了几天,再出现时那根钉子就在他脑袋里。我带他去医院看过,医生说钉子插进去的位置很危险,搅碎了部分左前额叶,所以他丧失了一些记忆,但是没有危及生命。医生还说做开颅手术取出钉子的风险太大,钉子插入的位置全是血管和神经,万一出现意外,老洪很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所以医生的建议是让他携异物生存。” 尽管季潮平不够真诚,但是周行认为他此时此刻没有说谎话,如果洪铁军脑袋里真有钉子,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携异物生存的确是他保住性命的可行方案。 简月问:“他脑袋里的钉子是谁弄进去的?” 季潮平很无奈地摇摇头:“只有老洪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但是他失去了很多记忆,我问过他是谁想害他,但是他已经忘记了。” 简月皱眉,心里有很多疑问:“那你知道洪铁军有什么仇家吗?以我经验来看,对方下手这么狠毒,多半是为了报复。” 季潮平沉吟片刻:“仇家……抱歉,我也不太清楚他以前得罪了哪些人。” 周行又问:“认识庞亚全吗?” 季潮平:“谁?” 周行:“庞亚全,洪铁军的朋友。六年前因为开设赌场被抓,一个月前刚放出来。” 季潮平斩钉截铁道:“不认识,我没听说过这个人。” 季潮平否认得这么彻底,周行明白从他嘴里问不出有用的信息,再留他也只是浪费时间,只好说两句客套话,送客了。 季潮平和他握手道别,走到门口又回过身,对简月说:“月月,你的包还在我车里。” 简月只好对周行说:“我下去一趟。” 她和季潮平走出办公楼,季潮平把她引到没有人的停车场,站在自己的车旁往周围看了看,才说:“我本来还担心周行不会轻易被我们骗过,现在看来,他对我们正在交往这件事深信不疑。” 简月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潮平扯了扯唇角,脸上却一丝笑意都无:“你看不出来吗?周行在找我麻烦。” 简月不解:“他找你麻烦?” 季潮平道:“就因为我接济过洪铁军,他就把我叫来公安局盘问半天,一直把我和洪铁军扯上关系,难道他不是故意的吗?” 简月严肃道:“他不是在刻意针对你,他为人最公正,绝不会诬赖任何人。” 季潮平的眼神变得有些玩味:“你知道他喜欢你吗?” 简月哑然片刻,心里稍乱:“你别误会,我和周行只是同事。” 季潮平意味悠长道:“上次陪你演戏我就看出来了,周行喜欢你。我本以为他公私分明,是个好警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对我采取行动了。” 简月有些心急:“我说了,周行绝不会假公济私报复你,他这次叫你来只是配合调查。” 季潮平拿出车钥匙解了车锁,手扶着车顶,道:“我已经解释过了,我对洪铁军的事一无所知,他脑袋被人砸进多少钉子有多少年毒瘾全都和我没关系。” 他拉开车门,从副驾驶拿出一只某名牌包装袋,把袋子递给简月,道:“这个给你。” 简月接住往里看,袋子里是一只银灰色水蛇皮手提包,道:“给我?” 季潮平道:“你空着手上去,周行会起疑心。” 简月把包递回去:“谢谢,不过周行现在正忙,他不会计较我有没有拿着包回去。” 季潮平笑道:“拿着吧,本来就是送你的,已经在我车里放了两天。就算是为了圆谎,你也得收我一份礼物。”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我还约了人,先走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说完就上了车,简月还想推辞,他隔着车窗向简月摆摆手,然后把车开出了警局大门。简月拿着包站在原地,一直到他的车消失在车流里,才返身往办公楼走,踩上台阶的那一刻突然又顿住,心里又萌生一种猜测:刚才季潮平对她说的那番话似乎有点唐突,表层含义是他担心周行假借职权之便寻他麻烦,却好像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他在她面前说出自己的忧虑,言明自己的清白,再三强调是周行以权谋私强拽他蹚进这趟浑水——似乎是为了赢得她的信任。 简月心里顿时凉风瑟瑟,如果她没有及时反向思考,没这么缜密,就会被季潮平利用。而且是在自己浑然未察觉的情况下。 一辆吉普车开了进来,沈冰和洪途一前一后从车里下来,沈冰大步往前走,边走边问:“简老师,周队回来了吗?” 简月道:“他在办公室。” 沈冰点点头,从她身边小跑进了办公楼。简月和洪途并肩往里走,问:“沈警官怎么这么着急。” 洪途道:“有了重大发现呐,我们在赵茜家里发现一块警号牌。” 简月:“警服上的编号牌?” 洪途:“是啊。嗳?简老师,你穿得是周队的衣服吧?好看好看,比周队穿得好看多了。” 简月没心思和他闲聊,草草应付他就回自己的办公室脱掉周行的外套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抱着周行的外套又上楼了。周行办公室没关门,她走到周行办公室门口,就听到沈冰不怎么镇定的声音从传出来:“石大海?这是石大海的警号?” 她听到石大海的名字,立刻想起六年前石大海在押送犯人途中遭遇不测,犯人将他杀死后潜逃——这名犯人就是展羽。 因为牵扯到了展羽,简月心事复杂,她走到周行身边,看着周行手中破旧的警号牌,道:“在系统里查过了吗?确定这是石大海的警号吗?” 数字只有短短六位,但是周行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神用力地几乎要将那几个数字剜出来,道:“不用查,我确定。”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六年前石大海殉职后,尸体被搬回警队,他的警服上缺失了警号牌。而六年后,此时被他拿在手中的,或许就是六年前失踪的警号牌。 第85章 咖啡机 图书馆里很安静,里里外外都坐满了人,大都是在准备毕业论文的大四学生。简骋坐在窗边,和周围的学生一样正在修改论文,戴着眼镜盯着电脑屏幕,缓慢又有节奏地敲击着笔记本键盘。 写着写着,他突然停下手,转头看向窗外。现在是盛暑,窗外是茂密的竹林,横竖交叠的竹叶绿得像是被刷了一层油,在阳光下粼粼反着光,绿叶和土壤特有的腥甜的气味随着燥热的风从敞开的窗口往里灌,甜腻潮湿的风扑在简骋脸上,这是夏天独特的触感。 他看着窗外走神,没留意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发出轻微的震动声。隔壁同寝室的室友瞧见了,就碰碰他的胳膊,低声道:“喂,你手机响了。” 简骋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姐姐”,他犹豫了片刻,接通电话,简月说:“我在图书馆门口。” 简月说完就挂了电话,简骋放下手机又写了两行论文,才嘱咐隔壁的室友帮他看着电脑,然后离开了自习室。 简月站在白得耀眼的阳光下等他,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T恤和牛仔短裤,肩上挎着一只印着□□熊的布包,打扮得和众多女大学生相似。她等了多时,雪白的脸被晒出一层热汗,阴郁的脸色在烈日晴天里格格不入。 简骋走到她面前,刚要叫一声“姐”,就被她响亮地扇了一个耳光。 唐樱刚问了路找过来,就看到简月在学生们来来往往的路边打了简骋一巴掌。她连忙跑过去拦住简月,焦急道:“这么多人,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 简月推开她,愤怒地指着简骋:“我问你,是不是你干的?” 简骋白皙的左脸多了一块鲜红的印记,他把摔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捋,淡淡地说:“不是我,我接到你的电话就走了。” 简月的年少老成比简骋只多不少,此时她却歇斯底里:“那你告诉我,你本来打算干什么?你跟着展羽想干什么!” 简骋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像一具雕塑。 简月把布包用力摔到他身上:“我让你和他断绝来往,你偏不听!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你给我听好了,你不和他断绝来往,我就和你断绝关系。我和他,你选一个吧!” 唐樱小声劝简月:“骋都多大了,你别动手,让他好好想想。” 简月气得双眼通红,险些掉下眼泪:“他越大越混蛋!越来越不知好歹好坏不分!你问他都干了什么荒唐事,看他敢不敢告诉你!” 简骋把她掉在地上的包捡起来,还是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简月用力把自己的包抢过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告诉你简骋,你要是再敢胡来,我送你去坐牢!” 简月愤怒地走了,简骋也被唐樱拉走,看热闹的学生们才终于散了。 操场旁边有一个篮球场,两边垒了高高的石阶,球场里没有人,里外都空旷又安静。简骋的脸被简月打肿了,还被简月留长的指甲刮出几道血印子。他坐在台阶上神情阴郁地往前看着,双眼茫然无神。 唐樱买了一瓶冰冻的矿泉水一包创可贴还有几根雪糕,提着一只袋子在球场边的台阶上找到简骋。她坐在简骋身边,拿着水瓶子贴在简骋肿起的左脸上,道:“月月回学校了,她赶六点钟的火车回去还能赶上明天早上的课。” 他和简月在不同的城市读大学,简月留在长岚,而他考到了明州市,距离长岚市五六个小时车程。简月也即将毕业,这次来找他,翘了一天的课,和他见过面就马不停蹄地返回长岚。唐樱也在长岚生活,这次是跟着简月一起坐火车来的,因为放心不下简骋,所以留了下来。 她不清楚简月和简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听简月潦草提起过简骋交了个不像话的朋友,叫展羽。她不允许简骋和展羽来往,但是简骋不听,前几天简骋更是逃课失踪了整整两天,若不是简月及时把他叫回来,此时简骋不知在哪里。她没见过展羽,不知道展羽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简月从不干涉简骋交朋友,这一次竟然如此强势地阻止简骋和展羽交往,里面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唐樱善良敦厚,不会当着简骋的面诋毁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只是说:“骋,你别怪你姐姐,她很担心你。前两天她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简骋还是郁郁地望着虚无的空气,道:“我不怪她。” 唐樱看着他挺拔俊秀的侧脸,眼神逐渐黯淡了许多,低声问:“展羽是谁?是你女朋友吗?” 简骋眼睛里略有浮动,道:“不是,他是男生,只是我的朋友。” 唐樱闻言,松了一口气,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点笑意,又很快低了低头,把笑意抹净,道:“我不知道月月为什么这么反对你和那个叫展羽的男孩子来往,如果他们之间有误会,还是尽快说清楚为好。” 简骋无力地低垂着脑袋,神色怅然。 唐樱想哄他开心,于是从袋子里拿出一只雪糕,撕开袋子把雪糕递到他面前,笑道:“好啦,别不高兴了,请你吃雪糕。” 简骋转过头看着她,她粉白的脸在阳光下笑靥如桃花。唐樱见他一直看着自己,脸颊又添了一抹深红,撞了下他的肩膀:“拿着呀,我举得手都酸了。” 是他喜欢的草莓夹心巧乐兹,简骋咬了一口,问:“你有吗?” 唐樱又拿出一只雪糕撕开了,道:“我当然有啦,我请你吃雪糕,待会儿你请我去你们食堂吃饭,我午饭还没吃呢。” 简骋道:“学校食堂不好吃,我带你去吃火锅。” 唐樱竖起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帅哥,你约女孩子吃饭很熟练呀,我是你约的第几个女生?” 简骋看得出她在努力逗自己开心,笑道:“说实话吗?你是第一个。” 唐樱哼哼一笑:“我才不信呢,你们学校美女这么多,哪里轮得上我呀。”她往简骋身上一靠,头枕在简骋肩上,“还是我请你吃吧,你一个在校大学生,能有几个钱。” 简骋往她白净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指头,笑道:“口气真大,你上次不是说你上班的婚纱店要倒闭了,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吗。” 唐樱得意地扬眉:“我不在婚纱店干了,我跳槽了。” 简骋:“跳到哪里了?” 唐樱:“跳到电视台,还是给人化妆,但是工资翻了一番哦。” 简骋笑道:“那岂不是能经常见到明星?” 唐樱兴奋道:“是啊,前几天我还见到冷微澜了呢,就是前阵儿热播剧的女主角。” 她没看到简骋听到冷微澜的名字时忽然变冷的神色,自顾自地说:“我要努力工作,多多加薪,早点买一个大房子。我和你,还有月月,我们三个一起住,我们永远不分开。” 这是傻话,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唐樱是那么的真诚又充满憧憬,她抬起头看着简骋,眼睛里满是滚烫的爱意和渴望:“骋,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简骋不相信永远,除了简月,他也不相信会有人永远和他在一起,即使明知唐樱的心赤诚又滚烫,他也不相信。不是不相信唐樱,而是不相信自己。但是他看着唐樱的眼睛,却无法拒绝她,于是点了点头,道:“好。” 唐樱高兴地笑弯了眉眼:“一言为定!” 他在说谎,他迟早会食言,他和唐樱必将会分开。但是他没想到唐樱比他更早食言,因为几个月后,唐樱死了——唐樱被展羽割断了脖子,尸体被展羽扔在他面前。 深秋的某天,简月和唐樱来明州市看他,唐樱却在次日失踪,他们找了唐樱一整天。简月心急如焚要报警时简骋接到了展羽的电话,展羽说他知道唐樱在哪里,要简骋过去见他,只见简骋一个人。 那天晚上,郊外的树林下起了雨,湿冷的雨滴被夜色染成黑色,展羽站在他面前,浑身被雨打得湿透,像一只从水里爬出来的苍白冰冷的水妖,对他说:“我以为我才是你的朋友,但是你却为了她背叛我。” 简骋愤怒了,愤怒得发了狂,他想让展羽偿命,把展羽按在地上以牙还牙要将他的脑袋切下来,他即将得手,但是简月阻止了他。简月选择将展羽交给明州市警方,连同唐樱的尸体一起。他们本以为展羽会被顺利判处死刑,但是他们低估了展羽的狡猾,展羽声称自己在长岚市也犯有一桩命案,明州市警方便押送他前往长岚市指认现场。他被押送至长岚后,长岚市警方协助明州市警方办案,接应明州市警方的两位警察就是中队的刑警石大海和冯杰。谁都没有想到,展羽会在“指认犯罪现场”途中袭警逃走。 石大海殉职,展羽逃走,简月得知这一消息时人已在国外留学,只知道展羽杀死了一个叫石大海的警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了解。唐樱案的办案权一直在明州市警方手中,周行从未参与过唐樱的案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简月在决定进入支队工作之前对周行也是一无所知,况且不成文的师徒关系不被系统记录在案,几年前的一桩惨案没人轻易提起,她竟现在才知道周行是石大海的徒弟。 自打入秋以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小区里花园的草木早已凋黄了,站在十七楼的高度往下看,偌大的花园像一片小小的黄色叶子。 简骋坐在餐厅椅子上,透过身后的落地窗就能看到楼下那片黄叶,他不知是第几次分心往楼下看,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继续摆弄餐桌上一台咖啡机。咖啡机是他新买的,万里迢迢隔山跨水从意大利送到国内,今早上跟着简月一起到了。 他右臂的枪伤不严重,但还没好利索,出了院就在家里养伤。今早九点多,他接到送货工人的电话,一开门就看到和送货员站在一起的简月,简月问:“你又买锅?” 他喜欢做些料理,所以很爱买花里胡哨的厨具,大都买来也不用,摆在橱柜里当摆设,更有很多堆在了储物间,都是被他拆开看了一眼就丧失兴趣的崭新的锅具。 他签了收,道:“不是锅,是咖啡机。你这么早来干什么?” 简月径直走进屋里,把包往茶几上一扔,在沙发上躺下了:“钱多烧的,我看这台咖啡机你能用几次。” 简月很少这么早过来,今天像是一夜未睡,进门就倒在沙发上阖上了眼。简骋问她有没有吃早饭,她也不回答,一门心思只想睡觉,简骋让她去卧室睡,她也不理,他只好拿来一条毯子替她盖上,回房间拿毯子的功夫她就已经睡着了。 咖啡机是意大利原产,连说明书都是意大利文,简骋翻开说明书才想起自己看不懂。他在微信上联系自己在意大利留过学的朋友,把说明书拍照给朋友发过去,请对方帮他翻译。一个小时后他才拿到翻译好的说明书,他已经丧失了对这台咖啡机的兴趣,但还是很耐心地坐在餐厅研究上面的一个个按钮。他之所以没有故态复萌把咖啡机扔到储物间落灰,不是因为多喜欢这台咖啡机,只是因为他想待在客厅陪着简月。 临近中午十二点,简月醒了,披着毯子慢吞吞地坐起来,闭着眼睛又盹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抱怨道:“怎么还不供暖,都要把人冻死了。” 现在才十月中旬,离供暖还有段日子。简月说完就撂下毯子去厨房找吃的,简骋坐在椅子里看着她,道:“微波炉里有三明治,刚才热过了。” 偌大的开放式厨房里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厨具,简月半睡半醒地在厨房里晃悠,不小心把手甩到了一只面包机上,顿时把她疼醒了,揉着手背恼道:“把你这些用不着的破玩意儿全都挂上咸鱼卖掉!” 微波炉就站在她面前,可她转了两圈还没找到。简骋只得起身去帮她,把两只三明治一杯牛奶端上餐桌,连椅子都从桌子底下抽出来,道:“过来吃东西。” 简月坐下吃早午饭,简骋坐在她旁边继续研究咖啡机。简月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三明治,抬抬眼皮看看那台黑乎乎的机器,问:“多少钱买的?” 简骋道:“一万多一点。” 简月忍不住翻白眼:“钱实在花不完可以捐出去做公益。” 简骋没搭这茬,看着说明书问:“你怎么一大早过来了?” 简月还是无精打采的,啃了几口三明治才说:“我一晚上没睡着,家里没药了,来找你要点药。” 简骋道:“试着戒断吧,你的耐药性越来越高,再这样下去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简月的手臂摔在桌上,腰也跟着塌了,脸侧枕着手臂,闭着眼声音几不可闻:“我不喜欢睡觉,但是睡不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简骋没听清楚她说什么,他定定地看了简月片刻,道:“姐,出什么事了?” 第86章 行彼周行 简月长长叹出一声气,道:“上个月我和沈冰在追捕撞死高博涵的凶手途中碰见了一个人,现在查出来他叫康世龙。康世龙把凶手劫走了,但是几天后康世龙的尸体在郊外树林被发现,昨天沈冰在康世龙家里发现一个警号牌。” 简骋预感到这个警号牌是关键,问:“谁的警号牌。” 简月道:“周行的师父,石大海。” 简骋:“……六年前被展羽杀死的警察?” 简月头往下低,像是把脸藏了起来:“对,我刚知道他是周行的师父。” 简骋对石大海和周行的师徒关系没兴趣,也对石大海的警号为什么会出现在康世龙家里没兴趣,他只关心一件事:“周行瞄上了展羽?” 简月道:“周行是个很重情义的人,虽然我没听他提起过,但是他一直惦记着石大海的案子,自然也从未忘记过展羽。” 简骋把说明书扔到桌上,说出的话很冷血:“我不在乎他有没有情义,展羽是我的猎物,如果他敢跟我抢,我绝对不放过他。” 后半句话他是对简月说的,意在给简月某种预警。 简月抬起脸,把蓬乱的头发往后捋,露出脸上幽茫的神色:“是展羽杀死了石大海,但是石大海的警号牌为什么会出现在康世龙家里?周行查过六年前康世龙的行踪,石大海死那天,康世龙在外地做批发生意根本不在长岚,这两个人会有什么牵扯?” 简骋一向冷酷,对石大海的命案毫无兴趣,他只在乎自己的猎物会不会落入他人之手。他静坐着想自己的心事,瞥见简月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了屏幕,进来一条微信,他没注意看内容,只看到是周行发来的微信。他现在很讨厌周行,看到周行两个字就心生不爽。 简月对此毫不知情,自己一个人念念有词,说周行这,周行那,周行查到了什么,周行怀疑谁…… 简骋盯着简月的手机,周行又连续发来好几天微信,提示框一直闪个不停。他把简月的手机背面朝上,眼不见为净,一脸不痛快地说:“别跟我提周行,我不想听到这下流小人的名字。” 简月愣了愣,突然红了耳根:“谁提他了。” 简骋:“你说十句话,九句话围着他,你还没提他?” 简月低下头把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捋,借此藏起脸上的表情,心里很懊恼:“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在跟我胡扯什么。” 简骋冷眼瞧她,一眼看出她这是恼羞成怒了,便道:“我说什么了?我只说不让你提那贱人,你干嘛生气。” 简月拧起细眉:“张口贱人闭口小人,说话这么难听,周行怎么着你了?” 简骋:“你说他怎么着我了?他做出那么下流的事,还不许我说?” 简月知道简骋生的是那桩气,也自知自己解释不清楚,于是想躲,起身就去客厅收拾自己的包。 简骋不依不饶:“过两天我要去你们单位做笔录,你拦不住我去找周行,别以为我就这么放过他了。” 简月穿好外套挎起包,回到餐厅拿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瞪着他说:“把你厉害死了,有能耐在公安局里把他揍一顿。” 简骋站起来不甘示弱道:“你以为我不敢?要不是你一直拦着,我早就打死了他!” 简月气道:“你给我在家养伤,哪儿都不能去!” 她用力瞪了简骋一眼,拿着手机往门口走,顺手按亮屏幕看时间,才看到周行发来的微信,顿时停住了脚步,紧张道:“周行要过来。” 周行早在半个小时前就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听说简骋出院了,我想去看看简骋。虽然周行打的是探望的名号,但是简月很清楚他是为了案子来的,至于是为了枪击案还是唐樱的案子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见到简骋,他必定都会问个明白。这条微信是半个多小时前发的,还有几条是几分钟前发来的,或许是因为周行等不到她的回复,又说了一次他要去找简骋家里探望简骋,这是周行做事很周全的地方,知道简月会看透他的目的,所以提前向简月知会一声,也不算冒昧失礼。 简骋还气咻咻的:“他来得正好,省得我去找他。” 简月的大脑飞转片刻,又把包扔到沙发上,一脸严肃地对简骋说:“周行肯定是为了唐樱的案子来的,待会儿你给我规规矩矩的,千万不能惹恼他,把他好好送走就行了。” 简骋不屑,冷笑:“我怕他?” 简月气得用力点了下他的额头:“我怕!” 周行来得很快,提着丰厚的伴手礼,和沈冰两个人四只手都拿满了。简月一开门,就看到周行和沈冰提着大袋小袋站在门外,周行笑道:“打扰了。” 简月:“快请进。” 周行和沈冰走进来,两人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周行道:“沈冰来过,认门儿,我就让他跟我一起来了。” 简月礼貌笑道:“欢迎,但是不用这么客气。” 简骋有心给周行脸色看,所以不言不语地站在客厅,对周行不理不问,连带着和周行一起登门的沈冰也不搭理了。沈冰向他招手,他眼睛一翻,走到厨房去了。 简月尴尬地笑笑,把两位客人引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沈冰很自如,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去厨房帮简骋取杯子泡茶。简月陪周行在沙发上坐着,道:“我刚看到你发的微信。” 周行挺俊的脸上露出温润的笑意,黑溶溶的眼睛里徜着流而不动的温柔的静波。他向简月稍稍靠近,微笑着解释:“早上我和沈冰去市局拿弹道鉴定报告,回单位的路上沈冰说起简骋出院了,所以我们顺路就过来了。” 简月把茶几上一只果盘拉到近前,道:“你不用特地跑一趟,我本打算过两天带他去单位做笔录。” 周行道:“简骋受伤,我有一定责任,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过来看看他。” 沈冰把几杯茶摆在茶几上,道:“简老师,周队,喝水。” 简骋从厨房里出来,坐在周行和简月对面,沈冰一个人坐在旁侧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周行看着简骋笑问:“我还打算去医院看你,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 或许是沈冰对简骋说了什么,简骋怠慢客人的脸色比刚才收敛了很多,但表情仍是爱搭不理:“嗯,谢谢周队长关心。” 周行:“还需要去医院复查吗?” 简骋:“不知道,看恢复情况。” 周行笑道:“虽然没伤着筋骨,但也得好好伤着。” 简骋极敷衍地笑了一下,不搭腔。 简月悄悄瞪着简骋,气得默默咬牙。简骋对周行的态度太傲慢,但凡气量稍小点的人这会儿已经拍屁股走人了。然而周行涵养深厚,心胸宽博,不仅没有被简骋气走,还一点气都没生。 周行很淡定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算是给探病之行画上句号,接下来就轮到了公事。他放下水杯,很隐匿地向沈冰递了个眼色,沈冰就代他说:“骋,关于那三起枪击案,我们需要向你了解点情况。” 简骋道:“你不是在医院里问过我了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简月微笑着,但是嗓音稍沉:“当然是还有问题才来找你,你的问题怎么比警察还多。” 简骋瞄她一眼,目光有所忌惮,道:“那就问吧。” 周行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三名嫌疑人都是你的病人。我们怀疑幕后有人唆使她们作案,这个人找得都是心理有问题,容易被挑动情绪容易被利用的人。” 简骋:“你是说,这个幕后真凶专门从我的病人里挑选目标?” 周行:“对,我知道你们心理医生的行规,你们对病人信息都严格保密,但是这个人只有拿到病人资料才能挑选目标。” 简骋微微冷笑:“你怀疑我故意泄露病人资料?” 周行道:“你当然不会是故意的,我是想问,你保存的资料有没有失窃过?” 简骋不假思索道:“没有,如果资料失窃,我会没察觉吗?” 周行紧接着又问:“你怎么保管病人资料?纸质文档还是电子文档?” 简骋:“两者都有,各一份。” 周行:“你办公用的电脑连接的是公用的局域网吗?” 简骋眉一皱,不语。 沈冰适时补充:“你的电脑可能被黑客入侵过,对方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窃取了你电脑里的资料。” 简骋被说服了,故意无视周行,对沈冰说:“你待会儿跟我去公司拿电脑。” 简月只能自己帮简骋找回一点待客的礼数,把果盘推到周行面前,道:“周队,吃水果。” 周行还真拿起一个橘子,说了声谢谢。他剥了两下橘子皮,突然转变口风,向简月笑问:“我没记错的话,你来支队快半年了?” 简月道:“对,我年初回国没几天就去支队上班了。” 周行点了下头,脸上还是风平浪静的:“吴副局长给过我你的资料,但我没细看,只知道你学历高能力强,还留学深造了两年。” 简月似乎明白了他提起这一话题的原因,假意谦虚道:“念书多唯一的好处就是博个名头,我最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周行笑道:“你一向都是当仁不让,今天怎么谦虚起来了。” 简月也笑:“或许是因为支队能人太多,而我越来越识相了吧。” 互相恭维的场面话说得差不多了,周行便道:“你的资料我一直没看完,现在还在我抽屉里锁着,也从没和你深聊过。昨天晚上我和长州市局的人聊了聊,才知道唐樱是你和简骋的朋友。” 他已经铺垫了够多,简月也有了充足的准备,但是当“唐樱”两个字从周行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简月的心还是猛地震了震,有那么几秒钟的怅触。 她所想不错,周行此行果然是为了解开这段陈年秘事。 简骋直白地问:“所以你找我们是想查唐樱的案子?可是唐樱的案子一直在明洲市警方手里,你确定你有办案权吗?” 周行把橘子剥好了,把整个橘子连皮一起放在桌上,抽了张纸巾擦着手说:“唐樱案的办案权还在明洲市局,但是石大海的案子在我们手里。” 他搬出了石大海,简骋没得推脱,道:“所有细节我们都已经和明洲市警方说清楚了。你既然已经和他们联系了,想必你知道的不比他们少。” 周行道:“我知道的的确不少,但是有些问题我想当面向你们核实。” 简月知道躲不掉,配合周行才是上策,便问:“什么问题?关于唐樱还是关于凶手?” 她不想说出展羽的名字,但是周行无所禁忌,道:“关于展羽。” 简骋:“你到底想问什么?” 周行看着他:“我看了你当年做的笔录,你说你和展羽不熟悉,只是见过几面的关系。” 简骋:“有问题?” 周行:“但是展羽和你说法不一致,展羽的口供我也看了,他说和你是朋友,之所以杀死唐樱,是因为你突然和他断交,他为了报复你。” 简骋不想和周行谈论展羽,这会让他很气愤,像是被冒犯了。他嘴角往上一提,冷笑道:“周警官有所不知,我的人缘向来不错,有不少人只是和我见过几次,同桌吃过饭,就以我的朋友自居。对待这些苍蝇,视而不见就好了,我可没有时间把他们一只只全都赶走。” 沈冰听到这话,心里突然很不舒服。 周行问:“包括展羽吗?” 简骋说的话越来越残忍,但是他却能从自己的残忍中找到快意:“我和展羽不熟,他去我们学校图书馆看书,所以我见过他两回,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周行不会被他这么草率的敷衍过去,他还要追问,简月抢先道:“我之前研究过唐樱的案子,也和犯罪行为办公室的专家们讨论过展羽。展羽的人格很异常,用反社会和情感淡薄都不足以充分形容他,他的行为逻辑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去定义。” 她看着周行,着重道:“周队,你办过不少案子,连环杀人案你也参与侦办过几起,你也很清楚那些死在消遣式杀人犯手中的死者未必都和凶手有纠葛。他们只是很不幸的和凶手打过照面,还有很受害者甚至和凶手素未谋面。” 她很擅长辩论,三言两语就把周行说得心口俱服,至少当着简月简骋姐弟的面,他无法再质疑简骋和展羽的关系,便笑道:“你说的在理,的确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评定一个杀人凶手的行为心理。” 他借口去卫生间,把余下的问题丢给沈冰去询问简月简骋姐弟,有意拖延了一会儿才回到客厅,和沈冰对一对眼神,得知沈冰问得差不多了,就要告辞。 简骋道:“周警官稍等,我有礼物送你。” 说完,他去了书房。周行简月和沈冰都不知道他意欲何为,都站在客厅里等着,没一会儿,简骋拿了一本书出来,道:“你拿了那么多东西来看我,怎么好让你空着手回去。” 周行接过这本《诗词集》,不明白简骋为什么送他这本书,而且这本书还是翻看过的,里面还夹着一根书签。 周行问:“这是你的藏书?” 简骋笑道:“对,里面有一首诗很适合你,所以想送给你,就在夹了书签的那一页。” 周行看他一眼,把书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是一首先秦的诗,其中一句被蘸了红墨水的钢笔勾了出来。那句是:佻佻公子,行彼周行。 周行看闲书不多,但是恰好知道这句的意思,当下脸色微变。 简月觉得简骋突然给周行送书的行为很可疑,于是凑过去看,还没看到几个字,书就被周行合上了。周行彬彬有礼地往落地窗方向抬了抬手,对简骋说:“借一步说话。” 简骋跟着周行走到窗边,周行微微笑问:“简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简骋道:“我和你没误会。相反,我现在算是看清你了。” 周行:“你看清我什么了?” 简骋:“我看清你虚有其表品行低劣,也看清了你对我姐的歪心思。” 他如何辱骂自己,周行不在意,但是他后半句话,周行不得不在意:“……简月跟你说了什么?” 简骋冷笑:“你承认你对我姐居心不良?” 周行还是没什么情绪,他已经对简月死了心,已经死去的心事不会再给他任何触动。他只是感到很无奈,又问:“是简月让你帮她回绝我吗?” 简骋道:“不是,这件事也不是她告诉我的。但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周行终于有了点气愤,但是这点火气顶到胸口又消散了,只是很无奈地苦笑了下,道:“可以了,我知道你们姐弟的态度了。” 简骋气愤地看着他:“我不管你在长岚多有势力,也不管你家里根系有多深。如果你再敢欺负我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面对他的警告,周行平静而有力地看着他的眼睛,自知辩解无益,只道:“你放心,我不会欺负她。” 他拿走了那本诗词集,和简月一起离开了简骋家,沈冰则留了下来,因为他要和简骋回公司取简骋的电脑。 简月不知道周行和简骋聊了什么,也不知道那本诗词集里面是何乾坤,只觉察出周行情绪不大好,和她乘电梯下楼时一言不发,走出单元楼才把书给她拿着,道:“我去开车。” 趁他去开车,简月连忙把书翻开,书签还在那一页夹着,她看到被简骋勾出的那一句,脑袋一懵,险些气晕过去,一把将书扔到了垃圾桶里。 第87章 后门 那本书又被简月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放在周行的越野车后座。她及时想明白了,如果她擅自丢了这本书,周行一定会问起,到时她怎么解释?因为简骋骂人骂得难听,所以被她丢了? 周行已经遭受简骋辱骂,一定不想再提,倘若她把书丢了,等同于告诉周行她知道简骋骂人,紧随着的必定又是好一番道歉和解释。她并非不愿意向周行道歉,只是想让周行在她面前二度折了面子。所以只要周行不提那本书,她就装作不知情,这才是她最好的道歉方式。 事实就是周行果真没有当着她的面提起那本书,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她说起从市局拿回的弹道鉴定报告。 周行道:“文件在袋子里,你看看。” 简月从黄色文件袋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这是痕迹学专家根据十三中106宿舍两起枪击案现场做的弹道轨迹重建。她专心看文件时,周行朝她瞥了一眼,道:“市局专家给出的结论和你当时在案发现场的推测很相似。” 专家结合了案发现场的痕迹和尸检结果,透过分析弹头的射出和射入口以及观察血迹喷溅情况得出凶手开枪射击受害者的射击距离以及高度,并且绘制了一张立体图。 简月抽出那张绘图,看到绘图后是死者夏娜和高雨熙的毒物检测报告,便先看那份报告:“毒检也出来了?” 周行:“都是今天刚出的,紧赶慢赶还是耽误了两三天。” 简月绕过那些长篇大论的叙述,直接看结论:“死者血液中有镇定药物残留?” 周行:“嗯,两名死者被害之前都喝过安眠药,从案发现场带回去的一只水壶里也有安眠药。” 简月静思片刻,道:“发现尸体的黄珊说过,她在案发前去106宿舍找过夏娜,看到夏娜和高雨熙都睡了,所以又返回自己宿舍。这两名受害者在白天同时自主服用安眠药的概率很低,很有可能是凶手在水壶里下了药,意在让她们睡着,方便自己作案,那这药只能是班巧巧下的。” 说完,她把尸检报告塞回文件袋里,手里只剩一张弹道轨迹示意图,又问:“班巧巧承认自己下药吗?” 提起班巧巧,周行就头疼:“她倒是承认自己开枪杀人,但是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本来就有心理问题,现在应激反应严重,精神已经不太好了。” 简月道:“不完整的那部分口供,我们只能用证据填补了。” 到了十三中学,周行提着一只小小的工具包下了车,两人走进学校,学生们大都在教学楼里上课,只有两个班在操场上排球课。周行提前联系了上次陪同黄珊一同报案的女宿管,姓秦的女宿管在宿舍楼前等着。 周行和她打了招呼,一进宿舍楼就看到大堂天花板左右多了两只摄像头,楼道里也新装了摄像头。宿舍楼里空荡荡的,连大堂值班室都空着,周行问:“楼里现在搬空了?” 女宿管解释道:“这栋楼暂时不让住了,住宿的学生都被安排在西边的老宿舍楼里。” 自从案发以来,学校就疏散了住在这里的学生,统一安排到了其他宿舍楼,因此整栋楼都被封锁,106宿舍分毫不差地维持着案发时的模样。女宿管拿出钥匙打开106宿舍门,里面立刻飘出混着淡淡血腥味的干燥微凉的空气。 简月穿上脚套走进宿舍,面朝死者夏娜的床铺整理手上的手套,说:“我从这张床铺开始?” 周行也穿戴好手套和脚套走了进来,把一卷钢尺递给她,道:“开始吧。” 简月踩着从床铺垂到地面的梯子往上爬了两阶,打开手里的钢卷尺,笔直的钢尺对准枕头上一只物证编号牌,那是夏娜的头摔落在枕头上的地方。 简月道:“法医在死者夏娜的枪伤射入口周围检测到了密度很小的射击残留物颗粒,由此可以推测出枪口距离死者的伤口之间的射击距离是20cm到35cm之间。死者头部前后伤口基本保持平齐,凶手开枪时枪口和死者的伤口几乎呈九十度垂直,按照现有的设计角和射击距离来看,那么□□位置就在——” 简月踩着台阶,把钢尺拉成与地面平行的角度,拽出20cm长,然后手拿着卷尺钉在半空中,手腕往下翻,又垂直放出钢尺,直到钢尺一端触到地面,道:“这里。” 周行撕下一截黄胶布,粘在钢尺接触地面的那一点上,道:“好了。” 简月收回钢尺,又往外延展10cm,再次将钢尺垂直往下放,直至接触地面:“还有这儿。” 周行又撕下一块胶布黏在地上,然后握住简月的胳膊把她从梯子上扶下来。 简月走下来,蹲在地上又打开卷尺,道:“班巧巧身高和臂长各是多少?” 周行从手机里调出早已整理好的数据,道:“身高162厘米,臂长50厘米。” 简月以贴了黄色胶带的地方为起始,又往外量了50厘米,自己站在量出的那一点上,面朝床铺,疑惑道:“不太对。” 周行问:“什么不对?” 简月抬起手臂,用手比成□□手势,就像是凶手拿着□□对准了死在床上的夏娜,道:“床铺的和地面的距离是160厘米,躺在床上的夏娜又会高出十几公分。假如我是凶手,我的确可以拿着枪笔直的对准夏娜的头开枪。但是我的身高是173,班巧巧162,她比我矮了十一厘米。她如果把枪口以平行地面的角度向夏娜开枪,要么垫脚,要么把手臂抬得很高,手腕往下折,无论是哪一种姿势都很奇怪。” 周行在脑袋里稍一推演,就明白了简月的意思,道:“你说得对,班巧巧没有必要用这么别扭的姿势开枪。” 简月细细一想,眼睛里疑惑更深:“可是为什么班巧巧会用这么不顺手的姿势开枪杀人?” 周行似乎没有在这一问题上过多深思,他往里走,停在靠窗的左侧床铺前,道:“再看看高雨熙的床。” 简月走过去,道:“专家给出的结论和我的猜测一致,高雨熙的伤口周围有很明显的小面积烟垢痕和火药灼烧痕迹,是贴近射击,枪口距离人体的距离在2cm到5cm之间。凶手的射击角度是仰射,大概是65°左右,射击点和班巧巧的身高相符。” 说着又忍不住回头看夏娜的床铺:“这不是很奇怪吗?班巧巧射击高雨熙时是仰射,射击夏娜时是平射,显然仰射的姿势更适合她。” 周行把她手里的工具全都接过去,一一放进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道:“换个思路想,或许平射的姿势也适合凶手。” 简月:“我们刚才做过实验,班巧巧的身高只有162厘米,平射的姿势对她来说很别扭,她的身高至少超过170才能在不踮脚也不抬手臂的情况下——” 话说一半,简月猛地停住,心里一惊:“你是说凶手的身高超过170?” 周行整理好工具包,冷静地点了下头,向站在门外的女宿管问:“秦女士,每个学生的床铺都是固定的吗?” 宿管道:“我们只管分宿舍,至于床位怎么分,是孩子们自己定的。” 床下面就是书桌,高雨熙的书桌上还摆着她的书本和一张照片,夏娜床铺下的桌上也摆着自己的物品,周行在高雨熙的桌上摆放的书本等物,一一看过又原样放回去。简月问:“你在找什么?” 周行道:“小师查到班巧巧在10月16号在网上买了三条手镯,每条手镯上都刻了名字,分别是她自己,左菲琳,以及高雨熙。” 简月:“我记得左菲琳说班巧巧和高雨熙绝交了,所以班巧巧才会想报复高雨熙。” 周行:“但是班巧巧却在案发前一天买了准备送给高雨熙的手镯,显然她并还想留住高雨熙这个朋友,至少不会想一枪杀了她。” 简月有些混乱:“可是高雨熙毋庸置疑死在了班巧巧手里,高雨熙头部伤口的射击距离和射击角度和班巧巧的身高相符合,而且法医在班巧巧手腕上找到了火药残留,那把枪上也有班巧巧的指纹,的确是班巧巧杀死了高雨熙。” 周行还是不紧不慢地翻看桌上的书本:“对,是班巧巧杀死了高雨熙,但是班巧巧有可能并不想杀死高雨熙。” 简月在脑子里饶了一会儿,恍然道:“高雨熙不是班巧巧的目标,班巧巧的目标只有夏娜一个人?” 周行拿起一本张爱玲的小说,蓝色的封皮像是一滩被礁石撞碎了的蓝色海水。他随意翻开一页,道:“班巧巧的目标是夏娜,但是她却杀死了高雨熙,我怀疑高雨熙是替夏娜挨了她一枪。” 他迅速看了两行小说,把书合上又放回桌上,转过身走出宿舍,道:“秦女士,麻烦你把黄珊同学叫过来。” 女宿管去叫人,周行和简月离开106宿舍,周行又绕到宿舍楼背面, 找到106宿舍朝后开的那扇窗户,他站在窗外可以看到宿舍里的全貌。他试着推窗户,此时窗户从里面被上了锁,所以推不开,而他记得案发当天窗户只是合拢在一起,并没有上锁,从外面也可以推开。 简月也在观察宿舍楼后面的地形,宿舍楼后面就是学校的一道围墙,楼梯和围墙中间留着三米多长的空隙,围墙高且光滑,也有近三米高,顶上还插着玻璃碎片,为的是防止住宿的学生们翻越这道墙擅自离开学校。简月沿着这堵墙往前走了一段儿,看见十几米外的墙体里掏出一扇门,她把周行叫来,把门指给周行看,道:“那儿有扇门。” 两个人走到那扇门前,是一扇高高大大的样式普通的刷银漆大门,门上挂着铁链和锁,往前不远处还贴着墙建了几间屋子,那几间屋子已经很破旧了,屋顶竖了一根生满锈斑的管子,像是烟囱。 周行想进那屋里看看,但是屋子也挂了锁,锁头也生了锈,锁了好些年的样子。 女宿管领着黄珊过来了,几个人站在那扇大门前,黄珊礼貌地和第二次见面的两位警察问了好。周行先对她说了声你好,才问宿管:“这儿怎么有扇门?” 女宿管道:“这门是让拉煤车进的,前面那几间屋子就是锅炉房。” 简月问:“学校不是早就集中供暖了吗?” 女宿管:“是呀,自打不让学校烧煤改集中供暖以后,这门儿就锁了,锅炉房也荒了。” 周行:“这扇门一直没开过?” 女宿管:“不不,每个星期住宿生返校日会开。从这扇门出去路对面也有个公交站,有不少学生都从那个站下车,走个一二百米就到学校了。为了给学生们行方便,让他们少绕点远路,我们学校领导就同意返校日打开这扇门儿,让学生们进出。” 简月立刻意识到这一信息极为重要:“钥匙在谁手上?17号也开了吗?” 宿管:“一直都是我管钥匙,17号是返校日,一早我就把门打开了。” 周行听到这里,心里已经十拿九稳,又问:“这里有没有监控?” 女宿管:“没有,只有正门有监控。” 简月让她现在就把门打开,她没有随身带钥匙,回宿管室去取了。被冷落了好一会儿的黄珊此时才被周行想起来,周行先向她歉意地笑笑,然后问:“你常去106宿舍吗?” 黄珊道:“也不常去,夏娜和她们宿舍人关系不好,我不想讨嫌,只去过两三次。” 周行:“那你记得夏娜的床铺是哪一个吗?” 黄珊眨眨眼,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靠门右手边啊。” 周行:“夏娜的床铺一直都是靠门右手边?” 黄珊又立刻摇头:“不是啊。” 周行漆黑的眼睛里闪出一点光,又很快暗下去了:“说清楚。” 黄珊道:“夏娜以前的床铺是靠窗左手边,就是现在高雨熙的床铺。” 简月:“以前是什么时候?” 黄珊:“就是17号之前,17号那天还是我帮夏娜换的铺呢。” 简月:“她为什么和高雨熙换铺?” 黄珊:“是高雨熙想换,高雨熙说自己睡眠不好,近门的位置很吵,所以夏娜就和她换了。” 简月心里抑制不住有些激动,又问:“夏娜和高雨熙换铺之后,班巧巧回过宿舍吗?” 黄珊:“应该没有吧,班巧巧的确在宿舍里夏娜拌了几句嘴,可那是夏娜和高雨熙换铺之前了。” 宿管拿来钥匙把门打开了,周行和简月走出去,门外一条窄窄的公路,公路对面是一座小区,小区和校门院墙中间的公路很僻静,学校对面的路边开着些商铺。 周行先观察地形,道:“这条路没有公用摄像头,去对面看看。” 简月跟着他穿过马路到了对面,对面有家文具店,门檐下挂着一只很显眼的摄像头,摄像头朝外对着马路。文具店里此时没有生意,一个年轻的女人在整理货架,周行走进店里问她是不是老板,她说自己是店员。 周行随后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道:“我们是警察,门口的摄像头是开着的吗?” 店员道:“我们店的摄像头都开着。” 周行:“麻烦你把门口的监控录像调出来。” 店员不敢自己做主,要先向老板报备。周行就给了她时间,让她给老板打电话。店员给老板打电话时,周行走出文具店,站在摄像头底下向周围看着,道:“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简月看着路对面高墙里的宿舍楼,眼睛里的疑虑只增不减:“我的想法很大胆。” 周行:“说来听听。” 简月暗暗瞥他一眼,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更大胆,但是他偏不亲口说,而是借自己的嘴说出来。简月道:“刚才我们做过实验,杀死夏娜的凶手身高超过170,这个人有可能不是班巧巧。也就是说,我怀疑106宿舍枪杀案的两名死者死在不同的凶手手中。” 周行来回踱了两步,想看清这条路前后有没有路口,道:“确实挺大胆,展开说说。” 简月稍稍不悦:“你明明也猜到了。” 肉眼观察很费劲,周行拿出手机调出此地的地图,道:“我是猜到了,但我不知道我和你想法一不一致。你向来能看到我看不到的细节。” 简月便说:“第一次出现场的时候你问过我一个问题,高雨熙和夏娜谁是第一个被杀害的,当时我给出的答案是凶手先杀死了高雨熙,然后杀死了夏娜,现在我依然保留这个推测。率先发现尸体的黄珊和报案的宿管都说两声枪响中间相隔了两分钟左右,假设班巧巧开枪杀死了高雨熙之后就因外力或者是自身原因陷入昏迷,而夏娜被一个身高超过170的凶手杀死。” 周行:“你假设的依据是什么?” 简月:“你刚才说了,班巧巧的目标只有夏娜,高雨熙是替夏娜挡了一枪。而且黄珊的话证实了你的说法,班巧巧不知道夏娜和高雨熙换了床铺,她冲进宿舍后就直奔夏娜的床铺向夏娜开枪,但是她不知道床上躺着的人是高雨熙。” 周行:“那杀死夏娜的人是谁?” 简月往前走了几步,背靠着路边的一颗大榆树,道:“这个人目前只存在我的假象中,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存在,就看周围的监控有没有拍到他。” 周行迅速查了一遍地图,揣起手机看着她问:“如果真有第二个凶手,他的作案手法是什么?” 简月道:“106宿舍的窗户可以从外面打开,案发时凶手应该就藏在窗外,班巧巧昏迷之后,他从窗户进入宿舍,用班巧巧的枪杀死了夏娜。” 案情猝不及防来了一个峰回路转,简月在短短的时间内捋清条条杂乱的线索,推演出这起枪击案的大概轮廓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周行却并不满意于此,又紧逼着她问:“藏在窗外的凶手是和班巧巧是什么关系?这两人是有预谋联手作案还是碰巧撞见了?凶手杀死夏娜是替班巧巧补枪还是趁机嫁祸给班巧巧?” 简月被他逼得紧了,皱起眉疲于应付:“这一点我还没有想通。” 店员在里面喊了一声,让他们进去看监控。周行进店之前对简月说:“接着想。” 简月一个人站在路边,等周行一转身就忍不住用力白了周行一眼,继而埋头苦思。 几分钟后,周行出来了,手里拿着拷贝好的U盘,不紧不慢地走到简月面前,问:“想通了吗?” 简月抱着胳膊扭脸往路上看,不太想搭理他:“班巧巧的目标是夏娜,她杀死高雨熙是意外,你说得没错,是高雨熙替夏娜挡了一枪。藏在窗外的凶手用班巧巧的枪杀死夏娜,应该是想嫁祸给班巧巧。” 周行道:“你还是没有解释凶手和班巧巧的关系。” 简月道:“凶手和班巧巧应该不是联手作案,班巧巧出现应激反应也是意外,如果班巧巧记得案发时所有细节,她就会供出自己的同伙,凶手应该不会冒着自己被出卖的风险和班巧巧联手作案。” 周行:“那就是巧合?凶手恰巧也想杀死夏娜,恰巧在案发时藏在106宿舍窗外,看到班巧巧杀人,班巧巧昏迷后他翻窗进入宿舍向夏娜补枪,又从学校后门逃走?” 简月道:“说是巧合,有点牵强。凶手和班巧巧的目标都是夏娜,而且都在17号作案,我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 周行左右看了看车流,然后往前抬了下手,示意简月和他一起过马路:“刚才你强调很多次,班巧巧杀死高雨熙是意外,凶手和班巧巧的目标都是夏娜一个人。班巧巧作案的时候,凶手藏在106宿舍窗外,班巧巧意外杀死高雨熙并且昏迷后,凶手进入宿舍杀死了夏娜,用的还是班巧巧的枪,很显然是想做出夏娜死于班巧巧之手的假象。” 打东边开过来一辆车速颇快的白色轿车,周行伸手挡在简月身前,等车过去了,又往前走:“你说得没错,这桩桩件件不像是巧合。你刚才也说了,凶手和班巧巧联手作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班巧巧既然不知道另一个凶手的存在,而另一个凶手能在班巧巧作案时藏在窗外,只能是提前知道了班巧巧的计划。” 简月跟着他穿过马路,又回到学校围墙边的人行道上,道:“你是说班巧巧不知道另一个凶手的存在,但是另一个凶手知道班巧巧的计划?” 周行道:“对,这个人的目的也是杀死夏娜,所以才会在班巧巧误杀高雨熙后又朝夏娜开了一枪。简单来说,班巧巧被这个人利用了。” 他又沿着人行道往西边走,简月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才追上他,道:“这个人的计划是利用班巧巧杀死夏娜?” 周行:“只有这一个答案才能解开这件案子里所有不通顺的地方,班巧巧的邮箱莫名其妙收到一封亚瑟海湾的邮件,又莫名其妙收到一把枪,她想用枪杀死夏娜的时候凶手就在窗外监视,可中途出现意外,班巧巧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所以那个人帮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简月及时止步才没有一头撞在他背上,道:“难道班巧巧收到的邮件就是那个人计划的第一步?那刘丹丹和张小染收到的邮件也是这个人发的吗?” 周行捋起袖子看了看时间:“如果是呢?” 简月心情振奋,道:“如果我们在找的这个凶手也是给刘丹丹和张小染发邮件的人,那就说明这个人想借这三个人之手杀死他想杀死的三个人。” 周行转过头看她,脸色还是平静的一丝波澜都没有:“班巧巧的目标是夏娜,张小染的目标是王语娴,但误伤了孔繁漪,而刘丹丹的目标是简骋。如果他们都是这个人的目标,你觉得这三个人之间会有什么渊源?” 简月被他轻飘飘的一问,心情又急速跌宕,道:“一个学生,一个编辑,一个心理医生,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关联?别人我不太清楚,但我肯定简骋私下里没有和这两人有任何接触。” 周行:“既然如此,他们同时成为凶手目标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简月:“那怎么解释夏娜是凶手目标,而其他两个人不是?” 周行稍一沉吟,道:“障眼法。” 简月不明白:“什么意思?” 周行道:“或许凶手的目标只有夏娜一个人,他想利用班巧巧杀死夏娜。其他两起枪击案都是分散警方注意力的障眼法,为的就是让我们摸不清谁才是真正的目标。” 简月哑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这个人制造三起枪击案,利用了包括班巧巧在内的三个人,其实他真正的目标只有夏娜一个人?” 周行:“这是我的推测。” 虽然周行的推测没有确凿的证据做支撑,但已经无限接近真相,因为除此之外无法解释这么多错综复杂的疑点。 简月陡然又轻松了,长舒一口气:“这么说,只要我们能找到杀死夏娜的凶手,就能找到策划这一系列案件的幕后真凶。” 她突然想起周行刚才去了文具店看监控,忙问:“摄像头拍到什么了吗?” 周行道:“文具店的摄像头对着路对面的学校后门,但是角度偏低,拍不到人脸,只能拍到膝盖以下部位。” 周行一向都是这么波澜不惊,简月想读他脸色都读不出,急道:“到底有没有拍到?” 周行冷静地点了下头:“拍到了。第一声枪响是下午4点13分,第二声枪响是15分。4点21分,摄像头拍到有人从学校后门出来,穿着牛仔裤和男士运动鞋,不是学生,他从学校出来往北走了。” 这是个好消息,只要能追查出此人的去向,案子就破了,但是周行眉宇间却依然蓄满风雨,神情沉郁。简月问:“你想什么呢?脸色好差。” 周行双肩往下一沉,呼出一口气,才道:“那个人走路一瘸一拐,右脚裤腿下面露出了纱布。” 简月不明所以:“凶手右脚受了伤?这又怎么了?” 周行转过头看着她,漆黑的双眼下翻滚着冰冷的黑雾:“你不是说杀死郑泽川的凶手被郑泽川用石头攻击过脚踝周围吗?” 简月愣了愣,不敢置信道:“摄像头拍到的人是……庞亚全?” 第88章 月季花 一个穿白裙的女孩徘徊在一栋别墅门外,手里提着一只方方正正的纸盒子,白天鹅般的颈子低垂着,望着地面紧张地走来走去。 终于,她像是鼓起了勇气,昂首挺胸提起一口气,走到大门前按响了门铃。嵌在墙里的可视对讲机里飘出一个女人温柔的嗓音:“你是?” 女孩儿忙道:“阿姨你好,我叫左菲琳,我是夏娜的朋友。” 女人犹豫了一下:“你好,你有事吗?” 左菲琳迅速红了脸:“我,我路过这里,想探望你和叔叔。” 她焦灼地等待了一会儿,别墅大门的门锁响了一声,女人道:“你进来吧。” 左菲琳进了门,走在宽阔漂亮的庭院里,忍不住左右张望。 一个保养得当的女人打开屋门站在门首下,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棉麻长裙,肩上披着一条白色羊绒披肩,头发低低的挽成发髻,插了一根簪子:她是夏娜的母亲,杨雪。 左菲琳走到台阶下,规规矩矩地弯了弯腰:“阿姨好。” 杨雪极优雅地点了下头:“你好,请进。” 左菲琳走进屋里,这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别墅,装修风格和家具的款式都是温馨又稍有些华丽的美国乡村风格。左菲琳悄悄打量这栋房子,这里的空气、墙上的每一幅画、甚至连茶几上的杯子都让她感到无限的新鲜又喜爱,就像来到了一个自己憧憬已久的梦中世界。 杨雪给这位来访的小客人倒了杯果汁,道:“请坐吧。” 左菲琳腼腆地坐在沙发上,把手里的纸盒放在茶几上,道:“阿姨,这是我自己烤的饼干,送给你和叔叔。” 杨雪道了声谢谢,看了一眼就把盒子放到了一旁,道:“你和娜娜同班吗?” 左菲琳道:“我和夏娜不一个班,但我们同一个寝室。” 杨雪还沉浸在失去女儿的痛苦中,她哀伤又柔软的目光始终躲闪着左菲琳,不愿意面对眼前和女儿同等年纪的女孩儿,左菲琳会让她强烈地感受到女儿已经去世的事实。 左菲琳又说:“我和夏娜关系很好,她经常向我提起您和叔叔,她说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杨雪听到这句话,略抬起眸子看着左菲琳,心里多少有些疑惑:“娜娜对你说过这些话?” 夏娜没有说过,这些话只是左菲琳说的,但是她却很笃定地点头:“是的。” 杨雪太了解自己的女儿,夏娜是一个性格外放开朗女孩儿,她知道女儿很爱她和丈夫,但是夏娜一贯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更何况于当着外人的面表白自己的父母这件事,夏娜应是做不出来的。她很怀疑这话的真假,但是没有表现出质疑,只招待左菲琳吃水果。 左菲琳一直在积极寻找话题和她聊天,聊着聊着,突然绕过茶几坐在她旁边,还把她的手握住了,满眼关切地看着她,道:“阿姨,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要太伤心了。虽然夏娜不在了,但是我会经常来看望您和叔叔,我会把你们当作自己的亲生父母。” 杨雪还是初次和这女孩儿见面,她却如此热情又大胆,说出的话虽然是好意,但是却句句逾礼。无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杨雪都感到很不适,她把左菲琳的手推开,微微皱着眉,道:“同学,谢谢你的关心。但是你有自己的父母,这种话不好随便说出口的。” 左菲琳却会错了意,连忙解释:“我没有父母,我的监护人只是我的养母。” 杨雪:“你的亲生父母呢?” 左菲琳道:“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在孤儿院长大。九岁时才被养父母收养,我养父也在前几年去世了。” 杨雪可怜她的身世,不禁和她多聊了几句:“你妈妈独自抚养你,肯定很辛苦吧。” 左菲琳没有被这句话触动,只执着解释一件事:“她不是我妈妈,是我的养母。” 杨雪从她冷淡的神态和她的话语间隐约看出她似乎不怎么愿意承认自己的养母,也就不再多说。左菲琳却觉得自己和杨雪相谈甚欢,两人的关系已经变得亲密,便问:“阿姨,叔叔不在家吗?” 杨雪道:“他学校有事,晚上才回来。” 左菲琳心里顿时很失望,失望的心情透过眼睛全跑了出来。杨雪看见了,更觉得奇怪。左菲琳转眼间又神采奕奕地说:“叔叔可是大学教授,平常肯定很忙。我在网上看过他的采访,还看过他的论文。” 杨雪愈发觉得这女孩儿的言行怪异:“你看过他的论文?你年纪这么小,能看得明白吗?” 左菲琳兴致高昂地说:“我现在还看不太懂,但是我以后肯定会看懂的。阿姨您也很厉害啊,您是有名的钢琴演奏家,和世界一流的乐团合作过,您的演奏曲我也经常听呢。” 杨雪蹙眉道:“同学,你怎么对我们家的事这么清楚?” 左菲琳噎了一下,略显紧张:“我是听夏娜说的。” 杨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不喜欢眼前这言行太过热情亲昵的女孩儿,总觉得她在蓄意讨好自己,热情得近乎冒昧了。杨雪道:“同学,你吃午饭了吗?” 她本意是暗示左菲琳时间不早了,应该回家吃饭。但是左菲琳误认为她想邀请自己共进午饭,顿时又很兴奋:“没有啊,阿姨您也没吃午饭吗?那我给您做吧,我会煮面,我煮的面条可好吃了。” 说完,她就直奔西边开放式的大厨房。 杨雪没想到她会这么积极的要煮面,连忙跟在她身后:“不用了不用了,要是你饿的话,我请你出去吃。” 左菲琳反客为主打开冰箱,从里往外拿鸡蛋和蔬菜:“您尝尝我的手艺,我可会做饭了,我什么家务活都会干。” 杨雪拦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冰箱里拿食材。左菲琳太急于表现自己,手忙脚乱地拿出几颗鸡蛋,但是一不小心把鸡蛋摔到地上,弄脏了洁白的瓷砖地板,十分难看。 她立马蹲下来用手去拣鸡蛋壳,无措道:“对不起阿姨,我不是故意的。” 杨雪用纸巾把蛋液擦干净,道:“没事,你洗洗手吧。” 左菲琳在水槽里洗了洗手,在裙子上揩净手上的水,急于弥补自己刚才的失误,道:“阿姨,其实我很少打破东西,我刚才只是手滑了一下,我我我现在就给你煮面。” 她说着就要拿起厨台上仅存的两颗鸡蛋,杨雪终于把她的按住,表情无奈至极:“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左菲琳怔了一怔,猛地从里到外泄了气,瞬间红透了脸,神情窘迫。 杨雪把被她拿出来的食材一一放回冰箱,默默沉下一口气,转过身再度面对左菲琳时又恢复了优雅和端庄,道:“同学,我很感谢你来看我。我待会儿还要出门,就不留你了。” 左菲琳终于明白了自己被下了逐客令,她背好自己的小挎包,被杨雪送到门口,低着头僵僵地说了声:“阿姨再见。” 杨雪点点头,然后打开了房门,却抢先走进来一个身材高瘦戴着眼镜,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男人手里提着公文包,先把公文包递给杨雪,才看着左菲琳问:“这女孩儿是?” 杨雪道:“她是娜娜的朋友。” 他是夏娜的父亲夏知樵,也是左菲琳来此最想见到的人。左菲琳才办了蠢事,在杨雪面前颜面尽失,此时见到夏知樵,好像自己刚才丢脸的事被他知道了,更加狼狈窘迫。于是她什么都没说,红着脸夺门而出了。 她觉得像一条被轰出家门的狗,内心羞耻地抬不起头,在甬道里大步走着,大颗大颗的眼泪直沿着脸颊往下滚。她羞恼,她气愤,她心底烧着一把腾腾烈火,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扯掉斜挎在身上的布包用力抽打路边的月季花丛。 这个季节的月季开得艳丽,花朵饱满鲜艳,五彩缤纷,但是在少女蛮横粗暴的抽打下,花瓣和枝叶扑簇簇往下掉落,花枝也被折断,掉了满地。 “这花开得好好的,没碍着你也没挡你路,你打它干什么?” 她只顾着抽打花丛,没留意周围有人,循着声音转头一看,看到了在学校里见过的女警察。 简月慢慢走过来,看了看像是被狂风摧折的花丛,又看了看眼前这梨花带雨的少女,然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挎包,道:“左菲琳是吗?你怎么哭了?” 左菲琳抹掉脸上的眼泪,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说话。 简月把包上的灰尘扑打干净,然后把包递给她,笑道:“说话呀,说不定我能帮你做主呢。” 左菲琳用力夺回自己的包,道:“不关你的事。” 说完,她绕过简月就想走,但紧接着又撞见了周行,周行一把按住她的肩膀,道:“小姑娘,上次见面你还挺有礼貌,今天是怎么了?” 左菲琳挣不开他的手,又想尽快摆脱他们,于是又做出乖巧温顺的样子:“对不起,警察叔叔,我急着回家。” 周行:“说说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左菲琳道:“我来看夏叔叔和杨阿姨。” 周行想了一想:“夏娜的父母?” 左菲琳点点头:“班主任派我代表全班同学来探望夏娜的父母。” 周行松了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那你哭什么?” 左菲琳露出悲伤的表情,抽抽噎噎道:“我一想到夏娜死了,就很伤心。刚才,刚才我太伤心了。” 她虽然聪明,但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儿,演技还很稚嫩。周行一眼看出她在做戏,在有意遮掩什么。她又说:“我回家了,警察叔叔再见。” 话音刚落,人已经跑了。 简月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现在的孩子太早熟了,小小年纪就有两副面孔。” 周行也觉得左菲琳怪异,但是人已经走了,也只能暂时作罢,道:“走吧,去夏娜家里看看。” 夏娜的父亲夏知樵在大门口等着,周行和他握了握手,道:“不好意思,路上耽误了点时间。” 夏知樵道:“没事,我接到你的电话就往回赶,也刚刚到家,先进屋吧。” 周行和简月被夏知樵引进屋子里,杨雪正拿着抹布仔细擦厨房里溅了蛋液的地板,看到周行和简月登门,就端上了两杯泡好的茶。 简月谢过她,问道:“刚才左菲琳来过?” 杨雪道:“你说的是娜娜的同学吧?对,她刚走。” 简月笑问:“她来干什么?” 杨雪想起刚才左菲琳种种荒唐的言行,只皱眉摇摇头,不多说。她不愿多说,简月也没有继续追问,但心里疑窦更深。 周行这次来走访,是因为夏娜的案子有了颠覆性的进展,警方得出线索,杀死夏娜的凶手或许不是班巧巧,而是另一个凶手。他向夏知樵夫妇简单说了下目前的案情,夫妻俩都对杀死女儿的凶手另有其人这一推论感到很震惊。 杨雪无力地瘫倒在丈夫身上,夏知樵痛心地搂住妻子的肩膀,向周行问:“既然凶手不是班巧巧,那又是谁?” 周行道:“目前我们得到的线索指向凶手是一个右脚有伤的成年男性,具体身份还没有查出来。” 简月瞥了周行一眼,心里很清楚其实周行有了怀疑的对象,只是没有说出口。他们都怀疑这个瘸腿的凶手和杀死郑泽川的凶手是同一人,警方在杀死郑泽川的凶器上发现了庞亚全的指纹,所以瘸腿凶手也有可能是庞亚全。但是周行很谨慎,没有充足的证据支撑,他不会轻率的下结论。 周行又道:“这次来找你们,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简单来说就是仇家。我们要查清楚凶手对夏娜下手的原因。夏娜还是个学生,人际关系单纯,如果有人想害她,很有可能是想报复你们。” 夏知樵和妻子对视片刻,都茫然地摇摇头,夏知樵道:“我和我夫人平常都不怎么社交,我们工作之余不是在家里弹琴写字,就是在周围旅旅游。连朋友都没有几个,怎么会有仇家呢?” 他们来之前对夏知樵夫妇也做了调查,夏知樵所言非虚,夏家是书香门第,夏知樵是大学教授,杨雪是有名的钢琴家。夫妻二人文化素质极高,为人低调,没有复杂的社交关系,是濯清涟而不妖的性情高尚的人物。平日里两人不是在家抚琴弄墨,就是外出游山玩水,像极了一对神仙眷侣,经营出了最令人羡慕的婚姻和生活。 周行让他们再三回想,这对眷侣都想不出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周行见从他们嘴里得不到线索,就问:“我能去夏娜的房间看看吗?” 夏知樵给他们领路,上了二楼一间卧室,推开门道:“这就是娜娜的房间,你们看吧。” 检查女孩子的卧室,简月比周行方便一些,就把夏娜的梳妆台书桌和床褥衣柜全都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两人和夏知樵回到一楼客厅,简月看到杨雪坐在沙发上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相册,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问道:“这是夏娜吗?” 照片上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就是在这栋别墅里拍的,小女孩儿穿着一套华丽的公主裙,戴着王冠,被许许多多的礼物包围,背后墙上挂着“生日快乐”四个字,身边站满了为她庆生的亲友。 杨雪泪眼朦胧,抚摸着照片上女孩儿灿烂的笑脸:“对,这是娜娜八岁生日宴上拍的。” 她往后翻了一页,是一家三口的合照,背景是碧绿的草原和高昂的青山,这等高山草原地貌不像是在国内,像是国外的某牧场。她默默翻动相册,简月也默默看着,每一张照片定格十几秒钟就会被翻走,简月看着看着,突然在杨雪准备翻页时用手按在一张照片上,问:“杨老师,这是您和夏教授吗?”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俊男美女,两人坐在钢琴凳上正四手联弹,眉眼和神韵都神似夏知樵和杨雪。照片右下角有拍摄日期,摄于二十年前,当时杨雪只有十八岁,夏知樵比她年长几岁,也才二十出头。 杨雪看到这张老照片,本被哀伤淹没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微弱的幸福光芒:“这是我十八岁成人礼那天,知樵当时在国外进修,课业很忙,但也不远万里赶回来参加了。” 她抚摸着照片里自己身上那套纯白色华美又精致的古欧贵族宫廷裙,眼睛里充满留恋和惋惜:“这条裙子是知樵从国外为我带回来的礼物,后来不知怎么丢掉了,我只穿过那一次。” 简月没有在意那条美丽的裙子,指着照片角落里一个不慎入境的女人的侧影,问:“她是谁?” 那女人也很年轻,穿着一件二十年前很流行的绿色荷叶边短袖衬衣,一条到膝盖的牛仔裙,衣着现在看来明显是过时又俗气的,不过穿在这女人身上并不难看,因为她的长相是很秀丽的。这个漂亮的年轻女人站在正在弹琴的杨雪和夏知樵身后,依靠着墙壁,手里端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是几只高脚杯。简月之所以格外注意她,是因为她的眼神,她在看着杨雪和夏知樵,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羡慕和渴望。 杨雪看到她,脸色登时有些不大自然,道:“她是我们家当时请的一个保姆,负责照顾我奶奶,叫张彩英。” 简月看见了她刻意回避的神色,浅笑着问道:“您好像不太想提起这个人。” 杨雪道:“对,我不太喜欢她。她只在我家做了两个月就被辞退了。” 简月问:“为什么?” 杨雪像是羞于启齿,对丈夫说:“知樵,你来说吧。” 夏知樵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道:“你们看的那张照片是我回国给我夫人过生日那天,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张彩英。晚上我们一大家人去定好的酒店吃饭,我喝了点酒,觉得头晕,司机就先把我送回我夫人家里。当时家里只有张彩英一个人,司机把我放在客厅就走了。我睡得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脱我的衣服,睁眼就看到张彩英已经脱光了,正在解我的扣子。” 说到一半,他皱起眉,这桩丑事至今让他很难堪。 简月默默地看了周行一眼,周行也看了看她,明显她是让自己继续问,便道:“你和张彩英发生关系了吗?” 夏知樵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拒绝了。然后我夫人他们就回来了,他们看到我们衣衫不整的样子,都误会了,张彩英也说谎,说是我强迫她。” 周行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那你是怎么自证清白的?” 杨雪抢先道:“那天我爸拿了一台摄像机录像,拍着拍着就忘记关了,就放在客厅桌子上。我们出门去吃饭,摄像机也一直开着,把发生的事全都录下来了。本来我也差点相信张彩英,是我爸及时发现摄像机,我们看过摄像机里的视频,才知道是张彩英在说谎。” 夏知樵道:“录像我到现在还留着,为了防止张彩英诬告我猥亵□□。” 既然他声称现在还留有证据,周行且先信他:“录像在哪?” 夏知樵:“在楼上,我给你拿。” 他起身去楼上找录像,简月又问杨雪:“张彩英被辞退后和你们还有联系吗?” 杨雪道:“没有了。我听说她回老家了,后来一直没联系。” 简月:“你还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杨雪道:“都过去二十年了,我们早就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不过当时她是被同乡介绍给我家当保姆的,她这同乡是我一个朋友家的远亲,要不我问问我朋友?” 简月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杨雪去一旁给朋友打电话,周行坐到简月身边,也看着照片里的张彩英,道:“查这人干什么?” 简月指尖在张彩英小小脸上点了点,道:“她是不是有点眼熟?” 周行仔细看,看着看着突然皱了皱眉,也觉得似曾相识。 简月瞄一眼周行的脸色,就知道他也看出来了,道:“一般来说,母亲和女儿最像的地方不是五官,而是神韵。” 杨雪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还没挂断的手机,道:“警察同志,我朋友也没有张彩英的联系方式。不过她还留着张彩英的证件照,你们需要吗?” 周行:“麻烦你朋友发过来。” 杨雪转述给朋友,紧接着就收到一张照片,是张彩英的身份证照片,她又把这张照片发给周行。夏知樵也拿着一个U盘下楼了,把U盘交给周行。周行拿到东西,就和简月离开了夏家。 二人刚出大门,周行就立刻把张彩英的证件照发给了师小冉,然后发了条语音:“查这个张彩英有没有女儿。” 简月抱着胳膊和他慢悠悠地往回走,凉爽的秋风吹得她身上发冷,心里也凉飕飕的:“我现在希望咱们没有猜中,否则夏娜真就是白白枉死了。” 周行沉默着往前走了一会儿,才无情无绪道:“对我们来说这只是一件案子,找到证据、拿下口供、做成铁案、顺利庭审最重要。” 简月仰头看着蓝色的天空,揶揄道:“警察这行做久了,是挺铁石心肠的。” 周行侧过脸看她一眼,稍稍弯起唇角:“警察这行做久了就知道和任何人共情都没用,尽职尽责最重要。” 很快,他们走到了那片月季花圃边,那几支被抽打过的月季和其他的月季对比,显得残破又可怜,他们停在一地凌乱的花瓣前,地上还躺着几朵完整的月季花,那艳红的颜色像是从火堆里溅出来的火星子,因为离开了火焰,所以即将熄灭,奄奄一息。 师小冉的电话打回来了,叽叽喳喳道:“周队,你怎么知道张彩英有女儿啊?” 周行:“那就是有了?” 师小冉:“有啊,她没有结婚,但是生了一个女儿,父亲不明。七年前她胃癌去世,孩子就被送进福利院,一年后被左兵、曹丽华夫妇收养。” 周行:“说重点。” 师小冉:“这个孩子就是左菲琳啊!” 第89章 仨人 一辆蓝色别克停在路边临时停车位,一个中年男人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到路边商店买了一盒烟和几瓶罐装咖啡。他提着购物袋走出来,站在门口掏出手机看群里的消息。他是个黑车司机,加了个众多同行们建的微信群,平日里有活没活儿,同行们都在群里互相招呼。群里刚好发了个去机场的单子,这单子里程不短,但是价格偏低。他手比眼快,先把单子截了然后才看价钱,当下啧啧自己两声,还是准备跑完这一单。 他上了车,把买来的饮料扔到副驾驶座椅上,正要启动车子,后车门突然被打开了,然后弯腰钻进来个一身黑身材魁梧的男人,那男人往后座一坐,车子狠狠地往下沉。 司机回头看他:“你谁啊你?上我车干嘛?” 话音未落,副驾驶车门也开了,一个戴着鸭舌帽高高瘦瘦的男人也上了车,把座椅上饮料放到脚下,在副驾驶坐下了。 司机以为碰见了抢劫的,懵住了,不敢说话。 沈冰把帽檐往上抬了抬,双眼打量着司机,问:“这车是你的?” 司机:“……你要我车?” 沈冰:“我要你车干嘛,这车是不是你的?” 洪途蹲在后面,身子往前探,两手一左一右抓住前面俩座椅靠背,伸着大脑袋在车厢里左右看。 司机瑟瑟发抖,感觉自己像进了动物园看老虎,老虎从网子中间伸出脑袋,把脑袋搁在他肩上,他稍微一动就会被老虎咬掉头,道:“是啊,你们想干嘛呀。” 沈冰从胸前外套口袋里拿出证件给他看:“我们是支队的刑警,我再问你一遍,这辆车牌号2180的蓝色别克是不是你的车?” 司机看到警官证,心里更慌,偷偷瞄一眼方向盘,蠢蠢欲动。 洪途瞧见他的眼神儿,一把薅出了车钥匙,道:“俩警察给你押车,你还想开车跑?你脑子没病吧?” 司机额头冒出冷汗:“我没想跑,不跑不跑。” 沈冰问:“既然你承认了车是你的,那我得问问你,过户了吗?” 司机摇头。 沈冰:“为什么不过户?” 司机:“过,过不成啊。” 洪途:“你还知道过不成啊,这是辆很严重的事故车,违章记录到现在都没有处理,好几年没检了。你还敢开着满世界跑,你可真是浑身是胆。” 司机试图狡辩:“警察同志,我不知道这是辆事故车,我真不知道。” 洪途嗓门亮,说起话像撞钟:“你说话只图个响是吧?你不知道是事故车又咋知道过不成户?” 全世界数洪途说话最响亮,沈冰嫌他吵,就朝他斜了一眼,洪途立马就没声儿了。沈冰又向司机问:“你叫什么名字?” 司机:“我叫贾裕。” 沈冰:“这辆车,你从哪儿弄的?” 贾裕:“我从朋友手里买的。” 沈冰:“知道这辆车原来的车主是谁吗?” 贾裕:“我听朋友说过,这车原来的车主出国了,到我手里都已经转手第二回 了。” 沈冰又问:“9月10号中午两点,你有没有开着这辆车去城南路的永乐洗车行洗车。” 贾裕立马点头:“有有有。” 沈冰:“记得这么清楚?” 贾裕:“9月10号是我拿到车的第一天,我拿到车就开到洗车行洗车了。” 沈冰:“还记得洗车行的老板吗?” 贾裕同样印象深刻:“就是那个,那个右腿装假肢的店老板吧?” 沈冰:“就是他,是他和一个店伙计给你洗的车,他还和你聊了几句,记下了你电话,你有没有印象?” 贾裕:“记得记得。” 沈冰:“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贾裕:“他问我车是不是我的,听我说买的二手,又问我从哪儿买的,我没告诉他。” 沈冰:“没了吗?” 贾裕:“说了挺多,但是我记不大清楚了。” 沈冰板着脸的样子非常唬人:“你必须想起来,店老板被人杀了,我们在查案。” 贾裕一听这话,脑门上又开始流汗,顶着压力回想了一阵子,还是没想起来。于是沈冰给了他点提示:“他是不是跟你聊过你车里的东西?” “车里的东西?”贾裕在车厢里从上到下看了一圈,想起来了,“是是是,他问过车上的吊坠儿是不是我买的。” 沈冰一上车就把车厢内部扫视干净了,车顶上干干净净的,并没有挂饰。问道:“什么样的吊坠儿?” 贾裕:“好像是用弹壳拧的什么东西。” 沈冰:“在哪儿?” 贾裕打开方向盘下面的储物箱,在一堆杂物里翻找:“我觉得不好看,拽下来扔这里面了。” 很快,他把那吊坠儿翻找出来递给了沈冰:“就是这个。” 这是一个用铁丝和弹壳拼凑的字母和数字,然后用一根红色的粗绳串联起来,字母在上,数字在下,正是:J13。 沈冰看到这串字母和数字,心里有了底,把这东西扔给洪途,道:“带我们去找卖车给你的人。” 贾裕把车开到一座老旧的小区里,随随便便在主干道路边停下。领着两名警察找到小区内部的一家菜店,一个黑胖的中年男人坐在菜店门口,正在一箱腐坏的西红柿挑选还能吃的。 得知警察找上门是为了经他手卖出去的那辆别克,他非常坦然地说:“车不是我的,我只是给车主帮了个忙。” 贾裕也帮腔:“对对,车不是他的,是他一个邻居的。那女的好像姓曹,她还给我了一笔修车钱。” 沈冰不理他,问店老板:“车主是谁?” 店老板:“我楼上的邻居,她急着用钱,托我帮她找个买家。我就帮她联系,一分钱辛苦费都没有。” 沈冰:“带我们去找他。” 店老板暂时关了菜店,带着警察走进一栋六层高的居民楼里,边上楼边说:“你们来得正好,她在超市里上班,半个月就休息今天这一天。” 他们在四楼停下,四楼楼道里飘着一股鱼腥味,一间入户门口还放着一只脏兮兮的糊满鱼鳞的塑料框。沈冰闻到这味道,觉得分外熟悉,前几天也闻过如此浓重的鱼腥味。 店老板敲响了门口放着塑料框的房门,房门很快开了,一个瘦弱的女人站在门口,店老板对她说:“小曹,说了多少次别把框子放门口,在楼下都能闻到味儿。” 女人好脾气地笑着,把框子拽到屋里,正要说话,眼睛突然一定,看到了沈冰和洪途。 沈冰道:“又见面了,曹女士。” 她是左菲琳的养母,曹丽华。13中发生枪击案那天,左菲琳随警方回公安局做笔录,因是未成年,所以需要监护人陪同。沈冰就去超市里找过曹丽华,载曹丽华到了公安局,又把曹丽华送回了超市。她的工作是宰杀活鱼,身上自然少不了鱼腥气。这股气味从超市追到她家里,连烧的茶水里有摆脱不了鱼腥气。 沈冰坐在沙发上观察这套小小房子,房子只有两室一厅,十几年前的装修,家具都很古旧。房子不怎么干净,卫生间门口堆放着一摞没洗的衣服,那些颜色灰暗的半旧衣服全是曹丽华的,也正是房子里腥臭味的来源。 曹丽华找出一包茶叶,与其说是茶叶,更像是茶叶渣滓,她把茶叶倒进警察的水杯里,脸上一直暖暖地笑着:“家里没茶叶了,这点儿还是过年时候买的。” 沈冰观察她的脸,她面色暗黄,头发灰白稀疏,已经脱去了一半,明明才四十出头,却老得厉害。她泡完茶就把那些脏衣服全都扔进了卫生间,仿佛是感知到屋里难闻,于是很歉意地解释道:“洗衣机坏了,这两天洗不了衣服,晚上我就用手洗出来。” 沈冰道:“没事,你坐一会儿。” 曹丽华坐到沈冰对面,道:“你们找我有事儿吗?” 桌上摆着一本病历,病例本上写着曹丽华的名字,沈冰翻开一页边看边说:“上个月你是不是托菜店老板帮你卖了辆车?” 曹丽华露出心虚的表情:“是,有这回事儿。” 沈冰:“车是你的吗?” 曹丽华:“是我男人的,他前两年喝多了掉进公园湖里被淹死了。” 沈冰闻言,抬起头看着她:“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曹丽华:“他叫左兵,那辆车是他留给我唯一值钱的东西。” 沈冰:“车是他买的?” 曹丽华:“对,有一天他出去,一个多星期才回来,回来就开着那辆车,说是便宜买的。” 沈冰:“什么时候?” 曹丽华稍一回忆:“三年前吧,他把车开回来没多久,就喝酒喝死了。” 沈冰缓慢地合上病历本,道:“你得了白血病?” 曹丽华一直在微笑,她向来都是笑着的,因此嘴边眼角的皱纹格外明显。她的笑容很温暖,但是她的眼睛却很苦涩,仿佛她若不笑着,整个人连个人形都维持不住,将变成一滩苦水化开了去。 曹丽华笑道:“年前查出来的,现在是血癌晚期,医生说也就年底的事儿了。” 沈冰看着她的笑脸,不禁有些动容:“你是我见过最爱笑的人。” 曹丽华有些羞涩,干枯皴裂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好难看哦,头发没了,满脸皱纹,再不笑着,见不得人。” 沈冰问:“你卖车是想治病?” 或许的因为得到了年轻帅气的男人的夸奖,曹丽华枯瘪暗黄的脸上很浮现出不明显的红色,灰暗暗的眼睛里有了些光彩,摆着手笑道:“不治病不治病,给我用太浪费了,存起来留给我女儿。” 沈冰想起左菲琳在公安局时全程远离自己的养母,视曹丽华如瘟疫。他心里有点堵,问:“左菲琳孝顺你吗?” 曹丽华只是笑,不说话。笑了一阵子,眼眶里突然湿热了,道:“我生不了孩子,她就是我女儿。我把她从福利院带回家,就得对她好。” 沈冰不想再聊左菲琳,向洪途示意一眼,洪途就拿出那串弹壳捏成的数字,道:“曹女士,这是不是你丈夫的东西?” 曹丽华不假思索道:“是,这是他自己用弹壳捏的,一直挂在车里。” 沈冰问:“他怎么会有弹壳?” 曹丽华道:“他以前当过兵,弹壳是他退伍的时候从部队里带回来的。你看他不是捏了个J和13嘛,就是他以前的部队,13集团军。” 洪途咋咋呼呼道:“你老公右手手背是不是有纹身?纹的就是J13!” 曹丽华有点纳闷:“是啊,你怎么知道?” 洪途激动地一拍大腿,响亮亮道:“沈哥,左兵就是贩毒团伙的头目!” 沈冰回头斜他一眼,道:“小声点,别把房梁震塌了。” 沈冰也很震惊,没想到J和13的含义竟然是第13集 团军,没想到他们找了六年的一个贩毒团伙头目竟然是左菲琳的养父左兵,更没想到还是一名退伍军人。 曹丽华还是迷迷糊糊的:“警官,你们在说什么呀?” 沈冰反问:“你不知道左兵六年前贩过毒吗?” 曹丽华看起来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老实到近乎短见,她像是连贩毒两个字都不能理解透彻。她一脸呆滞地看着沈冰,问:“贩毒?卖毒药吗?” 换作其他任何人,沈冰都怀疑对方在装疯卖傻,但是他很愿意相信曹丽华,耐心解释道:“是贩卖毒品,毒品你知道吗?□□、□□。” 曹丽华还是木呆呆的:“我我我知道,我一个同事的儿子吸毒被抓了,我丈夫他……他卖这些东西吗?” 沈冰点了下头:“你不知情吗?” 曹丽华怔愣了许久,道:“我不知道,他经常不着家,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影。我问他去哪儿,他就说做生意,但他没往家拿过钱,赚了钱就在外面花光,我也不知道他钱是哪来的。” 沈冰道:“你丈夫左兵是从六年前潜逃至今的贩毒团伙头目,他还有两个帮手,你知道他有哪些朋友吗?” 曹丽华像是走了魂儿,还处在丈夫是个毒贩的震惊中,神情恍惚:“我没见过他的朋友,我俩连酒席都没摆,只领了证。我们结婚第二天他就四处乱逛,从来不着家,我上哪儿见他的朋友。” 洪途听得直拧眉头:“这男的真是个混蛋,你咋不跟他离婚?” 曹丽华很僵硬地咧出一个笑:“我生不出孩子,只有他不嫌弃,就没想过离婚。” 沈冰从手机里调出郑泽川的照片,放在曹丽华面前,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曹丽华眯着眼辨认了一会儿,说:“没见过,他是谁?” 沈冰道:“他叫郑泽川,以前是名警察。六年前和左兵交过手,他前些天遇害了,我们怀疑他是在调查左兵贩毒团伙的时候被杀的。” 曹丽华听闻命案,吓得脸色一白:“我不知道啊,我从没见过这个人。” 沈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相信她,又向她问了些左兵的事。和曹丽华聊天时,他突然瞥见到地板上扔着一个扁形的长方形盒子,上面印着各种水果。他很眼熟这种纸盒,大都是高档的水果店里用来装水果用的,用着这种礼盒装是为了方便顾客送人。曹丽华这套破旧的小房子里出现这样一只礼盒,有点突兀。 沈冰指了指那只盒子,洪途就把盒子捡了起来,问道:“曹女士,这是你买的?” 曹丽华道:“不是,这是左兵一个朋友送的。他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左兵已经死了,特意来找左兵。” 沈冰问:“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曹丽华摇摇头:“我没问,他也没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洪途在盒子里找到一张小票,把小票递给沈冰,道:“沈哥,这是西环路那家水果店。” 沈冰着重看小票出具的时间——8月23号15点34分。 他们拿着小票离开了曹丽华家,驱车直奔西环路的水果店。洪途开车很猛,十几分钟就到了水果店门外,把车往路边一扔就跟着沈冰进店了。高档水果店里客人不多,又是大中午,店里只有一个女人在挑拣牛油果。收银台后坐着一个穿红色制服的小伙子,正在玩手机。 啪地一声,收银台上掉了个什么东西,小伙子抬头一看,装在皮夹里的警官证摆在台子上,对面站了一个酷帅的男警察。 沈冰道:“我们是支队的刑警。店里和门口的监控都开着?” 小伙子有些反应不及,愣住了。 洪途:“问你监控是不是都开着,我们要查监控。” 小伙子:“开着开着,都开着。” 沈冰让他调出8月23号下午3点半的录像,然后就接管了正在播放录像的电脑,洪途挤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沈冰盯着屏幕,一点点往前拉,拉到29分时停住了,猛地靠近屏幕,想把录像里走进店里的人看得更清楚。 洪途也瞪大眼仔细瞧着:“沈哥,这人不是庞亚全嘛!” 当中的一个小方块播放的是店内的录像,当那个穿着黑色短袖的男人走进店里时,沈冰和洪途立即把他认了出来,因为这人的面貌特征太明显,一只肉头大鼻子,下巴有块疤瘌:正是自从8月21号出狱后就失踪至今的庞亚全,也是最有嫌疑杀死郑泽川的凶手。 洪途很激动:“绝对是他,他的脸我在资料里看过很多遍,一般人长不成这鬼样子!” 沈冰嘘了一声让他安静,继续看录像。 庞亚全很快挑了些高档的水果,让收银员用礼盒装好,然后用现金结了账,结账的时间完全对应小票上的时间。庞亚全结了账,用胳膊夹着礼盒就走了。沈冰还是盯着他,把目光移到店外的摄像头。 洪途:“嗳嗳,沈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店外的摄像头拍到庞亚全走出水果店,水果店台阶上坐着一个衣着脏乱,身材过分肥胖的男人,庞亚全走到那男人身边又停下了,拽了两下男人的肩膀像是要带他走,但是男人不理,还把他推开了。然后庞亚全把兜里的钱全掏出来留给那人,自己打车走了。 洪途大吃一惊:“卧槽,这不是洪铁军吗?前两天周队带回队里那胖子!” 沈冰耐心等着坐在台阶上的男人露出正脸,那人还真回头朝着店门口吐了口唾沫,然后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正是洪铁军的脸。他又把录像拉回去看了一遍,笃定了买水果的人是庞亚全,等在店外的人是洪铁军。 沈冰心情不错,难得露出笑模样,问洪途:“左兵的贩毒团伙一共几个人?” 洪途:“算上左兵一共仨人。” 沈冰朝还在播放的录像挑了挑眉,笑道:“这不齐了?” 第90章 朋友 “你干嘛呢!耍流氓啊你!” 护士在为一名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扎针,弯下腰正待把针头推进男人手背的血管里,男人突然把手往上一抬,手掌碰到了护士的胸部,还来回磨蹭了两下。 护士顿时羞红了脸,气愤地向他质问。 洪铁军躺在床上,肥胖的身躯把一米二的床占满了,涎皮赖脸地朝护士笑:“我不是故意的,是你那地方太大了。” 年轻护士还没见过这等流氓,扔下针头就出去了,片刻后四十多岁的护士长领着一个男护到了,护士长道:“36床,请你行为放尊重一点,否则我们就报警了。” 洪铁军皮皮赖赖地说:“吓唬谁呢?我就是被警察送过来的,老子见过的警察比你见过的病人都多。赶紧把那大胸女的给老子叫回来,不然老子还尿你一床你信不信!” 同屋的病人看不惯他这等无赖的嘴脸,一个老大姐谴责她非礼护士的行为,引来旁人一片附和声。在众人的声讨声中,洪铁军眯缝眼支棱着眼皮把这些人扫了一遍,露出个不以为意的冷笑,然后突然抱住脑袋往枕头上撞,虽然他撞的不是墙,但是他两百斤的体重在床上翻腾的动静也是响亮。 “啊啊啊啊头疼啊!你们谋杀啊!你们想把我吵死!啊啊啊啊啊啊疼死了!你们这群杀人犯,干脆杀了我吧!” 他又使出了撒泼打滚的技法,周围人立马没声了,这间病房里所有人都知道他脑袋里嵌了根钉子,怕他发起疯来随时会丧命,都不愿意惹一身骚。 洪铁军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生存哲理铭刻于心,边哐哐撞着枕头边叫喊着要女护士伺候他上厕所,否则他就在病床上拉屎撒尿。他一副天皇老子也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以为自己即将得逞时,床尾突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用力之大,他二百多斤的身子都颤了颤。 他气势汹汹地翻过身,要看看是哪个不怕骚的敢来招惹他,结果一回头就对上了洪途那漂着青光的恶虎般的眼睛。 洪途像尊杀神似的站在他床边,说:“起来,我伺候你上厕所。” 洪铁军不认得他,但认得洪途身边的小党,立马就知道洪途也是警察。 在洪途从气势到体魄的绝对压制之下,他立刻就怂了:“我不去,哎呀我头疼,我得睡一会儿。” 洪途指着他:“你要是敢在床上拉屎撒尿,我就敢让你把床单撕成辣条全都吃了,你信不信?” 洪铁军拽起被子把自己盖住,嘿嘿笑道:“那多不卫生啊,我去厕所解决。” 小党用看一摊垃圾般的眼神儿看着他,说:“洪铁军,你说自己脑袋疼,喊着叫着不肯出院,我还以为你真脑袋疼呢,结果你就是为了调戏人家女护士?” 洪铁军捂着脑袋无病呻吟:“又开始疼了,我一下床走路就疼,我可不能出院啊,我一出院就死在医院大门口了。” 小党无语至极:“医院有吃有喝有人伺候,你是赖着不肯走了吧。” 洪铁军道:“怎么会啊警官,我是真疼啊,跟你们说两句话就头晕目眩的。你们没事了吧,我得睡一会儿了。” 洪途一把将他身上的被子扯掉:“你他妈架子还挺大,你的医药费都是我们警队垫的,找你问句话都不行?” 洪铁军唉声叹气道:“你们颠来倒去还是那几个问题,我不都说了嘛,我不认识什么庞亚全。” 洪途:“林志鹏你也不认识?” 洪铁军:“我和他见面第二次就被你们抓的,我就买他点货,没啥交情。” 小党很嫌恶地瞟了洪铁军一眼,对洪途说:“看他这鬼样,人都废了,你能指望从他嘴里问出啥。” 洪铁军忙附和:“多对对,这位警官说得对,我老洪就是一摊臭狗屎,帮不上你们的忙。” 洪途在他床边坐下,一下下指着他鼻子,道:“我给你划个道儿,庞亚全已经被我们抓住了,我们怀疑他□□贩毒,而且和六年前的一起贩毒案有关系。但是现在他不承认,我们也缺少证据,只要你能提供庞亚全和毒品有染的线索,不管有用没用,最后破了案,我们支队给你记一功,给你发奖金。” 洪铁军闻言,眼神儿一定,然后又散了:“你们把庞亚全抓住了?” 洪途道:“对,他嘴硬,但是拿下他的口供只是时间问题。立功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自己掂量清楚吧。” 小党很不耐烦:“你跟他费什么话呀,走了走了走了。” 洪途临走前又给他一记警告:“管好你自己的爪子,再敢欺负女护士,管你死不死都把你轰出医院。” 两人走出病房,刚一出门,洪途就给小党使个眼色,俩人走到拐角后,借墙壁掩着身子。小党扒着墙,只露出一只眼睛盯着病房门口,小声问:“咱这招有用没用啊?” 洪途体型太显眼,只好蹲在小党后面,道:“他要真是庞亚全同伙,听说庞亚全又被抓了,肯定会担心自己被供出去。就看他这回跑不跑,他要是从医院跑了,那他就是六年前庞亚全的同伙之一。” 俩人盯了几分钟的梢,洪铁军果真从病房里出来了,换回了自己脏兮兮的衣服,站在门口先鬼头鬼脑地向左右张望,确定警察没影了,才小跑进了电梯。电梯门一关,小党就飞奔过去看楼层键,回头朝洪途竖起一根手指。 洪途立刻从兜里拿出对讲机:“老大,人下去了,一楼。” 周行:“你们也撤。” 等在住院楼大门外的便衣拿着手机坐在台阶上假装打电话,洪铁军从他身边跑过去的时候,他立马认出了洪铁军,把洪铁军放走了十几米远才起身跟上他,道:“周队,他朝医院门口去了。” 周行坐在医院大门对面路边的一辆越野车里,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盯着医院大门,手里的步话机里钻出滋滋电流声。副驾驶坐着的魏楠也盯着大门口,道:“你这招还挺好使,蛇真从洞里出来了。” 周行道:“他一直在装傻,有些事儿他记得很清楚。” 说话间,洪铁军出来了,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出租车走了。出租车即将开到路口时,周行驱车跟上,尾随其后。 周行跟踪的本领很高,隔着来往的车流也能时刻把目标车辆控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一场忽近忽远的跟踪一直持续到出租车停在一座小区的东侧门前。 东侧门开在马路边,洪铁军下了车就迅速跑进小区,穿过几条七扭八拐的小路,走进一栋单元楼,停在四楼一间房门外,从门口脏兮兮的地毯下拿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一进门就立刻将房门反锁。 他直奔卧室打包衣物,把抽屉里一沓钱也拿了出来,打包好行李才发现身份证不在身上,又翻箱倒柜找身份证,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证还压在警察手里。 房门突然被敲响,他浑身一激灵,蹑手蹑脚地走到玄关透过猫眼往外看:“谁啊?”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站在门外,道:“我是咱们这栋楼的楼长,楼下草坪的垃圾是不是你们家扔的?其他住户都反映好几次了。” 洪铁军:“不是不是,滚蛋!” 女人用力捶门,把门捶得哐哐直响:“你怎么骂人?开门!我要跟你讲讲道理!” 洪铁军烦不胜烦,一把拉开房门,正要张嘴骂人,就见女人往旁边站了一步,紧接着一个身穿黑皮衣,神情冷峻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觉得这男人眼熟,还没想起在哪儿见过,就被那男人用拳头顶着胸口往后推了一下。 洪铁军往后跌了几步,周行和魏楠等人就走了进来,洪途断后关上了房门。 周行道:“搜。” 洪途和小党分别走进卫生间和卧室,魏楠带来的人在客厅里翻找。洪铁军看着闯进家里的警察们发蒙,既茫然又心虚的样子。 洪途从卧室提出一只行李箱和一只旅行包,放在客厅地板上,道:“里面只有几件衣服。” 周行看了看箱子里撒出来的衣物,道:“准备跑路了?” 洪铁军不应声。 周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身份证,道:“身份证都没拿走,你怎么跑?” 说完,他两指夹着薄薄的卡片用力往外一旋,身份证撞到洪铁军胸前,又摔落在地。 洪铁军道:“我跑什么呀,我收拾几件衣服就回医院接着住院,你们管吃管喝还管治病,不住白不住。” 魏楠的部下从客厅电视柜里翻出一面流动红旗,将旗子交给了魏楠,魏楠拿着旗子念出右下角白色绣线绣的一行字:“三连五班,卫生标兵。”他把旗子举到洪铁军面前,问:“哪来的?” 周行也看着这面旗子,这是部队里的流动红旗,红色的布料脱色严重,且有磨损,估计被新旗子替换了下来,又被退伍的军人从部队里带了出来。 洪铁军黄黑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佯作糊涂:“我不知道,估计是房东的东西。” 魏楠把旗子卷起来交给部下收好,道:“你不知道是吧,我知道,左兵服役的班级就是三连五班,这面旗子估计是他退伍时带的纪念品。” 洪铁军瞪着眼睛不说话,满脸堆叠的横肉一颤一颤的,肉眼可见地紧张了。 周行道:“我再问你,你认不认识庞亚全?庞亚全出狱后有没有找过你?” 洪铁军张嘴就要否认,周行冷冷地打断他:“想清楚再说话,好好想想8月23号中午3点多,和你在西环路水果店见面的人是谁。” 洪铁军一听,哑巴了。 周行等了他几秒钟,道:“想起来了吗?” 洪铁军神色慌张:“他是找过我,但是我——” 他磕磕巴巴地说了几个字,周行突然怒道:“之前为什么说没见过他!” 洪铁军被他吼得浑身一颤,被吓住了。 魏楠见周行情绪过激,把周行往后拦了一下,准备自己问,但是周行把他的胳膊推开,指着洪铁军道:“从现在开始,你对我说的每一字都必须是真话,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欺骗警察干扰警方执法的后果。” 周行没有威胁他,但是这话从周行嘴里说出来,比遭受威胁还恐怖。洪铁军突然腿软站不住,肥胖的身子往下一滑坐在了地板上,垂头耷脑的样子看起来很绝望。 周行也在他面前蹲下了,狠厉的眼神紧盯着他:“认不认识庞亚全?” 洪铁军:“认识。” 周行:“认不认识左兵?” 洪铁军:“认识。” 周行:“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洪铁军嘴唇蠕动几下,没说话。 周行继续问:“知不知道郑泽川?” 洪铁军嘴里咯咯响了几声,是上牙用力碾压下牙的声音。他把自己的牙来回咬了几遍,才低声说:“知道。” 周行分秒不停,一步步紧逼着他:“郑泽川死了,你知道吗?” 洪铁军:“知道。” 周行:“是不是庞亚全干的?” 洪铁军:“不知道。” 周行:“庞亚全在哪儿?” 洪铁军:“不知道。” 周行眼褶抽了抽,长吸了一口气,才说:“我让你说实话,没让你装聋作哑。” 洪铁军:“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让他联系我,他就没再联系我了。” 然而周行不信他,周行站起来在屋里看了一圈,目光在卫生间方向停了一会儿,然后瞥了眼洪途。洪途立马会意,和小党两个人一左一右把洪铁军拽起来就往卫生间走,洪铁军丝毫不挣扎,被洪途两人拖进了卫生间。 魏楠不放心,跟过去看,站在门口叮嘱里面俩人下手要有分寸。 周行站在客厅等着,听到卫生间水龙头开了,水哗哗地流,没一会儿,洪铁军开始惨叫,卫生间里呼通乱响。紧接着,洪铁军就被洪途和小党抱住胳膊拖了出来。 洪途道:“周队,我们啥都没干,他自己抱着脑袋往墙上撞。” 洪铁军像条鱼似的抱着头躺在地上不停地扑腾,头用力往地上磕,黑黄的面皮已经白透了,脸上不停滚落冷汗,嘴里惨叫不停。 周行道:“把他按住。” 洪途和小党把他面朝下按在地上,一左一右扭住他胳膊,还把他脑袋按在地上,这才制止他自残。 洪铁军头疼发作,眼睛用力往上翻,瞪着周行吼道:“给我止疼药!止疼药!” 周行蹲在他脸前,不紧不慢道:“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就给你止疼药。” 洪铁军:“我真的不知道庞亚全在哪儿,我不知道!” 周行:“先说说你和左兵还有庞亚全是什么关系。” 洪铁军:“我们以前搞过毒!” 周行:“六年前从十七号码头逃跑的三个毒贩就是你们?” 洪铁军:“是是是!给我止疼药,我要死了!要么你就把我脑袋切了!” 周行:“庞亚全都跟你说过什么?说过他要报复郑泽川吗?” 洪铁军:“他找我一起干,但是我没答应他,他去找别人了!” 周行:“找别人?他有同伙?” 洪铁军:“我不知道有没有,他说既然我不跟他一起干,他就找人帮忙。” 周行:“他找的谁?” 洪铁军:“我不知道啊!他只说是以前坐牢交的朋友!” 第91章 白裙 天气越来越凉了,夏天的衣服穿不成,秋冬的衣服该挂起来了。 简月卧室的衣柜很大,通顶的大衣柜占了一面墙,她衣服很多。被挂起来的全都是应季的衣裳,其他穿不着的都被叠起来放在不趁手的右边柜子里。随着深秋的天气越来越冷,她在叠起来的衣服里翻找过几次外套,觉得是时候给衣柜也换个季,于是特意空出一点时间整理衣柜,把单薄衣服叠起来放好,秋冬的衣服一件件熨烫齐整再挂起来。 她有一件很喜欢的厚针织外套,翻遍衣柜却找不着了,于是给丛丽媛打视频电话,视频一通就把摄像头对准衣柜里满坑满谷的衣服,道:“妈,我那件白色的针织外套怎么找不着了?” 丛丽媛正在家里织围巾,戴着老花镜,很不熟练地举着手机,问:“哪件外套啊?” 简月道:“白色的,你说扣子像珍珠的那件。” 丛丽媛:“我把你的几件厚外套放在你放包儿的地方了,你找找。” 简月打开最靠里的一扇窄窄的柜门,用眼睛找了一圈,道:“没有啊,里面就一件呢子外套。” 丛丽媛:“你动动手,光用眼睛找这么找得着,看把你懒得。” 简月不高兴地嘟了嘟嘴,把手机搁到放包的挡板上,蹲下身在几件装在防尘袋里的衣服里翻找,道:“老太太,你每次帮我整理衣柜,我都有东西找不着。” 丛丽媛:“你自己收拾妥当了还有我什么事儿,自己不知道收拾还怨我给你收拾。你去你弟弟家里看看,他一个男孩子都比你勤快。” 简月:“行了行了,不想听你唠叨了,挂了。” 她挂了视频通话,把装在防尘袋里的衣服全倒出来,一件件抻开了找,果然在最下面找到了那件针织外套。丛丽媛还在袋子里放了几包干花袋和几袋干燥剂,衣服不仅不潮没有异味,还被染上了清新的花香味。 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视频通话邀请。简月接了视频,对着摄像头晃了晃外套,得意道:“看,我找到了。” 丛丽媛道:“挂在阳台晒晒再穿。”说着,她朝卧室方向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月月,那个小女孩儿好像叫小娅。” 翟小娅一直被秘密养在老院子里,由丛丽媛照顾。简月这些日子忙得几乎都快忘了这女孩儿,丛丽媛说起小娅,她稍想了想,才想起小娅这个人来。 她拿着外套和手机走到阳台,把外套搭在阳台一张躺椅上,又在躺椅上坐下了,道:“你怎么知道?” 丛丽媛道:“她虽然不说话,但她会写字,前几天她在本子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叫翟小娅。” 简月:“她听话吗?” 丛丽媛:“特别听话,不哭不闹,比养只小猫还安静,现在在房间里睡觉呢。月月,你赶紧帮这孩子找找家人,孩子丢了她家里人得多着急。” 她并不知道翟小娅已经被家人抛弃,此时也不能轻易归还这个孩子,因为翟小娅和雷宇星的关系至今还是个谜题。 简月倒在椅子里,阖上眼睛想了想,道:“你再照顾她两天,我想办法把她送回家。” 丛丽媛道:“行,你忙吧。记得按时吃饭。” 简月笑笑,朝她摆摆手:“知道了,你也好好吃饭。挂啦。” 她挂断视频,又拨出了简骋的电话,电话一通就说:“翟小娅不能再留了,尽快把她送回去。” 简骋顿了顿,问:“送回哪里?” 简月拉开阳台落地窗,回到卧室,道:“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简骋道:“记得。” 简月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扯掉缠在发尾的一根根卷发棒,道:“把翟小娅当饵,愿者上钩。” 简骋稍一琢磨,道:“明白了,那雷宇星怎么办?” 简月把手机搁在梳妆台上,双手熟练地解着卷发棒,目光冷冷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道:“雷宇星还能留,他现在对我们还不是威胁。” 简骋:“不趁这个机会把他一起解决了,还留到什么时候?” 简月:“能留到什么时候就留到什么时候。” 她从镜子里瞥见冷微粼站在卧室门口,便向简骋叮嘱道:“就按我说的办。”说完就挂了电话,问冷微澜,“站在门口干什么?” 冷微澜慢慢走进来,坐在她床边看着她,道:“我听到了。” 简月拿起气垫梳梳头发:“听到什么了?” 冷微澜:“我听到你说要留着雷宇星。” 简月:“那不然呢?” 冷微澜很不解:“他知道我们这么多事,怎么会不是威胁呢?” 简月放下梳子,挑了根墨色的眉笔,专注地对着镜子画眉,道:“整个公安系统对我们都是威胁。你能怎么办?把长岚市所有警察全都灭口吗?” 冷微澜:“可是我们目前的威胁只有雷宇星一个人。” 笔头削得过尖,划在皮肤上有轻微的刺痛感,简月蹙了蹙眉,道:“不如你来做我的主,告诉我应该拿雷宇星怎么办。” 冷微澜很忌惮地瞄她一眼,低声嘟囔道:“我又没说什么。” 简月从镜子里看了看她,道:“这些事不归你操心,我会妥善解决。你只负责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保证自己的安全。” 冷微澜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手机里进来一条微信,是周行发的:十分钟后到你楼下。 简月回复了一个“OK”,放下手机问:“东西帮我装好了吗?” 冷微澜道:“都装在密封盒里了,你要出远门儿吗?” 简月加快了化妆的速度,画完眉毛又拿起粉扑子在脸上淡淡的扑了一层清透的定妆粉,道:“我去趟桐县,可能明天回来,你晚上睡觉前锁好门。” 冷微澜:“要带换洗衣服吗?我帮你收拾。” 简月道:“不用了,估计我们没时间住宿,会连夜赶回来。” 她挑了一根哑光棕橘色的口红,涂了口红后更显得整张脸清透雪白,顾盼生辉。她让冷微澜把晒在阳台的外套拿回来,搭了一件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她穿好衣服,把两只装着饼干和点心的盒子装进大容量的挎包里,急忙忙地穿上马丁靴,又向冷微澜叮嘱了几句,便连忙出门了。 周行把车开到了楼底下,下了车站在车头边等她。简月一出单元楼就看见周行倚着车头低头按手机,穿着皮夹克戴着墨镜,这画面非常像是在拍电影。 她快步走过去,笑道:“不好意思周队,我刚才在楼上接了个电话。” 周行转过头看着她,漆黑的墨镜里投映出她小小的脸,她今天的气质很温柔,或许是她身上那件质地柔软的针织外套的原因。周行先打开副驾驶车门,才说:“没事,我刚到。” 简月上了车,周行开车驶出小区,简月从包里拿出两盒点心,道:“这是我自己烤的饼干,待会儿当午饭吃。” 她转过身想把盒子放在后座,看到后座已经放了满满一大袋果干、肉铺、面包、锅巴等零食,还有几瓶饮料和酸奶。种类之多,像是去郊游野餐。相较之下她那两只小盒子就显得很不值一提。简月惊道:“这全都是你买的?” 周行道:“来回十几个小时路程,路上饿了可以吃。” 简月挑了一袋芒果干儿,撕着包装袋说:“我记得你不怎么吃零食。” 周行的确不爱吃零食,除非有时候加班饿得狠了,才找师小冉要一包豆干儿。这些零食他尝都不会尝,全都是给简月准备的。他没接话,简月也没多想,又说:“你们今早不是去找洪铁军了吗?结果怎么样?” 周行道:“他承认六年前从十七号港口逃走的三人贩毒团伙是他和庞亚全以及左兵,但是他不知道庞亚全的下落。” 简月:“那郑泽川呢?是不是庞亚全杀的?” 周行:“是庞亚全,也不全是庞亚全。” 简月:“什么意思?难道庞亚全还有帮手。” 周行:“对,庞亚全有一个帮手,是和他一起坐过牢的人。” 简月立刻就想起一个人:“林志鹏?” 周行摇了下头,道:“不是林志鹏,林志鹏10月16号才出狱,老郑14号出事。” 简月咬着一片黄澄澄的果干儿想了想:“虽然不是林志鹏,但是林志鹏应该能提供线索。庞亚全坐牢期间和他关系最好,他应该知道庞亚全在坐牢期间都和什么人有来往。” 周行道:“林志鹏是2018年入狱,庞亚全2015年入狱,林志鹏入狱之前庞亚全交了什么朋友,他未必知道。” 简月道:“但是无论怎么说,这个人只要坐过牢,档案里就能查到他。把这个人找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周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简月知道他着急,便宽他的心:“所以我们现在兵分两路,队里有沈冰坐镇,海量的排查工作交给他。我们去桐县转一转,或许能抄个近路。” 周行道:“我也给沈冰下了命令,让他在两天内把目前的线索盘查清楚,在咱们回来之前找出庞亚全的帮手。” 说会儿话的功夫,周行就过了收费站,驶上高速公路。 简月把座椅往后放了放,向周行侧过身,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边啃芒果干边说:“你仔细想想,左菲琳身上的疑点其实很多。她是张彩英的女儿,二十年前,张彩英在杨雪家里做工。二十年后,张彩英的女儿左菲琳和杨雪夏知樵的女儿夏娜上同一所学校。张彩英死后,左菲琳就被左兵曹丽华收养。左兵又是六年前潜逃至今的毒贩,他的同伙庞亚全是杀死郑泽川的凶手,还是杀死夏娜的嫌疑人。左菲琳不仅和夏娜有渊源,还和庞亚全有点渊源。” 周行道:“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儿,和任何人都没有过深的渊源。想查左菲琳,就得从她的母亲张彩英开始查。” 简月疑虑重重地点了下头:“你说得对,就算左菲琳真的和夏娜有渊源,也得是他们的父辈遗留下来的。” 说着,她抬眼看着周行,问:“你有什么想法?” 周行转过头看她一眼,脸上那副黑墨镜显得他更加冷峻且不近人情:“我没有想法,真相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他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简月撇撇嘴,觉得没趣,又从袋子里掏出一片果干,道:“你相信夏知樵的话吗?” 周行:“你指的是他说的那件往事?我昨晚看过录像,他的话属实。” 果干儿又干又有韧性,嚼起来像是硬邦邦的牛皮糖。简月嘎吱嘎吱嚼了几下果干儿,才说:“那段录像属实,录像以外属不属实可就不一定了。” 她躺在座椅里吃着零食说这话的样子,很像躺在沙发里聊起明星八卦的小女孩儿。周行又看看她,不仅不觉得她世俗,还觉得她可爱,道:“你怀疑左菲琳是夏知樵和张彩英的女儿?” 简月嘴里咬着一片果干,低着眼把手伸进袋子里,掏那片藏在最底部的果干,口齿不清道:“按我阅人的经验来说,夏知樵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而且自身条件如此优秀的男人,大概率抵挡不住一个崇拜他的女人。越优秀的男人越自信,越自信的男人越享受掌控更多的女人,夏知樵会免俗吗?” 她话里话外又捎带了不少人,周行不免又代入了自己,道:“也不是世界上所有男人都花心。” 简月道:“我相信有不花心的男人,只是我现在还没见到。”她拿出最后一片果干儿递给周行,“最后一片了,味道很好,你尝尝。” 周行刚想接住,但是后面有辆车亮了下左闪,马上要超车。为了驾驶安全,他双手都离不了方向盘,只好暂时无视那片果干。 简月举了一会儿,见他没空接,便直接递到他嘴边。周行只专注开车,无暇多想张嘴就咬住了。 简月拍拍手上的糖霜,又从后座拿了一瓶果汁拧开喝了两口,长吁一口气,道:“我都吃饱了。” 周行嘴里塞了一片果干,没空说话。 简月看看时间,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五分,估计到桐县已经傍晚了,便道:“我睡一会儿,到了休息站叫我。” 去桐县的路程将近六个小时,全程经过高速路三个休息站。周行急于赶路,但每到了一个休息站都会停车,问简月要不要下车透气,要不要吃饭,要不要上厕所,要不要买什么东西。 简月这些天没睡好,工作太累加上习惯性失眠,所以她一上车就补觉,每次到了休息站被周行叫起来都有点起床气,忍了两回没有发作,周行第三次停车把她叫醒后,她说:“周队,说真的,我知道你人很好,很绅士很体贴很礼貌,但是你大可不必这么绅士这么体贴这么礼貌。你这样走走停停,咱们到桐县估计都立冬了。” 周行一如既往宽容大度,没有计较她不知好歹地抱怨,道:“那后面就不再停车了。” 他把丢掉的时间在路上追了回来,按照计划在傍晚六点赶到了桐县。 桐县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县城,在比例尺稍大些的地图上都难寻身影,县城的主要经济是养殖和农场,城郊的几个工厂也都是围绕着本地种植物的糖厂和罐头厂。县城虽小,但路修得平整开阔,周行进了县城就按照导航开到某街道的派出所。派出所一楼是户籍大堂,几个户籍警都在办业务,临下班的时间也有不少人在排队。 周行想找个人传话,但是几个窗口里的民警都不得闲,所以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胡所你好,我们到了,在你们单位一楼。好好,不急。” 大堂有一台饮水机,饮水机背后墙上挂着“惠民自取”的牌子。简月用两只一次性纸杯接了两杯水,拿着杯子回到周行面前,把其中一杯递给他,道:“这里变化很大,和我在资料看的照片完全不一样。” 周行喝了口水,道:“桐县是张彩英的老家,她被杨家辞退后就回到这儿,五年后生下了左菲琳。夏知樵则一直在国外,回国和杨雪结婚后定居首都,近两年才搬到长岚。张彩英和夏知樵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你还认为他们有机会私下见面并且生下一个孩子吗?” 简月:“原来你早就查清楚了,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周行道:“我说了,但是你不信。” 简月还想反驳他,但是周行突然把杯子塞到她手里,朝她身后笑道:“胡所。” 胡所长是个精神头很足的中年男人,他和周行握了握手,笑道:“你好你好,是周队长吧。” 周行:“您别客气。” 胡所长:“一路上辛苦了,还没吃晚饭吧?先去我们单位食堂将就将就,晚上我给二位接风。” 周行道:“不用了,我们在路上吃过了,咱们先办正事。” 胡所长把他们领到自己办公室,拿起桌上准备好的资料交给周行,道:“这是2000年到2013年,我们能查到的所有关于张彩英的资料。” 简月和周行坐在黑皮沙发上,周行分了一半给简月,两个人迅速地查看这些资料。张彩英是桐县本地人,生活和求学都在这座小县城,直到十八岁那年才走出县城去首都打工,经同乡介绍到杨雪家里做照顾老人的保姆,不料出了意外,两个月后就被辞退,又回到桐县。 她家里只有一个奶奶,父母在早年前因车祸去世,奶奶在02年去世,她就成了无亲无戚的孤家寡人。她从首都折返回桐县后相继换了好几份工作,在理发店当做学徒,也在饭店做过服务员,工作履历算是很丰富,但是都做不长久。06年3月份,她生下一个女儿,父亲不详,拿着医院的出生证明给孩子上了户口,取名叫张夏夏。 12年8月27号,张彩英的尸体被人在家中发现。警方在现场发现一封遗书,且没有犯罪痕迹,因此定案为自杀。张彩英死后,女儿张夏夏被送进当地的蓝天福利院,13年9月份被左兵和曹丽华夫妇收养,改名左菲琳——这薄薄十几张纸总结了张彩英毫无波澜的短暂一生。 周行看完资料,问胡所:“张彩英留了一封遗书?” 胡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卷宗,黄色封皮上的墨水已经被磨得剩下淡淡的水印子,他把卷宗交给周行,道:“我是近年才调来的,张彩英的案子我不太清楚。这是当年出警的刑侦中队做的现场勘察记录,还有几份笔录,你们看看。” 周行挑出笔录递给简月,自己看勘察记录。勘察记录里的确提到了在现场发现一封遗书,但是一语略过,并没有提及遗书的内容。他看过文字记录,然后查看在现场拍的照片,其中有一张尸体的正面照,周行看到这张照片,登时眉心一拧,仔细看了片刻,然后把照片放到简月面前,道:“你看张彩英身上的这条裙子。” 简月看到照片,才知道张彩英是上吊死的,自杀时身穿一条白色长裙,那裙子的样式很华丽,是古欧宫廷装的款式。简月道:“杨雪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是夏知樵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礼物,杨雪还说她的那条穿过一次就丢了。” 余下的话不言而喻,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答案:杨雪成人礼那天穿的公主裙被张彩英偷走了,几年后,张彩英穿着这条偷来的公主裙吊死在家中。 简月翻出了一份笔录,这份笔录询问的是发现张彩英尸体的报案人,报案人名叫汤佳。她指着笔录其中的一行,道:“这个汤佳是张彩英的朋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 周行立刻就问胡所:“这个叫汤佳的人还在本地吗?” 胡所打开电脑搜索此人,道:“稍等啊,我看看。”他在电脑里检索了一会儿,看着看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用座机拨了一通内线,“小王,你让小高到我办公室来。” 一个高个子年轻民警很快推门进来了:“胡所,您找我?” 胡所问:“你那个表姐是不是叫汤佳?” 小高:“是啊。” 胡所:“兴源广场台球厅的老板娘?” 小高:“对对,那就是我表姐。” 胡所笑道:“这就省事儿了。” 小高被领导委派了一个任务,带着从长岚市来的两位同志去找自己的表姐。兴源广场是个夜市,天气转凉,生意很萧条。他们到时天色刚擦黑,偌大的广场空荡荡的,只有流光溢彩的招牌很是热闹。 一间串串店的二楼就是小高表姐的台球厅,台球厅里生意也不好,十几张桌子只有两桌有人。进门的一张台球桌边站着一个穿黑皮裙和长筒靴的身材高挑的女人,正在往球杆上擦巧粉,她就是张彩英的好友,汤佳。 周行给她看了看自己的警官证,道:“我们找你是想了解8年前张彩英自杀的事。” 汤佳四十多岁,妆容艳丽,性格很冷清,看过周行的警官证就把球杆架在桌沿,瞄准了一颗黄色球,道:“8八年前的事了,而且她还是自杀,你们还查什么?” 简月问:“你为什么确定是自杀?” 汤佳斜她一眼:“是你们警察说的,不是我。” 简月道:“当年警方在张彩英家里发现一封遗书,你看过吗?” 砰的一声,黄色球被撞进球袋。汤佳收起杆,又擦了一遍巧粉:“看过。” 简月把滚到边缘的绿色球往里拨了一下,道:“遗书上都写了什么?” 汤佳:“我懒得说,你想知道,我就拿给你看。” 简月:“遗书在你手里?” 汤佳:“张彩英所有的遗物我都留着,就放在我家里。” 周行道:“那就麻烦你带我们走一趟。” 汤佳扔下球杆,叫来伙计嘱咐几声,就带着他们去兴源广场东边的小区。路上,简月问她:“你和张彩英的关系很好吗?” 汤佳道:“我们俩是发小,从小就认识,跟亲姐妹差不多。” 简月便问:“张彩英有一个女儿,你知道她女儿的父亲是谁吗?” 提起这件事,汤佳脸色很苦:“我说不清楚,待会儿你们自己看。” 汤佳也是一位单身母亲,和十几岁的儿子生活在一套小小的两居室里。她带着两位客人到家时,儿子已经把客厅收拾整齐了,正趴在茶几上做功课,厨房里传出蒸米饭的香味。 男孩儿道:“妈,今天回来这么早。” 汤佳道:“你又做饭了?说了多少次不用你干活,把功课搞好就行了。” 简月和周行随后走进屋里,简月向这清秀的男孩儿摆摆手,笑道:“你好。” 男孩有点腼腆:“姐姐好。” 简月很欣慰:“谢谢你没叫我阿姨。” 汤佳把儿子赶回房间,然后从自己卧室里抱出一只大纸箱,把纸箱搁在茶几上,道:“这是彩英所有的遗物,你们随便看。” 周行打开盒子,摆在最上面的就是一只黄色信封,封皮上写着一行不大漂亮的字迹:致我的好友,汤佳。 汤佳道:“那封就是彩英的遗书。” 周行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已经发硬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和封皮上的字迹一致,明显是一个人写的。这封遗书很简短,张彩英在信中写出了自己存折的取款密码,让汤佳为自己办后事用,再就是委托汤佳把自己的女儿送到福利院。遗书简短到只有短短四行字,根本没有提及任何有关左菲琳生父的只言片语。 遗书下是一些杂物,梳子镜子还有书。简月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很快露出箱子底部的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裙子,就是张彩英自杀时穿的那条裙子。她把裙子拿出来,裙子柔软的布料和蕾丝边已经发硬了,还散发出潮湿的腐味。 “这是张彩英的裙子吗?”简月问。 汤佳道:“应该是吧,不过她活着的时候从没穿过这条裙子。” 简月把裙子摆在茶几上,仔仔细细叠好,道:“刚才在路上,我问你知不知道张彩英女儿的生父是谁,你说让我们自己看。现在我们看到了张彩英的所有遗物,里面没有关于她女儿生父的东西。” 汤佳不语,把其中一本旧杂志打开,杂志某页被裁掉了一个方块,被裁掉的方块就被夹在这本书里,是一个男人的半身像,穿着西装戴着眼镜,对着镜头露出意气风发的笑容。 简月一眼认出这张照片是十几年前的夏知樵,杂志刊登了一篇对夏知樵的采访还有一张照片,照片就被张彩英裁掉,单独收藏起来。张彩英收藏的不止这一张照片,还有从报纸上裁下来的两篇报道及照片,甚至还有一篇夏知樵和杨雪被媒体登报的婚讯,夏知樵和杨雪身穿礼服的结婚照也被张彩英裁了下来。 她把这篇报道中的某一行指给周行,道:“杨雪的名字被改了。” 这篇报道的名字是《国学教授与钢琴公主缔结良缘,共谱百年之好》,文字报道中新娘杨雪的名字被涂了一层白色颜料,又被写上了“张彩英”三个字,照片里身穿洁白婚纱的杨雪的脸也扣掉,变成一个洞,看起来有些诡异。 周行拿起那张被涂改的报道,问汤佳:“这是张彩英干的?” 汤佳面露苦色,道:“对,是她弄的。她把新娘改成自己的名字,还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她和报纸里的夏知樵结婚了。” 简月皱起眉,问:“张彩英的精神是不是有问题?” 汤佳道:“她从首都回来就很奇怪,她能正常的工作生活,但是总说自己有一个正在国外深造的未婚夫,我知道她在胡说,但是她自己好像很相信,拿给我看的照片也都是她从杂志报纸上剪下来的。我想过带她去看医生,但是她一点都不配合,我也只能作罢。” 简月:“她除了口头说一说,还有做出过什么刻意的行为吗?” 汤佳回忆道:“行为……倒是没有出格的行为。但是她从报纸上看到夏知樵结婚后就失踪了几个月,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张孕检单,对我说她怀孕了,孩子是夏知樵的。” 简月和周行对视一眼,都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假。 汤佳苦笑道:“你们也觉得她是在胡说八道吧。我也不相信,问她孩子究竟是谁的,但是她咬死了就是夏知樵的。我当时非常生气,一定要让她说实话,逼她证明孩子是夏知樵的。” 说着,她眼圈一红,把脸捂住:“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死了,干嘛要逼她,她说是谁的孩子就是谁的好了。” 简月问:“她向你证明了吗?” 汤佳:“什么?” 简月:“你让她证明孩子是夏知樵的,她证明了吗?” 汤佳叹气道:“她随便拨了个电话号说对方是夏知樵,可我一问,根本不是。我们都很清楚那个夏知樵不是她孩子的父亲,但是她就是不愿意承认,生下女儿也取名叫夏夏。从小就给孩子看夏知樵的照片,口口声声说是她父亲,让孩子长大了一定要——” 周行默默翻动着那本被张彩英剪得乱七八糟的杂志,翻着翻着突然顿住,很突然地打断汤佳,问道:“张彩英给谁打的电话?” 汤佳听不懂:“什么电话?” 周行:“你刚才说张彩英为了证明孩子是夏知樵的,当着你的面打了一通电话。” 汤佳道:“我当时问了,接电话的人根本不是夏知樵,那号码也不是夏知樵的,是彩英乱按的号码。” 简月似乎明白了周行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当下心情一振:“你还记得她拨的号码吗?” 汤佳很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问这些有意义吗?” 简月正色道:“张彩英拨通的号码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她孩子的父亲,既然她相信孩子的父亲是夏知樵,那她也会相信当时拨出去的那通电话会被“夏知樵”接通。” 汤佳:“我听不明白你的话,接电话的人不是夏知樵,孩子也不是夏知樵的。” 周行道:“我们说的不是夏知樵,是孩子真正的父亲。” 汤佳脸色一变:“难道当年接电话的那个人真的是孩子发父亲?” 她怔坐片刻,突然起身回到卧室,很快拿着一部手机和充电器回到客厅,道:“她是用我这部旧手机打的,当时她打完电话没几个月我就换新手机了,这部手机一直放在抽屉里。” 这部旧手机没电了,暂时无法开机。汤佳蹲在充电口旁边给手机接上充电器,焦急地等待手机开机。 简月走过去蹲在她旁边,看着她手里早已被市场淘汰的翻盖手机,问:“你删过通话记录吗?” 汤佳道:“我没删过通讯记录,我换手机后换了个电信的新号,手机卡也没□□过。” 简月道:“既然没过拔手机卡,那通讯记录应该还在。你别着急,慢慢找。” 手机上了年头,开机慢反应也慢,汤佳翻找起来也很小心,所以进度很缓慢。简月在旁提醒她:“你记得那天是几月几号吗?” 汤佳回忆得很困难:“好像是6、7月份,当时天气很热,她是晚上回来的,浑身都湿透了,那天正在下雨。” 简月回头对周行说:“让小师查一查。” 周行拿着手机往客厅阳台方向走了几步,电话很快打通了,道:“是我,你查查桐县05年6月和7月哪天下过雨。” 长岚市警局里,师小冉和两个同事同时登录气象网查询历史气象数据,师小冉道:“周队,桐县6月到7月之间只有一天是大雨天气,是6月23号。” 周行转过头看着简月,道:“6月23号。” 简月和汤佳翻找了一会儿,汤佳突然叫道:“有了有了,6月23号晚上9点34分,找到了!” 第92章 养女 简骋的电脑被拿到支队检查,技术队果然在电脑硬盘里发现了入侵痕迹。这名黑客其实很谨慎,几乎将所有非法访问记录全都清楚了,但是警队里也有能人,技术队的刑警恢复了使用记录,发现保存在C盘的名为“客户资料”的文档被打开过。 简骋得知自己的电脑确实遭到黑客攻击时正在商场里闲逛,他本来很喜欢逛商场,但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让他的心情顿时很差:“我电脑里所有的文件全都被窃取了吗?” 沈冰坐在技术队办公室给他打电话:“没有,只有C盘一个文件夹被打开过,其他文档没有非法浏览记录。” 简骋心情很不爽,没料到会有人利用到他头上。 沈冰道:“为了安全起见,你把网银支付密码和银行卡密码全都换了吧。” 简骋应下了,又问:“黑客是用什么方法攻击我的电脑?利用我公司的局域网吗?” 沈冰道:“和网段没有关系,黑客放置了特洛伊木马程序,远程操控了你的电脑。” 简骋:“什么时候的事?” 沈冰:“9月25号晚上10点12分。你有印象吗?” 简骋道:“没印象,我电脑很少关机,晚上下班后也保持睡眠状态,你们有办法抓到黑客吗?” 沈冰道:“我们的技术员正在反追踪,但是需要点时间。不过你的电脑可以领走了,现在方便来取吗?” 简骋走进一间男装店,在一排衬衫前闲看:“我在逛街,没时间。” 沈冰笑道:“又不是我们警方黑了你的电脑,这回你的脾气不该冲我发吧?” 简骋:“黑客的终极目标是犯罪,是冲着你们警方去的,我只是被利用的炮灰。说来说去,我不还是被你们连累了吗?” 这话猛一听有些道理,其实强词夺理本末倒置。沈冰哭笑不得,想跟他讲解分明,但是简骋压根不听他解释,撂下一句“我要试衣服了”就挂了电话。 沈冰从技术队办公室出来,在楼道里迎面撞见了洪途,洪途急吼吼地说:“沈哥,我们把曹丽华小区门口的监控录像扒了一遍,8月23号下午,庞亚全扛着水果进小区时被门口摄像头拍到了。” 他们已经查出了当天去曹丽华家里送水果看望左兵的人是庞亚全,此时查到了录像,又添了一条铁证。沈冰道:“把曹丽华叫来指认庞亚全,顺便把笔录做了。” 洪途跟着他往回走,神色很激动:“你猜门口的摄像头还拍到谁了?” 沈冰不比周行好脾气,他最烦有话不直说猜来猜去,就瞪了洪途一眼。洪途立马就说:“是郑泽川!” 沈冰脚步一刹,问:“郑泽川?” 洪途:“是啊,9月15号,郑泽川去过曹丽华住的小区,而且还是跟着那辆车牌号2180的蓝色别克去的!” 车牌号2180本的左兵买来的事故车,9月10号被曹丽华卖给了贾裕。同日贾裕开着这辆车去郑泽川店里清洗,车内用弹壳捏的J13字样引起郑泽川注意。当日贾裕将车开走后,郑泽川并无其他行动,但却在5天后跟踪贾裕来到了曹丽华居住的小区——洪途等人误打误撞,在切割录像时无意间发现郑泽川的面包车出现在小区门口的监控中,那辆蓝色别克比他早进小区两分钟,看起来非常像是郑泽川跟踪贾裕去了那座小区。 沈冰到办公室查看那段录像,确认那辆面包车确实是郑泽川的车,便问:“贾裕走了吗?” 洪途道:“没有,小侯还在给他做笔录。” 沈冰:“把他带过来。” 不一会儿,贾裕被洪途带了进来,沈冰开门见山地问:“9月10号之后,你究竟有没有见过郑泽川?” 贾裕:“郑泽川?” 洪途:“就是洗车店老板。” 贾裕:“哦哦,没见过啊,我就在他店里洗车的时候见过他一次。” 沈冰让一名警员调出录像,就定格在郑泽川的车驶入小区大门口的那一幕,道:“看到这辆车了吗?这辆是郑泽川的,9月15号下午2点多,他跟着你的车到了这座小区,你没发现他吗?” 贾裕满口喊冤:“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 沈冰:“难道他是在大街上碰见了你的车?” 贾裕:“15号那天我记得我去洗车店那边胡逛,可能被他看见我的车了吧。至于他跟着我,我是不知情啊。” 郑泽川以前是警察,跟踪和侦查能力一流,的确不会轻易被发现。沈冰暂且信了他,道:“那你15号去这小区干什么?” 贾裕:“我修车花了点钱,就去找曹丽华要钱,她不给我修车钱我就把车退给她。她给我了一半,我拿到钱就走了。” 沈冰让技术员继续排查小区主干道的监控录像,又问贾裕:“你是去曹丽华家里要钱?” 贾裕:“是啊。” 沈冰:“你仔细回忆,你上楼去找曹丽华的时候,后面有没有人跟着你?” 贾裕用力抓了两下头皮,回忆得很艰难:“有没有人跟着我……我是觉得后面有人,但是小区里住的都是人啊,我哪知道我后面的人是谁啊。” 技术员道:“沈哥,主干道的录像里发现了郑泽川。” 沈冰连忙看电脑,他们终于走运了一回,主干道的摄像头正对着单元楼正前方,每一个走进单元楼里的人都入了画。下午2点18分,贾裕率先进入监控范围,他刚走进单元楼,郑泽川那不大灵便的背影就出现了,郑泽川略显蹒跚地快速跑到单元楼门口,先朝里张望片刻,然后才进入单元楼。 半个小时过去了,贾裕才从楼里出来,又是二十分钟过去,郑泽川也走了出来。摄像头是俯拍,因此拍不到郑泽川的正脸,但沈冰紧盯着他,仍然能看到他脸色很凝重,仿佛有沉重的心事。 沈冰指着电脑里的录像问:“你在曹丽华家里待了半个小时?” 贾裕:“应该是,我跟她耗了好一会儿她才给钱。” 沈冰:“你在曹丽华家的那半小时里,郑泽川没有露面吗?” 贾裕:“没有啊,我连他跟着我都不知道。” 沈冰把小侯叫来,让小侯给贾裕重做笔录,把郑泽川跟踪他到曹丽华居住小区一事也供述清楚,然后就领着洪途走了。 洪途一边跟他下楼一边问:“沈哥,咱去哪儿?” 沈冰的脸冷得往下掉冰碴,心里压着腾腾火气,道:“找曹丽华。” 洪途:“找曹丽华干啥?咱现在不是应该快点找到庞亚全的帮手吗?” 沈冰咬了咬牙:“曹丽华说谎,她一定见过郑泽川!” 曹丽华一定见过郑泽川,在贾裕离开后,郑泽川又在单元楼里待了二十几分钟才离开,这二十几分钟里,郑泽川不可能只是蹲在楼道里,他一定在贾裕离开后,又一次拜访了曹丽华。可是上次沈冰拿着郑泽川的照片询问曹丽华是否见过郑泽川,曹丽华却否认。显而易见的是,曹丽华在说谎。 他们又一次来到了曹丽华居住的小区,沈冰熟门熟路地上到四楼,楼道里依旧漂浮着鱼腥味。一扇入户门外放置一只沾满鱼鳞塑料筐,房门半掩着,里面传出人说话的声音。 “徐大哥,那就麻烦你帮我找个买家,价格你觉得合适就行。你留下一成的辛苦费,把剩下的钱打到我卡上。” “没问题妹子,你放心。” “我不走!要走你自己走!放开我!” 房子里闹哄哄的,沈冰把门猛地往里推开,里面顿时安静了。 客厅站着三个人,曹丽华、左菲琳、还有帮忙卖车的菜店老板。曹丽华背着一只大号旅行包,一手掂着箱子,一手拽着左菲琳,像是要带着左菲琳出远门。 沈冰问:“曹女士,你这是出门?” 曹丽华看到又一次登门的两位警察,脸上迅速露出如沐春阳的笑容:“孩子的姥姥生病了,回家看看她姥姥。” 左菲琳用力甩开曹丽华的手:“不是我姥姥!我姥姥早死了!” 曹丽华一点脾气都没有,回头又去拉左菲琳:“乖乖,你听话,过几天咱就回来,” 左菲琳拼命躲她,就像在躲避瘟疫:“你别碰我!臭死了!滚开!” 曹丽华只能暂时把包放下,挽了挽乱糟糟的头发,尴尬地向沈冰笑笑:“女儿娇贵惯了,不想跟我坐火车。”说完又哄左菲琳,“乖乖,妈妈给你买的是卧铺。我去坐硬座,你睡一觉就到了。” 左菲琳一把将她推倒:“你才不是我妈妈!你是一条臭烘烘的烂鱼!” 她跑回房间,呼通一声摔上了房门。 沈冰去扶曹丽华,曹丽华摔到了腰,白着脸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坐起来。沈冰问她需不需要去医院,她说:“不用了,我这是老腰伤,坐一会儿就好。” 洪途要姓徐的菜店老板离开,店老板走之前对曹丽华说:“妹子,你什么时候动身跟我说一声。” 店老板被洪途推出去,洪途关上房门向曹丽华问道:“咋的?你要卖房子?” 曹丽华笑道:“我得了血癌吗,卖房子治病。” 沈冰冷冷道:“你不是说不治病了,把钱留给你女儿吗?” 曹丽华脸色僵了僵,又笑了:“是啊,我没几天活头了,把房子卖了给孩子留点钱。” 沈冰厉色道:“你一会儿一个说法,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曹丽华怔怔的,不敢说话。 沈冰又问:“你是不是打算卖了房子就不再回来了?” 曹丽华赔着笑脸,道:“老家生活成本低,我想带着孩子回老家,在老家生活。” 沈冰:“你回老家难道不是为了躲警察吗!” 曹丽华又是一怔,表情钝钝的。 沈冰拿出手机调出郑泽川的照片,把手机放在她面前,厉声道:“看清楚这个人,我上次问你有没有见过他,你说没有。可你明明见过他,9月15号下午,他来这里找过你!” 曹丽华面色一白,眼神虚飘。 沈冰:“我再问你一次,9月15号下午,这个人是不是来找过你?” 曹丽华嘴唇哆嗦了几下,在承认和否认之间挣扎。 洪途说:“我们来找你,就是掌握了证据。9月15号贾裕找你要过修车钱,郑泽川就是跟着他来的。贾裕是我们的证人,主干道摄像头拍到的录像是我们的证据,人证物证全都有,你掂量清楚再说话。” 曹丽华认识到再也无法狡辩,便长长泄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道:“那个人的确来过。” 沈冰:“他来干什么?” 曹丽华:“跟你们一样,他发现了车里的弹壳,过来调查我们家的情况。” 在继续审问她之前,沈冰认为需要弄清楚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究竟知不知道左兵以前贩过毒。” 曹丽华用力搓着自己的手掌,粗糙的掌心像是两片互相摩擦的树皮,发出无措又慌张的声音。她不敢抬头,低声道:“我……我知道,我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沈冰:“上次为什么不说实话?” 曹丽华好一会没言语,眼泪突然摔到手背上,道:“我知道他的钱来得不干净,我知情不报就是犯罪。但是他的确很少往家拿钱,他活着的时候我没花他多少钱,他死了我也不想被他连累。” 她的眼泪越掉越快:“他被淹死那天,我觉得挺好的,这样警察就不会查到他贩毒,我和孩子也不会被他连累。但是那个瘸了一条腿的男人找上门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最终还是藏不住,我还是变成了毒贩的老婆,我的女儿也成了毒贩的女儿。” 沈冰的目光像两把尖锐的勾子紧紧扎在她脸上,试探道:“为了不让郑泽川查出真相,所以你杀了他?” 曹丽华懵了懵,被这句话吓得脸色惨白:“我没有!我没有杀人!” 沈冰:“既然你没有,那你为什么卖掉房子逃跑?” 曹丽华急道:“你们已经查到左兵是毒贩,我和孩子就是毒贩的家属,左邻右舍怎么看我们?我们还怎么在长岚立足啊!我只想把孩子送到一个没人知道她爹是毒贩的地方生活,真的不是杀了人想逃命!” 她枯瘦的身体从椅子里滑到地板上,合着双手连连作揖,哭泣道:“警察同志,我说的是真话,我没有杀人啊。” 沈冰让洪途把她搀扶起来,对她说:“只要你不再说谎,我们一定会查出真相还你清白。” 曹丽华:“不说谎了不说谎了,我现在说的都是真话,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呀!”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体力不支。洪途把她扶到沙发上休息。沈冰走到左菲琳的房间门前,敲了敲房门。 房门开了,左菲琳抱着胳膊一脸冷淡地问:“干什么?” 沈冰问:“刚才我和你妈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大约是被拆穿养父是个毒贩,她感到羞耻,但是她偏偏佯作高傲,昂起下巴,道:“听到又怎么样?” 沈冰:“你知道左兵是毒贩吗?” 左菲琳不否认,也就是承认了。 沈冰又问:“9月15号,郑泽川找上门那天,你在不在家?” 她似是想否认,但是沈冰提醒她:“别说谎,我们要想查出那天你的行踪,十分钟就够了。” 左菲琳眼神更虚,呼吸也加快了,道:“在家。” 沈冰:“所以你见过郑泽川?知道他是在调查你父亲?” 左菲琳突然就恼了:“左兵不是我爸!” 沈冰皱眉,冷声道:“和警察说话要有礼貌,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别大呼小叫。” 左菲琳低头忍下一口气,道:“对,我知道。” 沈冰:“10月14号,你在什么地方,都干了什么?” 左菲琳:“我在学校上了一天的课,你去查呀!” 呼通一声,她当着沈冰的面狠狠摔上了房门。 第93章 自导自演 沈冰和洪途将曹丽华回警局做笔录,沈冰在路上接到了师小冉的电话,师小冉问:“沈哥,你在哪儿啊?” 沈冰道:“回单位的路上,怎么了?” 师小冉:“周队早上走之前不是让我查庞亚全的狱友嘛,我和监狱那边一块拟了一个名单。” 沈冰:“名单拟好了?” 师小冉:“拟好了,据狱警回忆和庞亚全有过来往并且已经出狱的人员一共二百六十八名。据林志鹏回忆和庞亚全有过来往并且已经出狱的人员一共四十九名。两份名单重合的人员有三十六名,其中定居长岚的人员一共九名。” 沈冰:“我们马上到单位了,你拿着名单在院里等我。” 他挂点电话,风驰电掣回到公安局,师小冉已经在院里等着了。她下来得急,没穿外套,单薄的蓝色警服衬衣被秋风吹透了,冻得直跺脚。 沈冰下车朝她走过去,淡淡笑道:“我让你在院里等你就真在院里等?站在大厅不也能看到我的车吗。” 洪途点评道:“有点笨。” 师小冉瞪他一眼,把一只文件袋递给沈冰,道:“这是名单,上面有联系方式和住址。我也给了候哥一份儿,他已经和小党去走访了。” 她冷得站不住脚,边说边蹦。洪途觉得她十分可爱,呵呵笑道:“小冉,你像一只可爱的蚂蚱,蹦蹦跶跶。” 师小冉一脚朝他踢过去:“你像一只烦人的□□,咕咕呱呱!” 沈冰制止他们打闹,向站在一旁的曹丽华示意了一眼,对师小冉道:“郑泽川在9月15号去找过她,你把她带上去做笔录,一定要详尽。” 把曹丽华交给师小冉,沈冰又马不停蹄地和洪途上路了,这次他们的任务是逐一排查名单中的每一个人,直到找到庞亚全可能存在的帮手。 洪途翻看着名单资料,道:“沈哥,咱们先从定居长岚的这九个人开始吧。如果庞亚全真的有同伙,跨省跨市找帮手的可能性不大。” 沈冰道:“重点找三十岁到四十五岁之间的,这个年龄段的人更有作案能力。” 洪途把名单看了一遍,手指在纸上一弹,挑中一个人:“那就先去找这个叫廖春涛的吧,他因抢劫坐了三年牢,两年前出狱,今年三十九岁,没结婚没孩子,孤家寡人一个,目前是无业游民,长住本市丽水嘉园小区。” 沈冰导了航,道:“问问周队他们到哪了。” 洪途拿出手机拨出周行的号码,道:“他俩早上十一点多走的,现在快六点了,估计快到了。” 电话通了,洪途道:“周队,沈哥问问你们到哪儿了?哦哦,刚下高速是吧?那行,你慢点开车,挂了啊。” 他挂了电话,道:“他们下高速了,正去当地派出所。” 沈冰:“你怎么不告诉他郑泽川找过曹丽华的事?” 洪途道:“他一直催我有话快说,还让我小点声,我没机会说呀。” 沈冰:“他不是在开车吗?为什么不方便接电话?” 洪途:“不知道,好像是因为简月在车上睡觉吧。” 沈冰一噎,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心情有点复杂。 廖春涛住在丽水嘉园小区,沈冰和洪途找到他的门牌号,敲了几下门,里面没人应。沈冰又敲隔壁的房门,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把门打开了。沈冰出示自己的证件,道:“您好,我们是警察,隔壁703的人出门了吗?” 老人口齿不清,道:“出门了,他们都出门了。” 沈冰问:“他们?这户住了几个人?” 老人:“住了两个人,是开出租车的。” 沈冰又问她知不知人去哪儿了,老人说不上来。沈冰确定房子里没人,就和洪途乘电梯下楼,洪途在电梯里说:“不对呀,要是廖春涛现在的工作是跑出租,出租车公司肯定会登记,咱们不会查不到。” 电梯很快落到一楼,两人从电梯里出来,走出单元楼,沈冰道:“刚那老人说有人和廖春涛一起住,老人说的可能是另一个人。” 洪途跟着沈冰沿着单元楼门前的小路往前走:“那现在咱们去哪儿?” 沈冰道:“找社区,让社区的人把廖春涛叫回来。再查清楚703到底住了几个人。” 走着走着,沈冰的步子突然慢下来了,双眼盯着前方。 洪途问:“咋了沈哥?” 沈冰往前抬了抬下巴,洪途扭头看过去,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踢拉着拖鞋,左手提着一兜菜,右手拿着手机,正埋头看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嘿嘿哈哈地笑个不停。 洪途立马快走几步,一堵墙似的挡在男人身前,道:“你是廖春涛?” 廖春涛没察觉有人靠近,只觉得光被挡了,一抬头就看到洪途魁梧的身板,他站在洪途面前还不到洪途的眉毛。 廖春涛瞄他两眼,道:“你找我?” 洪途道:“我们是警察,找你有点事儿。” 廖春涛一听警察俩字,反应十分迅速地抄起手里的袋子往洪途身上一砸,扭头就跑了。 洪途的反应也快,旋风似的追了过去:“给我站住!” 一兜蔬菜摔在地上,还有一整条新鲜的活鱼,鱼还跳了两下。沈冰把鱼和菜全都装回袋子里,袋子系上口放在路边,又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手。洪途是整个支队的长跑冠军,他一点都不担心洪途会追不上廖春涛。 他擦着手往前走,没走一会儿就看到洪途提溜着廖春涛的领子回来了,廖春涛瘦小的身板就像被老虎叼在嘴里的一块肉。洪途气冲冲地向沈冰展示自己的手背:“沈哥你看看,他咬我,还挠我!” 廖春涛急吼吼地说:“警察同志,我是第一次去那锰哥家里,还是被人硬拽过去的。昨天晚上我不该跑,我应该配合你们的工作,我我我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沈冰等他说完了,才问:“锰哥是谁?” 廖春涛:“就是被你们剿了的赌场头头啊,我跟他不熟,昨晚上我第一次过去,我就压了一千块钱,我刚押注你们就到了。我本来不想跑,是别人拽着我跑。” 沈冰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 廖春涛有点懵:“不是因为我参与赌博吗?” 洪途从兜里摸出一个神似扣子的黄色圆片儿,递给沈冰道:“这是刚才从他身上掉出来的。” 沈冰拿住一看,这是赌场里兑换的筹码,他把这片筹码扔进垃圾桶,道:“坐下慢慢说。” 路边有张长椅子,沈冰和洪途一左一右夹着廖春涛坐在椅子上,洪途还紧紧搂着廖春涛肩膀,廖春涛坐在他俩中间,大气儿都不敢喘。 沈冰道:“找你不是因为你赌博,是为了查一件案子。你好好配合,争取别二进宫。” 廖春涛:“我配合,一定配合。配合你们干啥?” 沈冰:“以前做过牢?” 廖春涛:“是,我年轻不懂事儿,抢人东西被判了三年。” 洪途:“你咋不说完整,你骑着摩托车抢劫还暴力拖拽受害者。” 廖春涛:“我知道错了,我在牢里真心悔过了。” 沈冰丢给洪途一个“闭嘴”的眼神儿,盯着廖春涛的脸问:“认不认识庞亚全?” 廖春涛听到庞亚全的名字,脸上露出鬼头鬼脑的神气。 洪途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说话!” 廖春涛打了个哆嗦:“认识认识,我在里边那两年跟他挺要好。” 沈冰:“刚才犹豫什么?” 廖春涛:“我没犹豫啊,我我我我我——”他磕磕巴巴说不顺溜,说着说着把自己噎住了,肩膀往下一垮,突然就蔫了,哭丧着脸,“警察同志我说实话,庞亚全前不久来找过我,让我帮他杀个人,事成后给我两斤□□做酬劳。” 沈冰的表情阴沉得骇人:“杀谁?” 廖春涛急得差点跳起来:“我没杀人!不是,我没答应他!这种事儿他给我一个亿我也不敢干啊!我把他撵走了,让他爱找谁找谁,再也别来找我!” 沈冰:“我问你知不知道庞亚全的目标是谁。” 廖春涛:“他说了,是一个叫郑泽川的洗车店老板,以前当过警察,他的一批货就折在了郑泽川手里。他和哥们儿也因为丢了一批货散伙了,他特别记恨郑泽川。” 沈冰:“你和庞亚全到底什么交情?杀人这种事儿他都想着你。” 廖春涛唉声叹气:“我实话实说吧,其实我坐牢之前就认识庞亚全。当年庞亚全开了个地下赌场,我们俩就是在他场子里认识的。有一次他喝多了就把他以前贩毒的事儿说出来了,后来他因为开赌场被抓进去了,但是没人知道他贩毒,我也没往外说,可能因为这件事儿,他觉得我讲义气吧。” 庞亚全的确因为开设赌场入狱,也正是因为他的罪名是开设赌场,并且已经入狱,所以警方在调查毒贩时才能屡屡被他逃过。 沈冰问:“庞亚全什么时候找的你?” 廖春涛挠着脖子使劲儿想:“好像,好像是上个月吧。” 沈冰:“说准确,上个月几号?” 廖春涛拿出手机,说:“我把他领到家里吃饭了,还买了瓶好酒,我看看我的微信支付记录是哪天买的酒。” 他翻了一会儿,道:“找着了,是9月20号。” 沈冰看了眼他的付款记录,道:“10月14号晚上8点到15号凌晨3点,你在什么地方?” 10月14号晚上8点到15号凌晨3点是郑泽川出事的时间段。 廖春涛面露为难:“啊?这,我不记得了呀,我应该在找工作吧。” 说到工作,沈冰又想起一个问题:“你不是有工作吗?” 廖春涛:“我没有工作啊。” 沈冰:“你的邻居说你是开出租车的。” 廖春涛:“嗨,那老太太吧?她眼神儿不好,开出租的不是我,是和我住在一起的哥们儿。”说着,他陡然激动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有不在场证明!” 沈冰:“什么不在场证明?” 廖春涛:“14号晚上和15号凌晨,我开着我哥们儿的出租车在跑活儿。” 沈冰:“你开车你哥们的车?” 廖春涛:“是啊,他那天有事儿,又不想耽误一天工,就让我帮他跑了一晚上,收入我俩五五分。就是14号晚上和15号凌晨!这小区里的摄像头,还有车上的记录仪,还有我哥们儿本人,都能给我作证。” 沈冰听他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不像是扯谎,而无论廖春涛的不在场证明是真是假,庞亚全的确来找过他是真,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得回警局接受调查。廖春涛很识相,老老实实跟着两个警察走了。 廖春涛嘴巴不停,急于为自己证明清白,一直说跑出租那天晚上拉了多少客人,挣了多少钱,都去了哪些地方,连中途下车撒了几泡尿都说出来了。 洪途搂着廖春涛肩膀往小区大门走,被他念得烦了,就说:“把你开出租车的哥们儿叫回来,我们当面问他。” 廖春涛:“他早上出车了,傍晚才回来。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沈冰对廖春涛的疑心已经抹去了大半,拿出名单开始寻找下一个排查对象,顺嘴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哪家出租车公司的?是不是本地人?” 廖春涛道:“他租的是绿翔出租车公司的车,是从桐县来的,叫佟伟。” 他只顾着翻找佟伟的电话,埋着头往前走,没留意身边俩警察突然全都不走了,个子高大的警察还猛地把他往回拽了一下。洪途眼冒凶光地看着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廖春涛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迟疑道:“……我哥们儿说他14号晚上有事儿,让我帮他开了半天出租车?” 沈冰的眼神也极为寒凉:“你刚才说,他叫什么名字?” 廖春涛稀里糊涂地重复了一遍:“从桐县来的,叫佟伟啊。” 佟伟是郑泽川案的关键证人,他称自己在跑出租的时候遇见了凶手开的面包车,亲眼目睹凶手从车里往窗外湖水中扔下一只手提包,并且亲自引领着警方将那只手提包从水中捞出。也正是因为发现了包中的作案工具,警方才将杀死郑泽川的嫌疑人锁定为庞亚全。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佟伟的“目击”竟然是凶手的自导自演。 第94章 女儿 传庆从牙齿缝里蹦出几句话来道:“告诉你,我要你死!有了你,就没有我。有了我,就没有你,懂不懂?” ——《茉莉香片》 十几年前的雨夜,张彩英拨出去了一通电话,为的是找女儿的父亲,但是接电话的人不是她梦想中的教授夏知樵,而是出租车司机佟伟。 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号码至今还在使用,而且用户依然是佟伟。但是此时此刻这通电话打不通,因为佟伟关机失联了。 简月猜对了,她和周行果然没有时间留在桐县过夜。从汤佳家里离开,他们就连夜驱车返回长岚。入夜似乎就在一瞬间,一秒钟之前,天空还是黯黯的苍青色,那鸭蛋壳似的颜色让整片天也有了蛋壳的触感,冰凉的、光滑的、天边是锋利的棱角。 下一秒就入夜了,夜色是很浓重的黑,黑得没有一丝光。 高速公路两边亮起延绵的路灯,路灯外是无尽的夜色,眼前这条路似乎通到无尽的天边。简月放下车窗,风顿时灌进车厢里,把她的头发揉乱。她从手腕里扯下皮筋把头发扎住,动作大了,刚才好转的胃又开始疼了。 周行看了看她,问:“胃又疼了吗?” 简月捏着拳头用力抵着肚子,道:“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周行道:“先忍一忍,到了休息站我给你接一瓶热水。” 简月闭上眼睛倒在椅背里,道:“别停了,赶路要紧。” 周行在驾驶座车门上的一堆按钮里按了两下,简月的座椅缓缓放平,他又说:“你可以把鞋子脱了睡一会儿。” 简月闭着眼睛淡淡地笑道:“那多不礼貌。” 周行道:“没有礼不礼貌,让自己舒服最重要。” 简月想了想,当真踩掉脚上的马丁靴,把脚放在座椅上,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在别人的车上脱鞋,的确挺舒服。” 夜间赶路更需要专心,周行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公路,腾出右手从身后的椅背上取下自己的外套递给简月,道:“你睡一会儿,到长岚估计都凌晨了。” 简月其实不冷,她自己的外套就挺厚实,足够抵御秋天夜里的微寒,但还是把周行的外套盖在身上,道:“我睡不着,一闭上眼全都是左菲琳和佟伟。” 周行道:“我已经让沈冰比对左菲琳和佟伟的DNA了,他们究竟是不是父女,很快就会有结果。” 简月掀开眼皮,低垂着目光,眼睛里黯黯的:“佟伟去支队做笔录那天,他下车的时候扭到了脚,你还记得吗?” 本来已经淡忘了,但是此时周行记忆犹新:“当然记得,他当着咱们的面演了一出戏。我们都知道他右脚伤了,但是都没想到他的脚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受了伤。” 简月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看来我猜对了,郑泽川的确反抗过凶手,也的确用石头砸伤了凶手的脚踝——原来我们早就见到了被郑泽川砸伤脚踝的凶手。” 周行同样心绪翻涌,他用力抓着方向盘,脸色又冷又静:“杀死夏娜的凶手也是右脚有伤。” 虽然还没有明确的物证,但是简月笃定道:“是佟伟干的。郑泽川和夏娜都是他杀的。” 简月扬起脸看着周行,问:“你知道佟伟为什么杀死郑泽川吗?” 周行的侧脸线条起伏深沉且锋利,车顶焦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像是拖现在昏黄阳光里的山峦,望之蔚然寂静。他稍抬了下头,阳光沿着丘陵下沉,在他挺拔的鼻梁处分割出一条阴影。他说:“如果佟伟真的是左菲琳的父亲,我能猜到。” 简月看着他的脸,不知不觉悠然入神,像是在看一处风景,道:“如果佟伟真的是左菲琳的父亲,我也能猜到他杀死夏娜的原因。” 周行:“佟伟逃了,他能逃去哪里?” 简月却说:“我不认为他逃了,他一定还在长岚,只是我们找不到他。” 周行侧眸向她看了一眼:“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简月道:“他杀死郑泽川和夏娜都不是为了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算是一个愿意为女儿倾其所有的父亲,他女儿的梦想还没实现,他不会半途而废。更何况他的女儿现在被警察调查,身陷危机,他怎么会坐视不管一走了之。” 简月躺平了,用手背盖住眼睛,道:“无论如何,他都会帮助自己的女儿实现梦想。就像除掉郑泽川和夏娜一样,除掉女儿梦想成真的所有阻碍。” 周行:“你是说,佟伟还会有下一步行动?” 简月弯起唇角,唇边微笑着的纹路很锋利:“我会逼他开展下一步行动。” 回到长岚是凌晨三点多,整座城市还没有被唤醒。简月在小区门口下车,和周行分开了。周行开车回支队,而她走进了小区。 秋天的深夜很凉,她走在寂静无人的路上裹紧了自己的外套,费了些时间才走到一扇熟悉的别墅大门外。她按了几下门铃,没人应门,又足足按了半分钟,才传出夏知樵略显意外的声音:“简月小姐?你怎么会这么晚过来?” 简月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往后捋,露出脸好让他透过门镜把自己看清楚,笑道:“抱歉夏教授,有急事找你,方便让我进去吗?” 夏知樵道:“现在还不到四点,我太太失眠刚刚睡下,能不能过几个小时再说?” 简月朝头上的天空看了一眼,头顶的夜色依旧浓重,但是遥远的天边似乎已经被撬起了黑色帷幕的一角,露出一线微弱的苍白。她说:“我们查到了杀死你女儿的真凶,你想让我站在门外告诉你吗?” 说着,她淡淡一笑:“请开门,夏教授,天就快亮了。” 天亮了,今天是个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别墅门前栽了一长溜的紫荆花树,粉紫色的花一朵朵爆开,拥簇逼仄地挤在树干上,在秋天里盛开出一片夺人的秀色。风一吹,花瓣扑簌簌落下,走在树下的人像是在淋一场小雨。 杨雪披着羊绒披肩站在门前,向紫荆花树远处眺望,看到一个少女走在树下踩着柔软的花瓣,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女孩儿远远看见了她,便朝她挥手,杨雪也向她笑着招手。 左菲琳小跑过来,笑容明媚又灿烂:“阿姨,你怎么在外面呀?” 杨雪一脸慈爱地看着她,亲昵地扑落她肩上几片花瓣,道:“阿姨在等你,看你跑的这一头汗,快进来吧。” 她牵起左菲琳的手走进院里,左菲琳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如此之亲密,她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激动,既紧张又兴奋地被杨雪牵着手走进了房子里。 夏知樵在厨房切水果,看到杨雪牵着左菲琳回来了,便笑道:“这是菲琳吧?来来来,快请坐。” 他把切好的水果装盘摆在客厅茶几上,热情地招待左菲琳坐下,又端出一块蛋糕,道:“这是叔叔一大早去蛋糕店特意给你买的,你们小女孩儿应该都喜欢吃甜品。” 不算上次匆忙一瞥,今天还是左菲琳第一次和夏知樵正式见面,其实她见过夏知樵两回了,都是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她站在教室外隔着窗户偷偷地看他,而他并不知情。 她讨厌甜食,但还是很高兴地说:“谢谢叔叔,我最喜欢吃蛋糕了。” 杨雪拿出来一只粉色的小熊发卡,道:“菲琳,这是你上次留在这里的发夹。” 这不是左菲琳的发卡,更不是左菲琳上次做客不小心丢下的,而是夏娜的。但是今早她给左菲琳打电话,告诉左菲琳发卡忘在了这里,左菲琳也没有解释那不是她的发卡,而是像是小鸟般迫不及待地飞过来了。 左菲琳的笑脸娇憨可爱,道:“我找了好久呢,原来落在这儿了。” 她当着夏知樵和杨雪的面,把发卡戴在头上。杨雪的表情僵了僵,很快又露出温柔慈爱的笑容,道:“待会儿留下来吃午饭吧,上次我急着出门,没有好好招待你,今天阿姨下厨给你做几个好菜。” 夏知樵笑道:“菲琳,你有口福了,你阿姨的手艺,我都不常吃到啊。” 杨雪嗔了丈夫一眼:“瞧你说的。” 左菲琳快乐地不知所措,只能用力傻笑,此时她和夏知樵夫妇的氛围太像一家人,夏知樵和杨雪是她梦寐以求的父母,他们拥有旁人羡慕的财富和地位,而她是他们的女儿,也是旁人羡慕的天之骄子。 他们聊了会家常,气氛越来越好,左菲琳越来越放松,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如。杨雪起身给她添了一杯果汁,回来的时候经过丈夫身后,看似很自然地在丈夫肩上按了一下。夏知樵接收到了她的信号,便向左菲琳问道:“菲琳,你的养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提起曹丽华,左菲琳的脸色陡然慌张起来,躲躲闪闪道:“她,她最近辞职了,在家里闲着。” 她没有说实话,因为曹丽华在超市杀鱼的工作实在让她羞于启齿。 夏知樵道:“我听你阿姨说,你很小的时候就被你的养父母收养了。” 左菲琳道:“是的,我六岁住进福利院,七岁就被他们收养了。” 夏知樵:“那你的亲生母亲呢?” 左菲琳毫不迟疑道:“她已经去世了。” 夏知樵有所感慨般叹息一声,问:“你还记得她吗?” 左菲琳像是急于和亲生父母撇清关系,忙道:“我早就忘了,我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杨雪忍不住问:“连名字也不记得了吗?” 左菲琳笑着说:“是啊,我什么都不记得。” 夏知樵:“那你的亲生父亲呢?你还记得他吗?” 左菲琳呆了呆,眼神儿直直地在夏知樵脸上停留了片刻才连忙移开,道:“不记得啊,我对我的亲生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打记事起就住在福利院,在我印象里,我连他们的脸都没见过。” 杨雪手心发冷汗,眼前这少女如此决绝的斩断与亲生父母关系的模样让她不寒而栗。她拉紧了肩上的披风,笑道:“光顾着说话了,菲琳还没参观过我们家吧。来,阿姨带你转一转。” 她又牵起左菲琳的手,带着左菲琳参观这栋大别墅,从楼下看到楼上,逐一看过书房、茶室、保姆间、和两间客卧。然后,杨雪把她领到二楼一间卧室门前,道:“这是娜娜的房间,平常我们绝不让别人进去,但是阿姨看你很投缘,不把你当外人,你要是想看的话就进去看看。” 左菲琳当然想看,她就像拆礼物般怀着期待又慎重的心情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扑面而来——眼前像是公主的房间,从窗纱、地毯、桌柜、再到那张铺着粉白色床褥的大床,无一不精致美丽,处处摆放着女孩儿喜欢的玩偶和名贵的水晶摆件。这个房间简直比她的家还要大,配有衣帽间和单独的卫生间,里里外外都那么的整洁又明亮。 左菲琳在房间里边走边看,脚下踩着柔软的地毯,手指抚过墙壁,不禁心神迷醉,感觉自己就像一位公主,在巡视自己的城堡。在薰衣草的香味围绕中,她幸福得几乎晕眩。 杨雪和夏知樵站在门外,看着左菲琳在女儿的房间走来走去,那享受又自如的样子,似乎已经登堂入室,将女儿的房间占为己有了。杨雪必须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背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痛哭出声,但她终究忍不住眼泪,倒在丈夫怀里轻声抽泣。 左菲琳听到她的哭声,连忙走出来,问:“阿姨怎么了?” 夏知樵轻拍妻子的后背,道:“她看到你,就想到了娜娜。你和娜娜太像了,像到我们都分不清楚了。 ” 左菲琳听他说自己像夏娜,心里又是一阵激动,道:“叔叔阿姨不要伤心,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夏知樵很欣慰地笑了:“好啊,这个家很欢迎你,以后你来了就睡在娜娜的房间。” 杨雪把脸埋在丈夫怀里,狠狠咬了咬牙,然后抽噎道:“常来有什么用,你又不能住在这儿。” 夏知樵闻言,有些责怪地说:“夫人,菲琳有自己的家,她家里也有母亲,你怎么好让她住下,使她为难呢。” 杨雪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握住左菲琳的双手,道:“菲琳,如果你是我的女儿就好了,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在一起生活了。” 他们把左菲琳带下楼,开始着手准备午饭。左菲琳自己坐在沙发上发怔,自从看过夏娜的房间,听到夏知樵夫妇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像是添了一件沉重的心事。 不一会儿,她像是回神了,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璀璨的水晶吊灯,现在是白天,灯当然没开,但她却好像能看到晚上这盏吊灯亮起灯光的样子——那一定比天上的星星还美。 “叔叔阿姨,我有点急事,得回家一趟。”左菲琳急急地向他们告辞,走到玄关处换鞋。 杨雪从厨房走出来,问:“你不在这儿吃午饭了?” 左菲琳笑道:“今天就先不吃了,下次一定陪您和叔叔吃饭。” 说完,她推开屋门,身影突然一顿,回过头看着杨雪和夏知樵,像是在给他们一个郑重的承诺:“我很快就回来。” 门关了,屋里顿时陷入寂静,直到杨雪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夏知樵连忙接住妻子摇摇欲坠的身体,把妻子搀扶到沙发上休息。杨雪泪流满面,痛不欲生:“知樵,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吗?她说她很快回来,她真的想取代娜娜!她想替代我们的女儿!” 二楼一间卫生间房门响了一声,简月从楼上慢慢走了下来。 夏知樵同样很痛心,又一次问简月:“她真的是张彩英的女儿吗?” 简月坐到他们对面的沙发上,把桌上的纸巾盒推到杨雪面前,道:“五分钟前,DNA鉴定结果出来了。左菲琳是张彩英和佟伟的女儿。” 她拿出手机拨出周行的号码,等待电话接通时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吊灯,刚才她在楼上看到左菲琳看着这盏吊灯出神了好一会儿。她很好奇,当左菲琳向它窥探时,它在左菲琳眼中变幻出了怎样的风景。 电话通了,简月道:“左菲琳走了,你那边怎么样?” 第95章 电影 周行站在办公室窗前接她的电话,把手中杯子里隔夜的茶水倒进窗台上一盆多肉里,道:“目前还算顺利,你先保持静默,等我的消息。” 挂断简月的电话,周行拿着杯子转过身往回走,在窗边的会客沙发上坐下,对面坐着曹丽华和师小冉。他问曹丽华:“考虑得怎么样?” 曹丽华面前摊着三份文件,一份是左菲琳与张彩英以及佟伟的亲子鉴定书,一份是郑泽川案的资料,另一份是夏娜案的资料。她只翻动了有关左菲琳的亲子鉴定书,郑泽川案的资料和夏娜案的资料纹丝不动地摆在她手边,第一张都贴着郑泽川和夏娜照片。她刻意不看两位死者的照片,只盯着鉴定报告,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们到底是要抓谁?” 曹丽华是女人,同为女人的师小冉能使她最大限度地放低戒备,师小冉温声细语循循善诱道:“曹姐,我们要抓的人是佟伟,就是左菲琳的亲生父亲。我们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佟伟就是杀死郑泽川和夏娜的凶手。” 曹丽华胆小又脆弱,她看着周行哀求似的说:“那你们去抓佟伟啊,不要把琳琳扯进来好吗?” 周行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我刚才已经向你解释得很清楚了,佟伟杀死郑泽川和夏娜是为了左菲琳。” 曹丽华:“琳琳是个好孩子,她绝不会伤害别人!” 周行面无所动:“如果左菲琳真的是你口中的好孩子,我们当然不会冤枉她。而且刚才沈冰已经说过了,我们现在抓捕的人是佟伟,假如我们抓不到佟伟,就不得不从左菲琳身上找方法,还是你更愿意看到左菲琳成为我们警方调查的对象?” 曹丽华神情很犹豫,心里开始动摇。 周行看出她已经被说动,又道:“左菲琳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我们和你一样,也想保护她。佟伟才是动手杀人的凶手,只要他亲口证明左菲琳和郑泽川和夏娜的死没有关系,左菲琳就能获得清白。否则她小小年纪就要背上策划杀人的嫌疑,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曹丽华被击中软肋,忙道:“不行,绝对不行!” 周行道:“那你就必须配合我们,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 他看了眼师小冉,师小冉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窃听器,道:“这是窃听器,把这个夹在你里面毛衣领子上。” 曹丽华很紧张地接过窃听器,道:“我,我不会用。” 师小冉说了声我帮你,就将她的外套拉开,露出里面的毛衣,将窃听器夹在她毛衣领子上,末了帮她整理着衣领,温温柔柔地说:“你戴上它,我们就能听到你和左菲琳说话,而且我们会一直跟着你们,无论你们去哪儿都离不开我们的视线。如果你擅自摘掉窃听器,我们就会对你和左菲琳采取强制措施。” 说完,她拍拍曹丽华的手,笑道:“曹姐,你别紧张,放轻松一点,一定不能让左菲琳看出不对劲,如果我们的行动失败,就没人证明左菲琳的清白了。” 她在警告曹丽华,曹丽华听出来了,心中还未成型的心思随即被师小冉的警告所扼杀。周行把她送出单元楼,又一次向她警告:“记住刚才我对你说的话,现在我们的目标只是佟伟,不要自作聪明弄巧成拙。” 沈冰把车开过来,停在院里,打开了副驾驶,示意曹丽华上车。 曹丽华晕晕乎乎地坐上沈冰的车,沈冰向周行点了点头,随即开车载着曹丽华驶出公安局。走在路上,沈冰道:“我们队长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曹丽华始终笑着的脸此时一片灰暗,走了魂儿一样僵僵地说:“都说清楚了。” 沈冰道:“我再跟你强调一次,我们这次行动经过严密布控,我们会在保证你安全的前提下抓捕佟伟。你不用紧张也不用害怕,如果发生意外,我们会立刻让你退出行动。” 曹丽华只听到了“严密布控”这四个字,讷讷地问:“你们会监视我和琳琳吗?” 沈冰不正面回答她的疑问,道:“嫌疑人佟伟就潜伏在左菲琳身边,所以我们会一直跟踪保护你们,待会儿你下车不要东张西望找我们的人,像往常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行。你只需要依从左菲琳的任何行动,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沈冰看了看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忍不住提醒她:“注意提防左菲琳。” 邻近小区门口,沈冰把车停在路边。她打开车门临下车时,沈冰又说:“别害怕,我们会保护你。” 曹丽华本没有多害怕,听了这句话却打了个哆嗦,一言不发地下车了。她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很想回头看看沈冰的车是不是还停在路边,但是她想起沈冰说过不要东张西望找警察,也就忍住了。她走进小区,全然没察觉一名便衣刑警伪装成路人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她走到单元楼,便衣径直从单元楼前走了过去,迅速拐到楼身侧面,站在墙根下,对着藏在衣领里的耳麦说:“曹丽华上楼了,楼下一切正常。” 藏在耳朵里的耳机里传出小党的声音:“我移动到了曹丽华家对面的居民家里,刚才看到曹丽华进了家门,没有在楼道里发现嫌疑人。” 周行严厉的嗓音紧接着响起:“你藏在别人家里还怎么看到楼道?” 小党:“放心吧老大,我透过猫眼能看到对面房门,比猫在楼梯间的视野好多了,你给我指令我立马就能冲进去。” 周行:“左菲琳回去了吗?” 小党:“二十分钟前就回来了,现在家里只有她和曹丽华。” 周行:“各哨点都盯紧了,目标随时有可能出现。” 耳机里响起一串“是”,随后陷入静默。 家里确实只有曹丽华和左菲琳两个人,但是曹丽华不知道,她怀疑家里藏着人,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只能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用目光寻找藏在家里的杀人犯。 卧室门突然咔嗒响了一声,她浑身一僵,立刻盯着门口,却看到左菲琳走了出来,对她露出甜甜的笑容:“妈,你回来啦。” 自从左菲琳进入青春期后,就很少叫曹丽华妈妈,平常都是以“喂”相称。今天左菲琳叫了她一声妈,她虽欣喜,也更加惶恐。曹丽华强挤出笑脸:“嗳,回来了。” 左菲琳给她倒了一杯茶,和她坐在沙发上,问她警察都问了什么问题。她端着烫手的茶杯,耳朵能听到左菲琳的话,但心神恍惚,感觉自己分裂出了另一个身体,她的另一个身体在房子里来来回回地搜寻,找遍房子里每个角落,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那东西或许不是人,或许是一团黑色的雾气,或是一条黑色的影子,总之它很危险。她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存在,是不是真的潜伏在房子里,它似乎随时会从墙角跳出来,会从床底钻出来,会从屋顶掉下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用一张黑色的没有五官的脸和她对视…… “妈?妈你怎么了?” 左菲琳见她走神儿,就推她的胳膊。曹丽华被她一推,手里的杯子突然掉在茶几上,滚烫的热水撒了满桌,她连忙拿起抹布擦桌上的水,慌慌张张道:“没事儿,我有点累,我回房里睡一会儿。” 她放下抹布要回房间,但是左菲琳把她拉住了,道:“妈,你还没说呢。” 曹丽华:“说什么?” 左菲琳:“警察都跟你说了什么?你跟警察说了什么?” 曹丽华又坐回去,慢慢把乱糟糟的头发挽到耳后,道:“就问那个姓郑的警察来过咱们家的事。” 左菲琳漂亮的脸上尽显单纯和无辜:“你是怎么说的呀?” 曹丽华道:“我说他在咱家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左菲琳眨了眨眼,又问:“还有呢?” 曹丽华的确只对警察说了这么多,但是左菲琳却好像不相信她,认为她有隐瞒。她明明没有隐瞒,却在左菲琳的追问下感到紧张,道:“没了,我就说这么多。” 左菲琳似乎不相信她,眼睛往下一低,那张秀丽的粉扑子似的小脸顿时显得冷漠了很多,可当她抬起眼睛时又露出花朵般甜蜜的笑容:“妈,我想清楚了,我愿意跟你回去看姥姥。” 曹丽华很意外:“你不是不愿意坐火车吗?” 左菲琳道:“姥姥生病了,我不回去看看怎么行呢,再说了,你不是给我买卧铺嘛。”她催促着曹丽华拿出手机,在购票网站上买了两张明天出发的火车票。 曹丽华买好车票,心里不由得欣喜,她现在迫切地等待明天到来,迫切地希望顺利和左菲琳离开长岚回到老家,远离警察和所有命案。她幻想着只要能和左菲琳安安全全待在家里熬过一夜,明早若能登上火车,她们就能重新开始。 但是左菲琳让她的期望破灭了,左菲琳提议去看电影,她知道左菲琳不喜欢看电影,她也不喜欢。左菲琳一向厌恶和她一起出门,此时却提出和她一起看电影。 左菲琳抱住她的胳膊撒娇:“我等了很久的电影昨天上映了,妈你就陪我去看嘛,我担心老家没有电影院,回到老家就看不成了。”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出了门,坐上公交车,公交车走走停停,她像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云里。左菲琳坐在她身边,神情雀跃,似乎当真为了即将去看电影而高兴。她透过车窗往外看,突然看到一辆白色轿车从旁边的车道开了过去,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驾驶座的男人朝她瞥了一眼。 她吓了一跳,想往后躲,后背重重磕到椅背。 左菲琳问:“妈,你怎么了?” 那是沈冰的车,其实她不需要害怕,因为警察只会保护她,绝不会伤害她。但是警察的出现像是告诉她:你很危险。直到现在,她才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曹丽华磕磕绊绊道:“刚才跑过去一条狗,差点被车撞到。” 左菲琳朝外面看了看,没有看到狗,又说:“妈,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啊?” 曹丽华勉强笑道:“妈妈的老胃病又犯了。” 左菲琳道:“那我们看完电影就回家休息。” 公交车在商场对面的站台停下,曹丽华和左菲琳下了车,过马路时,曹丽华极度紧张地盯着来往的车辆,似乎随时会冲出一辆车从她身上碾压过去,将她碾成肉泥,身边跑过去一个路人都让她心惊胆战。她把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时时提防,处处小心,左菲琳去前台买电影票,她才敢偷偷用袖子擦掉额头的汗,左菲琳一回来,她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掩盖住紧张的神色。 她在自我折磨中挨到了进场,跟着左菲琳坐在倒数第二排正中间的位置。其他观众也在陆续坐下,这场没什么人,座位空了一半,观影位置更好的前排有许多座位都没卖出去,但是左菲琳却选择了后排。 左菲琳买了一桶爆米花,要她一起吃。她不敢吃,推脱着胃疼吃不下,眼睛在周围看来看去。 灯光骤然熄灭,大荧幕开始播放影院消防逃生宣传片,不断有人拿着票进来找座位。宣传片播放完毕,开始播放日后上映的电影预告片,左菲琳指着一幕迪士尼电影,小声说:“妈,下个星期我们过来看这部电影吧。” 曹丽华笑道:“咱们明天就走了,老家也有影院,就是离家远点,想看的话妈妈带你去看。” 左菲琳笑着答应了。 曹丽华却很惆怅,左菲琳说下周还要过来看电影,似乎已经忘了明天要和她回老家。或者说,左菲琳根本没想过要离开长岚。她在惶惶中走神,双眼怔怔地看着大荧幕,没看到电影已经开始播放片头,只注意到又一个人拿着票进来找座位,走到了她这一排。曹丽华将双腿往回收,好让男人过去,但是男人却在她左边的位置坐下了,随时飘过来烟臭味。她转过头看他,他很奇怪,戴着帽子竖着衣领,只露出鼻子和下巴,头往下低着,并不看大荧幕,像是在打盹。黯淡的光线中,他只露出侧脸黑黢黢的影子。 她心脏狂跳,扭动僵硬的脖子往前看,突然想到了藏在家中角落里的黑影,才知道原来那影子真的存在,而且一直在跟着她……她又转头看着右边的左菲琳,左菲琳在看电影,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很漫不经心,也很不专注,只显得冷漠又不耐烦。她曾有一次在超市刮鱼鳞时不小心伤了手,险些把手指削下来,她包扎伤口回到家,告诉左菲琳她伤了右手,不能做饭了,让左菲琳自己点外卖。当时左菲琳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只瞟了她一眼,就是这样一幅漠不关心又不耐烦的表情。 此时此刻,左菲琳和那天一样,对她即将面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漠不关心,即使她知道她马上就要死了。曹丽华想求救,她想起了衣领上的窃听器,现在警察未必知道她的处境,如果她呼救,或许警察能赶来救她。但是她却没有力气,喉咙也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很绝望,在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影厅里突然响起了激昂的配乐,在震耳欲聋的乐声下,坐在她左边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他把藏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往外掏,掏到一半,他的肩膀突然被人从后背按住,那人猛地用力捏他的肩膀,几乎把他肩胛骨捏断了。他向后回头,看到一个男人藏在昏暗光线下模糊的脸,眼褶飞长,眼睛里亮得像聚了两团火。 周行沉声道:“把刀收回去。” 第96章 妈妈救我 沈冰急匆匆赶到影院大厅,里面坐满了等待入场的观众。他很快在斜对着观影厅入口的等待区沙发上看到了小侯。他缓步朝小侯走去,坐下来,低声问:“周队呢?” 小侯看着手机说:“周队在二号厅,他让我在外面守着,佟伟可能随时会出现。” 沈冰在满场的人群中扫视一周,道:“卫生间搜过了吗?那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小侯:“没有,我一走大厅就没人了。” 沈冰叮嘱他注意接应周行,随后起身朝卫生间走去,才走了几步,影厅入场口方向突然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沈冰和小侯拔腿跑向二号厅,几个女观众从影厅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门口站着不知所措的检票员,沈冰朝检票员喊了声:“开灯!” 黑暗的影厅亮起灯光,发生在观众席的一场骚乱也得以显现。周行把一个男人面朝下按在两排座椅中间的过道里,男人剧烈反抗,大喊:“你谁啊!他妈的放开我!” 沈冰和小侯赶过去给他戴上手铐,沈冰将他拽起来,一把掀掉他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糊满鼻血的脸。周行看着他的脸,目光瞬间冷却:“他不是佟伟。” 他不是佟伟,只是一个未曾见过的陌生人。周行从他兜里拿出他刚才掏到一半的东西,是一部手机,刚在灯光暗淡,手机屏幕反出淡淡的冷光,像极了匕首,但却只是一部手机。手机停在了拨出号码的页面上。 男人嚷道:“谁他妈是佟伟! 我叫李磊!” 周行猛地站起来,刀子似的目光向周围扫视,问:“外面谁盯着?” 小侯一懵,突然反应过来了:“操!外面没人!”他立马往外冲。 周行也往外走,步伐很快,扯起夹在衣领上的耳麦:“盯死商场出口,佟伟跑了!” 佟伟很狡猾,他或许还不知道已经自己暴露了,但是他足够警惕,怀疑会中警方的埋伏,安排一个陌生人吸引警方注意,倘若警方有动作,他便躲在暗处逃之夭夭。他得逞了,当周行误认为出现在影厅里的男人是佟伟时,在其他位置盯梢的警察都会赶去帮忙,便会出现无人防守的缺口,佟伟趁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警察眼皮子下逃走。 周行来到刚才小侯和沈冰盯梢的大厅,突然想到佟伟若是要观察情况,就必须潜伏在警察附近,只有这样,他才能及时监控到警察的行动,所以当沈冰和小侯离开大厅时,佟伟一定就藏在他们不远处。而离开影院的路有两条,要么乘电梯,要么搭扶梯,和扶梯相比,电梯是一个无进无退的封闭空间,佟伟这么聪明,一定会选择一个可进可退可观察情况的路,那就只剩下扶梯。周行迅速走到影院外的环形走廊,扶梯就在正中间,上上下下站满了人。他稳住步子往前走,目光飞快扫视四周的人群,对着耳麦说:“佟伟会走扶梯下楼,留两组盯着出口,其他人沿着扶梯一层层往上搜。” 说完,周行突然停住脚步,看着周围窜动的人群陷入沉思。他确定佟伟没走远,现在一定还藏在人群中,伪装成路人的一员,没有飞奔逃走就是佟伟最高明的地方,他知道自己跑起来定会成为警察的目标,所以他选择汇入人海,和警察上演一场暗潮汹涌的追逐戏。 他想起手里还拿着从刚才那人身上搜出来的手机,手机停在拨号页面,屏幕正当中横着一串号码。周行走到玻璃护栏前,拨出这串号码,目光像一张撒入海面的渔网,看着楼上楼下所有人。他怀疑这就是佟伟的号码,佟伟需要一个方式和自己放出的诱饵联系,电话就成了不二的选择。 警方暴露后,佟伟当然不会接通任何可疑的电话,但是突然打过去的电话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果不其然,周行猜中了,他看到一个刚走下扶梯的男人突然停住脚步,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将手机塞回口袋,搭乘扶梯继续下楼。与此同时,周行拨出的电话被挂断了。 周行紧盯着他的身影,快步往前:“十四楼扶梯,蓝色外套黑色针线帽,你们都跑哪儿去了!” 他拨开前方的人群,三两步冲下扶梯,很快看到穿蓝色外套的男人改道走在十三楼商场中央。男人快步往前走,途中警惕回头,却看到了周行的脸,他立刻拔腿狂奔,呼通一声推倒店外展销的服装架。 周行紧追不舍,又对准耳麦:“十三楼商场东,他妈的人都在哪儿!” 周行一阵风似的追到他身后,抬手就捞他肩膀,但是他早有准备,脱掉了外套像条鱼似的从周行手中游走。周行把外套扔掉,又是发足狂奔,他突然抡起店门外的展示牌,转身举起展示牌砸向周行。周行躲避不及,抬起胳膊硬挨了一下,随即用力抓住展示牌往前猛拽,他被拽的往前一趔趄,周行飞起一脚直冲他头部! 他的近身搏斗仅比路边的小流氓好一些,下盘不稳,抗击打能力还弱,挨了周行一脚就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几个便衣警察包围了。 “别动!警察!” “双手抱头!” “老实点!” 沈冰带人赶到,给他戴上手铐,拽掉他头上的针线帽,正是佟伟。 周行的左肩被砸了一下,他拧着肩膀走到佟伟面前,盯着佟伟的脸看了两眼,道:“你藏得够深。” 佟伟嘴一咧,干笑了声,一脸不痛不痒的样子。 简月也到了,她没参与这场抓捕行动,赶到商场恰好目睹了周行追击佟伟的一幕。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周行身后,问:“左菲琳在哪里?” 周行回头看到她,才知道她也来了,道:“左菲琳和曹丽华还在楼上影院,小侯看着她们。” 简月的眼神很怪异:“你让她和曹丽华待在一起?” 周行静了片刻,一把拽起衣领上的耳麦,正要说话,耳机里传来小侯的声音:“老大,左菲琳乘电梯往27楼去了!” 周行立刻走向电梯间,简月跟过去和他一起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周行问:“难道左菲琳想逃走?” 简月心急:“曹丽华是她顶替夏娜的最后一个阻碍,现在佟伟失败了,她就会亲自动手,想方设法除掉曹丽华!” 27楼是顶楼观光楼层,外侧有一圈延伸出去的两米多宽的平台,平台边围了一圈护栏。周行和简月绕着楼道寻找左菲琳,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声响。小侯的声音在喊:“小姑娘,你别冲动!” 两人快速跑过去,眼前的一幕让简月倒吸一口凉气,左菲琳已经跨出了护栏,双脚站在护栏窄窄的夹缝里,胳膊紧紧抱住一根栏杆,身下是百米高空。 左菲琳大喊:“你滚开!你敢过来我就松手了!” 小侯连忙往后退:“好好好,你千万别做傻事。” 左菲琳:“滚啊!” 小侯无计可施,为了不刺激她,只能往后退。 曹丽华吓得脸色苍白,伸着双手朝左菲琳走近:“乖乖,你快上来,别吓妈妈。” 左菲琳看到了周行和简月,便声泪俱下地哭诉:“你们都在冤枉我!那个瘸子和夏娜的死和我没关系!” 简月平声静气道:“没人说和你有关系。” 她试图往前走,但是左菲琳大吼着让她站住,又道:“可是你们在查我!”她扭头看向曹丽华,神情愤怒,“还有你,你帮着警察查我!” 曹丽华双腿虚软站不住,便跪在地上向左菲琳哭泣道:“没有啊,警察只是想抓到你爸。” 左菲琳疯狂怒吼:“佟伟不是我爸!他是神经病!他杀人和我没关系!” 她神情激动,竟然直接供认了佟伟杀人。简月趁机问:“佟伟杀了谁?” 左菲琳:“瘸子和夏娜,都是他杀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简月:“你说的瘸子是郑泽川吗?” 左菲琳:“不是他还有谁?” 周行让小侯联系消防,小侯立即下去安排。他知道左菲琳对警察很抵触,所以尽量不开口,但是左菲琳说起了郑泽川,他就不得不问:“佟伟为什么杀死郑泽川?” 左菲琳道:“我怎么知道?他是疯子!你自己去问他!” 周行:“好,你别激动。我们已经抓到了佟伟,他招认了杀人的事实,而且着重说明你和这两起命案没关系。我们相信你是无辜的。” 左菲琳闻言,脸上浮现很老成的精明的神气,将信将疑地问:“你们真的相信我?” 周行神色肃然:“我是警察,我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我不会骗你。” 然而此时此刻周行的确在骗她,这是必要的劝解手段。 简月看出左菲琳被说动,又道:“你还是未成年,谁会怀疑你作案?我们警方已经抓到了真正的凶手,证明了你的清白,任何人都不会找你的麻烦。” 左菲琳的眼泪被风吹干了,眼睛亮得像是罩了一层冰,她发出一声冷笑:“我才不信你们,你们警察最烦了,像苍蝇一样骚扰我!” 她所说的大概就是郑泽川,正是因为郑泽川像只苍蝇一样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她假借佟伟之手,杀死了这只苍蝇。 简月道:“我向你保证,从今天起,警察不会再骚扰你。你可以相信我们一次。” 左菲琳:“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简月冷冷一笑:“就凭你现在没有选择,难道你真的打算松开手,掉下去吗?” 左菲琳低头往下看,身下是几百米的高空,街道和行人如豆点大小,她就像一只被风托起来的鸟,风一停,这只鸟就会自折双翼,从空中坠落。她露出惧色,用力抱紧了栏杆。 曹丽华还在苦苦哀求她:“乖乖,快回来,不要做傻事。” 她看着曹丽华,眼睛里闪现诡诈的光芒,转眼又哭出来:“妈妈,我害怕。” 简月心悬了起来,看出了左菲琳的心思,忙道:“你别动,我去接你。” 她往前走了两步,左菲琳突然松开一只手,指着她:“你别过来!信不信我跳下去!” 简月站住,不敢再往前走。周行也拉住她的胳膊,制止她的行动。 左菲琳又看向曹丽华,哭道:“妈妈救我,我没有力气了。” 曹丽华忙走过去:“妈妈救你,妈妈救你。” 简月心急如焚:“曹丽华,你知道她想干什么!” 曹丽华眼里只有向自己求救的女儿,全然不顾简月说什么,她走到护栏前向左菲琳伸出手:“乖乖,把手递给妈妈。” 左菲琳边哭边摇头:“我不敢,我不敢松手。” 曹丽华便抬腿跨出护栏,骑在栏杆上向左菲琳伸出手,身体被风抽打着,摇摇欲坠:“快,快抓住妈妈的手。” 左菲琳慢慢把手伸过去,紧紧抓住她的手,表情在瞬间变得阴狠,下一秒,她使劲全力把曹丽华的手往下拽,曹丽华的身体失去平衡,顷刻间翻下护栏。 “啊!” 曹丽华一声尖叫,求生的本能使她高高举起双手,然而她的身体并未向下坠去。她抬起头,看到周行站在护栏里,腰往前塌,死死抓住她的手,几乎快要被她的身体从护栏里带翻出来。 周行另一手死死抓住左菲琳的胳膊,脸色血红青筋暴起:“简月,帮忙!” # 第三卷 :复圆 第97章 赎罪 翟小娅在老院里养了近一个月,胖了不少,黄瘦的小脸变得鲜嫩粉白,她仍不说话,但是人比之前活泼很多。丛丽媛给她穿了一身新衣服,把她抱进简骋的车里安置在后座,又给了她水笔和画板,道:“你等等,我给她拿点吃的。” 简骋抱着胳膊倚着车门,看着她忙东忙西,道:“妈,别拿了,她马上就回家了。” 话虽如此,丛丽媛还是拿来一包点心放在翟小娅旁边,叮嘱简骋:“你看着她点,别让她把水彩笔往嘴里放。” 简骋很不耐烦:“真麻烦。你不给她不就行了。” 丛丽媛瞪他一眼:“小孩子不要哄啊?你小时候比她更麻烦。” 简骋撇了撇嘴,又说了句:“麻烦。” 丛丽媛道:“你姐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冷心冷肺的混小子。” 他上了车,放下车窗对丛丽媛说:“下周六去医院定期体检,早上我来接你,记得别吃早饭。” 丛丽媛:“别过来了,我自己去医院。” 除非有急事,丛丽媛不准他们回老院,这是她给简月姐弟定下的规矩。自从两人读大学后,这十几年来回老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简骋劝过她,离开老院换个地方生活,但是丛丽媛总不答应,一定要守在老院,其缘由他们心照不宣。 简骋自知多说无用,当下也就剩了口舌,向丛丽媛摆摆手,就开车驶出深巷。他受了简月的命令,把翟小娅送回去,但不是送回翟小娅家里,而是送回那间阴暗潮湿的地窖。 翟小娅很乖,一路上都在画画,手心和脸蛋被水彩笔画了好几道,衣服袖子也五颜六色的。直到车停下了,她的水彩笔和画板被简骋拿走扔到一旁,又被简骋从车里抱出来,都一言不发不哭不闹,乖巧的像是个洋娃娃。 简骋把她抱到后备箱里,后备箱里敞着一只行李箱,他把翟小娅放进箱子里,让她蜷缩着身体躺下,对她说:“不许动,不许哭,否则我把你扔了,听到没有?” 翟小娅表情呆呆地看着他,手里还攥着水彩笔。 简骋拉上箱子,抓住箱子侧面的把手一下将箱子提了出来。他合上后备箱盖,提着行李箱走进白燕州城中村逼仄的道路中,按照记忆中简月说过的路线一直往前走,依次经过了裁缝铺、面馆、成功找到了门口停着一辆废弃老式自行车的院子。 现在是傍晚五点多,夕阳下沉,两边的居民楼把太阳光挡住了,光线昏暗。简骋往左右看了看,整条夹道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身影。他透过门缝往里看,看到院子里堆叠的纸壳和塑料瓶,还能看到屋门紧闭,门上挂着锁头。他把手指从门缝里伸进去,两根手指夹住铁棍子门闩缓缓移动,不一会儿,门闩掉在地上,院门开了。 简骋走进去,关上院门,又把门闩捡起来插了回去。家里的确没人,只有一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流氓猫卧在高高的摞起的纸壳上,摇晃尾巴,睁着一双鬼气森森的绿眼睛看着他。简骋在院子里看了一圈,看到房子西边也堆着很多纸壳,他走过去,用脚踢开地上的杂物,来回走了两步,然后停下了,蹲下身移开盖在地面上一张铁皮,果然露出一块木板。 他把木板掀开,下面是一间地下室,他自己先沿着台阶走下去,然后把箱子也抱下来,又合上了木板。他提着箱子猫着腰从台阶上走下来,看到地下室四面墙上挂着各种种类的工具,像是木匠的工具房,当中摆着一张长木桌,顶上掉下来几颗大灯泡。他走到桌边,桌面是原始的黄棕色木纹,还乍着毛刺,很粗糙,有那么一段粗糙的纹路中洇着红褐色的痕迹,像是干了的血。 简骋把箱子搁在木桌上,打开箱子,把翟小娅抱出来让她坐在桌上。翟小娅傻傻地往四周看,眼神有些恐惧。简骋问她:“来过这里吗?” 翟小娅当然不会回答他,但是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简骋朝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别出声,然后在地下室里慢慢转悠,很快,被他找出了一点不同寻常来:角落里的木顶棚上掉下来一根绳子。 他一抬手,就能抓到绳子,绳子的另一端钻进两块木板的夹缝里,他扎住绳子用力往下一拽,呼通一声,一块木板被拽开,掉下一只黑色的旅行包。原来顶部上还有一个隔层。 他蹲下身把包拉开,一股衣物发潮腐烂混着脏兮兮的垢腻的味道涌了出来。他皱了皱眉,左手捂住鼻子,伸出一根手指把包挑开,露出里面的杂物。里面的东西门类不一乱七八糟,一只发夹、一件上衣、一股辫子、一只鞋等等。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都是女孩子的物品,而且大都沾着零散的血迹,不难看出这些物品的主人曾是一个年幼的女孩。 简骋用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指挑出一条白色的花边内裤,是少女的款式,内裤很脏,散出阵阵臭味。他来之前,简月特地交代过他,让他搜查地下室,找一条可能存在的女式内裤,如果这条内裤真的被找到,那和内裤一起出现的一定还有其他“纪念品”。简月猜中了,地下室果然藏着累累的纪念品。更幸运的是,简骋找到了它们。 除了那条内裤之外,还有一条手链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条用黄豆大小的五颜六色的塑料花朵串起来的手链,塑料花朵的质感很差劲,年久褪色,还缺了几颗,露出白色的线绳。他见过这条手链,不过是在照片里。他接诊每一位病人都会细细研究病人的童年,查看病人童年的照片,因为绝大多数人心理创伤都埋在童年时期埋下祸根。而这条手链就在他一位病人的童年照中出现过。 这条手链是意外收获,简骋把手链解开,取下一朵花用纸巾包住放进口袋里,又把绳子系好,看不出被人动过手脚。他把包拉好,放在显眼的位置,然后把那条内裤挂在墙上一颗木钉上,在地下室的每一处都拍了照。拍完照,简骋又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管,把一头掰断,拿着玻璃管走到桌边,对翟小娅说:“睡一觉吧,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 他捏住翟小娅的脸,使她被动张开嘴,管子里的液体倒进她嘴巴里。她还是很乖巧,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喝了管子里的液体很快就打起瞌睡。 一直等到她熟睡了,简骋才从地下室出来,用脚抹去自己在地下室周围踩出的几枚足印,离开了这座小院。原路返回时,天色已经大暗了,巷子里还是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他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他说:“是我。” 对方是翟小娅的妈妈:“我知道我知道。” 简骋:“就按我早上跟你说的,半个小时后你去报警,把警察领到雷红根家里找你女儿。院子西边有个地窖,你女儿就在地窖里。” 女人道:“好,那,那钱什么时候打过来?” 简骋:“给我一张银行卡,卡主不能是你和你丈夫。如果进展顺利,我会在明天十二点之前把五万块一分不少打给你。” 女人:“你放心吧,我已经把你发给我的稿子背好了,不会跟警察说漏嘴的。” 简骋不再多说,挂断电话一径走出了深巷。 他回到车上,驱车开往市中心,路上拨出简月的电话,想告知简月目前的进展,但是简月的手机打不通。他忽然想起简月今天跟着周行去了桐县,长岚距离桐县将近六个小时车程,简月此时应该刚到桐县,现在正忙。 他不再联系简月,加快车速开到阳光小区,把车停在小区大门斜对面的路边停车位,下车步行进入小区,拨出了一通电话:“我到了,你在哪儿?” 电话另一边是个女人,她低声道:“楼下。” 夜色很深,楼下的路灯坏了,只有单元楼入口的门檐下亮着一颗昏黄的灯泡。一个消瘦的女人站在灯光下,低着头,长发盖住脸,不近她的身都能感受到她身上凄寒怨恨的气息。 简骋朝她走过去,笑道:“等我很久了吗?” 刘丹丹抬起头看着她,两眼乌青,目光幽冷死寂,像一只女鬼,道:“你说带我去找凶手,凶手在哪儿?” 简骋道:“跟我走。” 他带着刘丹丹走过几栋单元楼,然后进了其中一栋,到了四楼,他拿出钥匙打开房门,门里一片漆黑。他先走进去打开灯,往空荡荡的客厅看了看,然后对刘丹丹说:“请进。” 刘丹丹走进去,他把门关上反锁,道:“随便坐。” 说完,他走进卧室,打开灯,看到雷宇星躺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问:“你带人过来了?” 才一个星期不见,雷宇星就瘦了很多,两颊瘦得直凹下去,人也很没精神,死样活气无精打采的样子。简骋脱掉手上的手套放进大衣口袋里,道:“是你的一位老朋友,快出来见一见” 雷宇星当然不相信他,但是恐惧他,只能按他说的做。他跟着简骋来到客厅,看到客厅站着一个年轻女人,白净消瘦,微低着头,两颊被头发盖住,用力把眼睛往上翻,直盯着他。他看着刘丹丹的脸,觉得她虽然漂亮,但是她太过阴沉,她的眼神儿也太过尖锐,让人看了心生不适。 被她直勾勾盯着,雷宇星芒刺在背,于是转过头避开她的注视,心里突然一跳,又偷偷瞄她。这下他看见了她右脸藏在长发下的一条刀疤。 简骋把他们引到餐厅坐下,餐厅两头,雷宇星和刘丹丹相对而坐,简骋坐在中间,把口袋里的手套拿出来放在桌上,笑道:“两位认识吗?” 看到刘丹丹脸上的刀疤,雷宇星似乎认出了她是谁,他还想再看清楚些,但是刘丹丹一直盯着他,那目光仿佛有千万斤重,沉甸甸地压在他脖颈上,坠得他抬不起头。 简骋等了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他便向刘丹丹道:“丹丹,这位是雷宇星先生。你瞧着他眼熟吗?”说完,他又问雷宇星,“她叫刘丹丹,你见过吗?” 十年前的人,刘丹丹已经认不出了,但是雷宇星的脸,她隐约还有印象。她伸出手指着雷宇星的脖子,说:“他没有项链。” 雷宇星被她指着,好像一把刀像自己砍过来,把自己的脖子齐根砍断,头颅摔到桌上,滚了两圈,两眼往上望着,却看到十年前自己的脸......十年前,他捉住一个女孩儿的双手,把女孩儿按在桌上,或许那女孩儿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张脸。 简骋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条项链扔到桌上,吊坠是三个嵌套在一起的圆环,问:“是这条吗?” 刘丹丹还是指着雷宇星,手腕打颤:“项链是你的吗?” 雷宇星低头不语。 简骋把项链放在雷宇星面前,笑道:“你不是说,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你打小就戴着吗?” 刘丹丹又问:“是不是你的项链?” 雷宇星还是不说话,他梗着脖子低头盯着桌面,看到洁白的大理石桌面上自己的脸,好像他的脑袋当真被砍掉了,滚到桌上,两眼往上望着......他倒宁愿自己的脑袋当真被砍掉了,也好过现在这般煎熬。但是他一时半刻死不了,所以他只能逃避。 但是简骋不容他逃避,简骋突然用力把手搭在他肩上的,道:“丹丹小姐在问你话,这条项链到底是不是你的?” 雷宇星冷了似的,两排牙齿磕磕碰碰,从牙缝里飘出几个缥缈的字:“是,是我的。” 简骋满意了,向刘丹丹重复:“他说,项链是他的。” 刘丹丹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堵在她胸腔里起起伏伏,像是有人在用力推搡她,揉搓她,恨不得把她推散了揉烂了。她被这种无形的力量包围,陷在剧烈的风暴中心,被推来搡去,被殴打绞杀。 她怒到了极点,怕到了极点,心里涌出无比凶狂的悲哀,她感到胸口剧痛,好像心脏胀裂开了,迸出了鲜血。的确有一口腥甜的血液顶到她的喉咙,但是她强咽下去了,但牙根儿是红的,她张开嘴,像是刚从人的身上撕咬下一块生肉。 “啊!”她的嘴唇抖动着,大概是想说些什么,但只是怒叫了一声,用胳膊把桌上的一只水壶给扫下来了。 呼通一声,水壶摔在地上,玻璃内胆碎裂的声音清脆整齐,像是女孩儿的笑声。 刘丹丹站起来指着他,喉咙突然间嘶哑了,嗓音扭曲粗狂:“是你,就是你!是你绑住了我的手!” 她终于想起来了,十年前,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儿把她的双手绑住,她挣扎,他又将她手上的绳子栓到桌上的一颗木钉上。她求他解开自己的双手,他却不理会,只回头问那个男人:“爸,要用胶布缠住她的嘴吗?” 他不是凶手,但他是凶手的儿子,他是凶手的帮凶! 简骋伸着胳膊挡在刘丹丹身前,担心刘丹丹做出过激的行为,问道:“你确定吗?” 刘丹丹:“是他!就是他!” 简骋又问雷宇星:“那你呢?你承认吗?” 雷宇星似乎被抽光了浑身的骨头,他从椅子上滑下来,双膝跪在地上,腰也往下塌,额头也磕在了地板上,像是被压上断头台的死徒。 简骋看着他,满意的挑起唇角:“他承认了。” 刘丹丹用力摇晃简骋的胳膊:“快点报警,把他交给警察,快报警啊!” 简骋却淡然地看着她,微笑道:“你确定要把他交给警察吗?” 刘丹丹愣住了。 简骋回头看着雷宇星,道:“十年前,他只有十一岁,还未成年。就算他承认他是雷红根的帮凶,也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他,警察也会更愿意相信他年少无知,只是受到了父亲的利用。把他交给警察,警察非但不会惩罚他,反而会保护他。” 如果仇恨有形状,那刘丹丹的仇恨就是一列咆哮而来的火车,火车冲向跪在地上的雷宇星,能将他碾成肉泥。但是那辆火车即将吞噬雷宇星之前却突然调转方向,将她反噬。她又一次坠入深渊,又一次绝望:“可他是凶手,他和那个男人都是凶手!” 简骋要的就是她的绝望,只有她绝望了,才会接受他给予的希望。简骋道:“虽然法律不能惩罚他,但是你可以。” 刘丹丹:“......我?” 简骋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让他死,他绝不敢活。” 刘丹丹怔住了。 简骋从餐桌抽屉里拿出纸笔,蹲下身把纸笔放在雷宇星面前,道:“抬头。” 雷宇星像是魂消魄散了,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简骋道:“写吧。” 雷宇星:“......写什么?” 简骋笑道:“写遗书。” 雷宇星愣了愣,终于敢正视刘丹丹,道:“你想让我死吗?” 简骋替刘丹丹回答:“时至今日,你只能以死谢罪。” 雷宇星刚才的确想一死了之,但是当死亡的选择真的摆在他面前,他又不得不恐惧,于是他很无耻的为自己求饶:“我想自首,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简骋却一点生机都不留给他:“你想找警察保护你?那些被你和雷红根杀死的女孩儿呢?她们也想得到警察的保护,但是她们没有机会。那么多女孩儿都没机会,凭什么给你机会?”他把左手摊开,露出掌心一颗小小塑料花朵,“还记得这是什么吗?这是你和雷红根的战利品,从那些女孩儿身上收缴的战利品。” 雷宇星看到这朵花,无数鲜明的回忆像一节节车厢般朝他呼啸而来,把他碾碎在铁轨上,碾的粉身碎骨。他支离破碎的精神终于坍塌崩溃:“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得选啊!他是我爸,我不敢不听他的!” 简骋道:“不要为自己的恶行找理由。杀人偿命是天底下最公平的事。你逃不掉,你爸也逃不掉。” 雷宇星慌张道:“我爸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简骋道:“他落网了,警察已经知道他是十年前的连环杀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们父子的事?”他轻飘飘地笑了笑,“再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爸拘捕,已经被警察击毙了。” 雷宇星眼神一散,目光空寂, 简骋又说:“现在警察正在找你,他们或许不会杀你,但是那些死在你和雷红根手里的死者家属不会放过你。他们和刘丹丹一样,都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你会变成一只人人喊杀的臭虫。你想死后被人唾弃坟墓,还是为你的罪行赎罪,死的有尊严?” 雷宇星:“尊严?” 简骋道:“对,尊严。你活着,只是一个罪无可赦的杀人凶手。可你若死了,你就是以死谢罪的勇士。” 他起身去厨房接了一杯水,把水杯递给刘丹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琥珀色的胶囊,把胶囊也放在刘丹丹手里。然后领着刘丹丹走到雷宇星面前蹲下,道:“胶囊里是□□,你吃下去,一个小时后就会毒发。” 他在刘丹丹后背轻拍了一下,刘丹丹像是被触发的机器人,将毒药和水杯都递到雷宇星面前,但是表情却很茫然,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雷宇星看着躺在刘丹丹掌心的毒药,心中万念俱灭。父亲是他唯一的亲人,听简骋说父亲已经死了,他已经没有了牵挂。此时刘丹丹亲手把毒药送到他面前,是浇灭他求生欲的最后一瓢水。他觉得简骋说的对极了,他活着只是一个罪无可赦的凶手,但他死了,不仅可以解脱,还能做一回勇士。以死谢罪.....这四个字多么勇毅。他从小到大都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所以才在自己的生命里埋下孽根。勇气是他最缺少最渴望的东西,但在做勇士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如果以死谢罪就是他的宿命,那他只有接受。 雷宇星拿起了刘丹丹手里的毒药,向刘丹丹郑重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把药放进嘴里,和水吞下。刘丹丹看着他吞下毒药,竟然心生悔意,想阻止他。但是简骋用力按住她的肩膀,不许她出声,她突然感到简骋比眼前这杀人凶手更加恐怖。 雷宇星吞下了毒药,好像吞下了勇气,他拿起笔伏在地板上写遗书。与其说是遗书,不如说是悔过书,他承认了自己年幼时辅佐父亲作案的事实,向每一位逝去的受害者致歉,最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写完,交给简骋。简骋看了一遍,满意道:“字写的不错。”他把这份遗书折了两下,塞到雷宇星的衣兜里,“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不会允许雷宇星死在这套房子里,他可不想把警察招到这房子里为雷宇星收尸。雷宇星在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像一条狗一样流落街头,在繁华的城市里孤独又绝望的踯躅独行。 简骋在街对面遥遥盯着他,他要亲眼看到雷宇星毙命才放心。时间分分秒秒过去,雷宇星的生命倒计时进入最后十分钟。雷宇星走过人来人往的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到一条僻静的步行街,人行道两边是公园里漆黑的树影和紧闭的商铺门。 看到雷宇星的脚步越来越慢,简骋便把车停在几十米外的路边,熄灭了车灯,在漆黑的车厢里看着雷宇星形单影只的背影......雷宇星停下了步子,因为从路边公园里走出一个人,那人挡在雷宇星身前,和雷宇星挨得很近,像是在和他说话。 简骋察觉到异常,想下车看究竟,就见雷宇星和那人分开了,那人绕过雷宇星朝他的方向走来,而雷宇星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像被风吹倒了似的,摔在地上。而那个和雷宇星擦肩而过的人走到了前面一杆路灯下,灯光照亮了他的身影,以及被他拿在手中的那把淌着血滴的匕首。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但简骋只需通过他的身材就能将他认出来。简骋立刻调转车头,跟在他身后,他很快察觉到身后跟了一辆车,停下来往后看。 简骋猛地打开车灯,两束灯光罩在展羽身上,展羽眯了眯眼睛躲避强烈的灯光,看到透过挡风玻璃看到了坐在驾驶座的简骋。 简骋推开车门下了车,看到前方路口开过去一辆巡逻车,警车的灯光像鸟的翅膀般在夜里划过。他拉开副驾驶车门,对展羽说:“上车。” 第98章 影子 那只流浪猫一直被展羽随身带着。展羽担心它乱跑,迷路了回不来,所以去哪里都把它揣在衣服里,也就一直带着它到了简骋家。 到了简骋家门外,小猫从展羽的外套里探出脑袋,瞄了一声。 听到这声猫叫,简骋才发现展羽衣服里藏了只猫,他瞥了猫一眼,按着密码问:“哪来的猫?” 展羽道:“公园里捡的。” 简骋推开门,自己先走了进去,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扔到展羽脚边。展羽蹲下来换鞋,小猫从他怀里跳出来,踩着地板走到简骋面前。 简骋正在解大衣扣子,垂下眼睛睨了它一眼,道:“和你一样脏。”他脱掉大衣扔到沙发上,指了指浴室,“去洗个澡。” 说完,他走进卧室,关上了房门。 展羽看了看被他关上的卧室门,然后扯起外套领子闻了闻,闻到了劣质的皮革味和汽油味。他连续好些天吃住在车里,身上当然少不了车里的异味。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但是简骋不习惯,简骋家里弥漫着的玫瑰香薰的芬芳和他身上的异味互相冲撞,使得他身上的味道更难闻了。 他蹲下来捉住在地上踱步的小猫,认真地对它说:“他不喜欢猫,你乖乖的,不要乱跑。” 小猫像是听懂了,轻轻瞄了一声。 展羽拍拍它脑袋,起身去了浴室。 几分钟后,简骋换了身家居服,拿着一套给展羽准备的衣服走到浴室门外,敲了敲磨砂玻璃门,道:“衣服在门口。” 展羽在沙沙水声中拔高声音应了一声。 简骋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拉开茶几一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一根□□,一盒子弹。他把弹夹从枪柄里抽出来,拿起子弹一颗颗填入弹夹。他装子弹的时候,小猫跳到茶几上,面朝着他蹲下了。 简骋没理它,填完子弹把弹夹装好,又把□□接在枪管上,枪口一转,对准了小猫的脑袋。他握着枪,视线沿着笔直的枪管落在它额头,注视着它那双蓝阴阴的眼睛......他很突兀地勾起唇角笑了笑,把枪放在身边,拽过一只抱枕盖住了。他身体往后一仰,倒进沙发背里,翘着腿看着浴室的玻璃门。灰色的磨砂玻璃门内部蒙了厚重的一层水雾,水雾凝结成水滴往下流,留下一条条蜿蜒的水渍,那些水珠奔逐而行,偶有交融,又很快分开了,最终还是背道而驰相去甚远...... 门铃响了,简骋去开门,楼下快餐店的店员上来送餐,他谢过店员关上了门。把披萨搁在餐桌上,从冰箱里拿出一壶橙汁,倒了两杯橙汁摆上两幅刀叉。 他这边刚布好餐桌,浴室门就开了,展羽穿着他准备的家居服走了出来。简骋转过头盯着他看了片刻,道:“洗手台上有吹风机。” 展羽没吹头发,只随便擦了几下,他的头发已经留的很长了,自来卷堆在颈窝里,发梢的水珠很快把他衣服领口濡湿了。他穿的是简骋的衣服,简单的长袖和长裤,简骋的衣服对他来说偏大,袖子被他挽了两下,裤管也没过脚背。他低着头把不小心滴到胸前衣襟上的水珠胡乱抹匀,道:“我不想吹头发。” 他的嗓音沉闷嘶哑,刻意低声说话,就很难让人听清他在说什么。简骋没有听清,但不怎么在意,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 展羽便坐下了。简骋买了两盒披萨,他切了一块放进展羽的盘子里。展羽说了声谢谢,把披萨上的鸡肉一块块挑出来,放在桌子上等它们晾凉,留着喂猫。 小猫闻到了香味,蹲在展羽脚边仰着头看着他,等不及了,就跳到展羽腿上,两只前爪扒住桌沿,嗅着桌上的鸡肉。展羽知道简骋爱干净,也知道简骋讨厌小动物,担心小猫扒桌子的行为会引来简骋的反感,连忙把猫按到自己腿上,把鸡肉放在手心儿里喂它吃。 不过简骋并没有注意到对面一人一猫的小动作,他的手机一直响,不停收到微信消息。他拿着手机回复消息,不时腾出手吃口披萨喝口果汁,分不住多余的目光留给对面的人和猫。 餐厅里很安静,展羽和猫安静的像是不存在,没发出多余的声音,仅有简骋偶尔拿放刀叉和杯子发出的声响。手机进来一通电话,简骋接通电话,终于解放双眼看着对面的展羽,才看到展羽把披萨上的肉全挑出来喂猫。他和电话那头的人寒暄着,起身走到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盒三文鱼罐头,回到餐厅坐下,把罐头和开罐器放在展羽手边。展羽看看他,把罐头打开放在地上,小猫跟着跳了下去。 和简骋通话的人很啰嗦,简骋一脸不耐烦地听着手机,拿起叉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盘子,不时抬眼看看展羽。展羽在很专注的吃披萨,不知道简骋在看着他,简骋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好一会儿,慢慢往下滑,看到了他脖子右侧那道刀疤......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面谈,你明天去我办公室找我,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简骋说完就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桌上,端起杯子喝了口橙汁。 展羽似乎很饿,一直在埋头吃东西,一张披萨被他一个人吃了大半,盒子里只剩下两块。简骋把另一盒披萨也打开,推到展羽面前,道:“不够还有。” 其实展羽已经饱了,之所以一直吃,是因为除了吃东西之外无事可做。而且他很清楚这顿饭吃完之后,他将面临什么,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但是等待着他的终会来,他把嘴里的食物咽干净了,才抬起头看着简骋,道:“我吃饱了。” 简骋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放在桌上,撕开烟盒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点着了。展羽看着他娴熟的动作:“你以前不抽烟。” 他以前的确不抽烟,还很讨厌别人身上的烟味,说那些抽烟的人的胸腔是垃圾桶。其实他现在也不常抽,只有烦得狠了,累得狠了,压力过大的时候才抽一根,只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没有成瘾。 简骋吐出一口烟,在缭绕的白色烟雾中笑了笑,道:“六年时间很漫长,足以发生很多事,也足以让很多人发生改变。” 展羽看着他,此时心中才涌起久别重逢的况味和忧郁,简骋的确变了很多,还是他熟悉的那张脸,但是细微之处的改变让他显得大不一样了。比如他的眼窝更深了,两颊凹痩了很多,鼻梁更统直,下巴那颗痣也不见了,左耳耳垂冒出来一颗。展羽心想,或许是自己记错了,那颗痣本就长在他左耳,不在下颚。六年没见,简骋的脸已经在他心里变得模糊,奇怪的是他至今还记得六年前某个无关紧要的人的脸,却对简骋的记忆产生了差错。他几乎每天都会想起来的人,反倒遗忘的最快。 简骋问他:“你去哪儿了?” 展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很多地方,多到我都记不清了。” 简骋笑:“在逃命还是在流浪?” 展羽:“有差别吗?” 简骋定定地看着他,道:“也对,没有差别。” 他在杯子边沿磕了磕烟灰,一截烟灰掉进果汁里,发出呲的一声。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像是陡然间没了耐心,不等展羽回答,紧接着又问,“回来干什么?” 展羽还是没来得及说话,简骋突然把烟掐折了,在指间用力一碾,语气发狠:“既然走了,怎么不走得干净一点,还回来干什么?” 展羽依稀觉得简骋是不想见到他的,这不应该,简骋应该很想为唐樱报仇才对。于是展羽问:“你不想见我?” 简骋道:“不想。我不想知道你是死是活,你活着我就当你死了,你死了对我更好。” 展羽道:“但是我想见你。” 简骋的目光朝他斜刺过去,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抽出一根烟,甩开打火机盖子点着了,道:“为什么杀死雷宇星?” 展羽像是放松了不少,身体往后仰,倒进椅背里,答非所问:“我去你公司找过你。” 简骋:“什么时候?” 展羽:“上个月。” 简骋不知道展羽什么时候去过他的公司,也不知道展羽去找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没有露面。现在这些问题现在已经变得无关紧要,简骋问:“难道你一直都在跟踪我、监视我?” 展羽没有回答,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遇到了麻烦,你把雷宇星藏在华光小区里囚禁起来了。” 简骋眼神很冷:“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刚才在洗澡的时候,展羽已经编好了一套应对简骋的谎话,他打算利用已经死去的雷宇星来掩护冷微澜,道:“我去华光小区找过雷宇星。” 简骋用力捏着烟,又一次险些把香烟掐断:“什么时候?” 展羽:“前两天。我知道你把他藏起来了,我想知道他的身份。我去找他,说是你的朋友,他就把和你的事告诉我了。” 简骋将信将疑地看着展羽,他不知道展羽是不是在说谎,也不知道展羽的话有几分可信。雷宇星已经死了,被他灌了毒药又被展羽捅了一刀,直接掠去他性命的人是展羽。就算展羽在骗他,他也无法再向雷宇星求证。 简骋冷笑一声:“你是想说,你在为我斩草除根?” 展羽明明已经很撑了,但又拿起一块披萨,道:“我看到他从华光小区出来。他应该继续被你囚禁,我以为是他逃了出来,担心他去报警,所以跟着他到了公园附近。不知道你也跟着他。” 简骋:“那你知道我想杀了他吗?” 展羽不言不语吃了几口披萨,才道:“我知道。但是他不能死在你手里。你手上不能沾血。” 简骋觉得好笑:“为什么?” 展羽沉默许久,才说:“逃命的滋味不好受。” 简骋更觉得可笑,笑容有些狰狞:“这话听起来很刺耳,难道你忘了六年前你我做了什么吗?” 展羽道:“我记得,我很后悔。” 简骋冷笑着看着他,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后悔杀死谭家一家人?还是后悔杀死唐樱?” 展羽有瞬间的犹豫,如果他现在说谎,表现出忏悔的样子,简骋会原谅他吗?会心软吗?如果简骋肯原谅他,他倒愿意认错。但是他很快清醒,他知道简骋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对他心软,简骋早已在他和唐樱之间做了选择,简骋恨不得拿他的命换唐樱的命。于是展羽说:“杀死唐樱,我不后悔。” 简骋又掐断了一根烟,用力把断裂的烟头扔到果汁里:“但是我不明白,如果我和唐樱的关系让你感觉到被背叛。那你应该也不会放过费雨晨才对,你为什么容得下费雨晨,却容不下唐樱?” 展羽低着头,很不熟练地拿着餐刀把披萨切成小块,道:“费雨晨和我一样,也和你一样,你和她在一起只是在找同类,我和她没什么不同。但是唐樱就不一样了,她不是我们的同类,你选择她,抛弃费雨晨,就等于抛弃我。” 展羽的话,简骋听懂了,正因为他听懂了,他才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人。他知道展羽疯狂,展羽荒唐,但不知道展羽竟如此疯狂,如此荒唐。简骋心情复杂,感慨良多,最终只说了一句:“你是疯子。” 展羽抓着餐刀的手停下了,低着头,神色幽冷寒寂:“你早就知道我是疯子。” 简骋:“你为什么跟我回来?就不怕我杀了你,为唐樱报仇。” 展羽反问他:“我有的选吗?” 简骋突然很不想看到他,因为展羽的脸会把他拉回六年前,重温那段他本应该遗忘,却始终忘不了,又变成他的噩梦的往事。不,仅仅是噩梦吗?恐怕不是的,也正是意识到展羽唤回的不止是他的噩梦,而他绝不允许自己冷酷的心被撼动。所以他离开餐厅往窗边走,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眺望这座城市的夜景......无边夜色和万家灯光的掩盖下,不遥远的一条街道上,躺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此时此刻他的尸体或许已经被警察发现了,那是展羽的杰作,也是他的。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杀死了雷宇星,或许是他们联手杀死了他。 原来他和展羽早就互为对方的共犯,展羽就像他的影子,如果有光照在他身上,那展羽就将匍匐在他脚下......刚见到展羽,他不想杀他,把展羽带回家,他又急于要他死,但是此时此刻,他改变了主意,既然展羽甘愿做他脚下的影子,何不利用他一回。 简骋转过身慢慢走回餐厅,道:“费红泉被抓了,你知道吗?” 展羽问:“是费雨晨的父亲?” 简骋:“是他。他告诉警察,他有谭家灭门案的线索。” 展羽一下下翻转着叉子,叉子不停地落进白瓷盘,发出噔噔的响声。他不言不语地翻动叉子,沉默了许久才说:“费红泉怎么会知道?” 简骋坐回椅子上,道:“费红泉狡猾,他未必真的知道,谎称自己知道谭家案的线索是想欺骗警察给自己争取一只保命符。但是不能排除他真的知情。” 展羽道:“如果他真的知情,只能是费雨晨告诉了他。他都对警察说了什么?” 简骋道:“他还没有和警察达成一致,警察还不知道他的线索。” 展羽隐约猜到了简骋的目的:“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简骋又站起来,绕着桌子缓缓走向展羽:“做个假设,假设费红泉真的知情,他想用线索和警方做交易。为了让警察相信他,他一定会拿出证据。如果他真的藏有指向谭家灭门案凶手的证据。” 他走到展羽身边,面朝展羽斜坐在餐桌边沿,笑道:“你说,是不是对我们很不利。” 展羽微低着头,神色无光:“你想让我找到被费红泉藏起来的证据?” 简骋很坦率地点了下头:“要么除掉费红泉,要么找到被费红泉藏起来的证据。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展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上有几条细小的伤口,他没注意在何时何地伤了手。此时静下来打量自己,才发现身上有许多一直被他忽视的伤。他用右手把左手握住,拇指来回摩擦左手手背一条伤痕,像是要把伤痕抹平。 “所以你现在不杀我,想留着我替你办事?”展羽低声问。 简骋走到他身后,把双手放在他肩上,看着他露出的一截雪白的后脖颈,道:“既然我手上不能沾血,那么有些事,非你做不可。” 随着他的触碰,展羽身体往下沉了沉,心也直往下坠。 简骋又说:“当然,你可以拒绝我。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 展羽:“......一晚?” 简骋走到桌前,开始收拾桌上的盘子和吃剩的披萨:“你今天晚上可以住下,明天早上给我答复。” 展羽有些茫然看了看这套四室一厅的大房子,问:“我睡哪儿?” 除去书房,简骋家里一共三间卧室一间书房,他住主卧,一间次卧留给简月,另一间次卧被他改造成衣帽间。家里虽大,却没有展羽可以睡觉的房间。但是这个问题在简骋看来不是问题,道:“不嫌弃的话,你可以睡在书房。” 展羽却说:“不了,我睡沙发。” 简骋没有异议,收拾好餐桌就拿出一床被子和枕头放在沙发上,又翻出一条旧毯子给展羽的猫做了个简单的猫窝。一切收拾妥当,他倒了一杯水,端着水杯往书房方向走:“你可以看电视,但是声音小一点。” 说完,他走进书房,并关上了房门。 展羽抻开被子躺在沙发上,沙发不够软,但是比起车里破旧的硬座椅已经很舒服了。他感觉脚碰到了什么东西,掀开被子,看到脚边放着一把□□。他把枪拿起来,发现枪口装着□□,连保险都打开了。他不难想象沙发上为什么会出现一把枪,这是简骋的枪,是为他准备的。或许刚才简骋打算等他吃过饭就用这把枪射穿他的脑袋,虽然简骋临时改变了主意,但是这把枪就像是一把刀,时时刻刻悬在他头顶。 展羽拿着这把无情的冷兵器,心念发生瞬间的浮动,其实他可以拿着这把枪冲进书房,一枪崩了简骋的脑袋,就像简骋本打算对他做的那样。但这个想法仅仅浮上心头一瞬间,很快就荡然无存。他知道他有多么不愿意对简骋下手,倘若他真的杀死了简骋,他一定会悔不当初。 他把枪放进茶几抽屉里,见茶几上摆着电视遥控器,就把电视打开随便找了个正在放综艺节目的频道,看着综艺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书房房门被推开的时候他立即就醒了,但躺着没动。很快,他察觉到简骋走了过来,拿走他手里的遥控器关上电视,又关了客厅的灯。 随后,简骋卧室房门响了一声,客厅里填满了寂静的黑暗。 第99章 赴宴 长岚市公安局,简月搀扶着一个年长的女人从办公楼里走出来,步下台阶,简月提醒她:“当心脚下。” 女人脸色很差,腿也软,手按着不停哆嗦的大腿从台阶上走下来,坐在草坪边的一张长椅上。简月坐在她旁边,刚坐下就接到了市局一名相熟的女警的电话,女警问她把刘丹丹的母亲带到哪里去了。 简骋看了看身边的女人,道:“她不太舒服,我带她出来透透气,就在院子里。” 女警道:“行行行,我看到你们了。” 女警挂断电话,不一会儿拿着一次性纸杯从大楼里出来,杯子里是热水。她把两杯水递给简月和刘丹丹的母亲,道:“阿姨,你再等一会儿,我们向刘丹丹问过情况就会把你们送回家。” 刘母答应了两声,女警又向简月打了个招呼,折回了办公楼。 简月把水杯搁在地上,用手帮刘母顺着背,道:“刘丹丹情绪挺好的,你不用太担心。” 刘母在警察办公室里坐了三个多小时,早坐的胸闷头晕,离开办公楼深呼几口气,头脑总算清爽了些,叹了声气道:“丹丹这孩子,怎么能不告诉我呢。” 今天是11月5日,距离警察发现雷宇星的尸体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两天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随着雷宇星的尸体一起被发现的,还有雷宇星口袋里的遗书,他指认了父亲雷红根是十年前208宿县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而当时年仅十岁的他是父亲的帮凶。并写明自己已经吞下了毒药,为了向唯一生还的幸存者刘丹丹赎罪——最终他的尸体倒在了黑暗的街头。警察发现他的尸体时,他的血已经流干了。他的确吞下了毒药,但是他的肾脏也被捅穿,留下深达十厘米的刀口。或许是意外或许是巧合,案发现场的街道当晚检修电路,两个摄像头停止工作,整条街漆黑一片,雷宇星走进那条街后就消失在监控中,也没有目击者。警方只能排查附近的监控录像,从海量的行人中筛选可疑人员。 雷宇星的案件升级为刑事案件,市局接手调查,警方追溯雷宇星的行径路线,得知雷宇星在死亡前二十分钟从阳光小区出来,他遗书中提到的幸存者刘丹丹又住在阳光小区,所以警方找到了刘丹丹,将她带回公安局调查。 刘丹丹立刻就承认了雷宇星的确在两天前的晚上去找过自己,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雷宇星,不知道雷宇星的身份。雷宇星对她说了些莫须有的话,她只当遇上了疯子,把门一关,赶走了雷宇星。至于雷宇星后来去了哪里,又在哪里毙命,她一概不知。 刘母问简月:“同志,我听里面的警察说,十年前的凶手是一个住在白燕州的老人?” 简月道:“对,他叫雷红根。警方在他的住处搜到了七名受害者身上的物品。已经验过血迹和DNA,确实属于十年前的受害者。而且雷红根也已经承认了。” 刘母眼泪直流,脸上说不出是愤恨更多还是欣慰更多:“我没想到,没想到这案子还能破。” 简月微笑道:“破案是警方的职责所在,你应该更信任他们一些。”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刘丹丹终于在女警察的陪伴下走出了警局大楼,随行的还有刘丹丹的律师。刘丹丹一身黑衣,长发盖住脸,戴着一顶白色针织帽,帽檐压在她的眉上,露出一张冰冷雪白的小巧的脸。 简月看着她,觉得刘丹丹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刘丹丹永远阴郁消沉,忧愁敏感,习惯低头,回避任何人的目光,身上罩着一层冷水般幽怨凄冷的气质。现在的刘丹丹终于昂起了头,眼睛里的幽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平静。简月甚至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叫做城府的东西。 她知道刘丹丹对警察撒谎,雷宇星住在阳光小区将近一个月,和她做了一个月的邻居,这件事她知情,简骋知情,刘丹丹一定不知情。雷宇星的确和她有过一场会面,但不是雷宇星去找她,而是简骋安排的。但是简骋没有出现在她的笔录当中,她在包庇简骋。 女警察去开车,要送刘丹丹母女回家,刘母和律师走远了几步说话,他们无意间为简月和刘丹丹创造了一个单独谈话的空间。 刘丹丹也一直看着简月,她走到简月面前,开门见山地说:“我没告诉警察。” 简月:“你指什么?” 刘丹丹眼睛往下低了低,像是习惯性想低头,又很快抬眸看着简月,目光很冷漠:“是简骋逼死了雷宇星。” 简月看着她,有些心寒,仇恨终究把刘丹丹折磨的面目全非,直到把她变成另外一个人。雷宇星死了,或许她很畅快,但是她不得解脱,因为她心里的魔鬼还是没有消失。她已经和魔鬼达成共识,她将和心里的魔鬼永远共存。 简月道:“你应该继续看心理医生。” 刘丹丹像是遭受了侮辱,脸上浮现屈辱的神色,但她很快就释然了,冷笑道:“再找一个像简骋一样的心理医生吗?” 简月只是担心她,却遭到她反唇相讥,才知道以前那个柔软又坚毅的女孩儿彻底消失了,现在的刘丹丹是一个只懂得仇恨的怪物。她变成今天这幅样子,简骋虽然无意,却也是元凶。 简月满心歉疚地对她说:“对不起。” 刘丹丹只是睨她一眼,冷冷道:“我遵守了和简骋的约定,他帮我找到凶手,我帮他保守秘密。现在我们两清了,请你转告简骋,我不想再见到他。” 说完,她坐进一辆警车,离开了公安局。 简月把车停在街边的停车位上,她回到车里就给简骋打电话,但简骋还是不接。简骋有事去了外地,今天是第三天,临上飞机之前给她发了条微信,只说有事等他回来再说。雷宇星一死,简月第一个怀疑简骋,简骋也知道简月会猜到是他干的,索性借着出差的名义躲简月几天。或许等他回来,简月也就气消了。 简骋的电话还是打不通,简月气愤地把手机扔到副驾驶,然后弯腰趴在了方向盘上。她很生简骋的气,她数次叮嘱简骋万万不可顶风作案招惹警察,但是简骋偏偏不听,执意逼死雷宇星。虽然现在警方还没有怀疑到简骋身上,但是世界上怎有不透风的铜墙铁壁,只有要一缕风飘出来,她苦心搭建的城墙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摧枯拉朽的倒塌。 她很气愤,很忧心,也很害怕。她觉得自己像是钻进树林里的动物,四周埋伏着数不清的猎人,无论她多么小心翼翼,也会留下足印。那些猎人沿着她的足印一路追踪,只要她不慎露出头角,就会引来猎人的子弹,一枪毙命。 她伏在方向盘上足足半个小时,才直起腰把摔到额前的头发往后捋,露出一张苍白的微茫的脸。她朝窗外静静地看着,突然间像是被人冲到面前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瞬间回过神,迅速发动车子,把车开上公路。 手机响了,是师小冉打来的电话,简月戴着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喂?” 师小冉:“月姐,你在哪儿呢?” 简月:“刚从市局出来,在路上了。” 师小冉:“你知不知道地址呀?可别跑丢了。” 简月笑道:“我导着航呢,跑不丢。” 师小冉:“你别着急,慢点开车,快到了给我发消息,我下楼接你。” 简月:“好,我先赶路,挂了。” 魏楠的孩子过满月,在家里简单摆了两桌酒,只邀请了至亲至近的朋友。周行和沈冰以及师小冉和洪途都在邀请之内,但是支队不能同时缺席那么多骨干,所以沈冰和洪途留在支队加班,周行开车带着师小冉到魏楠家里赴宴了。简月和魏楠只见过一面,没料到魏楠也会邀请自己,不过既然魏楠邀请了她,她当然不会推诿。她赶在晚高峰之前到了魏楠住的小区,把车停在甬道边的停车位上,在众多林立的单元楼之间犯了迷糊,一路走一路找单元楼的编号,给师小冉发语音:“宝贝儿,我还真找不到13号楼。我刚路过一片小公园,你下来接我吧。” 师小冉很快回复,让简月继续直行,前面有个小喷泉,她就在喷泉边等着。简月照她说的做,继续往前走,走了几分钟果然看到一座小小的喷泉,喷泉边也站着一个人,但不是师小冉,而是周行。 周行也看见了她,朝她抬了抬手。 简月朝他走过去,道:“我还以为是小师在等我。” 周行把她手里的礼物盒接了过去,道:“小师去超市买东西了,还没回来。” 正说着话,周行像是看到了谁,又朝简月后方抬了抬手,脸上还露出微笑。简月回头,见一个穿一身粉白的女孩儿走了过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周行向她迎了几步,把她手里的东西全拿走了。 女孩儿笑道:“谢谢,你等我很久了吗?” 周行道:“没有,我刚下来。” 简月向她打招呼:“你好。” 女孩儿也冲她笑,笑得非常甜:“你好啊。” 周行:“上去吧。” 周行和女孩儿走在前面,简月一个人走在后面,发现周行和这女孩儿很熟的样子,一直在聊天。简月默默打量这女孩儿,她身材苗条小巧,一头栗色长卷发,额前留着虚落落的刘海儿,长相清丽秀美,穿着一件白色针织长裙,一件白色短外套,一双白色短靴,只有挎包是淡粉的,整个人就像一只晴天的雪娃娃。 进了电梯,周行和女孩儿往后站,简月站在前面按了楼层。女孩儿很健谈,很活泼,也很有活力,一直在给周行讲她给小婴儿买衣服时发生的趣事。电梯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和周行偶尔应和她轻笑两声。 简月不言不语的装隐形人,突然感觉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就回过头。女孩儿笑道:“小姐姐,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童佳佳,你可以叫我佳佳。你叫什么名字?” 简月微笑:“我叫简月。” 童佳佳继续介绍自己:“我是周行的高中同学。” 简月道:“我是周队的同事。” 童佳佳不仅是周行的高中同学,还是魏楠妻子的闺蜜好友,魏楠和妻子就是经她手牵的线,是夫妻俩的红娘。魏楠的妻子是南方人,侬声软语款款大方,把简月等人接迎进门。虽和简月第一次见面,但态度很亲热,拉住简月的手问候几句,就把魏楠从厨房里叫出来招待客人,自己又进了厨房。 魏楠系着围裙,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出来了,铛铛铛打着碗里的鸡蛋液,笑道:“简老师来啦。” 简月笑道:“魏队长太客气了,叫我简月就行。” 魏楠:“别站着呀,坐坐坐。” 简月客随主便,正要坐在沙发上,胳膊突然被周行轻轻碰了一下,周行道:“先看看孩子。” 魏楠:“对对对,看我这脑子,看孩子看孩子。” 小婴儿躺在窗边一张婴儿床里,童佳佳跪在地上逗她:“宝贝儿叫干妈,干——妈——。” 周行也蹲下来,看着婴儿粉嘟嘟的小脸,笑道:“在叫干妈之前,她得先学会叫妈妈。” 童佳佳指着周行,又道:“宝贝,他是你干爹,你叫声干爹,你干爹给你包个大红包。” 魏楠在旁帮腔:“这必须得叫啊,不叫爹都行,得叫干爹!” 周行朝他笑骂:“滚蛋。” 简月保持着微笑站在一旁,只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没有参与他们的说笑。找了个没人任何人说话的空档,问:“孩子多大了?” 周行道:“一个月零十天。”说着抬头看着简月,问道,“想抱抱吗?” 简月忙道:“不不不,我没抱过孩子。” 魏楠把筷子搅的铛铛直响,很粗爽地笑道:“怕啥呀,抱一次不就抱过了嘛。” 周行把孩子从小床里抱起来,一手拖屁股一手护头,姿势非常标准。他把孩子抱到简月面前,道:“像我这样,让她躺在你怀里,右手在下面拖住她。” 简月僵手僵脚地抱过孩子,紧张地问:“这样吗?” 周行把她的手往孩子腰上移了移,道:“对,不要太用力。”他摸到简月的手,察觉到简月紧张得整条胳膊都很僵硬,便笑道,“别紧张,她很乖,不会乱动。” 简月抱着小婴儿,觉得自己抱了个浑身无骨的小肉丸子,一动不敢动,没一会儿胳膊就酸得厉害,忙道:“周队。” 周行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小床里。 屋门突然开了,师小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六七个人,师小冉一进门就说:“楠哥,说大话是要掉牙齿你知道的嘛,哪有石雕啊,只有俩个用泡沫堆的雪人。呀,月姐来啦。” 魏楠打发师小冉去小区超市买调料,师小冉托懒不想去,他就骗师小冉超市旁边拉来一座石雕,是三米多高五米多长栩栩如生的大龙。师小冉兴致勃勃的去了,其他客人们也想看石雕,一伙人乌泱泱的全去了。结果根本没有什么大龙,只有两个寒酸的假雪人。 和师小冉一起进来的全都是魏楠的朋友和几个缉毒支队的警察,简月仅和其中两个人打过照面,其他人一概没见过。魏楠请来的朋友和同事大都是男人,他们见客厅里多了一位亮眼的美女,就热情地和简月搭讪打招呼。 周行及时走到简月身边,向他们介绍简月:“这位是我们支队的顾问,简月,简老师。” 简月笑道:“叫我简月就好。” 一个很活泼的年轻男人笑道:“我就说嘛,要是咱们公检法系统里有这等美女,我肯定第一个知道。” 简月也适时说起玩笑话:“你真有眼光,我在支队都没人正眼看我,不如我跳槽到你们单位好了。” 简月的社交强,情商高,应付五六个生人对她来说不在话下。但是周行还是陪在她身边,担心她无法招架,会感到不适和尴尬。 魏楠拿着一瓶师小冉买来的香辣酱,站在厨房门口半天没动弹,满脸纳闷地看着周行和简月,看着看着就把师小冉叫过去,低声问:“你刚才跟我说,简月有男朋友了?” 师小冉:“你怎么还不信我呀楠哥,月姐有男朋友,我和周队都知道。” 魏楠:“那他俩怎么一直黏在一起?” 师小冉也朝简月和周行看了看,只看到简月和几个禁毒支队的警察在说笑,周行端着微笑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边。她不觉有异:“周队是担心月姐尴尬,随时准备救场吧。周队一向这么会照顾人呀。” 她又说:“你千万不要再想着撮合他俩了,不然月姐和周队都会很尴尬的。” 魏楠之所以邀请简月,是因为他看出周行对简月有意思,想借机撮合他们。结果刚才师小冉告诉他简月已经交了男朋友,让他赶紧打消这心思。魏楠的计划泡了汤,也不可能因为简月交了男朋友就把请柬收回,一视同仁接待了简月。 一群人从简月身边散开了,由周行领着去看孩子。简月没跟过去,一个人坐在了客厅沙发上,师小冉立马过去挨着她坐下,简月问她:“不是下去接我吗?你跑哪儿去了?” 师小冉道:“我去小区超市里买调料了,周队没在楼下接你吗?” 简月脱掉大衣搭在沙发背上,道:“他接的是他高中同学,可不是我。” 师小冉朝另一边热闹的人堆儿里看了看,道:“你说的是童佳佳吧?” 简月穿在里面的是一件米色衬衣,右手袖口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她系着扣子问:“你也认识她?” 师小冉道:“见过两回,不是很熟。去年咱们单位放年假的时候好些人约好了去三亚玩,那次周队也去了,她也在。” 简月:“周行把她带去的?” 师小冉:“这我不太清楚,她跟我们一块儿待了两天,就去国外看她爸妈了。她是楠嫂子的朋友,就是她介绍楠哥和嫂子认识的。” 简月点点头,脸色淡淡的,把扣子系好了又问:“她是干什么的?” 师小冉想了想:“我好像听沈哥说过,她在一间会计事务所做审计。” 简月:“周行常和她联系?” 师小冉:“好像也不是很经常吧,周队一天有十几个小时泡在单位,他要是见谁见的勤快,瞒不过我们办公室几十双眼睛。”她说完了,才觉得奇怪,“月姐,你对童佳佳很感兴趣吗?” 简月笑道:“我刚才听她说,她是孩子的干妈,周行是孩子的干爹,干爹和干妈——听起来多像一对儿。” 师小冉立即睁大一双八卦的眼睛,偷偷往那边看,小声说:“你这么一说,他俩好像是挺般配的。” 简月脸上笑容轻飘飘的,从兜里拿出手机看消息,道:“我什么都没说。” 六点钟,准时开饭了。餐厅的长桌两边展开了是张大圆桌,桌面还能转动,围坐十几个人也没问题。魏楠招呼众人入座,简月本想坐到师小冉旁边,但从周行身后走过时,周行把身旁一把椅子往后拉了一下,道:“坐。” 简月看看他,也就坐下了。她刚坐下,余光瞥见正往这边走的童佳佳突然拐弯往对面去了,坐在对面师小冉旁边。桌上没有烟酒,只有各种果汁。周行和魏楠站起来给满桌人倒饮料,轮到简月的时候,周行问她:“你喝什么?” 简月微笑道:“我都可以。” 周行把魏楠手里的椰汁要了过来,给简月倒了杯椰汁。简月说了声谢谢,看着杯子里的椰汁忍不住想周行为什么舍近求远给她倒椰汁,她并不喜欢椰汁,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她在周行面前喝椰汁让周行误认为她喜欢。她看到周行给自己倒了饮料也是椰汁时,才明白不是因为她喜欢喝椰汁,而是因为周行喜欢。 桌上的气氛很热闹,大家边吃边聊,话题主要围绕着家庭和孩子,工作被暂时抛在了一边。简月和这些人不算熟,被捎带到了就说两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的吃饭。桌上有二十几道菜,每一道菜的味道都挺好,她很喜欢一道用土豆茄子青椒做的地三鲜和一盘辣椒少鸡肉多的辣子鸡。不过那两道菜都离她比较远,她每次都等桌子转到自己跟前儿的时候多夹几块儿。 她只在早上吃了俩包子,这一天还没怎么吃东西,桌上的菜味道又很好,所以想认认真真地把肚子填饱。但是她碗里的几块土豆和几块鸡肉都吃完了,桌子迟迟转不过来,其他人只顾着聊天,聊到了在场某位警察和女朋友的婚期,气氛很热烈,桌上的菜已经好一会儿没人动了。这种时候,如果她转动桌子就会显得很突兀,暴露她没融入这场聚会当中,别人都在讨论婚期,她只想着吃饭。所以她只好夹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道拍黄瓜,吃了好几条生冷的黄瓜片。 众人聊到了婚礼需要做的各种准备工作,即将要结婚的男警察大呼头疼,说自己宁愿熬夜加班也不愿意计算婚宴当天需要多少喜糖和瓜子儿,师小冉不满道:“那你光让你女朋友操心呐?” 警察道:“太麻烦啦太麻烦啦,要不是我女朋友家里不同意不摆酒席,我真想领个证就算了。” 周行听他们说完了,才说:“还没结婚你就嫌麻烦,成家过日子就是麻烦摞着麻烦。婚礼可以简化,但是过日子不能简化,要是不及时解决麻烦,日子只会越过越复杂。” 说完,他站起来朝对面的童佳佳伸出手:“佳佳,把那盘辣子鸡递给我。” 童佳佳把整盘都给他,他往一只干净碟子里拨了一小半鸡肉,又把盘子放了回去。简月以为是他自己想吃,但是周行把盛着鸡肉的碟子往她这边稍稍推了一下,然后就继续和魏楠等人说话,自开席到现在都没动几下筷子。 简月不声不响地把碟子拉到自己面前,配着辣子鸡吃了一碗米饭,八分饱就停了筷子,拿起杯子边喝椰汁边听其他人说话。她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向左边稍稍转了下身子,杯沿轻轻磕在下颚,看着周行和别人说话。 周行今天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高领毛衣,或许是因为餐厅灯光很亮,或许是他身上这件黑色毛衣的缘故,他的肤色看起来比平常白了一些,无论谁和他说话他都会看着对方,然后笑着回应。他黑润的眼睛里始终泛着浅浅的光,偶尔低下头拿起筷子夹菜,眼睛里的光就暗下去了,但他一抬头,那光瞬间又回来了。就像是风吹过水面上的芦苇丛,芦苇被风掀过一边,露出掉落水面的点点的破碎的阳光,忽悠一下,那光又被芦苇丛盖住,只剩一片湿润柔软的影子。 周行很擅长三心二用,他察觉到了简月在若有似无地看着他,以为简月有话跟他说,所以很直接地转头朝简月看过去,微笑着问:“怎么了?” 简月顿时成为焦点,她丝毫不慌,立马想起应对措施:“还有椰汁吗?” 周行没有回答,起身去了厨房,很快又掂着一壶椰汁回来了,给简月倒满了一杯。他一视同仁,给简月倒完又掂着壶走了一圈,给每个要椰汁的人都满上了才回到位置坐下。 有了刚才的教训,简月不再看着周行,改盯着面前的几盘菜,还是一言不发地听其他人说话。话题转来转去转到一个比较深刻的话题,众人聊起互联网兴起前后纸媒的发展。师小冉说自己表姐就在出版社工作,现在出版行业萧条的不成样子。 魏楠道:“别说纸媒了,就往近了说,除了在文件上签字儿,我都好几年没咋写字了。” 师小冉道:“我爸妈谈恋爱的时候还写信呢,鸿雁传书,多浪漫啊。现在咱们都只是互发邮件了。” 童佳佳笑道:“我以前也写信呀,就是近几年不怎么写了。最多就是出去旅游的时候给朋友们寄个明信片。”她眼睛一转,看着周行,撑着下颚笑吟吟地问,“周行,你写过信吗?” 周行正在夹菜,想了想,道:“给我爸写过几回,他在部队里不方便打电话。” 童佳佳笑问:“只给你爸写过吗?” 周行吃了块黄瓜,放下筷子喝了口水,才抬头看她:“那我还给谁写过?” 童佳佳指着自己的脸:“我怎么记得你还给我写过呢。” 周行:“什么时候?” 童佳佳:“高一上学期,刚开学没多久,你托我们班的一个人把一封信放在我课桌里,难道不是你写的吗?” 周行想起来了,露出往事不堪回首的苦笑:“你还记得?” 童佳佳道:“当然记得啊,那可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 师小冉一听,八卦道:“情书?周队你写过情书啊?都写的什么呀?” 周行很大方,只把这件陈年旧事当成笑谈:“十四五岁能写出什么?就是简单的介绍自己,再写一句想和对方交朋友。” 童佳佳笑道:“你还漏了一句想和我一起回家。” 周行和她打趣道:“但是你拒绝了。” 童佳佳道:“因为高一的时候你又瘦又矮,才比我高一点点。没想到你高二猛窜十几厘米,长得又高又帅,早知道我就答应你了。” 周行向她举起杯子,笑道:“来吧,我们喝一杯,敬那个帮我送信的同学。” 童佳佳:“哈哈哈,干杯。” 魏楠按捺不住自己想做红娘的心,心思又活泛起来:“佳佳,你还没有男朋友吧?” 童佳佳:“楠哥,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魏楠又问周行:“你也单身吧?” 周行料到了他的意图,但只能回答:“嗯。” 魏楠拿筷子点了下他们俩:“那你们俩很适合啊,郎才女貌啊。” 周行依旧笑着,但眼神儿已经有些认真了:“你眼神儿挺好,合不合适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魏楠正在兴头上,没听懂他的画外音,又向童佳佳说:“佳佳,你俩门当户对,又是老同学,真挺合适的,要不你考虑考虑我这兄弟?” 童佳佳似真似假地笑了笑:“我没问题啊,看你兄弟考不考虑我。” 众人一听,七嘴八舌的起哄,场面顿时很热闹。 简月看着他们闹,仍然一言不发,只保持微笑。她突然觉得胃里空空的,就拿起筷子夹菜吃,筷子莫名其妙落在一盘凉拌折耳里。她很不能接受折耳根的腥味,心不在焉地夹了几根放在嘴里,嚼了好几下才察觉自己吃了一嘴的折耳根,溢满口腔的腥味几乎让她吐了出来。她什么都来不及说,放下筷子就跑去了卫生间。 师小冉很快跟了过去,看到她弯腰趴在洗手台前,用手接水漱口,忙问:“月姐,你咋了。” 简月又漱了好几下口,才关上水龙头,用袖子擦着湿淋淋的嘴角和下巴,道:“没事,我不小心吃到了折耳根。” 她回到餐厅向魏楠夫妇告辞,说自己家里有事需要先走,魏楠要送她,她说:“不用了,我开车来的。” 简月向众人摆手笑了笑,一个人走了。 走出单元楼,她站在楼下往上看了一眼,每一层每一户都灯火通明,分辨不出她刚才从那栋房子里出来。晚上气温骤减,迎面吹来的晚风扑在脸上已经有了僵冷的寒气,简月把大衣扣子系上,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第100章 我承认 深夜,魏楠把朋友们送到楼下,一一和他们道别。周行留到最后,搂着魏楠的肩膀,道:“明天你去支队找我,我跟你聊聊老郑的事。” 杀死郑泽川的凶手已经被抓获,牵扯到了六年前的贩毒团伙,新案掺着旧案,凶杀掺着舆情,还涉及到了敏感的未成年人犯罪,情况很复杂。有些事情查得太深反而麻烦。但是受害者是郑泽川,是他多年的朋友,周行想给郑泽川的家属一个最大限度上的公平,所以不愿意因凶手未成年的身份而就此了却此事。他需要帮手,但值得他信任的人寥寥无几,魏楠是最好的人选。 魏楠道:“行,你等我电话。” 周行拍了下他的肩膀,要走,但是又被魏楠拽住了,魏楠道:“你抓点紧呐,积极一点。” 周行知道他指的哪一桩,捏着拳头朝他肚子不轻不重捅了一拳,道:“你还敢乱说。刚才吃饭的时候我给你使眼色你没看到?” 魏楠道:“你狼心狗肺恩将仇报,我那是在帮你试探童佳佳的态度。你要是不着急就尽管吊儿郎当,别等到你的孩子生出来管我闺女叫姨。” 周行不想继续跟他混说,直接扭头走了。他找到停在路边的车,童佳佳已经坐在副驾驶等他了,他上了车关上车门,道:“不好意思,和魏楠又聊了两句。” 童佳佳道:“没事儿,那就有劳你送我回家了。” 周行:“还是以前的地址?” 童佳佳:“对。” 周行驱车上路,行驶在夜间的公路上。童佳佳活泼健谈,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周行很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况,听得多说得少,只偶尔回应她两句。车程过半时,周行的手机响了,前面恰好到了路灯,排起一溜等绿灯的车队,他把车停下才拿起手机。 来电显示是‘孟太太’,是市局局长孟万程的妻子,也是孟徽音的母亲。他和孟家人在私下里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孟徽音的母亲突然给他打电话,让他很意外。铃声又响了两声,他才接通:“你好。” 孟太太:“是小周吗?” 周行听出她语气哽咽,像是在哭泣,道:“是我,发生什么事了阿姨?” 孟太太急得只掉眼泪:“音音跑出去了,我找不到她。” 周行道:“您先别急,打过她电话吗?” 孟太太:“她没带手机,我给老孟打电话也打不通。小周,我只能找你了,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呀,你知道音音精神不正常,我担心她跑出去做傻事。” 周行:“你现在在哪儿?” 孟太太:“我在家里,我担心她又突然跑回来,家里不敢没人啊。” 周行想了想,道:“你在家里等,我去找她。” 他挂了电话,童佳佳听出端详,问:“你要去找谁?” 周行不想跟她解释很多,就说:“实在抱歉,我现在有点急事,不能送你回家了。” 童佳佳也很解人意,道:“没关系,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周行靠路边停车,她下了车又弯腰隔着车窗对他说:“你可千万别急啊,要小心开车。” 周行朝她笑笑,道:“好,改天见。” 和童佳佳分开,周行又开车上路,分出余光搜罗着街边。长岚市这么大,找一个女人犹如大海捞针,他不能漫无目的的找。他很快想起孟徽音有几个爱去的地方,其中有一间咖啡店是她最喜欢的消遣之处。他还和孟徽音谈恋爱的时候,孟徽音屡次把见面地点定在那间咖啡店,不高兴了也会跑去闲坐半天。 他想先去咖啡店碰碰运气,预备在前面路口掉头,却于匆忙中在街边看到了孟徽音。他熟悉孟徽音的背影,所以一眼认出走在步行街上的女人就是她,她挽着一个男人,两个人姿态亲昵,很快走进一间酒店里。 周行来不及多想,找了个地方停车就朝酒店小跑过去。他没看错,在酒店一楼大堂登记入住信息的女人的确是孟徽音,而和她同行的男人却是季潮平。 季潮平向周围略一张望,无意间看到了正朝这边走来的周行,就抬起手向周行打招呼,笑道:“周警官。” 孟徽音见到周行,似乎很慌张很心虚,立刻抱紧了季潮平的胳膊,半个身子都藏在季潮平身后。 周行走过去,看了看藏在季潮平身后的孟徽音,然后问:“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季潮平拍了拍孟徽音的手背以示安慰,笑道:“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那周警官你在这儿干什么?” 其实周行憋了很多话想质问季潮平,比如他和孟徽音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和孟徽音如此亲密?既然他和孟徽音关系亲密,那他和简月又是什么关系?他不是在和简月交往吗?又为什么会和孟徽音出现在酒店?这些问题他想逐一问清楚,但是他明白自己没有立场向季潮平发问,因为他和孟徽音早已经断了关系,他和简月也只是同事。这些事全都是他们三个人的私事,与他没有任何相干。 所以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向孟徽音伸出手,道:“跟我回去吧,我送你回家,你妈很担心你。” 他想去牵孟徽音的手腕,但是孟徽音遭电打了一样猛地避开他的手:“别碰我!” 孟徽音抱着季潮平的胳膊,急切道:“潮平,赶快让他走,我不想看到他。” 季潮平便道:“徽音和我在一起很安全,待会儿我会给她的家人打电话,让他们放心。所以请你不要多管闲事了,” 季潮平搂住她的肩膀,想去搭电梯,但是周行突然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季潮平停下了,道:“如你所见,我们在交往。” 听到这话,周行忍不住又问:“那你和简月又是什么关系?难道你同时和两个女人交往?” 孟徽音闻言,仰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季潮平,语气怯怯的:“简月是谁?” 季潮平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而是无视了她,只看着周行说:“我和简月之间发生了一些事,如果你想知道,请你自己去问她。” 周行:“我现在问的是你!” 他突然怒喝了一声,孟徽音被吓了一跳,脸色呈现不自然的虚白。看到周行走近,她连连后退,似乎是想躲避自己恐惧的源头。 周行冷峻的目光用力盯着季潮平:“你知不知道她患有精神障碍?她没有分辨能力也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行为。” 季潮平勾起唇角,笑容轻蔑:“你想说什么?” 周行非常想朝他笑容轻浮的脸上揍一拳,但克制着自己没有动手:“和一名重症精神病患者发生性关系,你要负刑事责任。” 季潮平又是一笑:“你以为她是被我强迫?可惜被你猜错了,事实是她很乐意上我的床,这种情况,还算我强迫她吗?” 周行又向他走近,紧紧站在他面前,道:“嘴巴放干净一点,除非你想跟我回公安局接受调查。” 季潮平:“调查我什么?” 周行:“就冲你刚才说的话,我怀疑你□□没有分辨能力的精神病患者。” 季潮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警官,恕我直言,你此刻看起来很愤怒。为什么?因为我抢了你的女人吗?” 周行先咬了咬牙,才能冷静地和他对话:“孟徽音不是我的女人,我现在只是以一个警察的身份保护她。” 季潮平恍若未闻,继续说:“可是我抢了你两个女人,你究竟为了谁在愤怒?孟徽音?还是简月?” 当简月的名字以轻贱的口吻从他嘴里说出来,周行终于压抑不住怒火,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右手捏着拳头已经抬了起来,但还是慢慢放下,没有动手。他说:“你和简月的事,我不管。但是你和孟徽音,我必须要管。我不仅要管,我还要查你,如果被我查出你利用她的精神疾病伤她分毫,我要你坐牢。” 说完,他抓住孟徽音的手臂,用力拽着孟徽音往酒店大门走, 孟徽音用力挣扎,回头大喊:“潮平!潮平救我!” 季潮平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眼神诡暗。 酒店大堂的保安见一个男人强行拖拽一个女人离开,连忙上前干预,几个人挡在周行面前,让他放开女人。周行习惯性在外套胸前口袋里摸了两下,没摸到警官证,便道:“让开,我是警察。” 孟徽音用力捶打他的肩膀:“松手啊!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几个保安见状,更不信周行是警察,认为这是一场三角恋引起的纠纷,全都嚷着让周行松手,其中一个人还说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警察的确来得很快,出警的是陈志国和徒弟小吴,但是紧跟着两个警察进来的人是简月。简月穿过旋转大门,就看到周行被几个保安包围,紧紧抓着一个女人的手腕,女人不停的挣扎,还对他拳打脚踢。而季潮平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旁观着发生的一切。 她只往里走了几步就停住了,也选择观望。 陈志国接到的警情是一起打架斗殴,看到当事人是周行,他吓了一跳,问周行的第一句话是:“你动手了?” 周行道:“没有。我来找人。” 陈志国放下心,这才发现被他紧紧抓着手腕的女人是孟徽音,便问怎么回事。周行道:“她从家里跑出来了,她妈妈托我帮忙找她,结果我发现她被人骗到酒店。” 陈志国:“谁骗她?” 孟徽音忙道:“他胡说八道,没有人骗我,我是自愿的!” 小吴把季潮平带过来,陈志国打量他两眼,指着他问孟徽音:“你认识他吗?” 孟徽音:“他是我男朋友!” 陈志国又问季潮平:“你是她男朋友?” 季潮平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她说是就是了。” 周行又问他:“那简月是你什么人?” 季潮平不说话了,双眼看着简月,脸上露出毫无内容的微笑。 简月霎时被几个人盯着,无法再置身事外,于是抱着胳膊慢慢走过去,低垂着眼睛谁都不看,道:“我和季潮平已经分手了。”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孟徽音坐上警车被小吴送回家,周行怀疑季潮平□□没有任何证据,陈志国盘问他一通也只能把人放了。季潮平在路边一杆路灯下找到简月,简月紧紧抱着双臂站在光下,像是盹着了似的低着头,一道阴影落在她挺秀的鼻尖。 简月察觉到有人走近,稍抬了下头,但是眼睛还是向下望着,道:“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她来的不是巧合,孟徽音被周行强行带走又被保安拦住时,季潮平给她发了消息,她恰好在附近闲逛,就连忙赶来了。 季潮平:“你知道孟徽音和周行的关系吗?” 简月:“知道。” 季潮平:“那你不问我和孟徽音是什么关系?” 简月摇了摇头,语气淡漠:“我现在什么都不想问。” 季潮平顿了片刻,道:“我也很抱歉,我终究还是没帮上你的忙。而且还需要你圆谎。” 简月勾了勾唇角,自嘲般笑道:“没关系,我很擅长说谎。” 季潮平走了,简月又在灯下站了一会儿,转过头往回望,看到周行和陈志国站在酒店门口说话。她穿过马路,路对面是临江而建的一片小广场,由于天冷了,江边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年轻人在滑滑板。简月一路往下走,在通往关水台的一层台阶上坐下,面前几级台阶下是一片可散步看观水的缓台,沿水边搭建起一圈防护栏,厚墩墩的石柱子串着三根铁链,像是士兵手持这锁链把浩渺的江水锁住了。 身后有人走近,她不回头就知道是周行,今晚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是一定会找她细说分明的。简月率先开口:“你想问什么?” 她的声音对周行来说好像是一个“此路不通,禁止前行”的符号,他便在简月身后三四步外的地方停下了,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说:“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简月皱眉,其实她不很清楚:“你想问我和季潮平的事吗?” 周行不语,等着她继续说。 简月突然很累,累得恨不得就势躺倒,暗自叹声气,道:“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那你走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周行:“......你什么都不想跟我说?” 简月认真想了想,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嘟囔:“有什么好说呢。” 怒意酸意霎时兜上心头,周行咬咬牙,转过身一走了之,但是走了几步又像是被人迎面当头一棒,敲得他脑袋里隆隆响了两声,地转天旋了片刻,又折身往回走,还是站在刚才的位置上,看着简月说:“简月,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喜欢你吗?” 风急了,晚风卷着江水的湿气一层层往岸上扑,简月打了个哆嗦,抱紧自己的胳膊,不说话。 周行道:“我喜欢你,是真心的。我不强求你接受,但是请你正视我的真心,不要轻视。” 周行是个坚定柔和的性子,说什么话都只求言简意赅言辞达意,之前所谓的告白清清寡寡淡如水,简月听了后至今都是迷迷蒙蒙云里雾里。她知道周行但凡说出口就万万不会轻率,但是心里缺杆秤,掂量不出周行到底有多少真心,也是她心虚不敢深究,心里始终抱着一分侥幸、一分回避、一分搁置、七分三心二意。只是她的三心二意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周行一贯都是很坚定的,只有她跟自己玩起了狡兔三窟,现在狡猾的兔子终于被猎人捉住耳朵从洞里拽出来,无处躲避,只能现行,才发现自己闷头盖脸上蹿下跳的样子有多傻。 她脸上发红,是羞愧所致,底气不足地辩解:“没有轻视你。” 周行道:“对,你没有轻视我,你只是不把我当回事。” 他知道自己情绪着实太坏,而他不想对着简月发泄情绪,所以着意停下来让自己冷静。他本准备了很多话和简月对峙,但是他冷静下来后就不愿意为了一时口舌之快而刺伤别人,更何况这个人是简月。他长泄一口气,顿时无比气馁,望着平静漆黑的江面,道:“我不跟你争了,吵赢你又能怎么样。我只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走到江边去,但是简月在他前面坐着,他只好停下:“我知道你已经拒绝我了,我现在不是在纠缠你,我是想说喜欢你这件事,我很认真,在告诉你之前,已经在我心里藏了好几个月,我一点都不后悔向你表白。如果你没有坚决的拒绝了我,我一定会追求你,但是你没有给我机会,我只能对你死心。你和季潮平的事,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过问,但是好歹你为了他拒绝过我,你和他匆忙的在一起又匆忙的分开,让我感觉我被耍了,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玩滑板的少年踩着滑板滑到他们近前,滑板轮骨碌碌响个不停。周行停下来,耐心等少年又踩着滑板远去了,才接着说:“我本来想让你给我一个解释,但是现在我不需要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喜欢过你,真心喜欢你,我把心捧到你面前给你看,就算你不想要,也不能把它抓起来扔到泥土里。” 简月一动不动地朝水面看着,觉得自己就像一座破破旧旧的房子,钢筋泥柱全都被一根根抽出来,房子剩了个摇摇晃晃的骨架,周行三言两语砸过来,把个地基也震了几震——原来寡淡的人稍微热烈起来,威力如此之大。 周行说到做到,话说完了就不再逗留,转身就走了, 简月道:“我和季潮平是假的。” 他走得不远,听到简月在说话,但她声音太低,听不清楚,于是他折回去几步,问:“你说什么?” 简月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江面,蜷缩着的身体像是用孤独二字铸的石塑,道:“我和季潮平是假的,我在骗你,我没有和他交往过。” 周行听清楚了,他很平静,平静到有些疲倦。他走到简月面前,蹲下身,看着简月的脸,轻声问:“为什么?” 简月不看他,微茫的目光绕过他,看着望着江面......良久,她低头一笑,笑容苦涩,又缓缓抬起头看着周行,眼神柔软而宁定,“我刚才在想,跳进江水里和承认我喜欢你,哪件事更难做到。” 她的眼神,百转柔肠,静水流深,周行才知道,原来她如此深情。他突然很想触碰她,所以温柔地把她垂在脸侧的一缕鬓发挽到耳后,问:“有答案了吗?” 简月看着他的眼睛,眼眶陡然湿湿热热,无法言喻的酸涩和温暖在心里柔漾,突然之间泪流满面,像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女孩儿:“我承认,我承认我喜欢你,我承认——” 第101章 去吗? 入了秋,古伦湖湿地的风景比春夏还好些,水面上的蒲苇丛褪去绿色,在阳光的照拂下现出闪闪的金光,细长的叶子随风翻涌来回摆动,像一朵漂浮在水面上的金色的云。 栈道上,常伟戴着手铐,左右手臂被小党和洪途抓住,在几名警察的押送下往前走。简月和师小冉走在前面,简月看着金光粼粼的湖面,潮湿的风在岸边游走徘徊,像是某个人低吟的灵魂......他们即将走到栈道尽头,那间卫生间就在不远处,还是以前破败的模样,门前拉着两条警戒线,但将近一个月过去,警戒线被风撕扯变形,掉在地上,被拖拽出无力的姿态。 简月停下步子,看着那座小小的房子,她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满地的鲜血和几块残破的皮肉,也知道里面囚禁了一个人,他永远出不来了。 “月姐。”师小冉晃晃她的胳膊,“月姐?” 简月回神,转过身面朝湖面,道:“找到了吗?” 常伟抬起双手,指着栈道外草丛中一座矮矮的鸟巢,道:“就是那。” 师小冉一直举着执法记录仪,把常伟摄入镜头之中。他们此行带着常伟回到这片湿地,是为了让常伟亲自指认犯罪现场。 鸟巢背面就是深阔的湖水,常伟说:“我把庞亚全扛到那儿,然后扔到了水里。” 简月问:“当时他还活着吗?” 常伟嘴一咧,笑得简单又残忍:“我不知道,他身子还热着,估计还没断气儿。” 常伟的面相并不凶恶,甚至看起来很憨厚,但是这个憨厚的人身上背了三条人命。简月让洪途等人带他去指认第二个犯罪现场,自己一个人留在原地,手撑着栈道护栏,看着常伟指认的将庞亚全扔入水中的地点,浑身散出温和而悲悯的气息。 常伟认罪认的很慷慨,没有替自己请律师也没有丝毫抵抗,痛快承认了自己杀死了庞亚全,杀死郑泽川,杀死了夏娜。 9月20号,常伟在和廖春涛同住的出租屋里见到了庞亚全,得知庞亚全正在寻找可一共犯罪的帮手,并且庞亚全寻仇的对象是郑泽川。这与他的目标不谋而合,于是他心生一个大胆的计划:杀死郑泽川后嫁祸庞亚全,再制造庞亚全失踪畏罪潜逃的假象,他便可高枕无忧。为了这一计划,他利用了廖春涛,让廖春涛假扮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再将“自己”包装成目睹“凶手”将作案工具扔进公园湖中的目击证人。那些工具样样指向已经被他杀害的庞亚全,这样一来,警察就会陷入一个闭环。他的计划环环相扣,可谓天衣无缝。 10月17号,常伟又潜入十三中学,杀死了夏娜。据常伟交代,他躲在宿舍窗外,亲眼看到班巧巧持枪冲入宿舍,首先开枪射击高雨熙,却在枪响后倒地昏迷,于是他翻窗入室,用班巧巧的枪向夏娜的头部射击。事后,他立刻从后门离开学校,逃之夭夭。 常伟指认过现场,被警察们压上警车带回。 简月和师小冉坐在洪途的车里,两个人坐在后座,一左一右挨着窗户。师小冉拿着手机在看,看着看着移动屁股坐到简月身边,道:“月姐,你看。” 简月看过去,她手机里是一张照片,一张长桌后坐了几个穿警服的警察,长桌前架着几台摄像机,摄像机后又围了一圈记者:这是正在市局举行新闻发布会现场。拍照的人摄于旁侧,视角斜着延伸,最边缘处那位长桌后的警官比较模糊,但仍然看得出来是周行。 简月看到他,很想把照片放大看看清楚,但还是忍住了,笑道:“我好像看到周队了。” 师小冉两指放在屏幕上往外一扩,周行的侧影顿时被放大,道:“对呀,是周队,很帅吧。” 近期发生不少重案,市局召开新闻发布会,周行也去了,已经去了一个上午。按理说发布会已经结束了,但是市局还是没有放人,估计还有不少重事要事和琐事。 她看着照片里身影模糊的周行,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在江边广场,她像是被自己逼迫,也像是被周行蛊惑。竟然当着周行的面承认了压抑已久的心意......回想起来,当时周行的脸和她说过的话,她大都是模糊的,只记得湿冷的风吹得她昏昏沉沉头晕脑胀,身上一阵灼热一阵寒凉,像是在冰与火之间拉扯。记不大清楚她是如何离开了广场,坐进周行的车里,又被周行送到小区门口。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简月浑身瘫软地倒在椅背里,闭着眼睛迷迷蒙蒙,半睡半醒。直到周行把车停在路边黯黯的灯光下,她才逐渐回拢心神,打开车门想下车,但是车门还锁着。 周行突然问:“你愿意多了解我一些吗?” 简月低着头,手指轻轻的挂在车门的门把手上,“怎么了解?” 周行转过头看着她,她把脸朝着车门,他只能看到她颊边和耳朵通红的颜色,忍不住浅浅一笑:“不用刻意找方法,我们顺其自然好吗?” 他太温柔了,温柔得像连绵的雨、像潋滟的光,像一张天罗地网,拥有征服一切,让人无法挣脱的力量。 简月无法说出“不好”,便点了下头。 周行解了车锁,道:“回去喝点热水,江边太冷了,当心感冒。” 简月不言不语地推开车门,周行又叫住她:“简月。” 简月心跳了跳,但是不敢回头,只侧过脸把他捎进余光当中。她看不清楚周行的表情,只看到周行注视她片刻,才说:“早点休息,明天见。” 简月“嗯”了一声,下车,一径走进小区。 隔天,他们没见成。周行和魏楠为了郑泽川的案子在各单位机关之间奔波,简月留在单位处理案头积压的工作。又是隔天,简月被市局侦查科叫去参与一场案情讨论会,有几件积案一直未破,又即将迎来年底跨市多警种联合的“清网活动”,任务繁重。除了简月之外,还有两位犯罪行为办公室的犯罪学专家也参加了这次会谈。各领域的精英汇聚一堂,开会、查资料、分析案情、调阅案卷、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深夜,简月才蹭了一位同事的车回家休息。第二天多睡了几个小时才到单位,又马不停蹄地带常伟指认现场,而周行去了新闻发布会。算下来,他们已经三天没见。其实这很正常,她和周行虽然同单位,但除去一同出警一同外出侦查外,经常分开各自忙碌。最长的一次,周行去外市执行任务,足足去了半个月。这次不过三天而已。 这三天,简月过得忙碌且充实,并没有很多时间能想起周行,但只要她想起周行,就恍恍然出神良久。她心慌意乱,又茫然无措,周行那句“明天见”不时在脑海中响起,好像和她定下了什么约定,又好像什么约定都没定下。她一面觉得应该尽快和周行见一面,否则“约定”就会作废,一面又觉得见到周行后她一定难为其情,出尽窘相,所以还是不见的好。她心神紊乱,摇摆不定,就这样撑过了三天。 到了单位,简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瘫坐在椅子里长舒一口气。她这几天睡眠很差,安眠药和酒精对她的作用已经很微弱了,觉得自己是时候找一些更强效的药。她行动力很强,边想着就已经拿出手机准备联系一个药剂师朋友,但看到几个女同事组建的微信群里不停往外弹出消息,这个群不是工作群,只是几个关系好的女同事时常约饭、约上下班、约逛街的聊天群。 师小冉在群里发了好几张发布会现场的照片,@全员且说:“周行先生的限定皮肤,不返场哦,姐妹们快来一饱眼福。” 因为警种限制,周行很少穿警服,一年也不见得穿一次。师小冉在他手下做事四五年,也才见过两次。简月才来半年,更是第一次见。她把每张照片都逐一打开,仔细地看,又悄悄地保存。 女警A:“帅到我昏厥,周队开完会是不是就回单位了?我要围观帅哥!” 女警B:“不会的,他肯定会直接回家换衣服。而且市局放人还早着呢,估计得到深更半夜。” 女警C:“要让妹妹们失望了,老姐姐我前年我跟他去指挥中心开会,会议刚散,他就去卫生间把警服换了。咱们的领导严谨又低调,是不会穿着警服逛大街的。” 简月看到这条消息,顿时很失望,她和别人一样,都想亲眼看看周行穿上警服的模样。 师小冉:“喜讯喜讯!我刚得到消息,市局那边散了,周行先生正在返回单位的路上。” 女警A:“限定皮肤掉了吗?” 师小冉:“还没有!” 女警B:“那还等什么?准备围观啊!” 女警C:“哎,年轻人。” 简月也有些激动,能料到周行一回来就回去警察办公室转一圈,问问各项工作的进展,这是周行的习惯。她想下楼去警察办公室等着,但很难为情,担心自己的目的暴露,被周行看出来,等周行叫自己去他办公室议事才是上策,又担心周行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那她岂不是一眼都看不成了? 思来想去,简月觉得第二套方案风险太大,还是下楼去和师小冉等人一起等着才最稳妥。一咬牙一跺脚,她随便拿起一份资料下楼了,走到门口摊开资料,一边看着一边往里走,装模作样道:“宝贝儿,你帮我把3月份的特大诈骗案的资料调出来,案卷有几个细节需要补充,检察院着急要。” 师小冉:“月姐,你快来。” 办公室里挺热闹,小侯买了一台拍立得,拿到单位给同事们拍照,要做成相册。众人各自找背景和合照对象,把小侯喊来喊去,忙得不亦乐乎。小党手痒,没碰过相机,跟在小侯屁股后头四处乱转,连声嚷着:“你让我拍一张,让我拍一张嘛。” 师小冉正要上楼去叫简月,简月就下来了。简月顿时成了景点儿,警察们都要和她合照,简月充分配合,拍得很开心。小党也和她拍了一张,看着照片里亭亭玉立的美人,啧啧道:“我要把这张照片烧给我那素未谋面的曾曾曾曾曾祖父,他一直盼着我找个漂亮媳妇儿,这下他老人家终于能瞑目了。” 小侯呛他:“你曾曾曾曾曾祖父还是猴儿吧。” 小党:“怎么说话呐,至少也是山顶洞人了。” 众人都笑。正热闹时,周行走了进来,穿着笔挺的警服,怀里抱着一大束花,站在门口说:“曾曾曾曾曾祖父不是山顶洞人,是明朝人。”把花举起来,“谁要?” 他一出现,所有人霎时没声儿了。他身材比例极好,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穿上熨帖笔挺的警服,显得整个人更加神采奕然潇洒俊朗,使人看了就移不开眼。还是小党反应最快,抢过小侯的相机对着他咔嚓按下快门,欣慰道:“这张照片也给我曾曾曾曾曾祖父烧过去,他一直盼着我长成一个大帅哥。” 师小冉欣喜地跑过去:“呀,哪来的花啊?” 周行道:“用来布置会场的,不拿回来也是浪费。”说着笑了笑,“谁想要?自己过来拿。” 女警们纷纷跑过去,从他怀里的花束中抽出自己喜欢花,或抽出一支玫瑰、或抽出一支雏菊、或抽出一支绿叶。师小冉自己拿了一支,要把最后一支玫瑰捎给简月,但是周行把手一合,捏住了那支花,笑道:“最后一朵留给我吧。” 小党吆喝:“周队,过来一起拍照啊。” 周行看过去,看到了简月,目光在简月身上稍一停留就飘走了,道:“待会儿再拍,我还有事。” 说完,他对简月招了下手,然后转身出去了。 简月像是被勾了魂儿,立刻就跟他走了,三步并做两步追到他身边。周行正快步上楼,把手中最后一支玫瑰递给她:“给你。” 简月接住,说了句很傻的话:“干嘛?” 周行:“我记得你桌上有只花瓶。” 她办公桌上的确有只细颈伶仃巴掌大的白瓷花瓶,是她前不久一时新鲜买来的,花瓶很小,瓶口很窄,一直被她当成笔筒用。到了楼上,简月的办公室就在楼梯口斜对面,周行又说:“我在办公室等你。” 说完独自又往楼上去了,仿佛特意给她留出时间处理那支花。简月把花拿到办公室,腾空小花瓶,花插进去,素净的白瓶点缀艳丽的玫瑰,出乎意料的好看。她插好花就去楼上周行办公室,一上楼就看到支队长办公室的房门敞着,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才知道原来周行办公室里还有别人。 她走过去,站在门口扣了扣房门,道:“周队。” 周行和魏楠以及沈冰都在,魏楠和沈冰在窗边沙发上坐着,周行脱掉了警服外套,正把外套往衣架上挂,道:“进来吧。” 简月走进去,向魏楠笑着点了下头:“魏队。” 魏楠指着对面:“坐坐坐。” 简月在沈冰身边坐下,周行坐在她对面,和魏楠坐在一起。简月不知道他攒这个局的用意何在,就等他说话。周行掂起桌上的茶壶,给四个人一人倒了杯茶,才说:“魏楠想问问常伟的情况。” 简月便道:“今天我带他去古伦湖湿地指认现场了,挺顺利的,目前人已经被送到看守所。” 魏楠:“你们审了他三天,他就没吐?” 简月看了眼周行,道:“魏队指的是什么?” 魏楠道:“杀人动机呀,他个人根本没有动机杀死老郑,还有那个庞亚全和叫夏娜的女学生。他杀了三个人,根本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他闺女。” 简月:“你是说左菲琳?” 魏楠:“明摆着嘛。” 简月低眸略想了想,道:“我们也都怀疑常伟杀人是为了左菲琳,进一步讲,是受到了左菲琳的指使。但是他矢口否认,左菲琳也推的一干二净。我们没有证据能证明左菲琳和这三起命案有直接关联。” 魏楠:“常伟藏在宿舍外,就那么巧,碰见班巧巧冲进宿舍杀人?” 她又去看周行,但周行还是不说话,只捏着小小的茶盅喝了一口水。简月只能继续说:“魏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严格来说,夏娜的确是阴差阳错躲过了班巧巧,但没有躲过常伟。班巧巧持枪冲进宿舍想杀的人是夏娜,她错杀高雨熙是意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夏娜会死在她枪下。至于常伟,常伟是这起意外凶杀案的一个闯入者,他只是利用了班巧巧,用班巧巧的枪杀死夏娜后嫁祸给班巧巧。常伟无法操控一场意外,所以班巧巧和常伟绝对不是共犯的关系。” 魏楠道:“那你的意思是,常伟还真就那么巧撞见班巧巧杀人?” 简月:“目前只能这么解释。” 魏楠不甘心:“那班巧巧是被唆使杀人?你们有没有怀疑过左菲琳也是三起枪击案的幕后真凶?” 周行终于说话了:“也有这种可能。左菲琳教唆班巧巧对夏娜下手,为了万无一失,又让常伟监视班巧巧行动,如果班巧巧中途退缩或者进展不顺利,常伟再出手。” 沈冰道:“给班巧巧、刘丹丹、以及张小染发送邮件的地址是国外的地,暂时查不到。但是黑进简骋电脑盗取资料的黑客留下了一些线索,技术队正在加紧追查。现在只能找证据证明左菲琳参与策划了三起枪击案,否则我们拿左菲琳一点办法都没有。” 魏楠纳罕:“一个小姑娘,真有这么大本事?” 简月的目光飘然下落,看不出情绪道:“魏队,你没有接触过左菲琳,她绝对有如此狠毒。至于她能不能一个人做成这么多事,要么她参与策划枪击案,但一定还有人帮她。要么她和枪击案无关,夏娜死在常伟手中只是意外。我们现在不知道她的城府有多深,只能慢慢调查。” 周行抬眼看了看她,道:“简老师说的很对。我们目前的方案就是继续调查三起枪击案,或许能找到左菲琳的罪证。但我们的目的不是给左菲琳定罪,而是查出真相。” 魏楠了解完情况就走了,周行去送他,办公室里只留下沈冰和简月两个人。简月说了半晌话,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 沈冰若有所思地静坐了一会儿,道:“简老师,你对雷红根案有什么看法?” 简月正喝水,闻言险些被呛住,放下茶杯连咳了好几声。 沈冰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道:“这起十年前的宿县208连环杀人案就这样误打误撞的破了,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简月擦了擦嘴角的茶水,兀自沉默片刻,道:“其实......有征兆。” 沈冰看着她:“什么征兆?” 简月把茶杯搁在桌上,道:“第一个在河道里发现李紫暇尸体的人是雷红根,雷红根在报警之前能充分的时间单独接触死者。我们第一次勘察现场,发现李紫暇的内衣不在身上,搜遍河道也没有发现。我当时就提出了凶手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所以周队才想起调查至今未破的连环杀人案做切入点。我们都被李紫暇身上丢失的内衣蒙蔽了,没有想过不是凶手将内衣拿走,而是目击者将她的内衣拿走。” 沈冰道:“我知道。市局的侦查组在雷红根家的地窖里发现了一条女士内裤,经过鉴定,属于死者李紫暇。还有其他一些女性用品,分别属于十年前的七名受害者。” 他紧皱眉头,太多疑惑涌现在脸上,显得很烦躁:“但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还没查到雷红根,但是有了线索,假以时日一定会查到他。但是雷红根在我们查到他之前就被一通电话给端了,就像有人查在我们前面,把我们要走的路蹚平了,末了扔了一个炸弹回来,断了我们的路。” 简月:“......你怀疑还有其他人在查雷红根?” 沈冰点点头:“没错,总有一伙人比我们动作更快,我们即将查到雷红根,雷红根就出事儿了。雷宇星也是,我们查到雷宇星和王丽丽的案子有关,雷宇星就失踪了。就在雷红根被抓的当晚,这个人莫名其妙的冒出来,又莫名其妙的死了,这简直太奇怪了。” 他顿了顿,阴沉沉道:“简直就像是有人在对这对父子赶尽杀绝。” 简月听着他一言一语,竟是字字不错,精准狠辣。沈冰很敏锐,他没有遗漏任何疑点。而这些疑点正是简月还来不及缝合的漏洞。简月觉得再被他质问下去会很危险,所以化被动为主动,问道:“你觉得这里面有疑点?” 沈冰:“疑点太多了。首先就是雷宇星,他为什么会和王丽丽扯上关系?又是死在谁的手上?” 简月沉吟片刻,道:“我相信雷宇星留下的遗书,他有赎罪的心。” 沈冰不认同:“遗书也有可能是假造的,如果雷宇星真想以死谢罪,身上的刀口怎么解释?” 简月:“如果凶手想一刀捅死雷宇星,为什么还留下一封遗书?” 她在尽力混淆视听,搅浑沈冰的思路,不让沈冰想到杀死雷宇星的凶手有两人。她现在也不知道捅死雷宇星的人是谁,只确定简骋逼雷宇星服毒且写下遗书,简骋已然做到如此地步,是不会亲自动手结果雷宇星。所以只要沈冰不去怀疑雷宇星服毒也是被人逼迫,那么警方追查的凶手就是捅了雷宇星一刀的那个人,她和警方的步调才能保持一致。 他们还没有讨论出结果,周行讲着电话回来了,他应付完电话那头的人,对沈冰说:“你叫个人把732那辆车的轮胎换了,新车没批下来,旧车还得用。” 沈冰起身往外走,“破面包车轱辘都弯了,我看看还能不能修。” 沈冰出去了,顺带关上了房门,办公室里剩下简月和周行两个人。 周行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蓝衬衣,办公室里有点凉,所以把备在办公室里的黑色执勤服往身上套,道:“刚才你和沈冰在聊雷红根的案子?” 简月从沙发上站起来,朝他走了两步:“聊了几句,但是没聊明白,这件案子疑点太多了。” 周行沉默着穿好外套,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倚着桌沿,问:“你见过刘丹丹了?” 简月:“见了。雷红根我也见过了。” 周行:“刘丹丹怎么样?” 简月:“以前是半个人,现在......是半个鬼。” 周行:“你可怜她?” 简月:“是同情。” 周行目光定定地看她片刻,道:“再说说雷红根。” 简月打起精神,把头发往耳后挽了挽,道:“雷红根是十年前宿县连环杀人案的真凶。这一点你还有疑问吗?” 周行:“没有。我想听你对他的判断。” 简月很慎重地想了想,道:“这个人的身份不复杂,他在十年前杀害七名受害者,当时他六十多岁,从体力上来说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往后十年他一直处于潜伏期,直到在河道里发现李紫暇的尸体,他偷走了李紫暇的内衣留作纪念,就像他从其他受害者身上收集纪念品一样。我想,或许是李紫暇唤醒他体内潜伏已经的杀戮欲望,但是他已经七十多岁,难以再制服少女,所以他选择了年龄更小的女孩儿,比如......翟小娅。” 周行看着对面的白墙,目光寒隽:“那雷宇星是什么身份?” 简月道:“十年前,11岁的雷宇星是雷红根的帮手。十年后,雷宇星不愿意再帮助雷红根作案,这也是雷红根只能挑选四五岁女孩儿的原因。” 她说到一半,有意停下来观察周行脸色,但是什么都看不出,只好继续说:“至于雷宇星......我对这个人暂时还没有判断。”又停了停,“我还从未见过他。” 周行道:“雷宇星很复杂。” 简月不语,静等着他继续说。 周行看了白墙好一会儿,好像墙上开出了花来,才道:“雷宇星的案子虽然不由我们负责,但和我们手里的案子有牵扯,这些天辛苦你多往市局跑几趟,协助市局同事尽快往前推进。拔出萝卜带出泥,雷宇星的案子查清楚了,压在我们头上的案子也就明朗了。” 简月点头:“我明白。” 周行转过头看着她笑了笑:“其他事我就不问了,我知道这两天你把队里的工作安排的很好。” 简月是最机敏的人,很会听人口风逮人话茬,换做往常,周行一旦开始客气敷衍她,就代表着谈话到此为止。但是此时简月却罕见的迟钝,分辨不出周行是不是在暗示她可以走了,便试探道:“那我出去了?” 周行点点头。 简月往前走,经过他面前时想快走两步,但周行很突然地开口了:“那天晚上在江边......你还记得吗?” 简月停住,不偏不倚恰好站在他面前,于是很想再往前走几步,但却迈不动步子,低下眼睛看着地板,不说话。 周行又问:“记得吗?” 简月道:“记得。” 周行如释重负般笑了笑,道:“你太冷静了,冷静得让我怀疑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是我做的梦。” 简月其实很不冷静,她觉得自己刚才错漏百出语塞迟钝,每说完话都要自己反思半晌。在周行面前也是忙乱拘谨扭手扭脚,一点都不自然大方,连说话声音都低了不少,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她很不喜欢这样扭捏慌乱的自己,觉得难为情,就稍稍偏过头,有些沮丧地把脸藏了起来。 周行朝她走近,又问:“那我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简月声音很低:“什么话?” 周行道:“顺其自然,互相了解。” 简月点了下头,又“嗯”了一声。 周行:“我想请你看话剧,晚上八点的票,你会去吗?” 简月眨了下眼,怔住了。 周行慢慢走到她面前,让她躲也没处躲,看着她的脸,又问:“去吗?” 简月对他的温柔毫无还手之力,脸上迅速漫上一层红色,目光亮晶晶的闪烁,像是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躲躲藏藏。 周行只看着她的脸,就好像看到了银河万顷、漫天星辰。他弯下腰,很近很近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露出轻风柔曼的微笑:“去不去?” 简月的心用力跳了几下,头更往下低,稳了稳心神道:“去,去。” 周行:“我晚上去接你?” 简月:“嗯。” 周行:“几点?七点可以吗?” 简月:“嗯。” 周行:“看完话剧去吃晚饭吗?我知道一家好店。” 简月:“嗯。” 周行:“那就听我安排?” 简月:“嗯。” 周行觉得她万分可爱,忍不住又是一笑:“我说什么你都答应,我感觉像在诱拐小女孩儿。” 简月飞快地瞄他一眼,绕过他,拉开办公室房门出去了。她风似的回到自己办公室,呼通一声把门关上,背抵着门深呼几口气,忽觉脸上火烫,连忙拿手去揾,手心儿也是烫的。难道她刚才在周行眼中就是这样一张火盆子似的脸吗?她即懊恼又羞赧,索性把头一低,脸埋在手心里。 第102章 约会 电视里在播很无聊的综艺节目,不时爆出一阵罐头笑声和主持人的大呼小叫。冷微澜把声音关掉,丢下遥控器,坐在沙发上继续摆弄茶几上的一幅塔罗牌。这是她新得的爱好,前两天她上网时看到某个短视频网站里有个博主自称是塔罗牌占卜高手,把塔罗牌耍弄的神乎其神花枝乱颤。她觉得有意思,就让简月捎回来一幅塔罗牌,跟着视频学牌术,自己摸索了两天,感觉已经入了门儿,就吵吵着要给简月算一次。 她把牌洗好,横向排放,有模有样,朝简月卧室喊道:“你快出来呀,我洗好牌了,等你切牌呢。” 她等了一会儿,但是简月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好像没人。她起身走过去,简月卧室门开着,她便走了进去,惊讶道:“怎么弄的这么乱啊?” 四扇衣柜门全都敞着,衣服扔了满床,地上零散的丢着几双鞋子。简月坐在床边地毯上,弯腰趴在床褥上,脸枕着手臂,两眼无神地看着空气里的某个地方。整个人死样活气,无精打采。 冷微澜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忙在简月身边坐下,轻轻晃她的肩膀:“你怎么了?跟我说说。” 简月把脸往下埋在床褥里,长叹一口气,道:“找不到衣服穿。” 冷微澜看看她扔了满床的衣服,上衣、裤子、裙子、大衣应有尽有。迟疑道:“那......那买新的?” 简月把一件衬衫拉到眼前,看了看,然后头又往下栽,把它撇到一旁:“它好丑,当时我为什么要买它。” 这件被她嫌丑的衬衣绝对不丑,是很优雅的款式,今天之前,冷微澜还常见她穿这件衬衫,不是外穿就是打底,分明是中意它的,但是今天却突然嫌它丑。冷微澜似乎猜到了她突然嫌弃自己衣服不够穿的原因,问道:“你待会儿是不是有约会?” 简月又一次叹气,脸埋在床褥里,声音又低又闷:“不知道。” 冷微澜很纳闷:“那是有还是没有啊?” 简月:“......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冷微澜一知半解:“去哪里?赴约吗?如果你不想去,直接拒绝就好了。” 简月从鼻子里哼哼两声,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低声道:“可是,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了。” 她此时说话咕咕哝哝黏黏糊糊的,冷微澜必须离她很近,近到和她的脑袋抵在一起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道:“答应了也可以反悔的,不要难为自己,不想去就不要去了。” 简月一下下扣着被单,声音更委屈了:“可是......可是我想去啊。” 冷微澜多多少少有点无语:“那你就去啊。” 简月:“我不敢。” 冷微澜瞪眼,她不敢相信“我不敢”这仨字是从简月嘴里说出来的。简月在她心里的形象一向飒爽果敢,放在几百年前就是个女将军。但是她此时却在怯怯懦懦的害怕一场即将到来的约会,这无非就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她上上下下扫量简月一圈,发自肺腑道:“你怕什么啊?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再看看自己的身材,长成你这样有什么不敢的?” 简月偏过头看她,一脸无辜地问:“是好话吗?” 冷微澜险些翻白眼:“当然是好话呀,娱乐圈里都没几个比你漂亮比你有气质的。” 简月还是很低落,静了一会儿,道:“不是因为这个。” 冷微澜:“那是因为什么?” 简月道:“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万一他想......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拒绝他。” 冷微澜把眉一竖:“他想干嘛?强迫你跟他开房啊?这人到底是谁?胆子不小!” 简月脸一红,低声道:“不是,不是开房。是确定关系,跟他交往,做他女朋友之类的。” 冷微澜道:“这就看你喜不喜欢他了,如果你跟他约会几次,觉得不来电,那就说清楚就好了。” 简月一边叹气一边说:“才没有这么简单。” 冷微澜好奇的要命:“说来说去,这个人是谁 啊?你们单位的吗?我见过吗?” 简月不说话,趴在床上又闷头挣扎了半晌,好似做出了决定,猛地抬起头从衣服堆下翻出自己的手机,一鼓作气道:“我不去了,这就跟他划清界限。” 她按亮手机,恰好进来一条微信,是周行发的:今天晚上又降温了,穿厚一点。二十分钟后到你楼下。 简月看着这条微信发懵,一直愣到屏幕自动变黑,看到自己傻呆呆的脸,像是突然间回魂儿一样,丢下手机翻找合适的衣服:“我穿什么呀?快快快,把那条裙子给我。” 在冷微澜的建议下,她换上一条杏色长袖衬衫裙,裙长过膝,腰间系着俏皮的蝴蝶结腰带,外搭一件驼色呢子大衣,也是过膝的长度,显得她身材更加高挑纤瘦。换好衣服简单补了补妆,梳了几下头发,又往脖子两侧喷了两下香水,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好几分钟。她慌慌张张的拿上包跑去玄关穿鞋,冷微澜站在她身后帮她系项链,道:“别着急别着急,迟到几分钟没事的。” 简月穿好鞋子,检查包里的东西:“晚上你自己吃饭,冰箱里的饺子放了两天不能吃了,做点别的。” 冷微澜:“嗯嗯,你别管我了,快走吧。” 简月风风火火出了门,站在电梯里拿出小镜子检查自己的妆,把一头长卷发拨到肩后,才发现出来的匆忙,忘记了戴耳环。好在她包里就有一对,待会儿找个地方戴起来就好。 走出单元楼,没有看到周行的车,估计是路上堵车,还没到。她一径走出小区,站在大门外路边等着,此时天色大暗了,夜色微朦。她从包里拿出一对耳环,仅依靠自己的手感戴上了一只,正要戴第二只,一辆黑色捷豹停在路边,闪了下车灯。 简月没见过这辆车,不确定里面坐着的是不是周行,想走近点看,副驾驶车窗落下来了,周行隔着车窗对她说:“上车。” 简月这才上车,坐在副驾驶,还没系好安全带就急于找话题:“这是谁的车?没见你开过。” 周行把车开上公路,道:“我的车。私下常开,但是没往单位开过。” 其中原因不言而喻,这辆车太高调,容易落人口舌。 简月对他换了辆车不怎么在意,更在意右耳还没戴好的耳环,她有点着急,但是越急就越戴不好,一抬眼看到周行稍稍向她侧过脸,正看着她,连忙向右边拧过身子背对着周行,说:“别看我。” 周行笑笑,打开车里的灯,道:“好。” 车里放着一首王菲的老歌,嗓子掐的细细的,听不清楚唱什么,但曲调柔缓婉转,很好听。简月怎么也戴不进右耳的耳环,发觉自己今天格外手忙脚乱,还很笨拙,连戴耳环这件小事都不能静心做好,真真是方寸大乱。早知道自己会如此窘迫,倒不如毁约不见面的好,起码不会出洋相。 她把耳环攥在手里,表情沮丧极了。 周行看出她不太高兴的样子,就问:“怎么了?” 简月迟了好一会儿才说:“耳环,戴不好。” 周行看看她,向右打了半圈方向盘,把车靠路边停下,然后下车走到副驾驶,打开副驾驶车门,弯腰站在门外向简月伸出手:“耳环给我。” 简月把手摊开,周行拿走她手里的耳环,借着车顶的灯光,小心翼翼地把耳钩穿进她右耳的耳洞里,戴好了,还帮她把几缕碎发挽到耳后,问:“另一只戴好了吗?” 简月向左拧着脖子,不敢直视他的脸,因为此时周行离她很近,红着脸低声道:“好了。” 周行往后退了些许距离,手扶着车顶看着她:“好像戴歪了,你照照镜子。” 简月没照镜子,只摸了摸右耳的耳环,还是垂眸不看他的脸:“没有,挺好的。你上车吧。” 周行看到她不自然搅拧的手指,以及她脸上殷红飘忽的神色,道:“简月,你看着我。” 简月眉心微蹙了蹙,像是不情愿,也像是难为情,慢慢抬起眼睛看着他。 周行温声道:“和我单独在一起,让你不舒服了吗?” 简月说不出话,只看着他摇了下头。 周行:“你看起来很不安,我还以为是我让你感到不舒服。” 简月:“没有,我只是......只是有点紧张。我从未和你私下见面,也从未和你单独出去过,我突然觉得你很陌生。” 在周行之前,她当然和其他男人约会过,但是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忐忑,她,敏锐又充满智慧,惯会和人推拉周旋,在每一段经历当中都是绝对的把控者。但是周行是意外,她的经验和准备在周行面前丝毫派不上用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但是周行就像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她对周行称得上了解,但是周行总能给她前所未有的新鲜的冲击力,只要周行做出稍不相同的行为说出稍不相同的话,随之而来的冲击力就会击溃她的本就不充分的心理准备,让她手足无措,接应不暇。 她把话说的模糊,但是周行却听懂了。周行道:“你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也不要想太多。我约你出来只是想和你看一场话剧吃一顿饭,今晚的约会没有任何附加意义。不代表你同意和我交往或是同意做我女朋友。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不开心,今后不再跟我出来就是了。我这样说,你能接受吗?” 简月闻言,身上陡然轻快了很多,道:“能。” 周行笑了笑,道:“我还是我,只是今天换了辆车,和昨天没有任何不同。你暂时忘了我喜欢你这件事,就不觉得我陌生了。” 简月看他一眼,心道:我哪里忘得掉,我时时刻刻都记着。但什么都没说,只“嗯”了一声。 周行关上车门,回到车上坐好,开车汇入车流之中。 经过他刚才一番耐心说服,简月心里果然轻松了不少,绑在身上的无形的枷锁化为泡影,倒在椅背里无奈地说:“没想到我活了快三十年了,还会被人当成小孩子哄。”捂住半边脸,“好丢人。” 周行轻轻一笑,道:“没有。很可爱。” 简月瞟他一眼,转过头看着窗外,发自内心地感慨:“你真的很会啊。” 到了剧场附近,周行把车停好,看一看时间,距开场还有不到二十分钟,问简月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待会儿进了剧场一个半小时不能吃喝。简月还真有点饿,恰好旁边是便利店,就说:“买点面包吧。” 周行没去便利店,往周围看了看,看到斜对面有家连锁煎饼店,就问:“想不想吃煎饼?” 简月:“想啊,但是时间不够了。” 周行道:“迟几分钟进场也没关系。走,我们去对面买煎饼。” 简月跟着他穿过马路,煎饼店里有三个人在排队,周行排在第四个,对简月说:“你坐下等。” 煎饼店很小,只摆了三张桌子,买煎饼的客人大都是外带,所以三张桌子空了两张。简月坐下来,把包搁在桌上,看着排在队伍里的周行。周行今天也有些变化,不只是换了辆车而已,穿了一件她之前没见过的比较宽松的黑色工装外套,海外的老牌子,款式很挑人,若是个子不够高,肩膀不够宽,穿起来就有一种畏手畏脚的夹缩感。但是周行穿上很合适,里面搭了一件干干净净的黑T,很符合他看起来有些冷峻,又很沉稳的气质。 简月单手拖腮看着他,心里酸溜溜的想:他穿衣搭配虽然简单,但从未出过错,她不信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不知道是被多少前任历练出来的。 周行买了两个煎饼两杯豆浆,端着托盘回来,摆了小半桌。简月道:“我们边走边吃吧,快开始了。” 周行一点都不急,在她对面坐下,把一只煎饼放在她面前,道:“不用急。这出戏我看过,开头会念十分钟的独白,而且是喜剧,不看开场也不会看不懂后面的剧情。”又把豆浆端给她,“万一你要是看不懂,我解释给你听。” 由于他过于潇洒淡定,简月也不急了,安心吃煎饼,道:“我们早出发一会儿就好了。” 周行也吃煎饼,顺便做了个自我检讨:“怪我迟到了。” 简月仔细一想,他的确迟到了七八分钟,便问:“路上堵车吗?” 周行:“不怎么堵。是我出门前纠结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开哪辆车。” 简月很不理解地看着他:“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开哪辆不都一样吗?” 周行道:“突然换了辆车去接你,怕你觉得我存心显摆。” 简月一愣,随即就笑了,被煎饼呛的边咳边笑。周行把豆浆递给她,她喝了几口豆浆,不咳了,但还是笑。 周行也笑了:“很好笑吗?” 简月笑够了,才问:“那你为什么还是决定开这辆车?” 周行的语气平淡如水:“想让你坐的更舒服。” 简月又愣住几秒钟,然后转过脸看着白墙,翘起唇角说:“哦。” 吃煎饼用了二十几分钟,他们进入剧场时,观众席的灯已经暗了,正如周行所说,舞台上一个演员还在念独白。周行走在前面,牵着她的手腕沿着黑漆漆的楼梯过道往下走,找到座位坐下了。 周行挑的剧目很不错,展演过多次,每一场都爆满。观众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简月也放声大笑。她今晚很开心,一半是台上的喜剧实在幽默,一半是因为周行在她旁边坐着。周行已经看过一回,对剧情熟悉,所以不时提醒简月注视看一些细节,比如演员衣服上的巧思设计,和摆在角落里不显眼但很有内涵的道具。 因为观众席笑声此起彼伏,所以周行说话时都会靠近她,她也每每把耳朵送过去,和他说话也是咬耳朵。听周行说的多了,简月忍不住问他:“你看过几次?” 周行竖起一根手指。 简月又靠过去,问:“和谁看的?” 周行转头看她,周围黑黢黢的,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明亮的眼睛。他靠近她耳边道:“上个星期我妈过生日,我陪她看的。” 他解释的很认真,又离自己很近,温热的气息洒在脖子里,热乎乎痒丝丝的。简月不觉脸上一红,连忙转过头看着舞台,心道幸好黑暗把她脸上颜色盖住了,没有被周行瞧见。 演完两幕戏,舞台上暂时黑了,或许正搬送道具。 周行低声问她:“好看吗?” 简月止不住地笑:“很好看。没想到那个演员会从箱子里出来,太惊喜了。” 周行道:“这就好,我还担心你会不喜欢。” 简月看看他,又看着前面,轻轻地说:“喜欢啊,当然喜欢。” 最后一幕戏很快开始了,简月看得很专注,迟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周行把手机灯光调暗了,在拿着手机回复微信消息。她没在意,因为周行一向都很忙,总有一些公事会不分昼夜找上他。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找上周行的某件事或许很麻烦,因为手机屏光照亮了周行的脸,周行的表情很严肃。 简月问:“出什么事了吗?” 周行说“没有”,然后把手机按灭,于黑暗中朝舞台上静望了片刻,然后靠近简月,低声道:“我有点急事。” 简月一听,心立马凉了半截,道:“那你去忙吧,我看完自己回去。” 她以为周行现在要和她分开,去忙自己的急事。周行或许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周行又很快改了主意,道:“出去说。” 他牵着简月抹黑从剧场出来,一直走到步行街上,才道:“孟局长让我到他家里去一趟。” 夜深了,今夜果然再次降温。简月把大衣拢紧,问:“是市局的孟局长吗?” 周行点点头,用沉静又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简月知道市局局长孟万程是孟徽音的父亲,孟徽音是周行前女友,孟万程和周行的关系不单单是上下级那么简单。尤其是深更半夜把周行叫进家里,其中含义更是隐秘。 简月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发言权,道:“那你去吧,不用管我了,我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就——” 周行:“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简月讶然:“我和你一起去?” 周行道:“孟局找我不是公事,是私事。我不想把你扔在大街上,我去见他一面,速战速决把话说清楚,然后和你一起去我定好的餐厅吃饭。行吗?” 这个提议对简月来说极有诱惑力,她控制不住自己点了点头,刚才流水般逝去的快乐又回来了,道:“只要不碍你的事就好。” 周行的车就停在路边,他拿出车钥匙解开车锁,道:“现在没有什么事比你更重要。”走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吧。” 第103章 争取你 孟家在一座很高档的小区,本市寸土寸金之地。周行把车开进小区里,找了个位置停下,简月道:“我在车里等你。” 周行想了想,道:“车里凉,你可以和我一起上去。” 简月还没做好拜访局长的准备:“不太好吧。” 周行道:“其实我需要你在场,我和孟家的关系有点复杂,像今天这样的事也发生过好几次。一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你跟我上去就知道了。” 他都这么说了,简月自然无法再拒绝,于是下了车,和他走在林立的单元楼之间。周行熟门熟路的找到一栋单元楼,乘电梯上21楼,电梯门一开,是一片干净的楼道,被化为业主存放物品的区域。一层只有两户,周行走到靠东的门前按门铃。 门很快开了,一个潇洒的壮年人站在门口,笑道:“来了?” 周行:“孟局。” 孟万程:“在家里就别客气了,还是叫叔吧。” 周行向简月招招手,简月小步挪过去,恭恭谨谨地笑道:“孟局长,不好意思,打扰了。” 周行向他介绍简月,道:“她是我们单位的顾问,简月。您应该见过。” 孟万程看到她,有瞬间的意外,但很快露出爽朗的笑容:“当然,前两天开专家座谈会我们才见过。”朝简月伸出手,“小简,欢迎欢迎。” 简月和他握了握手,走进屋里,粗略的扫了一眼这套二百多平的豪装大平层。不知哪个房间里传出钢琴声,弹的是经典曲目“蓝色的爱情”。简月鉴赏能力一般,也能听出弹奏这首曲子的人功力深厚。近阳台的一间卧室门开了又关,钢琴曲忽强又变弱,从屋里走出一个气质雍容仪态优雅的中年女人,她穿着蓝色针织长裙,披着真丝披帛,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小周来了?还没吃饭吧?阿姨给你留了——”她看见周行身边站了个女孩儿,脚步顿了顿,“这位是?” 周行道:“她叫简月,是我们单位的顾问。孟局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们正在看话剧,就一起过来了。” 简月稍弯了下腰:“您好。” 孟太太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你好,请坐吧。” 简月跟着周行坐在客厅的一张长沙发上,孟万程坐在他们对面。孟太太端来茶水和点心,简月接住她递来的茶杯,道了声谢谢。她很擅长察言观色,自然看出孟万程夫妇本打算好好招待周行,但是没想到周行带她一起来了,这让他们措手不及,即意外又尴尬。 没等眼下微妙的气氛发酵,周行先发制人:“孟局,您找我是为了那天在酒店发生的事吗?” 孟万程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在他们来之前,他正在书房看书。灯光在他镜片上闪了闪,像一道锐利的光。他似有若无地斜了简月一眼,才道:“那件事我已经向音音问清楚了,是一场误会。” 周行:“徽音怎么说?” 孟万程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详谈:“既然是误会,那就不要再提了。” 周行看出他回避的态度,也就不问了。 孟万程随便找了件公事和他聊。孟太太在旁听着,始终很介意简月,目光总是频频飘到简月身上。简月察觉到了她不加掩饰的打量和猜度,但装作没有察觉,只保持沉默端坐着。 孟太太像是沉不住气了,很突兀的打断了孟万程和周行的谈话,笑道:“小周啊,刚才我和你妈妈通了电话,商量你和音音的婚事。” 简月一直做事不关己非礼勿听状,只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茶,听到这句话才把头抬起来,难掩诧异地看了看孟太太,然后看着周行。 周行很冷静,冷静到有些倦怠和冷淡:“我妈说什么了?” 孟太太笑道:“这可是大事,你妈妈说找个日子,咱们两家人坐下来慢慢商量。” 孟万程和周行一样冷静,他幽深的眼睛里讳莫如深,依次看过简月和周行,才对妻子说:“当着客人的面,说这些干什么。” 客厅里的空气似乎瞬间凝滞了,一时没有人说话,从某间卧室里飘来的钢琴曲还在继续,弹完了那首“蓝色的爱情”,此时飘扬着的音符是“多瑙河圆舞曲”。 周行朝传来钢琴声的卧室转过头,听了一会儿琴声,然后语气温和而有力地说:“叔叔阿姨,我已经说过了,我和徽音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分手。她不会想嫁我,我也无意娶她。” 空气更加凝滞,连跳跃的音符也被冰冻在半空中,钢琴声突然变得激扬高昂,毫无章法。像是有人粗暴地捶打琴键,把音符扣下来扔进铁桶里,昏天黑地的摇晃,好似狂风骤雨,天崩地陷。 孟太太大概是觉得这琴声聒噪的不像话,急急地走进那间卧室。 孟万程有意想试探周行的态度,也想给周行施加压力,但他没想到周行竟然当着外人的面说出不想娶他的女儿这种话,蓄意使他蒙羞,这简直狂妄无礼之极。孟万程黑着脸站起来,锥子似的目光扫过周行,然后走进书房,摔上了房门。 简月听到那记摔门声,心里震了震,刚才她从孟万程眼睛里看到了腾腾烈火,他似乎极其恼恨周行,那眼神恨不得把周行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她竟感到害怕。 周行突然站了起来,她忙问:“你干什么?” 周行道:“趁热打铁,把话跟他说清楚。就算他有办法说服我爸妈,我也绝对不会娶他的女儿。” 周行去了孟万程的书房,客厅里只剩下简月一个人,割人耳膜的琴声还在继续。简月坐不住了,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心情很不安。突然间,空气里爆开一声粗哑沉重的琴音,像是有人抡着锤子把琴键砸破,万箭齐发,穿心刺骨,随后戛然寂静。 简月望着传出琴声的那间卧室,听到里面有女人的说话声,然后像是什么东西倒了,呼通作响。她慢慢走过去,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被阳台的风吹开,她站在门外,看到房间里站着一个穿果绿色法式碎花连衣裙,披着长发的女人。那女人身材高挑纤瘦,肤色白得近乎透明,面庞艳丽,只是浑身冷气太重,像一只欧美传说中冷艳鬼魅不见天日的吸血鬼:她就是孟徽音。 刚才的响声是孟太太掀翻了钢琴凳,才逼停了孟徽音的琴声。孟太太恼怒又心痛,哀求般看着自己的女儿:“人都已经来了,就在你爸书房,你就去见见吧!” 孟徽音把琴凳摆好,飘飘然坐在钢琴前,纤细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温柔地抚摸冰冷的琴键,道:“不见。” 说完,琴声又起,清扬优美。 孟太太对自己的女儿无计可施,忍不住落下眼泪,转身往外走,看到简月在门外站着,她略一停步,又很快离开了。 简月犹豫片刻,慢慢走进卧室里,看着正在弹琴的孟徽音。孟徽音舒肩展背,挺拔优雅,像一只骄傲美丽的白天鹅。 “我认识你,你叫简月。”孟徽音道。 简月走到钢琴边,道:“我们在酒店见过。” 孟徽音闭着眼,像身处万众瞩目的舞台,一脸陶醉地按动琴键:“潮平跟我解释过了,你不是他女朋友。” 简月:“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孟徽音:“你不是他女朋友,仅此而已。” 简月:“所以你就相信他了?” 孟徽音:“当然。我爱他,当然要相信他。” 简月不语,心情复杂。 孟徽音睁开眼睛,侧眸看她一眼,道:“你认识我吗?” 简月:“你是孟徽音。” 孟徽音:“除了我的名字,你还知道什么?” 钢琴边还摆着一张垫着法兰绒垫的椅子,简月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说:“我知道你的事。” 孟徽音翘起唇角,不以为意:“你知道我哪些事?六年前的凶杀案?丰玉林?人质?斯德哥尔摩?” 简月:“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孟徽音:“所以呢?你也觉得我是丰玉林的俘虏,得了一种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病?” 简月:“你不是吗?” 孟徽音:“我看过媒体对我的报道,他们把我写成一个可怜虫,一个被杀人凶手绑架,却不幸成为他的门徒的故事。更可悲的是我还爱上了他,所以我就更不幸了。” 简月目光下落,看着她在琴键上轻灵跳跃的手指,道:“你不认同媒体的报道?” 孟徽音道:“我的确爱上了绑架我的杀人凶手,但是我没有他们写的那么不幸。相反,我认为我很幸运。因为我找到了我命运的另一半。” 简月:“那周行呢?你还爱他吗?” 噔的一声,她用力按下一只黑键,尖锐的音符像一把割裂空气的匕首。她的眼睛里涌现出怨毒的恨意,道:“我早就不爱他了,他杀死我的爱人,我想让他偿命。” 简月心中哀凉,即同情孟徽音,又同情被孟徽音痛恨的周行,道:“丰玉林非法囚禁你,要不是周行及时抓到他,他终会杀了你。” 孟徽音转头看着简月,眼底是一片冰凉的戾气:“他不会伤害我,他只想和我一起逃走。你和他们一样自以为是,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趾高气昂的对我们指指点点。” 诚如孟徽音自己所说,她是一名走火入魔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无论她承不承认,她都是一个不幸的可怜人。丰玉林绑架她,伤害她,掌控她的生死,她的恐惧和绝望编织成对丰玉林畸形的依赖。丰玉林明明是她的地狱,却被她自欺欺人当做天堂。就算丰玉林死了,他的鬼魂依然缠着孟徽音,和她如影随形,每分每秒都在折磨她,操控她,把她的身体掏空了,变成自己的坟墓,里面住着一只面目可憎的厉鬼。 孟徽音可怜,非常可怜,她已经无法分辨爱和恨。 简月问:“既然你爱的人是丰玉林,那你为什么会和季潮平在一起?” 琴声突然停了,孟徽音静坐片刻,然后把琴盖合上,抚摸着琴盖,那触感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但是她的目光深情又眷恋,笑道:“他们很相像。” 简月皱眉,她看过丰玉林的资料,丰玉林长得和季潮平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孟徽音转身朝床铺的方向走去,道:“我累了,谢谢你陪我聊天。” 简月走出卧室,带上房门,看到周行站在客厅。她朝周行走过去,问:“怎么样?” 周行把她落在沙发上的包拿起来,又朝书房看了一眼,道:“没事了,我们走。” 来时有孟局长热情招待,走时却很狼狈。他们仅在孟家留了不到半个小时,简月跟着周行往停车的地方走,深夜的小区很安静,耳边只有晚风,但是风中似乎有女人的声音,一字一句重复着刚才孟徽音说过的话.......她回想起刚才的所见所闻,似乎还身处孟徽音的卧室里,孟徽音在她面前弹琴,弹得是“少女的祈祷”。 “她是钢琴演奏家吗?”简月问。 周行道:“她是歌舞剧院的舞蹈演员。弹钢琴是她的爱好。”顿了顿,“以前是。” 孟徽音以前是一名舞蹈演员,现在已然不是了, 简月不说话了,其实她有很多疑问,即有关于他和孟万程的疑问,也有关于他和孟徽音的疑问。但是她似乎没有立场向周行问个明白,只好保持沉默。 周行看了看她,道:“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简月被他看穿了心事,索性不继续躲藏,坦率道:“我有很多想知道的事,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问。” 周行:“那我从头开始讲给你听。我妈和孟局长的夫人是多年的同学,也是朋友。我和孟徽音很早以前就认识,过年过节都会见面。我被调到支队做中队长那年,我们在一起了。交往不到一年,我们分手了,她提的分手,我同意了。半年后,她被丰玉林绑架,之后发生的事都被记录在案,你也都知道了。” 简月还想知道更多细节,比如孟徽音为什么要和他分手?比如他是否挽留过孟徽音?比如孟徽音被绑架时是否还喜欢他?这些问题看似无关紧要,但是对她来说很重要,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孟徽音被绑架时是否对周行还存有感情。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她会对孟徽音心生愧疚。孟徽音遭遇厄难,将自己的爱恨颠倒,她以为的爱其实是不爱,她以为的不爱其实是爱。如果她丧失自我的最后一刻还爱着周行,意味着直到此时此刻,那份感情依然存在,只是被她误认为是恨。 “和她分手的时候,你还喜欢她吗?”简月问。 周行看着落在地面上的的一片片路灯的灯光,他和简月的影子像是黄昏下的一道剪影。曾几何时,他和孟徽音也走在落日余晖的海边,柔软的沙滩上落下两道剪影,但是终被海水抹平了痕迹。 周行道:“我当然喜欢过她。我不会否认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和她,还有我们的感情,都真实存在过。无论我们能不能走到底,都在彼此的生命中互相陪伴过一段时间。人生就是由长短不一的陪伴拼凑起来的,她曾经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我不会遗忘她,但也仅仅是记得她。” 他即强大又温柔,他不会否认任何爱过他的人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意义,并回报以同样的爱。他拥有当下浮躁功利的人群中难能可贵的长处,他即能感受爱,又能付出爱。他是最不自私的人,他对所有爱过他,或他爱过的人都温柔以待——他像一面镜子,简月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一个躲躲藏藏虚伪狡猾的女人。即畏手畏脚,又斤斤计较;即不敢付出,也不敢接受。 简月垂下头,低低一笑:“说的好。我已经在反思了。” 回到停车的地方,两人上了车,周行驱车开出小区,行驶在夜色车流中,道:“我还没说完,你愿意继续听吗?” 简月朝他侧过身,倒在座椅里,看着他的侧脸:“我在等。” 周行道:“刚才你也听到了,孟局和孟太太一直在撮合我和徽音的婚事。我已经和孟局说过两次,我和徽音不会结婚。但是他绕过我,直接我和我的父母谈。我爸常年待在部队,军人的责任感很重。他觉得我对徽音有责任,我也有责任娶她。” 周行的父亲是一军之长,军人的责任感和荣誉感大过天,他持这种态度,不足为怪。简月问:“那你妈妈什么态度?” 周行:“我妈尊重我的意愿。她从未答应过徽音的父母,也没有正面回绝,让我自己处理。” 简月:“那你自己呢?” 周行勾起唇角笑了笑,笑容苦涩又无奈:“我才三十几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很自私,不会用我的后半生去陪伴一个已经不爱我的女人。就算是补偿也不行。我今天带去你见孟局长和孟太太,就是想告诉他们,我绝对不会被任何人支配。” 简月揶揄:“原来我是你的挡箭牌。” 周行深深地看她一眼,道:“你是我的决心。如果没有你,他们再逼我几回,或许我就妥协了。遇见你之后,我就知道我绝对不会服从他们的安排。我一定要为自己争取。” 简月又脸红了,转头望着窗外,轻声问:“争取什么?” 周行:“争取你。” 简月静了片刻,身子一斜,倚着车门,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玻璃往外看,叹息:“你为什么总能把这些酸溜溜的话讲得这么顺理成章这么理直气壮?” 周行想了一想,由衷地问:“酸吗?”又想了想,“抱歉,我说话可能有点直接。我担心我说的太委婉,你听不明白。” 简月:“你对所有人讲话都这么直接吗?” 周行回答地很认真:“分情况,也分人。我如果想让一个人了解我,我就会很直接,我会把我所有的想法全都告诉她。如果那个人对我无关紧要,我可能一个字都懒得说。” 简月把长发全都拨到右边胸前,脑袋往下垂着,偏过脸用余光看着他,像是刚从水盆中挽起一把湿漉漉的长发,道:“你知道你即认真又直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周行被问住了,好奇道:“我是什么样子?” 简月静静地想了一会儿,道:“形容不出来。就像......就像爱情电影里主角出场的时候,镜头会在他身上定格,会响起背景音乐,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但是他只是在做自己的事。” 周行试着理解,但是理解不了,便摇头笑道:“我听不明白。” 简月耸耸肩,笑道:“我也不太明白我在说什么。” 车里还是放着王菲的歌,歌声纤细空灵,模模糊糊的唱着关于爱情的歌词。简月想听清歌词,歌手唱的也清晰准确,但是她总是不能把那些歌词在脑海中形成汉字,它们或如云雾、或如山林、或如冷月和骄阳。它们千变万化,在被人看清形状之前飘散,像清晨的一蓬白雾消散在山崖之间,变成了光、风、还有雨。 第104章 且行且看 一首歌即将唱完时,周行的手机响了,他戴上蓝牙耳机,笑道:“兰姐。对对,我已经在路上了,大概十分钟就到了。好,那待会儿见。” 简月听着他讲电话,等他挂了,问道:“是餐厅的电话吗?” 周行道:“对,预定的时间是九点,咱们迟到了。” 简月:“是什么店?你好像和店家很熟的样子。” 周行:“一家做中式融合菜的店,我常去,味道很好。” 这家中餐厅在一条老街,街面和市中心相比并不繁华,偏僻宁静。两道白墙间嵌可一道月亮门,门洞挂着两盏莲花宫灯。进了门是方阔的大院,栽满了竹子,当中一条红砖小路通往一座三层高的遂古建筑,灯火通明。 简月觉得这地儿眼熟:“我好像在网上看到过这家店。” 周行:“的确经常有人过来打卡拍照,你想拍吗?” 简月一向没有拍照留念的习惯,道:“拍照没有吃饭重要。” 周行推开门,一楼大堂收银台后站着两个女人,一个四十出头,一个很年轻,身上穿着统一的围裙。年长的女人见周行来了,就笑说:“你晚来半个小时,厨师就下班儿了。” 周行走到台前,笑道:“那可不行,我今天招待贵客。高叔在后厨忙?” 女人转头朝厨房方向喊道:“爸,小周来了。” 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掀开两道门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精神矍铄,老而强健,穿着黑色厨师服戴着白帽,一副厨师打扮,手里还拿着一只锅勺,笑道:“周行来啦。老团长还好吧?” 周行道:“我爷爷很好。高叔您最近怎么样?刚才兰姐说我晚来一会儿您就下班了,我还以为您老身体撑不太住。现在一看,厨房是个能让人返老还童的好地方,您老要是现在下班,那就是偷懒不想招待小辈儿。” 高叔哈哈一笑,又歪过头去瞧简月。 周行介绍道:“她是我朋友,也是同事。叫简月。” 简月稍稍弯了下腰,笑道:“您好。” 高叔把勺子往上指了指:“上去坐吧,给你们留了雅间。” 周行熟门熟路的带着简月到了二楼,二楼只有几个包厢,说是包厢也不尽然,更像是卡间,进出口搁了一扇屏风,把人半影半绰的挡在里面,即私密,又不完全封闭。 简月坐在里面,周行坐在她对面,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只能看到周行,除非把头伸进来,才能看到她。卡间一点也不逼仄,餐桌旁还摆着挂衣服的衣帽架,比包厢还宽绰。 兰姐拿来了菜单,问:“谁点菜?” 周行把菜单递给简月,道:“你看看。” 简月摆摆手,没接:“ 你点吧,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该点什么。” 周行不继续推让,翻开菜单边看边说:“这儿的招牌是三鲜灌汤包和红烧狮子头。这两道菜你都尝尝。” 兰姐笑吟吟道:“灌汤包可不是招牌,是你喜欢吃。每次来都点。” 周行笑道:“我喜欢的,都让她尝尝。” 兰姐扭头看着简月,笑道:“姑娘,听听这位大少爷的口气,他要喂你吃好几十道菜呢。” 简月被逗乐了,只笑,不说话。 周行看她一眼,对兰姐笑道:“几十道菜不能一次喂完,只能慢慢喂,今天就老五样吧,再加一道杏仁豆腐。” 兰姐收起菜单,问简月:“有点凉吧?稍等一下,我给你拿条披肩。” 简月脱掉了大衣,里面是一条长袖衬衫裙,的确不太抗的住室内深秋的凉气。但是兰姐的热情也让她招架不住,正要婉拒,周行抢在她前面说:“那就麻烦你了,兰姐。” 兰姐很快拿来一条羊毛披肩,简月道了谢,往肩上一裹,顿时暖和了很多。等兰姐走远了,她忍不住问:“店老板对你好热情,你和他们很熟吗?” 周行掂起茶壶倒水,壶嘴的热气氤氲飘转:“刚才你见到的老爷子姓高,这家店是他家里人一起经营的。高叔和我们家关系很近,他以前当过兵,是我爷爷的老部下,还是我们家的恩人。” 简月单手拖腮看着他,专心听他讲故事:“是你家的恩人?” 周行道:“我爷爷退下来那年是团长,他当时是副连长。爷爷退休之前参加的最后一次军事演习上出现了意外,具体细节我就不说了,大概就是一个兵把空包弹打偏了,要不是高叔及时推了爷爷一把,我爷爷得瞎一只眼。前些年高叔也退了,但是他闲不住,就和家里人弄了个餐厅。我们家和高叔家里走得很近,平日常走动,关系自然不会太远。” 简月:“刚才那位兰姐是高叔的女儿吗?看起来很年轻。” 周行:“对,她是高叔的女儿。”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端来一碟绿豆糕,扎着高高的马尾,双眼黑黝黝亮晶晶的,长得很漂亮。她把绿豆糕放在桌上,道:“周行哥哥,我妈让我问问你,你们喝不喝酒?” 周行问简月:“你喝酒吗?” 简月摇摇头:“喝茶。” 周行道:“我们不喝酒,喝茉莉花。”他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你放学过来帮忙?” 女孩儿一转身在他身边坐下了,晃着脚笑说:“我来打工,一天五十块。” 周行笑道:“你还挺有商业头脑。” 女孩儿双眼溜溜地看着简月,甜甜一笑:“姐姐好。” 简月笑道:“你好。” 女孩儿:“姐姐你真漂亮,你是周行哥哥的女朋友吗?” 简月不知道怎么回答,看了看周行,只能笑。 周行坦然自若地笑道:“现在还不是,我正在努力。”说着把女孩儿往外轰,“你不是在打工吗?别打扰我们了,快点去干活儿。” 女孩儿道:“我已经下班了,我妈让我做作业。” 她跑到过道对面的卡间里,把书包往桌上一放,呼呼通通的往外拿书本和文具。 简月小声道:“原来你对小孩子说话也这么认真。” 周行知道她所指何意,笑道:“我在说给你听。” 简月心一跳,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心里忍不住感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被某人的只言片语撩拨的翻来覆去的心动。周行到底是天赋异禀还是后天修炼,到底是无心所致还是招数老练,她已经分辨不清楚了,她现在整个人已经成了一本糊涂账,那点子把持已久的清醒不知何时已经沦陷了。 兰姐上齐了菜,还赠送了一道冰糖银耳芙蓉汤,加上点心和茶水,摆了满满一桌。 简月拿着筷子不知该从何下手:“这么多,咱们吃不完吧。” 周行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道:“吃不完我会打包,带回去慢慢吃。你趁热尝尝包子。” 简月夹了一只三鲜灌汤包,满口鲜甜,让她小小的惊艳了一下。周行点的其他菜味道也都很好,都是些餐桌上常见到的菜肴,但是食材和味道比别家高出一大截。周行很照顾她,拿着一双公筷为她夹菜。她夹着一块排骨没啃完,碗里已经多了两块剃过刺的鳜鱼肉。 简月道:“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了。” 周行放下筷子又给她盛蛋炒饭:“我中午吃得多,现在不怎么饿。半碗够吗?” 简月:“够了够了。” 周行盛了半碗饭递给她,不忘念叨一句:“少吃饭,多吃菜。” 简月着实饿了,吃得很认真。周行在饭桌上也不怎么说话,俩人的交流仅限于讨论菜的味道。简月喜欢吃鱼,桌上这道松鼠鳜鱼深得她的喜爱,周行则不喜欢吃鱼,索性把整条鱼都端到她面前。 简月用筷子挑着鱼肉里的鱼刺,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吃鱼?” 周行道:“从小就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被我妈逼着吃了几口,反胃得厉害,两三天没吃下东西。” 简月想了一想,纳闷道:“我记得前些天我们去蒋月红的店里吃炖鱼,当时你吃了很多。” 周行不言不语地夹了两筷子菜,才说:“那天心情太糟糕了,顾不上挑三拣四。” 简月微微一怔,低下头拨弄着碗里的炒饭,道:“我是不是还欠你一个道歉。” 周行闻言,放下筷子看着她,说:“简月。我希望你能清楚,我没有怪你,也没有生你的气。如果我有一丝一毫的责怪你,今天我们就不会坐在一起吃饭。” 简月也抬起头正视他:“我对你做了一些很伤人的事,我对你撒谎,还说了很过分的话。” 周行:“我当然也会生气,但是我从来没有真的生过你的气。你之前不接受我,对我撒谎,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听;如果你还不愿意告诉我,我会等。” 简月:“......你不觉得你对我太好,太包容了吗?” 周行的笑容明朗又温柔:“我说了很多次,我喜欢你。我不对我喜欢的人好,不包容我喜欢的人,我还能对谁好?去包容谁?” 简月突然怀疑自己在做梦,眼前的人给她飘飘乎的梦幻感:“就因为你喜欢我,你就对我这么好?” 周行道:“我认为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充分了。”他给她添了一杯茶,“吃饭吧,现在不聊这么严肃的话题。” 简月不再问,继续吃饭,但是思绪始终漂浮着,不能专心,一直走神儿。没留意周行拿起手机按了好一会儿,突然说:“我妈来了。” 简月嘴里咬着一只虾仁,看着他发懵,没能及时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周行抽出几张纸巾迅速擦了擦手,道:“我妈在楼上和朋友吃饭,我也是刚知道。” 简月瞪眼,把整颗虾仁吞进肚子里,噎得她连忙喝了两口水,大惊失色:“那我,我——” 周行见她慌张,便道:“你不用露面,我去和她说几句话。” 话音没落地,简月听到身后不远处的楼梯呼通通一阵响,听那动静至少下来了三四个人,一个女人扬声道:“君君,你看看这是谁?你梁阿姨回来了。” 周行忙走出卡间,把几个女人拦在过道里,同她们说笑寒暄。 简月缩在沙发角落里,恨不得拿披肩盖住脸,心惊胆战地听着周行和那几个女人说话。她分辨不出哪个声音是周行的母亲,只听出这几个女人和周行都挺亲近。 “君君,你和谁来的?你兰姐说你带过来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儿,在哪呢?我见见。” 简月听见这句话,很想藏到桌子低下。 几个女人乌泱泱的要进卡间里,周行张开胳膊把她们拦住,笑道:“是我同事,还是不见了吧。” “打个招呼嘛,说两句话我们就走。” “她脸皮薄,你们会让她不自在的。行了行了你们快走吧,我送你们下楼。” 几个人被周行好说歹说劝走了,周行把人送走,回到卡间一看,简月还在原位坐着,拿披肩遮住了下半张脸,露出一双溜溜直转的眼睛,小声问:“她们走了?” 周行笑着点了下头:“很害怕吗?” 简月这才把披肩扔到一旁,松了口气:“太吓人了,我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妈。” 周行道:“我也不知道她今天会过来。” 简月喝了口水,捧着杯子问他:“刚才叫你君君的人是你妈吗?” 周行:“嗯,我妈和她几个朋友。” 简月好奇地问:“君君是你的小名吗?” 周行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也算是小名。” 简月:“算是?那到底是不是?” 周行停下筷子,解释道:“我二十岁那年,我奶奶给我取了表字,里有一个君字,从那以后家里人就叫我君君。” 简月:“字?” 周行:“男子二十冠而字,是周公制礼。现在早已经不时兴了,但是我奶奶家里是书香门第,她本人也做了一辈子学问。一些礼制在她身上就保留下来了。” 简月又问:“那你的字是什么?” 周行又出去了,向隔壁正在做作业的女孩儿借了纸和笔,伏在桌上唰唰写了两个字,把那张纸撕下来递给简月,道:“是这两个字。” 简月念道:“知君——这是什么意思?” 周行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这是我奶奶很喜欢的一首诗,当年她和我爷爷书信往来,她写了这首诗寄过去,俩人就确定关系了。” 简月悠然向往:“很浪漫。” 她拿出手机搜索这首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着重找到那一句,又盯着看了很久......这顿饭吃到了尾声,果然剩下了很多,周行去拿打包盒,简月一个人留在卡间里,看着对面空掉的座位发怔。 静坐了一会儿,她拿起被周行搁在桌上的笔,又在那张纸上写下一行字,写完了,把写了字的部分撕下来,撕下窄窄的纸条。 周行拎着两个打包盒和简月下楼,又向高叔打了招呼,才结账离开。 吃完饭已经夜深了,周行道:“本来我还打算带你去江边走走,但是江边风大,你又穿得薄,还是直接送你回家吧。” 简月没有异议,一切听他安排,上了车,周行驱车往回折返。 错开夜间高峰,路上很顺畅,路程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半。简月坐在副驾驶往窗外看,手里捏着窄窄的纸条,一点点把它卷成细细的纸筒,又一点点拆开,再卷成纸筒......周而复始,几次拆卷下来,纸条软和了不少。 周行开车时一向没什么话,此时更是安静,只是频频看她。前方路口亮起红灯,他把车停下,又转过头看向简月,这次却发现简月也在透过车窗玻璃的倒影看着他,和他目光交汇,简月便把目光移开了。 周行问:“今天开心吗?” 简月的声音很轻:“开心。话剧很好看,晚餐也很好吃。” 绿灯亮了,周行继续往前开:“那我下次约你,你还会跟我出来吗?” 简月没有回答,身子靠在车门上,额头抵着车窗玻璃,看着窗外黏连绚烂的灯光,长久的静默了。 她知道周行不是在给她施加压力,无意催促她尽快给出答复。但是她心里的确很沉重,这份压力是她自己给自己的。今天和周行约会是她的大胆之举,今晚还没结束,她就已经开始贪恋期望下一次。如果下一次周行再约她出来,简月在心里问自己:你还能拒绝他吗? 答案很残酷,她拒绝不了。她不能在接纳周行的付出后,再虚伪无耻的否定周行对她的付出,她不能这么自私,也不愿把周行对她的感情一点点磨光。如果她在周行心里崩塌,她会很厌恶自己。 简月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既然她已经无法拒绝周行,那么和周行延长暧昧的每一秒都是在浪费时间。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周行应当是不会永远喜欢她,人生漫长,那个陪她行到水穷处的人,她希望是周行,但又似乎不可能是周行。正如周行刚才说过的那样,每个人的人生都需要别人参与进来,但未必能走到最后。尽管如此,他也会记得他给予过爱的每一个人。既然他如此慷慨,如此真诚,和他走上一程又有何不好? 日月经天,山河行地;道阻且长,且行且看。 车停在小区大门外的路边,周遭人车稀少。周行解开车锁,道:“到了。” 简月下了车,恍恍惚惚地往前走,她知道周行正站在她身后目送她。她脚步一磕,停住了,然后转过身往回走,一径回到周行面前,把攥在手里的纸条塞到周行手中,道:“今天晚上我很开心,谢谢你。如果下次还有机会,我想了解你更多一点。” 周行拿着纸条,想问“这是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话,简月急急地又走了。他这一晃神的功夫,吹来一阵风,把他捏在手里的纸条吹掉了。他连忙捡起来,皱皱巴巴的纸条已经展开,露出一行娟秀的小字:一见周君即断肠。 第105章 蝴蝶 深夜,一栋别墅门的门铃被按响,男主人透过对讲机,问:“谁?” 展羽站在门外,脸上刷上一层夜色,帽子盖住了眼睛,道:“你好,我是维修公司的员工,刚才是你打电话维修厨房水管吗?” 男人很警惕:“给我看看你的工作证。” 展羽把挂在脖子里的工作证放在摄像孔前,等待了一会儿,男人才道:“进来吧。” 门开了,展羽提着工具包走进去,穿过院子,来到门首下,一个拄着拐的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口,又看了看他的员工证,才让他进屋。 展羽戴上脚套,提着工具箱跟着他来到厨房,地面积了一层水,已经漫到了客厅。一个年老的女人蹲在地上,用抹布吸地上的水,又搅拧到桶子里,见维修工来了,忙道:“师傅,你快过来看看!” 展羽走进去,打开装着水管的储物柜,张望两眼,道:“下水口堵了,里面的东西需要搬出来。” 女人连忙蹲下身把橱柜里的锅碗瓢盆往外挪。展羽把工具包搁在厨台上,拉开包翻找片刻,回头对站在门口的男人道:“先生,家里有梅花螺丝刀吗?” 男人不疑有他,道:“我去找找。”说完就拄着拐走了。 展羽看着他走远,从包里拿出口罩戴上,然后拿出一瓶□□一条毛巾,把□□倒进毛巾里。 女人还在腾挪柜子里的碗盘,道:“小师傅,旁边柜子里的东西都要搬出来——唔!” 展羽蹲在她身后,把手伸到她面前,手中的毛巾霎时盖住她的口鼻,一手拖住她后颈,一手捂住她的口鼻。女人挣扎两下,很快昏厥。 “你在干什么!” 听到身后的人怒喝,展羽不慌不忙的把昏厥的女人甩到地上,才站起身。他刚回过头,就见男人抄起拐杖朝他砸下来,他及时用手接住,用力往回一扯把拐杖夺走,然后将拐杖横扫回去,直冲男人的脑袋! 呼通一声,男人摔在地上,昏迷不醒。 展羽走过去,先摸了摸他颈侧动脉,确认人还活着,然后把沾了□□的毛巾捂住他的口鼻,停了几秒钟。把这家的两位主人全都放倒,展羽走出厨房,找到书房,在书桌后的一排书架前摸索了片刻,触动伪装成花瓶样式的开关,书架缓缓打开,露出一扇门。 他记得乔安娜说过,开锁的钥匙就在书桌抽屉里,他翻遍了书桌的抽屉,终于在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到一把修真的钥匙。打开房门,入眼是通往地下的台阶,沿着台阶往下走,是一间地下室,地毯和墙壁的颜色是雪白和粉红,当中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身材消瘦,长发凌乱。 女人听到声响,从床上坐起来,发现来人是个陌生人,便瞪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展羽看。 展羽走近她,看到她脚腕上锁着一只缠满绒线的铁链,再去看她的脸,不禁有些诧异,因为她的模样像极了乔安娜。他没有见过乔安娜,但是冷微澜给他看过乔安娜的照片,眼前这女孩儿的五官和乔安娜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她脸上痴傻的表情。 他慢慢走近女孩儿,试探她的反应,她只是好奇又天真的看着他,眼神单纯的像一个尚未开智的孩子。他检查拴在她脚上的铁链,发现链子也上了锁,试着用手里这把钥匙开锁,没想到竟然也开了。 女孩看到拴在脚腕上的铁链被解开,开心地晃了晃脚。 展羽把她带走了,她乖乖的跟着他走出大门,好奇地四处张望,像一只被囚困已久的小鸟。面包车停在路边,展羽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她就弯腰钻进车里,看到车座上卧着一只雪白的小猫,开心地笑道:“猫猫。” 展羽关上车门,向周围看了看,然后开着面包车驶入夜色之中。 他把车开到老城区一座废弃的塑料回收厂,破旧的铁门大敞着,院子里荒草丛生。厂房上着锁,但是旁边的库房门窗已经被卸了,展羽拉着女孩走进库房,打开手电筒往里照,角落里扑簌簌跑过几只老鼠。 库房深处摆着一张行军床,还有用砖垒的简易的炉灶,一口锅底生锈发黄的铁锅,几根烧了一半的木柴丢在一旁,蒙上一层蛛丝网。显而易见,在他之前,还有其他访客来过这次,暂住一段时间后就消失了,留下生存过的痕迹。 他从车里抱出一床被子,简单清扫了下行军床,把被子铺上去。然后拿出一捆绳子,一端系在女孩儿手腕上,一段系在床腿。女孩儿很顺从地坐在床上,怀里抱着小白猫,小声说:“猫猫,猫猫睡了。” 展羽:“嗯,你也睡吧。” 女孩儿抱着猫躺下,闭着眼睛一下下抚摸小猫的身体,很快睡着了。 展羽坐在门口一张木板上,背靠着墙皮脱落的墙壁,把手电筒的光调至最小搁在脚边,手里拿了一把锋利的十字口螺丝刀。 他坐在门口守着,左右是深不见底的黑夜和无穷无尽的孤单。他已经习惯了黑夜和孤单,这两样东西是他生活中仅有的陪伴,他早已经学会在黑夜中自处,在孤独中凝望。 夜越来越深,展羽也渐渐睡着了。不过他睡得很浅,若有风吹草动,他一定会警醒。但是这一夜毫无风浪,他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女孩儿还在床上睡觉,小猫已经醒了,在地上走来走去。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早上七点多,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了冷微澜。 附近有个公厕,里面可以洗漱,这几天他都是去那里洗漱,今天也是。他洗过脸从公厕出来,看到不远处的路口站了一辆早餐车,卖的是包子油条和烧麦。他过去买了一兜包子和两杯豆浆,提着早餐回到库房。女孩儿也醒了,趴在地上对着小猫“喵喵喵”的叫。她把拴住手腕的绳子拽直了,小猫离她远,她伸出手也够不到它,神色很着急。 展羽把猫抱起来递给她,又给她两个包子,然后回到坐了一夜的地方坐下,开始吃早饭。 他给冷微澜发消息,让冷微澜来这里见面,临近中午,冷微澜才出现。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展羽机警地拿起螺丝刀透过窗沿往外看,看到了穿着连帽衫和牛仔外套的冷微澜。 冷微澜快步走到库房里,摘掉口罩,掀掉头上的帽子,看了看跪坐在地上长发披散蓬头垢面的女孩儿,眉毛一挑:“她就是被锁在地下室的女鬼?” 展羽把没吃完的包子放进袋子里,站起身,问:“乔安娜有姐妹吗?” 库房里潮湿阴暗,空气里漂浮着厚厚的灰尘。冷微澜才刚待了几秒钟就忍不住打喷嚏,捂着鼻子皱眉道:“她哪有姐妹,她爸妈只生了她一个。呛死了,这鬼地方怎么住人?” 展羽:“你看看她的脸。” 冷微澜狐疑地瞄他一眼,然后朝趴在地上那脏兮兮的女孩儿走过去,走到她近前,道:“喂,抬头。” 女孩儿抬起头,长发往后坠,露出脸来。 冷微澜看清她的长相,心里一惊:“乔安娜?” 展羽走到她身边,道:“她不是乔安娜,但是和乔安娜长得很像。” 冷微澜:“这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查清楚了,乔安娜确实没有姐妹啊。” 她朝女孩儿肩膀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喂,你是谁?” 女孩儿单薄消瘦的身体被她踢倒,包子掉在地上,她连忙用手去捏掉在灰尘里的馅料。 冷微澜嫌恶地皱眉:“你究竟是谁!” 她还想踹女孩儿,展羽把她拦住,道:“她精神不正常,听不懂我们说话。” 冷微澜弯下腰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道:“是个傻子?” 展羽不温不冷道:“乔安娜的父母把一个精神不正常而且酷似乔安娜的女孩儿囚禁在地下室,这件事很可疑。” 冷微澜:“更可疑的是乔安娜容不下她,想让她死。” 展羽:“昨晚我把乔安娜父母迷晕,一个小时前他们就应该醒了。如果他们报警,警察这会儿已经找过来了。但是警察没有找来,说明他们还没有报警。” 冷微澜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他们不敢报警,因为这女疯子见不得光?” 展羽点头:“她不能被人发现,所以被关在地下室。” 冷微澜对眼前这女孩儿的身份更加好奇,蹲下身仔仔细细打量她。她穿了一件白色吊带睡裙,露出肩膀和手臂,在当下的天气里肯定是冷的,所以她想到回床上。就在她转身后,冷微澜看到她右边肩胛骨位置纹了一只小小的金凤蝶,翅膀边缘是艳丽的红色。 冷微澜心里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只蝴蝶!” 展羽不明所以:“什么蝴蝶?” 冷微澜:“她背后纹了一只蝴蝶!” 展羽:“蝴蝶什么了?” 冷微澜瞪大双眼看着床上半痴半傻的女孩儿:“我认识那只蝴蝶,不不不,我认识她!” 展羽:“你认识她?在哪里认识的?” 冷微澜像是想起了一场噩梦,脸色白了白,颤声道:“亚瑟海湾。” 第106章 荆棘鸟 楼下新开了一家花店,门前摆着一张开业大酬宾的牌子,阵阵糅杂的花香从门里飘出来,在深秋的清晨拥有别具一格的吸引力。 简月不怎么光顾花店,今天路过花店却挪不开脚步,像是香气召唤了似的走进店里,挑中了一束小雏菊,让店员包起来,把花放在副驾驶,载着一车芬芳香气去上班了。她办公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支玫瑰,今天买这束雏菊是为了给那支玫瑰作伴。 到了单位,她把车停好,抱着花跑上台阶,走进办公楼。 迎面走来相熟的女同事,向她打招呼:“早,月姐。” 简月笑道:“早啊。咿?你剪头发了?” 两人并肩上楼,女警摸了摸发尾,笑道:“没有,我洗直焗油了,是不是怪怪的?” 简月道:“哪有,很漂亮。衬得你皮肤可白了。” 女警笑道:“我可不信你。这栋楼里所有女孩子都被你夸过,你是女海王。” 简月用胳膊轻轻撞了她一下,笑道:“夸你还不乐意,还说我是海王。那你就是白眼狼。” 女警在她脸上看了又看,道:“你今天气色真好,是不是打腮红了?” 简月摸摸脸,道:“没有啊,可能仅仅是因为我天生丽质吧。” 俩人说说笑笑到了三楼,女警去了档案室。简月本要继续上楼,瞥见对面办公室后门开着,洪途高大的身影来回蹿了两下,里面还呼呼通通翻箱倒柜。简月临时变道,走过去站在门口往里看,看到满屋子的警察都在手忙脚乱的翻找什么东西,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紧张又严肃。周行也在里面,周行站在墙角竖着的资料柜前,也在翻找东西。 简月绕到前门,站在门口轻声叫了一声师小冉。她被现场严肃的氛围感染,也敛声屏气。师小冉离门近,听到她叫自己,弯着腰做贼似的挪过去。 简月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师小冉声音更低:“丢了一份文件。” 简月:“什么文件?” 师小冉:“康世龙案的所有资料——” 她还没说完,周行突然把什么东西狠狠摔进柜子里,厉声道:“你们几十号人,连几张纸都看不住吗!” 师小冉打了个哆嗦,连忙拐回去继续翻抽屉。 周行一贯好脾气,就算骂人也不急头白脸,顶多就是冷下脸训两句话话。简月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大动肝火,也不禁有些惴惴的。她想悄悄溜走,但是周行一转头看见了她,她只好走进去,抱着花站在周行身边,等着周行向她问话, 果不其然,周行立马就问:“你最后一次看到康世龙案的资料是什么时候?” 简月想了想,道:“好些天前了。你从市局回来,和我们开会那天。” 周行拧着眉,看着办公室里正在翻找资料的众人,道:“咱们要创造历史了。长岚市公安系统第一支丢失案卷资料的警队。” 简月:“最后一个接触这份资料的人是谁?” 周行道:“上周沈冰从我办公室把资料拿走,给几个小组都看过。他们自己都弄不清楚谁是最后一个拿到资料的人。” 简月:“只要没有人把资料拿出办公室,就一定不会丢。” 这本是一句很肯定的话,简月说完去看周行的脸色,却看到周行眉宇间压着一层疑云,她很意外,因为周行一向用人不疑,从不做无故猜忌的事。她低声问:“难道你怀疑有人故意拿走了?” 周行沉吟片刻,道:“如果真的找不到,只能是人为。” 简月:“但是怎么可能呢?谁会做这样的事?拿走一份案卷干什么?” 周行示意她到外面说话,走出办公室站在楼道里,道:“康世龙的案子本要成立专案组,由市局督导,但是被我拦了下来。现在和案卷消失的还有勘察记录、验尸报告和所有相关的笔录资料。备份全在市局,案卷一丢,我们肯定要向孟局汇报,这么一来孟局肯定会拿走康世龙案的侦办权,说不定我还会背上处分。” 简月心情复杂:“难道是孟局?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拿走康世龙案件的侦办权吗?” 周行:“我现在不确定,但是如果今天的事件是人为,策划人很有可能就是他。” 沈冰出来了,脸色很不好看:“周队,还是找不到。” 周行下颚紧了紧,像是咬了咬牙,眼神冷峻地盯了沈冰片刻,道:“还需要我跟你说点什么吗?” 沈冰:“对不起周队,是我的责任。” 周行:“善后、开会、总结、向市局汇报。这点小事儿还用我手把手教你吗?” 沈冰低下头:“我会处理好的。” 周行:“你知道我重用你,你还给我来这套。再有下次,组长的位置你给我让出来。” 沈冰:“我明白。” 周行转身走了:“简月跟我上来。” 简月匆匆看了沈冰一眼以示宽慰,然后跟着周行上楼。她以为周行要带她去支队长办公室谈公事,但是周行停在她的办公室门口,道:“开门。” 俩人进了办公室,简月关上门,把手里的花放在桌上。 周行拉开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下了,道:“这是你自己买的?” 简月从花束里抽出一朵小雏菊,插进装着一支玫瑰的小花瓶里,道:“总不能是我抢的吧。” 剩下的插不进瓶里,她就把花竖起来摆在桌边,嫩黄的花朵撒上亮黄的阳光,很好看。 她专心摆弄花朵,周行看了她一会儿,道:“雷宇星的案子你不要跟进了,我让沈冰接替你,以后你能不在市局露面就别在市局露面。” 简月纳闷:“为什么?” 周行道:“今天的事可能是一个信号,孟局想从我手上拿走的东西绝不仅仅是一件案子那么简单。昨天晚上我把你带到孟局家里,我担心他会迁怒你。” 简月明白了,昨晚发生在孟家的事标志着周行与孟万程彻底决裂,孟万程以前的确重用周行,但是今后未必会。虽然当下风平浪静,但是不知已经有多少双手已经在暗处悄然运作。周行沉浮久了,敏锐地嗅到了风向。 简月想了想,道:“好,那我待会儿和沈冰说一声。” 周行有些懊恼:“怪我考虑不周到,把你牵扯进来了。” 简月把头一歪,笑道:“那请问周警官,我到底是不是你的挡箭牌呢?那天晚上我问你,你说不是,结果还不是在哄我。” 她一挑眉一弄眼,整个世界都生动鲜活起来了。周行不说话,只心无旁骛温柔脉脉地看着她,嘴角溢出一丝淡如微风的笑意,就像在看一本心爱的书。他是最不油嘴滑舌的人,也不善玩笑,简月和他说笑玩闹,他能给出的反应就是静默地看着她微笑。 简月被他看得心里直痒痒,故意揶揄他:“你不仅会说酸溜溜的话,还会用酸溜溜的眼神看人,没想到你的道行这么深。” 周行失笑:“别人都说我严肃沉闷,怎么到了你嘴里,我就成了一个即轻浮又不怀好意的人。” 他站起来朝简月走过去,站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身影把她罩住了,像是在拥抱她。简月以为周行要当真要拥抱她,心脏突突直跳,即期待又紧张,情不自禁抓住他外套下摆,手指一点点搅拧他的衣角,稍稍仰起头等着他。 周行的声音酥软低沉:“我把你写给我的纸条夹在一本书里,那本书是我十几年前买的,也是我看的第一本爱情小说,叫荆棘鸟,你看过吗?” 他的气息温暖又清爽,还掺着若有似乎的琥珀香。简月脑袋里昏昏然,脚下飘飘然,双手慢慢移到他腰上,像是绕树而生的藤蔓:“没,没看过。” 但是周行把她散到胸前的头发拨到肩后,随即往后退了一步,道:“我明天拿来给你看,是最早的译本。现在都买不到了。” 简月正要倒进他怀里,不料扑了个空,瞬间清醒了:“......什么?” 周行以为她没站稳,还扶住她胳膊,道:“是本很好的书,我明天带来。” 简月瞪着他,怀疑周行在耍她,但是周行的眼神还是一贯的真挚,他或许是没有意识到刚才的氛围多适合往前递进一步,或许是不想进展太快,想留白。又或许......只是想给她推荐一本书。 周行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掏出手机看了看,道:“检察院唐处长找我,我得去一趟。”把手机揣兜里,看着简月,“那你——” 话没说完,简月把他往外推:“你放心,我会给自己找活干的,干完活儿我就看荆棘鸟,保证不让自己闲下来。” 周行被她推到门外,纳闷道:“不是说好了明天我给你带书吗?” 简月气得想关门:“我不看译本,我要看原本,我看不懂中文。” 周行连忙用手撑住房门,意识到了不对劲:“你生气了?” 简月露出个假笑:“怎么会呢,你给我推荐一本好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完,她把周行往后一推,呼通一声关上了房门。 赶走周行,她重重的坐进皮椅里,瘫在椅子里生闷气,气了没一会儿就消气了,还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手机进来几条微信,她以为是周行来问情况,却是好些天都没联系过的季正风。季正风想和她见面,问她有没有时间,只说有事找她,没说明是什么事。 简月不认为他有什么要紧事,正要婉拒,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复:可以,我现在有时间,在哪里见面? 第107章 嫉恶如仇 季正风把见面地点约在大学路一家茶饮店,进出消费的群体以学生为主。茶饮店面积小,上下两层楼,一楼除了收银台和操作台只摆了两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沿着楼梯可望到二楼,二楼几张桌子摆的也是挨簇逼仄。 简月推门进去,没有在巴掌大的一楼找见季正风,正要发消息问他,就听季正风在二楼喊:“姐,我在这儿。” 季正风趴在二楼护栏上,朝她笑。 简月上楼,看到季正风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孩儿,长得年轻面嫩又漂亮,但是穿着打扮趋于贵妇人。她走过去在季正风对面的空位坐下,把带来的一只袋子放在脚边,笑而不语看着季正风,等着他清场。 季正风对身旁的女孩儿说:“你先回去吧,我跟我姐说会话。” 女孩儿的双眼像是超市里扫描货品的扫码机,上下来回扫量简月,把她浑身穿戴都定了价:“这是你姐?和你长得一点都不一像。你又在骗我吧。” 季正风有些不耐烦了:“让你走你就走,这么多废话。”把车钥匙扔到她面前,“把我车开走。” 女孩儿开开心心的拿起车钥匙:“我和朋友去逛街,车明天还你。” 季正风:“你别找个二手店给我卖了就行。” 女孩儿娇嗔:“怎么会呢。”说完啄了一口他的嘴唇,拿起包叮铃咣当的出去了。 简月问:“女朋友?还是暧昧对象?” 季正风叫来服务员收拾桌上吃到一半的冰淇淋和空杯,道:“都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简月笑道:“真是我年纪大了跟不上时代,现在普通异性朋友也可以随便亲吻了。” 季正风手指插进头发里,揉着头皮想了一会儿,说:“对啊,为啥我身边的异性朋友都对我这样?” 眼前这富家子弟一脸憨直懵懂,若让他身边的异性朋友看了,爱他厌他都不合适,教人只想咬牙切齿地揉搓他。 简月移开话题:“找我什么事?” 季正风不明说,把菜单给她让她点吃的喝的,她不点,他就胡乱点了一大堆,然后和她东拉西扯,指点这家店装修风格。 简月听他说了一箩筐废话,道:“你要是敢说没正事找我,只是想跟我喝茶,我马上就把你拉黑。” 季正风不敢拖拉了,正襟端坐清了清喉咙,低头转着手里的杯子,说;“姐,那个,我想问你个事儿。” 简月:“你问。” 季正风:“你......你是不是跟我哥在一块儿了?” 简月有点意外:“你哥告诉你的吗?” 季正风道:“他没说,是我猜的。” 简月:“怎么猜的?” 季正风:“前些天,他突然问我你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有没有喜欢的牌子。我当时觉得挺奇怪的,问他想干啥,他说给你送礼物,因为你帮了他的忙。但是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因为我没见过他那么忙忙叨叨的给别人挑选礼物。” 简月:“什么时候?” 季正风:“半个月以前了吧。” 简月了然,那是她央托季潮平假扮她男友的时间。道:“你哥的确给我送了一件礼物,就是这个。” 她把放在脚边的纸袋提起来放在季正风面前的桌子上,道:“正好你帮我还给你哥。” 季正风打开纸袋往里看了一眼,里面装着一只银灰色水蛇皮手提袋,立马想起季潮平曾在深夜里联系品牌柜姐,要订购一只手提包,现在看来就是眼前这只。 简月道:“只是你哥前不久送我的,我一次没用过,你拿回去还给他。”说着一笑,“再没别的了。” 季正风发了一会儿懵,突然反应过来了似的,忙道:“姐,你别误会,我,哎呀,不是这么回事!” 简月淡淡笑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季正风:“我是想告诉你,我哥身边不缺女人,他对女人不认真,你别搭理他!”他像扔垃圾一样把包呼通一声扔到座位里面,“我顶烦他这样,三天两头换女人,送出去的首饰和包按斤称。他就爱搞各取所需这一套,换成别人我管不着,但是你不行啊,你和那些人又不一样,他不能祸害你!” 他越说越火大,抱着胳膊脸色发红,咻咻地喘着气。 简月静了片刻,没忍住笑出声来:“你担心我被你哥骗了?” 季正风:“他不会骗人,他只会哄人,哄来哄去就用钱打发了!实打实的是个王八蛋!” 简月手扶着额头,笑得肩膀直颤。 季正风很忧心地看着她:“他这臭毛病是改不掉的,你可千万别信他。” 简月道:“我跟他充其量也就是普通朋友,轮不着我信不信他。” 季正风瞅了一眼扔到里面的包:“那这是咋回事?” 简月不便向他解释,就扯了个小谎:“我的确帮了他的忙,这包是他送的谢礼,但是太贵重了,我受不起。所以让你帮忙还给他。” 季正风琢磨一会儿,难得通透了一回:“我知道了,你在给我哥留着面子。” 简月笑笑,不多说。 季正风松口气,道:“看来你没有上他当受他的骗,这我就放心了。” 简月:“你找我就是这事儿?” 季正风:“是啊,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我哥的真面目。” 简月笑道:“谢谢你为我考虑,但是我和你哥的确只是普通朋友,我们是不可能发展其他关系的。” 季正风道:“我也有点莽撞,说话也直,要是哪句话说的不合适了,你别生我气啊姐。” 简月笑道:“如果我生你的气,那我岂不是和你一样孩子气?” 季正风:“你老把我当小孩儿 ,真烦人。” 简月稍稍正色:“其实我也有事找你,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季正风:“谁啊?” 简月:“洪铁军。你认识吗?” 洪铁军是六年前贩毒团伙中的一员,又与季潮平关系匪浅,简月对季潮平始终抱有一丝难以消解的疑心,所以想找季正风探听消息。 季正风皱眉思索:“洪铁军?这名字有点熟。” 简月:“他是长熙路蓝鲸鱼店铺以前的老板,你哥发迹之前在他店里上过班。” 季正风脸色一变,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哦,我想起来了。” 简月看出蹊跷:“怎么了?怎么一提起他,你就不高兴了。” 季正风:“这是个烂人,我不想提他。” 简月:“你对他的评价是从哪儿来的?” 季正风沉默片刻,道:“我以前差点死在他手上。” 简月稍稍扬眉,诧异:“这是怎么回事?能简单说说吗?” 季正风脸上浮现出屈辱又痛恨的表情,道:“大概是六七年前吧,我当时还在上初中。我妈那一年被查出尿毒症,要是不肾移植,最多只能撑一年。从我记事儿起我哥就是家里的大人,我爸走得早,他就是家里的主心骨。我妈住院后,他把房卖了四处弄钱,还向他当时的老板洪铁军借钱。洪铁军借给他两万,让他一个月还,一个月后他没还上。洪铁军找不到我哥,就深更半夜让人到家里找我,脱光衣服堵住嘴绑到院里大树上,往我身上泼了一桶水。那时候快入冬了,夜里冷,我前半夜就晕了,醒来就躺在医院里。打那儿起,我落下病根,不能见凉受风,吸口冷气就咳嗽。所以我哥逼着我锻炼身体,老是把我往健身房里轰。” 简月没想到他还有这番经历,不禁有些动容:“你妈妈的病最后治好了吗?” 季正风道:“钱不够,住院费都交不上。我被绑在树上送到医院里那天,我妈从医院里被轰出来了。在家没撑过一个星期。” 说起这件事,季正风故意用轻描淡写的口吻,但眼圈儿已经红了。 简月不想再触碰他的伤心回忆,继续问洪铁军:“洪铁军一共借给你哥多少钱?” 季正风用力吸了吸鼻子,道:“一共两万块。后来我哥跟我说其实洪铁军压根儿没借给他钱,那些钱是他预支的工资,但是洪铁军给他预支工资还要利息,签的合同是他把钱还给洪铁军之后还得免费给洪铁军打半年工。” 简月:“你哥在洪铁军店里做事的时候,洪铁军对你哥怎么样?” 季正风冷笑一声,愤恨地想说点什么,但只张了张嘴,陡然间变得伤感,只说了一句:“好不到哪里去。” 他神色动容:“我知道我哥特别不容易,他吃了很多我没吃过的苦。六年前他翻过身挣到了钱,性格也跟从前不一样了,任何问题他都能用钱解决。其实我能理解他,他这一路走过来没有任何善意和帮扶,他势必是要嫉恶如仇的。” 简月想起了插进洪铁军头顶的那根钉子,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季潮平是凶手,但是她已经有七八分确认是季潮平所为。因为季正风刚才说对了一句话,遭受着痛苦和欺辱一路走来的季潮平,势必将会嫉恶如仇——以牙还牙、有仇必报就是季潮平生存方式。 第108章 猫腻 周行从检察院出来已经是傍晚,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消息,翻出一条沈冰在一个小时前发的消息:冷杉回来了。 周行略想了想,拨通了沈冰的电话:“你在哪?” 沈冰:“刚从市局出来,准备回单位。” 周行:“在路边等我。” 挂断电话,周行驱车开上车流如瀑的公路,现在正是下班时间,晚高峰随着朦胧的夜色到来了。周行开开停停,四十几分钟后才把车开到一个大路口。沈冰看见的他的车,快步走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上了车。 周行先往他手里看,他手里只有几张传单,估计是被发传单的人塞的。他的眼神一飘过来,沈冰就会意了,把几张传单对折了两下,道:“孟局说康世龙的案子以后不用咱们管了。” 周行汇入车流:“他没用你?” 沈冰:“没有。咱们单位的人不在抽调名单里。”顿了顿,“他好像刻意避着咱们的人。” 周行:“康世龙的第二次尸检报告你看到了吗?” 沈冰:“我去法医室问了,法医直接把报告给了市局的王副队。” 周行听到这里,不禁心生重重疑虑。 沈冰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我也问了雷宇星案的进展,但是王副队处处回避,什么都不说。我估摸着,也是孟局授意。” 言外之意,康世龙案和雷宇星案,这两起前期由支队侦办,并在近期取得进展的要案,此时被市局独揽,并且向他们封锁消息。 周行知道这一定是孟局的授意,但是此时产生疑惑,不知道孟局针对的是他个人,还是整个队伍。他很快得出结论,仅仅他一个人不值得孟局如此兴师动众搞大动作,就算孟局想让他坐冷板凳,也不会糊涂到拉支队全体同事下水。从这一角度去考量孟局的做法,孟局的所作所为似乎不是为了针对他个人,那他为什么要将康世龙案和雷宇星案把控在自己手中,秘密侦办,封锁消息? 沈冰也很纳闷,不明白孟局为什么突然之间把他们踢出这两桩要案的侦办队伍,道:“我觉得孟局不允许我们过问雷宇星案很蹊跷,泡在市局这半天,我把能找的人全都找遍了。情报部的小林告诉我,昨晚雷宇星案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周行:“什么进展?” 沈冰:“雷宇星被害的那条街,案发当晚停电维修电路。市局在排查周围出现的车辆和行人,听说好像发现了可疑目标。” 周行:“车还是人?” 沈冰:“小林知道的也不多,他答应帮我问问。” 周行看了看手表,道:“过会儿你给打电话催一催。” 沈冰:“是。” 冷杉一家住在红光路别墅区,小区的地理位置朝西可直眺江水,是全市闹中取静最好的观景地。周行在来的路上给冷杉打过电话,提前知会了冷杉会登门,所以他站在院门外才按了一下门铃,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围裙的女人来开门,问他们:“是警察同志吧?” 周行道:“对,我们是支队的刑警。冷杉在家吗?” 保姆:“在在在,请进吧。” 周行和沈冰跟着她走进院里,三层楼高的别墅门前建了一条游廊,青石铺地,摆着藤木桌椅,廊下挂着几只鸟笼,脆脆喳喳的鸟叫声把这满院的深秋之景点缀的像盛夏。廊下还站着一个穿白绸唐装,身材高瘦的中年男人,他头发乌黑,肤色呈不透明的白色,像是石灰涂在人身上,透出又干又冷的淡青。他拿着一只烟斗,一口口嘬着烟斗嘴儿,两撇油亮的小胡子上下抖动,像是在说话。 周行走到廊下,道:“冷杉先生是吗?刚才我们通过电话。” 冷杉微磕着眼皮,眼睛里精光四溅,嘬着烟斗把两位警察都看了看,然后向周行伸出手:“周警官?幸会幸会。鄙人与明兴城投集团有过深入合作,也和苏总,也就是令慈相交多年。常听闻周家少爷青年才俊、头角峥嵘。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后生可畏啊。” 周行不是没听过恭维,如此酸涩硌牙掉书袋的恭维还是头一次听,觉得从牙根儿往外冒酸水儿。他和冷杉握了下手,客气一笑:“幸会。” 冷杉继续卖弄肚子里欠亏的才学:“寒舍已略备茶水,请屋内叙话。” 他领着两位警察往屋里走,才走到门口,忽听里面传出一声女人的吼叫:“你要点脸吧!怎么就贱成这样!” 周行和沈冰都被这吼声逼停了,冷杉也停下脚步,背着手像一尊雕塑一样面朝屋门静立片刻,然后回过身四平八稳地笑道:“拙荆如恶虎,难登雅堂,让二位小友见笑了。不如就在廊下闲坐片刻。” 三个人在藤木椅上坐下,保姆上了茶水,冷杉捏着紫檀茶盅,开始闲天扯地。周行礼貌听他讲了一会儿紫檀木的名贵之处,竟找不到机会切开话题,所以在他从紫檀木过渡到黄花梨时不得不开口打断他:“冷先生,我们找你是为了调查您太太前不久在华丰商场遭遇抢袭的事。” 冷杉眼睛眨了眨,慢悠悠往后倒进椅背里,才有条不紊道:“哦,此事我听拙荆提起过。小友若有疑问,我定知无不言。” 周行听他不伦不类的扯之乎者也,只能默默在心里翻译成人话,道:“你太太有一条青色长裙,就是她受伤那天穿的那条,你知道吗?” 冷杉笑道:“妇人裙钗之事,大丈夫何足挂心。” 沈冰早就看不惯他这装逼模样,道:“冷先生,这件事很重要,请你正面回答。” 冷杉斜睨他一眼,还是对着周行说话:“周警官,有何疑问,不妨直说。” 周行道:“那我就直说了,那条裙子是你送给你太太的吗?” 冷杉:“我送拙荆的礼物没有万万千,也有千千万。如何记得一条裙子?” 周行:“礼物都是你亲自送的吗?” 冷杉:“交由助理代办。” 周行:“你说的是康文海?” 冷杉:“正是。我只授意他置办礼物,送于拙荆手中是何物品,我一概不知。” 周行:“我们问过你的助理康文海,据他所说,那条裙子不是他买来送给你太太的。” 冷杉笑道:“既然小友已有答案,何必多此一问?” 周行直视着他:“但是也有人声称那条裙子是你送给你太太的生日礼物。所以我怀疑是你经其他人之手,或是你自己直接送给你太太的。” 冷杉张嘴笑着,想一尊定格不动的石塑:“哦?是谁?” 周行故意砌词模糊:“你的女儿。” 冷家有两个孩子,冷微澜和冷微粼,冷微澜是在逃疑犯,冷微粼年轻尚小,只有十四岁。出面指认冷杉的人是冷微粼,但是周行不明说,因为在逃的冷微澜也是重中之重,他监控冷家多日,但是冷微澜从来似乎从案发后就和家里不再往来。他不相信冷微澜潜逃至今没有得到过帮助,如果她的确得到了帮助,给予她帮助的人很有可能是她家人。 所以他丢出去一个陷阱,想试探冷杉的反应。 冷杉还是张嘴笑着,意味不明地点了下头,然后把烟斗在桌上“笃笃”磕了两下。 屋门突然开了,冷微粼走了出来,小小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痕,双眼凝黑无神。她看了看坐在廊下的父亲和两位警察,然后走远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周行见状,不由得想看冷杉的脸色,只见冷杉眯着眼抽烟,对女儿不闻不问,也对此状司空见惯的模样。周行走过去蹲在冷微粼旁边,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冷微粼道:“我妈让我罚跪。” 周行:“为什么罚跪?” 冷微粼:“我一个男同学今天过生日,他邀请我晚上去他家里吃饭。我想给他买一份生日礼物,我妈知道了,说我是小狐狸精,小小年纪就想男人,还拿着她的钱倒贴。” 话音没落,冷杉快步走来,抬脚狠狠踹在冷微粼肩上,冷微粼瘦小的身子被他踹倒在地。冷杉骂道:“当着客人的面卖弄家丑,你和你姐姐是要把我的脸全都丢光吗!家门不幸,养出你们这两个不肖女!” 他还要再踹,被沈冰拦住,沈冰道:“你女儿这么小,你要把她打进医院吗!” 周行把冷微粼搀扶起来,问她:“摔到头了吗?” 冷微粼不哭不闹,即乖巧又可怜:“谢谢叔叔,我没事。” 冷杉拂袖而去,大步跨进屋内。 周行和沈冰也跟了进去,恰好看到孔繁漪从楼上下来,孔繁漪在深秋里穿着一条黑色长裙,披着一条厚厚的羊毛披肩。她下楼,冷杉上楼,两个人擦肩而过,均是一脸冷漠,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她直奔警察,张口便问:“他跟你们说了什么?” 周行:“谁?” 孔繁漪:“我丈夫。” 周行衬度须臾,道:“我是来找你,不是找你丈夫。刚才我们在外面喝了杯茶。” 孔繁漪将信将疑,和他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率先道:“你们是支队的警察?” 周行笑道:“不记得我们了吗?前不久你去支队做笔录,我们还见过。” 孔繁漪:“我已经做过笔录了,你们还找我干什么?” 周行:“笔录做到一半你就以伤口疼为理由离开了,有些问题需要当面向你问清楚。” 孔繁漪:“还是那条裙子的事?” 周行:“对。张小染之所以把你认作王语娴,就是因为你穿的那条裙子。我想知道那条裙子究竟是谁送你的?” 孔繁漪正要说话,周行抬手打断她:“别说是你自己买的,我们查过你名下所有卡的消费记录,你并没有购买那条裙子。” 孔繁漪稍作沉默,道:“好吧,那条裙子的确不是我买的。” 周行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为什么说谎?” 孔繁漪把滑下肩膀的披肩拉好,才从容不迫道:“我本来以为那条裙子是我丈夫送的,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才说裙子是我买的。前几日我刚得知裙子不是我丈夫送的,是我误会了。” 沈冰一个字也不信她:“是不是你丈夫送的,你不知道?” 孔繁漪:“我之前的确不知道。我丈夫经常送我东西,但是也经常不在家。我收到那条裙子的时候他正在外地,恰好我快过生日了,所以我理所当然以为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周行问:“你收到礼物是哪天?” 孔繁漪:“上个月15号。” 周行:“你是从谁手中拿到礼物的?” 孔繁漪扬声道:“张姐。” 在厨房忙碌的保姆走出来,恭恭敬敬道:“太太。” 孔繁漪道:“警察问那条裙子问到家里来了,你把情况仔仔细细说一遍。” 保姆便道:“裙子是送货员送来的,但是我不知道是谁送的。” 周行:“什么送货员?你慢慢说,说清楚。” 保姆:“上个月15号中午,一个快递公司的送货员来过,问太太是不是住这里,我说是,他就把一只盒子给我了,签收人是太太。” 周行:“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保姆:“微粼打开看过,里面是一条裙子,还有一枝花,和一张贺卡。” 沈冰把冷微粼叫进来,周行温声细语地问她:“你第一次见到那条裙子,是在什么时候?” 冷微粼道:“我妈生日前两天,就在客厅里。那条裙子装在一个很漂亮的纸盒里,我打开看了看。” 周行温言悦色,但眼神很锋利:“你为什么说是爸爸送的?” 冷微粼面露疑惑:“盒子里除了衣服还有一支玫瑰花和生日贺卡,卡片上写着‘送给吾爱’。不是爸爸又是谁呢?” 周行:“......贺卡在哪?” 保姆抢道:“早就扔了。” 周行看向孔繁漪:“冷太太,你真的不知道裙子是谁送的吗?” 孔繁漪把长发往后撩,露出自信迷人的笑容:“我一直不缺乏追求者,就算我结婚了,也时常收到书信和邮件。更何况我还有那么多读者。估计是我的某一位读者或者是爱慕者送的礼物吧。” 周行:“但是这份礼物差点要了你的命。” 孔繁漪脸色一僵,道:“总之,那条裙子不是我丈夫送的。劝你们别在我家人身上浪费时间,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周行问了保姆收到快递的详细时间和快递公司,然后就和沈冰告辞了。孔繁漪把他们送到廊下,突然又把周行叫住:“周警官。” 周行回头看她:“还有事吗?” 孔繁漪抱着胳膊,笑问:“你们单位是不是有个女顾问。” 周行听她问起简月,不由得慎重起来:“是。她叫简月。” 孔繁漪露出不明所以的冷笑:“简月.....你确定她姓简吗?” 周行:“你什么意思?” 孔繁漪道声稍等,然后回客厅拿了一本书,把书递给周行:“给你。” 周行接住,是她的成名作,一本名为《月蚀》的小说。孔繁漪道:“我和她是老相识了,麻烦你帮我把这本书转交给她。” 周行:“你和她认识?” 孔繁漪:“何止认识,我和她有缘的很。如果你想知道,不妨亲自去问她。” 她点到即止,让张姐送客,自己回了屋。 两人离开冷家,走在小区内部宽阔的甬道里,沈冰把周行手里的书拿走随便翻开一页:“简月和孔繁漪认识?我怎么没听她说起过?” 周行也觉得简月向他隐瞒过多,心里不大舒服:“别说你了,我都没听她说过。” 沈冰听出这话有点猫腻,周行的意思是说简月不告诉他是件更不应该的事。 手机响了,沈冰拿出手机看了看,市局的小林给他发来一条消息,三组数字,是车牌号。沈冰道:“小林把排查出来的可疑车辆的车牌号发过来了。” 周行:“发给小师。” 沈冰先转发给师小冉,才逐一细看,看着看着突然停住了。 周行走了几步才发现他掉队,一回头就看到他眉头紧拧,便问:“怎么了?” 沈冰迟了片刻,才说:“有一个车牌号,我认识。” 周行:“是谁?” 沈冰道:“简骋。” 第109章 看你不顺眼 深夜,简骋下了飞机,搭成出租从机场返回市里。 出租车在夜间飞驰,司机和客人搭讪道:“今年降温降得这么猛,冬天应该比往年都冷。” 简骋没有理会他,坐在后座看手机,手机里有许多未读消息和几通未接来电。其中有一通是沈冰打来的,他犹豫了片刻,没有回拨,拨出一通一个小时前从家具店打来的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家具店的工作人员问他:“你好,请问是简骋先生吗?” 简骋:“是我。” 工作人员:“您前两天订购的沙发到了,您当时叮嘱我们货到了就立刻送货。现在工人去送货可以吗?” 简骋看看手表,道:“可以,我一个小时后到家。” 工作人员:“好的,我让工人和您直接联系。” 简骋挂断电话,又打给沈冰,沈冰没接。于是他给沈冰发了条微信:刚下飞机,在回家的路上。 发完微信,他装起手机,闭眼养神。出租车把他送到小区门口,他步行往单元楼走,走到楼下时接到了送货工人打来的电话,工人也到了,问他是否在家。简骋道:“我在家。你知道门牌号吗?” 工人:“17楼1701?” 简骋:“对,现在送上来。” 他上了楼,工人还没到,于是他进屋等着,刚把大衣脱了,门铃声就响了。 简骋先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看,才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一个身材健壮的中年男人,肩上扛着一只缠满气泡薄膜的蓝色单人沙发,男人问他:“是简骋先生吗?” 简骋侧过身给他让路:“是,请进。” 男人扛着沙发走进来,简骋道:“放在客厅就行。” 男人把沙发放在客厅,拿出一张货单,道:“签个字吧。” 简骋向他要笔,他说忘带了,简骋想起自己大衣口袋里随身装着钢笔,于是朝挂着大衣的衣帽架走去,正要翻找口袋,就听身后有人走近,他立刻回头,就见男人抓着一只针筒斜着朝他的脖子扎了下来! 简骋反应极快,回身的瞬间就已经把身体重心移向左腿,右腿踢出飞旋踢,直冲男人的头部。男人用胳膊挡了一下,手中的针筒掉在地上摔碎了,透明的液体洒了满地。 男人被简骋这一脚踢的身形不稳,踉跄几步,头上的帽子也掉了,露出一双漆黑凶悍的眼睛。 简骋浑身杀气地朝他走过去,挥出一记勾拳直冲他面门。男人出手格挡,抬脚欲踹他膝盖,但是简骋立刻调转身体重心,沉腰下胯,身体向右一倒,左腿绷直了一记后踢正中他腹部。男人后跌几步,四肢并用趴在地上,摸到手下是地毯,双手揪住地毯用力往回掀,简骋正站在地毯上,没料到他有这一招,呼通一声仰摔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地板上,眼前顿时昏黑。 男人趁机扑倒他身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铁链,双手抓住铁链两端,把铁链横在简骋脖子上,恶声问道:“展羽在哪儿?” 简骋被他紧紧扼制住脖子,差一点就会被铁链绞断喉骨。他脑袋里仍旧昏天黑地,双手用力在男人手背上抓挠。 男人:“展羽去哪了!” 简骋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不,不知道。” 男人用铁链缠住他的脖子,嗓音粗砺:“我知道是他杀死了雷宇星,我也知道他杀人的时候你在场,我更知道你把他带到你家里。再问你一次,展羽在哪?” 简骋断断续续,声如游丝说了什么。 男人弯腰靠近他:“你说什么?” 刚才简骋撞到了衣帽架,大衣落在他旁边,他把手悄悄伸到大衣下面去拿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摸到手机在震动,凭着触感按下接通,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姐!” 男人掀开大衣,发现他手里的手机,手机还在通话,来电显示是沈冰:“骋?你怎么了?我在你家楼下,别挂电话!” 男人把电话挂断,拽起他的衣领:“我知道你的秘密,如果警察抓到我,你也逃不了。” 简骋还在半昏半醒之中,猛地感觉到缠住脖子的铁链消失了,随后房门响了一声,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躺在地上又缓了一会儿,勉强用手撑着地板坐起来,被他踩碎的针管和那摊液体也消失不见了。 房门密码锁响了几声,然后门被推开,沈冰和周行跑了进来,沈冰蹲在他身边扶住他肩膀:“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简骋穿的是高领毛衣,他把衣领往上拉了拉,遮住脖子里的痕迹,道:“刚才踩到地毯,不小心滑倒了。” 周行职业病般检查客厅,看到地上一张堆叠的地毯,被撞倒的衣帽架,以及掉在地上的大衣。眼前这现场,即像是打斗过的痕迹,也可以用踩到地毯滑倒,又不小心撞翻了衣帽架解释。 于是周行问他:“你确定没事吗?” 简骋闭着眼,面色虚白:“我磕到了头,刚才一直晕,连拿手机都没力气。” 沈冰:“我送你去医院,可能脑震荡——”话说一半,他看到简骋右手中指和食指指甲盖里隐隐有血丝,于是把简骋的手抓住,“这是怎么弄的?” 简骋睁开眼,一把拽回自己的手,勉强露出微笑:“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沈冰去给他倒水,周行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道:“我陪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撞到头不是小事。” 简骋瞥他一眼,很冷漠地说:“不用。” 他在心里说: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就算我需要有人陪着去医院做检查,轮得到你? 周行拿出手机看了看,对着手机发了一条语言:“简骋没事,他刚才不小心摔倒了。” 简骋:“你在跟谁说话。” 周行道:“你姐姐,我刚才给她打过电话,跟她说了我要来找你。” 简骋这才后知后觉地问:“你来我家干什么?” 房门又被人输入密码推开了,简月走了进来,顾不上换鞋直冲简骋,脸色焦急:“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把周行挤走,坐在简骋身边,摸摸简骋的脸:“周队说你出事了,你到底怎么了?伤口发炎了吗?是不是发烧了?温度也不高啊。” 简骋把她的手拉下来,道:“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周行不言不语地把简月扔到地上的包捡起来放在茶几上,又把简月随手放在沙发上的车钥匙放进简月包里,才说:“他撞到头了,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保险。” 简月又去摸他的脑袋:“撞到头了?严不严重啊?现在疼不疼?”又转头去问周行,“你开车来的吗?” 周行:“我的车就停在楼下。” 简月又对简骋说:“快走,去医院做检查。” 简骋:“不想去,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周行已经把简月的包拿起来了,道:“听你姐的,去医院。”又对简月说,“我先下去把车掉头,包我帮你拿下去。” 沈冰也说:“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做检查用不了多长时间。” 简骋被他们一来二去的劝说,不去不行了。 周行开车,沈冰坐在副驾驶,简月和简骋坐在后座。刚才那神秘人一番近身格斗,简骋肩上未完全痊愈的伤口遭到撕扯,此时整条胳膊都僵硬疼痛,额头不知不觉渗出一层冷汗。 简月扒开他的大衣,看到他穿在里面的衬衫透出血丝,急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 简骋看了看前面坐着的两个警察,道:“刚才家具店的送货师傅把我买的沙发送来了,我想把沙发移到书房,没留意地上的毯子,踩上去打滑了。” 沈冰回头问他:“是客厅里的那张沙发吗?” 简骋:“嗯,” 简月:“好了好了,你不要说话了。送货的人也真是的,你一个人怎么搬得动那么重的沙发。” 简骋还是说给两个警察听:“我本想放在客厅,让工人走了,我才想移到书房去。” 两个警察都没有继续追问,像是相信了他编造的谎话。就算他们没有完全信任,此时也足够把他们骗过。 简骋对周行存有芥蒂,不愿周行同行,就小声问简月:“周行为什么跟着咱们?” 简月:“......咱们坐的是他的车。” 到了医院,周行找熟人挂了个神经外科的号,前面还有四五个人,几个人就在等候大厅里暂等。简月一直陪在简骋身边,跑上跑下的活儿都是周行干的,然而简骋一点都不领情,他坐在椅子上瞪着周行,不明白周行为什么还杵着不走。周行站在不远处,不时来回走动几步,和沈冰说两句话,或拿出手机看看消息,明明已经待着没事干了,可是还要留在这儿。简月和沈冰留下来陪着他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周行有什么必要留下?简骋心想,难道他不待见周行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大厅广播叫号叫到了简骋,简月和他去看医生,周行和沈冰留在大厅等着。医生开了单子让去做CT,晚上人不多不需要排队,又报了加急,所以片子在半个小时后就拿到了。医生看过片子,说有点轻微脑震荡,其他没什么问题,不放心的话可以住院观察,也可以回家休养。 简骋不喜欢医院的味道,也不喜欢病房里不知多久没换的床单被罩,所以坚持要回家。 他们又坐上周行的车,回到简骋家楼底下。路上简骋说晚上还没吃饭,沈冰就打包了一些饭菜,足足有四五个人量,和周行两个人提着这些饭菜,又和简月简骋上楼了。 简骋站在电梯里满脑袋疑惑,按理说从医院出来,沈冰和周行就应该和他们分手了,现在却跟着他又回来了,尤其是周行,真真是碍眼。但是因为简月在身边,他不能赶人,只好又把人领回家里。 他回卧室换衣服,对简月使了个眼色,简月会意,跟着他去了卧室。简骋一进卧室就说:“周行怎么还不走?” 简月连忙把门关上,朝他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点,道:“他帮了我们这么多忙,你干嘛老是轰他走。” 简骋推开衣帽间的门走了进去:“哪有那么多忙,只是坐了他的车而已。难道还要我三拜九叩的欢送他?” 简月:“人家好心好意送你回家,你不领情就算了,说话还这么刻薄。刚才一路上你都不给他好脸色,他好脾气才不和你计较,别把别人对你的好都当做理所当然。” 简骋换了身家居服走出来,整理着衣领说:“我可不稀罕他对我好,他要是看不惯我,尽可以走人。” 他上面穿的是件薄薄的灰色高领衫,他翻折领子的时候露出脖子里浅浅的红痕,简月走过去扒开他衣领:“你的脖子怎么红了?” 简骋默了默,道:“过敏了。” 他的确对某些面料过敏,皮肤过敏发红是常有的事。但是现在简月不信这是过敏所致,因为简骋说谎的模样太明显,或者说她太了解简骋,太熟悉简骋在她面前撒谎是什么样子。 简月严肃地看着他:“说实话。” 简骋道:“待会儿跟你解释,现在外面还有两个警察。” 两人回到客厅,周行和沈冰已经把饭菜摆上了餐桌,简月要他们一起吃,周行说他们已经吃过晚饭了,只在餐厅坐了下来。一桌饭菜只有简月和简骋两个吃,简骋对外面的馆子很挑剔,沈冰还算了解他口味,买的都是清淡的菜,到他嘴里肯定好吃不到哪里去,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简月其实很想对周行说点什么,但是当着简骋和沈冰的面,又不好说什么,闷不做声夹了几筷子青菜才公事公办道:“周队,你大晚上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周行道:“的确有点事。” 简月:“什么事?” 周行没着急回答,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沈冰就替他说:“11月2号,雷宇星出事当晚,骋的车出现在案发现场。” 这句话包含了很多隐藏信息,简月作为知情者,立刻就领会了周行和沈冰的来意:他们是来查案的,因为简骋身份有点敏感,所以提前通知了她。 简月把控着毫厘不差的尺度,露出诧异的神色:“这话是什么意思?”周行看着她,说:“监控拍到简骋的车从泰安路出来,就是雷宇星的尸体被发现的那条街。时间也恰好是雷宇星被害前后。”说着一笑,“我们过来是想问清楚简骋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原因。他可能是潜在的目击者。” 这是周行很聪明的地方,不说简骋是潜在的嫌疑人,只说他是潜在的目击者。 简骋夹着一块西蓝花,一点点把西蓝花啃得只剩下梗子,然后把梗子扔到桌上,抽一张纸巾擦了擦手,问:“哪一天?” 周行把杯子搁在桌上,道:“11月2号,晚上11点24分。” 简骋:“只拍到我的车?” 周行:“一共三辆车,你是其中之一。” 简骋:“其他两名车主,你们已经调查完了?” 周行:“你是第一个。” 简骋不说话了,把筷子一放,伸手去拧桌上牙签盒的脑袋。那是个熊猫造型的巴掌大的牙签盒,脑袋和分开,脑袋可以三百六十度转动。简骋把熊猫的脑袋拧到背后,脑袋三百六十度调转方向。 周行看到他这个小动作,想起上次和沈冰来这里探望简骋,茶几上摆着陶瓷的卡通人物造型的摆件,他也是把那小人的脑袋扭到背后,脖子上顶着的是后脑勺。 简月没察觉周行在观察简骋的小动作,只看到简骋又摆出脸色,于是朝周行歉意一笑,然后在桌子低下踢了简骋一脚,道:“别吃了,快把问题解释清楚。” 简骋道:“那天晚上的确去过泰安路,但我只是经过,和你们口中的案子没关系。” 周行:“当天晚上十点多,你去过华光小区?” 简骋:“去过,我去看刘丹丹。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找刘丹丹问话。” 简月看起来很冷静,其实心里翻江倒海。刘丹丹的确可以为简骋做伪证,但是欺骗周行总是她心中不安。 周行把这句话记住,计划明天向刘丹丹核实,道:“你和被害人先后从华光小区离开,你们碰面了吗?” 这句话是陷阱,简骋轻易拆穿:“你说的被害人是谁?” 沈冰找出雷宇星的照片给简骋看,简骋扫了一眼,道:“这个人死了?” 周行:“你见过他?” 简骋:“那天晚上我在刘丹丹家里和刘丹丹谈话,这个人过来敲门,说了些不知所谓的话就走了。我觉得他很可疑,担心他有所企图,就开车跟了他一段时间。也是跟着他去了泰安路,但是泰安路停电了,那个人一进泰安路我就跟丢了,所以我只好放弃,离开了。” 简月听到这里,心情放松不少。刘丹丹已经做过笔录,她没有否认雷宇星去过华光小区,还说雷宇星去家里找过她。此时简骋的说辞和刘丹丹的说辞完美契合,还为自己找了一个合情合理出现在华光小区以及泰安路的理由。 周行:“你跟着雷宇星的路上都看到了什么?” 简骋:“只看到他走走停停,像丢了魂儿一样,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晃。” 周行:“他见过其他人吗?” 简骋:“没有。至少我没看到。” 周行怀疑他的立足点全都被打破,不得不暂时相信他。考虑到简骋现在需要休息,就没有继续逗留,随向两姐弟告辞了。 简骋敷衍一笑:“慢走,我就不送了。” 沈冰叮嘱他好好休息,就和周行一起离开了。两人已经出了门,简月坐不住,道:“我去送送他们。” 周行和沈冰站在电梯间等电梯,简月朝他们走过去,道:“周队。” 周行朝她转过身:“你怎么出来了?” 简月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道:“今天晚上辛苦你了。” 周行笑道:“没什么,我没帮上什么忙。” 电梯门开了,沈冰问:“走不走?” 周行:“你下去等我,我和简老师说两句话。” 沈冰向简月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一个人乘电梯下楼了。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周行把简月领到走廊边,压低了声音道:“我今天过来找简骋,是正常的排查程序。我对他没有比对别人多一分的怀疑。” 简月听得出来,周行担心她误会他针对简骋,所以特地解释。简月笑道:“你很公正,我知道。” 周行的表情有些无奈,笑道:“但是得不偿失,简骋好像更讨厌我了。” 简月:“他脾气古怪,时常给人脸色看,你不用搭理他。” 周行道:“不搭理他怎么行,就算是为了你,我也得和他改善关系。” 简月道:“他的确有点不像话,我找时间和他谈谈。” 周行笑问:“谈什么?” 简月答不上来了,看着洁白的墙面支支吾吾道:“就......就让他以后对你礼貌一点,别再那么任性。” 电梯门又开了,一对年轻夫妻走了出来。等他们走远了,简月把周行往电梯里推:“你快走吧,沈冰还在等你。” 把他推进电梯,简月向他摆摆手:“拜拜。” 周行:“明天见。” 门关了,简月望着楼层键微笑,一直看到一楼的键亮了,才转身往回走。她回到简骋家,看到简骋正把一把枪往沙发缝里塞。她愣了愣,问:“怎么又把枪拿出来了?” 简骋不答,塞好枪,又将一把匕首藏在沙发地下。然后走向卧室:“进屋说。” 回到卧室,简骋呼啦一声拉上窗帘,在房间里四处搜查着什么。 简月坐在床上看着他:“你在干嘛?” 简骋:“找找监听器。” 简月吃了一惊:“监听器?” 简骋很快搜完一圈,道:“暂时还没有。” 简月:“你快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简骋也坐在床边,思虑片刻,道:“在周行和沈冰过来之前,我——” 简月把一只枕头拽到怀里抱着,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从雷宇星开始,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简骋瞄她一眼,略显忌惮:“不是,他自己吞了毒药。他想向刘丹丹赎罪。” 简月抄起枕头重重摔到他身上:“你敢说他是自愿的吗?还不是你逼的!” 简月默默把枕头放下,道:“他活着也是行尸走肉,还不如死了有意义。” 简月:“你算什么?轮得到你评判他的生命有没有意义?!” 简骋:“如果他不想赎罪,我是无论如何也说说服不了他的。再说了,他做了那么多错事,不能用一个‘未成年犯罪’的名词推翻。杀人就是杀人,帮凶就是帮凶,他如果不赎罪就无法翻身,就算我放过他,他也活不下去。” 简月哑然。 简骋又说:“我不是在狡辩,杀死他的人不是我,是他心里的悔恨。”顿了顿,“他是个有良知的人。”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雷宇星的良知是将他推向地狱的罪魁祸首。可见良知这种东西,并不是多多益善。 简月道:“但是雷宇星身上还中了一刀,他在毒发前就失血过多死亡了。” 简骋稍稍仰起头,目光冷峻:“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 简月:“什么事?” 简骋缓缓吁出一口气,道:“展羽回来了。” 简骋的声音很轻,落在她耳朵里也轻飘飘的,但是简月却感觉胸口像是遭了鼓槌重击,在鼓面上重重敲了几下,敲得她心神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简骋接着说:“我亲眼看到他捅死了雷宇星。” 简月:“......你们见面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简骋一直在犹豫是否对简月和盘托出,一直没有答案。直到现在简月问他,他才脱口而出:“没有,他没有发现我。” 展羽如果说话算数,就会去搜查费红泉的秘密,使用的不尽然都是合法合规的手段,这一点正是为简骋所想利用的。如果简月知道他和展羽又一次瞒着她私自往来,简月一定会阻止。但是现在,他需要一头野兽。 简月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睛里飘出萧瑟的冷意:“他来的正好,我们几个人纠缠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做个了解了。” 简骋从这句话中听出不同寻常来,简月虽然坚毅果决,但是甚少杀伐决断,尤其是她为警察工作以后,更是增生许多工愁悲悯。以往提及展羽,她大多是回避,不得不表态时才搬出法律的威严,即使警示简骋,也是威吓自己。但是此时简月却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大有豪赌一掷的决绝,以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毅。 简骋:“姐,发生什么事了?” 简月抬起手,手背落在眼睛上,遮住天花板洒下来的灯光,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我们被困在过去太久了。生活一直在继续,但是我们的人生却止步不前。我总是胆怯,总是懦弱,不敢亲近任何人,也不敢去爱任何人。我不想永远被过去囚困,我想重新开始,我想做一个平凡又自由的普通人。” 简骋一针见血地问:“你爱上谁了?你想和谁重新开始?” 简月:...... 她这弟弟真是足够了解她,也真是足够犀利。 简骋又问:“是谁?我见过吗?” 简月糊弄他:“八字还没一撇,不要再问了。” 简骋看出她不想说,也就不逼她,说回正事:“最后一件事,我刚才被送货工人袭击了。” 简月一下坐起来,惊道:“什么?” 简骋:“他知道我去过泰安路,以为我和展羽是一伙的。以为我知道展羽的下落,所以逼问我。”他眼神一沉,冷冷道,“就在周行和沈冰来之前。” 简月感到很离奇:“但是街道的录像已经被警方拿走了,一直保存在市局,我们支队都没有看到过。警方查到你去过泰安路很正常,警方以外的人怎么会知道?” 简骋:“这也是我的疑问。袭击我的男人五十岁上下,不是警察,但是他却知道只有警察才知道的情报。” 简月皱眉:“你在暗示什么?” 简骋道:“他不是警察,但是他知道只有警察才知道的情报,而且他的目标和警察一样,都是展羽。有没有可能——” 他转头看着简月,目光幽暗:“是警方内部泄露了消息?” 第110章 杀气凛凛 简骋查到了送货工人的身份,立刻告知了简月。 简月站在办公室窗前打电话:“冯杰?” 简骋:“对,很耳熟是吗?” 简月当然记得冯杰,前不久她才看过展羽当年在长岚犯下的一桩命案的案卷。展羽在六年前杀了一名警察,警察名叫石大海,是周行的师傅。而冯杰就是当年石大海的搭档。 突然又牵扯进一个冯杰,简月有片刻的混乱:“他找展羽干什么?为石大海报仇吗?” 简骋却很清醒:“如果他找展羽是为了给石大海报仇,那他可以和警方合作。但是他用非法的手段逼问我,而且知道杀死雷宇星的人是展羽,他比警方知道的更多。或者说,其实警方和他知道的一样多,警方也查出杀死雷宇星的人的展羽,但是这个消息却被他们封锁。比如说你,你知道吗?” 简月:“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也不知道。雷宇星的案子由市局负责,我们支队现在接触不到雷宇星案的任何信息。” 简骋冷笑:“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市局有人已经知道杀死雷宇星的凶手是展羽,但是按兵不动,一个转了行的老警察却私自追查。我很难不怀疑冯杰受到了市局高层的指使。” 简月:“高层?” 简骋:“有权力封锁消息的人,只能是高层。” 简月心底渗出一阵阵凉意:“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件事绝非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冯杰身上一定还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简骋:“刚才我打电话去家具店问过,冯杰已经辞职了,现在不知所踪。” 简月:“我猜到了,身份败露后,他一定会有所行动。现在他在暗,你在明,你一定要当心。” 简骋:“不用担心我,现在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也有了准备,如果他再来找我,我知道怎么对付他。” 手机插进来一通来电,来电显示是乔安娜,她犹豫片刻,道:“谨慎行事,不要轻举妄动,遇事先和我商量。”说完挂断了简骋的电话,接通了乔安娜,迅速调整出笑容,“早。” 电话那头很安静,安静的似乎没有接通,简月耐心等了一会儿,乔安娜才说:“早。” 简月往办公桌方向走:“有些日子没联系了,最近过的好吗?” 乔安娜低低一笑:“我和你,还需要寒暄吗?” 简月坐在椅子里,笑道:“那就有话直说吧。” 乔安娜:“帮我一个忙。” 简月:“什么忙?” 乔安娜:“你会知道的。” 简月脸色一冷:“你还想干什么?” 乔安娜笑道:“别害怕,我没有恶意。上次把周行引到你家里,是你违反约定在先,所以我才反击。这些天你我相安无事,我当然不会打破现有的和平。” 简月将信将疑:“你让我帮你什么忙?” 乔安娜:“我说了,你会知道的。” 通话结束了,简月疑心重重,她猜不到乔安娜意欲何为,但是乔安娜有句话说得很对。这些天她们也算是相安无事,乔安娜要的就是和平的假象,不会轻易打破。想到此,她稍稍放下心,暂时把乔安娜撇过一旁,另一件真正十万火急的事立马又兜上心来。 她给周行发了一条微信:你到单位了吗? 周行很快回复:我在办公室。 她立即上楼去找周行,敲了下他办公室房门就直接推门而入了。 周行在收拾窗边桌子上的果皮等物,余光瞥见简月进来了,就问:“吃早饭了吗?帮我把纸巾拿过来。” 纸巾盒子摆在他办公桌上。简月拿起盒子走过去,递给他:“小师帮我泡了一杯豆浆。” 周行把桌面清理干净,又用纸巾沾水擦了擦,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下一起吃。” 简月坐下来,他把买来的早餐一样样打开,足有三四个人的量。简月问:“怎么买这么多?” 周行掰开一双筷子递给她:“没和你吃过早餐,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每样买了一点。” 简月翘起唇角:“专给我买的?” 周行淡淡一笑:“有你的一份儿。” 简月本急着探听情况,见到周行反而又不急了,安安心心的和他一起吃早饭。周行买了烧麦、春卷、小笼包和麻团。还有两碗甜丝丝的红枣黑米粥。周行把一碗粥放在她面前,道:“这是早餐店老板娘推荐的,美容养颜。” 简月尝了一口,点头道:“好喝,甜度刚刚好。” 周行:“那我明天还帮你买。” 简月瞅他一眼,低头喝了几口粥,才轻轻地说:“好呀。” 吃完早餐,周行收拾残羹剩饭,简月想帮忙,但是周行不让她动手,道:“你别碰了,油沾到袖子上不好洗。” 于是简月去给自己倒水喝,倒完了才想起给周行也接一杯。她拿着周行的杯子接满水,把杯子又放回办公桌上,突然瞄上了桌子后面的大皮椅。支队长办公室的这张椅子很气派,稍瘦小一点的人坐进去就像被椅子吞噬了似的,以前周行坐在这张椅子和她谈工作,每每都气势逼人不怒自威,里面就有这张椅子的功劳。 她回头瞄了眼周行,周行还在擦桌子,没注意到她。简月扶着皮椅扶手慢慢坐下去,发现这张椅子比她料想的还要舒服。她顿时有种升职加薪攀越到人生高峰的感觉,不禁心情愉悦,坐在椅子里转了一圈。 等她再转过来,才看到周行倚着桌沿斜坐在桌边,笑道:“椅子舒服吗?简队长。” 简月脚往地上一踩,勒停椅子,翘着腿昂起头,道:“有种登基的感觉。” 周行失笑:“那你多坐一会儿。”说完拉开桌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下了。 简月也算是有恃无恐了一回,和周行对调位置也心安理得:“门关紧了吗?被人看到就麻烦了。” 周行拽了下门,确认房门已经关好:“还有什么指使?长官。” 简月:“暂时没有了,我再转两圈儿。” 大皮衣咻咻转了几圈,简月很快就头晕了,停下来撑着额角感慨道:“高处不胜寒啊。” 周行一直含笑看着她:“还想继续转吗?” 简月:“不转了不转了,头晕。” 周行:“那我们谈正事。” 简月撑着下颚看着他:“你说。” 周行道:“我昨天到冷杉家里去了一趟。” 简月闻言,眼角微微一霎:“哦,为了调查枪击案?” 周行:“孔繁漪的那件衣服来路不明,只有查清衣服的来路,才能把设下陷阱的人揪出来。” 简月:“有发现吗?” 周行:“算是有。衣服是有人通过快递匿名邮寄送到冷杉家里的,我正在让沈冰调查快递员排查小区内部的监控录像。” 简月很有疑义:“衣服既然来路不明,冷微粼为什么说是冷杉送的?” 周行道:“和衣服一起送到的还有一朵玫瑰和一张贺卡,贺卡上写着给孔繁漪的生日祝词,很亲密。冷微粼看见了,以为是爸爸送给妈妈的,孔繁漪也这么认为。”说完顿了顿,补充道,“这是她们的说法。” 简月:“你信吗?” 周行:“如果站在凶手的角度上看待她们的话,其实很有可信度。” 简月了然:“凶手的目的就是让她们误以为礼物是冷杉送的,孔繁漪才有可能会穿那条裙子?” 周行点头:“对。” 简月:“你说的有道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出送快递的人。” 周行:“沈冰正在调查,今天上午就会有结果。”他翻动摆在桌边的一摞资料,轻描淡写地问,“你和孔繁漪认识?” 简月还在想案情,冷不丁被他问了一句,愣住片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行不看她,只专心翻找资料:“她说和你是老相识,还托我给你带了一本书。” 简月:“......什么书?” 周行:“在左边抽屉里,你自己拿。” 简月已经猜到了,所以从抽屉里拿出那本书时,她毫不动色,并且已经在短短十几秒内想好了应对措施。她等着周行再问她,她就可以自如的应对。但是周行只问了一句就不再问了,像是撇过一个极其不重要的话题,按下不提。 简月只好自己续上前话:“你应该记得我和冷微澜以前读过同一所学校。孔繁漪到学校去过几次,所以我和她见过几面。我转学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说完,她去看周行脸色,想分辨出周行对她这番话有几分信任。但是周行微低着头翻动手里的文件,眉头微拧,即认真又专注的样子,根本就没留意到她在解释。 被她盯着的时间过长,周行才察觉到她的目光,便抬起头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简月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你继续看。” 周行不疑有他,又低下头看文件。 简月枕着自己手臂趴在桌子上,目光从周行脸上往下滑,最终停在他的手上。他把左手搭在桌上,手指自然微微曲卷。简月一向觉得他的手好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没有戴过任何饰戒,指甲也修剪的圆润干净。她想起一句不知从哪里看到的话:手其实才是人身上最私密的部位,当你喜欢一个人,会想要和他牵手,会想要拥抱他,抚摸他。而这些事都是手做成的,所以手是人与人之间欲望与灵魂的媒介。 简月碰了碰他的指尖,只碰了一下,然后有些紧张地去看周行的反应。周行还是什么都没察觉,只专注于看文件。简月又伸出手,指腹缓缓摩挲他的手指,一点点摸到手指根部,像是柔软的舌头,在亲吻他,舌头滑到底,再一点点卷上来......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收回手,然后扬起脸去看周行。周行正用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她,她先是感到陌生,又感到心慌,浑身上下火烧火燎的,从内到外都烧起来了。 办公室房门突然被推开,沈冰站在门口:“宁安路刚才发生一起车祸!” 简月连忙站起来,干巴巴地笑道:“周队,你的椅子确实有点高,这样长期坐着对腰不好,你还是调整一下高度吧。” 她说完就往外走,没敢看沈冰的表情。走出办公室,她听到周行说:“交通事故不归咱们管。” 沈冰道:“还是去看看吧,死者是乔安娜的父母。” 简月没走远,听见了,立即往回走,问沈冰:“你刚才说什么?” 沈冰道:“乔安娜的父母刚才出了车祸,两个人当场死亡。” 宁安路发生一起重大车祸,一辆高速行驶的私家车和一辆货车相撞,路边的监控设备拍下了车祸发生的全过程:在经过路口时,私家车突然失去控制,车身蛇形,且速度不减,相对而来的一辆货车避让不及,和私家车相撞,私家车半扇车门被货车车头削掉,车身翻下公路,像片树叶般飞速翻转滚落至路边深沟。 私家车里坐着的就是乔安娜的父母,父亲乔捷平,母亲翁玲。二人当场丧命。周行率人赶到车祸现场时,交警已将发生事故的路段封锁。周行把车停在封锁线外,简月下了车,在不远处看到一辆眼熟的红色宝马,那是乔安娜的车。果不其然,她很快看到了乔安娜,乔安娜跪在深沟里痛哭,面前就是摔成一堆烂铁的车祸车辆,车身已经被烧得漆黑,火势已经被扑灭,但是还飘撺着呛人的白烟。 简月一到现场,立即找到一名交警,指着乔安娜问他:“车祸发生的时候,她在车上吗?” 交警道:“车上只有一对夫妻,已经确认死亡了。” 简月朝乔安娜走过去,乔安娜还在痛哭,一名交警正在安抚她的情绪。简月一走过去,乔安娜就把她抱住了,哭得撕心裂肺:“怎么会这样啊!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简月只能假意安慰她,轻拍她后背,道:“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伤心了。” 瞥见交警走远了,简月在她耳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乔安娜抽抽噎噎道:“我爸妈出了车祸,是意外。” 简月声音更低:“别装模作样了,我知道是你干的。” 乔安娜紧紧抱着她,滚满泪珠的脸埋在她肩上,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丝笑意:“你知道又怎么样?你没有证据,而且你不能找到证据。” 简月:“什么意思?” 乔安娜:“刚才我给你打电话,让你帮我一次,这么快就忘了?” 简月:“你让我帮你,就是包庇你?” 乔安娜:“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我是让你不要调查这起车祸。” 简月:“你真看得起我,难道我不查,周行就不会查吗?我可拦不住周行查你。” 乔安娜:“这就看你的本事了,我相信你可以像帮助冷微澜一样帮助我。” 简月一下把她推开,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佯装怜惜地帮她擦掉眼角的泪水,低声道:“你休想再用冷微澜威胁我。” 她去找周行,周行正在查看车里的死者。车厢倒转,两名死者头朝下,身体被挤压的扭曲变形,皮肤多处烧伤,浑身血肉模糊。车窗玻璃已经全烂了,车门也被拽开,周行蹲在地上往车厢里看了看,又向交警借了一双手套,把驾驶座和副驾驶的物品一样样全都取出来装进透明的物证袋。收集完车里的物品,周行又拿出手机围着车仔仔细细地拍照。简月跟在他身边给他充当助手,每次瞥见乔安娜,都能看到乔安娜一直在盯着她。 查看过死者和车辆,周行又找到和死者车辆相撞的货车司机,交警已经给司机做过酒精测试,正在登记司机的详细信息。这场车祸对司机来说也是天灾人祸,他蹲在地上面无人色,一副即将赔的倾家荡产的惨淡模样。 周行从交警手中拿过司机的身份证看了看,道:“付大龙?” 蹲在地上的付大龙半死不活的抬起头看着他:“我是。” 周行拿出证件给他看:“我是支队的刑警。站起来,有话问你。” 周行问了他一些家住哪里、有几口人、车上拉的啥东西、从哪儿过来、等琐碎问题。付大龙一一回答了,周行向不远处的乔安娜指了一下,又问:“你认识她吗?” 这个问题在付大龙看来非常莫名其妙:“不认识。” 周行:“那你认识死者吗?” 付大龙有点急了:“我不认识他们啊。” 周行把手往下一压,让他别着急,道:“没别的意思,你如实回答就行。你车里有行车记录仪吗?” 付大龙将行车记录仪拆卸下来交给周行,周行让他复述发生车祸的全过程,付大龙道:“跟我撞车的这辆车,我老早就看见了。它一直开得挺平稳,但是经过路口拐弯的时候突然乱转。我及时避让了,但是两辆车距离太近,所以——哎!” 周行把记录仪交给简月保管,然后把简月领开几步,问:“你有什么想法?” 当着周行的面,简月不得不尽到自己的职责,道:“车祸发生的很蹊跷,我们应该给两具尸体做个尸检。” 周行去和乔安娜交涉,让简月很意外的是乔安娜还算痛快的接受了尸检。由此她在心里怀疑乔捷平夫妇的死因或许的确是车祸所致,但是发生车祸的诱因还是个迷。 周行很有先见之明,事先带了人来,拉着两具尸体载着乔安娜返回警局。周行让乔安娜上了自己的车,以便在车上向她问话。 “你们今天出城是有什么计划吗?”周行问。 简月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座的乔安娜,乔安娜有气无力的倒在座椅里,眼泪直往下流,一副悲痛之极的模样:“我们打算去城外的农家乐玩两天。” 周行有意照顾她的情绪,对她的问询更像是闲谈:“你和你父母三个人,怎么还开两辆车?” 乔安娜道:“我妈喜欢农家乐里种的菜,说那些菜是有机的,还没有农药。每次去都带回很多菜,自己吃,也送人。所以她让我也开一辆车,好多带点菜回来。” 周行:“你父母开的那辆车是谁的?” 乔安娜:“是我爸的,但今天不是我爸开车。我爸前些天不小心摔到了腿,所以是我妈开的。” 周行很温和地笑了笑:“你爸爸腿还没好,出城会不会不太方便?” 乔安娜道:“我也担心他的腿,但是他说待在家里养伤待的要闷死了,非要出去散散心。我拗不过他,我妈也拗不过他。” 周行点点头,似乎给这场问话画上了句点。不言不语地往前开了一段路程,突然又问:“二老身体怎么样?” 乔安娜时刻警惕他,回答他藕断丝连的问题也没有丝毫犹豫:“我爸妈身体都挺好的,上个月体检,身体各方面都很正常。” 周行:“他们的车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 乔安娜:“我在后面跟着他们。我在车上打了个电话,所以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周行:“打给谁?” 乔安娜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简月,道:“打给简月。” 周行的目光朝简月斜刺过去,眼神深邃又锐利。 周行和乔安娜有来有往,不相上下。简月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们交锋,突然被乔安娜拽进漩涡中心,她冷静地沉思片刻,道:“我这两天看上了一款包。安娜认识专卖店的销售,能给员工折扣价,所以把那人的联系方式给了我。” 乔安娜拿着纸巾擦拭眼泪,藏在纸巾后无声的冷笑,又很快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我们通完话没多久,我爸妈就出车祸了。” 简月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打开周行车里的音响盖住了乔安娜的哭声。然后把周行从车里收集的物品一样样拿起来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一只斑点狗摆件、一条吊坠、一个装纸巾用的盒子、还有一个烧的只剩一半的矿泉水瓶子。 她把水瓶子拿起来,突发奇想或者乔安娜会在水里下毒,毒死自己的父母,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尸检结果会揭露她罪行。乔安娜不会蠢到留下如此确凿的犯罪证据。既然乔安娜不会下毒,那这水瓶子大概也没什么用了,简月正要把水瓶放下,突然瞥见水瓶里什么东西,又把水瓶拿到眼前,细细地看:瓶子被烧得焦黑,只剩下半截儿,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焦黑的瓶身内部粘着一条黑色棉线似的东西,有两三公分长,比较柔软,很像是较粗的线绳。但是再仔细些看,又似乎不是线绳,而是......蟑螂的触须。 简月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抬起头透过后视镜往后看,看到乔安娜也在看着她,眼睛又黑又冷,杀气凛凛。 第111章 再见展羽 唐樱的生日马上到了,简月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说:“我们去明州市找骋吧,咱们三个一起过。” 几个月前简月和唐樱去找过简骋一次,坐了几个小时火车赶去简骋的学校,只扇了简骋一巴掌就回来了。从那以后简月没有再联系过简骋,简骋多半是心虚,也不敢联系她。两姐弟已经从夏天冷战到了秋天。唐樱想借着自己过生日的机会再去明州见简骋一面,也为了让简月简骋姐弟缓和关系。 简月还生简骋的气,不肯去。唐樱就搂着她撒娇:“去嘛去嘛,你不想他我还想呢。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难道你不陪我过生日了吗?” 简月被她缠的没办法,只好和她又踏上了去明州市的路。只是没想到,唐樱这一去,竟再也回不来了。 简骋忙着毕业前夕的杂事,在唐樱生日这天陪唐樱吃了一顿饭就匆匆回学校了。简骋回学校后,唐樱提议去看话剧,她很喜欢的一出剧目今天在明州市的剧院有演出。于是简月买了票,和唐樱去了剧院。没想到在舞台上看到了冷微澜。冷微澜是女主角,这出话剧场场爆满的观众大都是冲着她这个女明星来的。唐樱也正是因为喜欢冷微澜,所以才看这出戏。 唐樱兴奋地小声和简月说:“那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儿就是冷微澜,她去我们电视台录过节目,我还给她化过妆呢。” 简月知道她是冷微澜,也知道唐樱给她化过妆。其实唐樱去电视台工作的第一天,那天她去接唐樱下班,她就在电视台门口见到了冷微澜。冷微澜撇下助理和经纪人,向她跑得很疯,戴着墨镜帽子和口罩,简月也能看到她激动的发红的脸蛋儿。 冷微澜想叫她,张了张嘴,迟疑了片刻,才说:“简月,你是来找我的吗?” 简月看出来了,她本想叫的是“姐”。简月往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距离,淡漠地笑道:“不是,我来接我朋友下班。” 说着,她向走出电视台大门的唐樱招手:“唐樱,我在这儿。” 冷微澜回头,看到了今早给自己化妆的实习生。经纪人很快把她拉走了,她上车后还趴在窗户上往后看,看到唐樱亲热挽住简月的胳膊,两个人有说有笑。 唐樱以为刚才简月要到了冷微澜的签名,简月摊开手,笑道:“我要了,但是没成功。” 唐樱兴高采烈道:“她明天还会过来录节目,如果明天还是我负责她的妆发,我就跟她要签名试试。” 唐樱还是没要到签名,但是冷微澜和她合了影,她立刻就把这份喜悦分享给了简月。 唐樱心思单纯,冷微澜和她合了影,她就坚定不移的认定冷微澜是个品行优异的女艺人,全然不知那张合照背后是冷微澜对她的满满的嫉恨。 此时此刻,她依旧对简月说:“她人可好了,一点架子都没有,还主动和我合影呢。” 简月只笑笑,不置可否。 戏演完了,唐樱去卫生间,简月站在剧场大厅里等她。戴着墨镜和帽子的冷微澜又从化妆间里跑来大厅找她:“简月,简月!” 冷微澜站在她面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道:“好巧啊。” 简月平静地看着她,微笑:“巧。” 冷微澜很开心,笑得满脸红晕:“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的戏。你是特意为了看我,才来明州的吗?” 其实不是,她是为了看简骋,也是为了给唐樱过生日,和她无关。简月觉得自己应该解释清楚,但是看着冷微澜的脸,她又一次狠不下心,便默然不语。 手机响了,是唐樱打来的,她接通电话:“你在哪儿?你站在门口别动,我马上出去了。” 她挂了电话,冷微澜问:“你和谁一起来的?” 简月把手机放回包里,垂下眼睛不看她:“唐樱。她是电视台的化妆师,你应该见过她。她很喜欢你,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我陪她来看你的戏。” 简月走了,冷微澜站在大厅静立半晌,突然追出去一把拽住简月的胳膊。 简月回头看到她,皱眉:“干什么?” 唐樱惊讶道:“你是,是冷微澜吗?” 冷微澜问:“你们在明州几天?” 简月不想理会她,唐樱忙道:“两天。” 冷微澜又问她们住宿的酒店,唐樱也如实回答了。然后冷微澜头也不回的走了。简月和唐樱计划在明州留两天,两天后返回长岚。但是冷微澜知道唐樱回不去了。 唐樱失踪的第二天晚上,她坐在酒店房间的床上,腿上搁着笔记本,紧张地盯着网站的消息提示框。一直等到深夜,黑色的骷髅图标突然开始闪动,冷微澜吓了一跳,心险些跳出来。颤抖着手点开消息框,一个昵称为“稻草人”的账号发来一条消息,只有两个字:验货。随后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被割断脖子的女人,浑身血迹斑斑,但脸很干净,能清晰看出长相。 冷微澜心脏砰砰狂跳,凑近屏幕看了看,然后打出两个字:是她。 稻草人:我要我的报酬。 冷微澜:一百万虚拟币已经打进你账户。 稻草人:除了钱,我还要别的。 冷微澜:什么? 稻草人:我要你帮我一个忙,首先我们应该见个面。 冷微澜:不可能!我不可能和你见面,如果你纠缠我,我就向管理员举报你! 稻草人:如果你拒绝我,我就曝光你的身份。 冷微澜:别想骗我,你不是管理员,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 稻草人:除非我认得你的脸。 紧接着,消息框里又出现一张照片,竟是她自己。而且还是此时此刻,笔记本摄像头拍摄的她的照片。 稻草人又发消息:大明星,下次登录亚瑟,记得关闭你的摄像头。 冷微澜:我再给你五十万人民币,我们两清! 稻草人:我的钱够了,现在我需要帮助。 冷微澜:滚开!你知道我是谁又怎么样?你敢报警吗?如果我被警察抓了,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稻草人:......好吧,我不强求。不过你真没礼貌,为了给你一点教训,我决定不处理这女人的尸体。如果你担心被警察发现,就自己动手吧。 对方发来一串地址,随后下线。 那天晚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她跌跌撞撞的找到郊外废弃的加油站。里面果然躺着一个女人,冷微澜打开手机灯光看她的脸,她双眼紧闭,面色青白,已经死亡多时。她的脖子被割断,深深的刀口里插着一根稻草。 一道雷劈了下来,震得大地都在颤动。冷微澜蜷缩在漆黑的角落里,绝望的拨出一个号码,失声痛哭:“展羽,展羽帮帮我!” 展羽只知道自己帮了冷微澜一个忙,也正是因为帮了冷微澜这个忙,所以开启了他流亡的命运。为了保护冷微澜,也为了确保冷微澜不被祸及,所以他向简骋“自首”了。 冷微澜很少跟他提过亚瑟,事实上冷微澜很少和他说起自己的任何事。他只知道冷微澜在亚瑟有一个账号,账号是实名制的,但是只有网站管理员才知道会员的身份。而且曾在网站内有过一场交易,但是那次交易成为了她的噩梦。她悔不当初,不是后悔杀死唐樱,而是后悔留下了注册痕迹。她永远都是亚瑟海湾的一员,除了管理员,谁都无法将她的信息抹去。倘若网站被查获,她的秘密获将披露于世。 没到饭点,位于僻静街角的快餐店里没有几个客人。二楼只坐着展羽一个人,他坐在靠外的位置,可看到一楼餐厅入口。等了多时,冷微澜才露面,她径直上楼,坐到角落里一张摆在墙边的桌子前。展羽只能端着餐盘跟过去,坐在她对面,从餐盘下拿出几张纸递给她:“这是你要的资料。” 冷微澜没摘墨镜,把口罩拽到下巴,拿起资料边看边问:“是我找的江浔吗?” 展羽:“我对比过你发给我的照片,确定是同一个人。” 她看完资料,用力把纸折了几下,咬牙道:“我早该猜到他也是亚瑟的人。” 展羽;“准确来说,他是奥斯的老板。” 冷微澜嗤笑:“奥斯已经被剿了,他现在只是一个通缉犯。” 展羽:“但是他手里有你的信息。” 冷微澜:“就是因为他有我的把柄,所以我才甩不掉他。” 展羽买了薯条和汉堡,他不喜欢汉堡里沾着酸奶酱的生菜叶子,便把汉堡打开,将生菜叶子拣出来:“一时间冒出这么多亚瑟的会员,你不觉得奇怪吗?” 冷微澜抱着胳膊,话语间透着凌厉:“奇怪,奇怪死了,先是赵海升,又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江浔好像在把我们一个个从地下挖出来,逼得我们不得不暴露身份。” 展羽拿起一根薯条一点点抹掉沾到肉饼上的酸奶酱:“赵海升未必是亚瑟的会员。” 冷微澜拧眉想了一阵:“赵海升是江浔给我的第一个名字,我怀疑他也是亚瑟的会员,所以给他送了一封信试探他。但是他已经死了,我无法判断他究竟是不是亚瑟的会员。如果他不是,那江浔让我找他干什么?” 展羽费了一番功夫祛除汉堡里的酸奶酱,重新把汉堡夹好,吃了几口汉堡,才说:“赵海升是谜题,未必是答案。” 冷微澜:“这话是什么意思?” 展羽道:“江浔让你去找赵海升的时候,他正陷在一桩命案里。他家保姆的女儿被杀,最后查出来是江家老二赵江明干的。或许赵海升这个名字只是个引子,江浔真正让你找的人,其实是和这起命案有关的赵家所有人。” 冷微澜一知半解:“赵家所有人......难道是赵江明或者是赵溪川?他俩都是赵海升的兄弟。” 展羽不语,低头吃汉堡。 冷微澜摸着下颚想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不,不单单是赵家三个男人,赵家的女人也有可能。” 展羽点了下头,道:“乔安娜是赵江明的妻子。” 冷微澜愣住片刻,大惊:“难道,难道是乔安娜?!” 展羽嘘了一声,示意她小声点。道:“如果是她。那被她父母关在地下室的女孩儿是谁?你不是认出她是你在亚瑟的网友吗?” 冷微澜又糊涂了:“对啊,那个疯癫的女人是谁?” 展羽沉默着想了一会儿,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想知道你和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微澜拿起一杯可乐,吸了两口,才说:“那个背后有纹身的疯女人?” 展羽看出她在犹豫,便道:“对不起,我不该问。” 冷微澜低着头,咬着吸管,想了半晌,才决定向展羽透露一二:“我和她的关系很简单。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委托网站里一个昵称叫稻草人的帮我办过一件事吗?” 展羽知道她指的是那桩事,她刻意逃避不说清楚,他也就不点破:“记得。” 冷微澜:“就是那个背后有纹身的女人介绍我们认识的。我和她也是在网站认识的,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只聊过天。” 展羽一针见血的指出:“她也是稻草人的顾客?” 他的形容十分精准,冷微澜和那个女人都是稻草人的顾客,她们都曾和稻草人有过一场交易。 这段往事是冷微澜的污点,她不肯回忆,烦躁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乔安娜这个死女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用那个疯女人威胁她,她也什么都不说,现在又不能把人送回去,烦死了!” 展羽很冷静:“不能把人送回去。乔安娜不敢让那女人曝光,我们已经找到她致命的弱点。我们应该继续查下去。” 冷微澜紧紧捏住乐可杯子,道:“对,继续查。我一定要弄清楚江浔究竟把我拽进了什么浑水里!” 展羽和她无言对坐片刻,突然问:“你的账号还在吗?” 冷微澜:“亚瑟的账号?” 展羽:“对。” 冷微澜:“只要管理员不把我的账号注销,就永远存在。你问这干什么?” 展羽快速拿起摆在桌上的车钥匙等物:“我们现在要干些警察的活,把能搜集的证据全都收集起来。我知道一家网吧很安全,跟我走。” 时隔六年再次登录亚瑟,冷微澜进入自己的“房间”,翻找出与背后有蝴蝶纹身的女人的联络记录,一字字一行行仔细研究,发现她曾频繁向自己提起一个名字:肖恩。而当她把那位昵称叫做稻草人的账号推荐给自己之后,她就没有再提过肖恩。她觉得这个名字可疑,展羽就立即开始调查肖恩,他精通电脑技术,很快就搜集了含有“肖恩”关键词的资料,最终筛选出一个名叫肖恩巴蒂尔的男人。 “肖恩·巴蒂尔。中美混血,母亲是中国人,2013年加入中国籍。职业是心理医生,七年前死于谋杀,凶手是稻草人连环杀人案的真凶丰玉林。”展羽搜集的资料很全面,覆盖了所有重要信息。 冷微澜:“稻草人?” 展羽还在飞快地敲击键盘:“媒体和警方把这起连环杀人案称为稻草人连环杀人案。因为凶手每次作案都会把一根稻草插进死者的尸体。” 冷微澜伸着脑袋往他电脑里看,但是页面转换速度太快,她看得眼花缭乱:“我记得唐樱被割断了脖子,她的脖子里也插了一根稻草。难道这个叫丰玉林的人就是六年前我联系的那个人?” 网吧包厢里灯光很暗,电脑的屏光在展羽眼底闪烁,使他看起来像一具冰冷的机器:“我正在查死在丰玉林手下的死者名单。” 话音刚落,他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道:“找到了。” 死在丰玉林手下的受害者一共八人,其中一人就是他们在找的肖恩巴蒂尔。其他七人或是长岚本地人,或是附近省县的常驻人口。冷微澜逐一看过这七名死者的脸,她知道死在丰玉林手下的人不止七个,而是八个。 展羽若有所思:“警察知道丰玉林是亚瑟的用户吗?” 冷微澜:“警方应该不知道,如果丰玉林把自己是亚瑟用户的事告诉警方,警方应该会......会顺藤摸瓜查到我。” 正是为了杜绝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展羽才带着唐樱的尸体,去简骋面前“自首”。只有凶手伏法,警方才会停止调查。 展羽又在网站内搜索所有关于“稻草人”的资料,检索到一张这个账号用过背景的一张图片,图片是黑色的,上有一红色的指纹。冷微澜看到这张图片,问:“这是网上下载的图片吗?” 展羽皱眉思索片刻,道:“可能是他自己的指纹。” 冷微澜:“做杀人的勾当,还曝光自己的指纹,他疯了吗?” 展羽:“你刚才不就以为这只是一张随随便便从网上下载的图片吗?” 冷微澜:“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展羽冷冷道:“炫耀,也是在示威。” 冷微澜看他一眼,没有再问下去。她知道展羽为什么能通过一张照片就读懂连环杀手的想法,大抵是因为展羽和他是相似的。 展羽试着注销冷微澜的账号,但是只有管理员才有这一权限。他们不能在网吧逗留时间过长,于是展羽删光了访问记录,把搜罗到的所有资料全都保存到一只U盘里,然后毫不犹豫把U盘交给了冷微澜。 离开网吧,两人站在阴暗僻静的楼道里,展羽道:“我注销不了你的账号,只有管理员才可以。如果江浔再联系你,你一定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冷微澜:“你觉得他会帮我注销账号吗?” 展羽:“试试才知道。” 冷微澜:“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我了。” 展羽:“快了。只要我们挖出的秘密足够多,他一定会再找你。” 哐啷一声,网吧门被推开,两个年轻男人勾肩搭背走了出来。冷微澜背对着他们,其中一个喝了酒,浑身冒酒气,摇摇晃晃的撞了下冷微澜的肩膀。冷微澜没有防备,险些被撞倒,展羽眼疾手快扶住她,问:“没事吧?” 冷微澜低声道:“没事。” 醉鬼听到她说话,发现她是女的,出言调戏:“嗳?美女啊,美女你长得真白。” 展羽把她掩到身后,双手插兜昂着下巴看着醉鬼。一旁清醒的男人连忙对他道了声歉,架着醉醺醺的朋友离开了。 展羽帮她把外套上的帽子也戴在头上,在她的鸭舌帽外又加了一层帽子,道:“我最近有点忙,可能会离开长岚。你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 冷微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要走了吗?去哪儿?” 展羽看看她的手,道:“我很快就回来。在我回来找你之前,你不要做任何危险的事,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冷微澜:“你的事,不能告诉我吗?” 展羽:“......你不知道比较好。” 他看了看窗外黯淡的天色,道:“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冷微澜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对展羽的依赖日益加深。展羽总是倾尽全力奋不顾身的帮助她,宁愿自己涉险,也会护她周全。甚至相比起简月,她更愿意信任展羽。若是没有展羽,她难以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是展羽走到今天这一步,却被她所连累。她对展羽的感情很复杂,分不清是愧疚更多一点,还是依赖更多一点,亦或是利用更多一点。 冷微澜低着头走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她知道展羽在她身后目送她,确认她四周没有眼线,展羽才会离开。她心不在焉地往前走了一阵子,偶一回头,身后人潮汹涌,展羽已经不见了。 她突然有些伤怀,展羽只是走入人海,她却有种再也见不到他的感觉...... 第112章 喝点冷水 针对快递员的初步排查有了结果,但结果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沈冰:“他不是快递公司的员工?” 师小冉道:“是的。我们刚才联系快递公司,负责红光路别墅区收发快递的员工叫徐强。徐强说15号那天他没有投送冷杉家里的邮件,出现在冷杉家门口监控里的那个男人不是他。” 沈冰坐在电脑桌前,双眉紧皱盯着定格的录像:“不是别的员工?” 师小冉:“不是的。一片区域由一个固定的员工负责。员工投递和收件都有记录。徐强出示了15号当天他所有的送件记录,他的确没有去过冷杉家。” 沈冰:“那这个人是什么来头,难道他假扮快递公司的员工?” 师小冉迅速按了几下键盘,图像陡然放大:“沈哥,你看他袖子外侧。真正快递公司的制服袖子上的红色偏橘色,但是他袖子上的红色颜色很深,而且他的裤腿很长,衣服很不合身,也很脏。这家快递公司是全国行业龙头,不会发给员工尺码这么不合的衣服。这套衣服像是赝品。” 沈冰盯着录像里男人的制服看了片刻:“如果真是赝品,查渠道太难。还是继续查监控,摄像头有没有拍到他的脸?” 师小冉道:“这个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一双眼睛,人像识别不出来。我们在反向追溯他的路线,找他的起始地。” 沈冰起身让出位置给她:“那就快找吧。” 对面位置的女警抬起手:“沈哥!” 沈冰走过去:“怎么了?” 女警道:“我逆着查这人的行动录像,发现他在去过建安路的公卫生间。在卫生间里换上了快递公司的制服。” 女警把录像往回倒,通过十几米外路口的摄像头,沈冰看到从路边的卫生间里走出一个穿脏兮兮的快递公司制服的高瘦男人,他已然全副武装,胳膊下夹着一只裹着黑色塑料袋的长盒。 沈冰道:“把他进卫生间之前的画面调出来。” 女警调出画面,电脑里出现一个穿黑T牛仔裤,戴着帽子口罩,身材高瘦的年轻男人。沈冰看着他,莫名感到熟悉,又道:“往前拉,好,停。” 录像快进到男人沿着人行道往前走的画面,迎着摄像头,所以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他走到路边停下了,恰巧站在摄像头最佳摄录范围内,他抬起手,像是要招出租车,但是突然连打起喷嚏,打着喷嚏就把口罩摘下来,又打了一个喷嚏才重新戴上口罩,所以他的侧脸有不到两秒钟的时间暴露给了摄像头。 沈冰放慢了速度,瞅准他摘下口罩的瞬间按下暂停,把他的面部一点点放大,越看越熟悉,直到看清他右耳耳垂一颗豆粒儿大小的黑痣,才确定他的身份。 沈冰心头火起,把鼠标重重往下一摔:“他是丰阳阳!” 丰阳阳在快餐店里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店里没几个人,所以他就格外显眼。操作台后的服务员已经对他心生不爽,这穿着寒酸的男孩儿从到店到现在只买了一杯最便宜的可乐,在玻璃墙边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看,一分一秒都没有把目光从街对面移开。 街对面是一栋写字楼,十三楼有一家律师事务所。他跟着祝裕玲从家里出来,又亲眼看到祝裕玲和律师走进那栋写字楼,他本想跟着进去,但是保安看他年纪小,把他拦住了,问他身份。他只好推到街对面的快餐店里,盯着那栋写字楼,仔细辨认从大楼里走出的每一个人。 他跟踪的人是祝裕玲,是赵海升的妻子,也是害死李紫筝的凶手。其实凶手不是她,是她的儿子赵文彬,所以她才会在被警察羁押调查一段时间后就无罪释放了,至少新闻报纸上是这么说的。但是在他心里赵家所有人都是凶手,赵海升三兄弟对李紫暇做出种种兽行,他难以想象李紫筝是否也落入他们的魔掌。祝裕玲也不清白,她作为妻子和母亲,对丈夫纵容,对儿子纵容,纵容他们造就了李紫筝的悲剧——赵家所有人都欠李紫筝一条命,而他今天就要为李紫筝报仇。 写字楼不知进出了多少人,祝裕玲和律师终于从大楼里出来了。祝裕玲满身富贵珠光宝气,兴高采烈红光满面,只顾着偏头和律师讲话,不知道避让行人,被一个赶路的女人撞到肩膀也没有生气,女人向她道歉,她笑吟吟地对女人说了声“没关系”。 她和律师道了别,沿着人行道往前走,拿出手机联系某位太太一起逛街,说某某品牌店上了新款,再不去就卖完了。 丰阳阳跟在她身后,低着头看路,只用余光捎着她,右手藏在怀里,紧紧抓住外套内衬口袋里的某样东西。走过一条街,她在十字路口停住了,斑马线两段亮起了红灯。她还在和友人讲电话,高昂脆亮的笑声吸引周围路人频频侧目。 丰阳阳如一抹幽灵般无声无息的站在她身后一米外的地方,这么近的地方,就算他没有经验,也不会失手。他紧盯着祝裕玲的后脑勺,眼睛里渗出愤怒和仇恨的火光,藏在怀里的右手缓缓往外掏—— 他身边突然站了一个人,然后肩膀被人紧紧搂住,还没来得及掏出来的右手也被人抓住手腕,沈冰道:“你敢拿出来,今天谁都帮不了你。” 绿灯亮了,祝裕玲随着人群走向路对面,很快消失在人海中。 沈冰夺走他手中的枪,转手递给身后的洪途。他看着丰阳阳,在丰阳阳脸上看不到恐惧,也看不到愤怒和仇恨,只看到了冷漠和失望。 丰阳阳上了沈冰的车,看着窗外发怔,像是魂儿还跟着祝裕玲,被沈冰带走的只是一具空壳。沈冰开车,让洪途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洪途搂着他问:“枪哪儿来的?” 丰阳阳:“捡的。” 洪途气笑了:“你运气挺好,买彩票也能中大奖。” 丰阳阳不理他。 洪途又问:“再问你,11月15号中午三点多,你去哪儿了?” 丰阳阳:“忘了。” 洪途:“那我帮你想想,你扮成快递员去了红光路别墅区,给一个叫孔繁漪的女人送了个盒子。是谁让你把东西送去的?” 丰阳阳:“也忘了,你再帮我想想。” 洪途用力在他肩上一捏,露出一张吓唬小孩儿的嘴脸:“你嘴别硬,别以为你是未成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我们抓过的少年犯不在少数,那些小屁孩儿都是一开始怀有侥幸心理,不配合——” 话没说完,丰阳阳轻飘飘地打断他:“我没有侥幸心理,我接受法律的惩罚。但是我不会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沈冰问:“为什么?” 丰阳阳低着头,脸上无情无绪:“这是我的承诺。她帮了我,我也要帮她。” 沈冰暂且不去追究丰阳阳口中的“她”,道:“你帮了那个人什么忙?给孔繁漪送衣服?” 丰阳阳:“我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东西,我只负责把东西送去。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冰:“那个人帮了你什么忙?” 丰阳阳不语。 沈冰帮他说:“帮你弄了把枪,好让你向祝裕玲复仇,对吗?” 丰阳阳点了点头。 洪途气道:“孔繁漪差点因为你送去的衣服死了你知道吗?你以为那个人是在帮你?天真!他在利用你!” 丰阳阳道:“我知道。这都是等价交换。” 沈冰:“交换什么?” 丰阳阳:“友谊。” “友谊”这两个字让沈冰想到了某个人,他透过后视镜看着丰阳阳,问:“同病相怜的友谊?” 丰阳阳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试探,余下的路程,无论沈冰和洪途再怎么问他,他都一言不发。 回到警局,院里停着周行的车和今早开出去的警车。沈冰带着丰阳阳走进办公楼,周行听到消息,早在楼梯口等着,双手撑着护栏往下看,看到沈冰和丰阳阳沿着楼梯往上走。丰阳阳转过楼梯缓台,抬头就看到了周行,脸上顿时露出羞愧的神色。 沈冰把丰阳阳带到周行面前,道:“路上问了。给孔繁漪送衣服的人就是他,但是他不说是谁让他送的,也不说枪是哪来的。” 周行气愤又略显无奈,神情严厉地看着丰阳阳,道:“是吗?” 丰阳阳不敢抬头看他。 沈冰把手在丰阳阳肩上拍了拍,道:“他说,为了友谊,他不能出卖朋友。” 周行嘴角一提,微乎其微地冷笑了一下:“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丰阳阳,你还挺仗义。但是你的仗义用错了地方,在法律面前,你的朋友义气一文不值。” 丰阳阳:“你骂我吧。但我不会说的。” 周行道:“我不骂你,要骂也是让郑泽川骂你。你跟了他两年,他就教你这些不入流的江湖义气?” 郑泽川是压垮丰阳阳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眼眶一红,咬着牙用力瞪大眼睛,拼命扼制即将掉下眼眶的泪水。 周行把他拽到怀里,轻拍他后背,道:“想哭就哭。” 丰阳阳没哭出声,但声音哽咽:“郑叔死了,紫筝也死了。我的家人和朋友全都死了,我只想为他们报仇,我错了吗?” 周行:“你错在用错了方法。” 丰阳阳:“但是祝裕玲也是凶手!他们一家人都是害死紫筝的凶手!你们把凶手放了,就不许我——” 周行突然厉声喝道:“行了!”他把手不轻不重地卡在丰阳阳脖子上,弯下腰看着他的脸,“学了点不入流的江湖义气,你就真把自己当江湖侠客?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一个哭哭啼啼乳臭未干的孩子,你张嘴闭嘴都是凶手和报仇,就你现在这样,你找什么凶手报什么丑?连最基本的黑白都不分,郑泽川教你的大道理都教到了狗肚子里!” 丰阳阳愤怒:“不许你再提郑叔!” 周行冷笑:“为什么不能提?你心虚,不敢听到他的名字?” 丰阳阳:“我分黑白,郑叔教我的道理我都记着!” 周行:“你记个屁!难道老郑教你持枪杀人滥用私刑跟警察对着干?你为了给你喜欢的女孩儿报仇,把他对你的教诲全都忘干净了!” 丰阳阳:“我没忘,但是我答应过她,绝对不出卖她。” 周行:“你还答应老郑会好好做人,但是你现在成了个少年犯,你做到了吗!你对得起他吗!” 这句话力量堪比五雷轰顶,丰阳阳魂儿都散了,站着发愣。 周行看出他的心理防线即将被攻克,纵然心里不忍,但还是说了一句能将他彻底击溃的话:“以后别在老郑墓前露面,他看了你寒心。” 丰阳阳突然蹲下身,抱着脑袋嚎啕大哭。 沈冰想安慰他,但是周行斜了他一眼,他也就站着不动了。 周行不管不问,由着丰阳阳哭。丰阳阳哭着哭着,小声说了句话,周行道:“大点声。” 丰阳阳:“冷微粼!她是冷微澜的妹妹冷微粼!” 周行递给沈冰一个眼色,沈冰会意,下去备车了。然后周行一把揪住丰阳阳的衣领,把人拽起来走向会议室,推开门把丰阳阳扔了进去,道:“在这儿等我。” 话音还没落,会议室房门就被关上了。 丰阳阳刚才大哭一场,情绪宣泄了干净,此时觉得脑袋里晕乎乎的,浑身都没力气,于是背贴着墙蹲下来,看着地面发怔......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椅子移动的声音,才发现这间会议室里还有一个女人。 乔安娜站在桌边,正朝他看着。她也是做完了笔录,但是简月以要她配合调查为由,没有放她离开,让她在会议室里稍待。 丰阳阳才发现乔安娜,连忙把脸上的泪水抹干净,走到桌边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了,离她很远。他无意理会那个陌生的女人,但是那女人却慢慢朝他走近。他皱起眉,转头看向乔安娜,问:“你有事儿吗?” 乔安娜脚步一磕,猛地停住了,脸色竟有些紧张:“啊?我,我没事啊?” 丰阳阳觉得她奇怪,尤其是她热切的眼神,就像她认得他一样,于是他又问:“你是小兰姨的朋友吗?” 乔安娜笑着问:“小兰姨是谁?” 丰阳阳确定自己没见过她,她也不是兰小青的熟人,更不会认得自己,便道:“没谁,我认错人了。” 他刻意无视乔安娜,但是乔安娜却一直看着他,他正要向她问明白,乔安娜突然问他:“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水。” 她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快步走过去放在丰阳阳面前,讨好似的弯下腰看着他的脸,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喝点水吧,看你嘴巴都干了。” 她对自己热情的莫名其妙,丰阳阳觉得她越发奇怪,不肯喝她倒的水。 乔安娜劝道:“喝一点吧,是冷水。” 虽然她奇怪,但是丰阳阳经不住她两次三番的劝,拿起茶杯说了声谢谢,杯子送到嘴边正要喝,突然又停住了,疑惑地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冷水?” 乔安娜神色僵了僵,佯装自然道:“饮水机没有插电,只能接冷水。” 说完,她拿起自己的包离开了会议室。 丰阳阳看着她略显仓皇的背影,发现不看她的脸,只看她身材和背影时,她很像他记忆里的一个人。而那个人,如今已经不在了。 第113章 录像 师小冉受了周行的指令来看守丰阳阳,还没进门,就见乔安娜快步走了出来,神情还挺慌张。 师小冉问:“乔女士,你怎么了?” 乔安娜挽了挽头发,笑道:“没什么。我可以走了吗?” 师小冉:“现在还不行。我们顾问让你去她办公室,她还有事要问你。” 乔安娜:“顾问?你说的是简月?” 师小冉:“对,她的办公室就在楼下,楼梯口斜对面就是。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乔安娜:“不用了,你忙吧。” 她往楼梯方向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住,回头往后看,结果对上了师小冉略显狐疑的目光。她不敢在逗留,连忙下楼了。 简月办公室敞着门,她走进去,看到简月站在办公桌后面,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一张张略扫一眼,又一张张放在桌上。简月道:“请坐。” 乔安娜在她对面坐下,看到墙角摆着一只花瓶,花瓶里插着玫瑰和雏菊,还有一整束雏菊倚着墙。她从花束里抽出一支雏菊,笑道:“好漂亮的花,男朋友送的?” 简月从一叠文件中找到其中一张,拿着那张纸坐在皮椅里,道:“我自己买的。” 乔安娜道:“少来了。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没男人追。” 简月笑道:“我又不是为了让男人追,才长这么漂亮。”她指着墙角的花瓶,“你手里的花的确是我自己买的,不过那支是别人送的。” 那支玫瑰已经快枯萎了,鲜红花瓣泛出黑色,丧失了水分软绵绵的低垂着脑袋。乔安娜想拿那支花,但是简月说:“别动。” 乔安娜看她一眼,收回手,笑道:“看来你很中意这位追求者。” 简月不想继续和她废话,就把手里那张纸扔到她面前,问:“是它吗?” 这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图片,图片里是一只蟑螂,棕褐色的身体,两根长长的须子,其状可怖。 乔安娜只往图片瞥了一眼就移开目光,道:“什么?” 简月:“出现在你爸妈车里的蟑螂,是这种吗?还是那种颜色更深,体型更大的蟑螂?”说着,把一叠打印出来的图片全都扔到她面前,“长岚能找到的蟑螂都在这里,你自己挑。” 这一次,乔安娜看都不看她扔过来的图片,语气稍冷:“有话直说。” 简月嘴角勾了勾,但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我们在你爸妈车里发现了蟑螂,我怀疑这是导致车祸发生的直接诱因。” 乔安娜:“你怀疑?你怀疑有什么用,你得拿出证据。再说了,就算你能证明蟑螂是诱因,那你能证明蟑螂是我放的吗?呵呵,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在蟑螂身上找到了我的指纹。” 简月看她片刻,突然一笑:“你急什么?” 乔安娜:“我急了吗?” 简月语气揶揄:“我刚发现了蟑螂,你就着急撇清关系。你还不着急吗?” 乔安娜微微恼了:“够了简月,别跟我装模作样。我就不信你敢查我,你就不怕我把和冷微澜的事——” 话没说完,简月朝她嘘了一声,然后指了指门口,笑道:“小声点,门没关。” 乔安娜冷笑:“原来你也会害怕。” 简月起身去关门,关上门,转过身背靠着门板,双手揣在裤兜里看着她,笑道:“我说过了,你休想再用冷微澜威胁我,冷微澜只能换来我不深查赵江明的死因,不代表我后半生都要受你威胁。” 乔安娜:“难道你想跟我鱼死网破?” 简月看着她微笑,脸色冷得像结了一层冰罩:“你可以试试。” 看着她的脸,乔安娜心生几分忌惮,道:“我明白了。” 简月:“你明白什么?” 乔安娜拿起自己的包,走到简月面前,嗤笑:“你入戏太深了,你以为你站在正义的一方拥有审判别人的权力吗?醒醒吧,你和一个杀人犯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还把她藏在家里。你又算什么好人?你以为你比我坦荡吗?我至少黑得明明白白,而你却白得不清不楚。” 她把手伸向花瓶,抽出那支简月不许她碰的玫瑰花,翘着唇角把花瓣一片片揪掉:“像你这样虚伪狡猾,两面三刀的人,配得到别人的喜欢吗?” 花瓣掉了一地,她把光秃秃的花梗扔下,拉开办公室门走了出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把包背到肩上,回头看着简月,笑道:“我说过了,别小瞧我。你很快就能见识到我的手段。” 乔安娜走后,简月关上门,蹲在地上把被她揪掉的花瓣一片片捡起来,捡到一半,突然叹了声气,把花梗连带花瓣一起扔进了垃圾桶。乔安娜的最后一句话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她已经见识到了乔安娜的手段,死去的乔捷平夫妇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是她没想到乔安娜竟会很狠毒到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现在她拒绝了乔安娜的“和谈”,她就是乔安娜下一个目标,乔安娜对付她只有两种方案,要么除掉她,要么继续利用她。简月想起乔安娜临走前那毒辣的目光,乔安娜应当是放弃了与她和谈,也放弃与她相互利用。但是乔安娜绝不会放过她,所以乔安娜下一步行动绝对是除掉她。而她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她给师小冉发了条消息,和师小冉在楼下大厅碰头,俩人组队离开了警局。师小冉坐在简月的车上,问:“月姐,咱们去哪儿?” 简月驱车行驶在路上:“去找乔家的保姆。” 师小冉:“是为了查乔捷平夫妇的车祸案吗?” 简月点点头,问起另一桩案子:“丰阳阳全都交代了?” 师小冉:“嗯,她说衣服是冷微粼让他送的,枪也是冷微粼帮忙给他弄的。周队去带人了。” 简月的忧虑只增不减:“这件案子难办,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客观性的物证。” 师小冉:“我也觉得有点难办,目前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就看能不能找证据证明冷微粼是发送邮件给刘丹丹三人的证据。” 简月苦笑一声:“你认为三起枪击案的幕后主使是冷微粼吗?” 师小冉:“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有可能。毕竟左菲琳小小年纪都能对自己的养母和朋友下毒手。”说着叹气,“这世界啊,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简月纵然意外冷微粼蓄意谋杀自己的母亲,但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待解决的事项和难题一箩筐,她分不出心思为冷微粼忧心。只是想到了冷微澜,若是冷微澜知道冷微粼被卷入枪击案当中,恐怕又是不得安生。 乔家的保姆姓张,叫张琴。今天五十七岁,在乔家工作三个月有余。乔捷平夫妇出城不在家,她也被放了假,带着小孙子在小区公园里玩。 简月和师小冉由张琴的儿媳妇领着,在公园长廊找到了张琴。简月问她:“张琴女士是吗?” 张琴坐在栏杆上,问:“你们是?” 师小冉出示自己的证件,道:“我们是警察,” 张琴一听她们是警察,慌得要站起来。简月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下了,道:“你别紧张,我们找你是为了乔捷平翁玲夫妇。” 张琴:“哦哦,怎么了?” 简月道:“她们今早出了车祸,已经去世了。” 张琴惊讶万分:“啊?车祸?他们出车祸了?” 简月:“是的,两人已经确认死亡。我们怀疑车祸是人为,所以向你了解些情况。” 张琴:“我不知道啊,我今天一直在家带孩子。我都没出小区。” 简月:“我知道和你无关。只是向你了解情况,问你一些问题。” 张琴:“那你问吧,你问。” 简月便问:“你在乔家工作多久了?” 张琴:“三个多月了,快四个月了吧。” 简月:“你平常住在乔家吗?” 张琴:“不不不,我在早上过去,做一天三顿饭,打扫完卫生晚上就回来了。” 师小冉插话:“保姆一般不都是住家吗?乔家那么大的别墅,也不会没你住的地方。你住在他们家不是更方便吗?” 张琴道:“不是我不想住,是他们不让我住。我还听家政公司说,他们家不要住家保姆,做了晚饭就得回家去。所以他们只要在本地有住处的,不要外地过来打工的。” 简月又问:“你最后一次去乔家是什么时候?” 张琴:“昨天早上。” 简月:“他们跟你提过今天要和乔安娜去城外散心吗?” 张琴:“没有,他们没说过。” 她皱了皱脸,脸色犹疑。简月看出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便问:“你想说什么?” 张琴道:“但是昨天很奇怪。我早上过去,家里乱糟糟的,两位东家都很着急的样子,像是刚吵了一架。” 简月:“他们都说了什么?” 张琴:“我一去,他们就回房间了。我听到翁玲喊着要报警,还要把安娜叫回家。” 师小冉:“叫乔安娜回家有什么奇怪的。” 张琴道:“你可不知道,安娜和家里感情可不好了。每次她回来,两位东家都把她赶走。翁玲还骂她,骂得太难听了,见面跟仇人似的。” 乔安娜和父母感情不好,简月虽是第一次听说,但是不意外。她即能狠心杀父母,感情又能好到哪里去。简月沉思片刻,看着张琴问出至关重要的问题:“翁玲怕蟑螂吗?” 张琴很意外的样子:“你怎么知道她怕蟑螂?” 简月眼神沉了沉:“她怕?” 张琴:“我听她说过,她小时候被蟑螂吓过,一天晚上正睡觉呢,一只蟑螂爬到她脖子里,把她吓坏了,连着做好几天噩梦。从那以后她就害怕蟑螂,三天两头让我给家里驱虫,见到苍蝇都吓得直哆嗦。” 简月心道果然如此,那只出现在车里的蟑螂,果然不是意外。她继续问:“乔家还有什么你觉得奇怪的地方?你尽管说,无论大事小事。” “奇怪的地方——”张琴想了一阵子,“还有一件事,他们不许我进书房,打扫也不行。听说上任保姆就是因为进书房擦了回桌子就被辞退了。而且书房门时常上锁,就算两位东家进去了,也从里面反锁。” 简月对那间不许外人进的书房生了疑心,立刻就告辞了张琴,和师小冉往乔家去一探究竟。走出小区大门,几个穿校服的学生从她们面前走过。简月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地看着几个走远的学生。 师小冉:“月姐,你看什么呢?” 简月沉思片刻,道:“小冉,你叫上洪途去乔家看看。我突然有点事,过会儿单位见。” 说完,她像师小冉摆摆手,径直走了。回到停车的路边,驾车往学校疾驰。正是学生上学时间,学校门前的街道禁车通行。简月把车丢在几百米外,步行去学校。到了校门口,学校门卫看她眼生,不像是教师,就把她拦住了。简月只好拿出手机联系上次见过的姓窦的女老师,电话还没打通,她看到几个穿校服的男孩子走了过来,便挂断电话,迎面走向他们。 “赵文郡。”简月站在他们面前,笑道,“还记得我吗?” 赵文郡一眼就认出了她,但看了她一会儿,才道:“记得,你是大伯的学生。” 简月点点头:“我找你有事,跟我去对面的面包店待一会儿怎么样?” 赵文郡白净清秀的脸上露出歉然的笑意:“不好意思,我还得上课。要不你去找安姨吧,她就在家里。” 他说完就要和朋友们进学校,简月稍稍扬声:“我和你的谈话,乔安娜还是不在场的好。” 赵文郡回头看她,黑润明亮的眼睛里透出莫测的深意。 简月微笑:“顺利的话,我只占用你十分钟,不会耽误你上课。” 学校对面的面包店里摆了几张桌子,简月和赵文郡坐在靠墙的位置,简月买了两瓶新鲜的果汁:“橙子味和芒果味,你喜欢那种?” 赵文郡:“芒果就好了,谢谢。” 简月帮他把瓶盖儿打开,将果汁放在他面前,笑道:“你好像很提防我。” 赵文郡露出招牌般腼腆又略显羞涩的笑容:“没有啊,我就是有点奇怪你怎么会突然来找我。” 简月:“我一直都想和你聊聊,今天恰好有时间,我就过来找你了。” 赵文郡微笑不语看着她。 简月发现他比自己所想中更要沉得住气。她把一根吸管插进赵文郡的果汁瓶里,才问:“你今年多大了?十八?” 赵文郡:“还没有,我下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简月笑道:“恭喜你,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大人了。” 赵文郡斯斯文文地道了声谢谢。简月又问:“你生日是哪天?到时候我送你一份礼物。” 赵文郡摇摇手,笑道:“不用了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 简月:“怎么会不好意思,我和安娜是好朋友。你过生日,我应当表表心意。” 赵文郡眉毛轻轻往下一压,为她刚才那句话感到意外,但不动声色道:“安姨也说会送我一份成人礼。” 简月一脸温柔可亲地看着他:“是吗?看来你们的感情很好。” 赵文郡不置可否,只喝了口果汁。 简月捏着果汁瓶,慢悠悠地转着瓶子,道:“文郡,我想问你一件事,可能会有点失礼。” 赵文郡:“没关系,你问吧。” 简月说话前先歉意地笑了笑,用略显沉重的语气问:“你父亲去世后,你家的公司和财产,现在是安娜在管理吗?” 赵文郡微笑着犹疑片刻,才说:“ 是的。” 简月:“你父亲没有另立遗嘱,所以所有财产应当都由乔安娜继承。当然了,你们是一家人,谁继承财产都一样。”她瞥了赵文郡一眼,继续说,“安娜年轻漂亮,学历高,能力也强。你爸以前的合作伙伴季潮平也很帮她,有季潮平帮忙,她打理几间公司不是问题。” 赵文郡:“......季潮平是谁?” 简月笑道:“他是做酒店和夜店的,在行业内算是龙头。他和安娜是好朋友,你没听安娜提起过他吗?” 赵文郡终于卸掉脸上单纯的面具,露出一二分猜疑:“没有。我不知道安姨有哪些朋友,她也从没告诉过我。” 简月所想不错,赵文郡果然是一个疑心重,城府深的人。眼前这少年即将成年,他不会放任本属于自己继承的万贯家财全都移交到一个外姓女人手中。更不会放任乔安娜和外人暗通款曲,转移赵江明留下的财产。 简月的话让他疑心加重,也进一步撼动了他对乔安娜的信任。简月给了他一点展开遐想的时间,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又说:“今天早上出事了。” 赵文郡:“什么事?” 简月轻声叹息:“安娜的父母出了车祸,已经去世了。” 赵文郡一怔:“安姨的父母死了?” 简月:“对。而且车祸可能是人为。” 赵文郡:“人为?会是什么人干的?” 简月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道:“目前还不清楚,正在调查。不过——”她有意欲言又止,迟疑道,“发生车祸的时候,安娜也在现场。” 她这句话又给了赵文郡猜疑的空间,这也正是她的目的。 赵文郡默然不语,简月又意有所指般感慨了声:“安娜是个很有魄力很有手段的女人。” 她相信赵文郡听懂了她的暗示,因为赵文郡眼波一颤,目露微芒:“你说的是真的吗?” 简月笑道:“我为什要骗你?这些事马上就会见报,或许你晚上就能看到新闻。” 赵文郡:“你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简月:“算是。你听完这些事,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文郡很有感想,但是摇了摇头,道:“我不太理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月笑道:“你真的不理解吗?我看不见得。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猜,你早已猜到了我的来意。”她看了看手表,“抱歉,我们的谈话不怎么顺利,我已经占用你十三分钟了。” 她站起身,拿起包,笑道:“你还要上课是吗?那我们下次再聊,等你想通了,可以随时找我。” 她欲擒故纵,转身往门口走,没走几步,赵文郡就叫住了她:“简月小姐。” 简月止步,回头,笑道:“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 赵文郡道:“请回来,我还有话对你说。” 简月折回去,坐在他对面:“你想说什么?” 赵文郡若有所思的盯着桌面,仿佛在酝酿什么。突然,他把头一低,眼眶猝不及防的红了:“对不起,我说谎了。” 简月唇角微微一挑,极不明显地笑了一下:“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赵文郡佯装挣扎了片刻,道:“其实......其实杀死紫暇的人不是我爸爸,是安姨。” 简月默默捏紧了自己的手指,道:“别着急,慢慢说。” 赵文郡道:“爸爸是吸了毒,发了疯没错,但是我和安姨回到家的时候紫暇还没死,她被爸爸勒住脖子晕过去了,当时还有气。那个被爸爸带回家的姓苏的女人要叫救护车,但是安姨不让。安姨说紫暇身上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伤,而且紫暇被爸爸侵犯了。如果引起警察的注意,警察一定会查到紫暇在我们家受到过侵犯。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不仅爸爸的名声不保,可能还要坐牢,我们家就完了。” 简月:“......然后呢?” 赵文郡低着头,所以简月看不到他眼睛里闪烁着诡诈的光芒:“安姨说紫暇送医大概也活不下来,还不如......不如就当她死了。” 简月:“你刚才说杀死紫暇的人是乔安娜,她动手了吗?” 赵文郡:“是的。她又勒住紫暇的脖子,直到紫暇没气,她才松手。然后让姓苏的女人扮成紫暇从我们家走出去,这样你们就会以为紫暇是活着离开我家的。后面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简月不完全信他,立刻从他的叙述中挑出漏洞;比如就算李紫暇送医,被发现了伤痕和被侵犯的痕迹,也大概率不会引来警察。因为马玉琴早已把她献给了赵海升,也不会为了她遭受赵江明的侵犯而惊动警察,这样无疑会牵扯到赵海升。所以乔安娜担心被警察调查的动机不通顺,她一定出于其他目的。那么她究竟为了什么,才会不惜杀死李紫暇? 简月怀疑赵文郡又一次说谎,正要逼问他,突然想通了;乔安娜最终的目的不是杀死李紫暇,而是借助李紫暇的死,除掉赵江明。她嫁给赵江明六年,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就是李紫暇。她制造李紫暇的命案,就是为了引赵江明入局,将赵江明卷入一场风波。她为赵江明设下陷阱,为自己铺垫退路,最终她全身而退,赵江明死在她的圈套中。 简月不禁感慨,感慨乔安娜的缜密的心机、狠毒的手段。 她现在没有时间工愁善感,有了赵文郡的证词,她还需要证据——那段被乔安娜从胡绿筠家里拿走的录像。 “你有证据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简月问。 赵文郡没有让她失望,他有着不亚于乔安娜的心机,赵文郡道:“紫暇出事那天晚上,我和安姨的确去了胡阿姨家帮胡阿姨女儿调试钢琴。但是我们不是九点半之后回家的。我们九点零几分就回去了,当时紫暇还没死。” 简月:“证据呢?” 赵文郡没掩好眼睛里的得意:“胡阿姨家安了摄像头,连安姨都不知道。紫暇出事第二天,我就趁胡阿姨不在家,去她家里把那晚的录像拷贝了一份。那天只有胡阿姨的女儿在家,没有其他人知道。” 简月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乔安娜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销毁了胡绿筠家里的录像,想不到有人棋高一着,赵文郡早在他们所有人之前掌握了至关重要的证据。 简月:“录像在你手里?” 赵文郡:“就在我书包里,我一直随身带着。” 简月:“你会交给我吗?” 赵文郡眼圈儿又红了,白净清秀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我太害怕了,爸爸在世的时候,我万事都听爸爸的。爸爸死后,我又都听安姨的。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我没有勇气反对他们。紫暇死那天,我为她求情了,但是爸爸打了我,让我少管大人的事。可我忘不掉紫暇,我总是能梦到她,梦到她让我为她报仇,所以我才下定决心告诉你真相。我搜集证据也是为了日后还紫暇一个公道。” 他在撇清自己,他想于这场漩涡中全身而退,他想当最后的胜利者。为此,他不惜牺牲李紫暇、杀死赵江明。就连乔安娜也沦为他手中的一枚弃子——眼前这少年,年纪轻轻却已罪恶满身。 简月笑道:“文郡同学,我相信你是无辜的。现在可以把录像交给我了吗?” 第114章 夕阳西沉 白天的酒吧很冷清,只有几个身穿制服的服务生在大厅来回走动。店门开了,随后走进来一位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 服务员道:“欢迎光临,请问您几位?” 乔安娜不理会他,径直走到吧台前,往周围扫量一眼,道:“小唐。” 蹲在吧台后擦拭酒杯的服务生站了起来,看见乔安娜,便笑道:“乔总。” 乔安娜:“你们老板呢?” 小唐:“老板在办公室等您。请跟我来。” 他领着乔安娜穿过大厅,掀开一道帘子,走进一条窄窄的夹道。夹道两边打了几个房间,其中一间挂着‘办公室’ 的牌子。小唐敲了敲门,道:“老板,乔总来了。” 里面的人说:“进来。” 小唐推开门,道:“乔总,请进。” 乔安娜走进去,小唐就关上了房门。这间房间面积不大,里面只摆了一套桌椅和一组沙发,还有贴在墙边的一排资料柜。季潮平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里,翘着腿看着乔安娜,笑道:“乔总?你现在的派头不小。” 乔安娜在他对面坐下,包搁在桌上,道:“托你的福。” 季潮平从桌下抽屉里拿出一瓶酒和两只杯子,拔掉瓶口软木塞,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推到乔安娜面前,问:“要冰块吗?” 乔安娜挡了下酒杯,道:“今天不能喝,我开车来的。” 季潮平瞥她一眼,笑道:“也是,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是应该遵纪守法。” 他让小唐端来冰块,夹了几块丢进杯子里,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中缓缓沉底,在杯子外壁渗出一层寒气。他端起酒杯轻晃了下,问道:“事情办完了?” 乔安娜:“办是办完了,但是没办妥。” 季潮平:“简月咬着你不放?” 乔安娜:“和谈失败了,她现在要扮演正义的使者审判我。” 季潮平笑得很冷淡:“她家里还藏着一个通缉犯,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吗?” 乔安娜把尖锐的手指甲攥进掌心里,脸色发狠:“她清楚得很,她知道我对她是威胁,所以她想借这次机会除掉我。我不会让她得逞,我会在她毁了我之前先毁了她。” 季潮平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文件袋,呼通一声扔到桌上:“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对你有用。” 里面鼓囊囊的,貌似装着许多东西,有几张纸被装订在一起,乔安娜将其拿出来,发现是由杂志和报纸上剪下来的报道,她问:“这是什么?” 季潮平:“你不是好奇冷微澜和简月的关系吗?我调查清楚了。” 乔安娜:“可你给我看的是孔繁漪的杂志专访。” 季潮平:“着什么急,你先看看孔繁漪当年对媒体都说了什么。” 乔安娜把资料扔下:“全都是孔繁漪介绍自己的书,有什么新奇的?”说着嗤笑一声,“把自己不光彩的经历写成半自传小说,还大肆宣扬,这个女人的脸皮可真厚。” 季潮平道:“脸算什么?重要的是她能借此噱头名利双收,成为著名作家。说说你从关于她报道中看到了什么。” 乔安娜睨了一眼几张躺在桌上的轻飘飘的杂志:“二十几年前,孔繁漪被一个叫江晚廷的男人绑架,还遭到侵犯。绑架加□□,数罪并罚,江晚廷被判了十六年。孔繁漪把这件事写成小说,找来媒体炒作宣传,结果孔繁漪和这本书全都火了,赚了不少钱。” 她说的太简略,季潮平补充道:“外界一直怀疑冷微澜是孔繁漪和江晚廷的孩子,因为孔繁漪怀孕的时间和她被绑架的时间一致。” 乔安娜:“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但是孔繁漪不是早就澄清过吗?还特意开了记者会,晾出了冷微澜和冷杉的亲子鉴定。” 季潮平:“召开记者会的人,有几个说的是真话?” 乔安娜略有所思:“难道冷微澜真的是孔繁漪和江晚廷的女儿?”说着抬眼看他,疑道,“你研究冷微澜的身世干什么?对我们有用吗?” 季潮平晃了晃酒杯,里面的冰块相互碰撞,磕掉了边角:“你就不纳闷,为什么简月会保护冷微澜?还不顾危险,把她藏在家里。” 乔安娜:“如果我知道,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季潮平把文件袋的东西全都倒出来,拣出一只巴掌大的透明包装袋,里面装着几根头发,两根长发,一根短发。他拿起包装袋,道:“这是简月和冷微澜的头发,是你把周行引到简月家里那天,我在简月家里拿到的。昨天我收到了简月和冷微澜的DNA鉴定书。” 乔安娜意识到了什么:“鉴定书在哪儿?” 她说着,双手在摊在桌上的文件里翻找,很快翻出一份某生物公司的鉴定书,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配比结果,纵使已经有所预料,但还是意外:“她们......有亲缘关系。” 季潮平对自己查出的结论很满意,微微笑道:“她们是姐妹,同父异母的姐妹。我已经调查清楚了,简月的母亲丛丽媛和江晚廷以及孔繁漪以前读过同一所高中,是高中同学。丛丽媛和现任丈夫简东林结婚的时候简月和简骋姐弟已经两岁了,简月和简骋是双胞胎,他们都不是简东林的孩子。” 乔安娜有些混乱:“就算简月和简骋真的是江晚廷的孩子,对我们有什么用?” 季潮平面带微笑,眼睛里冷色悠漪:“一个□□犯的女儿,还能在公安机关担任顾问吗?” 乔安娜一愣,茅塞顿开。 季潮平又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简东林已经失踪了十几年,生死不明。简月在公安局工作,她有条件借助警方的力量寻找简东林。但是她从未找过。这不是很奇怪吗?不仅她没找过简东林,简骋和丛丽媛也没找过简东林,就像这个人已经死了一样。” 乔安娜和他谈到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下一步应当做什么。她拿起包,边往外走边说:“他最好已经死了。” 季潮平笑道:“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 她刚走出酒吧,季潮平的消息就到了,她打开消息看了一眼,驾车前往。 丛丽媛住的老房子位于老城区,一片早已被划为拆建区,却迟迟不开工破土的地方。这里巷子套着巷子,羊肠街道四通八达,不熟悉地形的人通常会迷路。乔安娜就迷路了,转了好几圈才从一条深巷转出来,浪费了很多时间,找到丛丽媛家的大门时已经趋近傍晚。 大门从里面锁着,她敲了敲门,透过门缝看到一个女人从房子里出来,站在院里问:“谁啊?” 乔安娜道:“你好,我是咱们新城社区的,来统计一下这片儿的常住人口。” 丛丽媛走到门口,打开门上一扇小窗,打量着她说:“姑娘,你有点眼生,你姓什么?” 乔安娜笑道:“我姓吴,上个星期刚入职。其实我已经来过一次了,上次您不在家。您姓丛是吧?万主任跟我说过。” 丛丽媛不开门,隔着门说:“我女儿和儿子都在外面住,他们常年不回来,这房子里就我自己。主屋旁的两间房我给租出去了,租户是一个姓刘的本地女人。” 乔安娜道:“阿姨,我还得给您宣讲预防火灾的知识、检查您家里的用电用火有没有隐患、我还得拍张照片发到我们工作群里。”说着笑了笑,“我也知道很麻烦,但这是我的工作,麻烦您配合一下。” 这下丛丽媛不得不打开大门,把她放了进来,又把人领进屋里,倒了杯水。乔安娜讲了些用火用电的安全知识,然后由丛丽媛领着去厨房看了看,厨房旁边是一间卧室,房间紧闭,还挂着一把锁。乔安娜问:“那间卧室怎么锁着?” 丛丽媛笑道:“我家被偷过,连保险柜都被撬了。我怕再被偷,就把保险柜缩进屋子里了。” 这是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办法,乔安娜自然是半信半疑,道:“我看过很久之前的人口登记表,您的丈夫简东林还没有回来吗?” 她突然提起简东林,丛丽媛的脸色稍有些不自然:“他,他十几年前就失踪了,我们报过警,警察也没找到。现在下落不明,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可能是为了躲债,不肯回来吧。” 丛丽媛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道:“马上快六点了,这个时候超市有打折的蔬菜。小吴,我得去超市了。” 乔安娜:“好,我也得走了。” 她看到丛丽媛把一只买菜用的布袋挎在肩上,又往袋子里放了一串钥匙。她和丛丽媛一起出了门,两人走在深深的巷子里,聊着家常闲话。前方地上丢了一块石头,黑褐色的身体和柏油路的颜色融为一体,不易发现,乔安娜故意和丛丽媛说话吸引她注意,丛丽媛顺利踩上那块石头,被绊倒了,肩上的布袋也掉在地上。 “阿姨你没事吧?” 乔安娜先把布袋捡起来才去搀扶丛丽媛,趁机把布袋里的钥匙取走了。她的动作很快,丛丽媛没有丝毫察觉,扶着墙揉了揉磕疼的膝盖,道:“没事没事,谢谢你小吴。” 乔安娜把布袋还给她,道:“阿姨,我还得去别人家里。你自己当心点。” 丛丽媛再次谢过她,接过布袋,自己一个人走出了巷子。 乔安娜目送她消失在拐角,立刻返身往回走,用钥匙打开大门,又从里面把门闩挂上。进屋的钥匙也在钥匙串里挂着,她进了屋径直走向靠里的那间上锁的房间,先观察锁头样式,然后拣出一只细细小小的钥匙,咔哒一声,锁头开了。 她回头看了眼屋门,然后推门走进房间,房间里很暗,拉着厚厚的窗帘,弥漫着被褥常年不洗不晾的潮湿的垢腻味。她在墙边摸到开关,打开灯,房间全貌暴露在眼前。果然,房间里没有什么所谓的保险箱,只有一张床,一张大衣柜,床上的被褥全都卷了起来堆在床头,露出的床板落了厚厚一层灰尘,地上和衣柜顶部也满是灰土。像是许多年未住人的样子。 这样一间多年不住人,又上了锁的房间,简直太可疑。乔安娜拉开衣柜门看了看,里面只有几件男人的旧衣物,她随手一翻,结果翻出了简东林的身份证,心里疑窦更深。如果简东林真如丛丽媛所说,为了躲债多年不回,怎么会连身份证都不带?她心生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简东林并没有躲债外出多年不归,或许......他从未离开过这座房子。那这间上锁的房间,难道是为了锁住简东林? 乔安娜仔细观察房间每个角落,墙角的双人床是老式铁架床,床板下空空荡荡。她蹲下身看着床板下的地面,发现床板下的瓷砖颜色和周围的瓷砖颜色有些细微的差异,大部分瓷砖颜色发黄,但是有那么几块瓷砖的颜色却发白,而且瓷砖之间的缝隙略粗,不像是出自专业工人之手。 她蹲着往前走了两步,试着去扣瓷砖边缘,没想到瓷砖贴的很松,还真被她扣开了。瓷砖下铺了一层水泥,水泥坚硬,她是不可能挖开的,正待放弃,在揭开的瓷砖背面发现一缕暗红色的印迹,就像是......血迹。 突然,乔安娜如芒刺背,回过头,看到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透过厚重的灰尘,她看到了简东林、丛丽媛、还有简月简骋姐弟。已经十一二岁的简月被简东林抱在腿上,简东林满脸笑容,而简月却神色幽冷地望着镜头...... 她把瓷砖贴回去,走出房间,重新上锁,然后离开了这座房屋。沿着小巷往前走,走到刚才丛丽媛摔倒的地方,将手中的钥匙扔在地上——夕阳西沉,天边一抹勾云红得像血,就像她刚才在瓷砖背面发现的血。 第115章 约会 深夜,城市被灯火点亮。购物广场的露天停车场里停满了车,还不断有私家车和出租车开进来寻找停车位,大多都是白跑一圈,又从出口开了出去。近公路的车位上停了一辆蓝色轿车,车辆处于启动状态,车厢里开了灯,一个女人坐在驾驶座,低着头像是盹着了似的,长时间一动未动。 简月手里拿着一张美容店传单,路上被发传单的店员塞的。她来回折这张传单,不知道已经折了多久,传单被她折出一条条横七竖八的折痕。她本想折一只纸鹤,她以前很擅长折纸,但是多年没有折过,这点儿才艺早就已经荒废了。所以她边折边想,越想越乱,折的也乱七八糟。拆掉重新开始,也不成个样子。 撕拉一声,传单不慎被她扯烂,从中间裂了个口子,像是被人割了一刀。她丢下传单,倒进椅背里,看看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多,她已经在停车场里待了半个多小时。她本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想想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但是只顾着折纸,依旧是全无头绪。 她纠结、茫然、又混乱。但是她的心却一如既往的笃定,其实她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可总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外力在干扰她,不断让她质疑自己,而她在质疑自己的同时又在说服自己。她没有选择,她只能坚持下去,她的路从来就只有一条。所以她的动摇和犹豫都只是她的愧疚心在作祟,愧疚归愧疚,她是不会回头的。 又进来一辆车找停车位,估计是见她的车亮着灯,以为她要开走了,就停在过道里等,等了没一会儿,突然按了声喇叭。 简月被这声喇叭吓了一跳,立刻回了一声喇叭,那车慢慢从她面前开了过去,去别处找停车位。简月朝那辆车瞪了一眼,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在一列消息列表里找简骋,找到简骋之前,先看到了周行。 她想略过周行,但是目光无法从周行的头像上移开,手指不受控制般点开了和周行的聊天页面,发了一条消息:你在单位吗? 周行很快回复:在家。怎么了? 简月在心里斗争一会儿,唰唰打了一行字发过去:现在方便见面吗?我想去找你。 消息发出去,她立刻后悔了,想把消息撤回,但是慌慌张张误点了删除,那条消息只在自己的聊天页面里消失了。她愣住片刻,把手一摊,手机掉在车厢地板上。她浑身无力倒进椅子里,觉得自己办了件奇蠢无比的事。周行估计也是觉得她很唐突,很长时间没有回复,简月等得心灰意冷了,才听到手机在地上响了两声。她捡起手机,没敢立刻看周行的回复,攥着手机给自己铺垫好了心理准备,才点开消息。 周行给她发来一个定位,外加一行文字:新海世纪B6号楼,1单元1602。到小区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接你。 简月一看,立刻驱车上路,车速比往常快了许多。副驾驶搁着她的包,里面装着赵文郡给她的U盘,U盘里是乔安娜杀人的证据。她还没打开看过,但是她相信赵文郡已经向她投诚,不会欺骗她。她知道自己应该把U盘交给周行,因为周行有知情权,但这是她唯一的筹码,是她对付乔安娜的底牌。倘若她将U盘交给周行,等待着她的将是和乔安娜同样的命运。但是她绝不允许自己和乔安娜一样掉进深渊里去,她还有希望,她还有明天,她已经厌恶了在黑暗中踯躅独行,所以她要迎着自己的光,拼杀出一条血路。 新海世纪小区在市区闹中取静的好地段,简月把车开进小区里,找了个就近的停车位,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B6号楼。在电梯间等电梯时,她猛地察觉到自己很莽撞,不仅没有提前想好深夜来找周行的理由,还空着手来,问他有没有吃晚饭,带一点吃的也不至于太失礼。她如此双手空空披星戴月的来了 ,就像是完完全全和周行深夜幽会来的。 但是事已至此,再打道回府已经是不可能了,只好硬着头皮进了电梯。刚进电梯,周行的微信到了,问她到哪里了。简月正在打字,电话紧接着来了,她接起来:“喂?” 周行:“到哪儿了?” 简月:“我已经到了。” 周行:“进小区了?那我下楼接你。” 简月:“不用不用,我在电梯里。” 那边顿时忙忙活活的,简月听到一记关门的声音,周行道:“你出电梯往右拐,我在——” 他话说一半,电梯门开了,简月走出来,往右一扭头,看到周行正往这边走。周行看见她,挂断电话,朝她抬了抬手。 简月朝他走过去,虽然心里很不好意思,但是目光一直定在他身上没移开,直到站在他面前,才往他身后大敞的入户门看了一眼,小声问:“你自己一个人住吗?要是家里还有别人,我这就走了。” 周行笑道:“都到门口了,才想起问我家里有没有别人?” 简月有些羞赧地低了下头:“嗯,才想起来。” 周行把她的包接过去,道:“进来吧,我一个人住。” 简月跟着他往门口走,没走几步,从门里走出来一条一米多高浑身雪白的萨摩耶,身材滚圆憨态可掬,呼哧呼哧的吐着舌头。周行把狗往里轰了一下,说:“进去。” 萨摩耶乖乖地扭头进屋了。 简月问:“你养的狗吗?” 周行把一双崭新的蓝色绒拖鞋摆在简月脚边,道:“不是我的狗,是朋友养的,他昨天出差了,托我照顾几天。” 等简月换了鞋,他把简月的包和脱掉的外套接过去一一挂到玄关的衣帽架上,还把她的鞋也摆好了,道:“到里面坐。” 简月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他体贴入微的照顾,走进客厅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周行的房子;这是一套户型很周正很通透的三居室,装修风格简约明亮,从西到东一整排落地窗,很有气派。她走到落地窗前往外看了看城市夜景,又往回走:“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 厨房是开放式的,周行正在倒水:“为以后着想。我可能一辈子就买得起一套房子,索性就买大一点。” 萨摩耶是个人来疯,乐颠颠的跟着简月,简月领着它在客厅里走走停停,四处看:“我知道这地段的房价,你有买一套的钱,在几条街外能买两套。” 周行把水端给她,又把萨摩耶咬在嘴里毛毛虫玩偶拽走,一抬手扔到窗边,萨摩耶跟着毛毛虫哒哒哒地跑了。周行笑道:“光这一套就已经花光了我前三十几年的所有积蓄,也只是交了个首付。剩下的还是靠家里贴补。” 他砌词太谦虚委婉,以他家里的经济实力,就算给他全款贴补一套房,也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像他这样的家世,就实在没有必要拘泥是否接受父母资助。 周行想问问简月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又觉得这一问题太外道,便问:“你吃晚饭了吗?” 简月还真没吃晚饭,如实摇摇头。 周行抬脚就去了厨房,打开冰箱在里面翻找食材,道:“外卖不卫生。我给你简单炒个饭行吗?” 简月跟过去,把水杯搁在长长的流离台上,惊讶道:“你还会做饭?” 周行:“简单的饭还是能做的,就是工作太忙了,没什么机会自己做饭。” 简月:“那你晚上吃的什么?” 周行:“外卖。” 简月忍不住笑了:“我算是贵客般的待遇吗。” 周行道:“你当然是贵客。” 他拿出来两颗鸡蛋、一根火腿、一根胡萝卜、半袋子甜玉米粒、还有一保鲜盒的米饭。周行打着鸡蛋说:“你去看会儿电视,马上就好。” 简月没去看电视,拖过去一张凳子在流离台对面坐下了,双手捧着下颚看着他,笑道:“我还不会炒饭呢,正好跟你学一学。” 她发现周行做饭很利落,打蛋炒蛋手法熟练,切起火腿和胡萝卜的刀工也不错,虽然和专业厨师比起来只是学徒的水平,但是足以把她这个从没掂过菜刀的唬住。 周行切好菜码,把火打开,先炒配料后下米饭,不一会儿就香气四溢。简月为他鼓掌:“好厉害啊。” 周行翻动着锅铲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弯了弯唇角。饭炒好了,他给简月盛了满满一盘子,又余出了小半碗,问简月:“洗手了吗?” 简月没洗,问了他洗手间的方向,洗完手回来看到周行已经把饭摆到了餐厅桌上,餐桌另一端堆着许多文件。她坐下来,朝另一边的文件看了看,道:“我还以为你难得有一天不加班,原来是把工作带回家了。” 周行把一只勺子递给她,又帮她把水杯填满了,才在她对面坐下,道:“本来不想回家加班,但是在办公室待得难受。你来得正好,待会儿我们把近期发生的案子之间的疑点全都重新捋一遍。” 当下气氛很好,简月很高兴能吃到他亲手做的饭,第一口炒饭还没送进嘴里,约会的氛围就已经消失了大半。简月白他一眼,大口吃了一勺炒饭,道:“原来我大半夜跑过来,是来和你一起加班的。” 炒饭多出来半碗,周行只能自己消耗。他唇角一勾,不怀好意地问:“你不是来找我加班的吗?那你是其他要紧事?” 简月一噎,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打算装傻糊弄过去,只吃饭不说话。 周行身子往前一倾,离她近了些,挑眉笑问:“还没问你呢,来找我干什么?” 简月抬眼瞪他,觉得他坏得要死,不放过任何取笑她的机会。她作势要走:“我顺路过来吃个饭,饭不好吃,我走了。” 周行连忙把她的手拉住,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简月用力白他一眼,坐回去了。 周行问:“我做的饭真的不好吃吗?” 其实很香,比外面卖的都好,但是简月不想夸他,故意说:“还行吧,勉强能入口。” 周行当然看得出来她在报复,笑道:“我煮面比炒饭好,下次做我拿手的炸酱面给你尝尝。” 这句话,简月听了很受用,被他三言两语就哄好了,点了点头道:“好呀。” 周行三两口吃完自己的半碗炒饭,又从冰箱里拿了个苹果削,削好苹果切成一瓣一瓣的,插上几根牙签,把果盘放在桌上,道:“饭吃不完就放下,吃点水果。” 这盘炒饭的分量着实不小,简月吃了一半就饱了,但是把自己吃撑了才停手,然后又拿起一块插着牙签的苹果,道:“今天晚上吃太多了,明天早饭都不用吃了。” 周行道:“一会儿我给你拿消食片,吃两片儿就好了。” 说着,他利索地收拾碗盘,端去了厨房。简月觉得自己来蹭饭还什么活都不干,有点说不过去,就主动要洗碗。周行不让她动手,自己把碗洗了,道:“怎么能让贵客干活。” 简月没有事儿干,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儿苹果,然后就去窗边找萨摩耶玩。萨摩耶趴在狗窝里,本来都睡着了,被简月捏着耳朵搅扰醒了,简月揉着它圆滚滚的脑袋问:“它叫什么名字?” 周行:“叫奶油。” 简月笑道:“这名字很适合它,又白又软。” 她和奶油玩了一会儿,偶一回头,看到周行已经收拾好了厨房,正坐在餐桌前看文件。他把资料摆了小半桌,拿着记号笔在一个写字板上记了几笔,然后又停下来研究资料,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神情平淡又专注。 简月坐在地上搂着奶油的脖子,和奶油脸贴着脸,靠在奶油身上不知不觉地朝周行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他认真工作的样子真真的是极有魅力,至少对她而言极有吸引力。 她撒开奶油,放奶油回窝里睡觉,走到餐厅在周行对面坐下,扯掉手腕的皮筋儿扎住头发,道:“来吧,我们把这些案子都捋一捋。” 周行道:“你累的话就休息吧,去和奶油玩儿。” 简月俏皮一笑:“不陪狗了,陪陪你。” 周行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像一位人畜无害的好好先生,他在某些时候面对某些人,还是挺擅长打情骂俏的。他把眉一挑,笑道:“原来你大老远跑过来,是为了陪我?” 简月即想恼又想笑,在桌子下面朝他的脚不轻不重踩了一下:“你烦死了!” 周行挨了这一脚,把写字板移到一旁,十分迅速的转换到工作状态:“一个小时前,乔捷平翁玲夫妇的毒检结果出来了。” 简月转换状态也很迅速:“怎么样?” 周行:“没有发现任何药物残留,他们不是被人下毒。” 简月:“我猜到了,下毒很容易被发现。” 周行把凌乱的文件一份份摆放整齐:“你在乔捷平车上发现的那根蟑螂的触须,目前是这件案子唯一的突破点。小师跟我说了,你们去找过给乔家做工的张琴,张琴说翁玲很怕蟑螂,已经形成了心理创伤。如果她在开车途中看到一只蟑螂,的确有可能会惊慌大乱,导致正在行驶的车辆失去控制。” 简月道:“可能不止一只蟑螂。我们只发现一根蟑螂触须,不代表出现在车里的蟑螂只有一只。如果我是凶手,为了让翁玲无法控制车辆发生车祸,我会放很多只。” 周行皱眉想了想:“那其他蟑螂在哪里?” 简月道:“车辆翻下公路掉入深沟,摄像头只拍到车辆被撞翻的一幕,没有拍到车辆滚落路边,也没有立即起火。那些蟑螂有足够的时间从车厢里逃走。可惜的是我们都没有在现场第一时间发现蟑螂须,如果发现及时,或许能找到几只,现在返回去车祸现场,估计也找不到了。” 周行:“照你这么说,车祸的确很有可能是人为。那凶手必须有机会接近乔捷平的车,而且提前料到开车的人不是乔捷平,是翁玲,所以才能利用翁玲的弱点。” 简月和他相互凝视,说出了彼此心里最可疑的人选:“乔安娜。” 周行揉了揉额角,皱眉道:“乔安娜有什么理由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 简月:“小师和洪途在乔家有什么发现吗?” 周行:“你是说那间上锁的书房?我也过去看了,里面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简月:“如果书房真有蹊跷,一定不在表面上。”她想了想,“我们换个方向,查一查乔捷平夫妇近年来有没有改造过房子构造,或是重新装修过。” 周行笑道:“你怀疑书房里有机关?” 简月:“如果书房里什么都没有,乔捷平夫妇没有理由禁止别人进去。” 周行点了下头:“我明天安排。” 他拉开餐桌抽屉,拿出一瓶水果味儿的消食片,递给简月:“吃两片。” 简月倒出两片,吃糖块儿一样嚼着消食片:“枪击案进展的怎么样?冷微粼承认丰阳阳的指控吗?” 说起冷微粼,周行很头疼:“她什么都不承认。孔繁漪和冷杉第一时间找了律师,我们连把她带进公安局问话,孔繁漪和律师全程陪同,什么都问不出来。” 简月垂下眼睛,把瓶盖儿一点点拧紧:“我猜,孔繁漪早就知道是冷微粼想害她,但是她不会揭发自己的女儿。” 周行:“为什么?” 简月冷冷道:“家丑不外扬。冷微澜的事已经让她丢尽了面子,她不会允许自己两个女儿都变成罪犯。” 周行的眼神有些复杂:“你很了解孔繁漪?” 简月轻飘飘地笑了笑:“她这种人,不难懂。” 周行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冷微粼身上:“如果丰阳阳所言属实,冷微粼就算不是枪击案的幕后主使,也离幕后主使很近。丰阳阳没有登录过亚瑟网站,但是却收到了枪,说明冷微粼有能力支配被送出的四把枪。” 简月道:“周队,我们不应该停在冷微粼身上,冷微粼背后绝对还有人,她没有能力策划规模这么大的枪击案。你还记得那四把枪的来源吗?它们都是几年前从海关缉私仓库失踪的枪,不知道流传了多少人的手,到了左兵贩毒团伙手中。这批枪又在六年后重见天日,不仅引出了左兵贩毒团队,还引出了枪击案,这一系列事件绝对不是巧合,而是经过精心策划。” 周行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问题是谁在背后策划,目的又是什么?” 简月撑着额头,静下心沉思良久,道:“还是离不开亚瑟。从赵海升案开始,发生的一些列的案件都和亚瑟有着大大小小的关联。或许我们应该回过头好好查一查亚瑟初次出现的案子。” 周行会意:“赵海升?” 简月:“对,赵海升。我们在赵海升办公室发现的那封信,是亚瑟第一次出现。高博涵被杀,也是因为他接触过给赵海升送信的人。后来康世龙死了,凶手就是杀死高博涵的人。后来发生的枪击案也和亚瑟涂脱不了干系。这一切的起点就是赵海升案。” 周行在文件里翻找片刻,拿出一张装在透明物证袋里的A4,道:“这是我们追查高博涵案和康世龙案的唯一线索。” 那是从赵海升办公室里搜出来的信,上书:A crisis was rapidly developing in the gulf,二十八号晚上十点东泰园。 简月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张纸,之前解码那句英文,是周行打电话告诉了她,后来她也忘记了去看看这封信本身。直到现在她才看到实物,问道:“这是沈冰从赵海升办公室里搜出来的信?” 周行把那张纸递给她:“嗯,你看看。” 简月隔着一层物证袋拿住那张纸,这是张A4白纸,上面的字是打印出来的英文掺着中文,道:“不是手写,查不了笔迹。”她朝周行伸出手,“给我一把尺子。” 周行:“干什么?” 简月道:“你不知道一封密文的字里行间都可以传递信息吗?我要测量文字的间距,万一能测出摩斯码呢。” 周行觉得她这想法很是异想天开,但还是给她拿了把尺子,道:“如果你猜的没错,那写这封信的人一定和你一样富有想象力,否则就是训练有素的职业间谍。” 简月道:“要不是线索已经山穷水尽了,我也不想做这种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事。” 她拿着尺子测量字与字之间的距离,没测两个字就觉得这办法实在是蠢,因为间隔根本没法测量,无论是英文还是汉字,字形全都起伏凹凸,找不到能代表这个字的点,也就测不出点与点的距离。 她把尺子丢下,趴在桌上长叹一口气。 周行正在研究案卷细节,看她一眼,笑道:“测量出摩斯码了吗?” 简月眼睛往上一翻,瞪着他:“长官,我劝你最好善良一点,处处拆人家台,当心遭报应。” 周行:“什么报应?” 简月:“找不到女朋友。” 周行又瞧她一眼,拿起杯子起身去厨房倒水:“我的报应会连累到你。如果我找不到女朋友,你也找不到男朋友。” 简月没反应过来,一脸骄傲:“我年轻漂亮万人迷,我怎么可能找不到男朋友。” 周行转过头,很有深意地看着她微笑。 简月明白了他的意思,登时心口一热,脸上发烧,双手捂住脸笑道:“看不出来啊,原来你这么自大。你是不是经常在女孩儿面前演霸道总裁?难道就没有挨过打?” 周行道:“霸道总裁是第一次演。至于挨没挨过打,待会儿就知道了。” 他端着水杯回来坐好,把手伸到她面前,笑着问:“打吗?” 简月看看他的手,又抬头看着他,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你真的是太有手段了。我以前瞎了眼,才会觉得你不解风情。” 周行笑道:“要是这点风情都不解,那我这些年也太没长进了。” 他的手机响了,是家里人打来的。他向简月示意了一下,就拿着手机去阳台接电话。 简月又趴在桌上看着他站在阳台的背影,觉得自己老是盯着他看的习惯很不好,要改掉。于是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那张白纸上。她刚才测了两三个字就把印着字的纸丢开了,现在闲着没事,又顺手拿起来,几乎怼到自己鼻子上。这次她近距离观察这张纸,还真被她看到一点细微之处——文字末尾以句号结尾,但是句号后面加了短短的一横,像是符号“-”。她和周行起初都没有在意这个符号,多半是打印这封信的人操作电脑时的小小的失误,但是此时此刻她细加琢磨,却觉得这个符号很眼熟,它出现的位置似乎在其他地方看到过...... 她心里陡然沉甸甸的,拿出手机对着那张纸拍了一张照片。周行讲完电话回来了,道:“我们家老爷子想一出是一出,要去西藏旅游。” 简月笑道:“现在的季节不适合去西藏,最好来年春天,天气暖了再去。”她看看手表,“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 周行道:“我送你。” 简月:“不用,我开车来的。” 周行把她送到电梯间,目送她进电梯,道:“到家给我发消息。” 简月笑道:“好,明天见。” 电梯门即将关了,周行突然把门按住,看着她微笑:“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不等简月说话,他就松开了手,电梯门很快关闭。下沉的电梯里,简月陡然浑身无力,倚着轿壁发懵。 她驱车返回租住的公寓。回到公寓,客厅的灯暗着,简月开了灯,无声走到书房门外,轻轻推开门,客厅的灯光撒进去,显出床上正在睡觉的人影。 她朝冷微澜看了片刻,然后关上书房门,回到自己的卧室。梳妆台的一只抽屉上了锁,钥匙被她放在存放耳环的盒子里,她拿出钥匙打开抽屉,从一叠现金下面拿出一张纸。这张纸上依旧打印着满满的文字,是两个月前冷微澜从机场逃走,约她在简骋办公室见面那天给她带的“见面礼”。冷微澜自称这封信是被某个神秘人送到她房间里,信中详述了萧一杰的死因,以及警察调查此案的进展,并且告诉了冷微澜一个秘密,让她以此秘密去要挟简月,简月一定会帮她。正是有了这封信,简月才相信萧一杰案背后还有一层阴谋,冷微澜或许只是掉入陷阱的棋子。真正和她对垒的凶手将冷微澜推出来顶罪,藏在冷微澜身后。 简月打开这封信之前,先沉下一口气,然后将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在句末,句末以“。”收尾,但是“。”后跟着一个符号“-”。 第116章 抢袭 费红泉的案子开庭在即,他突然向看守所提出一个要求:他要见周行。 周行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时正在去单位的路上:“他要见我?” 民警:“对,他点名儿了要见支队的队长。” 周行:“我先去单位接个同事,大概一个小时过去。” 民警:“周队长,费红泉说他想跟你讲讲避水县的谭家灭门案,他只跟你一个人说。” 周行思索片刻,道:“我现在就过去。” 前方路口右转,周行改变路线,开车前往看守所。他本要和简月一起去,因为简月表明过对这件案子有兴趣,或许可以帮助到他。但是费红泉除了他之外不见其他人,打乱了他本来的计划,所以只能只身前去。 到了看守所,他在会见室等了一会儿,一名民警将戴着手铐身穿狱服的费红泉带了进来。周行站在窗前看着他,时隔多日见到费红泉,他险些没认出来;费红泉本就年过半百,现在看起来更是衰老了十岁,两腮的肉全都枯瘪了,嘴唇往中间挤出褶皱,似乎满嘴的牙掉光了。整个人老态龙钟,像一把罩着衣服的烂骨头。 周行问管教民警:“他生病了?” 民警道:“我们送他去医院查过,除了血压有点高,什么毛病都没有啊。” 周行和他面对面坐下来,费红泉直勾勾地看着他,表情看起来呆滞憨直,但是他的眼睛却锐利的像把勾子。周行不说话,等着他开口,等了一会儿他都没张嘴,周行起身去接了一杯水,喝着水看手机,一副不打算搭理他的样子。 费红泉沉不住气了:“律师说我没救了,他最多帮我争取死缓。” 周行的目光朝他斜过去,道:“死缓都算你占便宜了。” 费红泉咧开嘴,牙齿只剩了几颗,嘴巴像个肮脏的黑洞:“你得帮帮我。” 周行讪笑:“帮你争取死缓?” 费红泉:“我现在的律师不球行,我得换个律师。” 周行把眉一拧,面露不耐:“你把我叫来,就为了说这些放屁的废话?” 费红泉:“咱俩谈谈条件,你帮我找律师,我就告诉你谭家灭门案的线索。” 周行:“你嚷了几个月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我觉得我会信你?” 费红泉:“你把律师给我带过来,我立马告诉你。” 周行身体往前一倾,极有威慑力地看着他:“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帮不帮你找律师,看你能不能说出我需要的线索。” 费红泉张嘴要说什么,周行竖起食指指着他,一脸冷峻道:“你满嘴胡话,别以为随便编个慌就能骗我。我自有办法验证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所以不要想着和警察玩空手套白狼。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说话前先掂量清楚。如果你敢骗我,就算你真有线索我也不要了,你就带着你的线索一起烂在土里吧。” 说完,周行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里盯着他:“你可以开始了。” 费红泉脸上露出神神鬼鬼的表情,嘴唇哆嗦了几下,道:“谭家灭门案的凶手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周行:“这是我们警方的侦查结果,早就被媒体报道出去了,用不着你提醒我。” 费红泉张嘴一笑,笑得竟有几分得意:“我知道凶手里的女人是谁。” 周行:“谁?” 费红泉故弄玄虚般把身子往前探,低声道:“我女儿,费雨晨。” 周行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久久才揉了揉额角,露出烦躁的表情。他看了眼手表,直接起身往门口走去,对民警道:“小宋,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 小宋:“哦哦,周队长您慢走。” 周行拉开房门,费红泉突然喊了一声:“戒指里面刻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周行闻言,脸色骤暗,回身看着费红泉:“什么戒指?” 费红泉背对着他,他看不到费红泉的脸,但看得到费红泉在笑,笑声古怪又粗嘎:“嘿嘿嘿嘿,那个叫谭瑶的女人,她丢了一枚钻石戒指,是她男朋友送的,戒指里面还刻着她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哈。” 谭瑶是谭家灭门案的受害者,警方发现她的尸体时,她右手无名指留着一圈淡淡的痕迹,戴在手上的钻石戒指不翼而飞。警方搜遍现场,都没有找到那枚戒指,但无法确定是否被凶手带走,所以这件事没有登报,只有直接经办此案的内部人员才知道。至于戒指里面是否刻着谭瑶的名字,周行本人都没有见过戒指,更是无从得知。 但是无论怎么说,费红泉说出了只有警方才知道的案件细节,周行不得不重新思考他刚才那句疯话的真实性。他往回走,站在费红泉身旁,道:“你怎么会知道戒指的事?” 费红泉抬起头看着周行,他的面相老得厉害,像是恐怖电影里演员戴上面具皮套扮演的老怪物:“戒指就在我闺女的床头柜里,她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在墙上凿了一个洞,我天天晚上都看她。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她翻窗回到屋里,戴着帽子,身上有血,还背着包,她把包打开,里面有把血淋淋的刀,上面缠着几根长头发,她把头发一根根捏下来,全都吃了......哈哈哈哈哈,她吞头发的样子跟我吸毒的时候一模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疯狂,而且越来越疯狂,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在笑:“我女儿,我女儿像我哈哈哈哈哈!我女儿真像我!” 砰地一声,周行往桌上狠狠捶了一拳,费红泉的笑声戛然而止,周行问:“凶手有两个人,还有一个男人,是谁?” 费红泉又开始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你是蠢蛋哈哈哈哈哈,凶手不是两个人,是三个人!” 周行:“三个人?” 费红泉:“她找了两个男人帮她,哈哈哈哈臭□□,跟她妈一样会勾引男人!” 周行:“那两个人是谁?” 费红泉突然开始抽搐,双眼上翻,口吐白沫。民警连忙上前:“他癫痫犯了!” 费红泉突发癫痫,被民警送去医务室。 周行没有时间待在看守所等费红泉醒来继续向他询问,离开看守所火速驱车往赶回单位。无论费红泉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他给的线索都很有侦查价值。周行没想到这桩沉寂了六年的灭门案会在今天有了进展,他刚把车开出看守所就联系沈冰,让沈冰调查费雨晨的全部资料。 一路上,他都在回想谭家灭门案记录在卷的种种细节,不知不觉就走过了大半车程。到了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被红灯拦停。他紧跟着一辆车停下,放下车窗想换换车内的空气,从后视镜里看见跟在他后面的一辆面包车突然变了道,开到他左侧的车道,和他的车并排停下了。 他觉得这辆面包车有些眼熟,刚离开看守所不久,他就发现后面跟着一辆半旧的面包车,但不确定是不是眼前这辆,因为他没记下车牌。周行警惕惯了,留了个心眼,余光捎带着旁边的面包车。 面包车的车窗玻璃是深棕色的,看不到里面。他觉得口渴,转过身从后座拿水,拿到水坐好,才发现旁边面包车的车窗降下来了。驾驶座坐着一个戴着帽子的年轻男人,他把帽子压得很低,看不到眼睛,露出挺拔的鼻梁和单薄的嘴唇。他朝周行的方向稍稍侧过头,似乎也在看着周行。 周行看着他帽檐下的脸,莫名觉得他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还没想起他的脸,就见他突然把左手搭在右臂上,手里拿着一把枪——枪管接了一根□□,所以开枪时没有枪声,但是他手腕因后坐力而往上抬了抬,于此同时,子弹射入车厢,削进周行左肩。 从他拿出□□到周行中枪,只有不到两秒钟。周行趴在方向盘上,眼前短暂的黑了片刻,剧痛才席卷而来。那人紧接着开了第二枪,但是他迅速往右侧爬倒,子弹射穿挡风玻璃飞出去了。 他现在没有带枪,只能逃命,于是想从副驾驶下车,突然‘砰’的一声响,像是两辆车相撞了。他抬起头,看到面包车被追尾,猛地往前蹿了一下,持枪的男人戴在头上的帽子也掉了,露出整张脸——是展羽。 展羽拧过头看了眼周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像是幽井深潭。 稍纵即逝的对视过后,周行亲眼看着那辆面包车闯过路口,消失了。 第117章 生日蛋糕 一栋商业楼大门前,简月拿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喂?贝贝,我到了,你在哪儿?” 贝贝:“我就在旋转门这里,我看到你了,你别动,我去接你。”“” 简月挂了电话,向周围流动的人群张望,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到一个留着金色短发的女孩儿,是她多年未见的大学同学。贝贝笑道:“哇,好久不见啊系花,你怎么越来越白了?” 简月笑道:“你也瘦得让我差点认不出来。” 她们叙着旧走进大楼,简单聊了聊,简月才知道贝贝刚毕业没多久就转行做了经纪人,做到现在是个不大不小的中层,在星灿娱乐经济公司担任商务对接小组的负责人。简月笑道:“你在学校就是学生会领导,到了公司也是领导,你的官运一直都很亨通啊。” 贝贝笑道:“什么领导啊,也就管着几个实习生。天天没日没夜的加班,工资还不见长,就是个打工人而已。” 到了二十三楼,出电梯往右一拐就是经纪公司的前台。简月跟着贝贝走进一片办公区,格子间里的员工绝大部分都是女人,有几个员工看见了她,眼神都有几分猜度,像是在辨认她是谁。 贝贝压低了声音笑说:“你长得太漂亮了,她们以为你是艺人。” 简月笑道:“她们以为我是艺人是因为我身边有你这位大经纪人。” 靠近茶水区的一张工位上坐着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穿一套粉色毛衣裙,头发也染成了红色,像一团柔软蓬松的粉色棉花糖。 简月和贝贝走近她的工位,她站起身道:“贝贝姐。” 贝贝向简月介绍她:“她就是冷微澜的执行经济,叫小卡。你有问题就问她。”又向小卡道,“这位是公安局的顾问,也是我好朋友,想向你了解一些冷微澜的事。你先把工作放一放,好好配合她。” 老同学还要去影视公司开会,介绍过简月的身份就急匆匆的走了。 简月搬了张椅子坐在小卡身边,笑道:“你是冷微澜的经纪人?” 小卡道:“我是执行经济,每天陪她见导演、拍广告、去片场什么的。和助理的活儿差不多。” 简月:“你在冷微澜身边有多久了?” 小卡:“前前后后快一年了吧。那个,你是警察吗?” 简月道:“我不是警察,我是刑侦支队的顾问。按理说我应该和一名警察一起过来找你,但是最近单位忙,人手不够。所以只好我自己过来。” 小卡:“哦哦,没关系。我就是想说,冷微澜出事儿那几天是在外地拍戏,是她的一个助理跟着她,我没跟过去。所以那几天发生过什么事儿,我不太清楚。” 简月:“我知道那几天你不在她身边,所以警方一直没有找过你。我今天过来找你,是想问一些有关萧一杰的事。” 小卡沉吟道:“萧一杰......我对他的了解也就仅限于冷微澜偶尔会和我聊起他的事。” 简月笑道:“那就挑你知道的说,萧一杰和冷微澜的感情怎么样?” 小卡神色复杂:“应该还可以吧。” 简月:“能展开说说吗?” 小卡道:“冷微澜刚出道就跟他好了,不少资源都是萧一杰给的。他们两个起初感情挺好的,私下里经常同进同出。但是萧一杰比较花心,圈儿里的名声不大好。我们都以为冷微澜跟他好不了多久,最后他俩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我们都挺意外的。” 简月:“既然都要结婚了,那他们的感情挺好的?” 小卡前后看看,见同事们都没有关注她们,才低声道:“其实不是,萧一杰出事儿之前,冷微澜和他的关系闹的很僵。我经常看到冷微澜在片场和萧一杰打电话吵架。” 简月:“他们都吵什么?” 小卡:“冷微澜本来很信任他,把自己的钱都交给萧一杰帮她打理。酬劳全都直接打到萧一杰用自己的名字给她开的账户里。萧一杰拿她的前投资炒股,没几天蒸发了大半。” 简月将信将疑:“冷微澜就这么相信他?” 小卡很惋惜的模样:“她喜欢萧一杰,被萧一杰哄的团团转。萧一杰承诺会娶她,她就把什么都给他了。” 简月:“你刚才说她们感情不好,是因为萧一杰投资失败?” 小卡:“也不是。冷微澜没有多看重钱,她更想和萧一杰结婚。她们也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还带萧一杰回家见父母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萧一杰跟她回家见过她父母后,对她的态度就急转直下,想用冷暴力逼冷微澜分手。” 简月得到了一个前所未知的讯息:“冷微澜带萧一杰回过家?” 小卡:“是啊,她身边没几个朋友,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和她的助理。有一天她正在拍商务,特意带着妆下班,说要和萧一杰回家见父母。但是第二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眼睛都哭肿了,根本没法拍片,害得我被导演骂了一顿。” 简月:“什么时候?” 小卡:“八月中旬,当时正在拍一支香水广告。” 八月中,在萧一杰遇害前一个月左右。 小卡又道:“从那天以后,冷微澜再没提过和萧一杰结婚的事。萧一杰送她的戒指她也没戴过。但是俩人没有正式分手,因为冷微澜当时压了几部电影没上,萧一杰也有投资,爆出负面新闻会有损她的观众基础。” 简单来说,冷微澜和萧一杰因为某些原因导致感情分裂,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但是为了共同利益,两人貌合神离,维持着情侣关系。 简月沉思片刻,问出此行最重要的问题:“冷微澜跟你提起过她想养猫吗?” 萧一杰案的细节至今都在保密中,除了警方,没有人知道萧一杰死于一只猫引发的惨案。 小卡眼睛微微一睁,意外道:“你怎么知道她说过要养猫?” 简月把包搁在腿上,双手不经意间捏紧了背带,手心冒出冷汗:“她跟你说过?” 小卡道:“说来也很奇怪。她一直对猫猫狗狗都没兴趣,有一天突然要收养横店一只流浪猫。估计是和萧一杰冷战,心情不好,想从宠物身上找点安慰吧。但是没养成,那只猫被其他剧组拿去拍戏,打麻药没控制好剂量,死了。” 简月的心渐渐悬了起来:“那只猫有什么特点?”她顿了顿,忍不住提示道,“比如说,它有害怕的东西吗?” 她很不想听小卡口中得到她预设的答案,但是小卡接下来说的话让她心灰意冷。小卡说:“那只猫害怕橘子皮的味道,闻到那种气味它会变得敏感又暴躁,以前抓伤了好几个人。” 她心里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像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把她五脏六腑都砸穿了,胸腔里钝钝的疼——原来,冷微澜真的在骗她。 既然冷微澜的确是凶手,那么那封威胁她的信,大抵也是出自冷微澜之手。简月问小卡:“冷微澜给你写过邮件吗?” 她的确收到过冷微澜写的邮件,她的工作中包括阅读海量剧本,写报告给艺人挑选中意的剧本。她通常以邮件的形式将报告发到冷微澜邮箱,冷微澜大都直接打电话告诉她自己是否出演,也回过几封邮件。 小卡打开自己的邮箱,调出冷微澜回复的邮件,道:“我们年末要做工作总结,所以和工作相关的邮件我都没删。” 简月从她手中接过鼠标,略过冷微澜列出她要求剧本修改的地方,直接看文末。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她看到句末的“-”符号时,心还是跳了一下。 小卡见她长时间盯着句末怪异的符号,便解释道:“这是冷微澜的习惯。她经常挑好一个剧本,隔了很久才进组,进组后她对剧本都没什么印象了,就会让我把她回复邮件打出来,她会在邮件里写很多她对角色的理解。为了分辨出邮件是她自己写的,而且为了不让别人篡改,她会在末尾加一横,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符号。久而久之,她就养成了习惯,无论写什么,都会在最后加一横。” 所有的猜测得到验证,却又添了更多谜团。 简月沿着人流湍急的人行道往前走,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心里也无挂无碍。此时此刻,她心中很轻松,不,应该说是虚无。她有意不去想任何事,不去想冷微澜,也不去想萧一杰,更不去想赵海升和亚瑟。她只想把种种思绪赶出脑海,得到一时片刻的宁静,否则千斤重的压力会把她拖拽的寸步难行。 迎面走来一个打电话的男人,他只顾着低头看路,不小心撞到了简月的肩膀,道了声歉又急匆匆地走了。简月险些被撞倒,包掉在地上,车钥匙被摔了出来。她蹲下身捡起包和车钥匙,看一看周围,才发现她已经走过了停车的地方。她只好往回走,途中手机响了,是师小冉打来的。放在往常,她不会无视任何一个工作电话,但是此时她非但拒接了师小冉的电话,还把手机关机了。 回到小区,她在楼下的烘焙店买了一个蛋糕,提着蛋糕上楼了。推开门,客厅里没人,她换了鞋,把包挂在衣帽架上,扬声道:“吃蛋糕了。” 冷微澜慢吞吞地从书房里出来,穿着一身睡衣,乱糟糟的刘海儿盖住眼睛,揉着眼皮睡眼惺忪地说:“你今天回来的好早。”看看墙上的挂钟,“才12点啊。” 简月脱掉大衣扔到沙发上,道:“今天翘班了。你吃早饭没有?” 冷微澜道:“没有呢,我刚起。”她才发现简月带回来一个蛋糕,疑道,“买蛋糕干嘛?你的生日不是12月末吗?” 简月不记得跟她说过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只隐约记得冷微澜的生日在夏天,冷微澜无意中脱口而出她的生日,让她心情很复杂。直到进门儿前,她浑身上下都凉飕飕的,像是罩了一层冷霜,骨缝儿里都在往外冒寒气。听了冷微澜这句话,她似乎没那么冷了。 她沉默着把蛋糕放在餐桌上,才道:“给你补过生日。” 冷微澜一愣,转眼间喜笑颜开,跑过去解开蛋糕盒上的丝带,脸红红地说:“你记得我的生日呀。” 简月其实不记得,只知道在夏天。她拉开椅子坐下来,道:“去洗漱吧。” 冷微澜打开盒子看清了蛋糕的模样,才去卫生间:“你等等我啊。” 她洗澡费了些时间,洗完澡换了身衣服从浴室出来,看到简月还坐在餐桌前,似乎连姿势都没有变过。简月见她出来了,便笑道:“快坐。” 简月插上一根蜡烛,让她许愿。她很慎重地闭上眼睛许愿,烛光在她微笑着的唇角跳跃。她许了愿,吹灭蜡烛,简月拿了一把水果刀切蛋糕,冷微澜问:“你不问我许的什么愿吗?” 简月淡淡笑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冷微澜:“可是我想告诉你。” 简月:“那你说吧。” 冷微澜撑着下颚,仰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想,笑容灵动又慧黠:“还是不说了,万一真的不灵验了怎么办。” 简月切蛋糕的技艺不纯熟,第一块蛋糕切坏了,蛋糕胚和奶油险些分离。她把这块蛋糕放在自己的盘子里,另切了一块完整漂亮的给了冷微澜。冷微澜很开心,说奶油很香,说蛋糕买大了,又说水果摆的造型好看,像只小鸟似叽喳不停。 简月吃着蛋糕听她说话,一块蛋糕吃了大半,她往冷微澜右手无名指看了看,继而眼睛往下一低,挖了一块奶油,道:“第一次见你那天,你手上戴着一枚戒指。现在怎么不见了?” 她问的突然,冷微澜一下反应不及,咬着小叉子愣了愣,才说:“那是我的订婚戒,早就收起来不戴了。” 简月突然不敢看她,或许是因为接下来的谈话会让冷微澜再也没有刚才的好心情,而冷微澜盘子里的蛋糕还没有吃完。所以她很愧疚。 但是事已至此,再也没有可回旋的余地,简月只能尽量让自己对她迟来的审问,看起来像一场闲聊:“你和萧一杰订婚了?” 冷微澜方才高涨的兴致此时跌了一半,拿着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蛋糕,道:“没有举办仪式,但是他跟我求婚,我答应了。” 简月:“见过彼此父母吗?” 冷微澜把蛋糕一点点切碎,神情低落:“我带他回家见过我爸妈。” 简月:“你爸妈喜欢他吗?” 冷微澜停了手,把叉子插进被她搅成泥的蛋糕里,笑道:“我爸妈挺喜欢他的,还约好了和他父母商量婚事。” 简月不看她,把叉子搁下,又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才说:“那为什么自从见过你父母,你们的感情就一落千丈,他还用冷暴力逼你分手。” 冷微澜脸色一僵,愣住了。 简月靠在椅背上看着她:“萧一杰花光了你的钱,还逼你分手。这是你杀死萧一杰的动机吗?” 冷微澜神色慌张又无辜,那双小鹿似的明亮的眼睛里悬着一层晶莹的泪光:“我没有杀他,我怎么会想杀他?我那么爱他,我只想和他结婚。” 直到此时此刻,简月才发现原来冷微澜骗过她的方法很简单。冷微澜只需要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就会心软,就会可怜她,就会帮助冷微澜欺骗自己。 简月摇头苦笑:“是你杀了他。你千挑万选了一只害怕橙子的猫,让萧一杰死在了你精心设计的陷阱中。” 冷微澜泫然欲泣:“我没有,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收到那封信才知道萧一杰已经死了。” 简月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那张折成方块的A4纸,扔到她面前:“是这封吗?” 冷微澜打开看了看,点头:“是这封。”她把信丢到一边,急切地看着简月,“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也是被人利用了,送这封信给我的人才是凶手,我真的不知道——” 简月不想再听她说谎,忍无可忍:“这封信是你自己写的!” 冷微澜闻言,瞬间卸掉了惊慌失措的面具,眉心微微一拧,显得有些诧异。 简月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把手机举到冷微澜面前:“还有这封信,也是你写的。” 这是她假借高博涵之手放在赵海升办公室的信,可惜的是赵海升并没有看到,反而被警方搜到。她的计谋被简月拆穿,她自知辩解无用,因为简月不会被她骗过第二次。 冷微澜假想过多次,倘若简月发现她在骗她,那会是怎样一副场景,她又该如何面对简月?数个夜晚,她夜不能寐,担心自己的伪装失效,害怕简月揭开她的面具。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反而不慌张,也不害怕,她只是有些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不伪装的更好一点,为什么不能做到雁过无痕。如果她能够欺骗简月的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就好了。 简月:“你和赵海升是什么关系?王丽丽是不是你杀的?高博涵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会知道亚瑟海湾?” 冷微澜看着简月的脸,简月此时应该很愤怒,因为她看到简月的脸像结了一层冰腻子,眼睛里波涛暗涌。她觉得眼前这一幕很荒诞,很不真实,就像不久之前,她被简月带回这套公寓的那天晚上一样不真实。 她突然很想笑,事实上她也的确笑出声了,只是笑容苦涩,眼眶微红。她看着简月说:“求你了,别像审问罪犯一样审问我。” 简月从未像现在这样不冷静,被审问的人不是她,但是她却很害怕,害怕的双手都在颤抖。她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尽量维持镇定:“回答我的问题,别再骗我。” 盘子里的蛋糕泥泞一片,不能吃了。冷微澜另拿了一个新的纸盘子,自己切了一块完整的蛋糕,边吃边说:“你刚才问我,我爸妈喜不喜欢萧一杰。这次我不骗你,我告诉你实话,我妈挺喜欢他的,说他是青年才俊。但是我妈不会让我嫁给他。” 简月:“我问的是——” 冷微澜:“让我说完!” 她瞬间愤怒了,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颤动:“让我说完,我妈很喜欢他,但是不会让我嫁给他。她不会让我嫁给任何人!你知道我妈干了什么吗?她把萧一杰拉到房间里,对萧一杰说,我堕过胎、劈过腿、整过容、还吸过毒!但是这些事我都没有干过,她在污蔑我,她在糟践我,她在萧一杰面前把我诋毁的一文不值,把我说成一个贱人!” 她握着叉子狠狠插进蛋糕里,塑料叉子在她掌心断成两截,锋利的断裂面划破她的掌心,渗出一道血痕:“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她想把萧一杰吓跑,她想把我的名声做臭,她想让我永远无法和任何人结婚!” 简月看着她流血不止的手,心里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地说不出话。 冷微澜睁大眼睛,目光猩红,神情狠绝:“我没骗你,我真的爱萧一杰,我愿意把我的所有都给他,他把我当做赚钱工具也无所谓。只要他愿意娶我,把我从那个地狱般的原生家庭里拯救出来。终于,终于,终于他愿意和我结婚,我以为他会给我一个家,给我不一样的生活。但是都被孔繁漪毁了!她是个疯子,她自己不幸福,就不让我得到幸福,她说我是她的孽种,那她就是我的地狱!” 简月:“......所以你杀了萧一杰?” 冷微澜冷冷一笑,笑容如尖刀刺骨:“他是我的唯一的希望,他可以拯救我,但是他偏不,他和孔繁漪一样,只想毁了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毁了他?” 简月:“你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能拯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冷微澜:“你可以救我啊,你本来也可以救我的,但是你把我推开了。” 简月哑然,只有心痛。 冷微澜终于露出了痛恨她的一面,她冷笑着站起身,拿起刚才切蛋糕用的水果刀,刀刃轻轻磕了下餐桌边沿,道:“你知道我是你的妹妹,但是你不承认我,你千方百计和我撇清关系,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你抛弃我就像丢一件垃圾一样容易,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厚颜无耻缠着你的疯丫头,你心里只有简骋。” 她抬头看着简月,眼睛里泪光闪动:“我只想要一个姐姐,你可以给我,但是你不给。”她把刀举起来,刀刃对着简月,边哭边笑,“都是你的错,唐樱死,是你的错。萧一杰死,是你的错。我变成这样,也是你的错。” 那把刀离自己很远,简月却觉得刀刃已经扎进自己的心脏。她想站起来,竟一时使不上力气,她手撑着桌面慢慢站起身,问道:“你为什么会提唐樱?唐樱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冷微澜皱了皱眉,像是很不解:“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是更关心唐樱?” 简月扶着桌子向她走近,一步步迎着她手中的刀:“说,唐樱的死和你有什关系?” 冷微澜:“你不问赵海升,不问王丽丽,不问高博涵,不问亚瑟了吗?你只想问唐樱?” 简月:“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冷微澜神色惘了惘,瞬间万念俱灰,对简月彻底绝望。她恨极了简月,现在只想报复她,让她也尝到痛苦是什么滋味,便笑道:“杀死唐樱的人不是展羽,展羽是在帮真凶顶罪。我知道凶手是谁,你想知道吗?但我偏不告诉你,我要你到死都不知道杀死唐樱的凶手是谁。” 简月一定痛苦,一定很愤怒。因为她看到简月突然踉跄了一步,若不是及时扶住桌子,没准儿已经摔在地上了。她忍不住笑出声:“原来你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啊,提起唐樱,你就伤心难过成这幅样子。早知道你会这么难受,我就早点告诉你了。” 简月遭受的冲击不亚于被一辆拖拽着数十节车厢的火车一节节的碾压,直至她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她的确伤心难过,即是为唐樱,也是为冷微澜。她两手空空,赤手空拳,但还是一步步走向冷微澜,道:“微澜,我求你了,你把所有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可以吗?” 冷微澜却慌了:“你别过来,别过来!” 她胡乱的挥舞手中的刀,简月连忙往后退,狠狠撞到了桌沿,桌上的一颗苹果噗通一声撞到地上,骨碌碌往前滚了两圈,磕到她的脚后跟停住了——她被拽入一个黑色的空间,四周连绵不绝落着核桃,无数核桃纷纷坠落,转眼将她淹没。身体变得特别沉重,不由自主的下坠,下坠,再下坠...... 简月重重摔在地上,头部和坚硬的地砖相撞,天地瞬间寂灭,失去了所有意识。 第118章 怀疑 从黑暗中苏醒,再一睁眼,眼前是一片冷冰冰的白色。 简月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还穿着自己的衣服,右手手背插着针头,正在吊水。门开了,简骋走了进来,对上她的目光,他冷静地把病房门关上,才走过去坐在床边,轻声问:“你昏迷了三个多小时。怎么回事?” 简月有些吃力的坐起来,脑袋里又是一阵眩晕,闭着眼缓了缓:“冷微澜呢。” 简骋把枕头垫在她背后,道:“她走了。” 简月:“......走了?” 简骋:“我到你公寓的时候,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也是她给我发消息,说你受伤了,让我赶快把你送医院。我把你们小区内部三个月内的监控录像全都清除了,不用担心。往后靠,慢一点。” 他看着简月的脸,简月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目光虚飘无力,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感。简骋问:“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简月很突然地红了眼眶,身体往前一倒,额头抵在他肩上,哽咽道:“骋,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 简骋:“什么事?” 简月想忏悔,但是却发现自己无从忏悔,她对冷微澜固然无情,但也是不得已为之。就算给她机会重新开始,她也会把冷微澜远远退开。所以她无法忏悔自己,只能接受命运无常。良久,她才说:“我不应该相信冷微澜。” 简骋:“你和冷微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月的坚强从崩塌到重建只需要短短几分钟,她靠在简骋身上休息过后,身子往后一倒靠在床头。她把眼泪抹干净,苍宁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萧一杰是冷微澜杀的。支队正在追查的王丽丽案和高博涵案,都是冷微澜做的。” 简骋一点都不惊讶,因为他从未相信过冷微澜。简月或许会被私心蒙蔽双眼,但他永远不会。冷微澜在他眼中自始至终都是一头猛兽。他问:“所以她逃走了?” 简月神情冷寂:“而且她告诉我,杀死唐樱的凶手不是展羽。” 简骋正在整理被简月弄乱的输液管,闻言猛地转头看向简月:“你说什么?” 简月:“冷微澜说,展羽不是杀死唐樱的凶手。展羽是在帮凶手顶罪,真凶另有其人。” 简骋莫名恼了,咬了咬牙,道:“不可能。” 简月:“我也觉得很不可能,但是冷微澜没有理由骗我。” 简骋:“那展羽有理由骗我吗?他知道我因为唐樱的死而恨他,他为什么宁肯我恨他,都要骗我?” 简月思绪混乱,捂住额头,道:“我不知道,但是冷微澜不像在说谎。有没有可能是展羽为了不让我们查到真正的凶手,所以帮凶手顶了罪?” 简骋:“他和凶手是什么关系,才会心甘情愿顶罪?”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师小冉走了进来:“月姐,你醒了。哎呦,可吓死我了,看到你被抬进医院,我还以为你也受伤了。” 她突然出现,简月始料未及:“小冉?你怎么会在这儿?” 师小冉小跑过去站在她床边,背着手弯着腰看着她的脸:“我从楼上下来的,你脸色好差呀,再休息一会儿吧。” 简月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你是来看我的?” 师小冉:“嗯嗯,周队还没醒,我来看看你。” 简月拧眉:“周行?” 简骋起身去拉病房里的窗帘,不咸不淡道:“周行受伤了,人在楼上病房。” 师小冉补了一句:“是枪伤。” 简月愣了愣,立即就要下床:“他怎么会中枪?现在情况怎么样?” 简骋知道拦不住她,于是去帮她推点滴架,但是简月一把将针头扯掉了,胡乱按住手背上冒血的针口,“小冉,你带我去看他。” 师小冉和她上路,顺便解释周行遇袭经过:“周队是在广林路受伤的,当时他在路口等绿灯。一辆白色面包车开到他旁边,朝他开了两枪就逃了。沈哥正在追踪这辆车的去向。” 简月上楼梯太急,脚下险些踩空,及时扶住墙壁才没摔倒,“两枪?他中了两枪?” 师小冉:“没有,其中一枪打空了。周队肩膀中了一枪,还好是贯穿伤,没有伤到筋骨。手术已经做完了,现在麻药劲儿没过,人还没醒。” 到了病房外,简月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病房里人不少,一名医生一名护士,还有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是中年妇人,背对着门口,只看到她苗条的身材和她脑后精致的盘发。师小冉道:“她是周队的妈妈。” 简月在楼道边的长椅上坐下,刚才走得太急,头又有点晕,就闭眼歇了歇。 师小冉坐在她身旁,问:“你不进去吗?” 简月:“他们一家人在里面,我进去不合适。” 她暂且卸下自己的担忧,想起师小冉刚才说过的周行中枪的细节:“你刚才说,周行是在广林路受的伤?” 师小冉:“是的,今早十点多的事。” 简月:“他为什么会去广林路?” 广林路位于城市边缘,和支队相离甚远,周行上班也绝对不会走那条路。 师小冉道:“周队去看守所了,回单位的时候经过广林路。” 简月:“他去看守所干什么?” 师小冉:“你还记得九月份周队抓了一个叫费红泉的犯人吧?他的案子马上就要庭审了。今天早上突然托狱警联系周队,周队就去了趟看守所。” 简月闻言,心直往下沉:“费红泉都跟周行说了什么?” 师小冉:“我也不知道,周队还没来得及回单位就出事了。不过我刚才听沈哥说,那辆朝周队开枪的面包车从看守所开始就跟着周队,一直跟到了广林路。” 简月双手冰凉,她用力握住自己的手,手心儿又冷又湿,似乎骨缝儿里往外冒着寒气。 简骋也上来了,捎来简月的外套,刚给简月披上,简月猛地站起来,抓住他的手把他拽到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铺头盖脸地问:“是不是你?” 简月披在肩上的外套掉在了地上,简骋把她的外套捡起来搭在自己手臂上,才道:“什么是不是我?” 简月:“周行受伤,是不是你干的?” 简骋:“不是我,但是我知道是谁。” 简月:“谁?” 简骋:“我的一个朋友,你不必知道。” 简月气愤:“果然是你找人干的。我告诉过你不能对周行下手,你为什么不听!” 简骋嘘了一声,然后往楼道里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才继续说:“我也告诉过你,迟早有一天,你会亲自让我动手。” 简月:“什么意思?” 简骋:“他去看守所和费红泉见面了。他走了之后,费红泉突发癫痫猝死,现在周行是唯一一个可能知道谭家灭门案线索的人。” 他弯下腰看着简月的眼睛,眼神阴狠:“你觉得,我们还能让他继续活着吗?只要你点头,我有办法让他永远醒不过来。” 简月避开他的注视,无力地后退两步靠着墙壁,道:“不行,我们不能为了保护自己就伤害别人,人不伤害同类是做人的底线。” 更可况,他是周行。 简骋皱起眉,道:“姐,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像农夫与蛇里的农夫。冷微澜是你抱在怀里的一条蛇,她一旦苏醒就把你咬伤逃走了。可你不长记性,又在周行身上犯了同样的错误。如果你之前你同意我除掉周行,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 简月转过头,漆黑的双眼盯着他,眼神坚定又强势:“我知道我在犯错,但是我不后悔,以后也不会后悔。因为那些错误是我做人的底线,我只能一边犯错一边往前走,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我知道我走得很艰难很危险,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共担风险,你可以用自己的方法。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不会再承认你是我弟弟,我只会把你当成一名罪犯。” 简骋沉默良久,苦笑一声:“你还是头一次对我说这么狠的话,是不是应该再说一句,你会亲手把我送进监狱?” 他很愤怒,把简月的外套用力往地上一摔,沿着楼梯下楼了。 简月把外套捡起来,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她抱着衣服坐在台阶上休息,不知道坐了多久,听到有人跑过来,师小冉喊道:“月姐你在这儿啊,周队醒了。” 简月坐着没动,问她:“周行家里人走了吗?” 师小冉:“还没呢。” 简月:“那你先进去吧,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师小冉在她旁边坐下,一脸关慰地看着她:“月姐,你还好吗?” 简月勉强笑道:“我看起来不好吗?” 师小冉摇摇头:“你看起来心事很重,很不好。其实你一直以来都有心事,但是你从未像今天这么难过。” 简月:“......你看得出我一直都有心事?” 师小冉笑道:“我和你这么熟,当然看得出来了。但是我一直没问过,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说。你很坚强也很独立,发生任何事你都会自己默默解决。” 师小冉砌词太委婉也太温柔,简月听得出,师小冉想说的出她从未把她当成朋友,她只是和师小冉走得稍近一些。她有了心事不会向任何人倾诉,也不依靠任何人的帮忙。她看似融入在人群中,其实从来都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简月把头枕在她肩上,轻声道:“小冉,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偶尔会很失落?” 师小冉把头一歪,和她的脑袋抵在一处,翘起嘴角微笑道:“确实会有一点失落。你对我很好,经常给我买零食买奶茶,也老是和我开玩笑,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在和我保持距离,你把我当同事,不是朋友。咱们单位里那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是你的朋友,我有时候会很怀疑,怀疑你不会和任何人交朋友。” 简月苦笑:“我的确没有朋友。” 师小冉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她:“我相信你有你的原因。” 简月把她的腰抱住,笑道:“原来被朋友安慰的感觉这么好。” 师小冉和她紧紧搂在一起,哄孩子一样前后轻轻摇了摇,笑道:“科学研究证明,拥抱可以治愈人心哦。” 简月:“我想告诉你一件我的心事。” 师小冉:“我耳朵竖起来啦。” 简月:“我喜欢周行。” 师小冉哈哈一笑:“果然如此,看来我的第六感很准。” 简月有点害羞:“被你看出来了吗?” 师小冉:“你一向稳重理智,但是只要周队发生意外,你就着急忙慌的。刚才也是,你听到周队受了伤,就不管不顾的跑上来看他。很难不露馅儿哦。” 简月笑:“原来你是福尔摩斯。” 师小冉小声说:“其实周队也喜欢你。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咱们开会的时候,只要你说话,他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平时也经常看着你笑。只要你在的场合,他的眼睛里只有你一个,连第二个人都容不下。” 简月心里又烫又涩:“我知道,他告诉我了。” 师小冉:“啊!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简月顿了顿,道:“没有。” 她现在还没有资格和周行明确关系,以周行女朋友的身份自居。因为乔安娜说的对,她白得不清不楚,对周行欺瞒过多,周行对她的喜欢建筑在一个向阳而生的简月身上,却没有看到她背后的阴影。她无比的想要拥抱周行,但是那些死去的人却死死拽住她的胳膊,用力的撕扯她,试图把她的身体撕成两半。所以她必须把攀附在自己身上的一只只手掌全都斩断,她一定会付出代价,代价或许会沉重的让她负担不起,比如会让周行对她失望。但是她必须尝试,否则她永远无法走到周行身边。 师小冉不问了,拍拍她肩膀,叹道:“你们真辛苦。” 周行的家人走了,现在病房里只有支队的几名警察。简月和师小冉从楼梯口出来,这才进入病房。病房里人依旧不少,沈冰和洪途以及小侯全在里面,把一间面积小小的单人病房挤满了。 洪途气愤地嚷道:“我们追到赵家庄,在路边发现了那辆白色面包车。但是车里没有人,赵家庄有个老码头,那小子肯定走水路跑了!” 周行穿着医院的病服,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专注地低头翻越文件。脸色虚白,精神教弱,除此之外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 沈冰抱着胳膊站在他床头,道:“开枪的人真的是展羽?” 简月正往里走,听到展羽的名字,脚步停了一瞬,然后继续往里走。 小侯第一个看见她,道:“简老师。” 周行抬头看了看简月,然后又接着看文件:“这是费雨晨的全部资料?” 沈冰:“对,费雨晨毕业后没有上过班。被费红泉杀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所以她留在司法系统里的资料不多,能找到的全在你手里了。” 简月一个人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又把窗户推开,窗外明亮的阳光刺向她的眼睛,但她迎着光没有躲避,缓缓深呼了几口气。纵使她已经做足了准备,猜到了周行会掘出费雨晨这条线索。但是到了此时此刻,她依旧会心悸。如果可以,她想逃,她不想再以假象欺骗周行。但是她刚才做出了选择,她选择继续犯错,所以她逃不掉。只有独自担负。 沈冰很快就把焦点转移到她身上,道:“骋和费雨晨读的是同一所大学,简老师知道这件事吗?” 简月不用回头,就知道此时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必须尽快调整自己的状态,想出办法应对他们。 “既然和费雨晨读同一所大学的人是我,那就直接问我好了,问我姐可问不出什么。” 听到简骋的声音,简月回过身,看到简骋大步走了进来。简骋径直走到简月身边,先看了眼周行,又看着沈冰,笑道:“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你提我的名字,怎么?我又摊上什么麻烦了吗?” 简月由衷松了一口气,不仅是简骋的出现为她分担了压力,也是因为简骋的出现表明了他的态度。简骋去而复返,寓意很明显:他选择和简月一起犯错,一起担负。他们是永远不会叛离彼此的家人。 既然简骋露面,那么针对简骋的一场询问就不得不开始。周行放下手中的资料,靠在床头看着简月简骋姐弟,双眼漆黑湿润,目光静如深海:“你和费雨晨熟悉吗?” 简骋云淡风轻地望着他:“她高我一届,算是学姐。我们接触不多,只见过几次。” 因为受了伤,所以周行精神萎顿,声音低沉:“费雨晨在学校和谁走得近?她的朋友有哪些?” 简骋作势回想片刻,道:“据我所知,这位学姐性格孤僻,独来独往,像一个透明人。她有哪些朋友......抱歉,我不知道。” 沈冰建议道:“我们应该找找和她同宿舍的舍友。” 简骋有条不紊把目光移到沈冰身上,道:“大学四年时间,费雨晨做的唯一件能让人记住她的事,就是她和舍友的关系闹僵,宿管安排她转宿舍,但是整栋宿舍楼没有一间宿舍愿意接纳她。所以她大一上学期就申请了校外住宿,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 周行用让人辨不出深浅的眼神看着简骋:“你对她很了解?” 简骋笑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只见过她几次。我对她的了解仅限于人云亦云的流言。” 周行:“说说你对费雨晨的印象。” 简骋:“很瘦很白,人长得倒是挺漂亮,但是过分阴沉。”他勾唇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有少数民族血统,眼睛是蓝色的。很有特点。” 周行想起自己不久之前见过的另一双深蓝的眼睛,无由觉得展羽竟和费雨晨有几分相似。“就像展羽?” 简骋闻言,唇角略微抽搐,随后下颚紧了紧,像是在咬着牙忍耐某种情绪,而后淡然一笑:“像吗?我记不太清楚了。” 周行道:“简骋,你觉不觉得发生在你身上的巧合太多?之前是展羽,现在又多了一个费雨晨。你身边总是这些危险人物。” 简骋很无奈的模样:“周队长,见过展羽和费雨晨的人很多,我只是碰巧出现在你面前而已。我身边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很多很多朋友。需要我向你一一举例吗?” 周行:“不用了,我知道你人脉广泛。” 他说话太多,耗了很多气力,闭上眼睛歇了歇,又道:“简月说两句。” 简月一直看着他,被他点了名,才把目光悄然移开,道:“我知道费雨晨和骋同校,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所以一直没有提及。骋在明州市上大学,我对他的大学生活了解不多,你们有问题可以详尽的问他,我答不出来太多。”她稍一停顿,补充道,“我是骋的姐姐,自然了解他也信任他,我认为骋和展羽以及费雨晨的关系就是骋刚才说的那样。” 沈冰解释道:“简老师,我们只是让骋配合调查,没有人怀疑他。” 简月道:“他是应该配合调查。”又对简骋说,“待会儿你跟沈警官回支队做一份详尽的笔录。” 简骋凉凉一笑:“这些日子,我配合调查的案子着实不少,也不差这一件了。” 周行好一会儿没说话,突然说:“你脸色很差,不舒服吗?”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不知道周行在和谁说话,最终不约而同都看着简月。 简月:“我吗?” 周行:“嗯。” 简月笑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周行往床边的椅子示意了一眼,道:“坐下说话。” 简月只得走过去坐在椅子上。 周行向小侯吩咐:“你带人去老码头追查展羽的下落,他要么走水路离开长岚,要么还藏在码头附近。”又吩咐沈冰,“你继续调查费雨晨的社会关系,她总不会一个熟人都没有。” 沈冰:“我明白。让洪途和小师留下吧,你身边不能没人。” 周行:“小师跟你回去帮忙,洪途一个人留下就够了。” 洪途自告奋勇,拍着胸脯像只大金刚:“沈哥你放心吧,我一个人保护周队就够了。我一个打十个没问题!” 沈冰指着他鼻子叮嘱道:“机灵点,别犯晕。” 简月站起身:“那我和小侯一起去老码头。” 周行:“你留下,我还有话跟你说。” 简月看他一眼,又坐下了。 简骋跟着沈冰回警局配合调查,其他人也都各自分散。周行让洪途出去买点水果把他支走了,病房里只剩下他和简月两个人。 病房里一空,简月没由来放松不少,在周行胸前左看右看:“伤在哪里?” 周行单手解开两颗扣子,拉开衣领露出左肩的纱布,道:“不严重,没伤着骨头,养几天就好了。” 简月坐在床边,隔着衣料轻轻摸了摸他的伤口:“现在还疼吗?” 周行把她的手抓住,问:“你的手怎么了?” 简月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右手布满条条缕缕的干涸的血迹,手背的针口已经青肿了。刚才她扯针头太过暴力,出了不少血。她连忙用拇指挫手背上的血迹,道:“我有点不舒服,刚才在挂水。可能是拔针头的时候出了点血。” 她粗鲁地揉搓自己的手背,揉的青红一片。周行把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抽几张纸巾伸到水杯里沾了点水,一点点的擦拭她手上的血,道:“你是不是听到我受伤,被吓到了?” 简月怔了怔,眼眶陡然潮湿:“有一点。” 周行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简月知道自己此时一定是一张软弱的脸,不想被他看见,于是把手扯回来,又把他手里沾了水的纸巾拿走,低头擦拭手背:“你受伤了还向我道歉,哪有这样的事。” 周行露出一点微笑:“我本来打算带你一起去看守所,幸好你没去。” 简月低着头沉默了片刻,道:“为什么不带我去?” 周行:“看守所的电话来的突然,而且费红泉的管教民警说他只愿意见我一个人。我担心他看到你,反而什么都不说了。” 简月:“他都跟你说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周行:“有什么不能。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他说谭家灭门案和她的女儿费雨晨有关。” 简月现在很疲惫,不想刻意做出任何反应,就只默默地擦拭手上的血:“怎么会和费雨晨扯上关系?” 周行:“他还说,费雨晨是谭家灭门案的凶手,但不是她一个人干的,她还叫了两个帮手。所以谭家灭门案一共有三个凶手,除了费雨晨之外,还有两个男人。”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插在简月心里,让她忍不住颤栗。她说:“天方夜谭。” 她已经把手擦干净了,但还是不停地擦,手背被她挫出几条殷红的印子。周行担心她把自己的手挫伤,不禁想阻拦,他刚碰到她的手,简月猛地把手往后缩。周行顿了一顿,方道:“对不起。” 他是真心道歉,他不该在未经简月准允的情况下触碰她,那样太轻浮。他们的关系远没有亲密到可以随心所欲的触碰彼此。 简月有点慌:“没有,我刚才有点走神。我......我去卫生间。” 她慌慌张张地走出病房,径直走到刚才待了很久的楼梯间。来到一个四周无人的安静的空间,她才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她又在台阶上坐下,浑身虚弱无力。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她吓了一跳,以为被人偷窥,竟一时没分辨出是自己的手机响了。铃声接连的响,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乔安娜。她接通,把手机放在耳边,说话前先深呼一口气,尽量用平稳镇静的语气说:“喂?” 乔安娜:“你找过文郡?” 简月没想到她的消息来的这么快,头脑急速转运片刻,道:“碰巧遇见了,随便聊了两句。” 乔安娜不语。 简月等了一会儿,她迟迟不出声。简月心平气和道:“安娜,我们见面谈吧。我们能找到共处的方法。” 乔安娜冷笑:“我本来也打算和你好好谈一次,但是你却去找了赵文郡。简月,这一次我真的很生气。” 电话断了,简月怔怔地放下手机,像是陡然坠入漆黑的冰窟,四面八方皆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刺骨寒风。 第119章 分手 2014年,9月5日。今天是我和他恋爱的第三十天。不敢相信,我和他已经在一起满一个月了,我本以为他对我没有真心,毕竟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英俊风流,喜欢他的人很多很多。他对我很好,处处呵护我,为我着想。我希望他爱我,像我爱他一样爱我,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对他的爱永远都会比他对我的爱更多。 我爱他的所有,但是我讨厌他的朋友。他的朋友时常介入我和他的二人世界,和我抢夺他陪伴我的时间。可是他让我和他的朋友和平相处,说我们两个人对他同样重要。我只好容忍他的朋友,尤其是今天,我更要容忍他,因为他要帮助我们完成一件大事—— 简陋的出租屋里没有空凋,室内空气燥热,只有墙角一台风扇来回吹着温热的风。女孩儿坐在窗边的桌前写日记,只穿着一条细吊带睡裙,白皙细长的脖子洇出一层潮湿的薄汗。她写得专心,没留意身后有人走近,直到一双手按住她光裸的肩膀,身后的男人问她:“写什么呢?” 费雨晨合上本子,抬起手勾住简骋的脖子,笑道:“不告诉你。” 简骋刚冲了个澡,只在腰上围了一条浴巾,弯着腰和费雨晨接吻。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进来一条短信,简骋目光一挑,看到发信人是展羽,于是和费雨晨分开,拿着手机坐在床上给展羽回消息,道:“快点换衣服,我们要出门了。” 展羽弄来一辆车,一辆黑色的日系轿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简骋从楼上下来,看到车停在巷子里,展羽站在车头前,把前盖掀了起来,正在检查蓄电池。展羽穿着一件很宽松的白色背心儿,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腰上系着一件外套,头上歪歪斜斜的戴着一顶帽子,他的头发长得更长了,刘海儿斜斜的遮住眉毛和眼睛,精瘦的手臂和颈窝里滚满汗珠,戴着手套拿着扳手检查零件儿的样子娴熟老练,像是专业的汽修工。 简骋走到他身边,道:“车不错。从哪儿弄的?” 展羽只顾拧螺丝,把螺丝上紧了,呼通一声合上车盖,才说:“借的。” 一粒汗珠滚到展羽下颚,堪堪欲坠,简骋用手指勾掉那粒汗珠,指腹轻轻一捻,潮湿温热的汗水揉碎在他指间。他眉梢一抬,看着展羽,展羽也在看着他,一双蔚蓝的眼睛像翻涌的海水。 “天气真热,我们买点水在路上喝吧。”费雨晨走了过来。 简骋回头看她,笑道:“展羽都准备好了,我们直接出发就好。” 简骋开车,费雨晨想坐在副驾驶,但是简骋以展羽需要指路为由,让展羽坐在了副驾驶。轿车很快开过收费站,驶入高速。展羽把帽子摘掉,把头发往后捋了几下,从手腕上扯下一根皮筋儿扎住,露出整张清蔚秀致的脸。他拿出备在车里的漫画书,倚靠着车门看漫画,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在他的眉眼发梢闪耀,他漂亮的像一幅油画。 简骋频频侧眸看他,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但是无动于衷,久而久之,他唇角一弯,目光从眼角悄悄溜出去,看着简骋。两人目光相接片刻,简骋默不作声地笑了笑,把目光投向前方的公路。 从明洲市到长岚市,走高速四个小时车程。去远离市区的避水县,又要加上一个小时。三人晌午出发,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傍晚。避水县有座大水库,建在郊外矮山上,茂密的树林掩映间淌着一条宽阔的渠道。源头正放水,水流凶猛,哗哗的水声盖住了林间的所有杂音。水库边有一座自建两层小楼,贴着白瓷砖,院子围墙当中立着一扇朱红大门。简骋站在门外,听到里面有鸡叫,似乎是两鸡互啄,叫声高昂。随后穿来一个女人的喝声,院里顿时安静了。 简骋敲了敲门,大门里嵌套着的小门被拉开,一个五十多岁身穿红色碎花上衣的妇女站在门里,手里端着一只盆子,里面是喂鸡的饲料。女人问他:“你找谁?” 简骋笑道:“这里是谭瑶老师家吗?” 女人并不面善,一张瘦长的脸板直了,很有几分凶气:“我是她妈,你有啥事?” 简骋:“我听说谭老师带了一个课外辅导班,收五年级到九年级的学生。我侄女儿成绩不太好,想找个老师辅导功课。” 谭母道:“她在屋里上课,你进来等一会儿吧。” 简骋进了门,扫量这座院子,院子很大,全都铺满了红砖,左边用铁丝网围了鸡圈鸭圈,右边是菜地,当中留出一条路通往正东的小楼。鸡圈边用石砖垒了狗窝,窜出一条一米多高的黑狗,冲简骋叫得很凶悍。 谭母喝了一声,黑狗便耷下耳朵,不叫了。 小楼上下两层,楼下是客厅并厨房和一间卧室,楼上不时传来隐约的孩子的说话声,看来谭瑶把自己的教室安置在了楼上。一个男人坐在厨房门口摘青菜,应是谭父,对来访的客人也没有热情。简骋向他打招呼,他只朝客厅里一张木质沙发指了指,道:“坐吧。” 简骋坐下来,看到茶几上摆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年轻的短发女人,身材纤瘦,长相中规中矩寡淡无味,她就是谭瑶。他先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确认谭瑶在家,再摸查清楚家里有多少人。 谭父拿着摘好的青菜进了厨房,谭母在院里洒扫,客厅里只有简骋一人。简骋面前的茶几上还搁着一只搪瓷盆,掀开盖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鱼汤。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装着透明液体的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往鱼汤里撒了几滴,搅拌均匀又盖上盖子,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仅用了几秒钟。这是迷药,微量服用就可使人意识昏沉溃散,四肢酸软无力。 近晚饭时间,楼上的辅导班下课了,学生们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下楼。简骋站起身背对楼梯方向,随便找了扇窗户往外看,以免那些孩子看到他的脸。窗台上坐了一个半米多高的洋娃娃,睁着一双大得过分的黑眼睛看着他,他捏住洋娃娃的脑袋向后拧,拧成后脑勺朝前。 学生们挨个说了声“谭老师再见”,就穿过院子逐一离开了。 “你好,你是学生家长吗?” 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略显沙哑的嗓音,简骋转过身,见到了谭瑶。谭瑶比照片上丰满了一些,憔悴了不少,正温柔可亲地看着简骋微笑。 简骋立刻就发现她的肚子隆起,即使衣服宽松也遮不住,俨然是有孕在身。她竟然怀孕了?简骋仿佛遭受了某种冲击,站在原地一时愕然。 谭瑶又问:“你是学生家长吗?” 简骋按下心里的那点意外,按原定的剧本上演:“是,我有个侄女儿,马上小升初了,成绩不理想,想找个老师辅导。” 谭瑶:“请坐,跟我说说孩子的情况。” 和她交谈过程中,简骋发现她是一个很有休养的女人,即大方又温柔,和费雨晨口中描绘的奸滑阴毒的形象大不相同。其实他已经调查清楚了,费雨晨和谭瑶并无积怨,谭瑶长居避水县,和费雨晨只通过网络来往或互通书信,面都没有见过。但是费雨晨却对她心生怨恨,甚至想要杀她泄愤。因为费雨晨将她视为挚友,并且只有她一个朋友。几年前偶然一个机会,她们相识于网络,费雨晨起初将她视为网友,后是笔友,最终成了她单方面的挚友。但是谭瑶从来都只把她当做普通的网友,一直和她维持着可有可无的联系。 几个月前,谭瑶怀孕,和男友订婚,索性断了和网友的联络。费雨晨费劲心思查到她的手机号,满怀期待的打通她的电话,却被告知以后不要再打扰她,她现在没有时间和心力和她写信聊天了,因为她即将结婚,组建家庭。费雨晨失去了唯一的朋友,认为自己被抛弃,遂起了杀心。 简骋在学校里见到费雨晨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和自己类似,避世的外表下藏着疯狂的灵魂,他和费雨晨,还有展羽,他们三个是同一类人。他和谭瑶素不相识,但是今天却是为谭瑶而来。和谭瑶约好明天带侄女儿过来尝试着先上一节课,简骋就辞过这一家三口,离开了。 走出谭家大门,正逢落日,夕阳橘黄,水渠中浮光跃金,水声犹如巨兽在咆哮,来回反复撕扯他的耳膜。 手机响了,是唐樱打来的,接起来,唐樱焦急地问:“骋,你在哪儿?” 简骋耳朵里突然响起尖锐的蜂鸣,他用力摇摇头,试图把杂音从脑袋中赶走,道:“我在学校。” 唐樱:“你怎么不接月月的电话呀?她刚打给你舍友,他们说你已经两天没回学校了。月月很着急,你赶快给她打电话解释——” 她话没说完,手机被简月抢走了,简月咬着牙问:“你在哪儿?” 简骋:“......外面。” 简月:“我问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又和展羽在一起?竟敢两天不回学校,你到底想干什么!” 简骋僵立无言。 简月:“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回学校,明天一早我给你系主任打电话,如果你不在学校,我立刻过去找你!” 电话挂断的同时,轰隆的水声停了,蜂鸣也消失了,天地一片金灿灿的流光,苍宁寂静。步行半里,林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展羽和费雨晨站在车旁等他。他一回来,费雨晨迫不及待问他情况,而他默然不语,心有所思。只有展羽察觉到端倪,暗幽幽地盯着他。 几分钟后,简骋向费雨晨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们分手吧,今天就当没有来过。”他面带微笑,看起来轻松悠闲。 费雨晨惊愕不已,问他原因,他不说,哀求他,也无济于事。她这才看清了他的冷酷无情,道:“你不帮我是吗?那我自己动手。”她说完就钻进林子里。 简骋没有拦她也没有劝她,他想带着展羽开车离开,但是展羽却把他的手甩开,问:“你姐姐又给你打电话了?” 简骋拉开车门,只道:“上车。” 展羽:“是她让你和费雨晨分手?” 简骋:“上车。” 展羽:“她是不是还让你和我断绝来往?” 简骋:“上车。” 展羽:“你就那么听她的话?” 简骋:“我让你上车!” 展羽幽蓝的双眼在黯淡的天色下漂着青光,如妖似魅:“我能猜到她都跟你说了什么,她是不是说如果你继续和我在一起,她就和你断绝关系?”他冷笑一声,“既然你这么听她的话,现在干脆和我划清界限好了。” 他从车里提出一只包,走进深林:“我要去完成我们的计划,要走还是要留,你自己选。” 他从未给简骋出难题,只这一次,但这一次他没有胜算,因为简骋走了。简骋扔下车钥匙,徒步下山。突然,一声惨绝的狗叫声刺穿了稀疏朦胧的夜色。 简骋回过头,只看到无边的夜空,和荒莽的山林, 第120章 牙签盒 冷微澜逃走了,去向不明。简骋说她很聪明,专门找了个监控死角钻进去,随后就人间蒸发了。简骋还笑说:“她一定早就策划好了逃走路线,否则她不会消失的这么干净利落。狡兔三窟啊,看来你的公寓只是她众多避难所中的一个。” 简月:“少说风凉话,赶快找到她。” 简骋:“她走了倒干净,还找她干什么?” 小区的花园里很安静,四周无人。简月还是沿着夹纵的青砖小道往花园深处走,压低了声音和简骋讲电话:“她知道太多事,她不仅仅杀死了萧一杰这么简单,好几起命案有可能都是她做的,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简骋:“你怀疑有人帮她?” 简月想起冷微澜,简月眼前瞬间闪过无数张脸,全都是冷微澜。恐惧的、慌乱的、迷惘的、哀伤的、倔强的、虚伪的、狡诈的......这些全都是冷微澜。她本以为已经对冷微澜有了一些了解,现在才知道原来冷微澜彻头彻尾都在骗她,她从未真正了解过冷微澜。 冷微澜欺骗她,利用她,其实她并不愤怒,因为她没有资格愤怒,冷微澜有句话说得很对:若不是她太薄情的缘故,冷微澜未必会一步步走入深渊。所以至今她都对冷微澜心存愧悔,这份愧悔是她永远无法补救,也补救不了的。 简月道:“如果她背后确实有人,那个人一定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利用她。” 简骋稍作沉默,道:“你的意思是,她需要你的帮助和保护?” 简月:“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简骋边笑边叹气:“我的姐姐,我们现在自保都难了,你能不能把冷微澜稍微放一放,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啪地一声,简月把手拍在路边的梨花树树干上,手指紧紧扣住粗糙的树皮:“眼前的麻烦?你有本事瞒着我,没本事自己解决吗?” 简骋:“我瞒你什么了?” 简月:“开枪打伤周行的人是展羽,你却说是你的一个朋友。你瞒着我和展羽私下联络,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简骋有些无奈:“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态度,所以不告诉你。” 简月气道:“我说了多少次,你再也不要和展羽扯上关系。现在周行正在找他,迟早有一天他会落网,到了那一天——” 简骋淡淡地,冷冷地说:“到了那一天,我会除掉他。不会给他出卖我的机会。” 简月哑然。她厌恨展羽是真,但是她没有那么狠毒的心肠要亲手将展羽置之死地。 简骋又道:“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对我有用。费雨晨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电话挂断了,简月捏着手机颓然地靠在树干上,忧虑难安,心乱如麻。 有人高声喊:“简老师。”是沈冰的声音。 简月连忙整顿情绪往外走,在花坛边看见了沈冰。沈冰身边还站了一个带眼镜的中年男人,沈冰道:“他叫王宏凡,是装修公司的负责人。” 周行采纳了简月的建议,简月怀疑乔安娜父母不准外人进入的书房内藏有乾坤,需深入调查。所以周行让师小冉调查乔家别墅所有的装修记录,查得乔家只在六年前重新装修过,进而找到负责装修的公司,经询问负责人得知乔家书房果然有一暗门,门后通往一间地下室。 但是师小冉和洪途上去搜查过书房,找不到那扇暗门,所以沈冰索性将装修公司的负责人叫来了。他们约好在小区内碰面,简月和沈冰来的早,负责人还没到。简月借故避开沈冰去花园给简骋打电话,讲完电话,负责人到了,三个人便往乔家别墅走去。 简月低声向沈冰问道:“还没联系到乔安娜吗?” 沈冰:“派人去找过,公司和家里都找不到人。她的手机一直关机。” 从昨天到现在,乔安娜一直处于失联状态。警方以配合调查为由找过她,也打过她电话,均无所获。简月又问:“赵文郡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沈冰:“这几天赵文郡一直住在朋友家里,我们问他,他说没回家,也没和乔安娜联系,不知道乔安娜去了什么地方。” 简月不再多问,心道赵文郡很聪明,猜到了警方即将有行动,索性从家里避出去,谁都不沾惹。但是乔安娜无故失踪,让简月料想不及。乔安娜绝非害怕谋杀父母的事迹败露,从而逃命去了,她只是暂时藏了起来。至于她为什么在如此至关重要的时刻消声匿迹,还是个迷。 乔家别墅只有乔捷平夫妇居住,保姆张琴自出事后再没来过,整栋放了就空了下来。沈冰输入大门密码,三人进入房屋,王宏凡一眼就找到了一楼的书房:“两位警官,书房在这儿。” 那扇没有被师小冉找到的暗门原来藏在一扇书架后,书架底部装了滑轨,机关藏在窗格里,触动机关,书架就像推拉门一样能被推至两边。王宏凡指着书架地步的滑轨给他们看:“这里就是门。” 沈冰:“怎么打开?” 王宏凡凭着自己的记忆在窗格里找机关,在一本书后找到一枚按钮,按下去却没有动静,疑道:“不对啊,怎么打不开。” 简月沿着滑轨检查了一圈,在墙根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一团缠在滑轨里的棉线,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道:“沈警官。” 沈冰走过去,简月拽出一根线头:“看来是有人算到了我们会找到这扇门。” 棉线缠死了滑轨轮,沈冰废了好大功夫才把棉线清理干净,再推书架,这次书架顺利被推开,露出后面一扇窄窄小小的暗门,只容单人弯腰通过。门上挂着锁,沈冰没有找钥匙,取下挂在墙上做装饰用的一根木笛,撬开了门锁。 简月和沈冰弯腰走进门里,门后是一间地下室,普通卧室大小,摆着床柜。绑在床腿的一根铁链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沈冰把铁链拾起来,发现一端系着粗粗的镣铐,是被打开的状态,道:“难道地下室锁了个人?” 简月在房间里踱步慢走,查看角角落落:“总不会在间房子里养猫养狗。” 柜子几只抽屉里全都空空荡荡,简月合上抽屉,拍掉手上的尘土,像王宏凡问道:“当年乔捷平夫妇设计这间地下室有说过做什么用吗?” 王宏凡道:“我记得没有,他们什么都没说,只让我们在一周内装修完。” 简月:“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王宏凡:“我出来之前特意问过设计师,他还留着设计方案,上面的时间是14年12月23号。” 沈冰想找到这里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比如毛发、指纹等。但是床上只剩床垫,柜子里没有衣服,桌上也没有杯子等物,房间里只有几件家具,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简月早想到了这一结果,道:“这间地下室已经被清理过了,不会留下能查验身份的东西。” 沈冰:“会是谁干的?乔安娜还是乔捷平夫妇?” 简月思索片刻,道:“到外面看看。” 离开地下室,三人来到客厅里。客厅稍显凌乱,除此外看不出异常。客厅东边是厨房,厨房则显出异样:厨台两扇门打开了,锅碗瓢盆往外搬了几摞,就搁在地板上,地上还有几只摔碎的玻璃杯。 简月走进去,蹲下身往橱柜门里看,发现里面藏着水管。她想到了什么,拧开洗菜池里的水龙头,水流进入下水管道,橱柜里的水管衔接处呲出手指粗细的水柱。 简月连忙关水,裤脚和鞋子还是被打湿了。沈冰站在门口看着她:“厨房有问题吗?” 简月撕了一张厨房用纸擦着手往外走,道:“厨房漏水,水管修到一半却不修了。得查一查修水管的人是谁。” 沈冰:“可能是维修公司的人,也可能是他们自己修的。但是乔捷平夫妇的手机全都在车祸现场被毁了,查不了通话记录。” 简月又回到客厅,再次查看客厅,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台座机,她按住下查键,果然有了收获:“沈警官,你来看。” 沈冰走过去,简月指着拨号页面的一串数字,道:“11月7号早上8点45分,这台座机拨打过110。” 沈冰不需要她进一步提示,立刻拿出手机拨到接警中心,找到了当时的接线民警。民警对这通电话留有印象,道:“当时打电话的人是一个女人,说自己的女儿丢了。” 沈冰把手机开了免提,简月也听到了民警的话,忙问:“安排出警了吗?” 民警道:“没有。我正在问她地址,她的丈夫说他们女儿没事,妻子喝多了酒不清醒。我向他确认是否真的没事,他很确定,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和民警通过电话,沈冰越发觉得奇怪:“他们为什么会以为乔安娜出事了?” 简月若有所思:“女儿丢了......有没有可能,他们指的不是乔安娜,而是被之前住在地下室里的人?” 她的猜测实在大胆,但是却有证据做依托。乔捷平夫妇隐瞒所有人在地下室里锁了一个人,这个人此时不见踪影。乔捷平夫妇在出事前打过110报案,说自己女儿丢了,确实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口中丢失的女儿就是以前住在地下室,如今消失的神秘人。 沈冰沿着她的思路往下想:“他们说女儿丢了,难道意味着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人把地下室的女孩儿带走了?” 简月:“女孩儿?” 沈冰:“他们口口声声说女儿,总不可能是男人。” 简月转过头,目光又落在厨房:“查查监控吧,如果我猜得没错,6号晚上到7号早晨之间,有维修工人来过这里。” 沈冰拿到小区内外监控录像就要十万火急赶回单位,简月和他往停车的方向走,叮嘱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乔安娜,如果乔捷平夫妇真的在家里养着一个女孩儿,乔安娜很有可能是知情人。而且这女孩儿前脚刚失踪,乔捷平夫妇后脚就出车祸,绝不是偶然。” 沈冰:“我知道,正让小师定位乔安娜的手机。” 到了停车的地方,简月上了自己的车,降下车窗对沈冰说:“我去医院看看周队,向他汇报现在的情况。” 沈冰想留她回单位,因为现在单位一摊事儿,周行已经住院,纵使远程遥控但对队里的事务鞭长莫及,简月一向在周行不在队里的时候主持工作稳定局面,这次也一样。于是沈冰道:“简老师,你还是回单位给大伙开个会吧,队里不能一个主心骨都没有。” 简月看看手表,道:“我就去一个小时,下午三点就回单位。” 说完,简月向他摆摆手,戴上墨镜,开车走了。 她执意去医院看周行,不仅仅是向周行汇报进度,也是为了做出另一项至关重要的行动:她打算把u盘交给周行。现在乔安娜去向不明,只有两种结果,要么畏罪潜逃,要么养精蓄锐。她不认为乔安娜会如此爽快的认输,乔安娜一定会在不远的将来有所行动。现在她手中握着乔安娜的罪证,有了今天的发现,警方针对乔安娜的调查也正式开始,无异于帮了她的忙。现在铲除乔安娜的好时机,不仅因为她手中有证据,也因为乔安娜手中的把柄已经失效。冷微澜逃了,和她同居过的证据也被简骋消除干净,就算乔安娜把她将冷微澜藏于家中的事告诉周行,她也有办法反证乔安娜是诬告。 她不能继续等下去了,直觉告诉她,乔安娜的潜伏绝对事出有因,或许此时此刻,乔安娜正在搜集她的所有弱点。到了合适的机会,这条毒蛇会蛰伏暗出,咬破她的咽喉。如果她不想被乔安娜咬死,只能先下手为强。 医院附近有众多礼品店,简月把车停好,拐进一家花店,买了一束向日葵。她特意向店员询问,送男人什么花比较好,店员问她是不是送男友,她说不是,便选了向日葵点缀蓝色满天星。生机盎然的一束花。 来医院,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她时刻惦念着周行,眼下有机会借着汇报工作进度的理由到医院探望,当然要抓住机会假公济私了。 简月到时,病房门敞着,护士恰好推着换药车走了出来。她走到门口,看到周行站在窗前,有些费力地抬着左臂往一件外套袖子里伸,她连忙走进去:“你别动,我帮你。” 她把花搁在窗边桌子上,帮周行把外套穿好,又把他里面病服领口的扣子系上:“怎么只有你自己?你家里人没来吗?” 周行看着她的脸,走了走神,道:“我嫌他们吵,让他们先回去了。”扭头看着桌上的一束向日葵,“这是你买的花?” 简月把花又抱起来,递到他面前,笑道:“送你的,好不好看?” 周行摸了摸向日葵嫩黄的花瓣,玻璃纸反出一点光在他脸上跳跃,从他温润的眉宇游移到他微笑的唇角,像一只轻飞曼舞的彩蜂荧蝶。他垂下眼眸,睫毛的阴影像下扑落,像一张网子,把飞舞的蜂蝶捕住了。 简月看着他,突然就感受到了“神魂颠倒”这四个字的含义。 “很漂亮,谢谢。” 周行伸出手想接住花,但是简月却又把花放在桌上,继而向前走了一步,双手揪住他的外套,把额头轻轻抵在他右肩。这是一个极度克制的,似是而非的拥抱,但已经是简月能鼓起的最大的勇气。 简月突然的拥抱让周行很意外,他静站了片刻,才把手放在简月后背,轻声问:“怎么了?” 简月:“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点......有一点难受。” 周行:“因为我吗?” 简月摇了下头,不说话了。周行也不再问,只极轻极慢地轻拍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她。简月等到自己心里那股莫名的酸楚消失,才调整了下姿势,偏过脸枕着他的肩膀,看到一旁的桌上摆着零散的文件,便问:“你在看什么?” 周行道:“在医院也不能闲着,看看案卷资料。”他们离桌子很近,周行一伸手就把被风吹开的文件合上,“队里现在太忙,我明天就出院了。” 简月:“你的伤还没好。” 周行:“没关系,定时来医院换药。” 简月担心他站久了伤口疼,就把他松开,又把桌边两张椅子上的礼盒果篮等物腾挪干净,道:“你坐下。” 两人坐在桌子两边,周行撕开一只果篮,掏出一把小小的砂糖橘给她剥橘子。简月嘴上说着不吃,但每次周行递给她剥好的橘子瓣,她都一一接过去吃了。她没着急说什么,周行也什么都不问,只安静地给她剥橘子,她知道周行在他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周行手边的橘子皮剥了一堆,简月才说:“我找你有正事呢。” 周行还是手不停地剥橘子:“嗯,你说。” 简月把在乔家别墅发现地下室一事告诉他,又说出自己的推测:“地下室关了一个女孩儿,女孩儿在11月6号晚上到7号早晨之间被人从地下室带走了。带走女孩儿的人是上门修水管的维修工人。我让沈冰回单位查录像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周行莞尔一笑:“你安排的很妥当。” 他的态度实在太过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简月不禁纳闷儿:“你就不着急吗?” 周行:“急什么?” 简月:“乔安娜失踪了,她一定知情。她身上有很多嫌疑。” 周行:“小师正在找她,在找到她之前,我着急也没用。”说完把一颗剥好的橘子递到她手里。 简月感慨道:“跟你待时间长了,屠夫都能成佛。” 周行笑笑,又从果篮里拿出一把小橘子。 简月定定地瞧他一会儿,从包里拿出指甲盖大小的U盘放在桌上,道:“这是赵文郡给我的。” 周行瞥了那枚U盘:“什么东西?” 简月:“胡绿筠家里的录像。拍下了9月15号晚上乔安娜和赵文郡从胡绿筠家里离开的准确时间。我看过录像了,乔安娜离开的时间是晚上8点45分,不是她说的9点之后。” 周行还是很冷静,似乎和乔安娜是否具有作案时间比起来,他手里的橘子更为重要。他默不作声地剥了会儿橘子,问:“乔安娜回到家的时候,苏美云还没走?” 简月有些紧张地观察他的脸色:“不仅苏美云还没走,李紫暇也还没死。” 周行:“什么意思?” 简月:“当时李紫暇被赵江明勒住脖子陷入昏迷,还没断气。最终动手勒死李紫暇的人是乔安娜。” 周行:“你怎么知道?” 简月:“赵文郡告诉我的,他在现场目睹了一切。而且他答应我会出庭作证。” 周行:“赵文郡既然已经选择包庇乔安娜,为什么又突然倒戈?” 简月:“他想拿回被乔安娜继承的赵家财产。”稍一停顿,又道,“他下个月就十八岁了。” 周行感慨良多,微微冷笑道:“赵家这三个孩子论起耍心眼,谁都不输谁。”他把U盘拿起来,“既然有了人证和物证,只要找到乔安娜,李紫暇的案子就能彻底了结了。” 简月已经做好了应对周行盘问她的措施,比如她是在何时拿到的U盘,又怎会和赵文郡有了联系,等等等等。但是周行什么都没问,貌似在心里默认她拿到U盘后就立即交给了自己,没有半分疑心。 手机响了,是丛丽媛打来的,简月对周行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周行点点头,简月走出病房去外面接电话。周行随便掀开一页文件,把U盘扔进去用文件夹住,静坐了一会儿,又把文件掀开,从夹着U盘的这页接着看。 这是谭家灭门案的案卷资料,在简月来之前,他一直在看案发当晚听到动静的邻居做的笔录,适才看到现场勘查记录。现场勘查记录做的详尽又冗杂,贴了很多现场拍摄的照片。他逐一看过每张鲜血淋漓的现场照片,正欲掀过其中一张,捏起的页脚又放下,盯着照片边角处——这张拍摄的是茶几上的一锅鱼汤,鱼汤里洒了血,血丝和浓稠的鱼汤不相融,缕缕行行的血丝像没有晕散的颜料。照片右上角是一扇窗户,窗台上坐着一只半旧的洋娃娃。这只洋娃娃并无特别之处,之所以引起他的注意,是因为洋娃娃的头扭向背后,扭成了后脑勺朝前的姿态。 一瞬间,某个画面闪入他的脑袋——简骋捏着牙签盒玩偶的头部,将其脑袋扭转180度,扭成脸朝后,后脑勺朝前的样子......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周行流散的思维瞬间拽回这间病房。 周行拿起手机,是未知号码打来的,他接通电话:“喂?” “是周队长吗?” “......乔安娜?” 乔安娜:“是我。明天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见一面。” 周行道:“你有事?” 乔安娜笑道:“我想告诉你一些关于你的搭档,简月的事。” 周行闻言,目光移向房门,透过房门上的玻璃窗,他能看到简月背对着他,正站在门外讲电话。 周行:“比如呢?” 乔安娜:“比如她失踪了十几年的继父简东林,究竟被她埋在什么地方。” 第121章 冷血 展羽失踪了,冷微澜找不到他。 她打过他的手机,被告知关机。也去他落脚的塑料回收厂找过,院子里只剩下他那辆面包车留下的两道车辙印。其实展羽的消失不是没有征兆,两天前,展羽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上面只有一串地址。她知道那是展羽把疯女孩儿藏起来的地方。其次,展羽在网吧向她似是而非的告别,当时她就有预感,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展羽,或者说,展羽再也回不来了。 她无处可去,像只孤魂野鬼般躲进展羽带她去过的那间网吧。网吧老板收她二百块钱,把她带到大厅最深处的包厢。单人包厢里只有一台电脑和一张一米多长的沙发,冷微澜把门反锁,蜷缩着身体在沙发上躺倒。她不停地给展羽打电话,起初还期望展羽能接,后来也就不抱希望,只是为了打消漫漫长夜,给自己找了点事儿做。 网吧里鱼蛇混杂,到了深夜,多的是不肯回家或是没钱住宿的人。包厢的门被推踹过几次,第一次被敲响时,她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惊慌地望着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门外的人仿佛走错了,认清包厢号很快就离开了。她把椅子拖过去挡住门,又把电脑桌拖过去堵在门口,还是遏制不住一阵阵心慌。 她草木皆兵,外面有人高声说话都能让她心惊肉跳。到了后半夜,她筋疲力竭,索性瘫倒在沙发上,对外界的一切声响视若无睹。她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她把自己堵在小小的包厢里,既不能进又不能退,就算简月真的报警来抓她,警察冲进来后,她只能束手就擒。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被简月和展羽保护的很好,竟连一丝独自应对风险的能力都没有。展羽走了,简月和她反目,她就像被流放草原的一只羔羊,群狼环伺危机四伏,再也没有别人可依靠,只能依靠自己。 她也在想,想自己的退路。展羽在时,她和展羽做出的计划成了一纸空谈,她根本没有展羽那样的行动能力。一直以来她都藏在展羽背后,离开展羽,她什么事都做不成。所以她只能逃,什么亚瑟什么江浔,什么乔安娜什么简月,她统统不管了,她只想逃离眼下所有的阴谋诡计,逃离成为她噩梦的长岚市,逃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要想逃离长岚市重新开始,首先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其次她需要钱。于是她萌生一个新的计划,她又一次登录亚瑟。地下暗网偏门旁道众多,只要有钱,就可以获得一个全新的身份。她顺利和一个贩卖失落人口信息的会员取得联系,双方谈妥价钱约好线下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买一个新身份不难,有钱就行,至于钱怎么来,她自有办法。 冷微澜攥着手机在沙发上躺到凌晨,身后的窗户外天光渐白,车声和人声逐渐嘈杂。她一夜没睡,心绪杂乱,脑子里被塞了很多人很多事,搅和的她头晕脑胀。她搬开堵在门口的椅子和电脑桌,去卫生间洗了洗脸,又去网吧前台买了一盒桶装方便面,借网管烧开的热水泡了面,端着泡面回到了包厢。 她把面搁在电脑桌上,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六点三十分,天色不知不觉已大亮。她拨出一个号码,没人接,再拨一次,还是没人接,于是改发短信,言简意赅编辑一条短信发出去,很快有了回复。乔安娜约她中午四点钟在一间叫做蓝鲸鱼的酒吧见面,她自然不会去那等人多眼杂的场所,思来想去,把见面地点约在苏美云以前住的地方,她和乔安娜曾一起去那里找过苏美云。 现在还不到七点钟,距离见面时间还有六七个小时。冷微澜吃完了泡面,调出电脑自带的游戏,把扫雷和蜘蛛纸牌等游戏挨个玩了一遍。她时刻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所以时间的流速慢的犹如更漏之滴。好不容易挨到了两点多,她穿上外套戴上帽子,背起背包离开了网吧。 她全服武装的样子像是徒步旅行的登山客,走在人群里虽然有点显眼,但不至于奇怪。她搭了一截儿出租车,步行一公里到了小区门口,留了个心眼在门口来回转了两圈,确认四周没有人盯梢,才走进小区。 乔安娜已在房里等她,在她按门铃之前把房门拉开,笑道:“请进。” 天气渐凉,乔安娜还是日复一日穿着旗袍,今天穿了一件粉色交织花纹斜襟旗袍,外搭一件白色翻领风衣,显得风情万种,华贵优雅。 冷微澜走进来,关上门,掀掉头上的帽子,道:“你现在大不一样了,见你一面可真难。” 乔安娜捏着一只小小的印花白瓷杯子,底下垫着精致的茶托盘,笑道:“不好意思,这几天比较忙。请坐吧。” 冷微澜坐在沙发上,乔安娜另搬了一张掂着法兰绒的椅子坐在她对面,捏着小小的杯子抿了一口咖啡。冷微澜讪笑道:“在我面前装什么从容不迫,我知道你现在怕死了我。” 铛铛两声,乔安娜拿着小勺子在杯子里搅了两下:“我为什么要怕你?” 冷微澜:“你们藏在家里的疯女人在我手里,你不怕我把她交给警察?” 乔安娜:“如果你敢,你早就做了。你不敢,所以才来找我不是吗?” 冷微澜:“别说废话了,你把钱给我,我把疯女人还给你。” 乔安娜捏着勺子指了指靠着桌角的一只黑色旅行包:“那里有五十万。” 冷微澜:“我要的是一百万。” 乔安娜:“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拿不出那么多钱。” 冷微澜:“赵家所有财产都在你手里,你说你没钱,谁信呢。” 乔安娜冷冷看她片刻,嗤笑一声:“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样子,像个乞丐似的,抱着别人的大腿要钱。” 冷微澜神色一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乔安娜摘掉手上的戒指扔到她身上,又接着褪手腕里的玉镯:“我还以为你是个多厉害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个披着狼皮的羊。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场,你就敲响退堂鼓急着拿钱跑路。我以前可真是高看了你,才把你当做对手。” 冷微澜冷笑道:“你不缺对手。我是走了,但是简月还在。” 乔安娜扔下玉镯,面露不屑:“简月算什么东西,她的把柄捏在我手上,我让她死,她就得死。” 冷微澜佯装疑惑:“可是我走了,你的把柄还有用吗?警察在简月家里找不到我,难不成还会相信你的话?” 乔安娜手扶了扶插在鬓发里的一根玉簪,笑道:“其实你之前说对了一句话,简月是个有手段的女人。我手里不捏着几枚棋子,怎么敢和她叫板呢。” 冷微澜:“除了我,你还有什么棋子?” 乔安娜睨她一眼,眼睛里满是傲慢:“也没什么,只不过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她们一家人做下的命案。” 冷微澜心里发颤,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虚张声势。简月的身份普普通通,还分真的假的?” 乔安娜:“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话,试探我是不是真的知情。那我就告诉你吧,我知道你和简月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你和简月都是江晚廷的女儿,所以简月才保护你,把你藏在家里。这没什么要紧,一出狗血剧罢了,要紧的是江晚廷因□□罪入狱,简月作为一个罪犯的女儿,怎么能公安局担任顾问呢?” 她挑唇一笑,眼睛里冷光湛湛:“你觉得如果周行知道她的身份,还会允许她留在支队吗?” 冷微澜强装镇定:“一份工作而已,简月学历高本事大,到哪儿找不到工作?” 乔安娜:“说你蠢,你还卖蠢。倘若周行知道你和简月是姐妹,就算我拿不出她包庇你的证据,周行也会对简月起疑心。到时候简月就算再有本事,也经不住警方对她的调查。” 冷微澜:“你刚才还说到一桩命案,什么命案?” 乔安娜反问:“简月没告诉你?” 冷微澜:“没有。” 乔安娜轻蔑一笑:“也是,这么要紧的事她怎么会告诉你呢。反正你又帮不上什么忙。” 冷微澜忍下了她的冷嘲热讽:“到底是什么事?” 乔安娜提防谁似的,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简东林死了,就埋在简月以前住的院子里。” 冷微澜心狠狠一跳,愣了愣:“你说什么?” 乔安娜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你没听错,简东林死了,尸体埋在老院。她们一家人都知情,但是瞒不上报。”说着叹息一声,“这下子,简月可就有难了,她的亲生父亲是□□犯,妹妹是杀人犯,家里还埋着尸体,就算她福大命大不坐牢,也得身败名裂。” 冷微澜:“......你告诉警察了吗?” 乔安娜:“还没有。这可是我的底牌,怎么能轻易晾出来。” 她站起身,掸了掸袖子:“行了,天儿聊的差不多了,你拿着这些钱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冷微澜把她扔在自己怀里的戒指拿起来,缓缓转动着戒环,看着碎光璀璨的两颗大钻:“你就这么放心让我走?” 乔安娜眼皮子往下一磕,拿余光睨她:“我算是看清楚了,你就是一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花秧子,胆小怕事不稂不莠。离了简月,你一事难成。放你走就像放走一只耗子,还怕你反过头来咬我的脚?” 她往窗户方向走了两步,看窗外重叠的楼影:“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何况你还帮过我,于情于理我都得放你一马。告诉我你把那个女人藏在哪儿,然后拿着钱滚吧。” 冷微澜把手一合,钻石攥在掌心儿,站起身看着她:“那个疯女人是谁?” 乔安娜:“你都是一个要跑路的人了,问这么多干什么?” 冷微澜:“不能告诉我?” 乔安娜:“我如果告诉你,你就走不了了。” 冷微澜把钻戒扔起来又接住,笑道:“好吧,那我不问了。疯女人在老城区胡家巷103号,一对姓赵的老夫妻家里。这对夫妻收了钱,什么都不会往外说,你去了只管领人就行。” 她把戒指拿起来对着窗外的阳光,阳光透过戒环凝聚成一束,她眯着眼睛看着这束光,觉得比钻石的光更耀眼:“不过这枚戒指和那只手镯可不值五十万。” 乔安娜:“你还想要什么?” 冷微澜:“你手上还有一只表。” 乔安娜低下头解手上的手表,奚落道:“冷微澜啊冷微澜,我以前真是太高看你了。我还没发力,你就着急认输,我还以为你至少能和我斗上几个回合——” 砰地一声,一只花瓶咂碎在乔安娜头上,乔安娜像是被人用力推了一把,直挺挺的摔到在地。 冷微澜手里掂着花瓶细细的颈子,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乔安娜。乔安娜头皮被撕开一条口子,鲜血登时淌了满脸糊住了眼皮,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手撑着地板刚抬起身子,胸口就被冷微澜踩住,又被踩回了地上。 冷微澜脚踩住她的胸口,蹲下身,看着她目光涣散的双眼,道:“我的确没有本事和你斗,但我是赶尽杀绝的人。你不应该太轻敌。” 乔安娜脑部被重创,拼尽全力拽住即将流散的最后一丝意识,才没有昏厥过去,气若游丝道:“为什么?我们......我们两清。” 冷微澜把手里花瓶的颈子往地上用力一磕,掉下一块碎片,瓶口下像是连接着一条尖锐的冰锥。她把冰锥朝下,抵住乔安娜的咽喉,道:“我本来的确打算拿钱走人,和你两清。但是我警告过你,你敢伤简月一根头发,我这条命豁出去不要了,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乔安娜咬着牙奋力挣扎,手指拼命抓绕地砖,转眼间断裂了几根指甲。 冷微澜:“抱歉。” 说完,她将碎片尖端刺进乔安娜的咽喉,她痛苦地呜咽、挣扎......冷微澜继续把碎片往她脖子里插,直到插进她脖子里五六寸才停下。鲜血沿着碎片边棱往外涌,很快淹没了乔安娜的胸口,她穿在身上的粉色旗袍被染成鲜红色,像是樱花从中盛开的一片红玫瑰,妖媚艳丽。 冷微澜撒开手,陡然间气虚无力,坐在地板上怔怔地看着乔安娜敷满鲜血的尸体。虽然她已经做下累累命案,但这是她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这感觉即陌生又熟悉,即酣畅又怪异,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感觉,只觉得沾满鲜血的双手湿热粘腻,不太舒服。 她坐在地板上歇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洗手间洗掉手上的血,洗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她洗着洗着突然把手埋在洗手池的池底,冷水浸泡着双手,想从这种方式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她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擦干手走出卫生间,回到客厅,刻意不去看乔安娜的脸,在乔安娜大衣口袋里搜出一个手机,手机设了指纹密码,抓起乔安娜的拇指开了机,翻出通话记录。这似乎是全新的手机,通话记录只有两三条,全都没有备注,最后打出去的电话是今天中午两点二十三分,通话时间是一分二十秒。 直觉告诉冷微澜,几个小时前拨出的这通电话有诡,她又拨出这通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屏息听着。 片刻,电话通了,传出很有磁性的男人的嗓音:“不是说好了明天见面?还是你改主意了?” 冷微澜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然后将手机关机扔到血泊里。她和周行通过电话,所以听得出来,刚才接电话的男人是周行。 第122章 丛丽媛 思前想后,丛丽媛放心不下,打通了简月的电话。 简月:“妈,怎么了?” 丛丽媛坐立难安,在小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电话一通,她站住脚步:“月月,你在哪儿?” 简月:“我在医院。” 丛丽媛:“你去医院干什么?生病了吗?” 简月:“我没事,我来医院看望一个同事。” 丛丽媛偏过头,看着房门紧锁的主卧,门把手上依然坠着沉甸甸的铁锁,道:“有件事儿,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 简月:“什么事?” 丛丽媛:“前两天一个姓吴的女人来过老院子,她说自己是社区的,来登记常住人口,到家里坐了坐。但是刚才我去社区办事儿,万主任说没有姓吴的工作人员,那个女人来那天,社区也没有安排人走访。” 简月:“.......有人假冒社区工作人员去过家里?” 丛丽媛:“是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简月:“你都和她说了什么?” 丛丽媛:“我什么都没说啊,但是她问了一些关于简东林的问题。” 简月猜到了七八分:“那个女人是不是穿着旗袍?” 丛丽媛:“对对对,穿着旗袍,盘着头发,长得很漂亮。” 简月心里翻江倒海,也得稳定心绪宽慰母亲:“我这边马上忙完了,晚上我回老院,咱们见面说。” 丛丽媛心慌难安:“月月,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我这心里突突直跳。” 简月笑道:“没事儿,您别急,我晚上就回去了。” 讲完电话,丛丽媛搁下手机,坐在沙发上长输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对面的卧室,房门不知何时被风掀开了一条黑漆漆的缝,她盯着那条缝,似乎看到门缝后出现一只黝黑的眼睛,在凝视着她...... 咚咚! 院门被敲响,丛丽媛吓了一跳,心险些没蹦出来。她连忙去开门,以为是简月提前回来了,打开门上的小铁窗往外看,却看到一个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矮小个子的男人。 丛丽媛:“你找谁?” 这人开口说话,才暴露自己是个女人:“我和简月一起来过,你还记得我吗?” 丛丽媛对她有印象:“哦,是你啊,有事儿吗?” 冷微澜:“简月让我过来找你,有要紧事。” 丛丽媛很警惕:“你稍等一下,我给月月打个电话——” 话没说完,冷微澜冷冷地截断了她:“再拖延下去,简东林的事就要彻底暴露了。” 丛丽媛愣住。 冷微澜又道:“开门吧。我们还有时间补救。” 将冷微澜领回屋里,丛丽媛反锁房门,又把窗帘拉上,回头看到冷微澜已经摘掉了帽子和口罩,露了脸,才惊讶地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你是,是......繁漪的女儿?” 冷微澜向来以自己的母亲是孔繁漪为耻,道:“叫我冷微澜。” 丛丽媛惊诧不已:“你和月月,你们怎么会有联系?” 冷微澜道:“我没有时间向你解释,我来是为了解决简东林的事。” 丛丽媛心里又涌起戒备:“是月月告诉你的吗?” 冷微澜:“对,是她告诉我简东林已经死了,而且尸体就埋在这儿。” 丛丽媛十分敏锐:“不可能,月月不会跟你说这些。你和前两天那个姓吴的女人是不是一伙的?” 冷微澜不知道她口中姓吴的女人是谁,但不难猜到是乔安娜。她缓步走向房门紧锁的卧室,在卧室门前停住,看着门口摆放的一盆栀子花。上次她和简月一起回来,栀子花结满了花苞,她本以为会开花,但是花苞却尽数掉了干净,像枯黄的叶子离开了树干。 冷微澜:“我是怎么知道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帮你们,所以我来了。” 丛丽媛严厉道:“我们家的事不需要你插手,你走吧。” 冷微澜静站不动,只看着掉在花盆里那些枯萎发黄的花苞,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半缕的伤感。 丛丽媛:“你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冷微澜勾起唇角,微微笑了笑:“你敢报警?你就不怕警察从这间屋子里把简东林的尸体挖出来吗?”说完,她抬手扣了扣房门。 笃笃两声,像是鼓槌敲在丛丽媛心口,她面无人色,神色惊慌。 冷微澜看了看她的脸,道:“看来我猜对了。” 丛丽媛:“你究竟想干什么?” 冷微澜:“我说过了,我想帮你们,准确来说,我想帮简月。” 丛丽媛:“月月出什么事了?” 冷微澜道:“你说的那个姓吴的女人,她叫乔安娜,是简月的对手。她知道简东林的尸体被你们埋在屋子里,并且会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倘若尸体被警察发现,你们就有麻烦了。” 丛丽媛双腿虚软,站都站不住,呼通一声跌坐在沙发上:“人是我杀的,和月月和小骋都没关系!” 冷微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用的,简月在埋着尸体的房子里住了那么多年,警察不会相信她不知情。就算你把罪责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简月也不能全身而退。就算简月不坐牢,也会身败名裂。” 丛丽媛心中哀痛,不禁流下眼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知道我会连累两个孩子,我对不起他们。” 冷微澜看着她哀伤哭泣的脸,心肠冷硬似顽石,毫不动容:“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简月不受你连累。” 丛丽媛闻言,迫切地问道:“什么办法?” 冷微澜:“你去自首。警察接到报案挖出尸体和你自首主动供认罪行,意义大不一样。” 丛丽媛怔愣了一阵子:“可是,可是你刚才说警察不会相信月月不知情。” 冷微澜:“除非你写一封遗书,承认是你一个人杀人埋尸,简月全程无参与,也不知情。” 丛丽媛:“......遗书?” 冷微澜语气轻飘,拿捏一个人的生死对她来说就像评判天气一样轻而易举:“对,遗书。有时候一个死人的话,会比活人的话有分量的多。至少死人不会在警察面前露出破绽。” 丛丽媛陡然就冷静了,只是脸色迷惘,仿佛魂不附体:“你让我,让我自杀?” 冷微澜:“倘若你不死,简月必定受你连累。如果你被警方羁押,简月肯定会想方设法救你,为你顶罪也有可能。难道你想看到简月坐牢吗?” 丛丽媛呆坐着一动不动,像是石塑的假人。 电视柜上摆着她平常记录生活开销的笔记本和钢笔,还有一只装着老花镜的眼镜盒。冷微澜把纸笔拿起来,还细心捎上了眼镜盒,把这些东西一一摆在丛丽媛面前的桌上,道:“写遗书交代你的罪行,然后抢在乔安娜报警之前自首,是起死回生的唯一办法。” 丛丽媛像是被拽动的木偶,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摆在面前的纸笔。 冷微澜又道:“杀人偿命,这条命你不偿,就得让简月偿。如果你想救简月,只能自己偿。” 丛丽媛还是静坐不动,但是冷微澜知道她已经被说服。因为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已经毫无求生的意识。像是被推入绝境,毫无生还可能,只能绝望的等待死亡降临。 终于,她结束了禅定般的静坐,起身去了卧室,片刻后拿回两张银行卡和一只红丝绒盒子。她把银行卡和盒子一一摆在桌上,银行卡里是她毕生的积蓄,盒子里是一对金耳环一条金项链,这便是她的遗物。末了,她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迥劲有力的两个大字——遗书。 冷微澜坐在她身边,盯着她一字一字写下遗书,偶尔提醒她哪些地方需要详细自述,哪些地方需要避开不提。丛丽媛都一一照做了。 写完了,她拿给冷微澜看,冷微澜仔细看完,道:“没什么问题,再签个字按个手印吧。” 于是丛丽媛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找来印泥,在名字上按下指纹。 从头到尾,她都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只是按下手印后,一滴眼泪猝不及防从眼眶摔落,掉在写满遗书的纸上,顷刻晕染纸背,浸泡了泪水的字迹变得模糊。她连忙抽出一张纸巾,把那滴眼泪擦拭干净,还好被弄脏的字迹还可看出原貌。 丛丽媛道:“你走吧。等你走远了,我就报警。” 冷微澜戴上帽子,走出屋子,刚走到院子里,突然闻到刺鼻的天然气的味道,她回过头,恰好看到丛丽媛从屋里关上了窗户,然后拉上了窗帘。 从小巷里出来,天色已经全暗了,长岚市又一次迈入了深不见底的黑夜。她独自走在路灯晦暗的街头,周围是缕缕行行的行人和三三两两的车辆。路灯坏了,灯光昏暗焦黄,人走在灯下,像一团团黏黏糊糊的鬼影,一只只徘徊人间的孤魂...... 突然,前方路口响起警笛,两辆警车急速驶来,闪耀着刺眼的警灯,向远处去了。 冷微澜回头看着警车,它们去的是她来时的方向。 第123章 尸体 深夜,老院里聚集了许多身穿制服的民警和穿便衣的刑警,门外拉着警戒线,线外站着些许围观的民众。停在巷子里的警车时刻不停的闪着警灯,像是一座灯塔,一束束灯光在漆黑的海面上来回摆动。 丛丽媛是自杀,打开燃气,吸入大量的一氧化碳,中毒而亡。民警赶到时,人已断气,客厅茶几上摆放着遗书。带队出警的人是陈志国,陈志国看过丛丽媛的遗书,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桩自杀事件,于是立即告知周行,周行人在医院,派沈冰带人前往。沈冰带来了法医和勘察组,撬开卧室门锁,掀开床下瓷砖,挖出了埋藏十几年的尸骸。 警察们进进出出,掘尸工作进行的很顺利,不断有尸骨被挖掘出来,运送到客厅里铺着的一张透明塑料布上。上面已经摆着几节人体骨骼。 而丛丽媛的尸体暂时停放在院子里,蒙着一张白色被单,就停在简月面前。 没有人通知她,她事先和丛丽媛说好了,晚上回老院吃饭,还特意去一家菜馆儿打包了几个丛丽媛爱吃的菜。开车到巷口,发现巷子里站着许多人,院门外还停着警车。她看到如此情景,不安感犹如阴冷潮湿的根须在她心里扎根,缓缓伸展出无数密密麻麻的触须,像结了一张蛛丝网,把她的五脏六腑一点点缠裹住...... 她忘记了拿打包的的饭菜,朝家门走去,巷子里的人自动为她让开一条路,相熟的老邻居对她说了几句话,大约是“你妈出事儿了”之类的。简月没听清楚,回过神儿时,人已经站在院子里,面前是躺在担架上的丛丽媛的尸体。 沈冰让她认尸,想掀开丛丽媛脸上的白布,简月却说:“不用了,我确认。” 眼前的死者的确是丛丽媛,虽然被盖着脸,但是她的手伸到了被单外面,手腕上系着三股辫红绳,上面串了一颗小小的金珠,这是丛丽媛戴了十几年的转运珠。 她觉得身上没力气,不知道被谁扶了一把,坐在一张矮凳上,明明不是数九寒冬,却冻得浑身发抖。洪途给她披上一条薄毯,又把丛丽媛的遗书交给她:“这是......是,那啥,你看看。” 简月接住,看到丛丽媛的字迹时终于流下眼泪,但仅仅是一两滴。她看完遗书,又交给洪途,问:“要突审吗?” 洪途:“啥?” 简月:“现在要对我突审吗?” 洪途:“不是啊,只是给你看看你妈的遗书。” 简月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看着丛丽媛手腕上的红绳发怔。直到装进箱的尸骨由一名警察提着走出来,她幽静的目光才追随着装着尸骨的箱子——里面的人是简东林,曾经给她无数噩梦的简东林,死后还不得摆脱的简东林。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当这一幕在她眼前上演时,还是像一场噩梦。 提箱子的警察不小心踢到了院里的一只石凳,箱子重重掉在地上。 砰—— 简月听到这声音,似乎看到箱子被摔开了,洒出森森白骨,一颗颅骨摔出来,缓缓滚到她面前,磕到她的鞋尖,停住了。她的脚只是被轻轻磕了一下,就像蝴蝶煽动翅膀的力量一样渺小,但是这点力量却在她心里掀起了风暴,她的双脚像是被铁链缠住,铁链的另一端被一个面皮青白犹如恶鬼的男人抓在手中,他就是简东林。 简东林一点点拉紧铁链,想把她拽到身边去.......但是丛丽媛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用皮带勒住他的脖子,两个人摔在地上,丛丽媛拼尽全力控制住简东林,向她大喊:“月月,快跑!” 简月不能跑,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丛丽媛杀人,她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于是她站起身,拖动着脚上沉重的镣铐,一步步朝丛丽媛走去,道:“妈,你松开他,松开——” 突然,简东林消失了,丛丽媛也消失了,一个男人挡住了她的路,还用力把她肩膀握住,说:“简月,你看着我。” 简月抬起头,看到了周行的脸,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周行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杂音吵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周行办公室的沙发上,身上还盖着周行的外套。杂音来自门外,她听到了简骋的声音,简骋貌似很不冷静,在大吵大嚷,沈冰在劝他,但效果甚微。她留神去听,也听到了周行的声音,周行说了声“你先冷静”,然后被简骋骂停了。 简月坐起来,还是有点头晕乏力,于是走到饮水机前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双手捧着滚烫的纸杯,吹散水面的热气小口小口喝了半杯水。然后放下纸杯,扯掉扎着头发的头绳,用手捋了捋头发重新扎住。 把自己收拾整齐,她才朝房门走去,一把拉开了办公室门。 “我姐现在病了,我要带她回家,你们连病人都要审吗!” 简月拉开门,喧闹的楼道顿时安静了,所有人都转头看她。周行向她走去,但是简骋比他速度更快,风似的跑到简月身边,搂住她的肩:“姐,哪里不舒服?感觉怎么样?” 简月即平静又清晰地对他说:“我没事,你不要在公安局吵闹。”说完又去问周行,“去审讯室吗?” 周行:“什么?” 简月:“我醒了,可以问话了,去审讯室吗?” 方才的情况很好理解;她晕到了,被周行带回公安局,简骋上门要人,要送她去医院,但是周行不允许,所以一直耗到她转醒。她认为周行是担心她有机会和简骋统一说法,为了避免他们串供。 周行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他脸色很难看,心里五味杂陈,道:“楼下会议室。” 简月又问:“骋和我一起?” 周行不回答,率先下楼。 沈冰和简骋一左一右走在简月身边,三个人来到会议室,周行和师小冉以及另一名骨干已经就坐。师小冉拉开身旁一张椅子,道:“月姐,你坐这里。” 简月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简骋和沈冰坐在她对面,长桌首尾坐着周行。周行拿着在丛丽媛家里发现的遗书,问简月:“你看了吗?” 简月垂眸下视,不露情绪:“看了,洪途给我的。” 周行把遗书放在桌上,又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简月道:“我想说的很简单,我今天才知道简东林死了,而且尸体就埋在屋子里。简东林的死与我和骋——”说到一半,她像是突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神惘了惘,但又很述上前话,“没有关系。” 因为乔安娜那通电话,周行自然对她将信将疑,他对简月的疑心没有对简月产生影响,反而将他折磨的心焦意乱,道:“简东林是你的父亲,可你直呼他的名字,你和他感情不好?” 简月终于肯正视他,眼神静的像一滩死水:“实话实说,我和他没什么感情。他酗酒赌博还家暴,他在世时很少主动回家,要么喝醉了被人抬回去,要么回家拿钱。有一次他喝醉了,那天我妈不在家,他逼我用手接他的烟头,我躲了,他就把烟头塞我嘴里,我喊烫,他就灌我喝整瓶的白酒。”说着笑了笑,“你们不是一直夸我酒量好吗?从小练出来的。” 气氛瞬间变得凝滞,一点点结成冰,直瘟到了冷水里。 师小冉眼眶发红,在桌子低下偷偷抓住简月的手。简月对她淡淡一笑。 周行长时间没有说话,沈冰只能接着问:“可是简老师,简东林就被你妈妈埋在屋里,你就没有察觉吗?” 简月仰头望着天花板,慢慢叹出一声气:“察觉......其实也有察觉。比如简东林消失的很突然,比如那间屋子突然被上锁。我曾经也觉得奇怪,但是没有深究过。可能我从内心深处是很盼望他消失的吧。” 简骋道:“我们只知道简东林失踪了,至于他去了哪里,我们全家都不关心。他死的好,只有他死了,我们才能过安稳日子。” 沈冰转过头看着他:“他也虐待过你?” 简骋:“你想听的话,我能讲一天一夜。” 沈冰也问不下去了,于是把目光投向周行,想让他拿主意。 周行静坐不动,若有所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久而久之,他看看手表,道:“简骋,带你姐姐回家休息。” 简月:“你不问了?” 周行看了看她,目光深长又凝重,道:“不问了。这几天给你放假,不用来上班。” 他或许是体恤自己,给她放假,或许是顾及她是丛丽媛的女儿,要她回避。总之,简月不想去深思他的用意,只道了声谢谢,就和简骋离开了公安局。 简月和简骋走后,周行解散了会议,只留下沈冰一个人。两个人相坐无言,各有所思。周行从兜里拿出烟盒,瞥见沈冰也在浑身上下衣兜里摸烟盒,他把烟盒扔到桌上,道:“说说你的看法。” 沈冰找不到,索性不找了,道:“我能有什么看法,刚才他们两个坚称不知道丛丽媛杀死了简东林,又有丛丽媛的遗书佐证。除非简月简骋改变说法,否则这件案子只能就这么了结。” 周行也是同样的想法,但是他还存着更深的疑虑,乔安娜给他打电话,话里话外暗示简东林已经死了,而且和简月有关,并约他第二天见面,将详情告知他。但是当天晚上丛丽媛就留下一封遗书,招认了杀死简东林的犯罪事实,并畏罪自杀。如果将简东林的事即将东窗事发为视为前提,丛丽媛似乎是为了保护自己两个孩子,才自首招供。 周行问:“我让你找乔安娜,找到了吗?” 沈冰:“你给我的号码我查了,无法确定位置。这两天我们把乔安娜能去的地方全都找遍了,也问过她身边的人,没有收获。”说着抬眼看他,“你给我的号码哪儿来的?乔安娜联系过你?” 周行没有将乔安娜约他见面的事告诉第二个人,因为这场会面严格来说是乔安娜对简月的告发。而现在,丛丽媛死了,乔安娜对简月的告发成了泡影,他还是选择隐瞒,因为这一切看起来太像一桩计谋。他并非不怀疑简月,严格来说现在全队上下只有他对简月的疑心最重,但是在真相还不明朗的情况下,他不愿意放大简月身上的疑点,导致简月成为众矢之的。否则倘若日后就算有转机,简月在支队的位置也不复稳固。 周行不解释,倒在椅背里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在思考乔安娜究竟躲进了什么地方...... “苏美云。” 突然,他念了一声苏美云的名字。 沈冰听见了,问:“苏美云怎么了?” 周行:“苏美云落网的那所小区,你派人去找过吗?” 沈冰恍然大悟,立即往外走:“还没有,我现在就去。” 警方对苏美云有所一场抓捕行动,最终苏美云在一所小区内落网。后来得知,苏美云住的那套房子属于赵江明,现在成了乔安娜的。如果乔安娜需要一个地方躲避警方暂时落脚,那套房子或许会成为她的选择。 沈冰领了洪途要出发,才走到大堂,周行从楼上追了下来,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到了门外,房门紧锁。洪途先按门铃,没人应,然后哐哐哐捶门,对面的邻居被惊动,打开门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啊?” 沈冰向他出示自己的证件:“我们是警察,问你个事儿,你对门儿这两天有动静吗?” 邻居:“啥动静?” 沈冰:“有没有人进出?” 邻居:“有啊,今天中午我就听到对面门响了。” 沈冰立刻向周行汇报:“今天中午有人来过。” 洪途突然在暗红色的门缝里摸了摸,叫道:“周队,血!”他手上沾了血丝,血液已经半干了。 周行当机立断:“撞门。” 洪途把肩一提,横着膀子一下下撞击门板,整条楼道被他撞的地动山摇。没几下,房门被撞开了,屋里没开灯,一股血腥味率先飘出来。周行在墙上摸到开关,房间骤亮,现出地板上一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第124章 这是你第三次拒绝我 简月没有回到租住的公寓,简骋担心她此时一个人独居会发生意外,就把她带回自己家,方便时刻照料她。丛丽媛的死同样给了简骋不小的创伤,但是他自幼冷情,对生老病死看得颇淡,似是顿悟了几分红尘。他自十七八岁就开始读《西藏生死书》,浅读不知其意,只觉得这本书无聊透顶,从中阴转世讲到定禅打坐,都是些教人出家悟道成佛飞天的鬼话。后来才懂得这本书教的不是如何参禅,而是如何生活。 他比简月更早学会如何生活,因为他看透了生活的本质:喜怒哀乐都不过是表象,生离死别才是内核。 被沈冰电话告知丛丽媛的死讯,他只是听着手机怔住了许久。当时他在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往前眺望,窗外是城市夜火,他落在玻璃上的身影疏淡缥缈,像是从身体里剥离出的灵魂。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跑出来,穿过面前的落地窗,乘着风飞越城市边缘,到了一个只有夜空与繁星的地方,在那里见到了丛丽媛。其实他没有看到丛丽媛,但是那里的每一缕风和每一颗星都让他感到亲切和温暖,就像从母亲身上得到的亲切和温暖——而这点温暖足以治愈母亲的死带给他的创伤。 他以超然的速度从悲伤的淤泥中逃离,但是简月还需要时间。简月回到简骋家里就待在卧室里闭门不出,反锁房门,连简骋都不让进。两天时间里,她只出来喝了点水,吃了几片面包,去了几趟卫生间,简骋留在餐桌上的饭和字条,她看都没看。简骋想不离她寸步,但是丛丽媛的后事需要打理,他这两天来回在公安局和殡葬公司往返,也是忙得足不沾地。 其实简月并不想逃避,她也想积极参与处理母亲的后事,但是她却一直睡不醒。每次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不是白天就是夜晚,困倦和无力感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她身上,她想看看床头的小钟都需要耗尽力气,下床更是没有力气。她只是在房间里睡觉,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觉可睡。她只能一直睡,一睡就两天三夜,第三天傍晚睁开眼,身上轻飘飘的,巨石压身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她翻身看着窗外,窗外正在落日,昏黄的阳光像浩浩荡荡的金色粉尘,一粒粒落在地板上,铺了厚厚一层。她掀开被子,赤着脚下了床,走到厨房去喝水,在厨台上看到一盘蒙着保鲜膜的三明治,盘子下压着一张字条。她把字条抽出来,简骋写的是:无论如何吃一点。 她揭开保鲜膜,拿出一块三明治,另倒了一杯牛奶,就站在厨房吃完了今天第一顿饭。吃完饭,她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黑屏的电视发呆,脑袋里空荡荡的,任何思绪都没有。不小心坐到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膈的她难受。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手机关机了,她试着开机,品牌LOGO闪现一瞬,然后又黑了屏,看来是没电了。 她拿着手机去简骋的书房找充电器,她和简骋用的不是一个牌子的手机,但是简骋备着她手机牌子的充电器。只是好些日子没用过,不知道被简骋放在那里,她翻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抽屉里找到充电器,就近插在了书桌下的插口里,电线却短了一截,手机只能放在地板上。 简月索性钻到书桌下,坐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倚靠在书桌夹角,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再次开机,这次终于成功了。她失联了三天,自然有许多人找她,未接电话几十通,微信未读消息二百多条。她本来是想处理这些来电和消息,此时却心生退意,甚至有些惧怕,于是又把手机关机,丢在了地上。 桌下小小的空间让她很有安全感,所以不知不觉在桌子下面待了很长时间,久到天色渐暗,黑夜犹如一张巨网,又一次捕捉了整座城市。 房门开了,客厅的灯被打开,简骋喊了一声:“姐。” 书房门没关,简月看到简骋走进客厅,她想应声,但是好几天没说话,竟一时没发出声音,用了点力气才能出声:“我在书房。” 简骋立刻拐进书房,看到她坐在桌子低下:“你在下面干什么?” 简月想站起来,但是忘了头顶是书桌,哐的一声,脑袋撞到桌板,疼得她低叫了一声。 简骋连忙用手挡着桌沿:“慢一点。” 简月从桌子下面爬出来,拽掉充电器,拿着手机离开了书房。简骋带回了晚饭,是她喜欢的广式点心。都是些早午才会售卖的菜品,不知道简骋用了什么方法,弄来了当晚饭。其实她不饿,一个小时前吃了三明治,但她不想让简骋为自己太过忧心,还是坐在了餐厅。 今天简骋去看墓地,为丛丽媛挑选身后栖身的地方。简月知道这件事,但是没有问,她好不容易才滤除了一些心里的脓血,很珍惜此时能和简骋安安静静吃一顿晚饭的安宁。 简骋也是尽量回避丛丽媛的丧事,从生活工作中捡了些话同她讲。两个人都不是碎言絮语的性子,所以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吃完饭,简骋把收拾了晚饭拿去厨房里洗,简月一个人坐在客厅从他捎回来的果盘里拣樱桃吃。 刚才她把手机从书房拿出来了,已经充满了电,迟疑再三,她又把手机开机,有些问题避的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最终还是需要她解决。手机才机就弹出来一条未接来电,是半个小时前周行打来的。她犹豫是否回拨的片刻功夫,电话又打来了,还是周行。她看了看在厨房洗碗的简骋,拿着震动的手机回到房间,关上门才接通:“喂?” 周行像是没想到电话打通了,试探道:“简月?” 简月背靠着门板,低声道:“嗯。” 周行:“你在哪儿?” 简月略一停顿,道:“在家。” 周行道:“我刚从你住的小区出来,你不在家。” 简月只能圆谎:“我在我弟弟家里。” 周行:“我想见你,有话跟你说。” 简月:“改天吧,今天太晚了。” 周行:“我已经到了,在简骋家楼下。” 周行说完就挂了电话。她没得选择,只能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长过膝盖的毛衣外套穿上,走出卧室对简骋说:“我下去转转。” 简骋:“我陪你。” 简月:“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很快就回来。” 她没有换鞋,穿着棉拖鞋就下楼了。走出单元楼,一阵凉风吹来,才知道自己穿薄了。裹紧外套走下台阶,往两边甬道看了看,在不远处的路边看到了周行。 周行一身黑衣,与夜色相融,似乎一转身就能走进茫茫夜色深处,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简月走近他,看到了他眉宇间显露的疲惫。 周行问:“你穿得这么少,冷不冷?” 简月不回答,只摇摇头,然后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一杆路灯下,在灯下的木椅上坐下了。周行跟过去,坐在她身边。 “你妈妈的尸体已经转到殡仪馆了。”周行道。 简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才发现自己穿着拖鞋就出来了:“尸检结果怎样?” 周行:“一氧化碳中毒。” 简月:“那可以结案了吗?” 周行丢掉了雷厉风行的本色,他犹豫停顿了片刻,累了似的把腰往下弯,双肘撑着膝盖,随意找了个地方看着,道:“乔安娜死了,是谋杀。” 简月静住几秒钟,然后拧眉:“谁干的?” 周行:“冷微澜。” 简月愕然。 周行:“我们从凶器上提取到了冷微澜的指纹,而且小区摄像头拍到了案发前后她进入案发现场的画面。除了她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进出过现场,所以基本可以确定她是凶手。” 简月:“......人抓到了吗?” 周行:“还没有,她隐藏的很好。” 简月很慌张,很不安,也很疑惑。她没想到乔安娜会出事,更没想到杀死乔安娜的凶手是冷微澜。然而让她意料不到的事还在继续发生,周行又说:“你妈妈的确是自杀,但是她自杀之前,有人去过你家里。她离开几分钟,你妈妈就报警了。” 简月突然不敢再问下去,此时她软弱又恐惧,只想逃避。 周行:“是冷微澜,她从乔安娜的案发现场离开,就去了你妈家里。” 对简月说出真相,对周行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他说完后如释重负,长长叹出一声气。他担心简月再受刺激,于是回头看着简月。简月貌似很冷静,只是脸色比方才更没有血色,浑身的气息更加冷冽,整个人像是在白纸上勾勒出的简笔画,线条锋利,冷漠坚硬。 “还有吗?”简月说。 周行目光沉重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心生似曾相识的无力感:“你猜对了,乔家地下室里的确藏了一个女孩儿,6号晚上11点多,也的确有人上门维修水管。是修水管的人带走了女孩儿。都被大门口的摄像头拍到了。” 简月:“还是冷微澜?” 周行:“不是冷微澜,是展羽。” 简月不语。 周行又说:“6号晚上,展羽开着一辆车牌号是外地的白色面包车带走了女孩儿。那辆车和前两天展羽袭击我时开的车一模一样。” 夜里的确冷,简月穿的的确薄,被晚风来来回回吹了多时,手脚冰凉,于是她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动了几步:“还有吗?” 周行:“你指什么?” 简月:“冷微澜的事。” 周行默了片刻,道:“你只想听冷微澜的事?” 这句话的试探太明显,简月不可能听不出来。其实在下楼时,她就已经猜到周行是带着猜疑一起来的,不仅是为了看望她,也是为了试探她。认识到这一点,简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终于到了这一天。 终于到了这一天,她千方百计的隐藏,千方百计的做戏,甚至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在周行对自己起疑心之前将所有难题都解决。但是事到临头面对周行的猜疑时,她却无能为力。 周行用沉默和她对峙,但她一言不发,于是他继续说:“王丽丽案的凶手也是展羽。市局专家把出现在乔家门口录像里的展羽的背影和将王丽丽推下轨道的凶手比对过,他们高度相似,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还有撞死高博涵杀死康世龙的凶手都在犯罪现场留下的影像,经过技术比对,确认是展羽。” 展羽一旦浮出水面,他犯下的命案就像一棵被拔出泥土的大树,露出深埋地下的那些盘根错节的根系。简月只知道王丽丽案和高博涵都和冷微澜有关,冷微澜没有亲自动手,找了个帮手,但是她不知道冷微澜的帮手竟然是展羽。她只是有些意外,并不惊讶,因为冷微澜已经用所作所为告诉了她,她对冷微澜全无了解,冷微澜能够做出任何她想象不到的事。 她紧紧裹着外套衣襟,低着头,走得很慢很慢。她试着去思考展羽和冷微澜的关联,但是脑袋里却一片混乱。 周行看着她,道:“我想听听你的分析。” 简月站住了,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往空茫茫的夜色里看了一会儿,才说:“我就不分析了,我继续回避。你们什么时候结了案,我再回支队上班。” 周行走到她身边,问:“你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吗?” 有话对他说吗?应当是有的,但是母亲的死挡在她面前,她又能说什么?于是简月只能说:“没有了。” 周行又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简月轻轻一笑,笑得很苦涩:“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周行:“因为我怀疑你。” 简月默了默,嘴角那丝微笑更加苦涩:“乔安娜出事前联系过你对吗?” 周行默认。 简月叹息一声:“她对你说什么?和简东林有关吗?” 周行:“她说简东林已经死了,她知道简东林的尸体在哪里。” 简月:“那她有没有说,简东林是怎么死的?” 周行:“她约我第二天见面,见面告诉我。” 简月了然:“所以你怀疑我一直和冷微澜保持联系,是我让指使冷微澜杀死了乔安娜,又让冷微澜说服我妈自首。我这样做是因为我是杀死简东林的凶手,我需要我妈为我顶罪。” 周行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反正很不好受:“我没有想这么多。” 简月置若罔闻,清清楚楚地说:“既然你都来了,那我配合你的工作。我的回答是;一,我没有和冷微澜私下联络;二,乔安娜的死和我无关;三,简东林的死也和我无关。” 她转过身面对周行,目光宁定又淡泊:“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周行头一次知道,原来世上真有一种招式叫做四两拨千斤,并且被简月用在了自己身上,简月太懂得该怎么对付他。他很挫败,很无力。他是怀着满满的担忧与深情来的,但是简月的疏远和冷酷却在摧毁他心里的根基。 他失望极了,苦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比以前信任我一些。” 简月略显慌忙地转过身走远了两步,躲着周行。 周行道:“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让你了解我,我以为你了解了我,就会信任我。结果我错了,你依旧不信任我,你依旧对我隐瞒了很多事。” 简月:“是我自己的事。” 周行:“对,是你自己的事。但是那些事让你很不安全,我希望你能允许我帮助你,可是你一直在用行动告诉我,你并不需要我,而且永远不会需要我。” 简月心里很慌,她很想解释,但是她无法解释:“我......我的事,很麻烦,我可以自己解决。” 很长时间,周行都没有说话。简月以为他走了,回过头,发现周行还站在原地,目光深深地望进茫茫夜色中,看不出在想什么。 许久,周行道:“简月,我们就到这里吧。” 简月怔怔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周行也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哀凉:“你可能搞错了,其实你并不喜欢我。你已经拒绝我两次,这是你第三次拒绝我,如果一个人被同一个人拒绝三次,无论他有多爱,也应该放弃了。” 简月看着他发怔,脑袋里空荡荡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行:“如果你同意,随便说点什么。” 简月知道自己此时若开口说话,那声音一定是哽咽的,所以只点了下头。看到她点头默允,周行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简月,明明简月就在他面前站着,却好像在做最后的道别...... “这些天你好好休息,手机保持畅通,如果需要你配合调查,我会让小师联系你。” 这是周行临走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目送周行的车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第125章 丰娉娉 自打入秋以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突降的一场大雨导致气温急转直下,积满天空的沉甸甸的阴云更显阴冷,整座城市陷入云蒸雾霭之中。 大雨片刻不停的从头天夜里下到第二天晌午,公安局头顶阴云不散,雨水哗哗的从大院流进墙根下的下水道。一辆警察碾着地面的积水开进院子,轮胎呲出一片水花。车门开了,身穿黑色制式雨衣的沈冰下了车,撑开一把雨伞从车里接下来一位身穿警服的年近六十的男警察。这是特意从派出所里接来的退休返聘的老探长,精通唇语。 沈冰撑着伞和他走进办公楼,洪途已经在一楼大堂候着了,笑道:“嘿,我本家老前辈来啦。” 老探长也姓洪,因为专业素养过硬,没少辅助刑警队破获刑事案件,因此和支队的刑警们来往颇密,和洪途关系很不错。 洪探长笑眯眯的,和蔼可亲:“我还没吃饭,你们就把我薅过来了。” 洪途:“想吃啥?我请客。” 洪探长:“先干活,哪有不干活就吃请的道理。” 几个人上到三楼案情研讨室,里面坐着周行和几名骨干,洪探长一进门儿,周行就走过去和他握手,笑道:“洪师傅,大雨天把您接来,您受累。” 洪探长笑道:“不累不累,一会儿小洪请我吃饭。把录像调出来给我看看吧。” 乔安娜案的案发现场在房屋内,侦查组仔仔细细检查房子的每个角落,结果在客厅阳台吊顶上发现了一只摄像头,摄像头只有指甲盖大小,隐蔽至极。警方拿到了储存卡,打开查看,发现11月之前的录像已经全部被覆盖,只存有11月1日之后的录像。考虑到这套房子里以前只住着苏美云一个人,周行猜测这个摄像头是赵家兄弟为了监视苏美云所安装。或许除了赵家兄弟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摄像头的存在,就连乔安娜都不知道。 这套房子从两个月前就空置下来,11月13号之前的录像都是空白,只有11月13号中午两点多,乔安娜推门进入房内,摄像头才摄取到了人像。而冷微澜到这里和乔安娜见面,后杀害乔安娜的全过程也被摄像头拍下。录像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听不到乔安娜生前和冷微澜有过一场怎样的对话,而这段对话很有可能就是冷微澜杀害乔安娜的动机。周行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听不到她们的声音,那就辨识她们的唇语。于是他派沈冰接来精通唇语的老探长。 老探长坐在长桌前,面前摆着一台电脑,电脑里是师小冉截取好的录像。师小冉站在他旁边,弯着腰向他解释道:“洪师傅你看,摄像头在阳台的位置,从嫌疑人冷微澜进屋之后,她和受害人乔安娜相对坐在客厅,两个人都侧对摄像头,您能从侧面看出她们在说什么吗?” 洪探长:“这不行,得让我看到她们的嘴。” 于是师小冉把录像往前快进:“那就只能看后面了,这里,她们两个人都正面朝着摄像头。” 录像播到后半段,画面里的乔安娜站起来面朝阳台走了几步,张合蠕动的嘴唇清晰可见。洪探长戴上老花镜,仔细观察乔安娜的嘴唇,持笔将读到的唇语写在纸上。他写完一句话,确认无误了,就用笔头敲敲桌子。师小冉便把纸拿走交给周行,周行看过,发现这句话毫无价值,只是乔安娜向冷微澜说了些示威的话。 他耐心等待洪探长继续破译这两人的唇语,师小冉又陆陆续续递给他几张纸,从接下来的几句对话中,他能看出冷微澜之所以和乔安娜见面,是为了勒索一笔钱,除此之外,一个关键的词汇终于出现——疯女人。 沈冰就站在他身边,也看到了洪探长破译的唇语,低声道:“疯女人?指的是展羽带走的女孩儿吗?” 办公室里很安静,洪探长需要专注,所以大家配合他不发出声响。周行竖起食指碰了下嘴唇,示意沈冰不要说话。周行也盯着电脑里正在播放的录像,尽管他已经看了很多遍。他看到冷微澜把捏在手里的一枚钻戒突然扔了起来,然后稳稳接住,面带微笑说了句什么。 冷微澜说完这句话,洪探长将录像往回拉,反复看了两三次,然后暂停录像,唰唰唰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又敲了敲桌子。师小冉立即把这张纸交给周行,周行看到纸上写的是:老城区胡家巷103号,一对姓赵的老夫妻家里。 周行在心里默念一遍,目光翻涌,然后把这张纸递给了沈冰,道:“下去备车,多叫几个人。” 沈冰看后,一巴掌拍在洪途后背,洪途跟着他小跑出去了。他们把两辆警车开到院里,周行穿着雨衣领着小侯从大楼里出来,四个人分乘坐两辆警车在城市暴雨间穿行,赶往胡家巷。 胡家巷是一片破旧住宅区的统称,几十年前的小楼屹立至今,已经染上了厚重的历史风貌,其中道路窄□□仄错综复杂,不熟悉这里的人走进去像是踏进迷宫。正因为如此,所以周行特意叫上了小侯,小侯在考入大学前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每一条小路他都捻熟于心。 小侯领着周行等人,淋着大雨在一栋栋小楼之间转了几道弯,不消多时就找到了103号。103门牌号贴在小楼粗糙的水泥墙上,窄窄的单元门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看雨。 小侯上前向他问道:“大爷,这儿有没有一对姓胡的赵夫妻。” 老人什么都不问,抬起手杖往上指了指,道:“二楼,二楼202。” 几个人立即上楼,202房门敞着,周行等人到了门外,看到一个六十多岁身材瘦小的男人正在穿雨衣,他的老伴站在屋里急哄哄地说着让人很难听懂的南昌话。 四个男人齐刷刷出现在门外,这阵仗让这对老夫妻受惊不小。周行问:“你们姓赵?” 老人点点头:“你们是什么人啊?” 沈冰拿出证件给他看:“我们是警察,你家里是不是有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儿?” 老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警察,当即就承认了:“有啊有啊。” 周行往屋里看:“她人呢?” 老人:“刚才趁我们不注意,她跑啦。” 周行:“跑了?” 老人:“对对,我正准备去追她呐。” 周行不全信他,进屋里找了一圈,的确找不到女孩儿,才匆忙领着沈冰等人下楼。他刚才进楼掀掉了雨衣帽子,此时顾不得戴上帽子,往巷子前后略一张望,道:“分开找,沈冰和洪途往东,我和小侯往西,快!” 四个人分成两组,在迷宫般的住宅区展开搜捕。小侯熟悉地形,但是敌不过岔路口众多,和周行的搜捕更多依赖于运气。他们运气不错,在搜遍大半座住宅区后,于主干路上发现一个身穿短袖和长裤,孤零零的冒着雨往前奔跑的女人。小侯指着她的背影:“周队,是不是她?” 周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但是必须查证,便道:“我去追她,你去开车。” 小侯往附近停车的地方跑去,周行向那女人飞奔,距她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女人似乎察觉到异常,往后回头看了看,像是受到惊吓般迅速拐过路口逃跑了。 周行加速狂奔,身上的雨衣已经形同虚设,雨水浇了他满头满脸,沿着雨衣领子把他半截身子都浸透了。他迅速拐过路口,却在看到前方路边遇见了简月。简月撑着一把蓝色的雨伞蹲在人行道上,刚才发足狂奔的女孩儿此时跌坐在她伞下,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刚才简月和这女孩儿迎面相遇,女孩儿摔倒,简月便蹲下来为她撑伞,问她有没有受伤要扶她站起来,女孩儿统统不配合,只一边发抖一边哭。她的长发糊了满脸,简月看不清她的脸,问道:“你是不是摔到腿了?带手机没有?给你家里人打电话。” 察觉到有人走近,简月转过头,看到周行穿着雨衣水湿淋漓的走了过来。周行匆匆瞥她一眼,然后掀开雨衣下摆取下腰上的手铐,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把女孩儿的双手铐住,才问简月:“你怎么在这儿?” 简月同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周行,她把伞往周行头顶移了移,没察觉自己整个后背都暴露在雨中,道:“我早上去看墓地了,回来经过这里,停下来吃饭。” 周行看到她在淋雨,于是把她的伞往回推,然后脱掉身上的雨衣盖在女孩儿头上,问:“你自己一个人?” 简月:“我和骋一起,他去开车了。” 两辆警车接连开过来停在路边,沈冰洪途和小侯都跑下来,洪途和小侯看见简月,和她打招呼,简月含笑道:“怎么不把雨衣帽子戴好?看你们一个个都湿透了。” 洪途抹掉脸上的雨水:“嗨,刚才只顾着跑,其他啥都没顾上。” 他俩把哭哭啼啼的女孩儿带上警察,周行和简月还站在路边,周行刚才把雨衣给女孩儿披了,毫无防护的站在雨中,浑身都在往下淌雨水。他把掉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捋,向简月解释:“她就是被展羽从乔家带走的女人。” 简月想帮他撑伞,但是两人的距离有点远,而她似乎不能够再向他走近,哪怕只有一两步。所以她站在原地,问:“她是什么身份?” 周行:“现在还不清楚,把人带回去审审就知道了。” 简月现在被周行勒令回避,所以不能参与后续调查,也不能多问。所以不再说什么,只点了下头。 简骋也把车开过来了,站在路边,闪了闪转向灯。 简月便对周行说:“那你们忙吧,我先回去了。”说完,她撑着伞往路边走,没走两步又折回来,把伞递到周行手中,然后快步上了车,简骋随即开车走了。 周行拿着简月的伞回到车里,拉上车门,把伞合上竖在门边,看着沿着伞褶流下的雨水,恍然出神。沈冰开车,他坐在副驾驶,洪途和女孩儿坐在后座,洪途咋咋呼呼地在说着什么,周行听了好几遍,才听到洪途嚷的是:“头儿,她长得和乔安娜好像啊!” 周行回头,看到女孩儿湿淋淋的头发被拨开,露出脸,竟和乔安娜有九成相似。除此之外,他还发现女孩儿闭着眼,脸色发红,似乎昏睡过去了,便问:“她怎么了?” 洪途摸她的额头:“她发烧了,烫得厉害。” 沈冰道:“她和乔安娜长得这么像,会不会也是乔捷平夫妇的女儿” 周行想了想,道:“先把她带到司法鉴定中心采集血样和乔捷平夫妇做DNA鉴定,然后送到医院。” 洪途和小侯带女孩儿去鉴定中心,周行和沈冰率先回到支队。周行一上楼,小党便说:“周队,小兰嫂子来了。” 周行:“人在哪?” 小侯:“在会议室。” 周行先回办公室把身上湿透的衬衫脱下来,换上一件短袖,用毛巾简单擦了几下头发,然后去会议室见兰小青。兰小青不是自己来的,随行的还有丰阳阳。丰阳阳非法持有枪支,被刑事拘留,但因他未满十六周岁,且没有犯罪行为,所以从轻处罚,加上周行尽力运作,拘留几天就被释放了。丰阳阳被释放当日,兰小青就领着他来找周行,她担心丰阳阳拗不过心里的邪劲儿,还惦记着为李紫筝报仇,将来终会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如今郑泽川不在了,丰阳阳身边又没有其他亲人,兰小青只能将他带到支队,让周行做他的思想工作。 周行亲自给兰小青倒了杯水,坐在兰小青旁边看着丰阳阳。几天不见,丰阳阳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皮肤黝黑,长胳膊长腿,已经初显大人的模样。他头发在拘留所里被剃成板寸,露出凹的深邃眼眶和两只漆黑的眼睛,神态间满是老成的少年气。 周行挑起唇角,笑着问:“拘留所里伙食怎么样?” 丰阳阳知道周行在奚落自己,低着头不吭声。 兰小青:“阳阳,周叔叔问你话呢,不可以不回答。” 丰阳阳脸色还是很执拗,但是眼睛里已经没了凶气,道:“不好。” 周行:“你非但没饿瘦,还长高了,我还以为伙食很好。” 丰阳阳:“才几天而已,饿不死。” 周行脸色稍稍严厉:“那你是想多待几天?” 丰阳阳瞄他一眼,低声咕哝:“我可没这么说。” 周行道:“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只有你自己强大了,有力量了,你才能办成你想办的事。现在你只是一个未成年,什么事都做不成,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以后做一个强大有力量的人,听到了吗?” 丰阳阳点头:“听到了。” 兰小青还是放心不下:“周行,你再说他几句。现在只有你说话,他才听得进去。” 周行笑道:“嫂子,阳阳不是个坏孩子,是非黑白,他自己拎得很清。我们给他一点时间,他会长大的。” 随后,周行和兰小青商量丰阳阳的教育问题,周行认为丰阳阳不应该继续半工半读,应和同龄人一样进学校。郑泽川心太软,听丰阳阳说在学校受欺负,就事事容着他。而周行认为学习环境非常重要,他告诉兰小青,他已经和一间中学的校长谈过,只要丰阳阳愿意,过了年趁着新学期开学,丰阳阳恰好能赶上高二上学期。 兰小青满口应下:“好啊,能上学当然好啊。阳阳,快向周叔叔表态。” 丰阳阳还是不大情愿,但是再也无法拒绝,便道:“我听小兰姨安排。” 他口渴了,起身走到饮水机前接水,两个接水口亮起的红灯和□□,他把杯子放在亮起□□的出水口下面接凉水,突然想起前些天在这间会议室见过的那个女人。 丰阳阳端着杯子回去坐好,越想越生疑,便问周行:“周叔,那边的饮水机前些天是不是没通电?” 周行朝立在墙边的饮水机看了一眼,道:“每天都通电。” 丰阳阳更纳闷:“你确定吗?” 周行笑道:“为了防止有人忘插电,饮水机插头被胶布黏在了插电口上,想断电都断不了。” 丰阳阳起身去检查,插头果然被好几层胶布黏在插电口上,的确拔不下来。他忍不住嘀咕:“好奇怪。” 周行也走了过去,问:“什么奇怪?” 丰阳阳道:“前些天我在这儿碰到一个女人,她给我接了一杯冷水,还说饮水机没通电。” 周行:“什么时候?” 丰阳阳说出时间,周行往前推了推日子,问:“乔安娜?” 丰阳阳:“我不认识她。” 师小冉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听到了丰阳阳和周行的谈话,道:“周队,就是乔安娜。那天她慌慌张张的,现在想来还挺可疑的。” 周行询问丰阳阳:“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丰阳阳:“也没说什么。她给我接了杯水,说是我喜欢喝的冷水。我问她怎么知道我只喝冷水,她说饮水机断电了,不能加热,只有冷水。” 丰阳阳喜欢喝冷水,周行也算和他来往密切,尚未发现,可乔安娜却知道。周行察觉到这件事非同小可,又问:“你和她之前见过?” 丰阳阳:“没有,我从未见过她。” 周行:“她还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事?” 丰阳阳细细想了想,道:“虽然我没见过她,但是她对我很亲切,我也觉得她挺眼熟。有点......有点像我姐姐。” 丰阳阳的姐姐名叫丰娉娉,长他十二岁,也是‘稻草人连环谋杀案’ 是受害者,死在亲生父亲丰玉林手中。据丰玉林亲□□代,他将丰娉娉分尸数十段,开渔船出海,将丰娉娉的尸体一块块塞入装满水泥的袋子里,沉入大海,尸骨无存。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周行往外看,只看到狂啸的雨幕,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悠然暗生,这是一个足以颠覆六年时光的猜测。如果事实真如他设想那般,那么明证的真相将破灭,六年历史将被改写,那些游弋于海峡烂礁的亡灵也终得解脱。 房门被推开,沈冰脸色焦急直奔周行,把DNA鉴定报告交给他,道:“洪途把那个女人送去医院了,这是她和乔捷平夫妇以及乔安娜的鉴定书。经过检验,乔捷平夫妇的确是她生物学上的父亲和母亲。但是她和乔安娜没有亲缘关系。” 周行不疾不徐地翻了两页报告,处之泰然。 沈冰以为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忍不住补充:“乔安娜不是乔捷平夫妇女儿,那个女人才是!” 周行把报告扔到桌子上,揽住丰阳阳的肩膀,道:“跟我去个地方。” 他把丰阳阳带到一楼的法医室,冰凉金属台上躺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周行问他:“你姐姐身上有什么特征没有?” 法医室里温度很低,丰阳阳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禁浑身发冷心里发毛,不假思索道:“我姐右边肩膀后面有块疤,小时候不小心被火烫的。” 周行把尸体的右肩抬起来,肩胛骨部位果然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疤痕,问:“是这块疤吗?” 丰阳阳看见疤痕,霎时愣住:“和我姐身上的一模一样,她是谁?” 周行把尸体放下来,掀开尸体脸上的白布,露出乔安娜青白发胀的脸。 周行道:“她不是乔安娜,是你姐姐,丰娉娉。” 第126章 稻草人 春逝秋来的第一个大雨天,阴沉的雨天和凄冷的墓园和人的心情惨淡到了一处。 看过墓地,简月和简骋返回市区,简骋念及简月从早晨至今都没吃饭,所以中途停车,和简月在街边的小饭馆简单吃了碗面。吃完饭,简骋去开车,简月在街道上游晃,却碰到了周行一等人。 这是她和周行的关系实质性破裂的第一次见面,在见到周行之前,她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她和周行都能放下对方给自己留下的那点牵绊,从一段还未成型就已经惨烈失败的感情中挣脱出来,回归以前克制又疏远的同事关系。但是结果让她失望了,她不知道周行的洒脱超越自己多少,她只知道这一次她无法做到毫无留恋抽身而去,至少此时此刻,她的心还深深陷在淤泥沼泽中。她试图挣扎,却越陷越深,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未来,或许将来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人将她拯救于沼泽。但是她却不抱希望,自知希望渺茫,因为有些人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人生经过的风景,而是无法替代的沧海和巫山。 “你干嘛把伞给他?” 简骋在和她说话,但是她没听清,她只顾着看着窗外走神,车里的暖气吹得她头脑昏沉,眼皮子一磕就能睡着,所以轻声问了句:“什么?” 简骋又重复一遍:“我说,你干嘛把伞给周行。自己都淋湿了。” 简月把被淋湿的黑色大衣扔在了后座,上面只剩一件衬衫。她把衬衫袖口的扣子系好,道:“他们刚才抓的女人就是展羽从乔家带走的人。” 简骋不关心展羽带走了什么人,此时他只关心一件事:“展羽和冷微澜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帮冷微澜做事?” 简月:“连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这句话有机锋,简骋耐心解释道:“姐,我真的只是让展羽帮忙解决周行。没有让他帮我办其他事。” 简月纵使怨他瞒着自己和展羽联络,当下也无可奈何。叹了声气又靠在椅背里,往窗外看:“现在展羽下落不明,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简骋:“他没告诉我,但是我能猜到。他应该去了明州。” 简月拧起眉:“他去明州干什么?” 简骋:“费红泉都对周行说了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如果当年真的留下了线索,那留下线索的人只能是费雨晨,所以费红泉才会知道。” 简月细细思量一番,道:“我信不过展羽,我不相信他是真的想帮你。你现在回去收拾收拾,立刻去一趟明州,即要找线索,也要找展羽,把展羽带回来见我。” 简骋:“你想干什么?” 简月朝他瞪过去:“你还怕我害他?” 简骋的确有这层顾虑,心虚不答话。 简月没好气地用力剜他一眼:“我还能干什么?我要想害他早就动手了,会等到现在?让你把他带回来,是我想当面向他问清楚,他和冷微澜到底是什么关系。” 简骋点点头,不敢多说。 路过商场,简月让简骋把车停车了,道:“你自己回去吧,我想去商场逛逛。” 简骋:“我出城给你打电话。” 简月叮嘱道:“可能要降温,带件厚衣服,路上慢点开车” 她和简骋商场大楼前分手,进入商场大楼先找了个饮品店点了杯热奶茶,特意让店员多加了很多糖。其实她一贯不喜欢喝甜的,但是今天尤其想吃点甜的,越甜越好,于是又买了一块巧克力爆浆流心蛋糕。 她坐在店里吃蛋糕配奶茶,没吃几口就腻了,齁到了嗓子眼。但还是坚持把奶茶喝完了,蛋糕吃了大半,感觉这一顿把上半辈子省吃的糖全都一次性补了回来。离开饮品店后胃里极度不舒服,又买了一瓶矿泉水灌下肚,算是清了清肠胃。喝完奶茶吃完蛋糕,她就去卖女装的楼层逛服装店。她在努力哄自己开心,让自己开心起来,逛街就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一间小众品牌的女装店正在打折,简月挑中了一件白色小香风外套,付了钱当即就穿上了,穿着新衣服走出服装店,她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又去了卖珠宝首饰奢侈品的楼层。放在以往,她绝对不会花几个月工资给自己买一件首饰,但是今天她想对自己大方一回,她无论在人前还是人后都已经足够克制,尤其是近来,简直像是给自己戴了一顶紧箍咒。她想取悦自己,想随心所欲,花自己的钱是她所剩不多的选择。 简月走进一家珠宝店,从手链试到项链,最终选中一条镶钻项链,几乎刷空了银行卡。店员要帮她装起来,她说:“不用了,我现在就戴。” 对着镜子戴好项链,镜子里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是孟徽音。简月回过头,恰好看到孟徽音从门外走过。她迟疑片刻,很快拿起自己的包离开珠宝店,看到孟徽音进了不远处的店铺,那是一间钻戒定制馆,做的是婚戒的生意。难道孟徽音是去定制婚介? 简月觉得奇怪,孟徽音不久之前才拒绝了父母为她和周行安排的婚事,她现在又要和谁结婚?简月留意看四周,想知道孟徽音的家人有没有陪着她一起来,但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孟徽音的父母,不免有些担心孟徽音。据她了解,孟徽音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时常无法自控,也容易被人蒙骗。她被第三方诱骗到昂贵的钻戒定制馆里消费也不是没有可能。 简月思虑再三,还是跟了上去。一名店员热情的迎接她,问她有没有预约,她在大堂一张沙发上看见了孟徽音,便朝孟徽音指了指:“我和她一起来的。” 孟徽音正在看钻戒款式图册,一旁的销售在向她推荐当中的某一款,言曰精细的戒环会让手指显得更加修长。 简月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笑道:“你的手指本来就又细又长,不需要用戒指显得更长了。” 孟徽音看到她,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简月:“我也来看看戒指,刚巧就碰见你了。你喜欢哪一款?” 孟徽音对她的突然出现并不感到反感,她甚至对简月有些好感。此时她心情正好,正需要一个人和她分享快乐,为她出谋划策,所以就和简月讨论起她看中的几个款式。 简月和她谈了会儿一颗裸钻的价格,才用不经意的口吻问:“你要定制结婚的钻戒?” 孟徽音嘴角一翘,笑得很甜蜜:“是呀,我要结婚了。” 简月先道了声恭喜,才问:“新郎是谁?” 孟徽音却不愿回答,又把图册上的一枚钻戒指给她看:“你看这一款,是不是漂亮。” 简月见她回避,遂改变方式,笑问:“什么时候举办婚礼?我给你准备一份礼物。” 孟徽音道:“我们不办婚礼,我未婚夫不喜欢这些仪式。” 简月:“那结婚证总要领的吧?” 孟徽音低着头默住了,手指捏着图册纸来回揉捏,咯吱咯吱地搓了好一会儿,才说:“当然,当然要领结婚证。” 简月却很怀疑,怀疑这个即将和孟徽音结婚的男人不愿和她办婚礼,连结婚证也不会领,只为她买了一枚钻戒。这场“婚姻”似乎只是孟徽音的一厢情愿。简月不由得担心这个男人和孟徽音在一起的目的,担心她再度被伤害,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她想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于是向孟徽音套话:“你未婚夫没有陪你一起来吗?” 孟徽音道:“没有,他太忙了。” 简月:“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今天是周末,他还上班吗?” 但孟徽音一直回避关键问题:“是啊,他很忙,周末还要工作。”说完,她指着图册上一款戒指,对店员说,“我就要这款,要刻上我给你看的那句诗。” 店员:“好的,您稍等,我去登记一下。” 店员去了,片刻后拿着一张表单和一只精致的巴掌大小的红木盒子,她让孟徽音在表单上签字,然后将红木盒子打开,从里拿出一张信笺,这张信笺纸已经上了年头,淡粉色的纸面僵直发黄,边缘处还有几处破损,但可看出主人对它保存的极上心,将它装在了名贵精致的雕花木盒里。 简月看去,发现信笺上写满了英文,看那格式,像是一首诗。稍一细看,发现那的确是一首诗,是歌德所写的一首情诗,名字叫做“荒野玫瑰”。孟徽音要店员刻进戒指的是这首诗中点睛的一句:Roeslein auf der Heiden. 店员向她确认要刻进戒指的诗句,然后把这张信笺装回木盒,归还孟徽音,笑道:“您未婚夫真浪漫,送给您一首情诗做定情信物。” 孟徽音要合上盖子,但是简月先一步伸手去拿盒子里的信笺,笑问:“这是什么诗?” 她拿到信笺,着意去看末尾处有没有姓名落款,但是末尾只有一串数字,应当是日期,写的是:2014-11-23. 孟徽音一把将信笺抢回去,装进盒子里:“是歌德的一首诗。” 简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14年11月?” 孟徽音陡然慌了似的,忙道:“这是丰玉林送给我的。” 孟徽音被丰玉林绑架的时间是14年11月5号,被警方救出是在11月18号。简月仔细研究过稻草人连环案的案卷,记得其中每一个细节,11月13号,孟徽音还陷在丰玉林的魔掌中没有逃脱。所以当她看到落款日期是11月13号时,心里很疑惑。不过这首诗若是丰玉林抄写下来送给孟徽音的话,倒也说的通。 孟徽音接了一通电话,随后就和简月道别:“我还约了朋友,改天见。” 简月笑道:“好,再见。” 目送孟徽音搭乘扶梯下楼,简月心里不禁又开始猜疑到底是谁在打着结婚的旗号在蒙骗孟徽音。她和孟徽音才见过两次,连熟人都算不上,但是她却做不到对孟徽音的事置之不理。因为她很同情孟徽音的遭遇,很清楚孟徽音病魔缠身,生的是心病。在某种程度上说,她和孟徽音同病相怜,她们都喜欢同一个男人,她是爱而不得,孟徽音是爱而不知。她想把这件事告诉周行,但是现在估计周行正忙,分不出精力调查孟徽音这位神秘的未婚夫,所以她只能自己想,思来想去,她能想到的人选只有一个。 简月拿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等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她笑问:“季老板,在忙吗?” 季潮平道:“不忙,在店里。你有事?” 简月:“有事。方便见面说吗?我去找你。” 季潮平:“那你到上林路蜀王宫会所找我,从后门进。到了给我打电话,我派人去接你。” 简月:“好,待会儿见。” 蜀王宫会所是一间夜总会,今天却没有营业,前门挂起“配合消防检查,暂停营业”的牌子。简月绕到后门,后门开在一条美食街的后巷,一排不起眼的仓库卷闸门中间露出一扇漆黑的小门,就是会所的后门。 简月站在门外拍了两下门,铝合金门板非常厚,拍上去只有闷闷的轻响。她又给季潮平打电话,季潮平让她稍等,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蓝色西装却搭配花衬衫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醉醺醺地笑道:“呦呵,美女!来来来,请进。” 简月走进去,他又把门关上。两人沿着幽暗的走廊往前走,简月道:“我找你们季老板。” 男人:“季老板在楼上等你。”他回过头,把手递给简月,走路七摇八晃,“我叫项虎,礼宾部的,以后虎哥罩你。” 简月握了下他的手:“你罩我?” 项虎:“新来的女孩儿都得去礼宾部培训,你正式上班后也少不了虎哥替你出头。我们这儿的客人鱼龙混杂,难缠的很,以后你就知道了。” 看来虎哥是把她当成了前来应聘的。简月不想浪费口舌解释许多,只笑笑:“那就仰仗虎哥了。” 到了六楼,一间偌大的配餐室旁还有一间房,项虎敲了敲门,叫道:“老板,人到了。” 季潮平:“进来。” 简月推门进去,项虎从外面把门关上,遂离开了。 这是一间办公室,面积很大,桌椅和地板清一色的红木,尤其是一张长办公桌后竖着的一张大影壁,非常气派。简月一进来,就能感觉到这间办公室的隔音非常好,外面的杂音传不进来分毫。 办公室里灯光很暗,简月环顾一周,才在贴墙而立的一张大书架前的沙发上看到季潮平。季潮平打开旁边的一盏台灯,顿时显现在光里,道:“过来坐。” 简月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笑道:“你好雅兴,在这里看书。” 季潮平的衬衫领口稍显凌乱,他把书放下,系上领口一颗扣子,道:“以前没机会读书,只能后天补拙了。” 简月看向立在后面的大书架,看到了满满当当古中今外的名著,问:“这些书你都看过?” 季潮平道:“如果我说全都看过,那可就太猖狂了。只是有时间就会坐在这里翻几页。” 简月看到了一本白色封皮的英文小说,是周行向她推荐过的《荆棘鸟》,她把书取下来,看着封皮上绘制的荆棘暗纹,问:“你看过这本?” 季潮平:“几年前看过,印象不深,应该是没看完。你也看过?” 简月:“还没有。” 季潮平:“想看的话就拿走吧,送你了。” 简月并不打算看这本书:“谢谢,不过我应该没时间看书。”她把书搁在一张矮桌上,切入正题,“我今天过来找你,是想和你聊聊孟徽音。刚才我在商场碰到她——” 她还没把话说完,季潮平很突兀地打断了她:“前些天,你和正风见过面?” 简月顿了顿,道:“对,他找过我。” 刚才她放书的矮桌上还搁着一只方口酒杯,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酒,几块冰块露在空气中。他从地上掂起酒瓶,拇指抹掉瓶口的木塞,往杯子倒了半杯酒,道:“那天他回到家,跟我说了很多。” 简月这才发现他今天有些不对劲,在她到来之前,他应该不是在看书,而是在喝酒。即使他掩饰的很好,简月也能看得出他俊逸的笑容下掩藏着阴郁的情绪。 简月问:“正风说什么了?” 季潮平笑道:“他说我不是好人,让我离你远一点,不要招惹你。否则他找我算账。” 简月心生愧意:“我很抱歉,他知道你送我礼物,才误会你对我有想法。” 季潮平突然朝她转过身,还把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身体往前倾,猛地和她拉近距离,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让正风把我送你的包还给我?” 他靠近的姿势很具有侵略性,简月下意识警觉,手按住沙发,准备随时起身走开,道:“我们不是可以送对方名贵礼物的关系。” 季潮平笑了笑,狭长的眼睛里流出琥珀色的光,像是刚才在杯子里晃动的酒纹:“我们不是朋友吗?” 简月:“我们当然是朋友。” 季潮平:“但是你不接受我的礼物,说到底,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简月:“不是的,如果你送我一本书,我一定接受。但是那个包很贵重,所以我才——” 季潮平又一次截断她的话:“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先送你一本书,再送你珠宝首饰,循序渐进你就能接受?” 简月微微蹙眉:“我是说,我们是只能给对方送书的关系。” 季潮平默然不语地看着她,把她从眉毛到嘴唇全都细细看了一遍。简月不能接受他此时的目光,因为他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打量和猜度,极其无礼,也极其陌生。 简月突然觉得她不认识季潮平了,季潮平今天的言行出格到让她很不安。她说:“你好像有点醉了,我们改天再约。” 她想离开,但是刚从沙发上站起来,手就被季潮平抓住,随后一股强大的力量往下猛拽她的身体,她不由自主跌坐回沙发上,然后腰被人紧紧搂住,季潮平的脸离她极近,近到她能闻到他呼吸中的酒精味。 简月立即把手挡在他胸前,勉强笑道:“你这是干什么?赶快松手。” 季潮平轻轻抚摸她的脸,低声道:“你漂亮、聪明、坚强。你是我想要的那种女人,但是你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我想知道原因。” 简月试着挣扎,但是他的手臂像一条铁铸的栏杆一样缠在她腰上,她竟无法撼动。她现在像是被季潮平紧紧锁住,拼蛮力肯定是拼不过他,拼拳脚也无法施展,在找到脱身方法之前,简月只能尽力拖延住他:“这不是很正常吗?并非你想要就能得到,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人。” 季潮平:“你想要的人?是谁?” 简月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量四周:“你不认识。” 一旁的矮桌上放着一只酒瓶,刚才季潮平倒了酒就把酒瓶搁在桌上。她一边和季潮平说话一边把手伸过去想够瓶子,但是手指刚碰到瓶身,季潮平就抓住她肩膀把她甩到沙发靠背上,冷冷一笑:“你想用那个酒瓶打破我的脑袋吗?” 酒瓶倒了,酒顺着瓶口往下淌,刚才搁在桌上的那本《荆棘鸟》也掉在地上,摔出一张淡粉色的信笺,上面写满了英文。简月看到那张信笺,眼神沉了沉,道:“我想拿的是那本书。” 季潮平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书,不为所动。 简月又道:“你刚才说你想要我是吗?你情我愿的事,你好好跟我说,怎么知道我不同意?” 季潮平:“那你同意?” 简月笑道:“在这里当然不行了,要去酒店。” 季潮平却突然松开她,道:“你走吧,我还没有下作到强迫你和我上床。” 简月揉着肩膀站起来,但没有离开,而是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捡起那张信笺,问:“这是你写的?” 信笺上的英文应是从小说里摘抄的词句,笔迹非常漂亮。但是这些英文单词落在简月眼里,却是催命符文,因为这些字迹像极了孟徽音珍藏的那首情诗。 她问季潮平这张信笺是谁写的,但是季潮平迟迟不回答,于是她向后回头,却看到季潮平正用她前所未见的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呼通一声,房间里突然响起异动,像是什么东西在用力撞击地板。简月循声看去,才发现这间办公室里还有一扇暗门,那扇门与墙壁的颜色融为一体,非常隐蔽。 砰——砰—— 撞击的声音还在持续,源头似乎在那扇门后。 简月的肩膀突然被季潮平搂住,心猛地跳了跳。季潮平很无奈地笑道:“看来你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想进去看看吗?” 简月被他搂着往前走,季潮平推开门,她看到里面的情景,霎时愣住——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躺在地上,手脚被绳子捆住,嘴巴缠了数层透明胶布,身上血迹斑斑,脸上布满伤痕,竟然是冷微澜。 简月悚然警觉自己犯了个错,她不该只身一人前来赴季潮平的约,更不该在刚才能脱身时没有及时脱身。以至于现在她落入孤立无援进退维谷的险境。季潮平让她看到眼前这一幕,俨然是不会放她离开了。 她被季潮平紧紧搂着肩膀,暗暗回头想看身后的门有没有被季潮平关上,她有没有可能趁其不备夺门而出逃出生天,但是她刚一扭头,一根冰凉尖锐的针头突然插进她的脖子。她立即把季潮平往外推,但是为时已晚,伴随着地转天旋的眩晕感,她的意识迅速分崩离析,直至坠入黑暗, 第127章 一半 六年前的一个深秋,丰娉娉向公安机关邮寄一封信和一张照相机储存卡。在信中举报自己的父亲丰玉林犯下杀人命案,相机无意间录下了父亲的犯罪过程,并将储存卡作为证据一并邮寄到公安局。 警方收到邮寄包裹是在两天后,当时还是分局副局长的孟万程看过举报信和录像,立刻对丰玉林实施抓捕。当时也是孟徽音失踪的第二十三天,没人知道孟徽音的下落,直到警方摸到丰玉林的老巢,才发现孟徽音被丰玉林囚禁。最终将丰玉林抓捕的人是周行,所以孟徽音才会怨恨周行。 丰玉林落网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韪,警方在他的藏匿地点找到了稻草人连环杀人案所有受害者的遗物。连环杀手大都会从取下受害者身上的某样东西作为纪念品,丰玉林也不例外,警方找到了八位受害者的纪念品,而最后一件纪念品,是丰娉娉的发夹。丰玉林亲□□代,在丰娉娉寄出举报信的当日下午,他发现女儿举报自己,遂将女儿杀死,碎尸沉江。这桩连环杀人案中加上了一桩弑亲案,轰动全国。丰玉林在同年冬天被执行死刑,而被警方解救的幸存者孟徽音则患上了严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孟徽音的父亲孟万程因为破获这起轰动全国的大案而得到晋升机会,从此官路亨通,只用几年时间就从分局副局长升至市局正局长。 这六年以来,从警方到媒体,再到丰玉林的家人,所有人都认为丰娉娉已经被丰玉林杀死,谁都没有想到丰娉娉还活着,并且更名换性,变成了乔捷平的女儿乔安娜。而真正的乔安娜被乔捷平夫妇锁在地下室,是一名重度精神病患者。 留守在医院的洪途打回电话,向周行汇报了乔安娜的情况:“她刚才醒了,呲哇乱叫胡打海摔,根本没法问话,医生给她吃了点药,现在又睡着了。” 周行讲着电话在楼道里大步前行:“让小侯在医院守着,你跟着沈冰去一趟明州。”他看看手表,“他现在就出发,你去路边等着。” 洪途:“嗷嗷嗷,好嘞。” 挂了洪途的电话,刚好到了大办公室门外,沈冰拿着一件干净雨衣从办公室里出来,立马跟上周行走楼梯下楼:“我到明州直接去费红泉的老房子?” 周行:“对,我刚才问过明州那边,费红泉家还没拆。费雨晨死后那院子成了凶宅,一直荒到现在。” 沈冰:“院子里埋着一块狗头金,费红泉真是这么说的?” 周行:“嗯,这是他原话。” 到了一楼,师小冉已经在大堂等着,一手车钥匙一手拿雨衣,把车钥匙给沈冰:“沈哥,油加满了。”然后把雨衣给了周行。 周行穿上雨衣,推门走入大雨中。两辆车开出公安局,相向而去,沈冰和洪途去明州,周行带着师小冉去了派出所。 师小冉坐在副驾驶,整理周行带出来的文件袋,问道:“周队,费红泉真的在家里藏着线索吗?” 费红泉真的在家里藏着线索吗?这同样是周行的疑问,派沈冰和洪途前往明州一探究竟,正是为了验证这一疑问。方才从档案室调取资料时,周行突然想起两个月前带费红泉回长岚的高铁上,费红泉曾试图用‘院子里埋着的一块狗头金’贿赂他,当时周行以为他满口胡话,并没当真,现在想来,似乎另有玄机。当时费红泉是想买命,所以说院里埋着宝贝,紧接着又说自己知道谭家灭门案的线索。事实已经证明费红泉所言非虚,他的确知道谭家灭门案的线索,那么‘院里埋着的宝贝’是不是也真的存在?只不过不是金子,而是其他东西。 他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4点多,从长岚到明州走高速需要6个小时。沈冰最早到明州是在今晚。周行道:“院里是不是埋着东西,最晚明天就知道了。” 派出所接待大厅一如既往的忙碌,周行带着师小冉进去,随手抓了一个熟人问陈志国在哪里,被告知陈志国此时在调解室。几个小时前,陈志国出警带回一对夫妻,妻子怀孕了,丈夫孕期出轨,妻子持刀威逼丈夫签离婚协议书,丈夫遂报警。陈志国正为双方当事人做调解工作。 周行站在大堂等了一会儿,长达几小时的调解才结束。从调解室里走出来一群人,夫妻双方父母全都到场了,最终以男方同意离婚而收场。把这群人送走,陈志国拧开保温杯去饮水机前接热水。 周行走过去接过他的杯子:“我来。” 陈志国这才瞧见周行,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行:“刚到没一会儿。” 陈志国:“这次有啥事儿?” 周行把接满热水的保温杯递给他:“情况复杂,咱们坐下说。” 陈志国找了间没人的会议室,周行脱掉雨衣一坐下来就问他:“您还记得丰玉林吗?” 陈志国:“稻草人连环案的凶手?我当然记得。” 周行:“那您应该也记得丰玉林的女儿丰娉娉。” 陈志国:“记得,六年前被丰玉林杀了,尸体到现在都没捞着。” 周行从文件袋里拿出DNA鉴定书,道:“当年丰娉娉没死,她改名换姓变成乔捷平的女儿乔安娜,真正的乔安娜被乔捷平夫妇关在家里长达六年,现在是一名精神病人。”说着,他把鉴定书递给陈志国,“这是赵江明的妻子乔安娜与乔捷平夫妇的DNA鉴定书,您看看就明白了。” 周行的话具有爆炸般的威力,陈志国纵使见多识广,也无法瞬间颠覆已被明证六年的历史。他拿着鉴定书,手腕微颤,脑袋里天旋地转,满页的黑字四处乱蹦,就是蹦不进他眼睛里。他陡然感到头晕眼花,把鉴定书放在桌上:“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周行把DNA报告移到一边,又从文件袋里取出两份文件依次排开,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事实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丰娉娉当年并没有死,她死在两天前,凶手是正在潜逃的冷微澜。我们现在不谈冷微澜,先弄清楚丰娉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志国还处于震惊之中,勉强跟上周行的思路:“丰娉娉怎么会死了又活了?她怎么会变成乔安娜?” 周行道:“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丰玉林为什么谎称自己杀死了丰娉娉。乔捷平夫妇又为什么接受丰娉娉以自己的女儿身份生活六年,却把真正的女儿关在地下室。” 陈志国:“对对对,你说。” 周行沉吟片刻,道:“陈师傅,我怀疑丰玉林撒谎了。” 陈志国:“他当然撒谎了呀,他说他杀了丰娉娉,还把丰娉娉碎尸沉海,结果丰娉娉活到现在。” 周行:“不,我的意思是,丰玉林对警方撒的慌,不止这一件事。” 陈志国:“那还有啥事儿?” 周行:“所有的事,包括他承认他是凶手这件事。” 陈志国脑袋里像装了蜂鸣器一样,嗡嗡直响:“这事儿还有假?” 周行不急不缓道:“咱们从头开始捋,首先丰娉娉举报丰玉林杀人,然后警方逮捕丰玉林,丰玉林承认自己是凶手,并且杀死了丰娉娉。但是丰娉娉没死,还成了乔捷平夫妇的女儿。丰娉娉一定是自愿假死,并且自愿成为乔安娜,如果她自己不愿意,她有很多机会向警方摊明一切。但是她没有,她以乔安娜的身份继续生活,并且和家里人都断了联系。您不觉得丰娉娉就像是特意为了成为乔安娜,才假死的吗?” 陈志国:“她为什么想成为乔安娜?这说不通啊。” 师小冉适时加入他们的讨论:“陈师傅,其实是说的通的。” 陈志国看向她:“那你说说。” 师小冉道:“丰娉娉的父母很普通,家里条件很一般。丰玉林还有前科坐过牢,丰娉娉本来就只有高中学历,再加上丰玉林的影响,她的人生没有出路,在丰玉林出事前她一直在餐馆打工。但是乔安娜就不一样了,乔安娜家境殷实,学历高还有留学背景,父亲是成功企业家,可以说是天之骄子了。如果让丰娉娉选择的话,我想她会愿意做乔家的女儿。” 陈志国还是觉得荒谬:“你们是说丰娉娉为了摆脱自己的原生家庭,脱胎换骨变成乔安娜,为此不惜诬陷自己的父亲杀人?可是丰玉林为什么会配合她撒这种弥天大谎呢?” 周行道:“或许丰玉林是为了保护她。” 陈志国:“保护她什么?丰玉林明知道她想变成乔安娜,还保护她?” 周行:“直到前两天,丰娉娉的弟弟丰阳阳才知道丰娉娉没死,可见丰娉娉家里人都以为丰娉娉在六年前被丰玉林杀死。丰玉林为什么不惜蒙骗家人和警方,不惜被判处死刑,都坚称自己杀死了丰娉娉。” 陈志国:“是啊,他为什么?” 周行把一份文件推到陈志国面前,上面贴了一张丰玉林入狱时身穿囚服拍的照片,他的手指在丰玉林照片上敲了两下,道:“只有一种可能,他被威胁了。有人在用丰娉娉的生死威胁他,所以他妥协了。” 照片上的丰玉林被捕后瘦脱了相,面色黑黄,双眼无神,干枯的面皮下裹着头骨,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 陈志国还是难以置信:“如果你的假设成立,从丰娉娉举报丰玉林到丰玉林落网是一个局。丰玉林为了保护丰娉娉才认罪,那做这个局的人是谁?” 周行的神情很坚定:“是真正的凶手。真凶需要一个替罪羊,所以找到丰娉娉,只要丰娉娉献出自己的父亲为他顶罪,他就帮助丰娉娉改变身份。简单来说,真凶和丰娉娉有过一场交易,交易的筹码是丰玉林,最终目的是让丰玉林心甘情愿顶罪。” 师小冉听到这里,小心翼翼地问:“周队,那孟徽音是怎么回事?她也指认了丰玉林是凶手。” 周行的目光猛地暗下去了,闪过一丝摸不清楚的情绪,沉声道:“如果想做实丰玉林是凶手,举报信和死者遗物还不够,还需要一个活着的证人指认丰玉林。这样才是人证物证齐全,才能把这件案子做成铁案。” 陈志国觉得自己心率一直升高,连忙从兜里摸出降压药,吞了两片药喘了两口气,才道:“照你这么说,孟徽音也在撒谎?” 周行道:“对,她在包庇真凶。” 陈志国急道:“那你赶快去找她呀,她可是唯一的证人了。” 周行还是不急不躁:“我现在手里没有证据,只有一套推论。孟徽音是孟万程的女儿,身份敏感,这件案子又是孟万程当年一手负责。如果我贸然去找孟徽音,要她翻供却没有证据,孟万程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到时候孟万程给我施加阻力,这件案子很有可能翻不了。” 陈志国不迭点头:“对对对,你说的对,你考虑的很周全。那你现在没有证据可怎么办?” 周行道:“所以过来找您帮忙。” 陈志国:“我能帮你什么忙啊,这件案子当年成立了专案组,我都没参与。” 周行:“您是没有参与,但是我师父参与了。当年我因为级别不够,只执行了抓捕任务,没有参加过组内核心成员的案情研讨。刚才我把这件案子的卷宗全都调出来了,发现在丰玉林被判刑后,我师父还调阅过卷宗好几次。这是他的签名。” 周行找出一张签名表,把石大海亲笔签下的名字指给他看:“您看,我师父最后一次去档案室调阅案卷是12月24号,是丰玉林执行死刑当天。” 陈志国也觉出不对劲儿:“是啊,丰玉林都判死刑了,老海还看卷宗干什么?还在死刑当天又看了一次。” 一般来说,罪犯庭审后,卷宗收入档案室,除非发生类似案件需要调取相关资料,才会再次调阅相关卷宗。石大海在丰玉林案结案后频繁调阅已经办成铁案的卷宗,这一行为着实很奇怪。 周行又翻找出一张物证清单,道:“这是丰玉林案的物证清单,现场勘查记录是在11月13号,物证清单理应也是11月13号出具的,但是这张物证清单的出具时间是11月17号。我问过档案室里的老吴,他说这第一手物证清单发潮受损了,所以重新补了一份。” 陈志国:“有什么不对?” 周行举起稻草人连环案的卷宗,道:“这份文件和物证清单一起被装在箱子里,如果物证清单发潮受损,为什么这份文件一点事都没有?看不到任何受潮的迹象。” 陈志国也起了疑心:“难道你怀疑现在我们看到的物证清单是伪造的?” 周行:“我按照清单仔仔细比对过当年留下的物证,物证和清单对的上,什么都没少。” 陈志国急了:“那就是真的?” 周行道:“如果清单被动过手脚,很有可能是从清单上抹去了某个物证。所以清单才和物证对的上。” 陈志国:“你是说有人偷偷拿走了某样物证,并且伪造了物证清单?” 周行点头:“对,我想我师父可能也看出来了,所以才总是调阅卷宗。” 陈志国思索一阵,还是不得其解:“说来说去,你到底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把条条缕缕盘根错节的线索逐一拆解,便揪出缠绕在重重迷案之间,看似任何案件都毫不相关,又不可忽视的一根暗线。周行终于拿出了最后的底牌——一个警号牌。 陈志国对警号牌上的数字太熟悉,即刻认了出来:“这是老海的警号牌?” 周行道:“对,是我们在康世龙家里发现的。” 当年石大海的尸体被发现时,警服上的警号牌不翼而飞,陈志国和周行等人都以为是展羽带走了警号牌,因为石大海死在展羽手中,展羽最有嫌疑。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石大海的警号牌竟然会出现在康世龙家里。 陈志国拿出警号牌仔细辨认,没有发现造假的痕迹,这的确是六年前石大海警服上丢失的警号牌,问:“死在郊外树林里的那个康世龙?” 周行:“是他。” 陈志国道:“我明白了,你怀疑老海的死和这件案子有关系,想让我带你去找冯杰。” 周行:“当年是我师父和冯杰负责押送展羽,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只有冯杰知道。我师父的警号牌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康世龙家里,我怀疑冯杰对当年发生的事有隐瞒。您和我师父还有冯杰是老朋友,我想只有您亲自出面,他才会说实话。” 若不是周行已经解释了许多,铺垫了许多,陈志国听闻他竟然怀疑自己多年的老朋友知法犯法弄虚作假,还对石大海之死一事有隐瞒,他就算不拿大棍子把周行打出去,也得大发雷霆。但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告诉他,当年的事的确大有蹊跷,或许冯杰真是唯一的知情人。 陈志国立即往外走:“我知道冯杰住在哪儿,我带你去找他。” 师小冉自己回支队,周行和陈志国去找冯杰。 冯杰至今没有成家,一个人住在一座老旧的小区里。周行和陈志国找到他的家门,却见房门紧锁。周行拍了几下门,没人应,于是去拍邻居的房门,这次门很快就开了。 邻居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周行问他们知不知道隔壁住的什么人,小夫妻说是一位姓冯的大爷,帮他们搬过饮水机,人很好。 周行问:“他昨天回来了吗?” 丈夫不假思索道:“他好几天没回来了。” 周行:“你怎么知道?” 丈夫道:“我们两家住的这么近,就隔了一堵墙,隔音还很差,要是隔壁进进出出,我们家绝对能听到动静。” 周行自知这一趟扑空了,找到在一旁打电话的陈志国,道:“冯杰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陈志国放下手机,道:“他的手机一直关机。” 周行:“我们去他单位问问。” 大雨没有停歇的迹象,雨珠噼里啪啦的往下砸。周行戴上雨衣兜帽走出单元楼,突然看见前面走来一个撑着雨伞的女人,女人似乎也看见了他们,竟然转过身往回走了,脚步略急促。 周行即刻朝她追过去,大喊一声:“赵茜!” 赵茜被他喊停了,瘦小的身体立在雨中。 周行跑到她面前,把她刻意压低的伞往上一抬,看到她神色无措的脸,道:“果然是你,为什么躲我们?” 赵茜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没看到你们,我来找朋友。” 陈志国也赶了过来,发现这这女人是康世龙的前妻,便问:“赵茜,你来这儿干什么?” 赵茜:“我来找朋友啊。” 周行:“你也联系不到冯杰,所以过来找他?” 赵茜慌里慌张地就要点头,点了下头又快递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找冯杰,我跟他又不熟。” 周行:“那你找谁?打电话把人叫过来。” 赵茜没得办法,只能拿出手机翻找号码,但眼神虚飘,手忙脚乱。 周行看了她一会,一把抢走她抓在手里的手机:“我帮你找。” “喂!”赵茜要将手机抢回来,但是陈志国一抬手把她拦住,不紧不慢道:“别慌别慌,你心里没鬼你怕什么。” 周行翻她的通讯记录,找到她十五分钟前拨出去的未备注的号码,点进详情,发现她和这通号码的来往很频繁,但是从五天前开始,她拨出的号码就打通过,直到十五分钟前,都是未接通。周行把手机举到她面前,问:“这个号码是谁的?” 赵茜哑然。 周行:“我刚才也打的也是这个号码,为的是找冯杰。你还敢说你来这儿不是找冯杰?” 陈志国也问:“你找冯杰干什么?” 赵茜结结巴巴道:“他,他欠我一笔钱,拖了一年多还没还给我,所以我就——” 周行厉声打断她:“你知不知道继续对警察说谎是什么后果!” 赵茜浑身一哆嗦,脸色登时就变了。 周行:“我告诉你,冯杰和康世龙都和六年前的一件命案有关系,尤其是你前夫康世龙,他有直接嫌疑。现在你又和他们搅和不清,以为我们警方会被你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吗?如果你再不老实交代,就算你什么都不说,就凭你身上的疑点和你现在的态度,我们也可以依法拘留你!” 赵茜本性软弱,被周行一通吓唬,终于放弃顽抗,边哭边说:“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老康什么事儿都不告诉我,我真的不知道他跟冯杰都干什么。” 陈志国:“康世龙和冯杰是什么关系?” 赵茜:“老康说他跟着冯杰干活儿,但没告诉我他们干的是什么活儿。” 陈志国:“他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赵茜:“他们认识很久了,我刚怀孕那年老康就把冯杰带回家里吃过饭。喝的醉醺醺地说他认了冯杰做大哥,以后就跟着冯杰干。但是他不让我把这件事儿说出去。” 赵茜的儿子今年五岁,她怀孕那年应是六年前。周行对陈志国说:“时间对的上。” 陈志国又问她:“你到底知不知道冯杰去了什么地方?” 赵茜:“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不敢骗你们啊。” 周行向陈志国靠近,低声道:“再去康世龙家里看看,我师父的警号牌就是在他家里找到的。” 赵茜不得已坐上了周行的车,被两个警察带去康世龙和赵茜以前共同生活的房子。周行问她康世龙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她想了想,道:“他有很多东西没搬走,时不时就回来取。” 周行:“你把他的东西放在哪里?” 赵茜:“就在卧室里,我给他腾出来一节儿柜子,用来放他的东西。” 周行和陈志国跟着她走进卧室,她拉开衣柜门,一只黑色皮箱躺在衣柜东边角落,上面高高摞满了衣物,赵茜道:“他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 周行把衣服抱起来扔到地板上,又将皮箱拖出来。陈志国把衣物一件件提起来抖落两下,检查衣服上的没只口袋。周行将皮箱打开,里面装了一套老式影碟机,厚厚一摞老港片影碟,影碟机下面是一些杂物。 赵茜解释道:“他喜欢这种老物件儿,这是他淘来的旧货。” 周行把影碟机搬出来,箱子里就空了,他让赵茜拿来一把螺丝刀,把影碟机拆卸开,把里面也检查了一遍,可除了零件儿什么都没有。 陈志国也检查完了所有衣物,看着周行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一无所获。 周行蹲在地上,拧着眉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的杂物,看着看着,突然把皮箱拉到面前,在皮箱空壳子上拍拍打打,发现轮子边的皮层比其他地方略厚,里面硬邦邦的。 周行抬起头和陈志国对了下眼神,陈志国立马去厨房拿来一把水果刀,周行用刀割开皮料,露出夹层里一只巴掌大的薄薄的铁盒子。他把铁盒子拿出来,先问赵茜:“这是什么?” 赵茜看傻了:“我也是第一次见。” 铁盒扣得很紧,盖子里灌了胶水,周行把刀尖插进去用力一别,才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被装在透明袋里的玻璃碎片,和一张被塑料袋包裹的塑料卡片。他把塑料卡片递给陈志国,没有擅动那块玻璃,因为玻璃的破裂面沾着血迹,而玻璃表面或许还沾着其他东西。 陈志国把透明卡片举起来对着窗户,想借一借阳光,但是窗外正在下雨,天光昏暗。于是他让周行把用手机给他照亮,周行打开手机手电筒对着卡片,问:“这上面有什么?” 陈志国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儿,道:“像是指纹。” 周行定睛细看,果真看到一枚拓印的指纹,但是那指纹不完整,只有一半。 第128章 微澜 再次睁开眼,简月看到的还是那间密不透风灯光昏暗的暗室,脖子被扎入针头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醒了?” 季潮平的声音从自己上方传来,简月才发现自己躺在暗室地板上,季潮平坐在她身边,她枕着季潮平的大腿,像是刚睡醒。她想坐起来,却使不上力气,以为自己的手脚也被捆住,可是却没有束缚感。可见季潮平并没有捆住她,可她却四肢虚软,连挪动手指都很费劲。 简月问:“你给我打了什么药?” 季潮平:“一点麻醉剂。”说着歉然一笑,“我也是第一次用,没想到药效这么猛,你睡了整整一个晚上。” 简月闭上眼蓄了蓄神,吃力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她是昨晚九点多来的,现在竟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她对药理学并不白目,很清楚季潮平的那一点麻醉剂不足以让她昏迷一天一夜,便问:“你给我打了几次药?” 季潮平:“四五次吧,我记不清楚了。” 简月苦笑:“你在把我当成小白鼠吗做实验吗?” 季潮平把她额前凌乱的头发理顺,道:“我只是需要时间。” 简月:“什么时间?” 季潮平:“我需要时间想一想,我和你还有没有办法共处。” 简月:“那你想到办法了吗?” 季潮平颓然一笑:“很遗憾,还没有。” 简月感觉恢复了一些体力,就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冷微澜还躺在不远处,脸色比昨天更显虚弱,眼睛用力地注视着简月。简月看着她,不知怎么就看懂了,她不是在求救,而是在告诉自己快逃。 简月问:“她怎么在这儿?” 季潮平也站起来,搂住她的腰让她依偎着自己,反问:“你不知道?” 简月用力拧动身子想把他的胳膊移开,但是她稍一动作,季潮平就把她搂得更紧,她只能暂时保持安静,目光却从冷微澜身上移开,默默观察这间暗室:“我怎么会知道。” 季潮平:“她把乔安娜杀了。” 虽然季潮平师出有名,但是简月却不相信他把冷微澜囚禁于此是为了给乔安娜报仇。因为季潮平的口吻太轻浮,假如冷微澜杀死了他养大的一只猫或一只狗,他的悼念也不会比此时更少。 这间暗室里很空荡,什么家具都没有,除了东边墙角站着的一盏落地灯,墙上挂了三幅画之外,唯一的物件儿就是房间里的三个人。简月看着挂在当中的那幅画,那是一副油画,画的是金色海浪般的稻田,稻田里站着一个高高的稻草人...... “你想为乔安娜报仇?”简月问。 季潮平循着她目光所向的方向看过去,也看着那副油画:“你不问问我和乔安娜是什么关系?” 简月笑了笑,笑容很淡:“正风说你女人缘很好,你身边不缺女人。我觉得这句话不够准确,应该说你身边的女人全是你的。” 季潮平笑道:“这也是我很欣赏你的地方,懂得装糊涂。”他指了指冷微澜,“那你知道她还干了什么吗?” 简月:“知道一些。” 季潮平:“比如?” 简月以为她会很痛恨冷微澜,因为冷微澜逼死了丛丽媛,但是此时见到冷微澜,她却发现自己对冷微澜恨不起来,她看着冷微澜,只是感到哀伤和悲凉:“她教唆我妈自杀。” 冷微澜听到这句话,浑身瑟缩了一下,静静地躺在地上,停止了挣扎。 季潮平:“还有吗?” 简月:“没有了。” 季潮平唇角微扬,脸上那点浮出表面的笑容逐渐冷却:“说谎。” 简月道:“你刚才说了,我懂得装糊涂。” 季潮平:“但是我没有让你骗我。” 简月转过身看着他,轻飘飘地笑道:“我们没有必要对彼此坦诚,你知道我知道你很多事,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很多事。我们只要相安无事就好了,不需要揭穿对方。” 季潮平饶有兴味地笑道:“你觉得我会怕你吗?” 简月:“你当然不需要怕我,只要你想留下我,我一定走不出这间屋子。但是你除掉我之后呢?警察会找我,到那时候,我就变成你的包袱,岂不麻烦。” 季潮平:“那你说说看,我们怎么才能相安无事。” 简月:“托乔安娜的福,我已经被周行踢出支队了,我打算离开长岚永远不再回来。明天就走。” 季潮平:“你一个人走?” 简月向冷微澜瞥了一眼:“如果你允许,我想把她带走。” 季潮平赞许地看着她:“你很擅长谈判。” 简月:“谢谢,那你同意吗?” 季潮平:“可是你太天真了,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把她抓到这儿,是为了给乔安娜报仇?” 简月:“我不想这么认为,但是我不想知道——” 话没说完,季潮平突然把手绕到她身后用力揪住她的头发,她被迫仰起头,禁了声。 季潮平神色阴沉:“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作聪明跟我谈什么相安无事,你以为我和乔安娜一样蠢吗?” 他把简月拽到自己身前,捏着简月的下巴强迫她看着冷微澜:“你的妹妹从乔捷平家里带走一个人,把她藏起来了。我需要找到那个人,如果她不说出那个人的下落,你们两个都走不出这间屋子。” 简月没想到季潮平也在找那个被乔捷平夫妇锁在地下室的女孩儿,几个小时前,她才见过那女孩儿,此时大概在公安局,看来季潮平还不知道女孩儿已经落入警方之手。简月此时很庆幸季潮平的消息滞后,如果季潮平知道女孩儿已经被警察找到,那么冷微澜就失去了唯一换以生存的价值。冷微澜正是因为看透了季潮平心狠手辣的本质,所以没有向他出卖自己的价值。 季潮平走过去蹲在冷微澜身边,抓住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拽起来,看了看简月,又看向冷微澜,笑道:“唐樱的事,你告诉她了吗?” 冷微澜猛地拧过头,愤怒地盯着季潮平。 季潮平又去问简月:“她有没有告诉你,六年前她对唐樱做了什么?” 简月昨天去商场买衣服,衣服吊牌上穿着一根长长的别针,当时她穿上新衣服就把吊牌扯下顺手装进口袋里。她悄悄把右手伸进口袋里,摸到别针,刚把它从吊牌上取下来,就听季潮平问起了唐樱,她稍一错神,针头刺进她指腹,尖锐的疼痛感像过电一样瞬间流到全身。 季潮平从她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她没告诉你?” 简月:“告诉我什么?” 季潮平却不理她,笑着问冷微澜:“你想让我告诉她吗?” 冷微澜摇头。 季潮平:“那你知道该怎么做?” 冷微澜点头。 季潮平一层层揭开缠在她嘴上的胶布,揭到最后一层,手绕到她面前时,冷微澜突然张嘴咬住他的手,两排牙齿插入他虎口位置。季潮平疼得大叫一声,正要把冷微澜推开,简月从后方勒住他的脖子,使出一招锁技,两只手臂一横一竖把他的脖子死死锁住。 季潮平暴怒,双脚撑在墙上用力往后一蹬,身体猛地往后压,简月的后脑勺呼通一声磕在地上,本就拼尽全力才能将他锁住的手臂失了力道,被季潮平挣开。季潮平翻身压在她身上,双手用力掐住简月的脖子:“我不想伤害你,可是你却在逼我!” 简月的脸瞬间爆红,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她习得的所有格斗技巧全都没有用处,在脖子被季潮平掐断之前的片刻功夫,她把一直握在手里的别针抻直,瞄准季潮平的左眼扎了过去! 那根针不偏不倚插进眼球,季潮平惨叫一声难忍剧痛,力量卸掉大半,简月趁机用双手抓住他右手手腕和手肘,将他的手臂用力往外折,趁他失去重心翻身将他反压在身下,朝他太阳穴用力砸了两拳。趁着季潮平暂时丧失行动能力,简月连忙爬起来取下墙上的画框摔到地上,捡起一块画框碎玻璃割冷微澜手上的绳子,冷微澜紧张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季潮平:“他起来了!” 简月扭头一看,季潮平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眼睛里的针已经被他拔掉,眼球赤红,往下淌着血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她把玻璃碎片塞到冷微澜手里,跑到墙边掂起竖在墙角的台灯,季潮平转眼追到她身后,她抡起台灯就朝季潮平的脑袋砸过去,但是扯掉了电线,灯罩哗啦一声响,屋子里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简月什么都看不到,感觉有人抢夺她手里的台灯,她抓着台灯底座不肯松手,突然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这一拳正中她耳朵,她摔在地上,像是掉进了蜂窝里,耳鸣目眩。她躺在地上,意识溃散不清,隐约听到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冷微澜的叫声和打斗的声音,她挣扎着站起来,双手不知碰到了墙上什么东西,屋顶洒下灯光,黑暗中的魔祟全都现了行——季潮平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胸口插着一块碎玻璃,鲜血把他身上的白衬衫染得鲜红。冷微澜站在他旁边,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简月走过去,把手放在季潮平鼻子下面,发现他还有呼吸,此时只是昏迷,但是若不及时送医,一定丧命。冷微澜似乎看出了简月的意图,忙道:“别报警。” 简月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推开门往外看,外面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她走出去,在刚才季潮平看书的沙发上看到了季潮平的手机,她拿着手机回到那间暗室,抓起季潮平的手指解了屏锁。然后和冷微澜蹑手蹑脚走了出去。两人无声无息地往楼下走,顺利到了一楼,一楼吧台前坐着几个男人,其中一个是项虎,几个人正在喝酒。简月连忙把冷微澜拽到楼梯后面蹲着,拿出手机先调成静音,然后在通讯录里找到项虎的号码,编辑一条短信发了出去:带人来我办公室。 项虎看到短信,带着一楼那几个人呼呼通通的上楼了。 等他们上了二楼,简月立刻拉着冷微澜从楼梯后出来,找到通往后门的幽暗夹道,终于逃出生天。 天光昏暗,夜色稀疏,后巷里没有路灯,在夜色的晕染下,雨滴像是墨汁般泼泼洒洒从天而降。简月担心项虎带人追出来,拽着冷微澜一直往前跑,直到冷微澜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她立刻折回去想搀扶冷微澜,但是冷微澜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朝她大喊:“你想把我带到哪里!” 简月不回答,又去抓她的手:“跟我走。” 冷微澜一把将她的手甩开,脚下踉跄又摔在积水中,浑身裹满了血和泥:“我不跟你走,你想把我送到公安局!” 简月蹲下去抓住她的手臂:“你做了那么多错事,你还能去哪儿?” 冷微澜:“那你呢?你摘得清吗?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全都告诉警察吗?” 冰冷的雨水犹如沾了水的鞭子一样分秒不停的抽打着身体,雨中的人像是在遭受一场酷刑。简月说:“你还是不懂,当一个人失去所有希望,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的确什么都不怕了,丛丽媛死了,周行与她决裂,生离和死别像两座大山倒在她身上,她挣脱出来已然丢了半条命,成了个一无所有的行尸走肉,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冷微澜终于认清简月不是把自己从季潮平手中救了出来,简月是要亲手把她送进地狱里。简月恨她,就算和她功归于尽,简月也绝不会放过她。 冷微澜伤心极了,笑道:“我明白了,你恨死我了,恨不得让我死。” 简月:“我不想让你死。我想让你向我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要逼死我妈,还有你究竟对唐樱做了什么事。” 冷微澜:“又是唐樱。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是不是会抱憾终身?哈哈哈哈哈,那你就永远别想知道,带着遗憾去死吧!” 她以为简月会被激怒,但是简月并没有愤怒,简月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目光悲悯又哀伤:“微澜,我和你,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简月似乎流泪了,但是她脸上不断淌着雨水,让人难以分辨。冷微澜看着她,想知道她是不是在为自己流泪,但是天色太暗,雨势太大,她看不清楚。 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停在了巷口,后车门被推开,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拄着一根手杖,身姿笔挺笔挺纹丝不动地站在巷口,雨珠沿着他的伞滑落,串起一张帘幕。 简月想看清楚那男人的脸,但是男人的伞向下倾斜遮住了脸。冷微澜似乎认得他,突然爬起来向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她立即就追:“微澜!” 才跑两步,她站住了,因为一点红光穿过雨幕落在她胸前。冷微澜也停下了,向男人大喊:“别伤她!” 她回头看着简月,在疾风骤雨中向她呼喊:“我走了,你不要再找我。” 简月:“你去哪里?” 冷微澜没有回答,向她扔过来什么东西,掉进她面前的水坑里。 简月亲眼看着拄着手杖的男人拉开车门,冷微澜回头向她看了一眼,然后坐进他车里。男人轻抬了下雨伞,像是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上车,轿车驶过巷口,消失在雨夜里。 她捡起冷微澜临走前向她扔来的东西,是一只小小的塑料盒,里面装着一个U盘。 第129章 日记 费雨晨生前租的那间屋子,自她死后闲置至今,没有别的租客住进来。费雨晨出事前续了两年房租,两年期满,她留在出租屋里的东西无人整理,房东去了外地,近期才返回明州,正打算这两日打理这间屋子里前租客留下的物品,就来了一个自称是费雨晨朋友的人,来收她的遗物。 房东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把展羽领到二楼,穿过吱吱呀呀年久陈旧的楼道,停在一间上了锁的房门前。她用钥匙开了锁,推开房门,门框上立即洒下灰尘,呛得她咳了两声。 “那姑娘的东西都在这儿,我没动过。你赶紧收拾吧,收拾完了我好租给别人。”老人没有久留,说完就走了。 展羽把门关上,走进这间小屋。房间里的置景还是六年前的样子,费雨晨搬进来那一天,他被简骋叫来帮忙,窗前那张木桌就是他背上来的。除了搬家那一次,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第二次登门已经是六年后。 屋子里家具不多,只有最基础的桌椅床柜,地板桌面以及床铺上全都积攒了厚厚一层灰尘。展羽把这间屋子迅速检查一遍,屋子很小,只有睡觉的地方和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卫生间后面是仅有两块地砖面积大小的淋浴间,当中用玻璃门格开,在里面转个身都费劲。 回到这间出租屋,展羽的目的其实并不明确,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间屋子里找到什么,只知道费雨晨可能留下了某样和谭家相关的东西。桌子上摆着几本书和一些化妆品,还有一个笔记本,里面夹着一根钢笔。展羽把笔记本掀开,翻到夹着钢笔的那一页,看到上面满满当当记载着日常的花销,连买了一瓶矿泉水两节电池这种小笔的支出都详细记录。他对费雨晨没什么了解,此时才知道有记日记账的习惯。检查过摆在明面的东西,展羽开始翻找抽屉和可能存在的暗匣,连床底下都没放过,别的没找到,倒是在床底下找到一张校园卡。 展羽把校园卡在裤子上揩干净,右上角现出简骋的一寸照。这是简骋的校园卡,简骋曾找了它好几天,还言之凿凿地说是被他弄丢了,因为他经常拿着简骋的校园卡去图书馆借书。结果他们都没想到,这张卡会掉在费雨晨的床下。 揣在衣服里的小猫叫了两声,从他的外套里探出脑袋。展羽拉开外套拉链,把它抱出来放在地上,让它也散散步透透气。一人一猫在屋子里转悠,房门突然笃笃响了两声,展羽把校园卡装进裤子口袋,快步走过去,背靠墙壁站在门口,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 门又被敲了两下,外面的人说:“是我。” 酷似简骋的声音,但是展羽不敢确认,问道:“谁?” 简骋:“开门。” 展羽还是很谨慎,把门拉开一条缝,看到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风衣戴棒球帽的男人,的确是简骋。他把门打开,简骋走了进来,他又把门关上,问:“你自己来的?” 简骋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才道:“不然呢。”他往里走了几步,看到地板上乱走的小猫,“你到哪儿都带着它?” 展羽把小猫抱起来又塞回怀里,道:“它是我的猫,我当然不能丢下它。” 简骋对一只猫没多大兴趣,他坐在床边,手在床铺上来回抚摸两下,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有收获吗?” 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找到了他以前丢失的校园卡,但是展羽说:“什么都没有。” 简骋先看了展羽片刻,然后站起身走到展羽面前,道:“你知道你在找什么吗?” 展羽:“不知道。” 简骋:“那你在找什么?” 展羽:“你说过,如果费红泉真的有谭家案子的线索,一定是费雨晨留下的。” 简骋:“所以你到这儿来了?” 展羽:“嗯。” 简骋道:“你身上已经压了很多命案,多不多这一件,对你已经不重要了。” 展羽忧蓝的眼睛宁定且淡漠,他转过头,无情无绪地看着窗外,道:“我知道。我想在死之前,为你做点事。” 简骋:“......谁说你要死了?” 展羽很少笑,也从不似是而非地冷笑,此时他微微地笑了笑,笑容里只有衰颓和沮丧:“我知道你留着我为了让我为你办事,如果我对你没有用处,你不会让我活到现在。” 展羽很清醒,这句话也说的中肯在理,但是简骋却有分分秒秒的糊涂,不明白展羽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但是他也很快清醒,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两人把出租屋翻了一遍,一无所获。简骋道:“去费红泉家里看看。” 简骋依旧把车停在楼下的窄巷里,坐在他副驾驶的人也依旧是展羽,只是时过境迁,早已岁岁年年人不同了。 明州不同于长岚,没有下雨,天气很好,天高云淡阳光万顷。车里没人说话,简骋默不作声地开车,展羽用眼睛在车里搜寻能吃的东西,他着急逃命也着急赶路,身上的钱落在了已经被他丢弃的面包车里,这两天水米未进,现在很饿。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简骋似乎知道他在找什么,道:“后面。” 简骋买了一兜快餐食品放在后座,展羽拣出来两个汉堡一包鸡米花,自己不着急吃,先把鸡肉撕碎了放在手心儿里喂猫,然后才轮到自己进食。简骋朝他看了一眼,发现他和以前的不同之处:以前展羽吃饭总是慢吞吞的,尤其是和他在一起吃饭,展羽总要分神儿听他说话,而展羽很不擅长分心,所以常常是他一边说一边吃很快吃完了,而展羽才吃了一两口。前些天和把展羽带回家里过夜,他们时隔六年又坐在一起吃饭,当时他就发现了,展羽现在吃东西速度很快,眼睛还总是机警地观察四周,像一只在草原上进食的食草动物,因为草原上杀机四伏,所以时刻不敢掉以轻心。 他突然很想知道展羽过去几年都去过什么地方,在哪里栖身,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是他什么都没问,因为他和展羽早已不是可以问候对方关怀对方的关系,他们甚至没有资格和彼此多说一句话。死去的唐樱像一条河横在他们中间,河水奔涌而过,带走的不仅是滚滚红尘,还有那些数不清的似水年华。 可是简骋很想和他说点什么,便道:“周行没死,他认出你了,现在警察正在找你。” 展羽道:“我知道。” 简骋:“王丽丽是你杀的,高博涵是你杀的,康世龙也是你杀的。我说的对吗?” 展羽:“对。” 简骋自嘲般笑了笑:“我以为我还算了解你,现在我才知道我对你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展羽心里毫无波澜,甚至觉得他现在说这些很无聊:“你想知道什么?” 简骋:“你和冷微澜是怎么回事?” 展羽:“警察抓到她了吗?” 简骋:“据我所知,还没有。” 展羽:“我和她的事,除非她自己说出去,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他为了冷微澜,对自己严防死守,简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你和她是朋友?” 展羽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道:“不是。” 简骋:“那你为什么帮她杀那么多人?” 展羽看他一眼,又看向窗外,道:“你想多了。” 简骋冷笑:“你根本没有理由杀死王丽丽,但是冷微澜有。至于高博涵和康世龙,他们两个都是王丽丽案牵引出来的,很难让人不联想这两个人也是冷微澜想除掉的,所以你杀了他们。” 展羽还是很敷衍:“不是。至少不全是。” 简骋:“那我不问了。说说你和冷微澜是怎么认识的。” 展羽把脑袋磕在窗户玻璃上看着前面,脸上空茫茫的,没什么情绪:“她帮过我。” 简骋:“帮你什么?” 展羽:“我跟你说过,我父母死后我到到长岚生活过一年,你还记得吗?” 简骋记得,展羽向他说过自己的身世。展羽的身世很具有戏剧性,他的母亲并不爱他的父亲,两人之所以结婚,是因为母亲被父亲灌醉□□,怀了孕,女方家里人担心丑事外扬,非但不报警反而逼迫女儿嫁给施暴者。母亲性格懦弱,无奈妥协。两人结婚后,生活很不幸福,展羽自幼在摔盆打碗歇斯底里的环境中长大,久而久之,母亲想解脱,遂提出离婚,但是父亲不同意,于是母亲持刀相逼,结果意外捅死了父亲。父亲死后,母亲服药自杀,年仅四岁的展羽目睹了一切。亲眼看到父亲的血一点点流干,母亲的身体一点点凉透。 后来展羽辗转于各个亲戚家寄人篱下,像一件破包袱被人丢来丢去,几年后被送到长岚的舅舅家里。舅舅一家待他很恶劣,连饭桌都不让他上,像喂狗一样丢给他一个馒头或一碗饭,他时常饿着肚子去上学。当时他只有八岁。 他和冷微澜是同班同学,冷微澜偶然发现午间展羽从未去食堂吃过饭,自己也没有带过饭,其他人去食堂吃饭时,他不是留在教室里睡觉,就是去操场闲逛。一天中午,冷微澜在操场找到他,并且将自己的午饭给他分了一半,第二天,冷微澜带了两人份的午饭,挑在午间同学都离开教室后,把午饭放在他的课桌里。此后每天都是如此,直到半年后展羽又回到明州寄宿在姨妈家中。 其实他和冷微澜算不上朋友,即使冷微澜每天都会给他带午饭,他和冷微澜也没有更多的交集,一整个学期他们只讲了寥寥几句话,其中一句是展羽离开学校前一天,冷微澜照例将午饭放在他桌上,转身要走时,展羽叫住她,对她说:“明天不用给我带饭了。” 冷微澜问:“为什么?” 展羽说:“我要走了,回明州。”然后,他又说,“我不会忘记你。” 他说到做到,没有忘记冷微澜,但不知冷微澜有没有忘了他。十几年后冷微澜来明州演出,他知道是她的戏,所以特意去看了。演员谢幕后,他跟着观众往外走,但是冷微澜却跑下舞台把他的手拉住,笑着问:“展羽?你是展羽吧?” 冷微澜见到他很高兴,要请他吃晚饭,但是经纪人告诉她要连夜飞到其他城市赶通告。冷微澜要了他的手机号,告诉他过几天她还会来明州演出,到时给他打电话,要他一定要出时间和自己叙旧。 几天后,冷微澜如约来到了明州,也的确给他打了电话,但不是邀他叙旧,而是帮忙处理唐樱的尸体。 这些事,简骋知道前半段,而不知道后半段。简骋很快想起了展羽口中那个曾经请他吃了一学期午饭的同学,展羽没有告诉他名字,他也没问过,但是现在他貌似猜到了那个同学的身份。 简骋问:“她就是帮你带饭的同学?” 展羽点了点头。 简骋有所感慨,笑道:“没想到你和冷微澜还有这段故事。所以你帮她,是在报恩?” 展羽:“她需要我。” 简骋冷哼一声:“她在利用你。” 展羽淡淡一笑:“你不也一样吗。” 简骋哑然。也对,他和冷微澜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在利用展羽,都在剥夺展羽身上仅存不多的价值。他嘲讽冷微澜,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费红泉家在远离主城区的城市边缘,在六年前就是一片发展滞后的城中村,六年后并无多大改变,多数自建房已经拆除,但是工程却建的缓慢,所见之处全都是绿网布和塔吊机,但是工人却寥寥无几。费红泉的院子就夹在工地之间,因为是死了人的凶宅,还是父亲杀死了亲生女儿,所以开发商把这座院子从发展蓝图中剔除,预计明年拆了建成公共厕所。 简骋为了掩人耳目,把车停在不远处的工地上,和几辆蒙满灰土的车混在一起。小猫留在车里,他和展羽两个人步行到了费红泉家门口。院门紧锁着,门上除了两把大铁锁,还留着当年警察贴的封条的残迹。 展羽掂起锁头看了看,道:“里面生锈了,只能用撬棍别开。” 简骋后退两步,看到两边的院墙被风雨侵蚀严重,有一处塌得厉害,便道:“从那儿翻进去。” 他在墙边落了两块砖,手撑着墙面跃过院墙。展羽也紧跟着翻了进来。 正对着院门建了一座二层小楼,小楼也上了锁,但门已经摇摇晃晃。简骋还是没有选择破门,绕着小楼检查一圈,客厅的窗户足有一人高,玻璃几乎全碎了,他手伸到里面把窗户把手往下一推,窗户便开了。 两个人翻窗进入屋里,墙壁发霉发潮的气味和空气中的尘土混在一起,刺得人鼻腔发痒。简骋掩住鼻子,道:“找费雨晨的房间。” 墙角趴着两只老鼠,唧唧叫个不停。展羽抬脚把一只矮凳踢过去,老鼠吱溜溜跑了,他反问简骋:“你不知道她的房间在哪儿?” 简骋瞥他一眼,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她家。” 自打见到展羽,展羽脸上的表情就冷漠寡淡,死气沉沉,此时才稍微生动了一些,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像是在取笑简骋:“当年你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要和费雨晨谈恋爱,让我和费雨晨处好关系。我还以为你会和她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原来连家长都没见过。” 简骋装作没听到,板着脸指了指二楼:“你去楼上。” 展羽噔噔噔踩着楼梯去了楼上,简骋留在一楼。一楼除了起居室只有一间厨房和卫生间。简骋在起居室转了一圈,拉开所有抽屉仔细检查,想找到费红泉口中的线索。查过起居室,简骋又去了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又朝厨房走去。厨房里没有采光,光线比较暗,简骋先把手机自带手电筒打开,用手机照亮走进厨房。刚进厨房,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霎时察觉到厨房里藏着人,他想回头,但是回头的瞬间看到一根木棍朝着自己的脑袋劈了下来,他连忙抬起胳膊去挡,木棍正中他受了枪伤还未痊愈手臂,一阵剧痛袭来,棍子在他身上折断。呼通一声,他摔倒在地,手机也摔了出去。 他出门带上了枪,枪装在大衣内侧口袋里,他强忍剧痛把枪拿出来,但是肩骨似乎碎成了好几瓣,竟连举起一把枪的力气都没有。随即,袭击他的人把他的枪夺走,而且打开了保险。 “骋!” 展羽听到动静连忙下楼,看到简骋躺在厨房门口,简骋咬牙道:“别过来,他有枪!” 一个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脚踩住简骋受伤的手臂,枪口朝下指着简骋的脑袋,对展羽说:“把你的枪拿出来。” 展羽站在厨房门外,举起双手:“我没有枪。” 男人用鞋跟狠狠地碾简骋的手臂,简骋疼得浑身痉挛,险些昏死过去。男人道:“你不交枪,我就打死他。” 展羽:“我交,你别动他。” 他从绑在腰上的枪套里取下枪,放在地上,用脚踢向厨房。男人用脚踩住,然后扔给他一副手铐:“把自己拷在桌腿上。” 展羽没得选,只能照他说的做,把自己的左手和起居室一张桌子的桌腿拷在一起。男人把简骋拽起来,枪抵着简骋的后脑勺逼简骋走出去,把简骋拷在另一边的桌腿上。 男人后退两步,坐在地板上,掀掉戴在头上的针线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露出一张皮色黝黑,双眼阴鸷的脸。 简骋这才认出他:“原来是你。” 冯杰道:“是我,我跟了你一路。” 简骋:“跟着我干什么?” 冯杰指了指展羽,道:“找我的老朋友。” 简骋:“你找他,是为了给石大海报仇?” 展羽突然冷笑一声,道:“他找我不是为了报仇,而是灭口。” 冯杰:“其实也是为了报仇?” 展羽:“帮谁报仇?康世龙?” 冯杰点点头。 展羽笑得很不屑:“怪他自己没有本事。” 冯杰:“六年前我就应该杀了你,但是你运气好,被你跑了。” 简骋听着他们说话,但不解其意,据他了解,展羽在六年前杀死了石大海才得以从警察手中逃脱,当时押送展羽的警察只有石大海和冯杰两个人。倘若冯杰对展羽穷追不舍赶尽杀绝,唯一的动机就是为石大海报仇。但是此时展羽却说冯杰找他不是为了报仇,而是灭口。 简骋:“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灭口?” 冯杰看了看简骋,问展羽:“你没告诉他?” 展羽:“告诉他就是连累他,我不想连累任何人。” 冯杰很赞许他的话,点了点头,道:“那你告诉他吧,让他死个明白。” 展羽便对简骋说:“当年杀死石大海的人不是我,是他。” 简骋:“......什么?” 展羽:“是他杀了石大海,然后把我放跑,想制造我袭警逃跑的假象,再把我击毙。但是我运气不错,捡回一条命。” 后来发生的事不需赘述,冯杰把石大海的尸体带回警局,几天后引咎辞职,而展羽背着杀死石大海的罪名潜逃至今。掩藏六年的真相突然被揭开,简骋虽然意外,但并不关心,他只沉湎于展羽竟然对他也守口如瓶的失落中,问展羽:“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展羽看着他笑了笑:“不多,还有一件。” 简骋用力瞪他一眼,转过头看着冯杰,道:“现在我也知道了,你要把我们两个都灭口吗?” 冯杰道:“对,在那之前我也得问清楚,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简骋:“我们来旅游,你管得着吗?” 冯杰笑道:“旅游?”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不是找这个?” 简骋认得那个笔记本,费雨晨有写日记的习惯,他偶有几次看到费雨晨写日记,用的就是冯杰手中的本子。他似乎猜到了费红泉口中的线索藏在什么地方:“你从哪儿找到的?” 冯杰:“楼上。我在出租屋门外听到你们说要来费红泉家里,就提前到这儿等你们。你们来之前我上楼转了转,在一间卧室里看到了这个。” 他把日记本打开,随意翻动几页,笑道:“这里面记了不少事儿,如果被警察看到,可不得了。” 从被铐住到现在,展羽都即淡然又从容,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下场横竖都是死,死在冯杰手里比被警察抓到少受折腾。若不是简骋也身陷囹圄,他绝不能坐视不管,他甚至想自我了断。展羽盯着冯杰手中的日记本,道:“我们商量商量吧,你把日记交给简骋,然后把他放了。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了断。” 冯杰拿着日记本在手掌上敲了两下,道:“对我有什么好处?” 展羽笑道:“如果你杀了我,警察会调查杀死我的凶手,你敢笃定你能做到滴水不漏?万一警察查到你,那这破事儿岂不是没完没了了吗?倒不如我畏罪自杀,不连累你。” 冯杰琢磨了一会儿,道:“想法不错,你有计划吗?” 展羽:“给我一把刀,然后我打电话自首。警察到了之后,我当着警察的面割断自己的喉咙。怎么样?” 冯杰笑道:“简骋是你什么人?你能为了他去死?” 展羽也笑了笑:“他是能让我为了他去死的人。” 冯杰:“我可以放了简骋,但是这本日记我不能给他。” 展羽:“为什么?” 冯杰又笑,笑容狰狞:“他姐姐的大名,我略有耳闻,如果我手里不留一张底牌,怎么提防她反咬我一口。” 展羽:“没问题。只要你今天放了简骋。” 冯杰:“你保证他不会报警?” 展羽:“日记本在你手里,他报警的话,自己也没活路。” 冯杰:“好,我们成交。” 简骋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展开了以自己为核心的谈判,并且很快达成合作,最终的方案是展羽在警察面前上演一出畏罪自杀的戏码,不用冯杰动手,自己灭了自己的口,换来冯杰放他一马。 简骋道:“你们不问问我的意见?” 冯杰:“你有意见?” 简骋冷冷注视他片刻,豁然一笑:“只要你能放了我,我没有意见。” 冯杰从展羽身上翻出手机,道:“我现在打110,如果你敢乱说,我先打死简骋,再打死你。” 展羽:“如果我使诈,你可以随时开枪。” 冯杰拨出110,把手机放在展羽耳边,枪管抵着展羽的额头,翻涌着杀气的眼睛牢牢盯着他。 电话通了,接警员:“你好,110接警中心。” 展羽气定神闲道:“我叫展羽,是长岚市警方正在找的犯罪嫌疑人。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们,我要自首。” 冯杰低声道:“告诉他们,你马上就死了。” 展羽抬眼看着他,目光静如死水:“我马上就要死了,是自杀,我要向死在我手中的所有人赎罪。你们过来给我收尸吧。” 说完,展羽把头往后仰了仰,示意冯杰挂电话。冯杰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他身边,展羽又道:“警察很快就会定位我的手机位置,你们可以走了。” 冯杰道:“不急。” 他站起来在起居室里找了一圈,不知从哪儿提过来两桶汽油,掂起汽油桶朝着展羽兜头浇了下去,他浇了两桶汽油,足以瞬间点燃整栋房子。 简骋:“你干什么!” 冯杰把空汽油桶扔到一旁,听到简骋怒吼,才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办。他找了一截麻绳把展羽的手捆在桌腿上,然后解开了展羽腕上的手铐,这样一来火会把绳子烧光,才不会留下不该留的东西。他把手铐钥匙扔到简骋身上,道:“你自己解开吧,火烧起来可不分人。” 他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持枪对着简骋,问展羽:“最后再说两句?” 展羽想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汽油,但是擦不干净,他浑身都被汽油浇透了。他看着简骋,笑道:“你走吧,不用管我。” 他对简骋只有一句话,说完就把头低下,神情沉默又平静。 冯杰:“说完了?” 展羽:“嗯。” 冯杰打出一簇火苗,将打火机扔了出去,打火机旋转着投向展羽,却在掉在展羽身上的前一秒钟被简骋飞扑过来伸手接住,那簇火苗消失在简骋掌心。 冯杰皱了皱眉,毫不迟疑扣下扳机,但是简骋朝他的膝盖狠踹了一脚,冯杰身体往后一仰,枪口抬高,子弹射穿窗户玻璃飞出窗外。他往后跌了两步,简骋紧跟过去,抬腿踢向他持枪的手臂。冯杰远不及他动作迅猛,被踢到手腕麻筋,枪飞了出去。 展羽大喊:“抢日记!” 他的双手被冯杰绑在桌腿上,冯杰绑了个结结实实的拴贼扣,他挣脱不开,干脆上牙咬。 冯杰没了武器不是简骋的对手,和简骋拳脚对战中很快落于下风,被简骋一拳捣在下颚,摔倒在地险些昏死过去。简骋骑在他身上,咬着牙发了狂,一拳接一拳砸他的脸,把他的眉骨打折,鼻子打歪,牙齿也打断,像是要把他活活打死。 展羽:“日记!” 简骋一手掐住他脖子,一手掏出他口袋里的日记本,哗啦一声扔到展羽脚边。 院子里突然传来声响,简骋立即往窗外看,看到又有两个男人翻过院墙跳进院子里,竟然是沈冰和洪途。沈冰和洪途刚才听到了枪声,两人一前一后举着枪一步步朝房子走近,洪途大喊:“里面有没有人!” 沈冰突然出现,简骋始料未及。他分神的片刻功夫,冯杰缓过气儿来一拳揍在他面门,他像是被疾风掀翻,躺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冯杰朝着他枪伤未愈的左肩狠狠跺了两脚。 沈冰听到屋里传来打斗声,往前一挥手,洪途小跑两步撑着窗台往里跳,把窗架带玻璃踹了个粉碎。沈冰紧随其后,脚刚落地还没看到屋子有几个人,就听到一串枪声,两颗子弹削进他面前的地板。 他连忙和洪途分散开,洪途蹿到一张柜子后面,沈冰蹲在沙发后,依旧没看清站在不远处持枪凶徒的脸,对着他的下半身连开两枪。一枪打空了,一枪正中冯杰的左小腿。 冯杰边往后退边还击,但枪声很快哑火。 简骋:“他没子弹了!” 洪途一听,立马从柜子后蹿出来,举枪大喊:“不许动,动就打死!” 冯杰扔下枪往二楼跑,洪途助跑两步,一个虎扑从背后把冯杰扑倒,把冯杰的双手扭到背后戴上手铐。冯杰想把他掀翻,洪途毫不留情地朝冯杰脸上用力捶了一拳,这一拳力道太大,冯杰直接被打昏。 沈冰走过去,揪住冯杰的头发往后拽,露出一张被打的青红不分的脸,但还能看出是冯杰。沈冰不敢置信:“冯师傅?” 洪途大惊:“啥?冯师傅?他是冯杰?” 沈冰回过身看了看被绑在桌角上的展羽,又看看倒地不起的简骋,走到简骋身边把简骋搀扶起来。此时此刻他有很多疑问,但是眼下不是说话的机会,便问简骋:“受伤了吗?” 简骋半个身子都疼得没了知觉,面无人色地摇了下头,道:“把展羽解开。” 沈冰看向坐在地上被绑在桌角的展羽,展羽也在看着他,用一种毫无敌意近乎单纯的目光看着他,问:“你就是沈冰?” 沈冰:“你认识我?” 展羽已经把右手挣脱了,但是左手还和桌腿绑在一起,他一边用绳子缠着自己的左手一边和沈冰说话:“听说过你,也见过你。不过今天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简骋看到他非但不为自己解绑,反而把自己的左手和桌腿缠得越来越紧,陡然心慌不安:“你干什么?” 展羽不理他,一直看着沈冰,像是一个孩子在观察来家做客的客人,有些好奇,有些陌生,也有些猜度。看着看着,他突然笑了笑,道:“你看起来像是个好人。” 沈冰道:“谢谢。” 他给洪途使了个眼色,让洪途过去给展羽解绑,但是展羽说:“别过来,我身上有汽油。” 洪途机警地看到他的右手在把什么东西往怀里塞,像是书本之类的东西,便道:“沈哥,他身上有东西。” 沈冰:“拿过来。” 洪途要去翻他藏在怀里的日记本,但是展羽拿出一只打火机,按出一簇火苗,道:“我说了,我身上有汽油,一点就着。” 简骋朝他走过去,但是才走两步,肩膀疼得钻心蚀骨。他不得已停下,面白如纸:“展羽,一切都结束了,你跟我走。” 展羽扬起脸朝他笑:“我结束了,但是你还没有。我很庆幸你没有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 这一瞬间,简骋似乎回到了六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展羽那天,那天展羽也是笑得这么明朗又纯净,像蔚蓝的天空中流散的白云,像澄澈的海水中泛起的涟漪。今日比之往日,竟是丝毫未变。 展羽又对沈冰说:“沈警官,我向你自首。王丽丽是我杀的,高博涵是我杀的,康世龙是我杀的,谭家灭门案是我和费雨晨干的。但是石大海不是我杀的,是冯杰。等他醒过来,你们好好审问他吧。” 沈冰:“既然你想自首,那你跟我回公安局,全都交代清楚。” 展羽摇摇头,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我现在要点燃这些汽油,你们赶快出去。” 沈冰想劝他:“展羽,我们——” 展羽却打断了他:“客厅里全是汽油,我一旦把打火机扔下去,一分钟之内,整栋房子都会起火。厨房里有只煤气罐,你们应该也已经闻到了,煤气泄露很严重,很大概率会爆炸。” 洪途:“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啊,好端端的为什么找死。” 展羽把打火机举起来:“我数五声,数完我就松手。” 他看着简骋数秒,数到三时突然不数了,停下来看着简骋笑了笑,然后扔下了打火机,火苗触到汽油,点燃了整片客厅,空气中翻腾着火光。火舌舔着地面的汽油一路烧到厨房,煤气罐发出呲呲响声。 洪途:“沈哥,要炸了!” 沈冰拉着简骋,洪途扛起冯杰,几个人夺命狂奔,穿过院子跑出大门。简骋忽听身后一声巨响,回头看到整栋二层小楼化为残垣断壁,废墟之上燃烧着熊熊烈火。 第130章 说一串故事给你听 冯杰的小腿被子弹擦了一道口子,伤势不重,包扎过后就被带到明州市刑侦大队。至于展羽,他的尸体暂时停放在公安局尸检室。 沈冰借明州市警方的地盘对冯杰实施突审,冯杰被手铐拷在审讯室的椅子上,审讯室惨白的灯光直射下来罩住他的脸,他深凹的眼睛里聚起两团黑雾,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张曝光过度的老照片。 在今天之前,沈冰还很敬重他,尊他为冯师傅。但是此时冯杰却成了他的阶下囚,他们的身份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变成了警与匪的对峙。 沈冰道:“冯师傅,我们是老熟人了。” 冯杰笑道:“对,咱们认识快十年了。你比周行晚一年入行,要是你早一年进警队,我可能会当你师父。” 冯杰叹息一声:“我没想到会落在你手里。” 沈冰:“我也没想到。” 冯杰:“我知道我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想到是今天。” 沈冰从审讯长桌后走出来,搬了张椅子放在冯杰面前,坐在冯杰对面,道:“冯师傅,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冯师傅,是我念旧情。如果你也念及旧情,今天我们敞开了聊聊。” 冯杰很粗爽地笑了笑:“好啊,咱爷俩好好聊聊。” 沈冰:“那我就直接问了,石大海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冰一句话把冯杰带回了六年前警车行过郊外密林的那一天,一声枪响震碎林巅,也扭转了冯杰、石大海、展羽三个人的命运。据说人死之前会回溯今生重要的经历,冯杰眼前闪过当年在林子里发生的一幕幕,每一个情景都无比清晰,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因为午夜梦回冤魂索命时,他总是遏制不住一遍遍回想。 冯杰道:“是我杀的。”他说这话时很释然,像是如释重负,脱掉了身上的某种枷锁。 沈冰:“不是展羽?” 冯杰:“不是。” 沈冰:“为什么?” 冯杰露出古怪的笑容:“孩子,我活到头儿了,有些话我敢说,你未必敢听。” 沈冰微微一笑:“你说吧,我听着。” 冯杰便道:“是孟万程让我干的。” 沈冰岿然不动:“市局的孟局长?” 冯杰:“你看起来不怎么意外。” 沈冰:“他千方百计阻挠我们追查康世龙的案子,我们又在康世龙家里搜到了石大海的警号牌。我们早就对他有疑心了。” 冯杰:“警号牌是我从老海身上撕下来的,为的是提防孟万程反咬我一口,想给自己留个后路。既然你们在康子家里找到了老海的警号牌,应该也找到了我藏在行李箱里的一块碎玻璃。” 沈冰:“什么碎玻璃?” 冯杰:“六年前稻草人杀人案的一件物证,上面沾了不该沾的东西,孟万程让我把那件物证从警局偷出来。但是被老海发现了,老海咬住不放,一定要找到那件消失的物证。所以孟万程让我除掉了老海。” 沈冰:“孟万程为什么要销毁一件物证?” 冯杰:“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孟万程的一个打手,我知道的越少对我自己越好。” 沈冰:“ 你和康世龙是什么关系?” 冯杰:“康子是我找的帮手。这几年我一直在找展羽,前一阵子展羽回到长岚,我让康子帮我除掉他。没想到康子失手了,自己反倒没了命。” 沈冰:“你为什么要杀展羽?” 冯杰:“展羽亲眼看到我杀死老海,是唯一的知情人,我担心他落在你们手里乱说话。” 沈冰:“这次你也是跟踪展羽来到的明州?” 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10”,此时已经夜深了。冯杰想看看今晚的夜色,但是审讯室密不透风,房门紧闭,没有窗户。他转过头看着审讯室的门,眼睛里的黑雾渐渐散了,显露出老人特有的沧桑和哀凉的目光:“展羽死了?” 沈冰:“他死了,尸体就在楼下。” 冯杰沉默良久,道:“对,我是跟着展羽来的。” 冯杰留在审讯室里由洪途给他做笔录,沈冰一个人站在楼道里给周行打电话,向周行汇报他这边的进展。讲完电话,沈冰往楼下走,在一楼尸检室外找到了简骋。简骋坐在尸检室门口的长椅上,手放在风衣口袋里,交叠着双腿看着对面的白墙,这个姿势从一个小时前就没有变过。 沈冰走到过去坐在他身边,弯下腰把双肘撑在膝上,低头看着地面默住片刻,才问:“展羽还有家人吗?” 简骋还是纹丝不动,像一铸石塑:“没有了。” 沈冰转过头,看着他俊秀冷漠的侧脸,问:“你和展羽是什么关系?” 和展羽是什么关系?简骋料到沈冰一定会这么问,也有的是应对措施。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千谎百计骗过沈冰。但是现在他却迟疑了,无法再像一样和展羽撇清关系,和展羽装作陌生人 。其实他应该这样做,如果展羽还活着,被沈冰问和他是什么关系,展羽一定会和他撇清所有关系,为的是保全他。也正是如此,展羽才会选择和那本日记一起丧身火海。 “骋,你和展羽是什么关系?”沈冰又问了一遍。 简骋道:“他是我的朋友。” 他突然间懂得了为什么人需要朋友,因为一个人其实有两次生命,一次是身死,一次是魂消。如果一个人死后,有朋友追忆他,缅怀他,等同于赋予他第二次生命。他已经眼睁睁看着展羽死了一次,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亲手害死展羽第二次。 简骋的风衣下传出一声细软的猫叫,他把衣服掀开,那只浑身雪白的小猫踩着他的腿往他的怀里爬。简骋把它抱起来,看着它那双忧蓝明朗的眼睛,莞尔一笑:“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有关展羽,有关我,也有关费雨晨。故事有点长,希望你能耐心听下去。” 第131章 我很抱歉 “小姑娘离爸爸近一点。” 照相馆里,丛丽媛和简东林坐在一张风景幕布前,简骋站在从丽媛身边,简月站在简东林身边。摄影师架着相机对着他们,两边是刺眼的照明灯。简月离简东林有点远,只有半边身子入镜,摄影师嚷着让她靠近简东林。 简东林也向她伸出手,笑道:“月月,站过来。” 靠近简东林对她来说是件难事,在简东林身边的每分每秒都很难熬。但是她不敢不从,只能朝他挪了两步。简骋想保护她,便说:“爸,我和姐姐换个位置吧。” 简东林把脸一板,朝他骂道:“你给老实站着,哪儿都有你说话的份,看我回家抽不死你!” 他粗鲁地把简月拽到身边,抱起简月放在腿上,对摄影师喊道:“快拍。” 摄影师让他们笑一笑,但是简月笑不出来,因为简东林那只藏在她身后的手悄悄钻进了她的衣服里,他的手掌满是潮湿粘腻的手汗,像一条从隐瞒潮湿的草丛里爬出来的毒蛇。 摄影师拍完照片,简月立即从简东林身上下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了几步发现母亲和弟弟没有跟上来,她回过头,发现刚才的照相馆消失了,摄影师也不见了,她像是掉进一个无边无际的黑色盒子里。 “月月,快把弟弟带走!” 不远处,丛丽媛用一根旧皮带勒住了简东林的脖子,两个人瘫在地上,都在撕扯、挣扎。 简骋突然出现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说:“姐,妈快坚持不住了,我得去帮她。” 丛丽媛和简东林的身影不断被拉远,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拖着他们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倘若简骋过去了,或许也会被拖到深渊里去。她想阻止简骋,但是简骋却用力甩开她的手,跑向丛丽媛。她连忙去追,可怎么也追不上简骋,简骋越跑越快,越跑越远,而她似乎一直在原地踏步。她逐渐没了力气,筋疲力竭地跪在地上,看着简骋模糊远去的背影,无助地大喊:“骋!” 呛啷一声,风把窗户狠狠关上,玻璃险些被震碎。 简月惊醒,发现自己没有被困在那个黑色匣子里,而是被困在一间办公室。她往窗外看去,已经入夜了,下了一天的雨也终于停了,蓄满水汽的冷风沿着没关紧的窗缝往里钻,吹得人浑身湿冷。她想去关窗,但是实在打不起精神,也没有力气,只好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她换下了身上的湿衣服,穿上师小冉去女警宿舍给她找来的一件卫衣和一条运动裤。她没有时间回家换衣服,从雨巷里出来就来了支队,那时周行还没回来,沈冰和洪途几个骨干全都不在队里,她只好暂时分配工作,让小党带人去医院看着季潮平,U盘交给小师,让技术队调查U盘里的内容和冷微澜的去向。所幸这群人还听她的,一一按她说的做了。 然后简月换了身干净衣服来到会议室等着,等周行回来审问她。她本想保持清醒,但挨不住脑袋里一阵阵眩晕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看看手表,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窗外已夜幕四合,风疏雨歇。 门外的楼道里不停有人走来走去,人声嘈杂又忙乱。简月听了一会儿门外的动静,听着听着又开始头晕,便阖上眼养神。她没听到会议室房门被推开,师小冉端着一桶泡面走进来,轻声叫她:“月姐,月姐?” 简月听不真切,隐约感觉到有人在叫她,睁开眼睛看到师小冉站在她身边,就问:“周行回来了吗?” 师小冉道:“他早回来了,在楼下忙呢。你饿了吧,把面吃了。” 简月把披散着的头发挽到耳后,露出耳朵听她说话,但是耳廊深处忽强忽弱响着耳鸣,听到的声音也又闷又沉,便道:“小冉,你到我右边儿,你在这儿说话我听不清楚。” 师小冉绕到她右边坐下,问道:“你耳朵怎么了?” 简月没胃口吃东西,但是她中午和晚上都没吃饭,体力流失很严重。她拿起叉子搅动泡面,道:“被季潮平打了一拳,可能鼓膜穿孔了。” 师小冉:“这么严重?那得赶快去医院看看。” 话音还没落,周行推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小侯,小侯还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周行看了眼简月,问师小冉:“谁要去医院?” 师小冉道:“月姐的耳朵被季潮平打伤了,现在听不到声音。” 简月刚吃了一口面,听到师小冉这句话,险些把面条咳出来,笑道:“没有这么严重,还听得到声音,只是听不太清楚而已。” 周行走近了看着简月,她披散着潮湿的头发,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嘴角破了,颧骨有伤,左眼下眼睑充血红肿,总而言之她受伤不轻。 简月余光瞥见周行在看着自己,眼神沉邃,让他分辨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她装作没看到,埋头吃面。周行绕到她对面坐下,问道:“去医院看过吗?” 简月道:“还没有。我拿回来的U盘你看过了吗?” 周行:“看过了。” 简月:“里面是什么?” 周行很严肃,脸上没有公事公办以外的情绪:“这是冷微澜给你的?” 简月回答地也很认真:“对,我和她从季潮平的夜总会逃出来之后她被一辆车带走了,临走前扔给了我那个U盘。” 她说的句句是实话,但是周行却不得不怀疑她:“为什么不立即报警?” 简月对上他冷峻的目光,有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定住神,道:“手机进水了,无法开机。我也想过去附近的派出所,但是派出所没人认得我,我报案的话还不如回到支队找熟人。而且我记得车牌号,我已经告诉小冉——” 周行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很强硬地打断了她:“你为什么会去季潮平的店里和季潮平见面?” 简月:“我在逛商场的时候碰见了孟徽音。”提到孟徽音,她不禁想去看周行的脸,但是垂着眼睛没有动弹,“孟徽音在定制结婚的钻戒,却说不出未婚夫是谁。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也担心她被欺骗,所以想弄清楚是谁要和她结婚。我想起孟徽音跟我说过季潮平是她的男朋友,季潮平有可能就是要和她结婚的人。所以我想找季潮平问清楚。季潮平让我去他夜总会找他,我就去了,结果我发现他把冷微澜关在办公室里的暗室里。他也在找被冷微澜藏起来的女孩儿,但是冷微澜没有告诉她。后来......后来我和冷微澜逃了出来,我想把冷微澜带回支队,但是突然出现一辆车,一个男人把她带走了。” 周行:“你真的想把冷微澜带回支队?” 简月抬起头看着他,微微皱眉,想反问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话没出口就觉得乏累,只是解释:“是的,我想把她带回支队,交给你。” 周行拿出一张粉色信笺,问她:“这是什么?” 简月:“我在季潮平的一本书里发现的。我在婚戒店看到孟徽音拿出过一首写了情诗的信纸。那张信纸的款式颜色和字迹和季潮平夹在书里的信纸几乎一模一样,我觉得可疑,就带回来了。” 周行道:“我让人做了笔迹鉴定,孟徽音提供的检材和你带回来的检材中的笔迹相似度极高,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写的。” 简月很诧异:“你拿到孟徽音的那封信了?” 师小冉解释道:“刚才周队把孟徽音带过来问话了,还有孟太太陪着她。我们在孟徽音身上搜到了那封信。” 简月心里陡然不安,对周行说:“你这不是变相的羁押吗?如果孟局知道你扣住孟徽音和孟太,你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你会有很大的麻烦。” 小侯道:“简老师你别急,我们有证据证明季潮平和六年前的稻草人连环杀人案有关联” 简月:“什么证据?” 小侯:“你带回来的U盘就是证据。” 简月至今还没看过U盘里的内容:“我能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小侯去看周行,得到周行首肯,才道:“当然可以。” 简月想走过去坐到他身边,用他的电脑查看U盘,但是脚一沾地想起自己在雨巷里跌倒扭到了脚,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零零碎碎的伤,便道:“小侯,麻烦你坐过来,我脚崴了。” 小侯答应一声,抱着电脑坐到她身边去了。周行听到她又崴了脚,脸色更沉,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窗边,拿出手机给留在医院里看守季潮平的部下打电话。 小侯从电脑里一一调出资料,道:“刚才周队在楼下和我们开了个会,把所有线索都梳理清楚了。你拿回来的U盘里有一个账号和密码还有一串登录网址,这个网址是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的亚瑟海湾网站的登录网址。” 小侯坐在她左边,她不得不和小侯挨得很近,才能清晰听到小侯说话:“亚瑟海湾?” 小侯:“对,就是之前在枪击案和赵海升案出现过的亚瑟海湾。我们用账号和密码登录成功了,亚瑟海湾所有会员用户全都是实名注册,但是严格保密不对外公开,除了管理员和账号持有者之外没人知道会员的注册信息。我们查到了这个账号的注册信息,发现是用冷微澜的身份注册的。” 听到冷微澜的名字,简月耳朵里又响起一声嗡鸣,伴随尖锐的疼痛感,像是有人拿着锥子往她的耳朵里刺。她疼得捂住耳朵,脸上血色褪尽。 小侯见她脸色不好看,便问:“简老师,你没事吧?” 简月缓了缓,道:“没事,你接着说。” 小侯道:“冷微澜的账号和站内两个账号有过来往,其中一个账号昵称叫做稻草人,冷微澜的账号在14年10月23号给稻草人的账号转过100万虚拟币,就是站内流通的货币,可以提现成美金,网站收百分之六十的手续费。” 简月:“她为什么转给别人这么多钱?” 小侯:“这就是我要说的最重要的事,我们怀疑冷微粼在站内□□,买的凶是稻草人账号的持有者,杀的人是唐樱。” 简月用力按住耳廊,想以毒攻毒把疼止住,但是不可名状的疼痛就像打地鼠一样在她的身体里乱窜,让她躲也没处躲,避也没处避,只能硬生生的挨着。 “有证据吗?”简月问。 小侯:“这是冷微澜和稻草人的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稻草人发了一张唐樱被割断脖子,插入稻草的照片,和稻草人连环案中的受害者一样。你看看。” 他把电脑屏幕转向简月,简月却低头不看,道:“你是说,唐樱也是稻草人连环案的受害者?” 小侯:“对,杀死唐樱的凶手不是展羽,是稻草人连环案的真凶。而真凶也不是六年前落网的丰玉林。” 简月没有再听下去,她撑着桌子站起来,有些茫然在会议室里看了一圈,像是在找出口:“我,我有点不舒服,我要去卫生间。” 她快步走出会议室,穿过楼道,走到楼梯间在台阶上坐下,无力地倚着栏杆。她不是想找个地方发泄情绪,心里也没有情绪需要发泄,疼过头了反而没了知觉。她只是在想:冷微澜为什么会害唐樱?因为她吗?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不,她做错了很多事,从眼睁睁看着丛丽媛杀死简东林那天起,她就错了。所以她经历的一切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受难,而且因果循环的报应——可是唐樱做错了什么?唐樱没有错,唐樱是受她连累。对,她是罪魁祸首,她才是害死唐樱的元凶。 有人过来了,站在她身后,她以为自己堵住了楼梯,便朝旁边移了移,但是那人没有走下来,还是站在她身后。简月闻到很熟悉的洗衣液留在衣服上的淡香,才知道来人是周行。 周行道:“小侯刚才没说完,稻草人的账号主页是一张指纹图片,经过在指纹库里比对,那枚指纹和季潮平右手食指的指纹一致。而且我在康世龙家里找到一块沾有稻草人连环案最后一名受害者血迹的碎玻璃,玻璃上也有指纹,虽然不完整,但是现存的部分也和季潮平右手食指指纹重合。” 简月:“季潮平是真凶?” 周行:“根据目前搜集到了线索和证据来看,他有重大嫌疑。” 他的手机响了,进来一条微信,周行看过微信,道:“季潮平醒了,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医院。” 简月站起身踩着台阶往上走,但是心神恍惚,踩空了,人摔在了栏杆上。 周行连忙冲下去扶住她的胳膊,简月站稳了,道:“谢谢。” 说着就要把他的手臂推开,但是周行非但不松手,还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自己身前,和她站得极近,嘴唇几乎碰到她的额头。周行一向端正庄重,从未有过失格的言行,此时的举止对周行来说已然是失控了。周行仅仅只是拉着她的胳膊,和她近了些,再无其他暧昧的举动,但是简月却能感知到,周行其实是想拥抱她。他虽然失控了,但是失控的很克制。 简月呼吸渐重,颤抖着说:“放开我。” 周行缓缓低下头,嘴唇擦过她潮湿的头发,像是在压抑某种剧烈的欲念,这让他万分痛苦,但是他无可奈何,“对不起,我很抱歉。” 简月:“为什么道歉?” 周行:“为了我的无能为力,还有发生在你身上所有的事。” 简月自认是极坚强的人,但是周行总有办法让她变得软弱,周行寥寥两句话,就能让她在心里建筑的高墙默默崩塌。脸上又湿又凉,她胡乱抹了两下脸,挣开周行的手,快步离开了楼梯间。 第132章 你当心 去医院的路很堵,车走一步停两步,一条路走了十几分钟还没走出去。 周行打开了车里的暖气,吹得人浑身热烘烘的。小侯和师小冉都觉得热,但是没人敢说,小侯坐在副驾驶,想把车窗降下来,降到一半,周行斜他一眼,他又连忙把窗户升起来了。 简月和师小冉坐在后面,简月穿的薄,身上冷,起初不觉得车里的温度有多高,时间一长,她也觉得热熏熏的,就说:“周队,车里有点热,能把窗户打开吗?” 周行正开车,闻言,腾出手关上了暖气,还把驾驶座车窗玻璃降了一半下来。简月向师小冉要了根皮筋儿,扎头发时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不觉被刚才的暖气烘干了。心里不禁怀疑周行刚才反常地打开暖气或许就是为了帮她烘干头发。 季潮平失血严重,被推到手术室做了三个多小时的手术才脱离危险,现下被转移到病房,刚刚苏醒没多久。医院是最有烟火气的地方,住院大楼里人满为患。季潮平的病房在24楼,但是周行在21楼就下了电梯,师小冉和小侯全都跟着他,简月也只能跟着他出了电梯。走在楼道里问师小冉,“咱们去哪儿?” 师小冉道:“可能先去看乔安娜吧。” 简月:“乔安娜?她不是死了吗?” 师小冉:“你还不知道啊?乔安娜没死,她一直被乔捷平夫妇藏在地下室里。被冷微澜杀死的乔安娜是假的,真实身份是丰阳阳的姐姐丰娉娉。” 这短短两句话实在颠覆了太多已经盖棺定论的历史,简月悚然惊醒,后知后觉。 乔安娜是丰娉娉成为乔安娜后给自己改的名字,乔安娜本名乔安迪,六年前更名乔安娜,所以准确来说,乔安娜的确已经死了,披着丰娉娉的皮死了,现在活着的人是乔安迪。乔安迪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被送医后狂躁不安,撕咬护士抓挠医生,把病房里能打碎的东西全都打碎了。医生无计可施,搬来一张束缚椅,把乔安迪双手双脚和腰部全都椅子绑在一起。 医生和周行等人进入病房,乔安迪见到这么多人,惊慌地想要躲避人群,但是被绑在椅子上无处可躲,只能用力挣扎,把椅子掀得咚咚直响。 医生擦掉脑门上的汗,道:“警察同志,你们应该尽快给她安排一次精神鉴定。她的病,我们院治不了。” 周行:“劳您费心再照顾她一晚上,我明天就安排她转院。” 医生:“那行吧。” 周行试着走近乔安迪,距她还有两米多远,乔安迪就狂喊哭泣,情绪躁动。周行只好停下,向师小冉递去一个眼色,道:“过去看看。” 师小冉走到乔安迪身后,把她背后的病服领子往下拉,露出她右肩的纹身,是一只小小的金凤蝶,翅膀边缘是艳丽的红色。找到这只蝴蝶,师小冉连忙帮乔安迪把衣服穿好,回到周行面前,道:“她身上的确有纹身,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周行目光沉重地看了乔安迪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病房。又马不停蹄地往楼上走。 简月不明所以,特意和师小冉走在后面,低声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师小冉道:“你还记得小侯哥说冷微澜的账号只和两个账号有过往来吧?其中一个是稻草人,另一个很有可能就是乔安迪。” 简月:“怎么会是她?” 师小冉:“那个账号以前发布过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女人的后背,右肩纹着蝴蝶。我刚才在乔安迪身上找到了这只蝴蝶,一模一样。” 简月匪夷所思:“她也是亚瑟的会员?” 师小冉:“还有还有,这个疑似乔安迪的账号也给稻草人的账号转过100万虚拟币,时间是13年9月14号。周队查到稻草人连环案其中的一个受害者是个叫肖恩巴蒂尔的心理医生。而乔安迪就是他的病人。” 简月:“有这么巧的事?” 师小冉:“更巧的是还在后面呢,肖恩遇害的时间是13年9月13号,就在那个账号给稻草人转账的前一天。” 师小冉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已经给了她非常多的暗示。简月不得不怀疑乔安迪也和□□这宗买卖有关系,否则无法解释她为什么注册亚瑟会员,也无法解释她为什么在肖恩遇害前一天大额转账。而且遇害的人恰巧是她的心理医生。 她们两个人走在后面低声叽咕,都没发现周行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等简月瞥见周行站住了,她已经走到了离周行很近的地方。周行向后侧着身,目光四平八稳地看着她:“简老师,让小师陪着你去看看耳朵。” 简月道:“不用了,我现在已经不疼了,我想跟你去找季潮平。当然了,如果你觉得我不方便在场,我在就外面等你们。” 周行回过身往前走了两步,才道:“过来吧。” 小党守在季潮平的病房外正在啃面包,见周行领着人来了,小党连忙抹抹嘴,道:“老大,季潮平醒了,在里面输液呢。” 周行把随身带的一瓶矿泉水扔到他怀里:“季正风呢?” 小党:“派人去接了,您放心。” 季潮平及时送医,捡回一条命。周行领着人走进病房,护士正在帮季潮平更换输液瓶,季潮平躺在床上,穿着雪白的病服,左眼缠着纱布。周行过去扫量他片刻,问护士:“他情况怎么样?” 护士道:“病人失血严重,现在还很虚弱。不宜情绪太激动。” 周行支走了护士,搬了张椅子坐在季潮平床边,道:“小侯,让他坐起来。” 小侯把床头升起来,季潮平随之坐起,周行指了指他缠着纱布的左眼,笑着问:“眼睛怎么了?” 季潮平道:“角膜穿透,晶体受损。医生把眼球摘掉了。” 周行:“冷微澜干的?” 季潮平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简月,微微笑道:“是她。” 简月抱着自己的胳膊靠在墙上,微低着头保持静默。听到季潮平谈起自己,才抬眸向他略一注目,淡淡道:“抱歉。” 季潮平向周行问:“正风呢?” 周行用海深水静的目光看着他:“他是你弟弟,你不知道他在哪儿?” 季潮平:“你没找他?” 周行:“没有。” 季潮平:“他应该在我郊外的白鸟湖别墅。” 周行:“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季潮平:“你应该保护他。” 周行好整以暇慢条斯理道:“我队里现在人手不够,警力几乎已经被掏空了,为什么要抽调人手去找保护你弟弟?” 季潮平听出来了,周行在逼他不打自招。他微微冷笑:“正风有危险,你们警方应该保护他。” 周行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什么危险?你不说清楚,我出师无名。” 季潮平一下坐直了,脸伸到周行面前,面色苍白眼珠猩红,像一张鬼面具,“有人想让我闭嘴,正风现在很危险。” 周行摇摇头,道:“你还是没说清楚。没关系,我慢慢等,等到你说清楚为止。” 季潮平咬咬牙,一字一字道:“孟万程。” 周行轻吊眉梢:“哪个孟万程?” 季潮平:“长岚市公安局局长,孟万程。” 周行:“他怎么了?” 季潮平:“他想用正风堵住我的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如果你保证不了正风的安全,我什么都不会说。” 周行冷然看他片刻,朝小侯伸出手,小侯拨出一个号码,把手机递给周行。周行打开免提,传出季正风吱哇乱叫生龙活虎的声音:“喂?谁啊?靠!你们到底是警察还是人贩子?为什么绑着我!” 季潮平:“正风?” 季正风:“哥?这群人是不是你派来逮我的?我不就翘课到你别墅玩了两天嘛,你至于吗你!” 季潮平:“你在哪儿?” 季正风:“我不知道啊,谁知道这群人把我弄哪儿去了。” 周行挂了电话,把手机扔给小侯,道:“正如你所说,现在正有一队人马在找你弟弟。目前为止你弟弟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除了我没人知道。不过我不敢保证你弟弟的安全。” 季潮平:“不保证正风的安全?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行:“你不太了解情况。我的人把季正风带走了不假,但是还有一队人马对你弟弟紧追不舍,如果真的被他们追上,我只有交出你弟弟自保。” 季潮平:“自保?” 周行笑道:“对,自保。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但是我有。” 季潮平终于明白周行的言外之意:周行在暗示他,如果他斗不过孟万程,就会向孟万程倒戈投降。季潮平将信将疑:“你已经走到这一步,难道还有退路?” 周行挥挥手,示意其他人出去。师小冉和小侯以及简月都往外走,但是季潮平多留了个心眼,道:“简月留下。” 简月止步,回头去看周行脸色,见周行默许,才关上病房门,折回去站在窗前。 季潮平看着周行道:“说吧,我想听听你的计划。” 周行笑道:“我的计划很简单,我只想立功,立功不成我就向孟万程邀功。我和你不一样,你刚才已经亮出了底牌,走到了绝路,但是我除了翻案之外,还有另一个选择。” 简月一言不发地听着,听到这里,才醒悟过来周行没有使用常规的审讯手法,因为季潮平极其阴险狡诈,在警方没有确凿物证支撑的情况下,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混淆视听蒙骗警方,以挣得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现在分秒必争,周行没有时间和季潮平消耗拖延,所以他剑走偏锋,走了一招险棋,欲把季潮平逼到天人绝境之地,才可扭转风云。 季潮平上钩了,问道:“你还有什么选择?” 周行眼睛里闪过一丝诡暗的光:“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只想立功,至于嘉奖我的是公安厅还是孟万程,对我来说不重要。要么我翻了丰玉林的案子,大功一件,踩死孟万程往上爬。要么我翻不成丰玉林的案子,向孟万程投诚,踩死你和季正风往上爬。我上有进路下有退路,怎么样都是我赢。” 季潮平冷笑:“你想把我当成你的投名状?” 周行点点头:“没错,前提是我扳不倒孟万程,那就只好踩在他肩上,认他做个老丈人。” 季潮平:“老丈人?” 周行:“孟万程一直想让我做他的女婿,估计是早料到会有今天,想拉我下水,找个帮手,也为了和我共担风险。可见我对孟万程很有用,而你除了对他是个威胁之外,再无用处。我敢肯定他一直在找机会除掉你,但是没有机会,现在我把机会送给他,他还会放过你吗?” 季潮平扭头看向简月,笑容很玩味:“月月,我早说了周行是个公私不分的人。现在他在为了你报复我。” 简月侧过身避开他们,谁都不看,“现在是你和他的事,和我没关系。” 季潮平:“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很气愤吗?他在气我打伤了你。” 周行突然站起来,过□□猛的动作撞倒了椅子,面无表情道:“你需要明白一件事,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如果你帮我扳倒孟万程,我可以保证你弟弟的安全。如果你不帮我,那我就把你和你弟弟送给孟万程,我未来的老丈人会很乐意让我加入他的阵营,然后把你踢出局。” 季潮平:“听起来,我怎样选择都是输。” 周行冷冷一笑:“你输定了。你和我合作,至少能保你弟弟一条命。” 季潮平闭眼稍作沉默,然后长叹一声气:“我和你合作,你保证正风的安全。” 周行:“看你的诚意。”他把椅子腿用力往下一踩,椅子翻正,又在椅子上坐下,“开始吧,说说你和丰玉林的故事。” 季潮平:“你找到被冷微澜藏起来的女人了吗?” 周行:“你说的是真正的乔安娜?” 季潮平不由得心生感慨:“我用了整整六年时间布的局,没想到被你用短短几天时间就解开了。” 周行看看手表:“别说废话,说说你和丰玉林是怎么回事。” 季潮平默住片刻,像是在酝酿什么,“丰玉林是我的替罪羊,那些人不是他杀的,是我。” 周行紧紧盯着他:“哪些人?说清楚。” 季潮平斜了斜唇角,神情很复杂:“你们管它叫做稻草人连环杀人案,这件案子中的九名死者都是我杀的。” 周行:“九名?当年丰玉林落网,据他交代,只有八名死者。而且警方也只找到八具尸体。” 季潮平:“还有一个人,你们以为是展羽杀的,自然算不到我头上。” 简月一直保持观望,听到现在,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的是谁?” 季潮平看着她:“唐樱。” 简月一步步向他走过去:“为什么杀她?” 季潮平:“我收钱办事。想杀她的人不是我,是冷微澜。” 简月一直没停下,似乎想走到季潮平身边去,周行及时拉住她的胳膊制止了她,道:“接着说,说丰玉林。” 季潮平头往后一仰,看着屋顶吊下来的一根灯管,道:“我想收手,但你们警方紧咬我不放,所以我需要一个替罪羊。我找到丰娉娉,她和我里应外合,把丰玉林推出去顶罪,我才能自由。” 周行:“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季潮平:“很简单,我只需要告诉丰玉林,他的女儿在我手里,想让丰娉娉活命就照我说的做。他就把我准备好的录像带和举报信以丰娉娉的身份寄给警察,然后声称自己杀死了丰娉娉,为我顶罪。我承诺他,只要他被执行死刑,我就放了丰娉娉。他照做了,而且深信不疑。” 周行:“丰娉娉为什么会配合你?” 季潮平:“她厌恶自己的原生家庭,厌恨自己无能的父母。我给她的报酬是帮她脱胎换骨,做一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如你所见,她变成了乔安娜。” 周行:“那乔安娜又为什么会配合你?” 季潮平:“准确来说,是乔安娜的父母配合我。他们的女儿害死了自己的心理医生,如果这件事被警察知道,纵使乔安娜患有心理疾病不会坐牢,也会被关进精神病院。” 周行:“你说的心理医生是肖恩巴蒂尔?” 季潮平:“对。” 周行:“乔安娜的父母又是怎么死的?” 季潮平:“是丰娉娉干的,冷微澜带走了藏在地下室的乔安娜,乔安娜的父母要报警,丰娉娉当然不会允许警察介入,所以设计一出车祸,杀死了乔捷平夫妇。” 季潮平招认的种种罪行,都已经被警方调查清楚,此时季潮平亲口招认,也只是盖棺定论。周行按部就班地问:“孟徽音是怎么回事?” 季潮平:“我需要一个证人指认丰玉林是凶手,孟徽音是我很好的选择。因为她的父亲孟万程是警察,还是专案组的负责人。我不仅需要孟徽音,还需要孟万程,如果丰玉林认罪后警察不依不饶继续追查,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到天衣无缝,所以我需要警察在抓到丰玉林之后就收网。” 周行忍不住冷冷一笑:“你本事真大,连孟万程也能利用。” 季潮平却摇了摇头:“准确来说,是孟万程利用我。他知道只要破了案,他就能一路高升。所以他才和我合作,为此不惜牺牲他的女儿。” 周行又站起来,挺直腰杆身姿笔挺,像一杆笔直的银枪,“最后说说石大海。” 季潮平:“石大海发现了凶手指向另一个人线索,但是孟万程不会让他继续查下去,所以除掉了他。” 话尽于此,季潮平的供词和周行等人这些天的调查结果一一对应。展羽没有说谎,冯杰也没有说谎,原来杀死石大海的幕后真凶竟真的是孟万程。 小侯也被周行留在医院,负责保护季潮平。周行选择在医院审讯季潮平,为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不走漏风声,因此被他派来医院的都是他信任的亲信。虽说现在季潮平已经招供,但是孟万程的手腕不可小觑,周行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遇到阻碍,是因为孟万程人不在长岚。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倘若他被孟万程实时监控,他的胜率微乎其微。 小侯也被留到医院,周行和简月以及师小冉往楼下走,简月一个人心不在焉走在前面,连师小冉的手机响了都没听到,师小冉听完电话,紧走两步追上周行,道:“周队,刚才技术二组定位到了孟万程司机的手机位置,孟万程已经下高速了,现在在回市区的路上。” 两天前,孟万程离开长岚,去公安厅开会,这场会议本要持续一周,可孟万程在第三天返回。周行料定他一定会回来,不仅因为他的妻女已被羁押,更是因为孟万程绝不会不战而降。 周行步履不停下楼梯:“能定位孟万程的手机吗?” 师小冉:“不行,他的手机里可能装了防跟踪系统。” 周行:“那就查沿途的录像,一定要查到他在哪。” 师小冉:“是。” 她话音刚落,周行的手机就响了,是陌生号码打来的,周行接通:“喂?” “小周,忙不忙?” 周行闻言,顿时刹住脚步,“孟局?” 孟万程笑道:“是我。现在有时间吗?我们见个面。” 他们已经到了一楼大堂,简月察觉到自己远远甩开了周行和师小冉,于是在旋转大门前止步,想等等他们,回头看到周行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正在接电话,神情很冷肃。 周行道:“孟局,如果您想和我见面,我不会一个人赴约。” 孟万程:“你想带着你的手下,来抓我?呵呵,小周,不要这么心急。你现在在医院是吗?除了沈冰之外,你把你几个亲信全带到医院看着季潮平,你够谨慎,也大意了。” 周行:“什么意思?” 孟万程:“今天晚上除了你,你带到医院的手下全都出不去了。如果他们敢擅自离开,整栋大楼的人都会给他们陪葬。” 周行的心脏狠狠一震:“你想炸医院?” 孟万程:“我想除掉季潮平,以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你把你那几个知情的亲信全都带到医院,是给我行了方便。说实话,我也不忍心搭上那么多人的性命,所以我想和你谈谈。他们是生还是死,由你说了算。” 周行不语,脑中风暴运转。 孟万程笑道:“你在想什么?叫增援?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能看到你们的一举一动,医院里到处都是我的眼线,你绝对找不到炸弹在哪儿。如果你敢叫增援,我就立刻引爆。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先把你的搭档叫回去吧,她离门口太近了。” 周行抬起头盯住简月,快步朝她走去:“地址给我,我一个人去找你。” 孟万程:“注意看短信。” 通话断了,周行也走到简月身边,简月见他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周行抬头环顾一周,看到四五只对着大堂的摄像头。他靠近简月,低声道:“想办法疏散人群,这栋楼里有炸弹。孟万程在监视我们,这里有他的眼线,你们不能叫增援,也不能私自走出这栋大楼。” 简月愣住。 师小冉突然跑过来,举着手机道:“周队,我的手机突然没信号了。” 周行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道:“是信号屏蔽器,孟万程已经开始行动了。” 师小冉:“我们赶快出去,离开医院就有信号了。”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但是周行一把拉住她,道:“留在这里,除非我给你们打电话,否则你们绝不能离开医院。” 师小冉想问为什么,但是周行没给她这个机会。周行说完就快步走向旋转大门,简月不由自主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你当心!” 周行脚步不停,只回头看她一眼,身影随着旋转的玻璃门消失了, 简月走近门口往外看,今夜是个满月天,黑蒙蒙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月亮,但是被薄云黑雾遮挡,月影疏淡朦胧。 第133章 金锁记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金锁记》 这场大雨最终还是停了,把窗推开,夜里潮湿的风卷着未干的雨丝吹进来,像是蒙了一脸湿漉漉的蜘蛛丝,痒丝丝凉飕飕的。冷微澜没去管脸上的雨丝,只朝天上看着,夜空中,城市高楼之上罕见的出现一轮满月,月亮被一层层黑色的云雾笼着,一点点往下坠...... 门开了,响起手杖敲在地上的笃笃声。冷微澜转过身倚着窗台,看到江浔领着一个穿一身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江浔站在起居室当中,抬起手杖朝她指了指,黑衣男人便提着两只服装袋走到冷微澜面前,把服装袋搁在她脚边。 冷微澜低头看他的脸,他戴着一顶黑色针线帽,帽檐下斜出来一道刀疤,刀疤把他的左边眉毛和眉骨切断,像一条趴在他脸上吸血的蜈蚣。他身材高大健壮,五官不像亚洲人,眼窝过分深凹,鼻梁过分统直,但眼珠是纯黑的,黑得杀气腾腾。把服装袋搁在冷微澜脚边,他就默默走到一旁,两只手背在身后,双脚分开,是军人标准的跨立姿势。 冷微澜:“这是什么?” 江浔:“你的衣服鞋子,还有你的新身份。” 冷微澜打开一只袋子,在鞋盒里找到一张身份证一本护照,护照上的照片像她也不像她,名字是另一个人。她问:“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帮我。” 江浔解开西装扣,坐在沙发上,把手杖竖在桌角,笑道:“你是我的秘书,我当然要帮你。” 冷微澜了然:“你想让我今后一直帮你做事?” 江浔:“没错,我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而你需要一个去处,我们不谋而合。” 他说的没错,她的确需要一个去处,一个可以容她栖身,护她周全的地方。留在江浔身边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江浔搭救她也不是在做好人好事,是为了招纳于她。 冷微澜道:“可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安心在你手下做事?” 江浔眼皮子一挑,目光如冷箭朝她飞过去:“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冷微澜不怕他,直望着他毫不客气地说:“你以前是奥斯的老板,现在是臭名昭著的通缉犯。” 江浔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笑:“你总结的很准确。” 冷微澜:“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江浔:“什么问题?” 冷微澜也在沙发上坐下,但是离他很远,道:“亚瑟明明是你的地盘,你应该保护亚瑟的会员,但是你却把他们一个个逼得身份暴露,就像是要毁掉亚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浔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在有意曝光那些会员的身份?” 冷微澜道:“从一开始,你给我赵海升的名字,就是在暗示我赵家有人是亚瑟的会员,只是我一直以为是赵海升,最后才知道原来是乔安娜。还有你给我那几把枪,全都是通过亚瑟进行的军火交易。你操控了枪击案和杀人案,就是为了把警察吸引追查亚瑟。我想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江浔很赞许地看着她:“你还不笨。但是你说错了一点,亚瑟不是我的地盘,它的主人也不是我。” 冷微澜:“那是谁?” 江浔反问:“你不知道?” 冷微澜回想片刻,迟疑道:“传闻说,奥斯有两位老板,一个是你,另一个至今没有暴露身份。不是你,难道是他?” 江浔点头微笑:“你的直觉很准确。” 冷微澜:“你们干嘛窝里斗?” 江浔:“他背叛了我,还一直躲着我,我只好用这种方式把他逼出来。” 冷微澜:“哪种方式?” 江浔:“如你所见,搞垮他的亚瑟。他不会放任我摧毁他苦心建立的地下王国,今天晚上他一定会有行动。” 冷微澜:“你需要我帮忙?” 江浔哈哈笑起来,笑声爽朗:“你现在还帮不上我的忙,但我相信你以后能帮上我的忙。” 他说话半吞半咽,从不肯明说,冷微澜不耐烦地问:“什么意思?” 江浔抽出西装胸前口袋里的口袋巾,擦掉眼角笑出的一点水渍,道:“你现在太稚嫩,需要磨练。明天你跟我去日本避避风头,我给你找个好老师,我相信你会很快成长。” 冷微澜道:“我不想去日本。” 江浔脸上的笑意瞬间冷却,虽然还是在微笑,但那笑容让人心里发毛,“不要忤逆我,也不要和我讲条件,你的姐姐联合警察在搜捕你,你继续留在长岚只有死路一条,只能跟我走。” 换做以前,冷微澜会怕他,现在她一点都不怕他。简月说的很对,当一个人失去了所有希望,也就什么都不怕了。冷微澜毫无惧色,直视他的眼睛,道:“好,但是我要带上一个人。” 江浔:“谁?” 冷微澜:“我妹妹。” 江浔:“你妹妹?你觉得你带上你妹妹是个好主意吗?” 冷微澜:“不要你管。我现在去接她,明天我们一起走。” 出乎她预料,江浔很痛快就答应了:“只要你能把人接过来,我可以让你们姐妹团聚。” 冷微澜松了一口气,由衷道:“谢谢。” 江浔很敷衍地笑笑,抬起手杖指了指站在窗前跨立的男人,道:“让ken 和你一起去。” Ken?冷微澜回头看向被江浔称作ken 的男人,男人接收到江浔的命令,转动那双漆黑沉遂的眼睛看了看冷微澜,还是一言不发地维持着跨立的姿势。 江浔笑道:“他在等你。” 冷微澜去洗手间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是很简单的牛仔裤和卫衣。她换好衣服跟着叫ken的男人乘电梯到酒店地下停车场,坐进一辆黑色轿车。ken开车,她坐在后座,她说出地址,ken只点了下头,一路沉默地开车。 冷微澜频频瞄他,怀疑他是个哑巴,但又想打探他和江浔的关系,便试探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猜错了,ken会说话,只是嗓音粗重低沉,惜字如金:“ken。” 冷微澜:“你是外国人?有中文名吗?” Ken:“肯。” 他很难交流,冷微澜又问:“你是江浔的司机?” Ken:“保镖。” 冷微澜扒着他的椅背往前探着身子,道:“保镖先生,你有手机吗?我想打个电话。” ken从外套内衬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机递给她,冷微澜拿到手机,对他展颜一笑:“谢谢你。” 这是一只黑莓手机,十年前的滑盖款式,好几个按键都被磨掉了漆,屏幕也碎成了好几瓣,机壳上还有一个圆圆的凹槽。冷微澜拿手摸了摸,然后看了看ken刚毅冷峻的侧脸,很怀疑机壳上的凹槽是子弹打出的痕迹。 她费了一会儿功夫才调出拨号功能,随后拨出去一串座机号,紧张地等待电话接通——这是冷微粼房间的座机,她想告诉冷微粼,她回去接她了。她终于可以履行自己的承诺,带她离开那个地狱般的家。 叮铃铃—— 房间里的座机在响,冷微粼下意识抬头去看楼上自己的房间,一瞬间错神儿的功夫,壶嘴偏离了茶杯,茶水倒在了麻将桌上。 “哎呀!”女人被热水浇了满手,怪叫起来。 冷微粼连忙把茶壶搁下:“对不起陈阿姨,我不是故意的。” 她去茶几上拿了纸巾盒子跑回来,还没递给陈阿姨,就被孔繁漪一把拽到身边,然后朝她脸上甩了一掌。啪地一声,她白皙粉嫩的左脸立刻浮现一只手掌印。 孔繁漪冷若冰霜地问:“你是故意的。” 当着其他人的面挨打,纵然不是第一次,冷微粼也不免羞红了脸,心里即耻辱又恼怒。她低着头紧抿着嘴唇不说话,麻将桌上另三个女人纷纷劝说。她房间里的座机铃声还在响,孔繁漪往楼上看了一眼,冷笑道:“你的相好的来电话了?” 冷微粼低声道:“冯博雅是我朋友。” 四个女人又开始搓麻将,麻将牌哗啦啦响成一片,像是尖锐的笑声。 “朋友?”孔繁漪促狭地微笑,眼皮子一抬,把三个牌友都看了看,像是在说什么秘闻般刻意压低了嗓音,“我家这小女儿,天天晚上和她那位好朋友打电话聊天,聊到三更半夜还不睡觉。今天也是一大早就来电话,两个人约好了要去二人世界呢。哎,现在的孩子真早熟。” 三个女人互相看看,又悄悄瞄一眼冷微粼,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刚才烫了手的陈阿姨说:“不早了,十四岁的女孩儿,什么都懂了。” 话说完,几个女人一起笑,伴随着摔麻将的声音,呼呼通通的,听得人心惊肉跳。 冷微粼紧紧攥着拳头,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把眼泪忍住,低声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约了朋友一起去外面吃饭,不是只有冯博雅。” 孔繁漪摸了一张牌,悻悻地打出去:“你去吧去吧!怪我没教好,教得你小小年纪茶不思饭不想,一天到晚想男人!” 三个女人捂嘴直笑,孔繁漪又道:“你们不知道,她比她姐姐还有本事,她姐姐有贼心没贼胆,苦熬到十八岁才和男人混。她倒好,今年才十四,就已经换了三四个!” 冷微粼气得浑身发抖:“妈,你别乱说行吗?他们都是我的同学。” 孔繁漪皱了皱眉,又是一巴掌甩到她脸上,骂道:“小东西,现在还是我养着你,你就敢这样跟我说话。将来你长大了,岂不吃了我?” 她脸上又添一道红印子,她捂住脸,满脸火烫,但手心儿却是冰凉的。她想上楼,但是孔繁漪叫她站住,她不听,孔繁漪就起身去拉她的胳膊,叫嚷着三个牌友看看自己的女儿是多么的没规矩。冷微粼用力把她推开,自己也后跌两步摔在地上,额头狠狠磕在桌角上,登时天旋地转。 此时保姆张姐领着一个身材高瘦白皙清秀的少年走了进来,道:“太太,微粼的同学来了。”她看见冷微粼满脸是伤趴在地上,连忙去扶她。 少年来不及和孔繁漪等人打招呼,也想去搀扶冷微粼,但是孔繁漪笑吟吟地把他挡住,还亲热地拉住他的手,笑道:“你就是冯博雅吧?” 少年道:“是的阿姨,我叫冯博雅,是微粼的同班同学。”他担忧地看了看冷微粼,“微粼怎么了?” 孔繁漪道:“她啊,她刚才听说你来了,着急忙慌得要去迎你,结果不小心摔倒了。别站着呀,来来来,快坐。” 她拉着冯博雅坐在沙发上,让张姐倒茶,冷微粼自己爬起来,捂着脸跑去了卫生间。站在盥洗台前,她把手放开,看到自己落在镜子里一张红肿狼狈的脸,想到刚才被自己心仪的男孩儿看到自己像一条狗似的趴在地上的丑样,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 客厅里,孔繁漪还在亲热和冯博雅说话,问他们今晚的安排。 冯博雅道:“我舅舅在郊外开了个农家乐,那里可以放烟花。我们打算先去我舅舅那里吃饭,然后一起放烟花,给微粼庆祝生日。” 孔繁漪别有深意地问:“你们要在外面过夜吗?” 冯博雅忙道:“不不,放完烟花我舅舅就会把我们送回来。” 孔繁漪按了按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疯丫头又打算把人带出去过夜,三四天不回来。” 冯博雅不解其意,但不多问,只腼腆地微笑。 孔繁漪在他俊秀的脸上细细看了一圈,突然搂住他的手臂偎在他身上,“你还不知道吧?” 冯博雅:“阿姨您在说什么?” 孔繁漪朝卫生间瞟了一眼,低声道:“去年她过生日,一个人不声不响跑到外市,去了三四天都没回来。最后是派出所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领人,我到了派出所才知道,她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两个人孤男寡女在酒店住了好几天,啧啧啧,没日没夜的。还是酒店前台打电话报警,觉得她看起来太小,恐是拐卖少女。我到派出所接她的时候她药劲儿还没过呢。” 冯博雅一怔一怔的:“什么药劲儿?” 孔繁漪:“好像叫□□,谁知道她都嗑了什么药。你猜那个和她住酒店的小伙子怎么着了?” 冯博雅摇摇头,神情木讷。 孔繁漪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和未满十四岁的少女发生关系,算是□□,现在还在坐牢呢。”说完,她摇头叹息,“哎,她也不事先告诉人家她多大,真是害人不浅。如果她带你去酒店,你可一定不能去啊。” 她偷偷看冯博雅的脸,冯博雅脸色灰暗,人已经僵住了。 冷微粼在卫生间,完整听到了孔繁漪和冯博雅的对话。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因太过惊愕,脸上一片空白。她去年偷偷去了外市不假,去了三四天也不假,但是她把手里一点钱花光了就回来了,哪来的十七八的男孩儿?哪来酒店?哪来的派出所?哪来的□□? 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冷微澜带着男友萧一杰回家,孔繁漪也向萧一杰编造了一套故事,和今日的故事相差无几,都是不遗余力地往她们身上波脏水,不加收敛地诋毁她们的人格,肆无忌惮地污糟她们的名誉。结果是姐姐和即将结婚的男友分手,现在变成了杀人犯。 冷微粼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她小小的心脏装不下如此多的羞恼、气愤、和恐惧。她觉得自己的心正在一点点鼓起来,像一只被打满气的气球,但是那股气还是一直往气球里灌,把气球撑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薄......如果气球爆炸了,她会从心开始崩裂,整个身体都将四分五裂。 她不知道自己在镜子前站了多久,她瘦弱的身体像用白纸剪成的纸人,移动沉重的双腿走出卫生间,发现客厅里只剩下孔繁漪一个人,冯博雅和那三个女人全都不见了。 孔繁漪坐在沙发上,整理着披肩上的流苏,道:“冯博雅让我转告你,他家里有事先走了,不能和你去放烟花过生日了。” 她裹紧披肩,站起身,摇曳着身体走到冷微粼面前,弯下腰看着她的脸,笑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想知道我为什么那样说吗?” 冷微粼目光空洞无神地看着她,身体摇摇晃晃。 孔繁漪道:“你是个白眼狼,我辛苦生你养你,你却想害我。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私下联系张小染?还是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找人送来了那条裙子?” 她抚摸冷微粼冰凉的脸,尖锐的指甲和指甲上的碎钻在灯下闪着光,像一把把刀在冷微粼脸上划来划去,“微粼,妈妈爱你,从今以后你好好陪着妈妈,哪里都不要去,好吗?” 冷微粼把她的手拨开,像一抹游魂般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地毯上摆着一个纸箱,箱子里是她买来的烟花,本打算和冯博雅一起放。但是冯博雅走了,把她心里那点仅存的美好也带走了,而且冯博雅信了孔繁漪的话,她明天到了学校该怎么面对他?如果她解释,他会相信吗?就算这次他信了,那么下一次呢?孔繁漪的谎言多说几次,就会成真。只要她还和孔繁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孔繁漪就是与她如影随形的魔影,她永远摆脱不了孔繁漪,就像摆脱不了自己是孔繁漪的女儿的命运。 座机又响了,她想去接电话,走到一半停下了,突然觉得一切都了无意义,电话一定是冯博雅打来的,她已经不想费心思索冯博雅会对她说什么,她不想绞尽脑汁地向他解释。反正也没用,就算他信了这一次,下一次还是不信。更糟糕些,他会把流言传遍学校,她绝无可能让全校的人都相信她。 她折回去,拿起一根烟花筒和一只打火机去了阁楼,阁楼有架梯子通往屋顶。她爬到屋顶,坐在夜空下,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模糊昏黄的月亮,觉得月亮在往下坠,像是被人用绳索套住了。它在拼命挣扎,但是无法挣脱,然后,夜空中飘来一片黑云遮住了月亮,它像是从空中坠落,坠往人间。 她点着引线,几点火星飞向天空,在遥不可及的夜空里爆炸,变成绚烂的烟花——在漫天纷飞的烟火之下,她张开双臂,自屋顶坠落。 第134章 烟火 整栋住院楼的信号都被屏蔽,引起不小的骚动,人群乱哄哄地走来走去进进出出。这栋大楼比往常更要忙乱。 周行方才应当是急糊涂了,楼里的人怎么可能撤离干净,这里有很多和医疗设备绑在一起的病人,就算医生护士和其他人撤离了,留下那些不便行动的病人,这场行动还是没有意义。而且稍有不慎走露消息,众人惊慌逃离,一定会发生事故,届时就连后路也会被堵死。 简月前前后后想了一圈,决定先上楼和小侯等人汇合。现在季潮平病房外站着小侯和小党。他们也发现手机信号很弱,电话打不进也接不了,警察敏锐的嗅觉让他们立刻感知到这是某种征兆。简月和师小冉匆匆走来,小侯立刻就问:“简老师,怎么回事?” 简月招招手让他们围成一圈,低声道:“刚才周行告诉我,这栋大楼里有炸弹。目标是季潮平。住院楼出入口被监视,里面也有眼线,咱们不能擅自离开大楼。” 小党哑了哑:“卧槽......赶快安排撤离啊。” 小侯瞪他:“怎么撤?放把火?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怎么办?正在进行的手术怎么办?而且刚才简老师说了,大楼里有眼线,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咱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监视。你以为他们看不到你搞的小动作?” 小党:“那怎么办?” 小侯也没有主意,便将目光投向简月:“简老师,你有主意吗?” 简月往楼道左右看了看,周围全是人,医生、护士、病人、病人家属,难以从这些人当中找出那双盯着他们的眼睛。不过刚才小侯说对了一句话,暗中的那些人正在弄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为的是确保他们老老实实待在这栋大楼里,也为了监视季潮平,确保季潮平老老实实待在这栋大楼里。他们的首要目标是季潮平,其次才是警察。 简月思前想后,不得已之下擅自做出决定:“现在周行和我们都很被动,我们不能一直被动下去,否则周行会很危险。” 小党挺了挺胸膛:“简老师,你说吧,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简月和师小冉去护士站借来一张轮椅,又提回来一只鼓鼓囊囊的服装袋。他们走进季潮平的房间,简月让小侯和小党把季潮平从病床上搬下来搁在轮椅上,把季潮平的手和轮椅扶手拷在一起,又往他身上盖了条毯子,遮住了手铐。 季潮平此时气虚体弱,毫无还手之力,由着他们摆弄自己,等他们停了手,才问简月:“你们要干什么?” 简月道:“这里不安全,带你撤离。” 小侯一听,背过身避着季潮平,低声道:“刚才你不是说这里有眼线,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吗?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要带着季潮平逃走,他们会不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引爆炸弹?” 简月:“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想带着季潮平逃走,他们的确有可能会直接引爆。但是如果他们不确定我们带走的人究竟是不是季潮平,就会先确认季潮平是否还留在大楼里,然后再决定是否引爆炸弹。” 小侯懂了:“你的目的就是让他们确认我们转移的人是不是季潮平,逼他们现身?” 简月蹲下身在袋子里翻找东西,道:“对。你的身材和季潮平最像,赶快换衣服。” 她扔给小侯一件白大褂,一只口罩,和一副粗框眼镜。小侯全副武装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身形和季潮平有八分相似。简月又翻出一顶鸭舌帽戴在季潮平头上,帽檐压得很低。 小党看不懂他们的举动,问道:“你们在干嘛呀?让候子扮成季潮平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恕我直言这是个笨办法啊简老师,他们难道就不会把你们统统拦住,挨个检查哪个季潮平是真的?咱们在他们发现自己上当之前带着一个重伤换突围成功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啊。” 师小冉朝他胸口捶了一拳:“你才笨呢,月姐就是让他们检查谁是真谁是假,弄清楚季潮平到底在哪里。” 小党懂了,又没有完全懂。他还在发懵,简月把一套病服扔给他,言简意赅:“换衣服躺到床上去,把吊瓶针头抓在手里。” 几个人都准备好了,简月把一只手术刀藏在袖管,道:“听好了,待会儿我们在底下停车场汇合。小侯,你先出去。” 小侯故意放满脚步,打开门走了出去。简月看着手表,分针过了半圈,她对师小冉说:“小冉,等我们走远,你就叫医生。” 师小冉:“是。” 她推着轮椅走出病房,往后回头,看到小侯已经走远的背影,而小侯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个人。她无暇管顾小侯,推着季潮平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低声道:“我们在救你,如果你不想死在这栋楼里,就配合我。” 季潮平被帽檐盖住大半张脸,扬起唇角道:“那就拜托你了。” 简月走到电梯前,听到师小冉在后面叫道:“医生!病人又出血了!医生!” 电梯门开了,她推着季潮平走进电梯,跟进来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电梯几乎满员,她推着轮椅站在最后面,能观察到每一个人。她着重盯着跟着她进电梯的几个人,电梯往下降了两层,陆续有人出去,跟着她进电梯的人只剩下两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壮年男性。其中一人的手机掉在地上,他蹲下身去拣,在他弯腰时,简月看到他外套衣领内侧别着的指甲盖大小的监听器。而他捡手机时微微朝季潮平偏头,由下而上看了看季潮平的被帽檐遮住的脸。 简月摊开右手,袖管里的手术刀滑到她掌心,她右手持刀往前移了半步,在他站起身时,她猛地把刀刃抵在他后腰,低声道:“别说话。” 男人静站不动。 简月右手拿刀抵住他腰椎,左手在他腰上摸了一圈,摸到一根硬邦邦的东西,取下来一看,是一把□□,刀刃缩在刀把里,只要按下旁边的按钮,刀刃就会弹出来。她把□□移到右手换下了那把手术刀,拇指按住旁边的按钮,她只要按下去,刀刃就会弹出来刺进他的腰椎。然后简月把他别在衣领上的监听器拽掉,放进前面一个女人大衣口袋里。 电梯到了6楼,人陆续走光了,电梯里只剩下简月和季潮平,以及被暴露身份的眼线。简月把刀往前捅了一下,道:“按负1楼。” 男人照做了,按了楼层键,突然问:“我的刀,你会用吗?” 简月预感不妙,把刀回撤几公分按下按钮,但是刀刃却没有弹出来。她面前的男人转过身,不由分说挥拳便打。简月回步后撤躲开这一拳,抬脚就踢他裆下。男人却一把将她脚踝抓住,狠劲往上一提,简月身体后仰摔在地上,但她及时把头往下低,避免后脑勺着地。但是后背重摔在地,也是痛疼无比。 男人撒开她的脚踝,抬起脚朝着她的脑袋跺了下去。简月迅速摸到刚才扔在地上的手术刀,在他的鞋底落在自己脑门的前一秒,把手术刀狠狠插进他的小腿! “啊!” 随着男人的惨叫声,电梯停在地下停车场,电梯门打开。小侯举着枪站在门外,喊道:“不许动!” 他冲进来给男人上了铐子,简月捂着腰站起来,推着季潮平慢慢走出电梯。停车场一排车屁股后面,两个男人被一只手铐拷在一起,鼻青脸肿的坐在地上。小侯把新铐住的男人拽过去扔到他们中间,三个人彼此看了看,均是一脸晦气。 楼梯间呼通通响,小党和师小冉押着一个男人走楼梯下来了,小党隔了老远就喊:“你们刚走,这小子就摸进病房看我,我寻思着我跟他也不熟啊,不请自来非奸即盗!” 简月被摔得不轻,捂着腰勉强站立:“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监听器。” 小侯把这四个人身上检查一遍,扭头对简月说:“没有。” 简月走到被她插了一刀的男人面前,道:“就你身上有监听器,你是他们的头儿?”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抢着说:“对对对,他是峰哥,我们跟着他来的。” 简月问他:“你们一共几个人。” 男人:“四个,都在这儿了。” 简月:“谁让你们来的?来这儿干什么。” 男人:“峰哥带我们来的,就让我们盯着你们。” 简月向峰哥又问了一遍:“谁让你们来的?” 峰哥很识相,眼瞅着自己被警察拿住,只能争取从轻发落:“我一朋友给我介绍了个活,让我带几个兄弟过来盯着你们。” 小侯:“别说废话了,赶快说炸弹在哪儿。” 峰哥疼得直抽抽,听见小侯这句话,突然就不抽了:“炸弹?什么炸弹?” 小侯:“你们不是带了炸弹来炸医院?” 峰哥忙道:“没有啊,我们哪有这胆子!” 小侯不信他们,准备上手段,但是简月把他拦住,问:“你们是怎么来的?” 峰哥:“开车啊。” 简月:“车在哪儿?” 峰哥:“就这儿,前面那辆黑色皮卡,车牌号5536。车钥匙在我兜里。” 车牌号5536的皮卡就停在不远处,后车厢蒙着三四层厚重的绿帆布。小侯和小党用刀把绳子挑开,哗啦一声掀开绿帆布,露出满满一车斗□□。 峰哥和三个手下看傻了,没想到把一辆行动的炸弹开到了医院。 简月看出这几个人是被人利用,发配到医院当炮灰,但还是走流程问了句:“触发装置是什么?” 峰哥冷汗直流:“啊?什么是触发装置?” 简月绕开他们走到小侯身边,道:“触发设备不在他们手上,对方很快就会发现和他们失去联系,炸弹随时有可能爆炸。” 小侯也擦了把汗:“那我们该怎么办?叫支援吗?” 简月想了想,果决道:“不行,我们现在依然在被监视。在支援部队进入医院之前,炸弹很有可能会被引爆。我们不能拿一整栋楼的人命冒险。” 小党急道:“那怎么办呀?赶快给句准话吧简老师,我老觉得这玩意儿下一秒就炸了!” 简月长吁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道:“你们把季潮平带回支队,我把车开走。” 小侯:“开走?开到哪儿?” 简月从他手里拿过钥匙,道:“这里离码头近,如果我运气好,就把车开到江里。情况不会比在医院等它爆炸更糟糕。” 她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座,刚把车门关上,车门又被拉开了,小侯站在外面,道:“我开吧,我开车快。快快快,没时间了!” 简月坐在副驾驶,给小侯腾出位置,小侯开车驶出车库,在公路上飞驰。前方人海茫茫灯火重重,高楼大厦霓虹万丈。车水马龙之中,一辆皮卡如一尾在大海中游行的鱼,争分夺秒与死神搏命。 小侯两眼瞪着前面只顾开车,把车开出一条街,突然说:“简老师,我手机应该有信号了,你帮我把手机拿出来。” 简月从他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小侯又说:“我想给我老婆打个电话,你帮我拨。” 简月答应一声,翻找他的手机通讯录,还没找到他妻子的号码,小侯又说:“不打了不打了,不吉利,咱们一定没事儿!” 简月笑了笑,把他的手机放下,转头看着窗外,觉得今夜的城市夜景尤其漂亮,满街的大楼通体流光似梦似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两栋高楼的错落的间隙突然升起一簇小小的烟花,悄然无声的绽放于黑夜,又悄然寂静的消失了。 第135章 奥利弗 孟万程把见面地点约在家里。 周行到了门外,按响门铃。片刻功夫,门开了,孟万程站在玄关,笑道:“你还是这么守时,请进。” 他留了门,转身往客厅走。周行走进去,把门关上,右手搭在腰间的枪套上,双眼来回扫视客厅。 孟万程去厨房拿茶杯,道:“别找了,没有埋伏,房子里只有你我两个人。” 周行站在客厅,道:“我不认为你会没有防备。” 孟万程拿着两只小小的紫檀茶杯从厨房出来,道:“你说得没错。” 他抬了下手,周行胸口突然出现一个红色光点,缓缓上移,停在周行额心。周行看向客厅朝东的一排落地窗,只看到对面一栋灯光绚烂的写字楼。 孟万程道:“把你的手从枪套上拿开吧,对面的狙击手比你开枪速度更快。” 落地窗前相对摆着两张藤椅,中间隔着一张茶桌,桌上一壶茶,两只杯。孟万程坐在一张藤椅上,朝对面指了指,道:“坐吧。” 周行额心的光点消失了,像一只虫子钻进了他的皮肤里。他坐在孟万程对面,不想和他有任何迂回和周旋,开门见山地问:“石大海是你杀的吗?” 孟万程倒了两杯茶,道:“你心里早已经有答案了。” 周行:“我问你,石大海是不是你杀的?” 孟万程抬眼看了看他,眼神很冷酷也很平静,道:“是我授意。”他把茶杯捏起来,递到周行面前,“喝茶吧,这是我为你沏的茶。” 周行眼睛往下一睨,看了眼他递过来的茶杯,然后将茶杯打落,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里,道:“你叫我来不是为了喝茶。” 孟万程看着摔在地上的茶杯,道:“周行,你现在很愤怒。人在愤怒的情绪下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是不理智的。” 周行提起一侧唇角:“所以呢?” 孟万程:“所以你应该管理好你的情绪。” 周行冷冷一笑:“你杀了我的师父,还和一个杀人凶手勾结起来做成一件冤假错案。你害了那么多人性命,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我面前喝茶,你倒是把自己的情绪管理的很好。” 孟万程拿起桌上一条毛巾擦了擦手,道:“我以前的确为了晋升用了些手段,这些手段不光彩,我承认。” 周行:“仅仅是以前吗?你现在用的手段也很不光彩。” 孟万程:“你指的是医院的事?老实说,我不想让那么多无辜的人丧命,所以我把你找来谈判。” 周行:“谈判?互通有无才叫谈判,难道我也有你需要的东西?” 孟万程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当然了,季潮平就是我想要的。还有已经被沈冰抓到的冯杰。” 周行:“那你能给我什么?” 孟万程:“四年之内,我让你坐到我的位置。” 周行眉梢微扬,笑道:“咱俩现在掉个方向,我马上就能坐在你的位置上。” 孟万程呵呵笑了笑:“如果你现在想要我的位置,我也可以给你。” 周行弯腰把茶杯捡起来,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道:“不用了,喝茶而已,在哪儿喝都一样。” 孟万程:“那你是同意了?” 周行:“同意什么?” 孟万程:“同意我开出的条件。” 周行:“你的条件是什么?” 孟万程:“你把季潮平和冯杰交给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我给你光明的仕途。” 周行:“如果我拒绝呢?” 孟万程:“窗外的狙击手会一枪打死你,季潮平和你的手下会死在医院里。没有人会知道大楼真正爆炸的原因,所有人都会当做那是不知名势力搞的恐怖袭击。所以你不是为了自己在和我谈判,而是为了医院里很多条人命。” 周行:“你就不担心我现在答应你了,事后又反悔?” 孟万程:“我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你必须在这里当着我的面把季潮平和冯杰杀了,才算交易完成。” 周行:“你想让我亲自动手?” 孟万程:“你当然要亲自动手,否则我们以后怎么做朋友。” 周行:“听起来,我好像没的选。” 孟万程笑了,笑得很狂妄:“你以为你有的选吗?” 周行拿着茶杯站起来,面朝落地窗,看着对面的高楼,把杯子里的水喝完,才说:“如果我不同意,你的狙击手会立刻打穿我的脑袋吗?” 孟万程笑道:“当然了。” 周行静站片刻,转过身看着孟万程,道:“我怀疑你在唱空城计,医院里根本没有炸弹,你想空手套白狼。” 孟万程:“你不信?” 周行:“除非你告诉我炸弹的位置,我让我的人去查证。如果真的有炸弹,我就接受你的条件。” 孟万程冷笑:“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向我套话?” 周行也笑了笑:“可你必须向我证明炸弹真的存在。” 孟万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遥控器,上面只有一只红色按钮,他把遥控器搁在桌上,道:“只要我按下去,你在这里就可以听到医院里传来的爆炸声。我们试试?” 周行盯着桌上的遥控器,道:“不用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脚把桌板往下踩,桌板被他踩翻,另一边的遥控器随着翻转的桌板飞到他身后。周行一进门就观察好了地形,他和孟万程喝茶的地方离餐厅很近,餐厅桌子罩着落地的桌布,所以他踩翻桌板后就立刻弯腰窜到餐桌后。一颗子弹射穿落地窗玻璃,擦着他的袖子飞了进来。 有餐桌遮挡,外面的狙击手一时找不到目标,周行趁机把遥控器捡起来,拔枪对着孟万程,“把你的狙击手撤了,现在我比他开枪更快!” 孟万程纹丝不乱地站起身,掸掉溅到身上的碎玻璃,笑道:“你太心急了,你拿到的遥控器是假的,真的遥控器不在我手里。” 周行将信将疑,一手拿枪对着他,一手把遥控器用力往地板上一磕,后盖被磕掉,里面空空如也,果真只是个空壳。他咬了咬牙,问:“真的在哪儿?” 孟万程道:“在我的朋友手里。对面的狙击手也不听我的话,只听他的。” 周行:“他是谁!” 孟万程脸色一变,神情冷厉:“你现在没有资格这样对我说话,你要么站出来继续和我谈判,要么等着医院里几百条人命为你陪葬!” 周行还是没得选,只能站出来。他把枪放下,举着双手从桌后走出来,那点红光又爬到他的额心。“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把季潮平和冯杰交给你。” 他话刚说完,额心的红点悄然移走了,移到孟万程头上。孟万程脸色一僵,看着窗外,像是在质问。红点又回到周行头上,停了片刻,又移到孟万程头上......窗外的狙击手似乎在戏弄他们,又似乎在做一个选择题,在周行和孟万程之间选择一个。 终于,红点停在孟万程的额头,不动了。孟万程愤怒地面朝窗外,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像是要联系什么人,他拨出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抬头的瞬间,额头爆开一个血洞,一颗子弹贯穿他的颅顶,地上溅落一道血迹。 呼通一声,孟万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周行亲眼看到孟万程中枪,孟万程倒下后,那点红光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周行笔直地站着,他很绝望,他已经从孟万程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能感觉到的红光缓缓爬到他的额头,那光似乎有温度,像灼热的火星子,一寸寸地燎烧他的皮肤......时间过了很久,或许没有那么久,只有短短一分钟而已,但是他不停徘徊在生死边缘,每一秒钟都被无限延长。终于,死神给了他一个答复,留下了他,无功而返——他额头的红光消失了。 周行看着躺在地板上睁着双眼已经死去的孟万程,不敢相信孟万程已经死了,也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他拉开破碎的落地窗,走到阳台上,扶着阳台护栏往外看,对面依旧是流光溢彩的高楼。 高楼之上突然窜出一簇细细的火星子,在夜空中绽开一朵小小的烟花,可能那烟花并不小,只是他的距离太远,重重阻隔之下,那朵烟花显得分外微渺。 同一时刻,街边的人行道上,一个少年也看到了那朵烟花,烟花落下的余烬照亮了他一头金发和幽蓝的双眼。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拿出来一看,是一条消息:Mission accomplished.(任务完成。) 他装起手机,沿着人行道往前走,避开来往的人流,走到一条僻静黑暗的街巷。他停下脚步,回过身,那辆跟了他一路的黑色轿车停在他不远处,车门被推开,一个拄着手杖的男人从车里下来。 江浔站在路边,和他遥遥相望,笑道:“好久不见,奥利弗。” 第136章 再会 12月下旬,长岚市飘降小雪。整座城市被笼罩在白色的雪和雾中,像是云中仙境。 今天是简骋上庭的日子,简月早早便到了法院,她来得最早,但是坐在最后一排。三个多小时的庭审,简骋站在被告席,简月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法官落锤后,简骋才回过头,目光像是跳跃障碍物一样绕过满座的旁听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简月。简月微笑着向他招了招手,简骋可能也笑了,但是他们离得太远,简月看不清楚。 简骋自首了,他供述了六年前和展羽以及费雨晨杀害谭家一家人的罪行,他虽中途折返,但知情不报,也应负刑事责任。至于他往鱼汤中滴撒的迷药,当年尸检表明谭家三口人并没有食用那盆撒了迷药的鱼汤,这是简骋没被从重处罚的重要前提——法官挥锤落下,判了简骋三年有期徒刑。 简月站起来,看着狱警将简骋从被告席带出来,简骋即将离开法庭时,突然停下来,向简月大喊:“姐,照顾好我的猫。” 简月想说“好”,但是那个字哽在喉咙里,迟迟说不出。等她叹息一般说出那声“好”,简骋已经走了,旁听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曾气愤地问过简骋,为什么她拼了命的保护他,到头来,他却亲手把自己送进牢狱。当时简骋沉默良久,才轻声说了句“我不想忘记他”。只这一句话,简月就释然了,也接纳了命运的无常。因为她也有宁愿失去自由,甚至失去生命也不愿意遗忘的人。 走出法院,雪还在下。简月把衣领竖起来,防止风把雪吹进脖子里。她走过一条街,去花店买了一束花,然后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对司机说:“师傅,去松鹤墓园。” 她把花搁在腿上,从包里拿出手机,擦掉手机屏幕一层冰冷的湿雾,拨出师小冉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简月道:“小冉,现在方便说话吗?” 一个多月之前,曾经轰动全国的丰玉林案启动重新侦查程序,再一次轰动全国。冯杰和季潮平作为至关重要的证人,供述了孟万程在六年前杀害石大海诬陷丰玉林的罪行。虽然孟万程已死,但是针对他以及针对他背后黑手的调查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为此成立专案组,周行作为这一案件的吹哨人,自然身居要职,整个支队也跟着他忙得天昏地暗。 师小冉躲进了卫生间才有机会喘口气:“方便了方便了,怎么了月姐?” 简月笑道:“忙得很吗?” 师小冉:“我的天呐,不是忙得很吗?是忙得很啊。” 简月转过头,看着雾蒙蒙的窗户玻璃,道:“那我长话短说,不占用你时间。你这几天有空去我租的公寓里,卧室里一只红箱子里的东西是我送给你的,其他的东西我都整理打包好了,麻烦你找个家政帮我清理掉吧。” 师小冉吓了一跳:“你要干嘛呀?” 简月轻轻地笑道:“前几天不是告诉你了吗?我要走了。” 师小冉:“我知道啊,但是你怎么这么快啊!你你你你告诉周队了吗?” 简月脸色惘了惘,陡然有点失魂落魄的:“没有,你不要告诉他。他现在很忙。” 师小冉还想劝她,但急得满嘴燎泡,反倒说不出话了。 简月很快整理好情绪,笑道:“记得去取我留给你的东西,不然就只能等到房租到期,被房东一概清出去了。就这样吧,不打扰你工作了,再见。” 她挂了电话,把手机关机。到了墓园,她捧着花走在寂静的墓园里,找到丛丽媛的墓碑,用手抹去墓碑上的薄薄一层积雪,把花竖在碑前。看着墓碑照片上丛丽媛微笑的脸,简月出神了许久,才说:“妈,我要走了,出去散散心,下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以为到了和母亲离别这天,她会伤心不舍,会很痛苦,但是她却十分平静,她的心就像这寂寂白雪一样无声且宁静。她本来准备了很多话对母亲说,现在也说不出口了,就只在墓前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手脚僵住了,腿也麻了,纷纷而下的雪花把她砌成一座雪雕。 踏雪的吱呀声由远至近,简月循声看去,看到周行穿着一身黑衣,从茫茫白雪中走来。直到看到周行,她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在等周行。 周行在她不远处站住了,雪花落在他眉梢眼角,他看着简月,简月往日高挑的身材此时显得瘦弱矮小了许多。 “你什么时候走?”周行问。 简月说话前先慢慢吐出一口气,雪花被她的气息惊得乱飞,“今天晚上七点的机票。” 周行没有问她去哪儿,因为他知道她不会说。 简月像是轻松了不少,微微笑道:“我就当你是来和我告别的。说实话,你能来见我,我很感谢你。” 周行的心却越来越沉,每一片飘落的雪花落在他身上都仿佛有千斤重,他看着简月说:“你能让我来见你,我也很感谢你。” 简月突然后悔了,她为什么要等周行?为什么要见周行?等来周行,见到了周行,只能让她更加心痛不舍,除此外又有什么用呢?早知如此,刚才倒不如干干脆脆地走了。但是事已至此,周行又变成拦在她面前的一座大山,她必须一步一步翻越过去,步步锤心刺骨。 她走到周行面前,垂着眼睛,不敢看周行的脸,道:“周行,我真的喜欢过你,我也努力过去接近你,但是我们太不一样。我和你的差距是单靠感情弥补不了的。我和你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我从来都不敢想象拥有你是什么感觉。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错就错在我是简月,而你是周行。你曾经说过,你会记得你爱过的每一个人,也会记得每一个爱过你的人。但是我不希望你记得我,我希望你能尽快忘记我,因为我只是你行差踏错的一步,一个用坑蒙拐骗的手段骗走你感情的女人。你不知道我面对你的时候有多虚伪,现在想想,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她自嘲一笑,笑声低得像是在抽泣:“我骗了你很多事,对你说了很多次慌,直到现在我都有很多事瞒着你。你对我的喜欢,是我通过谎言和欺骗得来的。所以我应该向你道歉,如果你了解真正的我,未必会喜欢我。是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对不起。” 她低下头,由衷地向周行忏悔。然后,她把包跨到肩上,快步从周行身边走过,周行却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抓得很紧。 周行问:“你让我忘记你,那你会忘记我吗?” 她忘得掉吗?应该是忘不掉的。但是简月说的是:“会。” 周行松手了,简月走了。 周行回头看着她的背影,她黑色的大衣在风中翻飞着衣角,泛起重重风雪。天与地的棱角被风雪磨平,世界变成一个巨大的雪洞,风雪茫茫浓云深雾,她的背影逐渐远去,走向世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