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作者:金桫椤 文案 天命所选的帝王温柔攻×满腹仇恨的冷面心机受 桓玄身侧两位最相信的人都想治他于死地,他如何步步为营,荣登大宝? 想要放弃所有去赢得一人心,却意外收获了江山与美人。 晋朝末年英雄辈出,皇室没落,出身江南的“王谢袁萧”四大高门势力渐渐被桓氏所取代,晋废帝司马奕作为桓氏权利斗争的牺牲品,目睹了桓氏一族的兴盛与衰败。他本该自在逍遥的一生,彻底被桓温改写,痛失爱人的废帝诈死后,隐藏在仇人儿子桓玄的身边,等待报仇雪恨的时机,却意外被桓玄深爱之人谢珝认出,是危机还是契机,是联手还是背叛,如何抉择,全在谢珝的一念之间。 桓氏家族的兴败,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但是逃不过父债子偿的命运与月满则亏的天道。在这朝廷动荡之时,英雄四起之林,终究是谁做了天下的主人,又终究是谁才是天下的赢家,众说纷纭,都化做涛涛江水奔涌不息。 笔者考证晋末历史时,常感触此时的英雄用铲车铲!风流人物,文章典故,不胜枚举。可是无人能逃脱,最终只用寥寥几个字就盖棺定论了一生事业的命运,令我辈唏嘘,不禁常臆想他们的种种遭遇,是美好还是坎坷,史书是否欺我。亦或是今日所思所写,皆是痴人说梦罢了。 文章前16章为前尘往事的回忆,主角在17章出现,全部更完后会调整分章顺序,现在麻烦大家自己选择了,铺垫较长,辛苦各位,小老鞠躬!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桓玄,谢珝 ┃ 配角:相龙,司马奕 ┃ 其它: 第1章 司马奕加桓氏殊礼,楚相龙汤羹试圣心 多年之后司马奕想起当年是如何的被眼前这少年的父亲构陷,而失去了今生唯一的挚爱,都会恨不得他们桓氏全族都死的干干净净才好。只是看着那两人的情路旅程与自己当初如出一辙,又忍不住想看看,是否会有人在这条荆棘路上修得正果,也许坐观其泥潭深陷在这爱恨纠葛中,更能让人有复仇的快感呢! 前尘往事。 太和三年(公元368年)夏末秋初,沸腾的朝堂上,群臣仿佛是烈火烹油,尚书、御史、大夫们像是习得了祭祀时的舞蹈,人人以指举天,踏着某种韵律,你方唱罢我登场,争先恐后的各抒己见,吵闹的无非就是一件事,大司马桓温加殊礼之事宜。 如今居然还有直谏、死谏之臣颇觉此事不妥,请求收回成命,理由老生常谈,桓温专断独行,久居荆湘而不入朝礼拜天子,手握重兵恐日后有不臣之心云云。然而,更多的是褒赞大司马桓温为陛下及天下苍生,灭李势平蜀地,一伐前秦二伐姚襄,浴血奋战平定战乱,功不可没,有功之臣不加以封赏势必要寒尽天下将士之心云云。 正高坐龙椅之上尊贵的哀帝之弟,当今的一国之主司马奕却显得十分冷静,正襟危坐,眉头微蹙,似有所思又似神游天外。 众朝臣们确实不知,圣上无心这朝堂上无畏的争执,实则是饥肠辘辘,煎熬难耐,只是无法终止这场吵闹,他甚至不想抬眼看看这满座的朝臣是何脸孔,只知道自己的五脏腑也如这大殿上的人们般踩着某种韵律,趾高气扬。正值脏庙闹得天翻地覆,司马奕余光扫到左协室屏风后,飘忽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仿佛向着王座之上频频招手,他微微侧目,认出此人正是楚裕。 楚裕小字相龙,是司马奕幼时的伴读,当年他还是东海王的时候,楚相龙就入府充了他的伴读兼侍从,相识至今算来已有二十年了。 想当初这位东海王年龄虽小,脾气却怪异无比,王府上下没有其他人敢与这性情古怪的王爷接近,唯有这楚长使家三公子楚相龙与他甚是相投,虽是伴读之名,实则贴身侍奉司马奕,读书、骑马、游猎、进膳、安寝甚至是如厕,无一不形影不离。书读的如何,已不必提及,相伴的倒是十分融洽。 甚至于一个七岁的侍从照顾一位五岁的王爷,时常是王爷处处相让,还替这位精武不通文的侍从临贴,连其兄司马丕都十分讶异,常借机审视这位楚家公子有何长处,竟让这难缠的弟弟俯首帖耳,如此亲厚。 自从兄长慢慢成长为皇位的不二人选,司马奕父母兄弟之爱就淡出了他的生活,直到开府后更加孑然一身了,成了这皇城中最显贵的孤家寡人,身边都是下人服侍,谄媚也好冷漠也罢,对这娃娃王爷都是不上心的,老生常谈的都是教条规矩。 司马奕也无意于九五之位,只想待兄长继位,自己作个琅琊王逃出这牢坑寄情山水,自在逍遥,寻当年羲之王右军、谢安谢石安之迹奉道养身,入诗入画,传至后世也是美谈。 可天道不遂,兄长竟无所出,临终之时无人继位,而崇德太后爱其自幼聪敏过人,谈吐风雅,待人接物尤过于他人,便一纸诏书传位于他,可怜他司马奕二十又三年无意培植心腹朝臣将领,孤身立于这危楼之上,阖宫之中也只有这楚裕楚相龙才是他最信的过的人。 楚相龙手里托着个莲叶边漆盘,盘上放置着青瓷羮盅,嘴里正努力的重复着几个字,不管挤出的是什么字,那羮盅的出现就已然让一个饥饿且心有旁骛的人动容,司马奕正努力的想从相龙的嘴型上猜出些什么。 此时,元老重臣王述不等身侧正摇头晃脑义正言辞单手举天的某御史背诵完仲尼的一番大论,便高声呼和道“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群臣忽然寂静一片,落针可闻,纷纷转身目光落向大殿正中,司马奕略正了正身,抬眼望向王述那老迈的身躯,他虽然单手执杖,却将身体整个重心压在那根素雅的镂雕柳根木杖上,前不久已然是他第四次上书告老,没有得到答复后也多日不见上朝,恐怕身体支撑不久了,但那双眼,深沉而坚定,急迫而渴望,甚至也透着些许无奈与关切。 司马奕拢了拢衣襟下摆,轻轻向旁边一放,又似掸去衣襟上的细皱,漫不经心的扫视大殿之上,寥寥收回目光,垂眼盯着衣角坠着的玉佩,那是哀帝的遗物,是他自幼佩戴的鱼形玉佩,又有传言是兄长年幼时殷将军所赠,两位故人已逝,真相便不得知了,但兄长临终时,却让他要玉不离身,想必确实很是重要。 他无奈的扯扯嘴角,再抬眼已似坚毅果决,缓缓出口:“子符乃我之臂肘,其胸怀广于瀚,其功高于五岳,是以寡人举其为大司马加殊礼,诸公勿再复言。” 言毕不出所料的,群臣中立刻站出几众山呼陛下圣明决断,桓公受殊礼当之无愧,不用细观也知,尽是荆湘旧部及桓氏嫡系、旁系,武将就不提了,居然还有些平日里态度不明的文臣也迅速的站好队了。 刚刚奏请的老臣王述似乎闻之欲不能立,枯槁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的长子王坦之已上前来从旁搀扶着他。朝堂上竟也有人的神情漠然,似跳脱于此情景,万事万物与我无干,谢安就是一个。 司马奕平缓下内心的波澜,却也无心顾及他人,随即向当值的宦官一挥手,便疾步而向左协室而去,随着宦官高声“退朝”二字,司马奕已几步走近屏风,刚入屏风后便有一只手执过他的右腕一拉,这一用力司马奕竟险些跌入那人臂弯。 楚相龙倒是毫无不顾及,一面用肩头抵住圣上倾斜过来的龙体,一面移了移漆盘,以免散了他的一早的辛劳成果,不待司马奕稳住身形就拉着他疾行,笑着问他“是否猜出盘中之物为何?” 司马奕只管让他扯扯拽拽,心思都在那漆盘上,他伸着鼻子闻着,只觉得香味缓缓浸出羮盅,不禁心下一动,这香味如此浓厚,怕是这汤中有什么玄机,抬眼已至偏殿,随楚相龙向下一扯,他便就着这股劲头坐于席上。 见那人急吼吼的样子,便故意稳了稳身形,拿出了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整整衣襟端坐,抬眼打量身边人,相龙已急不可待的打开羮盅盖子,献宝似得端至他面前,司马奕透过热气看了看碗中汤水道:“相龙,何时烧来?” 相龙笑而不语,随即递给他一支银质瓢羮,示意他赶紧尝尝。 司马奕见他不答,索性品尝起这汤来,这汤的味道不必多言,鲜美非常,只是肉很多样,质地细软像是禽鸟,质粗而有膻气的似牛,软烂有腥味的像是羊。 司马奕一边喝汤一边道:“此汤丰富,竟又填了些禽鸟炖制,相龙有心了?” 楚相龙得意之情不可言表,这才开口:“见你近来无甚胃口,我便差人依当年魏王定军山之战时,创的一味奇汤烹制而来,牛羊猪类不足为奇,汤中还有一块鸡肋呢。” 司马奕微微一正色,心里似铁水一烫,想起朝堂之上的种种,又侧眼打量了下眼前这人紧蹙的眉头,看来相龙也是义愤填膺了,随即了然于胸,便努力放松了神情说:“鸡肋鸡肋,可寡人并不是那魏王,既无欲撤之兵,也无要斩之人啊!” 楚相龙敛去笑容说:“陛下可撤荆湘之兵马,杀桓氏之罪人。”司马奕瞳孔瞬间又张大了几分,额上的青筋都略微显露出来,他的手紧了紧垂了下来,却无意间触到玉佩,即时又息了眼中的火花,拾起玉佩轻轻抚着纹路,淡淡的说:“相龙可记得殷浩将军否。” 楚相龙一时欲言又止,想起当年殷浩与桓温朝堂上相左多年,殷浩不满桓温以北伐之功,上压圣上,下制群臣,恐有不臣之心,屡次弹劾,争其北伐军统帅,可是帅兵出征后,却被奸人算计,滞发粮草,供给迟迟不到,致使兵败垂成,险些遇害,而桓温以殷浩北伐兵败为由,例数其罪,贬为庶人,致使殷将军流放路上郁郁而终。 而司马奕现在随身戴的这块玉佩,又是是相传当年殷浩献于先王年少时的。他既知道桓温势大,铲除非一日之事,圣上心中早有定数,也许是时机未到,又想到司马奕在这深宫中无人仰仗,岌岌可危,明白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处境。 关心则乱,再急也不该打扰他进这一餐饭食,悔恨之情本就难舒,又见他抚着玉佩,怕是思念着兄长,很想劝慰他,可话若再深说,更加让他难受,灵机一动,随即突然变脸,一副幼子的嘴脸道:“王爷这汤可能饮尽,小奴可馋得紧呐。” 司马奕本已有些食欲淡淡,忽闻这一句惊雷,险些将刚入口的汤水喷出口中,他强咽下汤,掩袖轻咳道:“相龙?咳咳,年方几何啊?” 楚相龙并没有为他拍背,反而前举双手,左三右二的比划了五根手指道:“小奴入府至今五月有余。” 司马奕被这毫无征兆的表演惊吓的不浅,见此人扮幼时分毫不差,便会心一笑,相龙最了解他的心思,也担心他的处境,只是见那桓温即刻便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错了阵脚,才急急借这汤水询问,心中一暖,又见相龙这装疯卖蠢的架势,浅浅笑了起来。 楚相龙五岁入王府,做默默无闻的内院洒扫二年,那时候司马奕是个娃娃,还未进学堂,常年呆在母亲身边,有个大他一岁的兄长,相传俩人亲厚非常。可惜这位兄长六岁时便作为王位首选,一时间母亲的照拂,兄长的亲厚都离自己远去的司马奕猛然间变成了一个衣食无忧的孤儿。 本和兄长养在亲母身边,过着无拘无束任性妄为的生活,瞬息之间荡然无存了。兄长的忙碌疏远,母亲的不管不顾,让压抑了孤独与失落的王爷,性格便日益乖戾。人常说小孩子四岁前,让他做什么做什么,四岁后,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变本加厉,五岁的司马奕刚进学堂,下人若有怠慢就喊打喊杀,侍从伴读若是有个错漏立刻驱赶出王府,三月就赶走了三位,机缘巧合,相龙这位洒扫小厮摇身一变,却成为王府唯一的伴读,暴躁的王爷也安分的读起书来。 其实原因说起来也简单,以楚相龙看来他刚入府的时候,司马奕才三岁,粉藕精雕细琢了似得小娃娃,每日里都是欢声笑语却也彬彬有礼。两年后,一切就变了个样子,平日里只得见一个忧伤又孤独的背影出入,再没有了往日的明媚眼光。 不仅如此,屋里的陈设书案,不时的就要更换,每一次司马奕雷霆暴怒的时候都拿这些死物件出气。他还时常见司马奕三更仍不能入眠,窗纸映出娇小逡巡的身影,相龙心里实在觉得他可怜,便不讳僭越,冒死闯进屋内,大着胆子提议带去夜捕萤火虫,司马奕虽然被他这无礼之举惊吓的一时缓不过神,却也收住怒气稳住心神问他是谁,竟如此大胆放肆,相龙只说自己是个同样夜不能寐的人,劝他莫要憋闷,不能睡不如出去走走。 在愤怒和惊吓过后,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司马奕竟默许了这荒谬的提议。星斗下萤虫乱舞的美景,令他俩都今生难忘,当然最后司马奕欢欣雀跃下不慎跌入池塘更是令他俩今生难忘。 有一就有二,再后来就变本加厉了,相龙教他下池捞鱼补虾,野外捕猎烧烤,这些让他放下高高在上的枷锁,逃离那些天大的规矩,尝遍童年意趣。 当然也让他忘记自己的孤独,只是可怜府中那一池锦鲤,在二人不能去郊外时,充当了捕鱼的陪练,捕了放放了捕,已然生无可恋了。夜幕中难以入睡的司马奕常与相龙同榻而卧,听他在旁讲述当年的丰功伟绩,清溪桥边的摊贩是怎样的红火,他怎样吃遍面馆而选出全建康城最棒的面,哪家的烤饼好吃,哪家的烧肉最香,各色民间小吃都是怎样朴素却精彩,在这锦衣玉食的王府里算是没有指望了,即便是买回来也不是那种味道云云。 以至于心痒难耐的司马奕最终做了个出格的决定,私自出府游玩,以小民百姓之身,吃遍整条清溪桥街市竟忘了回去时辰,导致王府大乱,报于圣上,惹得禁军出动找寻,最后“当街逮捕”迎回府中,也害得相龙挨了二十个板子,但作为大将军苗子的楚相龙确实不是吃素的,趴卧了半月有余,活脱脱的吃胖了。 这次的荒唐事之后,两人收敛了不少,司马奕专心于诗文古籍,相龙更多时的遛马练武,只是夜半时常传出两人爽朗的笑声。相龙的文墨并没有承袭楚长使的半分,反倒是骑马打猎犹胜叔父,像是继承了其母家的风范,可惜苦于伴读之身平日里只能十分收敛。 相龙满十岁那年,得知相龙生辰将近,司马奕赐他一匹相传是拓跋氏进贡的名驹当坐骑,见他跨坐在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便断言相龙他日必能做将军。 可惜朝上朝下的尊文不崇武,学堂这关两个人是都不能落下的,直到司马奕十二岁封散骑常侍加封镇军将军时,楚相龙才终于从学堂的禁锢中解脱出来,顺理成章混入军营,虽说只挂个虚职,仍作为司马奕的侍从常伴身侧,但相龙自幼善武,演武场比试一鸣惊人,三军上下同辈中小有名气,于此镇军将军倒是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武场上相龙的英姿让司马奕羡慕不已,他是真心赞赏相龙的一身武艺,并暗暗觉得相龙将来必是能做大将军,再不济也是骠骑将军。 那时相龙贪嘴的很,府中的糕点膳食,司马奕用不完的他都秋风扫落叶般吞个干干净净,常常等不及便叫喊“王爷可能食尽,小奴可馋的紧呐”。 少年时违背礼教规矩的荒唐事,每每想起都会心一笑,而那时的光景,随着兄长的仙逝一去不返,司马奕自己能否坐稳这位子,如今也未可知了。 见司马奕笑吟吟的打量自己,楚相龙便说:“陛下不是看中我身上这几两肉,想要炮制羹汤了吧。” 司马奕大笑道:“不急不急,再养些时日罢。不过,此汤甚好,相龙也尝尝罢。” 便抬手舀了一羹匙肉汤,送入相龙口中,但他并未取出羹匙,只放下手,掩面笑到道:“味道可还鲜美?” 相龙仰头羹汤一饮而尽,却不取下瓢羮,囫囵着呜呜道“鲜磊,鲜磊。” 司马奕微微收敛了下,淡淡的说:“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 相龙会意的点点头,此时便是有千言万语,也只化为无声浅笑,就这样一勺一勺喝着羹汤,哪怕明日无处栖身,也全然不顾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老第一次写文,所以章节顺序安排的不够周祥,1-17章基本属于前尘往事的回忆,作为整个文的大背景,也是一对cp的悲欢离合,基本可以作为一个完整的故事看。 因为太贴近史实,又按时间顺序写了下来,小老被嘲笑为,司马迁式写法,摊手~ 以后再改,先凑合看看罢! 看了第一章觉得还能将就的小伙伴,很多人会不喜欢第二章,那么就跳过吧,不影响后续故事。 第二章,小老是必须要写的,但是与大剧情不是很有关系,之所以放在这儿,也是因为时间顺序,和一点私心,蛤蛤蛤。 对不起大家啦! 很多小伙伴进来,就是随意点了点,看看有没有肉吃,如果是这样的话,第三十九章 ,小老奉送了一道带肉的菜,请大家自取罢!(对不起大家肉没过审,跪下了!) 感谢每一位点过的小伙伴,你们是我继续BB下去的动力,鞠躬啦!~ 第2章 刘玲儿吞星怀灵童,桓子符欲起北伐兵 “玲儿,你慢些跑。”月光洒在石潭,清风送走尘埃,秋意水冷,晚荷影稀,秋蝉鸣鸣半停歇,淡淡凉意却不耽误这欢声笑语,此时桓氏内院中,几个美丽的妙龄女子,轻纱曼妙光着脚嬉戏,正执打闹间,天边忽然一闪,划过一只流星,几个女子正对着荷池,未见天上星落何处,倒是见着这池中有星的倒影一闪而过,仿佛有仙光,落入这池中,寻光而去,被人叫做玲儿的少女,指着一片荷叶上光亮说:“我见着了,落于此处,待我将它吞了下去。”说罢她摘下荷叶,一扬手,将叶上的甘露倒入口中,惊慌的众少女不及阻拦,她竟一口饮下去。众人慌做一团,有人上前扶住她,有人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也有人竟跪下大呼夫人不可。恰逢忙乱之时,内堂忽然吵嚷起来,有人禀报,桓公回府了,少女们匆忙忙穿好鞋袜,整理衣衫,扶着夫人回房的回房,回堂生烛的生烛,烫酒的烫酒,打点茶饮卧席的都各司其职起来。 桓温入府便叫人服侍更衣,听闻侍者禀报吞星之事,便通传下人即刻过西院看望,他一面催着女婢为自己换上常服,一面听内官报上各级官员上报的奏疏,今日入府拜客之人云云,不及汇报完毕,衣衫已然换好,他便一摆手,径直出了门,侍从随即执起灯引桓温向西厢而去。一进门,桓温便询问爱妻方才之事,玲儿笑而不答,牵着桓温的手,走入内室,侍女们放下红纱帘帐,便只能听见帐中低低的软语,过不多时便有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隐隐的。 夜色缱绻,玲儿披着轻纱光着脚,拾起叉竿支上窗,回身取了杯酒递予桓温,桓温慢慢饮下,将圣上已允诺他加殊礼之事说于玲儿听,玲儿微微翘起的嘴角骤然放下了,面上生出担忧之色,桓温不解:“玲儿,为何忧愁?” 玲儿轻轻叹了口气:“当今陛下忌惮将军非一朝一夕,怎会将恩宠甘心赐予,将军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殊礼怕易授不易受啊。” 桓温心中惊叹玲儿深居闺中却对朝堂上的纠葛看的如此澄明,自己不是没有察觉到司马奕必是有所打算,只是群臣只看得见自己的利益却迫不及待的把桓氏置于了危险的高处。玲儿虽是三品中书令家的庶女,可比自己的正妻,明帝之女,当年的南康公主更能感知满朝文武的风吹草动,也更担心自己的得失安危,自己年过半百却有此红颜知己,真是余生足矣。 玲儿见桓温盯着自己目光柔和却不答话,又道:“将军心怀四海,想这普天下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免受战火纷扰酷吏压榨,可要为自己想想,司马氏能否容得下。” 桓温轻轻握住爱妻的手道:“玲儿不必过忧,司马小儿翻不起天大浪来,若是他容不了平天下之臣,也就不必治国了。” 玲儿似仍有话要说,刚欲张口,桓温就欺身压了下来,笑着道:“不过眼下夜深了,咱们还是先齐家吧。今日你吞了那星,是不是要诞个灵童才不负了它。” 晨起,桓温见未醒的妻子,面上似有泪痕,便轻抚她的长发,玲儿的眼睛动了动,方缓缓苏醒过来,张开了眼睛,接着又一滴泪水落下,桓温不解,替她拭去泪水,问:“可有梦象”。 桓温只是随口问妻子,可有何异动梦境,不料玲儿微微垂泪,又似有迷惘,便将梦境一一述来。原来她梦见自己昨夜吞下落辰后,肚内仿佛金光破体,飞出一条金色小龙,在天空飞舞盘桓数圈,落于地上化身为人,浑身金光刺眼,不见其貌,只喊了一声母亲,便又向北方飞去。北方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她心下着急,怕孩子出事,却看见惊雷之下,北方山上起火,燃烧起来,火光之中,似有一巨人,撕咬吞食路人百姓。她向着那山奔跑而去,想去救自己的孩子,一路上看见确是尸横遍野,野兽纷纷出没,啃食路边尸体,此情此景她仍毫无畏惧,从旁走过,一心想救护孩儿。只是雾气甚大,视线越来越模糊,慢慢的看见前面一个金盔金甲的人影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身是血,奋力搏杀着,她只觉得亲近,却看不清那人面孔,越走越近,见那人正用一长矛刺穿一豺狼胸口,这时,他背后居然出现一只大雕,飞扑而来,像是要抓走那将领,而她吓得惊叫一声,那将领似乎感受到危险,俯身下去,躲过那禽鸟的飞扑,随即策马而去,追击那禽鸟。她若有所失,喊着将军莫追,也随着上前,可是不见那将军身影,正在她还想向前追的时候,感受到有人轻抚她的额头,便醒了过来,对上了丈夫关怀的眼神。 讲述至此,桓温心中似有所动,他这妻子,虽说是凡人之女,却有不凡之能,可于梦中预知未来之事,孩童时便常常以梦见天下之事,中书令之妻常听她讲诉梦境,而不久便与家族乃至朝堂之事联系起来,甚是相似,依照梦境解析出来之事,可以预先做出应对之策,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故称爱女有“梦见”之能。只是她幼时虽有奇异梦境,常常无法解释,只有到了事情发生之时,才恍然大悟。 后来中书令闲时常陪伴幼女,聆听其梦境,推度其深意,后来才慢慢运用自如,虽说如此,毕竟比不了占筮之术,能问而卜之,“梦见”只能由梦而定,寻不到方向。 中书令本是扬州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得桓温提拔,才步步高升,官至三品。桓温此人虽位高权重有举官荐职之能,却从不藏污纳垢收受贿赂,他善于招揽天下英雄志士,并且知人善任,即使是出身低微家境贫寒的有识之人,也能得到提拔。中书令感激桓温知遇之恩,待到爱女及笄便将其献于桓温,不料此女入府后不负所望,遇大事将近,每每以梦境指点,桓温得此女更是如虎添翼。 最难得的是与这娇妻琴瑟和鸣,甚至是众多妻妾中最为心意相通的,故桓温以妻相称,乃至桓氏子弟皆以桓温正妻视之礼之,甚至在灵儿产下一子后,大兴土木举办礼仪就续弦封为正室,引得当时哗然一派。可是玲儿还是向往无忧无虑的生活,乃至桓温不在之时,侍奉的婢女们仍可喊其乳名,嬉戏打闹更不用提,桓温也全然不计较。 桓温听完妻子的梦境,一时也不能诠释,他感知到这梦境与自己定下的北伐之计有关,但是又不知道有何指向,冥冥中觉得这次北伐恐怕是一场恶战。但他此刻不能说出自己的担忧,反而洒脱一笑说:“此梦甚好,是上天要赐我一子,将来必成大器,可替我杀敌,扫平天下。” 可玲儿先默默不语,最后缓缓的道:“将军怕是不日之后就要用兵北伐罢。” 桓温虽有北伐的打算,但恐妻子担忧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吐露,谁知妻子通过“梦见”已有预感,只好点点头,以示默认。 玲儿的神情苦闷而哀伤,却无法言表,只好悠悠的道:“如若有敌军偷袭,穷寇莫追,玲儿在家中等候。” 桓温感慨万分,沉默不语,抱紧怀中妻子。 桓温不知,这位娇妻,在与他洞房花烛之夜,便生一梦。她梦见自己赤着脚,从一座石头山顶端向下走,远处是惊涛拍岸之声,近处是风吹过杂草的窸窣之声,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一心想从这山顶爬下。还好一路都是石头的台阶,有高有低,却还算平坦,只是有时杂草丛生,挡住阶石。她慢慢向下走,两边的山壁像走廊般挡住了她所有的视野,直到一个转弯处,绕过一块大石,她才看到,原来山石下有一巨大的石头平台,平台上趴着一庞然大物,似麒麟又似囚牛,双目紧闭,鳞甲森森,威严而庄重。 玲儿虽被这神兽气度所震慑,却不生恐惧之心,慢慢走近巨兽,巨兽睁开双目,盯着她的眼神锐利却未显出敌意,就那样静静看着。此时,北面天上突然出现一团乌云,这没有翅膀的神兽竟然腾空而飞,向乌云而去,它上下翻覆,在云中穿梭,不久乌云竟然散去,神兽归位而卧,眼神又对上玲儿,玲儿不怕,对它笑笑,想离这神兽更近一步。可是不知为何,北方乌云又起,有更加壮大之势,神兽又抬起头,望向北方,霎时间飞身而去,不久云散便归。 玲儿不再耽误时间,想抓住兽鳞攀附而上,神兽竟然以臂托之,将玲儿放在鬃毛之上,此时,乌云三次袭来,神兽怒吼一声,飞而冲天,使劲浑身解数,横冲直撞,却久久未能驱散乌云,最终力竭坠下云头,落入海中,玲儿内心悲伤难以自已,见神兽望向自己的眼神逐渐失去颜色,又低吼一声如怨如诉,终是缓缓闭上双目,玲儿若有所失,忍不住嚎啕,不知哭了多久,她抬起头发现自己仍站在神兽尸身上,在汪洋大海中漂泊。 玲儿轻轻叹息,心里盘算,这次是桓温的第三次北伐,神兽将要葬身大海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很多人看不下去,觉得太突兀了,那么,就跳过看下面的章节罢~ 这里是一个伏笔,又是小老自己的私心,所以让大家迷糊了,鞠躬! 感谢每一位看下去的人,看了第三章不喜欢的话,那小老就禁声好罢!~ 第3章 司马奕深夜试相龙,楚相龙以牙探真情 冬至后的第三日,桓温受大司马加殊礼的仪式如期举行,浩大的阵仗,举国震动,朝上的繁文缛节按下不提,朝下欢庆的夜宴大肆举办着,算上正日子,桓府里连续狂欢了三日三夜才算冷了下来。各州府衙门千里迢迢赶来的不计其数,不能亲至的,也都送了礼物递了帖子,争先恐后,络绎不绝。盛况比年节里朝圣的队伍有过之无不及,乃至久不进京朝拜的封疆大吏们,这次也都露了金面。但这情景不仅是桓府,满建康的街道都是华灯溢彩,一派歌舞升平。 相比桓府的喧闹热烈宫里倒是冷清非常,那日加殊礼一概事宜完毕后,司马奕便称病三日不上朝了,桓温府里竟送来了请帖,拜请当今圣上过府饮宴,真是闻所未闻,这等逾制之事,不能堂而皇之的惩戒,居然还要当今圣上以缠绵病榻之由婉言谢绝,怕是这桓子符正等着一份从宫中赏赐的贺礼呢。 又是个无眠夜。 “相龙?”司马奕支起上身,彻底放弃挣扎了。 “陛下还是睡不着么?”帘帐外士立的楚相龙应的飞快。 “进帐来罢。”司马奕突然怀念起儿时两人常常同榻而卧的情景,只是自从入宫后,这样逾矩的行为,相龙很是避讳,圣命也不为所动,下一句话就有点不好出口。 “要为陛下掌灯么?”司马奕挑开明黄的龙纹帘帐,进入内隔间。 “不必了。”见相龙进帐后就没有再向前半步的意思,司马奕顿生无趣,但此时赶人,又毫无道理,毕竟人刚依命进帐。 “茶。”司马奕怏怏的道。 相龙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只茶盏,打开竹叶编制外包龙纹锦绸棉壶套,取出茶壶,打开壶盖,用掌心试了试冷热,觉得热气温度刚好,才倒了一杯合欢枣仁助眠茶,端到了司马奕跟前,躬身递了过去。 司马奕接过茶,一饮而尽,再与递茶的人四目相接,不料俩人都纹丝未动,互相打量对方,在这尴尬的无言中,司马奕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本想下逐客令,却见相龙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没有好气的道:“等寡人赐座?” 出乎意料的,相龙倒是没有言语,真的坐了下来,只是坐在了脚踏上,靠着床沿。“陛下没见满城的欢呼雀跃呢,就自顾自的难以安枕了,倒不如龙潭虎穴的闯出去,看看他折腾到天上了。呵~~~呸!不过,听说他府里的舞姬倒是名动四方。” 司马奕看着他的背影哼了声道:“相龙想看热闹,自拿请帖过去,一看便知,顺便为子符道喜啊。” 相龙听着这话茬就倒牙,便学起司马奕在朝堂上的语气“子符乃朕之臂肘,叽叽哇哇,哎呦哎呦,寡人离不开他啊。” 司马奕气的鼻子都差点都歪了恨恨的道:“相龙,是否嫌弃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大将军,要去建功立业了?边陲挣个军功,也让寡人在满朝文武前如此夸耀于你啊?” 谁知相龙嘴上没吭声,竟然一个鹞子翻身就上了龙床,把司马奕着实吓了一跳,相龙看也不看这位受惊不浅的圣上,不紧不慢的撩了一下袍襟,支起个二郎腿,双手插于脑后自在的枕着,才笑着问:“陛下终于肯放小的走啦?” 司马奕见他躺的舒服,自己也只好就势躺了下去,不过见相龙一副轻车熟路趾高气昂的模样,真真气的他牙根痒痒,又奈何不了,只好故作审慎的摆摆手道:“绝无可能。” 相龙转头看着司马奕那张怎么也看不出半分严肃的脸,假意谄媚的笑着道:“陛下也不为臣下思虑思虑,臣久在这宫中有逾制之嫌,名不正言不顺啊。” 司马奕真是被这个人气笑了“当初赖着不走的可是你,封你虎贲中郎将的旨意还在书阁三层最左边抽屉里的最上层靛青色锦盒里,现在咬人可是没用的。再说了,你此刻躺在朕的龙床上,就不逾制了?就名正言顺啦?” 相龙忽的起身,邪魅的笑容洋溢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陛下刚才说什么?现在咬人没用?” 司马奕对他这种无赖的态度毫无办法,对他这种只听得见对自己有利的重点词句的处事方针也无计可施,他只得快速起身,在下一秒就要遭殃的前夕使出自己的全力抗争:“我说了这么多,你不会只听到这一句吧!”见相龙大有扑来便咬之势,义正言辞道:“哎,哎,哎,不得无理!” 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双臂交叉挡在身前梗着脖子闭着眼的这个姿势使这句话的气势刹那间烟消云散了。相龙被他这种毫无抵抗之力的架势逗的差点笑翻在地,但既然对方抵抗了,自己不采取行动也未免太不给面子了。这哪里是严厉喝止,简直就是欲拒还迎,半推半就。 相龙三下两下就制住了司马奕又蹬又踹的脚和乱挥乱舞的手,一腿勾住他的双膝盖用力夹住,两手分别握住他的手腕,固定在身侧,身下的人立刻就不得动弹了,当然司马奕也放弃了挣扎,毕竟从没成功过。相龙总是用不同姿势将他制的服服帖帖,挣扎的越厉害,最终获得的姿势也越难过,还不如趁早败下阵来。 司马奕眼神向左斜上方飘忽了下,挤出一个看似灿烂的笑,话锋一转:“哈哈哈哈,楚三公子,今日雅兴啊,来找小王有何事啊?要不您起身咱们慢慢叙谈,慢慢叙谈。” 相龙脸上的笑容愈加邪魅:“好啊,王爷,咱们就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谈。”随即视线在司马奕脸上身上一寸寸扫过,像是在选择下口的位置。 司马奕见势头不好,就又笑着说:“哈哈哈哈,三公子!~咱们君子动手不动口,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相龙接的倒快“长夜漫漫,咱们从哪开始计议啊?”说着低下头微微启齿,仿佛是挑中了司马奕因为撕扯露出的肩头。 司马奕这下可真是急了,手上都用起力来,想挣脱这束缚却毫无成效,只能高声嚷嚷起来:“且慢!” 相龙还真应声而止了,等着他继续慷慨陈词,为自己的肩膀拿出最后的辩护。 司马奕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又似是破釜沉舟了的道:“我说的咬人,是反咬一口的意思,不是让你真咬,用牙咬!”说着龇起了牙。 “诏书朕登基第三日就草拟好了,这你也知道的,御史们已经誊抄了,宝印也加盖了,是你不受的。” 见相龙笑容敛住了,动作也滞了滞。发觉自己的说辞很有效果,司马奕趁热打铁的道:“现在受来得及!”眼光似发出安慰之色,为了彻底打消相龙危险的念头,又不紧不慢的补上了句“再说了,我这骨瘦嶙峋的,咬着也没有乐趣不是么?” 相龙表情又一滞,再次展露笑颜,便不等他下一句再说,向下啃去。 “哎哎哎,朕还没说完呢!”司马奕这次真是惊到了,这番劝慰的陈词明明有效果了,怎么就功亏一篑了呢? “轻点,唉?!啊~~~~~~~~~~~~” 门口正换班的侍卫都停下了脚步,齐齐的望向寝殿的方向,一声呼喊后,门内恢复了一片安静与祥和,禁军继续交换岗位。 殿内的二位恢复了理智,重新并排躺了下来。 “王述的谥号选好了么?”司马奕衣衫凌乱又披头散发,却依旧大大咧咧的躺在榻上。 “祠部尚书已经拟好了三个,明日就会递上来。朝会上想必就有答复了!”相龙叹了口气。 “王述乃我朝第一忠臣啊!王坦之此人虽不肖其父刚正不阿,也一心为社稷,想必他日只有凭借此人能与桓氏掣肘了。”司马奕也随着相龙叹了口气。 “王家虽堪大用,你不是一直心系谢公家的石安,何不再下旨宣他共商大事。”相龙道。 “谢安曾与王羲之隐世多年,高卧东山,意为避世。况且王谢二人是那桓氏的旧相识,桓温视此人甚重,未必能为我所用啊!”司马奕又想叹气。 “此人东山再起不就是为了稳固司马氏江山,制衡桓氏么?”相龙还是想争取一下这位名望甚高之人。 “他是为了谢氏全族,怎么会为了我?再说了,仅凭谢安一人之力,恐非易事,桓氏势大,荆襄九郡盘根错节,难以动摇啊!”司马奕摇了摇头。 “靠别人是不行了,咱们自力更生吧!”相龙目光炯炯。 “说来说去,你还真想跟着桓温老贼去北伐啊!”司马奕差点蹦起来。 “冲锋陷阵战死沙场乃我平生志愿,但是后勤补给也是为北伐出一份力啊!”相龙投来狡黠的眼光。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相龙亲自去凶险非常,到时候我们就算有意为难桓氏,也会落下口实,遭人非议,不可亲去,此事尚待我斡旋。”司马奕咬咬嘴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已然不再顾及对方面色如何了,想的都是自己的心事。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舍不得我么?”相龙假装没好气的说。 “”司马奕眉头一簇。“相龙,你说猪脑和羊脑还有牛脑放在一起炖会不会好吃?” “哈哈,你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相龙咂嘛咂嘛嘴。 “明日一早你就去炖一锅。” “好好好,不对,遵旨。要不我这就去拿几块糕点吧?”相龙作势就要起身。 “糕点没用。”司马奕摆摆手。 “糕点也可以果腹啊!明日晨起再喝汤。”还是要起身。 “不,你需要的是脑子。” “???”相龙表情很费解,不是饿了么? “嗯。脑子”司马奕再次加重了语气。 “……”,“你说谁没有脑子?”相龙的表情阴鸷了下来。 “啊!~~~~~~~~~哎,轻点!~~~~~~~~~~~” 寝殿外更换灯烛的内侍官刚刚点好新换上的烛,就被殿内的一声吼叫吓得一抖,恍然间竟吹息了新烛,他一边重新点燃烛火,一边恨恨的向内殿剜了一眼,嘴里叨叨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第4章 鱼佩出处引人猜忌,桓子符借机杀殷浩 侧望远山笼仙瘴,俯折黄梅化冰河。芬芳不过三月,转眼腊梅已败,这不可方物的美盛开于冬,却在春风中消散,宁在艰难困苦中独自绽放,不在温柔和煦中争奇斗艳。低眉顺目能保万全,但全力一搏不见得就粉身碎骨,自古富贵险中求。 “相龙,你说当年真的是殷浩将这块玉佩送给王兄的么?”司马奕穿着宽大的素袍,侧枕在楚相龙的腿上,合着双目,一手摩挲着鱼形玉佩。 “殷将军此人自视甚高,当年太尉、司徒、司空三府征召其为官,每每辞而不就,隐居荒山近十年,当年与桓氏相抗衡的庾氏也请他不动,还自比管仲、孔明。哀帝年幼,人微言轻,怎么结交的此人呢?定是以讹传讹。”相龙一面慢慢从司马奕耳中拉出耳扒,拿起铜丝鹅毛棒继续为他采耳,一面轻轻的道。 “既然这样,就没人知道这玉的来历了?可是兄长当年让我一定要随身佩戴这玉,不就是为了告诫我,吸取殷将军的教训,对桓氏要慎重处之,嘶~。”那鹅毛恐怕是搔到了司马奕的痒处,他微闭的眼珠转了转,发出轻声哼唧。 “当初你兄长也未曾告诉你这鱼佩的来历,不过如果是殷将军之物,还有一人,应该知道。”相龙见他舒服的样子,不禁手上的鹅毛在那处又扫了扫。 “何人?” “当今丞相,司马昱。” “这个人,恐怕知道内情,也不会对我和盘托出的。我可是坐了他梦寐以求的位子,挡了人的去路,还如何求人呢?”这世上偏偏就是有一种人,吃了葡萄还要说葡萄酸,既然坐了这九五之位,就是要承受来自四方的重压,权臣的挤压算什么,同族的亲人,也倒戈相向。孤家寡人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真是太贴切了,可偏偏这王位不是他想要的。司马奕微微睁开双目,美眸流转,随即又轻轻合上,挥了挥手。 “当初殷浩将军推诿了桓氏庾氏双方的邀约后,单单因为琅琊王司马昱的征招就入朝,凭此就能看出两人交情匪浅。”相龙想了想又道。“传闻支道林曾与殷浩在司马昱府中清谈,论辩时支道林便落败,司马昱还为此夸赞殷浩思纬淹通,比羊叔子。司马昱如此崇尚清谈之人,想必对殷将军十分倚重。” “嗬,没有这份倚重,怕是殷将军现在还能好好的活着。没有被委以北伐的重任,他能因此与桓温决裂么?”司马奕放下玉佩,由着它随着衣摆垂下,躺在衣袍的褶皱间,谁要管它是何人相赠,他只知道除了这江山的宝座,兄长只单单留了这么一个物件给自己,最后的亲情,最后的关怀。 “桓温也没有真正深恶于他吧,毕竟默许了朝廷为殷将军改葬。传闻殷浩罢黜后桓氏曾修书令其任尚书令,殷浩以空白信函复之,这才惹怒了桓氏,任其继续流放,死于荒陌,白衣下葬。不过桓氏终究是后悔了,顾悦之上疏追复殷浩原官位改葬,是否就是他从中暗示了。”相龙一向是知已知彼,百战不殆,真的很有做将军的头脑,不管是什么小道消息,他都乐于搜集,整合到一处,分析其中的联系。 “桓氏还真是惜才。”司马奕嗤笑一声。 “惺惺相惜吧,毕竟只有殷将军才是他唯一的劲敌。”说到此处,相龙也有些唏嘘。 “逝者已矣,可惜殷将军一生事业付之东流,只因信错了人。”司马奕睁开双眼,像是要起身又有些不舍这和煦的春阳,这样舒服的令人发指的时光,还能享受多久?为了永远的留住它,是否要冒险拼杀呢,会否也如殷浩般一败涂地,落得凄惨下场。 “如此说来,这玉佩还是不知何人所献。”相龙疑惑了。 兜兜转转的话题,看似围绕着玉佩,实则是内心的考量与自我的博弈。我辈不才,立于家国动荡之时,英雄四起之林,谋一出路,愿上苍庇佑,能守住最后的一点真。司马奕望着相龙,英气十足的脸,却带着柔暖的目光,哎,算了罢。“玉佩所献者何人并非最为重要,为何兄长要我玉不离身?”司马奕不想追究玉佩之事了,像是发问又像是回答自己:“是不要我与桓氏为敌么?” “那你当真不要听兄长一言么?据说当年王羲之曾多次劝告殷浩莫要与桓温抗衡,提议三人共同匡扶司马氏的旧日辉煌,要三人携手共为天下苍生造福,可惜殷浩并未采纳其意见执意与桓温抗衡,才致身陨,王右军经此之后心如死灰,便隐世云游去了,如此看来三人本来交情菲浅呢。”相龙的小道消息又来了。 “你这是自比右军,要劝我也莫要与桓氏为敌?桓氏加殊礼的时候,是谁拿着鸡肋,让我杀罪臣来着,此时怎么收声了?”司马奕变脸之快也好比翻书。 “不敢比不敢比,我当时是怕他作威作福到咱们脸上,谁知道他受了殊礼,反而回他的扬州去了。”相龙心虚的挠了挠下巴。 “你见哪个封疆大吏会在天子面前立规矩,不都是回自己的老窝当土皇帝去了!他这个扬州牧,做的比我这皇帝风光啊!”司马奕连享受的心思都没有了,言毕就要起身。 “恩,天高皇帝远,他确实逍遥。”相龙也收起鹅毛,眼神似神游。 “怎么着?羡慕啦,三公子有何打算啊?要不要朕赐你一匹快马,你这就去找你的桓公去啊?”司马奕阴阳怪气起来真不是常人能比。 “哎,不不不,陛下恩德,小奴终生贴身伺候陛下,万死不辞,万死不辞。”相龙赶紧从席上由坐变为跪,还一头磕在地上,掷地有声。 一味的挤兑楚三公子是有趣,奈何今日忆起往事,心情沉重,如此有趣之事也难以掩盖住内心的慌张。 “快了。”司马奕径自倒了一杯茶。 “什么……快了?”相龙胆颤的抬起头,试探着问。 “桓氏,快有动作了,他的耐心向来不怎么好。”饮一口雨花拔萃,淡香扑来,沁人心脾,消散人腹中苦闷。 “北伐?”相龙才明白。 “桓氏向来执着于北伐,他看不得北方诸寇有一丝安稳日子。”司马奕对此也义愤填膺。 “此人心机深沉,难以捉摸,就说‘庚戌土断’做的不留后路,便能看出此人对世族毫不顾忌,尽其所能的榨取钱粮赋税,一心只为北伐做准备。”相龙起身,由跪转为坐,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都似有所思。 “是啊,朝野上下皆是世族门阀。这九品中正制,让这些人举贤不出门,用法不及权贵,寒门之人永无出头之日。也只有这桓子符,敢于选人用人,不问出身,只论英雄。”司马奕摇摇头。 “哎,满朝文武皆出自其门下,难免对知遇之恩不感激涕零啊。不过有人也未必吧,谢安……”相龙话还没说完就被瞪了一眼,赶紧禁了声。 “要说这桓氏确实算个英雄,只是……”下面的半句话无法出口,因为只是此人野心甚大,不仅是司马氏的江山,恐怕他看中的是一统天下后的江山,燕、秦、凉怕是早已在他心中的版图之上,司马奕悠悠叹气。 “我听说顾悦之的后人名恺之,字长庚,现在桓氏帐下做参军啊,颇善丹青。”相龙突然转换话题。 “果然?”司马奕好像很有兴趣。 “兴宁二年,高僧慧力在城南修建瓦棺寺,顾恺之为其绘制名为《维摩洁像》的壁画,光彩耀目,意存笔先,画尽意在,笔迹周密,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相龙说的那叫一专注,仿佛忘了南北东西,像亲眼见了似得。“对了,此人曾为谢安画过一像,神韵非常,十人看后,都可辨出是石安本人,真乃神人。”相龙又忘了谢安这个名字是司马奕心中的一根刺,能否倚重他,还徘徊未定。 “相龙,代朕修书一封送去罢。”司马奕垂了垂睫,似打定了主意。 “谁啊?顾恺之?不,不好吧!毕竟是桓氏内臣,贸然联系……”相龙从欢脱中冷静了下来。 “谢安。” “遵。。。遵旨。” 谢安没有收到书信,桓温却收到了。 徐兖二州刺史郗愔致信桓温,自称老病,请以闲职休养,愿拱手相让二州。这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本就做好北伐打算的大司马更加如虎添翼,立刻上疏陈词北伐的必要和时不我待的决心。这次北伐的重心还是洛阳,伐姚襄时本以收归囊中的洛阳,又被前燕掠夺而去,此仇必然要报。 司马奕收到桓温请求北伐的奏报,不假思索便予以回复,内容精练,两个字:准奏。 既然已经无法阻拦桓温北伐的脚步,那么就趁着这次北伐,让一切回归平静吧。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但敌人的敌人一定是朋友,借前燕之手除去自己的眼中钉,司马奕的如意算盘打的噼啪做响。 第5章 郗超卖其父献徐州,谢石安双拒善其身 桓温收到郗愔的书信后,便日夜兼程赶到徐州,威逼郗愔交出兵权,将徐兖二州刺史之位给郗愔之子郗超,责令他即日起离开徐州,迁居会稽以内史之职养老。郗超本是桓温帐下参军,便拱手让出徐兖二州,桓温未动一兵一卒就收并了二州的全部兵马,甚是合意,随即赶回扬州为北伐做最后的准备。 只是大战在即,桓温还是犹豫了,玲儿已有孕数月,虽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但他忧心妻子,不愿此时与其分别,更担心的是自己不在身边,妻子能否安心生产。只是战机稍纵即逝,若错过此时出兵,不知要等到何时。权衡上下,只好委屈爱妻,大丈夫要以国事为重。 安顿好爱妻,只有一件事还没有做,桓温犹豫再三,还是言辞恳切的修书一封,寄给了谢安。 谢安一时间成了建康城中最热的灶,圣上烧完,桓温烧。两捆沉甸甸的书简放在一起,谢安哪个都不想看。 他深知,当今圣上年少有志,却无所凭借,诸侯四起,乃至想召吏部尚书叙谈铲除奸恶之事,还要使从人代书,令人感怀。虽有雄心壮志,只是这小小的蚂蚁,能否撼得动大树,就未可知了。 桓温之意很是明确,北伐之战事,此乃一统九州的大计,如若成功,可还边陲百姓安稳太平,举国上下皆可减免赋税劳役,是为天下苍生造福祉。大方向说完了,又提及当年在南郡时,两人相谈甚是投机的旧事,叙旧之后,才是这封信的重点,希望自己可以放下朝中的事物,随他一同北伐。 谢安犹豫再三,一一写下了回信,一面安抚圣上,稍安勿躁,静观其变,一面回复桓温,北伐关系重大,朝内仍需响应。 谢氏家族虽是当今朝野的名门望族,奈何谢安本就无意于仕途,其弟谢万当年与北中郎将郗昙兵分两路,北伐前燕。谢万在军中不能抚慰将士,又误认为敌军增援抵达,惑乱军心,导致手下士卒惊扰奔溃,最后谢万也单骑狼狈逃还,上峰还是看在谢安声名远播,谢氏门庭举足轻重的份上才没有当即斩杀谢万。不久后,谢万被一降到底贬为庶人,此事一出,谢氏阖族都受到了牵累。至亲之人险些丢掉性命的旧案,累及谢氏门楣的凋零,前车之鉴依然历历在目,在他的内心久久挥之不去,此时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卷入后就无法自拔,牵一发而动全身,当下不该有所行动,写给当今圣上的书信也正是给自己的,只能静观其变。 司马奕收到谢安寥寥几字的回信,悠悠叹了口气,谢安虽然并没有摆明已然站在桓温的一边,却也不会帮自己。看来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北伐战场上的得失,燕国的铁骑啊,踏平桓氏的头颅吧! 全建康城消息最灵通的楚三公子,又快马驿站递来了一封书信。楚裕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将纷繁复杂的消息一一传递,而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筹办。司马奕心中不解,但深知相龙一定是得到了什么非凡的消息,不然不会冒险呈上这封书信。 展卷一读,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原来,徐兖二州的刺史郗愔确实曾去信桓温,但并不是称病告老,而是表示愿意与桓温共同辅佐王室,自请率部出河上协助北伐,修复祖坟。桓温早已忌惮北府军悍勇善战,又常年驻扎京口重镇,扼在自己的咽喉之上,其帐下参军郗超深知此事,便借机毁去父亲书信,模仿其父字迹,自称病老,而桓温则将计就计,顺势夺取了徐兖二州。 司马奕看完后,久久不能平静,想那其父郗鉴当年也是几度勤王平乱的重臣,郗愔算是将门虎子,后来与王家联姻,是王羲之的内弟,凭借郗氏王氏的势力,门庭若市,久居兖州兵强马壮,深有报国之志,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司马氏少数可以依仗的门庭,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所谓风流人物,盖棺定论后,只是一个悼词就囊括了他的一生,甚至留下的只是他的姓氏,全族上下的传统。不过这祖先创下的基业,打下的天下,往往只是在某一个后世子孙身上颠覆,这就是所谓的不肖子孙,辱没了自己的姓氏,辱没了祖先,辱没了门楣。光辉的郗氏就这样被权利斗争的车轮碾的支离破碎,那么下一个是谁,谁又能挡住桓氏的巨轮呢? 四月中旬,大司马桓温汇同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亲率铁甲步兵五万,一同出兵前燕。三路大军汇合与广陵,经阳山,延泗水一路向西北进军,再途经徐州向着燕国一路前进。 战争伊始,桓氏重兵全力攻打鱼台势如破竹,几乎兵不血刃就大获全胜,拿下了鱼台时,还生擒前燕主将慕容忠,此人乃是慕容皇室家族,在燕国时声名大噪,不想经此一战,竟然成为阶下之囚,这鼓舞人心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部队,桓温甚是满意,便即刻传令三军,马不停蹄的向金郷进发。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本是整月只下一次雨,下雨一次下整月东平,竟然恰逢大旱,水路一时难以通达。加上汴水也因连年战乱久未浚治,瘀滞堵塞严重影响漕运,一时之间后方补给成了行军的巨大障碍,桓温在无奈之下,当即派人在钜野开凿水路三百里,使船只由清水进入黄河。 这一工程虽说不算浩大,但使晋军嚣张的气焰磨灭的一分也不剩了。要知道行军打仗,没有后方补给,就只有饿死在归途。军心一旦涣散,内部的土崩瓦解,要比敌人的军刺来的更加凶猛。此时疏通河道,只可解一时之忧,可战事瞬息万变,后方的支援不到位,始终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倒刺,拔与不拔都很难受。 见此情形,久居兖州的郗超终于发挥了他门楣的光耀,想起自己也是武将的儿子,应该于此时发挥自己的作用,立功扬名的时机道了,凭借对此处天时地理的熟知,建议桓温尽快进军燕国都城邺城,或坚守河道控制漕运,储备粮食,至明年夏天再继续进攻。 两种建议都是对此时困境的考量,不是最好,但也没有更好,不能指望老天在需要时就降下甘霖,普度晋军将士,只能别做他法,应对这不利的天时。进军邺城,釜底抽薪,赶在援军到来之前,就结束战斗,可谓是最优的选择,但是风险也大。倘若据守河道而囤积物资,使大军修养生息,以备后续再战,就要在此处过冬,若退守东平,敌军回攻金乡,则首尾难顾,落于尴尬的境地。 桓温担忧家中妻儿,想速战速决乘胜追击,并且担心如若将战事拖延至秋冬,雨季一过,进入旱期,而南方将士畏惧北方严寒气候,更加举步维艰。战机不可耽误,拼尽全力一搏,或许可以成功,畏首畏尾,最终只能失败而归。蓄力已久的北伐,不能刚刚开始,就草草收场。 距离玲儿临盆已不足二月,旷日持久的征战,最惦念也最怕收到家中的书信,报喜还是报忧,都令人牵挂,熟悉的字迹,思念的情愫都,想让人插上翅膀返身回家,与亲人团聚。一句安好勿念,有时是疗伤的神药,有时是思乡的毒药。 玲儿已于梦境推测了桓温此行的凶险,却无法阻止命运的降临与惠顾。可是这时时的心绪难安,使她的胎相一直不稳,数位名医阖同会诊,使劲浑身解数,也难以平复,只好做足准备,以防胎儿早产而措手不及。桓府上下,都严阵以待,这夫人若是此时有所差池,怕是这满府的丫鬟仆妇没有能逃出命去的。 果不其然,这一天还是来临了,玲儿产过一子,再度生产本不该非常困难,又是早产,却不曾想,竟然整整折腾了十几个时辰。一时间,桓府上下,陷入了地狱般的严肃,直到夫人诞下麟儿,母子平安,桓府乃至整个扬州,才重新注入血色。 天时地利桓温没有赶上,人和却站在了他这边,手捧着家书那一刻,激动之情难以言表。玲儿果然不负所望,产下一子,虽是早产,却也健壮,哭声震天,每日里吵闹非常,饿时啼哭三里可闻,奶母都备了三人,方可满足。而玲儿亲笔所书的这卷竹简,字迹娟秀,落笔游刃有余,从这笔笔的劲力便可看出,妻子着实好的很,不用牵挂。 桓温即刻回信于妻子,为子赐名为玄,又因此子是当日吞星而孕,特赐小字,名为“灵宝”。 桓温还沉浸在喜得一子的欢愉中,殊不知,世间果有奇事,这灵宝确实如其母之梦,化为金龙一冲九天,名扬天下,披万里河山,奈何命途如何,那便只有细细揣摩了。人常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荣辱自古周而复始,这桓氏的兴衰,能否在这孩子一生中写尽,究竟乃命运的捉弄,还是人为的扭曲,天机不可一次泄露,此处按下,慢慢叙谈。 第6章 桓子符大战遇天灾,楚相龙汤池戏君身 “报~~~~~!北伐军急报”传令官的声音在大殿外由远及近。 “呈上来。”司马奕坐上席上,一手支着下巴。 “遵旨。”内侍官赶忙小跑几步,接过军报,躬身递给司马奕。 司马奕这才提起点兴趣展开战报,不料竟是天大的喜事,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桓温竟然遇到了天灾,粮食补给运输难以到达,已开凿河道,控制漕运,维持现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桓温这次踢到了铁板,真是大快人心。 司马奕转念一想,既然如此,就不必亲自动手阻隔桓氏的运粮之道了,那么,楚相龙也该召回来了。随即立刻叫人研磨,写下一个十万火急的“速归”。 召回相龙不用十万火急的书信,只要一个心有灵犀。刚写好的墨迹还未干透,内侍官便禀报,楚裕回宫了。 司马奕面露喜色,一时之间捷报频传,让他感到这大殿外面的骄阳似火都很可爱,甚至很想出去体验一下这明媚的阳光下骑马,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不过伴君如伴虎,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即刻要到门口时,司马奕收起上扬的嘴角,呵斥内使官道:“一派胡言,楚常使心系边塞,怎么舍得回来!” 内侍官吓的躬身就揖,颤颤巍巍,怕是圣驾再骂一句,就要跪伏在地,连连叩头。可是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转过大殿的正门,出现在二人的眼前,不是别人,正是楚相龙,内侍官如获大赦,感谢这神天菩萨,降临人间,普度了众生,心中默念着佛,赔笑的向楚相龙揖了揖,知道圣上必是要单独召见,便非常识趣的退下了。 楚相龙来到大殿正中,刚要依礼跪拜就被司马奕喝止了,让他上前答话。相龙三步斌做两步的走上阶来,与司马奕对视着,目光炯炯。 司马奕见他步伐矫健,衣冠齐整,虽有劳顿之态,却神采奕奕。也不让座,也不说话,就这样上下打量着相龙,假装面上带着些不善之色,可是只有相龙能看出,他的眼中带着笑意。观人之色,不可观口鼻,要观目,嘴上笑的笑意容易收敛,但是眼睛不行,会直接出卖它的主人。 相龙路过书案,目光扫过那已干涸了“速归”,笑着答:“臣不分昼夜,连续跑了七百余里,路上跑死了三匹马,就是希望能早一秒回京面圣,怎么变成了不舍得回来呢?” 话是说给楚相龙听的,这人不仅听见了,还回答的有条不紊,字字珠玑,句句真情,寻不出错处,真是令人气恼,司马奕便冤白他道:“跑死三匹马,是真。是不是回来面圣,倒是未可知,寡人怎知相龙是不是金屋藏娇在府里,才急着跑回来。” “臣是否在府里藏娇陛下确实不知,但臣一年之中在府里几日,陛下应该知道。”相龙这两个月在外面可能是吃了智慧豆,竟然与司马奕对答如流。 司马奕自然知道楚相龙伴随自己,一年之中只有父亲的寿辰才出宫半日,便没有理由继续陷害忠良了。不过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突然假意一掩口鼻,道:“臭死了,莫要过来。”伸手就要揉乱桌上的信纸。 此时的造纸术虽然已经成型,但是工艺复杂,想要批量生产,还是难以做到,再之,做工精美纸张,材料昂贵,也只有宫中才有少量,不能应用于大众,此时的书信还主要靠竹简布帛,司马奕也只是给相龙传信时才使用纸张,毕竟阅后即焚甚是方便。 相龙一步上前,拉住这只捣乱的小手,笑着道:“这信,是我的。”说着另一只手就取了过来,单手折好,塞进怀中。 司马奕很是不服,三次想抽出自己的手,都失败了,便向门口吼道:“来人啊,赐楚常使汤泉宫沐浴。” 您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即使门口进来一个内侍官的时候楚相龙还是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只是答道:“谢陛下隆恩。” 司马奕见此人今天是与自己杠上了,连人都不避讳了,全然没有松手的意思,索性放弃了抵抗。没有好气的道:“三公子,请吧!” 相龙笑的越发得意,蹬鼻子上脸的道:“小奴不才,不善水性,还请陛下派人服侍。” 司马奕也是气急败坏了,恨恨的道:“汤泉宫自有从人服侍,难不成你要朕的三宫六院去服侍你?” 相龙笑的更是狡黠,突然手上一扯,把司马奕拉到身前,贴着他的耳鬓很是满意的道:“去掉三宫六院。” 司马奕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气的暴跳如雷,只是他那些大胆、无理、放肆等听起来苍白无力的词还没出口,就被相龙大笑着拖出了大殿。 汤泉宫内已然准备就绪,只是听闻赏赐了楚裕前来,便要符合礼制规矩,散去了一半的从人,内殿也只剩了两三个人,贸然间见圣上驾临,还铁青着脸,几个从人立刻跪倒在地,询问是否唤主官前来服侍,司马奕挥手让他们悉数退下。 殿内霎时间只剩下司马奕和相龙两人。相龙只盯着司马奕笑,不言不语,且纹丝不动。司马奕嘴一咧,没好气的道:“你当真要朕来伺候你么?” 相龙见好就收道:“岂敢,岂敢。还是小奴来服侍陛下罢。” 司马奕抬抬下巴,一副算你识趣的嘴脸,张开双臂,等相龙为他宽衣。 楚相龙轻车熟路解开他的金带扣,先把这全身上下最重的一件拿掉。这纯金镂空龙纹带扣据说是先祖传下的,制作工艺之精美,用金料之精,足以看出当年国力强盛,手工艺发达,而先祖节俭,教育后世子弟,不可独自享用这奢靡之物,乃至代代相传于皇室,让每位皇帝都记得当年的盛世与繁华。如今连年的征战与动乱,使得国家赋税全部用于军费之上,连宫中的用度,也由精美绝伦的彩瓷转变为青瓷,而颇具风味的漆器,渐渐的绝迹了,新置办的金器更是凤毛麟角。 毕竟是盛夏,司马奕已穿得十分轻薄,龙袍之内就是一身素白的内衫了。司马奕往常都是着内衫入汤池的,今日不知为何,还是抬着手臂,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相龙停了停,在他脸上打量打量,见此人虽微合双目,却不像是睡着了样子,既然是默许,就伸手解开他内衫的系带,将之除去。见此人还是纹丝不动,就有点打趣的道:“圣上这是要下汤池还是要下汤锅啊?” 司马奕白了他一眼,收回手臂,来回摩挲了下左右手腕,像是退下了缠袖,看都没看楚相龙,径直走向汤池。 楚相龙盯着他二月来又见消瘦的背脊,觉得有点心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张趾高气扬的脸,怎么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可恨呢?相龙回来后是更过衣才来面圣的,七百里路途,夏日炎炎,还能见人么。现在这个人明知道这些,又要来赤膊相见,恐怕只是想看看自己这些日子,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饱喝足罢,真是君心难测啊! 相龙索性脱了个干干净净,一边向汤池走,还一边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多么健硕的奴隶啊,哪位大爷出价高,便可以带回家中,看家护院,杂活劳役,样样是把好手,不多,起价三千贯钱。” 汤池有百尺见方,三面是台阶既可上下又可坐靠,一面是一个平台,距离水面很近,刚好可以用来平躺着泡着浴汤,甚是巧妙。 司马奕本来正是泡在池中,端坐于池边的石阶上,双臂支着池沿,眯着双眼,很是享受,又暗暗打量相龙的方向,想一探究竟。楚相龙这么一吆喝,再配上这□□,惊的司马奕差点滑入池中,他睁大双眼,抹去脸上的水,瞪着他,抬手指着这厚颜之人,只顾道:“你,你,你!” 相龙大摇大摆的站在他面前,从池上俯瞰着司马奕“你什么你,别光看啊,客官。从上到下,都给您看光了,您买是不买,买就掏银钱啊!” 司马奕这个角度看相龙,简直是不雅的母后给不雅开门,不雅到家了!他倒抽一口凉气:“你,你给我下来!” 司马奕盯他着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转过头,又气的转过了身。 “大爷,您要是不买,小的可去别处叫卖了。”相龙还沉浸在他的小本生意上。 司马奕简直被这货的装疯卖傻气的气血翻涌七窍流血,又怕他疯起来不肯下来,只好配合的道:“买买买!你下来取银钱。” 相龙见好就收,立刻跳进水中,激起朵朵水花,又跑到司马奕跟前,伸手,“钱呢?” 司马奕白眼翻出了天际,又一想似有蹊跷,便问道:“什么奴隶,值三千贯钱,我倒是看不出与普通奴役有何不同。” 相龙一边往身上撩水,一边邪魅的笑着道:“这奴仆不仅浑身武艺,看家护院、打听消息是把好手,打道结社也不在话下,而且还会一种秘术。” 司马奕从未听说相龙有什么秘术,但是看着这笑容就有预感他这是没憋什么好屁,又忍不住好奇,佯装不屑的往下问:“什么秘术?” 相龙倒是没卖关子,大笑道:“房中秘术!专门偷□□妾,助人传宗接代,官人要不要试试?” 司马奕听了他这疯话简直哭笑不得,只得用水泼他,让他赶紧住口。 相龙一边躲开水花,一边回击,嘴里还没玩没了道“官人老羞成怒啦?是气我不该偷你妻妾,还是没来偷官人,偷您也成,价钱翻倍,咱们商量商量。” 司马奕听他满口胡言乱语,又气又好笑,手上的劲头大了起来,相龙竟然需要专心接招,方可躲过,水花攻击之猛,倒是让他无法开口了,那些有的没的浪荡之言,都淹没在飞溅的水花中。 第7章 汤泉宫二人双戏水,楚相龙设计害桓温 汤泉宫是司马奕登基后为自己所兴建的唯一一座宫殿。司马奕身子羸弱,谈不上骨瘦如柴,浑身上下也没有几两肉,夏日里禁不住日晒,有汤泉避暑刚好,秋冬季节四肢冰冷,没有这汤泉暖身舒缓经脉,只能时时颤抖。常人是不知的,侍奉服饰的宫人也只知道,冬日里要备比历代君王多两件的夹衣,却不知即便如此这位圣上每每因事务众多不得下朝时,在龙椅之上哆里哆嗦的等早膳。只有相龙才知道,早膳要烫口,以汤羹为最佳,上朝之时就要备好,以便随时供上,才可舒缓圣上饥饿与寒冷。早上汤羹,晚上汤池,司马奕有时很是羡慕相龙强健的体魄。 闹完了,泼够了,两个人都有点累,汤泉的水解乏是上品,仰卧在这池中,两相无言,甚是惬意,反正司马奕慵懒的几近入睡,相龙则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怕他果真睡了,呛了水可不是闹的。 想当年两人夜捕萤火虫,司马奕掉到荷花池中,相龙扑下池塘去救,谁知道水性是天生的,掉下去的人没事,救人的差点没淹死。王府的护院也是巡护的频繁,听见动静瞬间就赶到了,要不楚相龙小命可能就丢了。幸好相龙坐船不晕,不然要当大将军的人,又不识水性,又晕船,还不成了笑话。后来经过相龙的苦练,终于能在水中穿行自在了,只是提起水,还是有点心结,就连这小小的汤泉,他都是能不下就不下的。 “北方战事究竟如何?”司马奕全身上下,只有双唇微启了又合。 “之前的捷报确实很长我军气势,想必你也知道,那慕容忠是王室血脉,此人在众多王子中脱颖而出,甚是得到他父亲慕容泓的器重,据守湖陆也是锤炼,本来是想让他在军中混些声望,将来顺理成章接了王位,没想到,桓温竟然将他活捉了,真是大快人心。”相龙打开了话匣子。 “那慕容泓虽然疼爱此子,但是兵临城下,自身难保,慕容忠必定成为弃子。”司马奕摇摇头。 “王家子弟被敌军生擒,奇耻大辱啊,难道就轻易舍弃了?”相龙很难理解这异族的传统。 “就是因为奇耻大辱,才会放弃他,不会受到我军的要挟,即使现在放了他,怕是慕容氏也很难容他了。蛮夷就是蛮夷。”司马奕对这些分裂晋朝天下的乱臣贼子毫无好感。 “桓温现在最大的敌人,居然是天灾。金乡已然数月不见落雨了,长此以往,军粮补给都很难运送。”相龙皱了皱眉。 “天助我也,之前我派你去兖州,也是想让你借机游说郗愔,在桓氏的粮草上做文章,现在不必你我出手,老天要制裁他,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司马奕目光如炬,一举扫去面上的倦色,激动的手指微微打颤。 本来不打算让相龙冒这个险的,只是谢安的退缩让司马奕临门一脚却无人可用,只好还是兵行险着,让相龙前往了。 “留给桓温的路不多了,看他如何抉择了,我在兖州并没有浪费时间,打探到郗超已经向桓氏提出了两个建议,一个是直取邺城,一个是坚守河道,控制漕运,待明年再战。这两条都是上佳之选啊!”作为一个善武之人,相龙从小读书也只是读读兵书,但是战略方针他从来是无师自通。 “速拿图来!”司马奕一时忘了自己身在是何处,说完了自己都有点后悔。 “图就回殿再看罢,此处甚为潮湿,不适宜看图。”相龙还真是听风就是雨,司马奕让他做的事,他绝不打折扣,哪怕是难呢! “罢了。”回宫慢慢看。“今日的边疆奏报早你一步进门,你可知道桓温如何选择。”司马奕想卖卖关子,都是听相龙小道消息,自己这次也有。 “此事我当然知道了,桓温不顾郗超的阻拦,完全没有采纳他半分意见,而是要依照之前呈报的计划继续攻打黄墟,这就很被动了。”相龙十分得意。 “你还有什么消息么?”司马奕想炫耀的被别人说了,只好继续听了。 “据说桓温如此打算竟然是为了家中妻子,他的妻子为他生下了第六子,桓温给此子取名为玄,大有看重之意。”相龙眼睛都冒着光。 “这些都不重要,你就说,还有什么,是你快马驿道给我带回来的好消息。”司马奕听不下去了。 “本来我还要再呆上几日,才返回,得到了这一消息后,我便觉得事关重大,只可由我亲自送回消息,而且决不能拖延。”相龙开始卖关子了。 “究竟何事?” 相龙将身体靠了过来,紧挨着司马奕,转过身,似要抱住他,却只是贴在他耳边低低的耳语。 “秦军增兵。” “什么?”司马奕诧异了,差点惊呼出来。秦军想增兵燕地?这消息可太大了,只是自己能够得知,想必桓温不会不知。 “桓氏对这件事毫无消息。”相龙声音放的很低。 “绝无可能。”司马奕更加不能相信。“秦若是增兵,这么大的动静,桓温眼观六路,怎么可能无处探听呢?”司马奕也学起相龙,两人咬起耳朵来。 说起来这个姿势相当的暧昧,不着寸缕,紧紧挨着对方,你一言我一语,看似亲昵的不成体统,在这热气翻滚的汤池暗处的角落望过去,酷似是在相互舔舐、亲吻,画面在这蒸腾的水汽中更显旖旎。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秦军知,桓氏不知,怕是燕军也不知。”相龙此言一出,司马奕好像明白点了。 “秦军想借机分一杯羹啊!真是妙哉!”司马奕眼珠转的快飞出眼眶了。 “这次的北伐,看似是我军讨伐燕地,收复疆土,修护祖坟,实则是秦军趁鹬蚌相争之际,坐收渔翁之利,此时的秦军还在封锁消息,调集军马粮草,等待出兵时机。”相龙继续分析。“秦军一旦看准出动时机,你猜他会帮谁?” “当然是燕军。先与燕军联手攻打桓温大军,待桓温败走,再顺势攻打燕军,秦真是如意算盘啊!”司马奕心中也在盘算。 “没错,秦军想必是想趁桓温孤军深入攻打邺城时,出一奇兵,从西南增援燕军,打桓氏首尾不得相顾,这是要置桓氏于死地啊!看来这次桓温九死一生了。”相龙叹口气,倒像是松了口气。 “别,就别一生了,直接死的透透的才好啊!”司马奕快要笑出声来。 “今日我们得到这消息,本该是急速报于桓温,再通知豫州刺史,集结全部兵马,待秦军主力出兵邺城,即刻偷袭秦军都城长安,这样便可斩断秦军回头之路,将秦军截杀于半路,使秦军首尾难顾,而我军则可以一鼓作气,收复北方大部分失地,简直是天助我也。只可惜出战的是桓温,如果让他活着回来,咱们的日子怕是就没得过了。”相龙果然精通兵法,须臾之间就能想到应对之策。 司马奕也似有所动,毕竟大义面前,个人得失都变得极其渺小,相龙分析的军情很有道理,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桓温当时出兵时所定的计划,瞬间就被天时所瓦解,自己冒险动兵,值不值得尚且不论,如若桓氏大胜而归,自己恐怕真的要尸骨无存了。 相龙知道司马奕也要深思熟虑,可是他们泡在汤池的时间未免太久了,再不起身怕是要被人架着才能走出去了。他双手自然的搂住司马奕,并在对方略有所察却没有反应过来前的瞬间,松开了,像是提醒着,时间太久了他们该回宫了。 司马奕还沉浸在思虑当中,突然被相龙揽住也没有发觉,此人平时逾越的事情做的太多了,儿时就习惯了,俩人同榻而眠时,不是搂就是抱,有时候还举,举起来又扔,摔摔打打,啃啃咬咬,简直不像是与人类接触,倒是像养了条猛犬,更像是只小兽。 相龙这种动作往往意为求关注,司马奕专注的做一件事情,太久没有理睬他时,逾矩的行为便来了,所以司马奕收起思虑,看看眼前的人,他已经从水里站起身来,对,还是□□,就这么晃晃荡荡的走在司马奕身边的台阶上。 “相龙,朕将来封你个将军可好?”这有碍观瞻的画面,让司马奕很想逞逞口舌之快。 “嗯?”相龙有点反应不过来。 “既然你这个常使的官职都是朕自创,再选个特殊的封号给你吧!”司马奕看起来很正经。 “宫中除了宦官本不该有其他官职,常使这个已经很逾越了,将军的封号嘛,骠骑将军啊,车骑将军啊,都很威武啊,何必再创。”相龙不知哪里有坑,但是本能的觉得就是有坑。 “这些都是别人用过的,怎么能表达你我的情谊呢!”司马奕闭着双眼摇摇头。 “既然这样,叫什么好呢?”相龙还是觉得应该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回宫去。 “就赐你定光将军,如何?”司马奕笑笑,他肩膀已微微颤抖,忍得快是极限了。 “听起来还挺威武的。”相龙有点疑惑,总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定光,定光?” 司马奕终于憋不住了,大笑不止,前仰后合的像风中的稻草。 “定光?光定,腚光!!!”相龙的猪脑汤又该上线了。 哗啦一声,相龙从台阶上面冲下来瞬间扑倒了司马奕,俩人一同栽入水中,水花四溅,听不见二人争执,只剩下水中唔唔声和咕嘟咕嘟声。 我让你腚光将军,咕嘟咕嘟。 第8章 桓子符北伐险丧命,司马奕疑心身边人 尘沙掩日,寸草不生,树无全枝,风过枝断。与天时相斗的大司马率军过黄墟时,连战乱的流民都难得一见,行军路上偶有白骨,也是残破不全,真是应了这个地名,昏黄无垠的废墟一片。随着节节大胜,燕国侵吞之地慢慢吐出,再次行军于故地,桓温之心却跌于谷底。 陈留本是汉朝时期封属的梁国,富庶丰登,民风淳朴。乃至后世魏王伐董卓老贼时,也是起兵于此。当年司马炎称帝之前也自封过陈留王,如此豪杰辈出之地,在祸乱多战的现在,以桓温看来,残破沧桑,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晋军燕军的争夺,秦军的屡次进犯,让这座古城的旧日风貌已荡然无存。 行军至此,桓温不禁很想逗留长久些,哪怕是以己绵薄之力,也要振兴古城,救民于水深火热。可惜,天水指望不上,战火也抵挡不住,从燕军那刺探的消息称,燕国大将慕容垂、傅末波等人已集结兵马八万大军,前来抵抗晋军。为了阻挡晋军继续向前,逼近燕国都城邺城,慕容垂等人是倾国之兵背水一战了,这场恶仗一触即发,桓温要做好十足的准备,才敢应战。 桓温随即下令,命袁真于十日内进攻谯、梁,务必打开石门水道,接应军械物资,使大军后方稳固。而自己则带兵马前往枋头与燕军对峙,两兵交战,补给不足最是大忌。晋军的铁骑,桓温胸有成竹,后方的支援,则是忧心忐忑,又不能吐露半句。 十日已过,袁真对石门水道仍是束手无策,继续耽误下去,只能贻误战机,桓温有些沉不住气了。又等了十日,袁真依旧音信全无,燕军已然得知晋军粮草不足,更加猖狂叫战。 临近九月,桓温裨将邓遐、朱序前去偷截粮草,遇暐将傅末波,两军大战于林渚,晋军被打的丢盔弃甲,两位大将也险些丧命。桓温终于抵挡不住军粮竭尽,后方空虚,只好下令焚毁战船,退军而去。慕容随即垂率八千骑军追赶,与晋军战于襄邑。此时桓温已是强弩之末,屡战屡败,死伤万余人。 雪上加霜的是,桓温不知秦军已经由洛阳兵发许昌,打着支援燕军的旗号,欲诛杀他于归路之上。于是燕军在襄邑之战时,假意运输粮草不利,战败于晋军,沿路放弃少量粮草,引桓温深入追敌。此时晋军兵马已经被打的晕头转向,偶然胜利点亮了他们的希望,粮草的诱惑,此时竟大于家乡,乘胜追击,头昏脑涨的陷入了燕军的埋伏。桓温血战之中,突然记起妻子临行之梦,穷寇莫追,便火速下令撤兵,可是,已经全然来不及了,他率领的主力部队险些没有逃过秦军的截杀,众将士拼死护主,才使桓温逃出了一条命来,其余残部皆被秦军斩首。 冬十月,大星西流,有声如雷,丢盔卸甲的晋军,露宿荒野,缺医短粮,桓温下令收拾散卒,屯于山阳,此时损兵已至三万。大雨倾盆,而战报传来,秦军反戈一击,竟向燕军都城发起全力攻击。桓温一气之下,血气上涌,竟晕厥过去,帐下众参军,拼命呼喊“将军醒来!将军醒来!”有略懂医术者,按压其人中,才使桓氏复苏,他仰天长叹,悲哀之情令从人动容。 至此桓氏轰轰烈烈的北伐就如此以惨败告终,顺便为他人做了嫁衣。 满心欢喜等着桓氏全军覆没战报的司马奕始终没有如愿,九死一生的桓温,真的以一生而归。桓温上表朝廷,将北伐之过全然推在袁真一人头上,请废袁真为庶人。而且桓温以诛灭袁氏叛臣的名义,仍领兵山阳旧不肯回朝,并且听闻他病势沉重,时常昏厥。 司马奕即刻休书安抚桓温,北伐之败乃是袁真之责,一切依大司马意思行事。此外,还命侍中罗含带着牛酒到山阳犒劳桓温,并下召命,任其子桓熙为豫州刺史,表彰桓氏北伐劳苦功高。 袁真知道朝廷不敢追究桓温的兵败之责,只能自己背锅,被逼无奈,只好率众叛逃,据守寿春,并暗中勾结前秦、前燕。次年二月,袁真病死,部将朱辅拥立其子袁瑾为豫州刺史。桓温率二万军队攻打寿春,并筑起长围,将城池团团围困,袁瑾只得婴城固守。拉锯之战直到371年,桓温攻破寿春,俘获袁瑾,并将袁瑾、朱辅及其宗族数十人全部送往建康斩首,袁瑾妻女被赏赐将士,所侍养的数百乞活军则被活埋。 至此出身江南的“王谢袁萧”四大高门中的陈郡袁氏彻底落下帷幕。同时,豫州也彻底落入桓温之手。北伐后袁氏与桓氏的狗咬狗按下不提,单说说宫里的人是怎么过的。 司马奕深知北伐兵败之事,桓氏不会善罢甘休,袁氏这样的灭族之祸,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听闻丞相日前已赶赴山阳与大司马共商要事,自己的日子恐怕越来越难了,但眼下有件事令他更感棘手。 近来相龙经常出宫,不知是打探消息还是另有打算。午正方过,就匆匆出了东宫门,像是往清溪桥方向去了,若是派人盯梢,有不信任之嫌,若是不派人,又坐立难安,此人到底有何隐瞒,为何不报于我知道呢?司马奕在殿上踱来踱去,烦躁难安。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楚相龙回来了,见司马奕冷着张脸的坐在榻上,便想上前伺候他净脸。“圣上起身了?午觉可睡的踏实?”相龙是佯装不知,还是果真不知,司马奕的神色分明就是没有睡过。 “你去何处了?”司马奕不怒自威,声音里带着冰。 相龙不语,只是打点着盆中的水温度如何。 “何处?”司马奕怒不可遏,终于吼了出来,脸上的冷漠瞬间变为震怒,青筋暴起。 “清溪桥。”相龙从来没有见过司马奕这样,有些不解,也有些惊讶,他不是故意相瞒,只是几次三番的出门,司马奕怎么可能毫无察觉。自从桓温兵败后,司马奕每日忧心忡忡,更加不能安枕,想必此时是受不了什么刺激的,一旦风吹草动,他就会惊觉难安,像是草堆中的兔子,有个风吹草动就惊吓的逃窜。 “去清溪桥做什么?”司马奕听到的答案和猜想的大致一样,便很想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这样勾人心魄,每隔几日就要去上一次。 “闻记书社。”相龙洗好脸巾,拧好水,递过来,示意司马奕净脸。 司马奕听了这四个字后,气像是消了一半,想了想,毫无头绪,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听话的接过面巾,擦了擦脸。相龙又递给他茶盏,他漱了一口,相龙立刻递给他漱盂和另一块面巾。做完这一套,又接过相龙倒的茶,喝了两口,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睡过,干嘛要来上这么一套,随即轻摔了下茶盅盖子。 “闻记书社的老板待人很甚是亲厚,曾给建康城中很多不知名的文人出版过杂书,可以说,只要写过几个字,都可以在闻记造册出书,只要可以售出,老板就返还五成佣金,生意很是红火。即便没有人买走你的作品,出书简的费用也很低廉,自己拿回去,或者委托老板送人即可。”相龙一边伺候司马奕,一边娓娓道来。 “相龙是去赚银钱的?”司马奕非常难以理解。 “早年间在王府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家书社,只是于你的兴趣不合,便从来没有说给你听过。每次我出宫为父亲贺寿,都会夹带回几卷闻记出的书简。”相龙送出盥洗的物件,返回内室,见司马奕还呆呆的坐在榻上,就走过来与他同坐。 司马奕反应了下,觉得大白天这种逾越的行为很是不妥,又觉得反正桓温回来自己还不知道是何结果,还管什么礼仪不礼仪,便由着相龙就这么坐着。两人坐在榻上,面对着面,像是新婚的夫妇,互相端详着要相陪一生的人似的,打量着对方。 “是兵书还是账册,怎么就与我兴趣不合了?”司马奕有些不懂,不懂就要问。 “是一些杂书,反正是与你挨不上的。”想想又觉得空洞,就接着解释道:“是与你治国平天下无用的,也不是些传记野史,只是简单的与你兴趣不合的。”相龙的眼光在司马奕的脸上流连,话没有什么逻辑,声音却温柔的似水。 “你不与我说说,怎知我没有兴趣?”难得司马奕的思路今天被相龙带着走。 “多说无益。”相龙微微叹了口气,转过了脸。 “相龙,莫不是哄骗我罢,说什么去了书社,不会是怕桓氏回京,牵连于我,为自己寻出路了罢。”司马奕在相龙几次三番的遮掩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猜测。 相龙转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睛,从这怀疑的眼神中看出,司马奕果真有过这样的猜想后,觉得他确实是担惊受怕到了极致。便想伸手抚上他的头顶,可是手还未触及半分,就被司马奕快速的打开了。 第9章 解误会相龙表情义,司马奕年节换酒樽 相龙看看被打开的手,徐徐收了回来道:“我为什么要寻出路,我只要跟着你就好了,你做圣上我就跟你留在宫中,做王爷就跟你去封地,做庶人就可以卖书养活你了。真要是去阎王殿,咱俩正好搭个伴儿,不寂寞。”相龙就这样慢慢的,缓缓的,把心里的话往外掏,毫不遮掩。 “你的书,卖的好么?”司马奕像是心绪安稳了,安静了一会,又接着道。 “还没有写好,写好了,应该不错罢。”相龙有点向往,司马奕有点期待。 “写好了给我看看罢。”司马奕笑笑,总觉得相龙确实有自己不知道的一面,看来是深藏不露,只是相龙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这样太狡猾了。 “又不是你的兴趣。”相龙打趣的笑他,眼中显出一丝光彩,似有些骄傲,也似有些期待。 “到底是关于什么啊?”司马奕很是好奇,好奇的很恼火。 “真想知道?” “想。” 相龙突然将身侧坐着的人扑倒进榻上,双手将司马奕的双手钳制在头顶,俯身下来,与这人的脸挨的极近,看着他圆睁的双目和受惊的神情,就知道他全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司马奕如待宰的羔羊,就那样傻愣愣的看着相龙,等着他下一步动作,猜测他是不是又要一口咬下来,只是这次不会是要在面门之上罢。相龙的神情有些严肃,有些激动,有些柔和,又有些无奈,司马奕读不懂,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只是听他呼吸如此急促不稳,想必是正下着某种决心,既然他非要如此才能和盘托出,就任他这样被压在身下罢。 相龙盯着他的眼睛,嘴唇微启,身子一点一点的像下压过来,司马奕心里突然有点紧张,还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只是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熟悉,却记不起什么时候有过如此境遇,心下着急,却越是着急,越寻不到方向。 突然,他灵光乍现,觉得很像与王后成亲时,揭完红盖头,饮完合衾酒后,他所做的事情如出一辙,这几招还是相龙塞给他的春宫图上学会的。有机灵不抖留到何时,司马奕终于想通了,高声道:“春宫!一定是春宫!相龙,原来你竟然喜好这些。哎呀,终于被我知道你的兴趣了,难怪讳莫如深,还说与我不同,确实不同,我向来对男女之事没有什么兴趣,哈哈哈哈!” 相龙的眼睛瞬间瞪得很大,连瞳孔都放大了几分,身型顿了顿,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停了半晌。见司马奕笑的快断气了,他真是气的差点断气了,于是相龙便像是泄了气的马球,一下子趴在了司马奕身上,压的司马奕这次差点真的断气,但是相龙却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又静静趴了会儿,司马奕都觉得这个人是睡着了么,他捅了捅相龙腋下道:“太重了,给我起来。” 相龙转过头,对着他的耳朵说道:“封我虎贲将军的那个盒子里,有一把钥匙,到时候你拿着去找闻老板,记得,我的书不卖的,只给你一个人看。” 相龙呼出来的热气,打在司马奕的脖颈间,耳朵里,痒的很,也舒服的很,有一种别样的暖意好像在司马奕的心中蔓延到四肢百骸,突然这种感觉不错,压的他也不那么难过了,甚至希望相龙不要起身,可就在这时,相龙一个翻身就下了床榻,倒茶去了,留司马奕一个人在榻上回味着,凌乱着。 此后相龙只出宫两次,还是半个多时辰就回来,与司马奕再没有过多的讨论,所以他也不知相龙生意如何。只是他不解,两人被贬为庶民的风险到底是多大,要相龙如此惦记以书换钱之事,也不解那日相龙说的到时候,指什么时候,为何要自己亲自前往取书,是什么惊喜么?司马奕暗暗猜度着。 年节里总是过的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四方进贡的贺礼,建康城的华灯溢彩,这一年全然不见了,只有朝堂上众人换上了低调的新衣,一一向圣上施礼,恭贺几句新年的话,这节就算这么过了,谁都不敢提起北伐之事,也无人敢说上一句各州的封疆大吏们没有一人入朝庆贺之事。宫宴之上,大臣们都很沉默,只听得见歌舞之乐,不能见君臣欢聚之态,只有寥寥几位大臣,上前来敬酒,私底下也不见推杯换盏,甚至交谈的都没有几个,司马奕见状称龙体困乏,便让众人便早早散席了。 离了席的司马奕,憋着一肚子火气,无处释放,只好背着外人跟相龙撒。“今年的节礼没意思透了,他一个人打了败仗,跟国丧了一样,都要收敛起来。” “呸呸呸,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嘴没个把门的,国丧都出来了,你这是咒自己呢,还是骂别人啊!”相龙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朕让他去北伐的么?是朕让老天不下雨的么?凭什么,朕要如此低调的过年节。”司马奕还是没有发泄完。“他被秦军杀的还不够狠,应该赶尽杀绝才是,朕很想知道,秦军明明安排的如此周详,怎么就被他得知消息了呢?” “桓氏断断不会得知此消息的。”相龙坚定的答道。 “我们都能得知消息,桓氏也肯定有他的渠道。”司马奕声音虽然不高,但是两人都顿时反应过来,一齐掩住了司马奕的口。 相龙四下张望,见没有一个人,示意司马奕不要动,自己慢慢走出内室,见外室间此时也并没有一个人,回过身来,走向窗边,支起插杆,向外张望,见确实没有从人侍卫在附近,这才回到内室。 相龙压低声音道:“不可再议此事了,陛下要当心啊!” 司马奕似有些后悔,点点头。酒壮怂人胆,这番惊吓后,饮宴时那点酒劲,一分也没了。 相龙见他看起来可怜,就笑着问:“陛下既然嫌弃节礼无趣,我们出宫去转转如何?今年宫里置办的御制宫灯没有了,民间还有百姓们制作的花灯啊,也很有趣的。” 司马奕听了这个建议转为笑意“也是,咱们出宫走走罢。很久没有出宫了,自从朕登基之后,只出过三次宫,偷偷!” “三次还少么,不过陛下现在节制的很,不似幼时了,怎么规劝都不肯回府,买了一堆小玩意儿就算了,都是我提着,买了那么多吃的,你也只每样吃一口,都是我包圆,撑的我,哎,不提了。”相龙像是对以往有诸多不满。 “哈哈哈,那时确实对不住了,还让你挨了那么多板子,不过我看你被打的屁股开花,还在那趴着要肉吃,真是觉得要么是打的轻了,要么就是挨的板子数少了。”司马奕笑的更加开怀了。 “陛下这个道歉很没有诚意啊?”相龙看司马奕笑的如此开心,觉得自己有点亏。 “如何才算有诚意?要不朕今日为你提采买的物件,你来选择吃食,你吃一口,朕包圆了,如何?”司马奕掩口笑的有点贼。 “不敢不敢,小奴就是那么一说,陛下不要往心里去啊!”相龙每每在屋里只有他二人之时,听到司马奕自称为朕或是寡人,就觉得脊梁骨冒凉风,接下来,不是下跪就能轻易解决的,反正三十六计都在后面等着,甚是可怖。 司马奕见相龙态度甚好,便催着他打点行装,准备偷偷溜出宫去。还未开始行动,崇德太后居然派人赏赐物件下来,说是皇孙已到了封王之时,要司马奕加赐封号,为长子开府。平日里忙东忙西的司马奕唯独对后宫之事不上心,伸出一只手都能查的出他留宿后宫的日子,即便如此,居然有三个子嗣,老大已然都五岁了,是该封王的时候了,只是,现在的琅琊王是丞相司马昱,此时封自己的儿子为储君之称号,甚为不妥。 相龙向来是司马奕的军师,可是在后宫问题上,相龙从来闭口不言,皇子们的事情,相龙也不插手。即便司马奕如何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他,相龙仍然视若无睹,不搭这茬,让司马奕很是无奈。 司马奕看着崇德太后赏赐的金物件,除了叹气,没有什么应对之策,只好硬着头皮回复侍者道“容寡人三思,此事请母后放心罢。”便好好的打赏了侍者,令其退下。 经此一事二人都没有出宫游玩的心情了,只好作罢。司马奕看着相龙,见他一个字都没有,觉得心情很差,摆出一副天塌了的神情吼着“好无聊!” 相龙望着他寂寥的背影,叹了口气,想了想,问:“可要饮酒?”年节里过的如此不快,还是哄哄他罢,免得又一夜无眠。 司马奕确实觉得刚才席上没有喝透,相龙此时的提议甚是可行,便满口答应。只是这酒一拿出来,他心里又有点打怵,相龙的酒量基本上就是举一个手指可以形容“一直喝!”自己的酒量也是可以举一个手指形容“一壶倒!”要想在酒桌上跟相龙硬碰硬,恐怕只能等到来世了。 不过今天他准备换一种玩法,灵机一动,打开了两份今日使臣们进贡的年节礼。一份是玉制玲珑杯,一钱酒一杯,一份是青瓷莲叶内坐童子海碗,少说三两酒一碗。司马奕满意的把碗推给了相龙,道:“来,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相龙看了看器型的差距,无奈一笑,道:“这也太不一样了罢。” 司马奕摆摆手说:“朕看是一摸一样!” 相龙不觉得好笑道:“何处一样了?” “色泽!” “……” “喝!” 人算不如天算,司马奕还是被相龙灌醉了。 第10章 双并蒂金莲谣言起,桓子符入宫夜擒人 年节就这样在平淡无奇中度过了,宫中那些躁动不安的心,最终也没能挣脱出牢笼,过了上元,更是回到了以往的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生活。 春暖花开仿佛就像是两个赛跑的孩童,相互争先恐后般迅速的一晃而过,盛夏就急匆匆的被迎来了。建康城中最著名的荷塘要属玄武池边的金莲塘,每当金莲盛开,便引来无数城中百姓观赏。今年更是盛况空前,踩踏之事都发生了几次,皆是因为今年莲池里竟长出一株并蒂金莲,金莲之美已然不可方物,而并蒂的金莲更是百年难得一见,观赏者络绎不绝,只是坊间传闻,这金色本为皇室之色,金莲并蒂,不知是何预兆。与此同时,宫中圣上有龙阳之好的消息不胫而走,慢慢的成为了这建康城中的茶余饭后,其传言事无巨细,竟能描摹的绘声绘色,一时间满城哗然,唯有宫中全然不知。 知了声声吵的司马奕昼夜难安,恨的他不禁想锯了这些附庸风雅的垂柳,说什么观其倒影之美,看来是只会招来虫蝶。于是相龙又忙了起来,整天带着龙武卫用长竿打知了,平心而论,这是未来的大将军要做的事么? 一天中也只有夕阳斜下,鱼入莲花,相应生辉时,才能得以安静祥和。宫中近来无大事,司马奕渐渐忘却了北伐带来的恐惧与不安,每天跟相龙过着嬉笑打闹的日子,倒也逍遥。相龙却是不能苟同,自从那日两人讨论了闻记书铺的事后,司马奕越发的粘人了,只是他这种浅尝辄止的粘,还不如不粘,撩拨了人的心弦而不自知,自己满足了就丢开手跑走了,留别人站在原地凌乱,恨得相龙真想把他先这样再那样最后……脑补了上百幅不可描述的画面后,相龙长舒一口气,呼~~~收功。 酷暑渐渐过去,桓温讨伐袁真一族的征战终于尘埃落定了,虽然袁真病死,但是他的儿子承袭了他的爵位,继续与桓温做最后无畏的抵抗,奈何桓温身经百战,困一座孤立无援的城池哪里用的许久,袁氏一族人抵抗了不足半年就被悉数押解回建康,桓温声讨袁真一族的罪状有千言,皆是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大罪。司马奕并没有耐心看桓温表演硬拉垫背,坑害忠良,草草交给了尚书省去办,尚书省倒是效率奇高,十日之后,袁真阖族就这样被问斩了。 桓温班师回朝后,丝毫没有耽误就反回家中,制裁袁氏的事,他并不担心,小皇帝是不敢违逆于他的,反而是会见这素未谋面的小灵宝儿,才是他现在的头等大事。 桓温越是没有动作,司马奕越是有点惊慌,每天惴惴不安,更加食不下咽梦魇连连,要相龙日日陪伴在他枕边,才能睡去。如此粘人的司马奕,相龙只在他五岁时才见过,即便是昏昏然睡去,稍有声响便会惊醒,相龙轻拍其背,才能安抚他脆弱的神经,使他再次入睡。如今比幼时还添了些无法言表的毛病,就是要求与相龙相拥而眠,年少之时,两人同榻总是嬉嬉笑笑就各自睡去,而长大之后,往往是相互颠倒,头脚相向,近来这种相拥而卧,司马奕是很享受,相龙却煎熬的难以入睡。 望着这淡眉微簇的睡脸,相龙收起那些有的没的,试着想,有一天司马奕没有自己在身边会过的怎样,可是眼前的人像是猜透他的心,不愿他为此担忧,翻身过来钻进了相龙怀中。相龙心中一暖,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留给他们,相龙已经来不及想。 炎炎的夏日已抛诸脑后,秋高气爽也慢慢褪色,晚风刚透着些刺骨的凉意,桓温来了。这次他并非以臣下之礼轻车而来,而是金盔金甲,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亲卫,押着重兵而来。他带着的亲卫大摇大摆入建康城门之后,竟然不顾宫门下钥,直接入宫面见了崇德太后。 “给太后请安。臣有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请太后莫怪。”桓温只是插手施礼,看不出半分恭敬之色。 “大司马不必拘礼,赐座。”崇德太后见桓温来势汹汹,心存疑虑,却故作镇定。 “不必了,臣今日来拜见太后,是为了朝廷的安危。”桓温抬抬手,他没有打算在此处浪费时间。 “深夜入宫,所为何事?”崇德太后按部就班。 “此事正是此刻谈论最为恰当。”桓温要的就是这个夜深。 “既然如此,大司马请讲。”崇德太后心头一紧,看来桓温此番前有备而来。 “请太后派宫人与臣一起去拿人,捉拿了乱臣贼子人,再当面对质,不知太后意下如何。”桓温在人带来之前,不想废话。 崇德太后知道桓温今日是成竹在胸,势必要揪出贼人才肯罢休,抬抬手,示意宫中的内侍官一同前往。 片刻之后,桓氏的兵卒和内侍官回来,竟然押解着一个衣冠不整的人,昏黄不清的烛光下,崇德太后仔细看了看,认出了此人,竟然是楚裕。便道“楚常使是皇帝身边伺候的人,有何过失,竟劳动大司马深夜来捕?” “此人是何处捉拿的?”桓温不回答太后的问话,反而看向自己的亲卫。 “龙榻之上。”亲卫简明扼要的回答,却一针见血。 太后先是吃了一惊,暗暗看向自己的内侍官。内侍官面露难色的点了点头,以示桓氏亲卫并无虚言。 “圣上与楚常使自幼相伴,总角之情,同榻而卧也无可厚非罢。”太后平复下心情,漫不经心的解释道。 “缉捕时二人何状?”桓温不答,又继续问。 “二人衣冠不整,相拥于榻上,不知何为。”亲卫实话实说,并没有主观臆断。 “总角之情,为何相拥而眠,岂非常理?来人啊!”桓温不紧不慢,又从旁召唤来一人。 太后见来人一身宫衣,便觉得这件事情越发的不好,随即她立刻认出,此人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官,不觉心里又是一沉。 “念。”桓温言简意赅。 内侍官打开一卷竹简,缓缓的念着上面的字迹,声音不大,却使在座之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太和元年,圣上令门下省为楚裕添设新官制,名为常使,实则贴身服侍陛下饮食起居,保全楚裕并未净身。太和三年腊月二十三日,戌时,圣上与楚裕公然在寝宫行龙阳之事,大呼小叫,有殿前换班执勤的两班龙武卫为证。太和四年五月十八日,申时,圣上与楚裕汤泉宫池内行龙阳之事,汤泉宫人皆可为证。当日楚裕还曾言,其善房中秘术,可替人传宗接代。太和五年八月……”内侍官事无巨细的将这些年,楚裕与司马奕那点逾越之事形容的更加天理难容,扣上了龙阳之好的高帽子。 “呈上来。”桓温继续用人证物证说话。 当即,内侍官又呈上掖廷抄录的司马奕招后妃侍寝的次数。一年来不足五次,而三年来仅有十余次。 “圣上既然没有留宿后宫,何来皇子?然而当今宫中竟有三位皇子之多,子从何而来?楚裕既然已将偷人|妻妾之事和盘托出。可见宫中子嗣皆是淫|乱所生,而当今圣上龙阳之好,公然在宫中豢养面手,又怎能生育。可见是楚裕借此淫|乱后宫,混浊王室血脉,简直罪无可恕。来人,带下去,打入死牢。”桓温一口气将罪名全部扣了下来,不给人辩驳的机会就将人定了罪。他不等楚裕有任何申诉,也不等太后有任何疑问,接着道,“当今圣上淫|乱失徳,污浊皇室血脉,当废之以正视听。至于淫|妇逆子,杖杀。” 崇德太后终于坐不住了,她忽的起身又忽的坐了下去,手扶着额头,似要晕厥过去。宫人正要搀扶,她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心里知道桓氏今夜是来者不善,竟没想到是如此置人于死地,她在脑中转了几个回合,都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想保住圣上和相龙,可是桓温带兵前来,本就是有逼宫之意,人证物证又俱在,却也是无可奈何。此时的她只好暗下决心弃车保帅,便道:“圣上是被楚氏贼人迷惑了,楚氏不可饶恕,宫中既有人行苟且之事,罪妇和逆子,也随大司马处置,只是圣上年幼,还是从轻发落罢。”最后一句,似有哀求的语气。 “请太后下旨,废当今圣上为东海王。明日早朝之上,就烦请太后主持公道。”桓温看来是早就想好了,没有半刻犹豫,就给了最后通牒。 “明日老妇人就送东海王去会稽养病,念其年幼,请大司马高抬贵手。”崇德太后,眼中已有点点泪光,屈尊降贵自称为老妇,可见虽不是亲生之子,仍是心中疼爱。 “臣告退。”桓温投来一个默许的眼光,施了一礼,便转身退出了内殿。桓温此行甚是得意,虽然是风雷而来,走时却比来时稍有恭敬之色,太后的舐犊之情,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动摇了些许。 第11章 下冤狱相龙遭拘捕,桓温借玉佩诉实情 司马奕将将与相龙睡下,昏沉之中,他只想搂着相龙取暖,近日里,他越发的不安稳,总是想一头扎入这怀抱,沉溺其中,不愿自拔,只是他这样心思,自己也不明白是何道理。相龙最近也很是宠溺,完全不顾及什么虚礼什么教条什么逾矩,就由着司马奕高兴,陪他做想做的一切。 突然间,殿外军士脚步由远及近,嘈杂声打破了这份暖意,相龙不禁睁开双眼,想查看外面有何状况,就在此时,竟然有人破门而入,不分青红皂白创入内殿,直入帘帐之内。司马奕本就惴惴不安,此时更是抱紧了相龙的腰,脸色有些苍白。 内殿被火烛映的通亮,还未看清楚来人身穿何处铠甲,就有两个人三只手的将榻上的相龙一把抓起,来人的手劲极大,善于习武的相龙竟然一时间也无从防备,他反身将来势汹汹的第一抓挡住了,第二下搪开了,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回合就被衣衫不整的拎了起来,他怒喝一声“大胆,何人敢惊扰圣驾!” 直到被人反剪双臂,他才认出,兵士的佩剑上竟是桓氏族徽,来的人中不仅有桓氏亲兵,还有太后宫中内侍官。此时只有内侍官大惊失色的道:“楚常使为何在龙榻之上啊?那桓公,来太后宫中,要太后抓淫|乱后宫之人,这,此情此景,要老奴如何禀报啊?” 司马奕终于看清楚状况,大声喝道:“寡人在此,尔等是要弑君不成么?放开楚常使,有话,去太后宫中,当面对峙。” 然而并没有一个人要听这所谓的圣上要说什么,领头的军士一摆手,就二话不说的将楚相龙押走了,任司马奕再怎么呼喝,也是无济于事。内殿之上空留司马奕歇斯底里,他冲出外殿,想去太后宫中理论,却被门口的守卫挡在了自己的寝宫里,他发了疯的向外冲,门口的人一言不发,对着他的肩头一推,将殿门关闭,任他如何大喊大叫,踢打殿门都不予理睬。 司马奕万念俱灰,堆坐在墙角的地上,桓温还是什么都知道了罢。他还是出手了,自己的前路尚且不论,他单单抓走相龙是何道理,他到底知道多少?相龙会怎样?他心乱如麻。 过了有半个时辰,听见有开门之声,随即有一人踏入殿内,司马奕没有起身,打量来人,是散骑侍郎刘亨,此人是桓氏在朝中的第一拥护者,曾受桓氏提携才平步青云,官至二品。 刘亨进殿后,有些惊讶,殿中一片漆黑,也不见圣驾,他慢慢抬脚轻轻落下,在大殿中四处打量,终于在墙角的地上,对上了一双直勾勾的眼神,司马奕此时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双目怒气夹杂着怨气,情景甚是恐怖。他躬身一揖:“臣,拜见陛下。”见司马奕半天没有回应,他自己又站直了,只好接着道:“楚裕淫|乱后宫,已被太后下旨打入死牢,宫中三子,所出有疑,责令杖杀……”还没说完,司马奕有了反应,他悠悠站起身来,指着刘亨道:“一派胡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桓氏狗贼,现在何处?” “太后还下旨,当今圣上豢养男宠,人伦道丧,不可奉守社稷,敬承宗庙,废为东海王。”刘亨没有回答司马奕,而只是宣读了太后的旨意。 司马奕早知道自己的位置要坐不住,便又道:“楚常使现在怎么样?” 刘亨没想到妻儿命都不保了,自己皇帝之位也给废了,司马奕居然最关心的还是这位情郎,便嗤笑道:“下了死牢的,本就没几个能走出来,何况是淫|乱后宫的大罪,圣上还真是痴情啊!” “带我去见桓温。”司马奕的情绪看起来还是很平静,平静的有些木然。 “陛下肯交出玉玺的话,下官可以替您告知桓公,至于见不见得到,臣不敢说。”刘亨这才表明自己的来意。 “自便。”司马奕向内殿的桌案上指了指便不再多言了。 桓温的内使来的时候,司马奕已自行穿戴整齐,为自己束了发。这位圣上平日里只见相龙分分钟就能把自己打扮好,而自己却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折腾出个能看的样子。并没有多言,司马奕就跟随内使出宫门,一辆马车停在那,上了车,就向桓府的方向驶去。 桓温在建康的府邸不算大,却也透着遮天蔽日的庄严,毕竟朝中事务都是经过桓氏之手,批阅后才得入宫的,这里也算是朝廷真正的朝堂了。府邸里一派井然有序,桓府下人见到司马奕驱车前来,也没有行跪拜礼,只是驻足欠身,以示礼仪。 司马奕不想在其他事情上耽误时间,便快步的走进了桓氏的正殿,殿中高悬一匾额,题为“中流砥柱”,司马奕差点没笑出来,这位国之柱石正陷害着皇室秽乱后宫,逼迫着当今圣上退位,如此中流砥柱,真是旷古难见。桓温殿中的陈设甚是朴素,并没有什么雕梁画栋,也没有什么华贵的器物,堂上的坐席也都泛着旧色,这倒是很让司马奕吃惊。 内官禀报不多时,桓温就着常服出来了,像是招呼一位旧友般,指着下面的席道:“坐罢。” 司马奕没有坐,也没有动,只是低低的道:“我愿终身不入建康半步,只做一庶人,留下相龙一命。” 桓温在坐席上,啜了口茶向左右道:“给陛下上茶。” 司马奕又道:“我与桓公并无仇怨,桓公何必如此?” 桓温听完这话笑了笑,放下茶盅道:“郗超深知其父,他老人家一心忠君爱国,若是游说他,只需说铲除奸佞,还司马氏江山即可。可惜郗愔已然退乡养老了,陛下是指不上的,想借郗愔之手,封住我的粮草补给,让我在北伐之时,兵败身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司马奕一滞,桓温已经全然知道了,他心中一急,就下意识的想抓腰间的鱼佩。 桓温抬眼看见他这个动作,便道:“你能活着做你的东海王,确实要谢谢殷浩,只是这块玉佩,就还给我罢。”说着像身边的内使摆摆手。 不多时,内使手捧一檀木盒子来到司马奕身前,桓温示意司马奕打开,司马奕犹豫了一下,便打开盒子,里面居然躺着一块,与自己身上所佩戴一模一样的鱼形玉佩,他瞬间愣住了,久久的凝视着盒内,再拿起手中的玉,相互比较,竟然色泽相同,玉料相接,样式分毫不差,他不解的望向桓温。 桓温也不卖关子继续道:“当年我与殷浩,甚是相投,虽然他胸有大志,隐居深山十年,不愿入朝为官,却有宰府之能,匡扶天下之心。少时,此人与我便相交甚厚,我曾派人亲自打造这一对鱼佩,送与殷浩其中一只,以表我二人同气连枝,合力匡扶政治,治理天下之志。只是后来,他父亲去世后,他便隐世不出了,却没想到骤然被司马昱所招抚,回朝堂之时,也背叛了我二人的誓言,处处与我相左,而司马小儿不能知人善任,竟命他出征北伐,真是浪费人才。”桓温想起旧事,有感怀的神情,但是眼神中带着对旧友赞赏的色彩。 “北伐失败后,我气他背叛的如此彻底,想让他悔过,就任由御史台参他失职之罪,在他流放之际,我曾给他书信,想挽回他的心意,让他去自己适合的位置上完成他毕生事业,只是他还是没有打开心结,不肯回来,只是送回了一张空白书函,竟然还派人将这玉佩送给了你的兄长,他如何与你兄长相熟我并不知晓,只是他心中知道,这块玉可以换你司马氏一条人命。我此生定是不会伤害佩戴此玉人的性命,所以你,我可以放过,玉,要留下。” “可是相龙与此事无关啊,是我要治你于死地,不是他。”司马奕破釜沉舟,想以自己代替相龙。 “你可知秦为何增兵燕国?”桓温眯了眯眼,眼中的柔软已然全部散去,留下的只有凶狠。 “不得而知。”司马奕眼神向左下飘忽,头也微微向下垂了垂。 “是你的相好,楚相龙!是他秘派奸细用你给他的腰牌,带着与你的亲笔信,前往长安,密报我军战局以及撤兵路径,联合秦国,置我于死地。只是秦技高一筹,既然出兵了怎能空手而归,见我死里逃生,就转而攻打了燕国。”桓温不屑的看着司马奕,他那圆睁的双目,透射出他确实全然不知情。 “看看罢。”桓温从席上抛出一卷竹简和一块腰牌。 司马奕打开竹简,果然是自己的字迹,而内容也确实如桓温所说。 “他这是通敌叛国,罪不可赦。如若当时,他将此事知会于我,你我联合出兵,秦燕二地此时已然收复,你安然做你的圣上,我安抚百姓以济万民,不好么?”桓温指着司马奕,手指都有些颤抖。“愚蠢,你二人拿当今天下为赌注陷我于不义,实则是作茧自缚。若是我拿出这些,怕是你,也性命难保。何必再搭上楚氏全族呢?” “绝无可能,相龙不会这么做的,他绝不会通敌。”司马奕心中百爪挠心,相龙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不会,绝不会,这是阴谋。 “念你不知此事,饶你一命,安分做东海王,别辜负了殷浩的玉佩,好好活着。”桓温似乎不想与他废话,将内侍官所纪录的两人平日里那些私密话的竹简扔了过去,便又拿起茶盅。 司马奕看了看那竹简,纪录都是两人平日里过于亲密的举动和言辞,其中一条,还录着年节里司马奕酒后不慎说出了猜测桓温也有得知秦军增援的渠道的时间地点,甚至是汤泉宫二人密语时的动作,无一不描绘的细致入微,犹如亲见,看来桓温早已买通内侍官,对自己进行着无微不至的监视。 司马奕心中已然死灰一片,便道:“让我见相龙一面。” 桓温并未抬头,只是挥挥手,像是早已安排好了,便有内使引领司马奕下殿而去。门外,还是那辆马车,内使走到车夫处喝了声“天牢”便拂袖反身而归。 第12章 司马奕狱中探相龙,桓子符逼杀楚相龙 司马奕缓步下车,看着阴沉的天,像是随时将要落雨。天牢的守官是桓温的旧部,已站在门口等候,见司马奕向他望过来,微微颔首就算是施礼了,随即一抬手,便有军士过来引路。 陈旧的青龙门开启时发出咯吱的响声,昏暗的烛火并不能照清楚,这蜿蜒曲折的牢路指向哪边,五步一阶十步一转,恐怕初次来的人,很难以辨认出南北,再经过三重卫兵把守的中门,方到这天牢最深处,过了这道门的人犯,怕是没有机会再从原路走来,只有走白虎门的命了。 司马奕停下脚步,抬眼望了望这道漆黑的牢门,握紧拳又松手,再次握紧又松手,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抬手示意开门。初入这扇门,扑面而来是潮闷夹杂着腐肉味,血腥气混杂着污秽的臭气,关押在这里的,过了这道门,便不再称之为人了。 又走了百步转了个弯,狱卒便停下脚步,打开了左侧牢门,司马奕四下打量着牢房,从角落的地上看见一个影子,像是萎缩在墙角,头发蓬乱的遮住脸,也看不清手脚,甚至看不清是否还在喘息,司马奕几步踏过去,在他脚边俯身下去,唤道:“相龙。” 楚相龙没有抬头,但身子一僵,干吞了一下口水,试探着用嗓子发出正常点的声音,悠悠的道:“你如今怎么样?” 司马奕低头不语,仔细的从上到下的看着相龙,想判断他的伤势,相龙满身的鞭痕,囚服混着血污裹在身上,他想拢一拢那一头凌乱的发,刚微微抬手,就停滞了,透过那蓬乱的长发隐约看得见相龙脸上的伤痕,更加触目惊心,甚至一边的眼睛凸出了新翻的血肉来,肿胀与褐色的污浊疤疤癞癞的堆叠在一起,看不出是否还有眼珠。 相龙似乎想隐藏他狼狈的左脸,低着头,突然苦笑着道:“我原来是你的面手呢。” 司马奕心如刀绞,是自己害了相龙,没有想过自己一直小心谨慎,步步□□,生怕行差踏错,落人口舌,为他人而用,却在这样一个听似荒唐的理由下无可辩驳,相龙确实是他这个世上最为牵挂的人,犹过于妻儿,可用这样污浊的词语去中伤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神人共愤,他不禁握紧了双拳,想冲出这监牢,立刻杀了这桓氏狗贼。 相龙突然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指尖似有非有的划过他的眉毛,像是捋顺他的眉梢,让他狰狞的脸色松弛下来,又扯扯他的衣襟,示意他坐下来,低低的道:“我楚家世代文官出身,当朝尊文不尊武,虽然至我父一代已经没落到一个六品的长使,父亲心高气傲,至终不满娶当朝卫将军之女为妻,于是对我母亲甚是冷漠。母亲她内心凄苦,早已积郁成疾,乃至生产前仍不能得父亲正眼看上一眼,绝望非常,诞下麟儿时已耗尽心血,与世长辞了。我从小没有母亲,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情,居然只能听奶母提起,却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谈论太多。”他嘴角抽了抽,像是挤出了些许苦笑。“父亲自幼对我十分冷漠,尝尝厌恶我酷似母亲,原本想待到束发就送我从军,谁知我竟命好,因为年龄相仿,小小年纪就经母家人举荐送到王府中做伴读,倒也省了父亲的心。他盘算着我做好了可以沾皇亲国戚的光,做的不好了,便再去从军不迟。谁料王爷待我甚厚,不必让我投入军中,马革裹尸,死无名姓。”相龙微微抬起头,面对着司马奕,想用这一只独眼再好好看看这自幼相识的人,而司马奕此时的神情,让他的心痛过于这一身的伤。 楚相龙虽然从小失去母亲,无人照料,父亲对他的不管不顾,倒成全了他的自由,入了王府见司马奕孤身一人却规矩缠身,小小年纪虽有隆恩却不得自由,便从心底里横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情,平日里,他对司马奕视如亲弟,不想这王爷也拿出真心对待自己,便暗下决心,此生为这一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这种亲情逐渐化作了其他情愫,愈发的覆水难收,而他也由着某种萌芽的肆意生长,甚至盼望有一天会开花结果。也许自己早该在司马奕登上九五之尊时,就收起这种情谊,保持着臣下与天子的距离,才不能让他人轻易诟病两人的关系,以天子有龙阳之好,豢养男宠,祸乱宫闱,子非亲生,而致使司马奕本就摇摇欲坠的皇位,顷刻之间便化为齑粉。 司马奕从未听过相龙详细诉说自己的家事,只知道一年回家一次的他一定是与家中关系冷淡。听完相龙的过去,司马奕哀痛之情难以言表,甚至觉得双眼快滴出血泪来,他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拳,心中低低的嘶吼着,又见相龙望着自己的表情由怜悯转为哀伤,他才明白相龙又在自责了,便急急的打断他:“我自幼顽劣,不成大器,虽然今日龙袍加身,可我向往的确是自由安乐。相识之时,你便成了我唯一的至亲至近之人,何分你我。时至今日,我只是后悔当初贪玩没有为这将来打算,以至于你我无容身之地,或是我不该与他抗衡先动手,也许做小伏低可保万全。” “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圣上如此,那桓子符亦是如此,今日之败,乃天命所指,相龙不后悔。”楚相龙打断了司马奕的话,沉默了下接着说:“我死以后,勿要悲伤,我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唯一挂念的人是你,若是不嫌弃,请连带我的那份命活下去吧。” “相龙,是想我独活于世?”楚相龙回过脸不再看他,口里的称呼也变得生疏起来,“圣上不是没有铲除桓氏的决心,只是缺少蛰伏,相龙死不足惜,望圣上爱惜龙体,他日手刃仇敌,相龙定会大笑九泉。” 司马奕一惊,这样的称谓,这样的诀别之辞,好像是相龙心中早已备下,甚至是反复思量过的,难道相龙早知有今日?说话间,牢外传来了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司马奕霍然抬头,来人正是桓氏内使,手里捧着个漆盒,跨步走进了牢门。 使者并未行礼便开口道:“恭请陛下圣安,在下奉桓公之命特赐楚裕全尸。”说着打开漆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司马奕蓦然起身,看向那盒子,又盯着那使者的脸,一股怒气从心底蒸腾,冲得上至天灵下灌涌泉,不等他发作,那使者却突然面露谄媚之色接着道:“桓公还说了,烦请陛下亲自送罪臣楚裕上路。” 司马奕青筋暴起,抬手指向那内使,声音都颤抖了“桓温狗贼,欺人太甚。”那内侍露出不屑的表情道:“圣上若亲手制裁了他,桓公便可以饶过楚氏,不株连其满门,望陛下三思。” 司马奕顿时一滞,桓温这是以楚家九族为要挟,逼迫自己亲手杀死相龙,真是歹毒狠辣不留后路。可是今日他亲手杀死了楚裕,他的家族就能被桓氏放过么?即使楚裕与楚家的关系已然是淡漠如水,毕竟是生身父亲,同族家人百口。 司马奕的眼神由愤怒变为了绝望,跌落深渊的绝望,他回过头看去,对相龙的生死已然无能为力,却要成为亲手夺去他性命的凶手。楚相龙仍低着头,似乎嘴角微微扬了扬,不等他看清相龙究竟是何表情,使者又悠悠的道:“明日晨起陛下还有要事,今日不宜在此耽误太久,在下也要回府复命。若是陛下不能亲自动手,怕是明日连东海王的地位也保不住了。” 司马奕抬头看着这使者,眼神中满是仇恨的怒火。桓温真的是想摧毁他的所有,不仅要杀他最亲近的人,还要他亲手杀,亲手用刀杀,美其名曰给相龙一个全尸。既用楚氏一家人的性命威胁自己,又用自己未来的安危威胁相龙,真是一招好棋。他深深的知道,桓温是怕自己他日再得势,而想出让他自己亲手杀死相龙,击溃他最后的一点斗志,他内心翻腾着,甚至想拿起匕首直接捅入这使者的身体,然后再抽出,再刺入。 沉默了许久的楚相龙,突然缓缓的跪在地上向司马奕的方向磕下三个头,那一声一声闷闷的咚咚声,司马奕的心被揪成了一团又一团,随着相龙抬起头,司马奕一滞,相龙的眼神那么冷静而坚决,相龙起身后眼神从下至上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司马奕,游移了一圈最终在他眼睛上停驻,与他就这样对视着,相龙的眼中似乎变换着关切、怜惜、悲伤,还有一种他似懂非懂的情绪。 司马奕想要说些什么,可此时喉咙像是被塞住了一般,眼睛移不开,身体也不能动一下,想要抬抬手碰触一下相龙,竟动弹不得,自己仿佛静止在这一刻。还不及他回过神来,相龙突然灿然一笑,一步跨了过来,电光火石间起身抓起那匕首,将他的身体拉向了自己,仿佛要拥抱他一般,同时握起他的手,将刀柄攥在他手里,刀尖向着自己胸口猛刺了过去,司马奕被相龙用力抱住的一瞬间明白了相龙的意图,他惊呼一声“相龙!” 霎时间匕首已没入楚相龙的胸口,他随即就呕出一口血来。司马奕微微挣开了这拥抱,抽出了握着刀手,低下头,想要探究相龙的伤势,还来不及看清那把插在相龙胸前的匕首,相龙已失去重心向前一倾,顺势要跪到他身前,他立刻伸出双臂接住相龙的身躯,可是相龙的身体像是没有了支撑,沉重的他竟一时扶不起,便随他向下一沉,也以一种面面相对的姿势也跪了下来。 相龙已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一头栽倒过去,努力看着司马奕,在他脸上来回的描摹,用眼光轻轻抚过他每一寸惊愕与悲痛,他挣扎着挤出几个字:“相龙不为楚家……一生只为你一人,足矣,活着……”像是并未说完,相龙的眼光就慢慢黯淡了下去,垂了头没有了气息。司马奕搂住相龙垂下去的身体,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紧紧的抱住他不让他倒下去,把脸埋在他脖颈里。口里不断的喊着“相龙,相龙,相龙……” 见此情景,桓府的使者满意的将盒子盖好,他本欲上前检查楚相龙是否当场毙命,又有些忌惮此时这位一无所有的圣上误伤到自己。想着心见铁必死无疑,便打消了想法。只望向司马奕的背影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位昔日的圣上跪在这湿冷的牢狱地上,抱着具死尸,也像是失去了活人的生息,连背影看去都显得枯槁,楚相龙呕的血已然打湿了他的后衫,留下了长长的,殷红的痕迹。他们相拥的画面好似静止了一般,仔细看,又能看得出这位圣上的肩膀在微微的抖动。看完这番光景后,他转身欲出牢门,毕竟谁也不愿在这死牢里耽误时间,沾染到什么晦气。就在他走出牢门的一瞬间,突然被身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吓了一跳,险些撞到牢门上,他拍拍自己前襟,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第13章 晋废帝孑然赴会稽,谢石安忙访桓温府 深秋的清晨陌然萧瑟,枯黄的树枝上吊着的叶,不景气的垂着,稍有凉风又簌簌落下去,躺在树下的旧叶上盘布着白色的霜晶,不阴不晴的天气,更显得阴冷,太极殿外的石灯逐一被熄灭了,宫人们有序的穿梭着,唯有圣上的寝宫前,站着两队身披铠甲的武侯,阻挡了伺候的宦官婢女一概不得入内,这些人又不敢原路返回,只好恭身端着盥洗的盆盂衣饰,即便这晨起的凉意使多时不动的手脚刺痛起来,仍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的候着。 朝堂大殿的主位上,正襟危坐的是崇德太后,她的贴身宦官正高声念着她的懿旨:“……司马奕人伦道丧,丑声遐布。既不可以奉守社稷,敬承宗庙,且昏孽并大,便欲建树储藩。诬罔祖宗,颂移皇基,是而可忍,孰不可怀……”。 大殿正中颐指气使站着的紫袍大官正是桓温,桓温微微抬着头,满意的听完宦官将司马奕的劣行一一列举,最终太后懿旨,废掉司马奕的皇帝之位,贬为东海王,杖杀皇后、宫妃及三个逆子,限司马奕即日出京,前往会稽思过,以观后效。 懿旨宣读后,朝堂之上已沸腾一片,群臣们知道桓温昨日匆匆入京必有大事,只是没有想到他的手脚如此之快,构陷皇帝,逼宫太后,草拟诏书,再到废帝取印,只用了一夜的时间。而当今圣上虽无建树,可是平日里已然做小伏低,深居简出,处处小心,事事谨慎,没有想到最终还是落到这番田地。 众人的揣测与议论并不避讳朝堂之上这位紫衣大官,言谈中猜测前不久建康城中对圣上的诋毁之事也议论是桓温有意为之,群臣们眼见着几位皇子长的苦死当今圣上,又怎能是秽乱后宫所出。且不说楚三公子与圣上有何不妥,此人在军中名望甚高,子弟中也无不佩服,圣上多次夸赞,进封虎贲将军的诏书也早就草拟了,为何停止了,怕也与桓氏有莫大的关系。定是桓氏怕皇帝控制军中势力,削弱自己,而百般阻挠。如此类的发声不绝于耳,桓温立于殿中却毫不顾忌。 这时一队侍卫押送着一身白色内衫的司马奕上了大殿,群臣立刻肃然的望着这位废帝,桓氏的亲卫丝毫没有允许他驻足停留,便押着他在群臣中间走过,向殿外而去,这时候有些老臣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悲伤,已经开始低低的啜泣了起来,他们知道这司马氏的天下势必要被桓氏取代了。 于是群臣自发的跟随着这位废帝,边走哭着,权当是相送了。司马奕就那样眼神空洞,面无表情,不发一声的向前走着,一直走到宫门之外,都没有抬头看上满朝文武一眼,他赤着脚,走在这冰凉的石子路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他心中的寒冷已然超越了冬日里的凛冽之风。 司马奕就这样一直走,不知道多久,终于走到了一辆马车的面前,他停下脚步,站在车前回过头,蓦然的看了看这些掩面而泣的朝臣,深施了一礼,这一礼可谓是一揖到地,半晌未起,顿时朝臣们哭声更加大了起来,一声声陛下喊的痛彻心扉,一句句臣无能道尽了他们心中的苦楚。可是这些如今在司马奕眼中,已无法感动半分了。 自从他独自一人坐在这高高的皇位上,就没有想过可以依靠哪位重臣替自己解决桓氏的问题,一般的世族参与进来,就是灭族之祸,何必牵连无辜,兄长在位之时王谢二族已经备受重创,无法依仗,身边只有相龙拼死一搏,最终落了这么个下场,自己孑然一身,如今,也只剩一具躯壳。 司马奕又环视了这透着寒意的宫殿,这吞噬人命的怪兽,这围困欲望都城,这曾有过拼死一搏的坟墓,这满载至亲之人鲜血的牢笼。没有再望向群臣,司马奕抬腿蹬车,挑帘入内。随着车夫的牵动,车轮转了起来,发出了陈旧的低鸣,与车外哭声、喊声交汇在了一起,渐渐的被抛在了身后,前尘往事随着车轮带起的阵阵烟尘消散在这刺骨的寒风中。 宫中一夜之间遭此巨变,谢安确实始料未及,想起当初司马奕寄来的书函,他内疚了,即使当时不能与圣上联手抗衡桓氏,也应该与其详谈蛰伏的利弊,也不至于今日,可气的是桓氏如此咄咄逼人,居然因一己私怨,废了天子,简直大逆不道。谢安立刻找到了王坦之,与他简单的一番讨论后,达成两点共识,一是尽快拥立新君,以防天下动乱,二是全力阻止桓温谋朝篡位,维护司马氏的江山。 王谢二人先是选准了当下桓氏面前最红的谋臣郗超,立刻下拜帖求见,虽是打算着与郗超一同说服桓温拥立新帝,可是他们二人都知道,郗超此时已经不同往日,是桓氏第一走狗。 郗超竟然十二个时辰未见,二人就在郗府门外等了十二个时辰,郗超最终还是没有见他们。谢安当机立断,此事不宜拖延,只好卖卖旧情,直接面见桓温,于是二人又下拜帖,来到桓府,意外的桓温倒是直接将他们请了进去。 桓氏的正堂上,还是那块“中流砥柱”,越发的刺眼。谢安见桓温竟然已经在主位上等着自己,便心中起疑,觉得他必是刚召见过什么人,而此人并未在门外遇见,那么最大的可能,这位客人还在桓氏府内,谢安不禁疑惑,此人是谁呢? 桓温见谢安、王坦之前来,脸色带着些许不善,平心静气的邀请两位入座,随即攀谈起来。 “石安,近来可好?多日不见,桓某甚为思念啊!”桓温眼中透露出旧友般的善意。 “多谢子符记挂,谢某如公所见,一切安好,只是心中忧伤。”谢安不想过多的寒暄还是正事要紧。 “何事令石安忧伤,不妨与我说说。”桓温知道他的来意,也不想继续绕弯子。 “谢某每每想起,东海王平日里安分守己,处处小心,却有今日,则哀叹不矣,不能入眠。既然他年幼失德,桓公已废之,心中该有帝位之选吧!”谢安说的直白,桓温听的清楚。 “此事还要与诸公商议,不急,不急。”桓氏听完谢安的话,笑了笑。 “朝中不可一日无主啊!此事怎能不急。”谢桓两个人开始拉锯战了。 “东海王既然没有后人,当务之急是要推举司马氏才德兼备之人为帝,方可安民心。”王坦之也坐不住了。 “今日暂且不谈国事,二位皆是桓某平日里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不如府里备上一桌好菜,咱们边吃边谈罢。来人。”桓温这倒是不像逐客,只见果然有内使下去准备了。 “在下听闻子符北伐之时,身患恶疾,现在可痊愈否?”谢安见他什么都不肯说,只能曲线救国,先套套近乎。 “石安若是真的关心桓某,为何当初借口朝廷之内需斡旋,没有答应一同前往北伐啊。”桓温这话就是说给王坦之的,果然王坦之瞬间就坐不住了,猜忌之心如野火燎原。 “我辈不才,没有行军打仗之能,怎敢坏了子符的北伐大计。”谢安答的倒是非常坦然,全然没有隐藏扭捏之态,王坦之看着他,稍稍放下心来。 “石安过谦了,石安之才怎是我桓某能请的动的,石安之德行,远播四海,无人不知,岂是我桓某能驾驭的了的?”桓温这话说的犀利,要是常人,很难安然坐在这席上了。 “子符的厚爱,谢某终生难报,只是这天下未定,谢某心中不安,无法随将军驱驰。”说着便向前一拜,谢安要说的只是这一件事,无论问题是什么都会最终指向这一点。 “哈哈哈哈”桓温大笑,谢石安你个老狐狸“石安,快快起身。来人,上茶。”桓温向谢安抬抬手,召唤下人,化解下气氛。 “桓公心怀天下,这四海之事都是您亲自定夺的,推举哪位登基,想必您心中早有决断,就不要再戏耍我二人了。”王坦之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 “你父王述可曾落叶归根,安葬回故里啊?”桓温眼里的笑意一扫而尽,又拉起了家常。 “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最终病逝于任上,如若他泉下有知,今日之事,他也是不能不管的。”王坦之已经气的乱了阵脚了。 “江南王氏与你可沾亲啊?”桓温的问题越来越偏离主题了。 “不曾不曾,右军当年乃桓公挚友,公何故明知故问啊?”谢安打打圆场,再想转圜的余地。 “石安也曾是桓某的挚友,公心中之事,可是我桓某全然知晓的么?”桓温眼神又犀利了一分。 “谢某心中只有社稷江山,桓公应深知啊。”谢安坦然的笑了起来,此话一出,桓温也不禁笑了起来。 恰逢此时,有阵阵寒风吹入殿内,竟然打着卷吹动各处帘帐,风起之猛居然意外的将桓温身后一帘帐全部吹起,王谢二人定睛一看,帘幕后正站着一个人,而此人正是郗超。 谢安顿时了然于胸,抬手安抚了要起身的王坦之,淡定一笑道:“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于是殿上坐着的三人皆开怀大笑,只留帘帐后的郗超出与不出皆是尴尬。 第14章 司马奕重病毁声音,赴闻记取相龙遗物 次日,崇德太后又下懿旨:“国不可一日无君,琅琊王司马昱,为人正直,品格卓然,才识兼备,心怀天下……” 于是司马昱更换了服装,戴平顶头巾,穿单衣,面朝东方流涕,又叩拜接受皇帝的印玺绶带,继位为帝,改年号为咸安。 谢安和王坦之二人算是暂时放下心来,只是谢安转念又想,司马昱此时已然五十有余,进来身体每况愈下,大有凶兆,怕是此人宾天之时,才是皇位旁落他姓之际,不得矣再生愁思,不过新帝继位朝中之事不断,猜测和担心也随之被抛诸脑后。 司马奕刚出建康城就病倒了,这病来的急且凶,几个时辰就不省人事,左右怕他一病归天,就停下了赶路的脚步,在建康城外的镇子里安顿了下来。司马奕这一昏就是三天三夜,高烧不退,时常呓语,无非是那两个字的名字,贴身的内使们早已习惯,及时的为他换上降温的头巾,擦拭身体,喂水喂药。 镇中有一神医,诊治过后言三日必醒,醒后再为其换药即可,没想到神医就是神医,第三日酉时,司马奕果真缓缓睁开了双眼,只是他再想呼喊某个名字时,却再难发一语,这可急坏了服侍的内使,又忙忙请来神医,诊脉观舌后,神医一时也无济于事,应是高烧所致,怕是下半辈子再难开口说话了。 即便是司马奕已不再是当今圣上,可是东海王的王位还在,崇德太后再三嘱咐,若有闪失提头来见,这好端端的才出来三日,竟不能说话了,内使们又急又吓,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软硬兼施,逼迫神医再行诊治。神医也是人生父母养,怎么见过这么凶恶的病人家属,衣不解带又为司马奕施针施药的治了三日,终于,司马奕渐渐的可以发出点声响,只是那嗓音嘶哑,唯有细细聆听才能分辨是在讲什么。 又将养了五日,嗓子仍然没有任何起色,司马奕也全然不在乎,是否能说话对于他来说已然不重要了,因为今时今日,任何事物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了。 不,有一件事很重要,他还没做,病的太久,他居然忘记了,相龙曾留下一物,这是相龙留给他的最后的念想,司马奕敞开衣领,从脖子上解下一条细绳,绳上系的是一把钥匙,正是相龙放在进封虎贲将军诏书盒子里放的那把。 司马奕当日从牢房里怎么出来的,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了,怎么回到的寝宫,他也完全不知道,只知道,趁自己还有最后一点意识的时候,将这把钥匙找了出来,用被子上拆下来的一根线,牢牢的系住,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要去闻记书铺,现在就要去,立刻马上。于是司马奕努力挤出嘶哑的喊叫,呼唤使者,只是他此时发出的声音,像是百岁老人临死时发出的口申口今而已。使者听见屋内发出的声音,以为司马奕要寻短见,便忙忙而入,待听清楚了司马奕的要求后,有点为难,诏命是让司马奕去会稽思过,永世不踏入建康半步,这不出半月就偷偷潜回,被上面知道了,可就不是思过那么简单了,可是司马奕执意前往,这又如何是好呢? 内使们经历了大风大浪后,智慧增长了不少,其中有个李姓内使脑子最快,提出了既然非去不可,不如变装前去,于是几个内使一合计,将司马奕的一边眼睛遮去了,充当个半瞎,再让他换上百姓的衣服,租赁镇上车行的马车,由车行之人驾车,小李子跟随,黄昏时分出发,城门关闭之前便偷偷入了城。 车至闻记书社时已是入夜了,漆黑的街道上,没有几家店面还是亮着灯的,倒是只有这闻记书社内堂还点着只灯,似还未打烊。司马奕下车,推开店门,向店内仔细的打量,这就是相龙口中的闻记书社,是他除了自己身边最惦念的地方,这里到底藏着什么,使相龙这样魂牵梦绕,至死之时,还要百般嘱咐前来,又是何人让相龙如此信任,将所遗之物悉数交给了此人保管。 “何人啊?”书社的里间突然有一个声音,随着这句问询,走出来一人,年纪在四十上下,未蓄胡须,身材高挑,长衫垂地,纤瘦而整洁,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上带着微笑,真是面若桃花,貌比潘安,看的司马奕有些呆愣。 “在下,受人之托,来取一样东西。”司马奕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双颊都有些犯热。他的声音虽嘶哑,只是吐字还算清楚,在这安静的书社中,还是可以听得明白。 “何人所托啊?”店主自顾自的收拾起面前的书籍,并没有仔细打量这位贵客。 司马奕闭口不言,只是伸出手,递上了相龙的钥匙。店主看见这钥匙,不禁一愣,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这才认认真真从上到下打量了来人,这个人的穿着很奇怪,与他的气质完全不搭,个子不高却也不算矮,身材瘦弱的可怜,看他的脸色也像是大病初愈,不过平日里也一定是寝食不佳,孱弱的胳膊细白柔嫩,枯槁的手却没有任何干过粗活的痕迹,甚至不像是拿过兵器,一张俊美的脸上还遮着一块黑布,像是为了挡住脸上的旧伤,不过从露出的眉眼上还是看的出,此人曾是一个俊俏冷艳的绝代佳人。 “公子是他的情郎?”店主一语惊人,司马奕心中顿时火起,脸上的表情立刻狰狞了几分。 店主不知触犯到这来人那块逆鳞,赶紧解释道:“公子莫要误会,只是小老的猜测,因为楚公子曾说过,来取这个物件儿的人是他这个世上唯一的……”见来人的眼神从愤怒变为哀伤,哀伤中还带着探寻,店主莫名的觉得,此人什么都不知道,而这事情,也不该由自己和盘托出。 “唯一的什么?”司马奕看着店主的眼神变得急迫。 “亲人,唯一的至亲。”店主不再看这双眼,便转身要进内堂,“公子稍候。” 司马奕知道,店主是去取相龙留下的物件儿了,从这把钥匙来看,这物件应该就是个锁着的箱子吧。果不其然,店主搬出来个箱子,只是令司马奕吃惊的是,这是个不小的箱子,差不多有两尺见方,店主搬着它,似乎有些吃力。 司马奕示意从人接过箱子,往车上搬去,自己也无意逗留,想转身告辞,可是店主却发声拦住了他:“公子怕是不知小老这店里都卖些什么书罢。” 司马奕没有发声,轻轻摇了摇头,他一心想知道相龙留给他的是些什么,没有很多兴趣猜测闻记书社的经营范围,不过相龙既然常来此处,理应问清楚,就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店主,等他解释。 店主见状反倒是没了主意,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脑门,有些为难便转换了话题的道:“怕是相龙已把他此生想要对你讲的话都放在那盒子里了,上个月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也曾说过,如若有人前来取箱,则是他已不在人世了,当真?” 司马奕悲伤的点了点头,那独眼中似有泪花翻滚,店主见状也沉默了半晌,才道:“逝者已矣,请公子节哀,楚公子也算小老的友人,小老内心难过,不陪公子了,请公子路上小心。” 司马奕听完店主的话,只剩下悲哀在心头,确实无意于留在此处,便深施一礼,转身欲走。 “公子若是有什么疑惑,小老随时恭候。”店主又悠悠的补上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言。 司马奕没有回过身,也没有多言,侧过脸听完店主的最后一句,便出了门,坐上马车,驱车前往已定的下处。吱呀吱呀的车轮声也没有打乱司马奕的思绪,手里一遍一遍的抚摸着相龙留下的箱子,这里面装了些什么呢?店主说里面有相龙想对我说的话,会是什么呢?居然我不知道的,相龙的心思有这么多么,满满一整箱么?相龙为何不直接对我说出他的想法呢?又是何时开始,他与那店主已然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了?为何店主知道他的事情多过于我呢?为何相龙已知道自己将身死于此时而不告诉我呢? 司马奕的疑问已经不能让他平静下去,他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在这漆黑的马车中,在这陌生的使者面前,就这样不争气的又落下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一生除了幼时为了母亲兄长的疏远,偷偷的在被子里落泪,还不曾在一个人面前如此丢脸,只是如今,没有了相龙,竟然连眼泪也管不住,为何突然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司马奕内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也都停留在这马车之上。 下处已经不远了,相龙的箱子,不宜在外人面前打开,只能等自己在会稽落脚之后,才能开启。抑制住自己的思绪,司马奕拭去眼角的泪痕,让自己变得坚强,不然九泉之下的相龙见他如此,也不会安心罢。 第15章 郗超进谗言杀废帝,司马奕始读楚相龙 这个冬日来的刚好,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像是司马昱治理国事的方针般,果然是几十年的琅琊王,十几年的丞相,在如今这一片狼藉的朝堂上还能挥洒自如,游刃有余,连桓温有时都不得不稍微的收敛,才能保住这一片祥和。 有人能坐的住,有人却坐不住,中书侍郎郗超就是坐不住的那位,虽然这位已然是朝堂上炙手可热桓氏称相的肱股之臣,却仍然不能满足,于是夜拜桓府,来讨个桓相的示下。 桓温拥立了司马昱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坐上了这丞相的位置,自从听从了郗超的主意,北伐战败利用废黜皇帝而立威后,整个建康,乃至整个晋氏江山,都拜于他的脚下,等到司马昱的禅位也不是没有机会。郗超这个时候前来,怕是又有什么谋略,只是桓温已经倦了,看在此人目前还是可用的,就将他召了进来。 郗超果然是为了这称帝一事前来,他认为虽然假借司马奕龙阳之好将他废黜,还是不能够安心,怕是斩草要除根才是,毕竟眼看着这位新帝已然是一副病态,怕不是什么长久之相,如果司马昱早早宾天,帝位又继续在司马氏传承,又当如何? 桓温不是没有铲除司马奕的冲动,这位东海王当年虽然未有太多势力,看似容易把控,实则聪慧机敏,竟然想在北伐之时出手暗害,本不该留,只是,殷浩的信物既然在他身上,只能是高抬贵手放过他罢。至于司马昱现在的状态表面上已经很难缠了,不知道背地里会做些什么,桓温还是有点担心,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帝位,只是,这件事要做长远打算,不能急于一时,特别是现在,司马昱刚刚坐稳这个位置,天下人的双眼都盯着桓氏的一举一动,更加要小心谨慎。 郗超见桓温没有更多的计划,便悻悻然离去了。如今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司马昱的身体状况才是这件大事的根本,如若他骤然薨逝,那么桓相继承大统,就是顺水推舟,既然桓相不好动手,不如就由我来替他完成,司马昱身体虚弱,每日要进补药,为今之计就在这补药当中动动手脚罢,郗超如此盘算着。 司马奕舟车劳顿终于抵达了崇德太后的故里会稽,东海王府安排在城南隅,算是太后娘家的私产了,王府不算华丽气派,经人仔细的修缮打扫过了,还是一派欣欣向荣,只是王爷无心这些景致,自打进了这王府大门,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任何人不得入内,就算是餐点饭食,也不许送,三日三夜烛火未熄,三日三夜未进过一餐。 相龙的箱子里装的确实是满满的书简,一卷千言,原来相龙有如此多的心事没有他我提起,司马奕轻轻的拿起这些书简,放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像是拥抱着相龙。沉吟了许久,还是要展开看看的,相龙到底想传达什么,自幼不善读书写字的相龙,会写些什么呢? 随手取出一卷,打开书简,相龙那颇具习武之人特色的字迹就映入眼帘。原来是追忆过往,也不知道是相龙何时书写的,竟然还有他们年幼相识之时的趣事,不过同样的事情在相龙的笔下,与司马奕所知所见竟然全然两个模样。司马奕像是在读他人的故事般,回忆了自己与相龙的过往。 原来自己在相龙眼中是这样的:“王爷竟然比我还小上两岁,不过架子大的上天,这样的小孩儿可真够不招人喜欢的,若是在楚家,早就家规处置了,能当王爷真好啊,这个府里都是他做主,看谁不顺眼轻则训斥,重则打板子撵出府去,真真快哉!瞧瞧他那鼻孔朝天的架势,什么时候想个办法捉弄他一下就好了,要不要在他房前的必经之路上擦点油,摔他个狗啃泥,想想都觉得十分过瘾!就这么办了!” 后记则是,“那天小王爷急匆匆的回府,后来直接将自己关在了房中。由于他走的快,后面跟着的小厮追的也急,在关键的一脚上,小王爷想回身制止跟随的从人没有踩中,倒是一个倒霉的内使踩了油摔了个狗啃泥,还差点推了那小王爷一个跟斗,于是这个内使就被杖责了三十,沦落到运送泔水的队伍里了。哎,便宜那小子了!” 司马奕看到这段,心中的悲伤渐渐淡化了些,虽然不记得还有这么一段,看字里行间也觉得有趣,内心里不禁更加思念相龙,心中又生出些苦楚。 “这个小胖子家把我从府里拉来,说好是做书童,怎么让本少爷扫地啊,真真烦死我了,看看他一天锦衣玉食的,脸圆的像个月饼,定然是吃饱了就睡的小废物,他要是摔倒了,可以当马球打,应该让这小胖子来试试打扫的辛苦,哎呦,有这功夫练练拳多好。今天又被管事的责骂了,都是因为这小胖子,我要不要等下端洗脚水的时候泼他一身,真是聪敏啊!” 这段没有后记,不知道相龙后来被什么拦住了,因为司马奕记得并没有人用洗脚水泼他,泼了的人恐怕活不过当晚。没想到相龙入府的前二年,看起来兢兢业业人畜无害,却有这么多坏想法,真是人不可貌相。司马奕抬起他骨瘦嶙峋的手,想了想,我小时候胖么? “近来小胖子时常一个人呆呆在房里,也不进膳也不熄灯,是出了什么事情么?他那位兄长也不见来府里了,是不是打架了。” “原来是兄长要当皇帝老儿啦,小胖子以后就是个伪装孤儿了,跟我差不多嘛,有爹指不上,他是有娘指不上,哎,可怜的小胖子,都瘦了。” “小胖子最近脸上总是挂着泪痕,果然是个小屁孩儿,这么点打击都经受不住,要不要我这个大人来劝慰劝慰他,打个架,什么都好啦。算了,带他去个好地方。” 司马奕想起,这才是相龙第一次提议带他去捕萤火虫的事,后来自己掉到池塘里,那水真凉啊,相龙就是那个时候暴露了他旱鸭子的本性的。想到这,司马奕不禁笑了笑。 “小胖子也挺可怜,最近吃不下睡不着,眼看就变成了个小瘦子,这不是最关键的,他居然都没去过清溪桥,我的天,真是太可怜了,我得带他去玩玩,见见世面,要不有这样的小弟,太丢我楚三公子的脸面了。” 收个王爷当小弟,这个楚相龙,可真够膨胀的,司马奕撇撇嘴,差点不自觉的呸一声。书卷像是被人精心的整理过顺序,随手拿起的,竟然就是按照他们两人从小到大成长的顺序,看来相龙深知他平日里取奏折的顺序,如此排列,就是让他慢慢回忆。 “小王爷送本少爷的马可真是好啊,骑着它日行千里都不在话下,可惜跑马场实在太局气了,都不够这宝马撒开欢跑一炷香的,赐我好马又不能尽欢,可惜可惜,不过看他羡慕的样子,都快流出口水来了,下次游猎不如带上他同骑此马,让他长长见识。” “今日是我的束发礼,听嬷嬷说,老爷子本来是准备今日一过,就送我去北府军中的,磨炼还是甩包袱就不跟他计较了,幸好我在王府,这儿有吃有喝,比军中强些,皇城中那些世家子弟,都不是我的对手,还磨炼个什么劲,小瘦子王爷呢,过来,让大爷举起来摔摔。” 司马奕想起,自从与母亲兄长疏远后,自己一直不怎么能安心的进膳入眠,以至于错过了长身体,一直都不如相龙健硕,慢慢的身子越来越消瘦,自然更难寝食,那时的相龙什么都能吞,且吞的那叫个快,恨不得盘子都能咬掉半边。吃饱了喝足了,闲暇时间,就是找自己摔跤,扑过来就是个熊抱,然后就要举,举起来就要摔……司马奕扶额,这真不是段愉快的记忆啊!~~~ “王爷居然都到了定亲的年纪,真是恐怖,幸好我身在王府,不必为此事担忧,将来自有王爷做主,只是这王府里要是多出个夫人,我的天,不敢想象,这夫人会是什么模样?俊俏不俊俏,王爷是不是就会整日和他一处玩,不要我来陪他了呢!司马奕你个水性杨花的小瘦子。男人是不是不能用水性杨花来形容啊,明日我要问问师父。” 娘娘之命,媒妁之言,司马奕倒是忘了这么回事,不过就是走走过场,至于府里真住来哪公的哪位千金,司马奕一同往日,毫不在乎,没想到相龙居然吃过醋,真是滑稽,司马奕快要捧腹了。 “今日老爷子寿辰,我去清溪桥为他选贺礼,偶然进了这间闻记书社,这店里的书简真是让人想不到,我这样一个不爱读书的人,都被这书中的故事吸引了,这真是个好地方,过些日子,再来选些新书。” 提到了闻记书社,司马奕的心有沉重,回忆过往,已经让自己的伤忘了疼,提起这几个字,就好像又被从幼时拉到了现在,闻记书社到底藏着什么? 第16章 借书籍深知相龙心,司马奕反省悔当初 依稀记得,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不必再为相龙临帖,他自己的作业居然交得上了,师父也不会对他横眉冷对了,自己在孔孟老庄中徘徊的时候,相龙也能举本书简,看个个把时辰。只是他饿的极快,不等内使们送茶送点心,他就缠过来,摸摸司马奕的肚子问饿不饿,又握住他下颚,让司马奕张口,问渴不渴,总之就是一副,我倦了,来陪我玩的架势。 “近日的一部书,看的小爷很忧伤,以往的书虽短,都是讲些两个人自打相识就眉来眼去,不管是谁先发忽于情,最终二人都是相守能过此一生的故事。只是,最近这部热作,居然如此让人揪心,闻老板本是不推荐我这部,只是他说这部售的最多,就一时贪个新鲜,买了回来,真是应该听人劝吃饱饭,不看就好了啊!” 司马奕疑惑,相龙这是看了些什么言情小说,还相守一生,难道他这大将军坯子不是应该读些武林秘史之类么,可是铁石臂腕的楚三公子,看的都扎心了,究竟是什么故事,司马奕更加好奇了,还好下一卷,就对这个故事有所介绍,只是司马奕看了,不仅揪心,还真真的吃了一惊。 “黄家本是豪门显贵之家,不想家道中落,只留下一对姐弟,姐姐为了照顾弟弟,至婚龄也不曾出阁。由于家室落寞,二人以为他人押镖送货为生,可是这样的路途多凶险,他二人常常险象环生,多亏了一位姓尉迟的郎中多次搭救。这位郎中不仅医术超群,身手也奇好,总是在危难之时,可以救黄郎的性命,姐姐本来觉得无以为报,愿下嫁尉迟家作为报答,只是郎中婉言拒绝了。郎中只是一心照顾黄郎,为他衣不解带几日几夜,侍奉汤药饭食,后来黄郎痊愈之后,郎中提出押镖行当凶险,愿带黄郎深山之中采药行医,过隐世的生活,黄郎最初并不明了,为何郎中有此提议,只是后来每每押运货物之时,郎中皆在暗处护佑,黄家姐姐也暗示弟弟,尉迟郎中不是为了黄氏,而是为了弟弟一人。黄郎慢慢心有所动,他本想押完最后一镖,便与姐姐做别,放弃振兴黄氏门楣,与郎中隐居深山,过神仙眷侣的生活。恰逢这一镖,有贼人来截杀,来人仅仅一人,就斩杀了整支押运队伍,黄氏姐姐也被一剑穿心,死不瞑目,唯有黄郎丝毫未伤,黄郎想与来人决一死战,来人却揭开面纱,露出本来面目,此人正是尉迟郎中,黄郎当即不能接受事实,问其为何,郎中道他二人世族本是仇敌,尉迟家族以绝世高手为家主,但是阖族上下只留一最强之人作为当家,当家人继位之时,会亲手杀了上一位家主,尉迟家主要为了乱世而活,顺便报黄氏家族之仇。郎中本是要将黄氏斩草除根,可是接触之中,见黄郎为人纯良不忍加害,如今只能等乱世之时,二人在战场相见,再解前世今生之怨,说完这些后,郎中便一去不返,独留黄郎一人。” 司马奕不知相龙之前所看何书,只是这本书所述内容,使司马奕久久不能平静,尉迟郎中为男儿之身,如何对身为男儿之身的黄氏弟弟动情呢?而黄氏弟弟竟然也愿意回应着份感情,其家姐居然也可以接受。等下,桓温构陷我与相龙,有龙阳之好,这岂不是就是真真正正的龙阳之好,相龙何为会看这样的书?闻记书社到底在卖些什么书?难道相龙一直都有好男风?可是比起这些他居然更关心,乱世之中黄氏与尉迟氏是否相见,他二人结局如何?他这是怎么了? 司马奕又展开了一卷竹简,很幸运,相龙果然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答案都在这儿了。 “所谓的乱世之争,在同位作者的下部书中,确实出现了,并且黄氏与尉迟氏二人的结局也在其中。最终二人果然战场相见,尉迟郎中任黄郎一剑刺入他腹中没有躲闪,生命终了时拥抱着黄郎低低沉吟,许是临终之时,表露心迹,乃是真心相对,只是作者没有提及,空留读者唏嘘,而黄家儿郎从此则继承了尉迟家主之身,因为得知尉迟家主只会将位置传给自己此生最爱之人,而每代家主都是死于爱人之手。这感情伊始是多么的缱绻,为何结局是如此悲凉,真让我辈感怀。幸好我楚氏家门清白,永生永世为司马氏所驱驰,不会让我二人因为命运反目成仇,只是我的王爷,你何时才能明白相龙之心。” 司马奕看到此处,全然明白了相龙的一颗心,他不断的回想从前,相龙是怎样的粘着他,无时无刻,照顾他,无微不至。原来相龙在这闻记书社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了解了男儿间的感情,于是乎对于自己,相龙也逐渐由总角之情转变为爱慕之意。可是自己呢?是否对相龙也有如此的情谊呢? 得不到解答,司马奕一时心乱如麻,自己思考不如继续向下一卷竹简寻求答案,他向箱中扫了眼,那所剩不多的竹简里,写了些什么,司马奕胸中的暖意和哀伤同时涌上来,让他的眼角不知不觉间掉下了什么,他拭了拭,又展开一卷。 “兴宁三年的游猎没有想到成为了王爷以自由之身的最后一场游猎,那年王爷一身红甲,是哀皇帝在他生辰之时送的,游猎场上无论到哪都是最耀眼的,只是王爷身上太瘦了,披盔戴甲居然还是被猎场的蚊子盯上了,几处没有被兵甲包裹住的地方,隔着里衣都集中的被叮的无法直视,入夜后就更是奇痒难耐,吩咐了营帐之外皆以蒿草燃熏,帐内为避免外人见其狼狈之状,只留小爷我为其捕蚊,捕蚊倒不是什么力气活,严实的纱帐本就没有缝隙再有偷袭者,只是王爷痒的难忍,我却无所适从,特别是他小腿之上的两处,和左腰侧的三处,让他颠来倒去的抓不到,只好如活鱼上岸般,摇尾乞怜,小爷见他可怜,想起之前小时候嬷嬷曾用口水涂抹止蚊虫之痒的事,便提议他是否要用,这厮居然折腾我半宿,让小爷帮他止痒,苍天可鉴,爷爷我真是个铁血战士啊!!!” 司马奕想起来,那日确实是自己登基前最后一次游猎,皇兄赐的铠甲是中看不中用,奈何也不能相怪,他那时许是又消瘦了,就有蚊虫伺机而入,弄的他狼狈至极。后来相龙提出以唾液止痒,他便要相龙为他舔舐,苦了相龙对付那些虫包,他自己倒是觉得那感觉酥酥麻麻十分受用,可是相龙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的那夜,如今自己真是不敢想。司马奕双颊红透了,心底有种莫名的情愫在蒸腾,那夜,因为痛痒得到纾解,相龙在那样做的时候,他好像哼唧不堪入耳。 “哀皇帝少年已是皇位之选,没想到继承大统仅仅三年就薨逝了,我家王爷不得已才坐上了这王位,真是天意不可违啊!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他的身侧谁都没有,不可能有人与其肩并肩的战斗与生活,本是我该退避三舍的时候,只是,他登基前的一夜,我们二人同榻而卧,他握着我的手,有些紧张的发抖,微皱的眉,闪耀着水花的眼,那时我便下定决心,要刀山火海的陪他闯一闯。去北府军中历练,自然是好,只是留他一个人,在这空荡的大殿中,他如何安睡,我只愿做他的一名兵士,在殿外守着他,知道他能安枕就好,不多求,既然此生无缘隐居深山,过神仙眷侣的日子,那么能每日见上一面,遥遥的对视一眼也是好的。” 司马奕长长叹出口气,是啊,是自己不舍得相龙的,是自己先逾越的,是自己没有这个人在床榻上就无法入睡的,是自己先依赖相龙的。相龙的保护无微不知,从身体到内心,自己知道那时正是相龙去磨炼的最佳时机,手握兵权,将来可与桓氏抗衡,可是自己没有相龙,怕是一夜都难以合眼,是自己,害了他。 相龙因为看穿了自己的脆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封赏的诏书,甘愿当一个侍卫留在自己身边。于是自己心花怒放,顺水推舟,再次逾越,创了常使的官职,连门下省都知道,什么是常使,就是圣上日常使用的人,多么贴切的名字。自己有龙阳之好的事,怕是那时就已有传言,怕是这些外人,是最先知道自己真实心意的人,也是他们最先知道自己有多么的离不开楚相龙。 相龙那每日在帘帐之外的守候,是怎样的心情,心爱之人,在眼前,在身侧,不能相拥的心情是如何?要做小伏低,要小心谨慎,要循规蹈矩,怕是平日里那些无心的触碰,都能使他内心悸动罢。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 自己时常向相龙发出同榻而眠的邀请,让他有多么的为难,我真是个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小老遥遥致敬CLAMP四位阿姨~ 第17章 赴闻记坦诚己真心,闻思远献画解心痛 夏日里最舒服的时辰,就是清晨推开窗,打开门,让凉爽的空气进来,掸了掸书架上若有若无的浮尘,又是新的一天。闻老板悠闲的沏了壶上好的洞庭碧螺春,不知为何今日晨起就觉得心情舒畅,想必是有贵客要登门。 果然不出所料,开店不久,那位黑纱遮住半边脸的男子来了,还是一身很不搭他气质的穿着,还是那样弱柳扶风,脸上还是带着哀愁。这次他前来,与上次略有不同,走进门,随手翻了翻,门边最显眼的位置放的几本畅销书,再投过一个探寻的眼神。 “公子这边请罢,小老刚沏了一壶好茶,不如边品茗,边叙谈。”闻思远把司马奕请进了内堂。 内堂的装潢很古朴,俨然一派书香门第,古董架子上摆着些说不上来哪朝哪代的摆件,红玉雕的一对线茄,彩陶的一条盘蛇,憨态可掬的玉龟,不过最夺目的是一件青瓷的厚底细颈胆瓶,让人不禁发觉这架子上的文玩器物都是些细长之物,店主趣味可见一斑。堂内除了琳琅满目的收藏,就是书简了,金封套的书袋内,都是书简,封套上注着书名与作者。再往里走,就是精心摆放的一个茶案和两张竹席,黑檀木的茶海上各种异型的杯盏壶器,雅致非常,还有些颇有意趣的茶宠,姿态万千。 司马奕挑了客位的席子坐了,盯着茶海上摆放的各色杯盏,入了神,这是怎样风雅的一位店主,竟摆了这样的局,怕是所请之客也都是雅客,看来是拖了相龙的福,自己才能坐在这里。 闻店主的挥向司马奕眼前的茶盅,示意他随意挑选一只,司马奕略思索了一下,取了一只白釉莲花纹饰的小盏递予店主。店主遂用开开的水冲洗了那茶盏,再用厚巾擦拭干净,二次用开水烫热了,控干了,便倒入新泡的碧螺,双手奉上。 司马奕闻了闻,茶香扑鼻,有着绿茶最为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他轻轻啜了一口,果然香气绵长,肆意在口鼻中回荡。他素来不喜绿茶,本就脾胃寒凉,日时只饮些红茶暖胃,相龙倒是爱绿茶,可以助他散散腹中油水。 见客人静静品茶,闻思远才道:“公子今日来的这样早啊,可是想好了,有何要问的?” 司马奕的声音还是嘶哑非常,努力的挤出几个清晰的字,“闻老板何时与相龙相识的?” 闻思远浅浅一笑,开始回忆,“那个时候相龙还是个愣头青,第一次闯入我的店,居然指着我要些名家字画或是前朝古籍,我当时哭笑不得,让他翻翻我店门口的书卷,再来问。不想,他就真的照做了,这一翻,居然还迷上了,撵都不肯走,翻完了一卷与我道,这书中之人与他家公子很像,便要与我谈论这男风之好是何道理。我见他甚是年轻,怕是一时新鲜,不愿理睬,没想到不久之后,他便像是长在我这儿了,隔三差五便来叨扰。” 司马奕又低头饮了口茶,没有什么表情,有种请您继续的神情。 闻思远便道:“那样来了四五年,熟识起来,相与的不谈,情感问题倒是没少聊,我便得知,相龙本是什么风都不好,是个情窦未开的傻小子,只是他与他家公子,自幼相识,日日相伴,竟生出些他难以释怀的情谊来。”店主无奈的笑笑。 “又过了一、二年罢,他居然就很少前来了,一年里就一两次罢,来了也是坐坐便走,走时包上多本书简,扔下大把的银钱。其实在这街上混久了,谁不知道他是楚家三公子,在王府谋差事,想必是新皇登基,他自然在宫中伺候,就不得而来了。”闻老板打量司马奕的神情里带上了些柔和的笑意,司马奕不知这是否代表了他什么都知道了,无需任何掩饰。 “相龙很少说自己的事情,偶尔会问小老一些有趣的问题,只是这些问题,把他暴露的犹如赤身裸体一般。比如他少时,曾问过一个人若任自己拥抱、摔打、啃噬、摩挲,是不是就是喜欢的意思,还说是替朋友问的。”闻店主低头笑的很收敛,除了抖动的肩膀完全看不出他抑制的多用力。 “你如何回答?”司马奕不顾店主笑的多么花枝乱颤,只想知道答案。 “小老回答,是。”闻思远收了收笑意,再抬头,眼神很坚定。“所以他一直都知道,你心悦他,而你却毫不知情。他对你早生情愫,只是见你虽然百般依赖于他,却不似动情,所谓发乎情,止乎礼,相龙也只好委屈自己,将那份冲动压制在心底,等你自己慢慢发现。” “相龙他,还问过些什么?”司马奕垂下睫,有些酸楚。 “房中秘书什么的。我们没有细谈,因为这小子用不上,哈哈哈哈。”店主笑的很放浪,只是笑过了,渐渐的,脸上带上了哀伤的神色。“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他向我诉苦,谈到你曾问他来我这处做甚?他本想在那时与你和盘托出,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一直以为,我与他只是从小亲近惯了,从未想过其他。我虽有妻妾,略懂男女之事,可是对于相龙,我却始终以为是依赖。”司马奕心中如刀绞,眼角有点泛红。 “相龙他此生活的洒脱,能为爱的人披荆斩棘,穷尽一生守护他周全,已经是他的理想了。他早就对你用情至深,只是你没有发觉,也许你早已对他倾心,你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为何这几个月他总是要来我这儿,我可以告诉你。”店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烦请店主告知。”司马奕抬眼,请求的目光灼灼。 “相龙他说出了一趟远门,办了个差事,但是此事会伤及到自己的性命,为了保护你,不能让你知道,只好把所有始末,著成书简,留给你日后慢慢的看,想必你已经看过了。他将一生与你相识之事都记录下来,就是想让你此生莫要忘记他。但是他知道,你此生的抱负,不是我们眼前看到的,所以他也明白,你会好好活着,替他,替你们两个,活着。”闻思远像是郎中,可以治愈人心中的伤痕,不像是书社的店主,他的敏锐,他的恰到好处。 “相龙果真是明白我的。”司马奕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已经像是默念给自己听了。 “可是小老斗胆一劝,殿下还是放弃前仇旧恨吧,恐怕相龙也不忍让您为他披荆斩棘,奋力拼杀。”闻郎中盯着司马病人的目光,带着劝慰,带着疼惜。 “如果知道自己做一件事注定失败,您还会坚持么?”司马奕看似艰难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闻思远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但是他还是坚定的回答“为了我爱之人,我会。” “我也会。”司马奕笑笑,为了给相龙报仇,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就算桓氏权势滔天,今日自己无人仰仗,还是不能就此终了,桓氏族人皆不可留,就算不能看着他们全族灭族,也要两败俱伤,之前的软弱与退缩,已经害了自己,害了相龙,不能再耽搁时日了,要利用可用之身,去做大事。 “可是,以公子现在的状态,怕是还未与人斗,自身便撑不住了罢。”闻店主盯着司马奕瘦弱的手腕。 “会稽是个好地方,我会在那里将养一段时间,再做打算。况且相龙这些手稿,不能诠释我与他一生之事,我要将其补充完善,这也要花费一些时日。”司马奕点了点头,示意店主放心。 “公子可愿将其著成书简交给小老贩售呢?旧例五五分成。”店主就是店主,小算盘珠子说扒拉就扒拉上了。 司马奕淡淡一笑,“店主保重。”随即起身,施了一礼,向店主道别。 “王爷保重。还是那句话,若有什么想问的,随时来小店罢。”闻店主已经知道,这位王爷此生应该不会再来了,若是再来,怕是只有遗物了。 “多谢店主的茶,很香。”司马奕道完这句,便挑开门帘出了店去。 年节里司马奕收到来自建康所赐的节礼,还夹带了谢安一封书信,大致意思就是司马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要他保重自己,静待时机东山再起。司马奕看过之后便付之一炬,自己也不是你谢石安,高卧东山就有人推举,暗下决心莫要在成事之前做无畏的纠缠。 没有几日,家中来了一位贵客,竟是桓温帐下参军顾恺之。他带来了一封北府军将军王恭的书信,并指点司马奕,若要脱离今时今日这个牢笼,需更换新身。此事也正是司马奕所虑之事,只是桓氏门客,如何轻信?顾恺之却不在意,也并不为自己辩驳,只是道桓氏以匡扶天下之名,实则谋朝篡位,其不臣之心人人得以诛之,司马氏江山需要北府军力量才可维持,是否要冒险一拼,全在司马奕一念间。 司马奕沉思不语,本想下逐客令,顾恺之反而先行告退,并拿出一卷画轴,交于他,道这是故人所托,现交于此处保管,便匆匆的离开了。来人走后,司马奕打开那卷画轴,居然是相龙的一副画像,所绘之处,惟妙惟肖,犹如本人。司马奕想起,当初他与相龙闲谈时,提起顾恺之善丹青之事,没有想到相龙当初果然与他书信,心中一股暖意。为了这个人,再难,自己也要努力的活着,活着才有机会。 (前尘往事完) 作者有话要说:前尘往事是主要是司马奕和相龙的故事,因为这些,司马奕的命运被改变,所以他不会忘记仇恨。下一章开始就是桓玄与谢珝的故事啦,不过相龙与司马奕这对的过往还会再回忆几次,毕竟谢珝宝宝的新世界大门也是要打开的,不要走开,小老努力码字中,后面会更加精彩的。 第18章 桓灵宝成人授洗马,封二少劝玄入京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郡公桓玄,五岁袭爵,风神疏朗,博综艺术,特封为太子洗马,钦此。” “臣领旨,谢恩。”桓玄接过宫中内侍官宣读的圣旨,抬手令内使送其出门,又展开圣旨看了看,随即草草的一合,便递给了下人,示意拿下去罢。 “公子今日才被朝廷封授为太子洗马,真是屈才啊。”一个嘶哑而低沉的声音从后殿而出,来人是个蒙着半边脸的参将,五十岁上下,身材高挑却羸弱,是当年随谢安帐下参与过淝水之战的有功之臣,谢安病故后便由顾恺之推举到桓玄处供职,此人十分博学,且目光长远,倍受桓玄赏识。 “陶先生,今日身体如何?刚才朝中的圣旨,您已经知晓了。”桓玄显得十分恭敬。 “公子有鲲鹏之志,却无所施展,朝廷百般排抑,恐怕也不能拦住公子的去路的。”陶姜先生不急不缓的道。 “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桓玄高声的叹道,还是有些不满之情。 “公子不必急迫,朝廷现在忌惮当年桓公的事,还无法重用,厚积薄发,机遇不可错失,公子当有所准备。”陶姜先生说罢便垂手,目光炯炯望着桓玄。 “敬道听先生之言,使妙音游说当今琅琊王司马道子,才得此虚职,也实属不易了。”桓玄有些垂头丧气。 “成大事者何惧小节,按部就班罢。”陶姜安抚道。 “敬道自当听从先生教诲,只是先生近来食少多叹,不可过于劳累,快快歇息去罢。”桓玄微微一揖,便算是送先生了。 看着陶姜退去的身影,桓玄不禁回想。五岁时,父亲大司马桓温病逝了,遗命最幼子的自己承袭爵位,当时他的二哥心中不忿,起兵妄图强抢爵位,多亏了叔父桓冲和长兄桓伟拼护,使得自己今日才安享这南郡公之位。世人对父亲当年的评价极为尖刻,多是绝口不提父亲三次北伐的功劳,却批判他当年逼退废帝司马奕,总揽朝权,欲封九锡,乃当朝第一乱臣贼子。为此,自己年满二十又三才得到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虚职吗,虽然荆湘二郡多是桓氏的旧部势力,只是无处施展,令人不忿。 不过,今日朝廷已派人降旨提拔,自己自当进京回礼以示恭敬,便令属下从人打点行装,又命人拜帖封府二公子封尚通往。 封氏一族是桓家的铁杆旧部,这位二公子只比桓玄大一岁,是整个南郡城中最纨绔的子弟,连建康城都知道此人名号,幸好其长兄十分稳重,府内事物、军机要案都处理的妥妥当当,不然他封氏是要毁在此人手中了。桓玄酷爱古籍,也善玄学清谈,文质彬彬的一位翩翩公子,竟然因为年龄相仿,结识了这位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封尚封二公子,真是命中注定,该有此劫。 一路上往建康城去,也确实不能没有这位善于寻美食佳酿的封二公子,仰仗这位的好吃懒做为本行的富家少爷,吃吃住住,走走停停,赏遍名胜古迹,探寻风花雪月,路途上十分逍遥。 刚进了建康城,封少爷就急不可耐向桓玄介绍起这建康的风物人情,“建康城最好的酒楼在清溪桥边,京城地界,天子脚下,那叫一个繁华,所有的好去处都汇集在那附近,我们也无处落脚,就住在那边罢。其实,本来有两个地方是都要去的,只是那闻记书社老板当年病逝后,就少了一处。” 当年大名鼎鼎的桓温府,早已随着这位顶着谋朝篡位名头的大司马过世而荒废,甚至多年间没有人敢于再动土那块地界,直到司马道子掌权后,他的内弟便霸占了去,修葺起了府邸。 “书社?你何时也做起学问来了?”桓玄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会是这京城让人也顿悟了些仕途之道吧。 “敬道有所不知,这闻记书社,当年在建康城中,是小有名气的,不同于其他书社所售古籍,这间书社专门出售男风之书,或是有龙阳之好的文人墨客留下的话本,无一不是精品,连男人与男人间春宫画都有呢!”封家二少说的双眼冒光,简直是眉飞色舞。 桓玄早知道封少爷向来是纵情好色,无论男女,来者不拒,没有想到竟然游说到自己这儿了,便立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为此挨的打还少么,又提这些龙阳之事。” “可惜啊,书社早在几年前就关了,早年间,我也买过些孤本,甚是精妙。算了,不提了,咱们说说另一个好去处罢。”封二公子能屈能伸,过去的不留恋,活在当下。 “恩。”桓玄怕不让他一一介绍完全,会憋死他,便随口应了一声。 “清溪桥边有一唱馆十分雅致,馆主是一名清倌年方十四,生的那叫一个……”,封二公子双眼又露出淫邪之光,“吁~”桓玄出言打断了他,像在唤一头撒了欢儿的骡子。 “要去,自己去,莫要拉上我。”桓玄态度十分坚决。 “不不不,我这次就是带你前去的,先听我细细讲完,再考虑不迟。那唱馆不同于花街柳巷之地,是真真正正靠卖唱为生计的,听闻馆主曾是王恭王孝伯的家仆,只是从小养在府里,十分聪颖,自幼便善读《易传》,那王孝伯竟然亲自教导其《周易》、观星及占卜之术,学成之后,更是无所不能,传说中此人是可看破天道,每卜必准,十分惊人。” “世上哪有如此奇人,以讹传讹罢了。”桓玄有些不屑。 “敬道怎可这样说,令堂不就是能以梦见天下的奇女子么,怎么就不能有其他人善问会卜了。”封二公子口不择言起来。 “装神弄鬼之人岂能与我母亲相比,你今天怕是吃醉了罢。再说了,母亲当年因‘梦见’之能,泄露天机,已多年修行不出道观。若此人真可问来世今生,岂不是早就一命呜呼。”桓玄的脾气算是很好的了,换个他人必定拳脚相向。 “令堂也是救夫心切啊,我听父亲说,当年大司马北伐,若不是令堂先于梦中得知有人偷袭,大司马必定会遭敌人埋伏的。”封二公子见桓玄有点点哀伤,是思母情怀,安慰道。 “我进封太子洗马之事,还未禀告母亲,不知她老人家安好。”桓玄低低垂下眼帘,双手交叉放于腿上,有些低沉。 “哎哎哎,令堂是否同你说过,你命中有一克星不善言。我给你讲,这位馆主就不善,因为他从不开口说话,却可以哼鸣歌声,你说神奇么?”封二公子脑子快如闪电,立刻提出一个新话题。 “果有此事?”桓玄的兴趣果然被提了起来。 “确有其事,此馆主只有每月十五才登楼献艺,从不唱有辞之歌,只是随旋律哼鸣,但是据说他的嗓音犹如天籁,听过之人绝不能忘。并且这位馆主只为有缘人卜卦,而如何成为这有缘之人,却无迹可寻。卜卦之人,卜过之后都如卦相所示,一一成真。只是这馆主据说在王恭府里时便不再开口说话,不知何为。”封二公子一口气把听到的都讲了一遍,抬头看桓玄脸色。 “如此说来,确实玄妙。”桓玄颇感兴趣。 “三日后便是十五之期,你我不如同去瞧瞧罢。”封二公子又怂恿桓玄。 桓玄思索了片刻才悠悠的道:“好。” 车马已经快到酒楼,车窗外华灯闪耀,入夜了街上依旧川流不息,来人送往,极其热闹。摊贩叫卖,酒肆拉客,声声不绝,灯红酒绿处,莺歌燕舞,琴声歌声,婉转悦耳,此情此景,确实比江南的水巷喧闹红火,京城繁华,难怪人人向而往之。 今日已入京,应尽快上奏谢恩,顺便递上拜帖,给如今权衡朝野的琅琊王司马道子,以求来日提携。事情都安排完,稍作休整,桓玄才与封尚找了个雅间坐了,只是明日要入朝谢恩,不宜过多饮酒,两人小酌了几杯,品尝了建康有名的古南楼的特色菜,便早早休息了。 翌日清晨,桓玄便入朝礼拜天子,天子有些淡淡的,群臣倒是颐指气使,唯有司马道子微颌双目冷静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退朝后,便有道子的内使前来告知,司马道子今夜设宴群臣,请桓公过府一叙。 司马道子的府邸在宣阳门外三里,是整个京城最豪华的一所宅院,当年修葺宅院之时,曾将几位官员府邸强制拆去,修盖了这所逾制的相府。单单府门就有数丈高,门槛及膝,红门金钉,堪比皇城,门外站两尊雄狮,瞠目张口,十分威猛,门内是一座墨色照壁,光可映人。绕过照壁是一条宽阔道路直通正厅,厅上悬一块匾,题着“万代千秋”,烫金的大字,十分华丽。绕过正殿,有左右两个条长廊,据说司马道子只会尊右侧的长廊,而左侧都是客道,宴请百官的内厅,也同样在左侧。还未见宴厅是何模样,鼓乐喧哗,觥筹交错,嬉闹戏情之声便阵阵传来。 第19章 宴客厅分内外二殿,外殿中已满坐着文官武官,这些人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席间也有些服侍的女倌,多像出自风尘,一个个妖妖娆娆,衣衫不整,香肩微露者居多,自然也不乏坦胸露乳者,场面既旖旎又热闹。杯碟交错,桌上尽是美味珍馐,只是无人问津,像是堂上正助兴的舞蹈,同样提不起众宾客的兴趣。 桓玄与封尚走进殿时,有不多的人认出是他二人,停下了作乐,沉着脸望着他们,也有人相互耳语,神色都极为不善。内使引桓、封来到了内殿,示意他们在门口的屏风旁稍候,便入内禀报,不多时,内使出来,将他们请了进去。 内殿之中更显靡费,映入眼帘的便是殿正中的一月池湾,池水不深,恰过双膝,池内有三四个着红纱、白纱的舞姬,正曼妙的摆着极其淫D的舞姿,轻纱薄如蝉翼,浸湿了紧贴在舞姬身上,显得更加诱惑。殿的一面有一组鼓乐班子,皆是颜美貌好的清倌,弹奏之余,还有不知礼数的宾客上前调戏,拉扯玩弄。另一面,则草草挂着些帘帐,风过飘动,帘后是些不相连的软塌、高凳,至于帘内之人意欲何为,桓玄实在无法想象。 内殿正中是一高榻,上面除了歪坐着司马道子,还有两个女史伺候其饮酒吃果子,司马道子袒胸露乳,身披里衣,却头戴巾冠,面色绯红,像是已有醉态,榻边坐的皆是些谄媚之臣,桓玄二人进殿之时,正有人贴道子极近的向其说着什么,道子面带赏识的微微点着头,以示首肯。 见二人前来,贴着道子的馋臣便略略退了几步,让出个位置给他们,桓玄封尚深施一礼,未等起身,就听见司马道子含含糊糊的道:“灵宝儿长大了,过来,让我端详端详。” 桓玄快步上前,又施一礼道:“桓玄不恭,时至今日才来拜见,请丞相恕罪。” “起来罢,早就听闻你一表人才,容貌不凡,才华出众,今日一见果不虚传啊。”司马道子眼中升起了点低俗之色,让桓玄十分不自在,一时竟没有答话。 道子便示意榻上女使为桓玄倒酒,又亲手接过酒盏,递向桓玄,道:“满饮此杯,恕你无罪。” 桓玄接过酒盏,一口饮下,像前一翻,以示饮尽。道子大笑,“妙,妙啊,好似你父当年啊。” 桓玄只觉得此话一出,好似惊雷,全身的汗毛都紧绷了起来,果不其然,司马道子没有给出他片刻喘息,接着道:“桓温晚年想要造反,是不是啊?” 桓玄当时汗流浃背,跪伏在地,不敢起身,口称“不敢。” 见此情形,内殿之中稍稍安静了些,有些人等着看笑话,有些人绷紧了根弦儿,有些人则是低声交谈,一时鼓乐声也渐渐停了下来,气氛十分微妙。 就在这时,殿外的屏风后传来一阵轻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宣武公废昏立明,功过伊尹、霍光,他人有此议论,公心中该深知啊!”随着说话声,便走进来一人,衣着整齐,步履自然,面带浅笑。 司马道子望着来人,转念又想到若不是桓温废了司马奕,今日朝堂之上,就不知道有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便点点头,又大笑道:“皆是玩笑罢了,灵宝儿何必拘礼,来,过来坐罢。”随手又向自己榻上拍了拍。 桓玄久久不敢起身,依旧躬着腰,也没有到榻前,只是随封尚一拉坐到了离司马道子不远的一把椅子上。封尚见他汗如雨下,顺着脸颊向下滴着,便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肩。桓玄侧过头来,看着封尚的双眼,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 声色之宴,入夜方散。桓玄不记得后来司马道子与来人都调侃了些什么,只记得那人游刃有余,弹指间就将自己的尴尬一扫而空,直到宴席散了,也没有向那人道谢,也竟不知那人是何来历,便问封尚:“此人是何来历?” “你竟然不知道他?他是谢氏玄孙,谢重谢景重啊。”封尚虽然纨绔,却对氏族之事门儿清,小道消息堪比相府。 “谢安之孙?”桓玄又问。 “不不不,谢安二弟之孙。”封尚答的很精准。 桓玄心中有事,便不想坐车,拉着封尚走走,二人正缓步的在夜路上行着,一辆马车,挂着谢府的灯笼,停在二人面前,车帘一挑,下来的正是谢重。 谢重先行向二人施礼道:“桓公子,封公子,谢重有礼了。” 桓封二人忙回礼,桓玄更是一揖到地:“多谢刚才相助。” 谢重笑笑道:“桓公子不必拘礼,谢某举手之劳。家师在府上可好啊?” 桓玄心中疑惑,不知他所指何人,便道:“不知家师何人,为何在寒舍啊?” 谢重笑的更加明媚了,摇摇头道:“桓公子居然不知,家师乃陶姜先生,现在是否还在公子府上养病?” 桓玄先是一惊,随即笑着道:“原来是陶姜先生,先生为何是谢公子之师?” 谢重道:“当年陶先生曾在叔父府上养病,景重不才有幸拜先生为师,教导过一年,后来先生随顾恺之将军去了扬州,便不得再见了,听闻顾将军将老师推荐至府上,老师最近可好?” 桓玄听罢,想起来,顾参将之前确实曾说过,陶先生曾是谢安府上最尊贵的门客,且身体羸弱,闭门不出,将养了些时日,先生得以大好了,才随顾将军投身军中,后来秦军犯境,先生随谢氏双雄征战沙场,大胜而归,保边疆数年太平。既然先生曾在谢府,那么自然与谢公子有一段渊源了。但是先生体弱,自从来府上后更是日日操劳,虽然名医仙药的服侍,却始终不见好转。 桓玄面露难色道:“陶先生在寒舍,真是委屈了,虽然日日请医问药,却不见好转,时常夜不能昧,日不能食。” 谢重听完此言,心中愁苦难当,再收敛面上也显露出些担忧之色:“恩师还请桓公子多费心了,如今朝堂混杂,道子无德,正是英雄倍起之时,如若桓公子有心匡扶社稷,要多加小心,事事听从老师安排,谢重愿意相助公子,完成老师的愿望。” 桓玄大惊失色,低声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谢公请暗自将养,切勿起颠覆朝堂之心,桓氏今日势单力薄,无心朝堂纷争。” 谢重眯了眯眼,又露出恳切的神色道:“我真心与公子相交,公子莫要惊慌,且记住我今日之言,来日方长,天色不早了,我便先行告辞了。” 桓玄与封尚拱手相送,谢重便蹬车而去,眼见着谢氏的马车走远,封尚才低声问桓玄:“谢重之言可信么?” 桓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可尽信。谢氏门庭自谢安谢玄去世后,就一落千丈,府上门客四散,其状还不如我桓氏,况且谢氏当年主要依靠北府军才能取得淝水之战的全胜,只是后来谢氏双雄先相继去世,北府军的大权就落入了王恭将军之手,我与王恭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谢重现在邀请我们勤王,匡扶政治,怕是没有我们太多益处。” 封尚把这中间的厉害关系颠来倒去的想了想,突然问:“他刚才曾说要你事事听从陶公的安排,而他相助陶公完成的愿望,是何道理?” 桓玄也颇觉得话中有话,只是猜不到玄机便道:“陶先生曾言其志乃匡扶社稷,抚平战乱,安泰民生,想必与此事有关。” “既然如此,咱们上车罢,夜里风凉,莫要着寒啊。”封尚紧了紧衣襟,催桓玄上车。 “封二公子何时变得如何体贴起来了?”桓玄看着他这么正经的关心自己,不由得要起鸡皮疙瘩。 “蠢材,蠢材,若是着了风寒,后日如何去那六4阁?”封二公子所惦记,永远都只有风花雪月,从来不吃窝边草。 “六4阁为何处?”桓玄愣了愣。 “哎呀,珝公子处啊。” “???” “哎呀,唱馆,算命!!!” “无耻!” “怎么就无耻了?后日你不去了么?阿嚏……” 谢氏的马车中,谢重正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无意识的轻轻在腿上点着,他盘算着今天桓玄是否会为自己所动,而老师在桓府是否隐藏的够深,会否引起桓玄的怀疑。桓氏的权势现在确实大不如前,只是在荆湘根深蒂固,想要连根拔起,确实只能如老师当年的做法,故技重施。 桓玄此人聪敏过人,为人又谨慎小心,步步为营,真是难以应对,要寻个办法让他躁动起来,才可以见机行事,借机除去,可是又有谁能担此大任呢?桓氏身侧都是元老重臣,世代为桓氏走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老师当年也是做小伏低,谨言慎行,处处为桓氏出谋划策,又身体有恙才能久居桓府,如果不是桓氏次次靠老师脱离困境,怕是不会全然相信老师,而如今老师身体大不如前,只能再寻个他人了。 谢重闭上眼,思念着老师,一边接着点着腿,一边默念着:“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 作者有话要说:六,四放在一起为什么不能显示,我好郁闷啊!只好写作六4了,艾玛,蓝瘦! 第20章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封尚所盼望的满月终于到了,为了这天所置办的新衣已经烫好,用香薰了又薰,才叫侍者服侍他穿上,又对着铜镜看了又看,都妥帖了,才来到桓玄门前,轻轻叩门,不多时,使者开门,他快步入内,却看见桓玄一身常服在案前看书,急的封公子伊伊哇哇的大叫起来。 “快些收拾罢,别误了时辰。”封二公子在堂中间急的跺脚。 “急什么?你见哪次重头戏会在开场就被抛出啊,定是最后出场。”桓玄不紧不慢的合上书,拿起杯盏,啜了口茶。 “迟了就没有雅间可以留给咱们了,六4阁向来是不会为任何人预留,时辰一到就会请其他人入内了。”封二公子开始在地上来回的踱步了。 “既然如此,那上路罢。”桓玄起身。 “敬道不会这样前往罢?”封公子快窒息了。 “不妥么?”桓玄打量了下自己,觉得与常无异,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太素雅了,灯红酒绿之地,又不是书社,未免寒酸了些。”封公子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如此甚好。”不等封二公子是否还要讲些什么,桓玄径直向门口走去。 六4阁坐北朝南,位于清溪桥偏北的一处丘坡之上,阁高四层,房间数以塔型排列,越到高处越少,楼的主体色彩分黑白两色,以正中为界,西侧全部为白色,三层靠西的正中一处有一黑色窗,东侧全部为黑色,二层靠东的正中处有一白色窗。阁名为六4,大概是贴合了周易六十四个卦象,楼体颜色分布也大有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之意味。桓玄看着颇有些虽不似装神弄鬼,也似附庸风雅之感,更加难以令人信服,便付之一笑。 二人车马还有一条街才到六4阁,便无法向前行驶了,眼见着前方已都是些高门贵户的马车,若不是骑马前来,是断断无法通行的,二人只好下车徒步来到门前。六4阁并非走到楼下便可入内,阁外里三层外三层守着些壮汉,要从正门入阁,需要经过两道关卡,最初一道是几名小厮观来客的相貌衣着,衣冠不整者不可入内,二道是一位俊美的清倌,收取名帖,分发来人客座位置。过了这两道关,才知道今日前来,客是要走阴门或是阳门。 桓玄与封尚递上名帖后,那清倌明显眼睛睁大了些,似有些吃惊,不过此人看来十分精明,立刻收敛了诧异之色,只高声对后面喊“贵客至,阳三太康~”便有小厮引了他二人走了阳门,往楼上去了。 封尚边上楼便压低声音道:“阳三太康,是何意啊?” 桓玄想了想道:“阳指的是我们进来的阳门,三应该三楼的意思罢,至于太康,好似有点耳熟。” “太康,当然耳熟了。”封尚眼珠转了转,把声音压的更低的道:“似是世祖的年号啊!” 桓玄一惊,确实如此,这六4阁连世祖年号都不避讳,实在是胆大妄为,建康城中居然有如此的所在,实在是令人诧异。谈话间,二人便登上了阁的第三层,初登此层,霍然开朗,比二层的视野好的不知多少,雅间的装潢也高雅了几分,于此处的露台,可以看到整个六4阁的全貌,唯一不得见的是四层的风貌,不知者,还以为这三层已是阁顶,桓玄细细盘算着此阁设计之精妙。 原来六4阁正门从正中分开,也分阴阳,西侧为阳门,入门之后贴左侧旋梯向上,可达此楼二层、三层,四层则无法通过此处上行,可供客人观赏的两层皆有数个小厮把守,有客前来便有人负责迎接入内,其余人仍旧士立,来客入座后就不宜来回走动,若是拜会熟稔的其他客人,要有小厮带领前往,而二层之客却是无法踏入三层之地,看来三层才是本阁身份地位的象征,不过开门做生意,还限制起客人的自由,真是店大欺客。 桓玄二人被安排在三层的入门后第三个雅间,门口挂有太康的牌子,一目了然,厅堂不大,却十分雅致,桌案席座都很舒适,房内有一清倌在茶海旁,看来是专职为客人奉茶的。封尚招呼了声,让他退下了,笑着打趣桓玄,今夜由自己伺候可好,桓玄付之一笑并未当真,只是向飘窗走去,一探楼下如何。 六4阁内部构造确实如宝塔般,是中空的,一层除了阴阳两门分别指引两侧楼梯,北侧竟然还设有一门,可以供不登楼的客人在正厅散座观赏。二楼三楼雅座数并不是很多,每一隔间也都离的很近,站在窗口可与不远处的客人对望,不过雅间只在西、南、东三侧设立了,整个楼体的北面并没有观赏间,而舞台实则是设在这个方向,台基呈锥形向北门收缩,仿佛北门就是这舞台的入口,其实不然,台面是在二层与三层之间架出一处凸起,表演之人,则是从三层入台。台面不算大,却足够一个鼓乐班子和几名舞者同时献艺。 此时,下面正是一场舞乐,乐声悠扬,而舞者也一水的都是貌美的清倌,舞姿灵动超群,不似舞姬般妖娆婀娜,却别有一番韵味。这样的节目与单人以琵琶古筝相佐的清歌互相穿插,歌者也会随机从雅间中所供的诗歌中抽取,当场弹曲附辞,甚至雅致。 整个楼内伺候的都是些年龄不大的小倌,个个都生得一张俊俏的好容颜,穿着也都是十分的简单大方,一水的青衫,虽然面带着醉人的微笑,却是行为举止丝毫不带谄媚之色,犹如隔池观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高朋满座竟然不得见一位失礼之客。 打量了下这楼的精妙设计,桓玄有些不解:“听闻王恭将军为人清苦朴素,他门下之人,怎敢建造如此华丽之楼呢?” 封尚无意在这些,果然亲自动手,泡了壶君山银针,自斟自饮起来,见这问题如此好笑便道:“声色犬马,岂有寒酸之礼?越是奢靡华丽,越是引得人来一掷千金啊!这都不懂。” 桓玄还是不能苟同:“王恭当年家中坐六尺簟,客至家中,以为他家乡多产此席,故开口讨要,王恭将竹席送与客后竟坐于蒲草之上,后来客知此事,便问之,答曰:‘恭作人无长物。’想当初连竹席都不曾有余,今日门下之人却大兴土木,建此豪华之所,企非伤及他名望。” 封尚见他如此便认真回道:“敬道有所不知,此阁主虽是王恭门下,兴建此阁却不是王氏的本钱,而阁主历年所收银钱,也悉数补充北府军军费,而你也曾说泄露天机,自损其身,怕是这位阁主在用自己的命数,换取一方的安危啊。” 见桓玄若有所思,低头不语,封尚接着道:“况且此阁主以雅闻名,所侍小厮也各个雅致,来的客人自然也附庸风雅,若是有大俗之人前来,怕是忌惮阁主的势力不敢放肆,名为歌楼,实则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此人抛头露面出来卖歌为生,怕只是报答王恭的养育之恩,教授之情,无以为报,能做的只有以已所得资助王将军守护百姓,战场杀敌。” 桓玄听罢此言,甚是惊异,天下间竟有如此之人,真是闻所未闻。世间若当真有此重节重义之人,此人确实可敬,今日若能相见,也是好的。可是果真如封尚所言,若此人不善言,又是否会是母亲所说的,是自己命中克星之人呢?自己又能否被这传说中的珝公子选中,有幸卜上一卦呢? 一曲鼓乐声罢,便有观者向舞台之上抛赠金珠宝物,也有雅间打赏千贯的银钱,每逢此时,便有清倌高声喊出所赠者姓氏,所赠钱数,而阁中也会有美酒名茶送上,作为馈礼。 几轮喧闹的鼓乐后,进入了比平时稍长些的休憩时间,正当客座上的宾客已略略生出些微词时,正当满座疑色时,鼓者三击其鼓,少时又三击其鼓,像是做某种关键时刻的静场之用。全场鸦雀无声,屏气凝神之际,全然不知是何面貌的四层北侧,突然有两扇向下而开的天窗被打开了,众宾客历时呼喊了起来,常来的客人知道,是阁主将要现身,气氛一时间被推向了最高。 此时乐声再起,只见有一清瘦的身影,着一身白色长衫,踩在一白绸子所系的秋千之上,缓缓的被放了下来。那人先是一脚踏着千板,一脚来回攸动,不多时便将秋千荡了起来,他顺势坐了下去,此时的鼓声停驻,只留下乐声悠扬,雪白的飘带垂在他身侧,随秋千飘浮着,他未全束起的黑发,也随着秋千的摆动起伏着,时而遮住他的脸颊,时而露出他的全貌。并不知道他是如何开口的,只是他开口时的哼鸣随着琴声的韵律而动,高低婉转,犹如天籁。 躁动的人群被这歌声所动,都安静下来聆听,没有管制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一人发声,像是被这好似林间溪水潺潺、清晨的鹂鸣嘤嘤、远山的清风呜呜般,绵长清灵悠远悦耳的歌声所吸引,忘记自身所在之处,返璞归真,置身于天空之中,听世间最美妙、最自然的声音。 第21章 桓玄所在的三楼,是欣赏这一景象的最佳之处,随着那秋千的前翻后摆,他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传说中的珝公子面目是何颜色。珝公子年纪在十五岁上下,雪白的肌肤,细长的双腿,白皙的脚踝上带着串赭石色的珠链,并没有着鞋袜。头上只用一根鹿角簪挽住了些顶发,其余的黑发如瀑,随意的披散在身上,眉目清秀,目光慵懒,唇红齿白,面带丝丝微笑,眼中却不似有任何情绪,有种凌驾于万事万物的嘲讽之色。 他似用这空灵的眼神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宾客,也似目中无人的随便将目光从人群中漂泊,桓玄紧盯着他,自己的神色都有些凝重了,竟全然不知。突然微微的一个侧目使他浑身如电击一般,只是那眸子闪烁的光一瞬间就不知了踪影,像是从未在此停留,于是桓公子猜测自己可能是太过于期待,反而看错了。 一曲歌罢,楼上则是将秋千带缓缓放下,借着力,珝公子翩跹的像下荡去,随即稳稳的落在舞台之上,他从秋千上走下,示意侍者,不多时两名侍者取来了一个圆形的青瓷莲叶云边坛,他便伸手入内,在坛子中随意取出几块名牌,交由侍者,随即由侍者高声念出牌子上的姓氏,雅间阁号。一时间,阁内被念中之人无一不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未被念到者皆是一脸苦闷,捶胸顿足。 桓玄不解,这是何意,便向封尚探寻,封尚道:“所被选到的客人会被留下,只是不知再用何种方法甄选,最后被选中的人可以登上此阁的第四楼,由珝公子当面卜卦,只是有时这样幸运的人未有一人,有时却会留下二者,全凭运气,总之能不能登楼都是未知之数。” 桓玄见刚才使者所喊的名牌中并没有自己和封尚的,不由得心生遗憾,自己到此是客,建康城中危机四伏,不宜久留,怕是错过这次的机遇,下一次相见不知是何年月,只是多想无益,便悻悻然放下了块所带的赏赐之物,准备起身。 二人从楼上向下走着,未迈了几步,便有一侍者端着一金丝楠木托盘迎了上来,来人只望着桓玄深施一礼,双手举起托盘不发一语,桓玄见盘中放置的竟然是蓍草,不由得心中一惊。刚刚所选之人中并没有他的名字,为何此时,端出蓍草,寓意何为?这蓍草是用来卜卦之用的,难不成是珝公子要为自己卜上一卦,可是应选之人不应该登楼拜会么? 侍者依旧不动不言,桓玄只好心中带着疑惑的,从五十根蓍草中,选出一支,用小指夹好,并随手一分,将其余的蓍草分成左右两波。像是被授意了,他刚完了这步,使者就收起托盘,伸出手,手里垫着一块丝帕,示意他将选中的蓍草放入其中,桓玄照做了,侍者又深施一礼,随即要下楼而去。 “等等。”桓玄叫住了使者,想了一下,解下自己腰上随身戴着的玉佩放于蓍草之间,便挥手让使者去了。 “此为何意啊?”封尚不明白,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桓玄低着头,思考了片刻道:“许是机缘未到罢!” 二人便各怀心事,缓步下楼。 建康之行遇到的人和事,只能说明临行之前一定要看黄历,不然真的不知道万事的结果都能用四个字概括:不宜出行。 回到南郡后,王忱竟然得知司马道子府宴之事,派人前来揶揄,整个桓府都被压抑气氛环绕,竟持续了十日之久。荆州刺史王忱早年间就因忌惮桓氏旧勋处处压制,事事作对,桓玄已对此人忍无可忍。此事一出,更是胸中憋闷,忍耐了十日的少爷,索性上疏一封,例数父亲桓温往日功勋,桓氏宗亲报效无门的凄苦,言辞恳切,句句灼心。 可是没有想到此信竟然如石沉大海,久久都没有任何回复。而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数月过后,王忱居然突然得了癔症,并且病势十分凶险,搜罗了天下名医名药,皆是无济于事,苦熬了几日,居然一口气没上来,撒手人寰。得知此事,真是让人一扫阴霾,心里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王忱一死,荆州这块肥肉究竟要落入谁人之口,桓玄立刻找来兄长桓伟和陶姜先生商议。 “荆湘本为桓氏府邸,父亲在世时就是以此处发迹,三分天下而得其二,而自从父亲过世之后,树倒猢狲散,族人内斗,分崩离析,才致使其他氏族瓜分势力。”桓伟对此事百般的无奈。 “自谢氏双雄过世后,那王氏又起家了,取得了北府兵的兵权,眼看着日渐势大,难以压制啊!”桓玄也颇感无奈的道。 “如今王忱突然病逝,这荆州刺史之位必定悬空,朝廷会委命何人呢?”桓伟心下猜疑。 “王忱乃是王氏族人,现掌握在王氏手里的地盘怎么可能让给他姓,而此时朝廷畏惧王恭,必定有意让王恭领这荆州刺史。”陶姜先生还是最有见地的。 “可是朝廷也同样忌惮王恭拥兵自重,怕是也在找台阶下罢。”桓伟暗暗分析着,又道:“确实如此,王恭自然不是朝廷的最佳人选,若朝廷有意,当即就会下旨,不至于拖了几日,还是没有动静啊。” “若要干预此事,动作要快。”桓玄暗暗下决心,不能错失了良机,“只是,我之前上疏朝廷,不见回复,看来此时不宜再上疏进言了。” “如若王氏此时再领荆州刺史,于我也是大大的不利啊。”桓伟以拳击掌,略略感觉到危机。 “公子与晋陵太守殷师之子殷仲堪素有往来,此人出身世家,孝悌纯善,手握兵权甚是可用,且此人优柔寡断,为朝廷称为‘弱才’,若此时协助殷氏取得荆州,大大有利于我。”陶先生语出惊人,桓氏兄弟双双一滞。 “殷仲堪素来与我交好,半年前我曾作汉朝论商山四皓之文,他看了后侃侃而谈,气度不凡,见解独到,可见他并不是凡人。只是事关重大,交付于此人之手,果然妥帖么?”桓玄对殷仲堪的人还是很喜欢的,只是并非最为亲信之人,觉得有点可惜。 “殷氏已是最佳人选,他对你一向敬重,并且深知我桓氏家底,在王氏独大的这种情形之下,只有借机瓦解,才能势力均衡。”陶先生抽丝剥茧,慢慢分析,“殷仲堪即使坐拥天下兵马,也终生必无所成,因为他过于心慈手软,也正是因为这点,可以慢慢驾驭他,为我所用。” “如今既然与将来的大事有益,我便愿意助他一助。”桓玄想起当日两人相谈甚欢,可是言语之间,殷仲堪处处透着卑躬屈节之意,觉得陶先生的办法十分可行。 “只是,我们现在如何才能推举殷仲堪呢?”桓伟久久没有说话,考虑着殷仲堪是否可用,见二人已达成一致,自己也没有可用之人举荐,便考虑起如何推进。 “此事只好再请妙音娘子了。”陶姜先生不紧不慢的道。 “她?一个只会淫声逸色的假尼姑,行么?”桓伟嗤之以鼻。 “先生有何打算?”桓玄见桓伟之言太伤风雅,便差开话题。 “此事只能暗中出面,可先令使者前去,以重金说服支妙音,使其进言司马道子。天下人尽知司马道子尤好黄袍,这支妙音是他在外长期奉养的女尼,此女不仅是长袖善舞,朝堂之事她也是轻车熟路,指点江山,所以妄图升迁之人多到踏破她府上的门槛,若她肯出手,定能成事。上次,授封之事也她出面的。”陶先生计划十分周祥,解释的也十分清楚。 “只是这支妙音胃口极大,上次备的金银宝器她十分看不上,故而并没有尽力,只是略略提起,此次……”桓伟想到之前的情形,不禁有点头痛。 “尽力而为罢。”桓玄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女人的喜好,真的很难摸清楚,想要让她出面,恐怕真的不那么容易。 果然不出桓伟所料,前往建康的侍者,又抬着金银宝贝回来了,回禀说那支妙音见了名帖欢欢喜喜的将人请了进去,可是看到了来人却深为不满,直接下令以棍棒将使者又打了出去,连带礼单也看都没看的悉数扔了出来。使者不明所以,只好买通了她的惯使小厮,叙谈后才知道,支妙音最喜好绝世容颜,若是求她相助之人,定是要面容姣好者前去方得偿所愿,并且那女尼不知天高地厚,早已听闻桓家公子大名,甚是仰慕,前次出手相助,也是看在这儿,此番又来相求,势必是要公子亲往方可成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封府上又收到了桓氏同去建康的拜帖,不过此次则是要他微服前往。封二公子见书信字字恳切,句句是敬道对自己的依赖之情,既然他这么需要自己,又玩起角色扮演的好戏,就应允他罢!暗自高兴的打点起自己行装,是扮渔民呢?还是屠夫呢?庖厨也行,要不就扮个死尸,躺在棺材里被人抬过去也不错。 连秋风都嫌弃封公子浪荡,想一观信中到底写了什么,让他如此激动,拂面一吹,摊开信纸,原来是:“子彧,速同往建康,微服,明日启程。敬道。” 第22章 本以为上次一别,多时不会再来这京都,不想一别几月,又回到了此处,只是此番前来,并没有上次的招摇过市,便装简车,收起了锋芒,一路之上颇为低调,远离了封公子所钟爱的花街柳巷。一入建康城,就来到了之前打点好的从熟识商贾那租赁的旧宅院,条件之艰苦和旅途的憋屈让封二公子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哀怨起来。 封尚:“怎么选了这么个破地方?” 桓玄:“忍耐几日罢。” 封尚:“小爷要回去了,实在忍不了,嗷嗷。” 桓玄:“谁让你风绅俊朗,海内扬名,那妙音娘子单单选中了你想见上一面。” 封尚:“那好罢,嘻嘻嘻嘻。” 桓玄:“……” 封尚:“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桓玄:“是是是。” 封二公子确实不知,这次他这位貌似忠良的好友,是打着怎样主意才一路带着他前来建康城的。既然那支妙音喜好长相俊美的男子,也不必亲自来奉承,世间名门公子中,除了他桓玄一表人才,不是还有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风流倜傥的封二公子么,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妙音娘子也算京城中一号人物,倒也不委屈了这封子彧。 支妙音本出家在建康城最有名的庙庵,相貌虽好,却是罪臣之女,在庵中倍受欺凌。世人皆知司马道子喜好黄袍女子,对修行之女尼那是格外倾慕,庵主亦然,便不时有意的将庵中颜色出挑的女尼敬献道子,而这支妙音也是这样被道子所亲泽的。与其他女子不同,这支妙音曾是世家之女,故而对朝中的风吹草动极其敏感,时常以古今怪事为题,论议朝政,触及人事,官员贬迁,而道子因此更加宠幸于她,对其所进之言,言出必行,百依百顺。后来道子为支妙音兴建一庵堂,封为庵主,虽然不常去庵中幽会,支妙音却可以随时出入相府,无人拦阻。 支妙音的庵堂在小长干外五里,僻静安逸,依山傍水,风景如画。观中多种以竹,不像是一般庙庵,反而像是满附书香之地。桓玄走在这通往后偏殿的曲径通幽处,不禁觉得这妙音娘子果真乃奇人,心思剔透,风雅不凡。封尚到了此处,很是开怀,像是游览名胜般,左右细观,评论其设计之妙,建筑之雅,一路之上,对这妙音娘子甚是吹捧,大有着迷之意。 进入偏殿,便有檀香阵阵飘来,屋内光线极为黯淡,又有香薰缭绕,并不能看清室内陈设,只是殿内一概器物摆设皆是殷红色木料所制,略有些压抑。引路的小尼将二人让上客席,便奉茶去了,殿中独留桓封二人。 此时,封二公子发现,他们身下这看似殷红的木料里竟然有金色星纹,不禁叹道:“金丝紫檀?” 二人对视后,很是讶异,这金丝紫檀盛产在南部沿海之地,千年木料只有少许可用,且多为小块,只能做些陈设玩件,却不曾见过用来做家具桌椅的,此种木料一钱重则要千贯银钱,而这屋中皆是此木所铸,岂不是真真正正金屋藏娇。封尚摸着紫檀椅子,一边摸一边叹,回头见桓玄没有很上心,便拉起桓玄的手,放在扶手上,带着他的手来回摩挲,让他认真感受这触觉。 正在他二人执手之时,内堂的屏风后走出一黄袍女尼,身材丰腴,体态婀娜,步履却轻盈,有步生莲花之感,只是见堂上二人动作面色,突然发出笑声,那笑声似银铃般,也似隐忍,却大有真心发笑之意。二人见状,更是添了几分诧异之色,忙起身施礼,支妙音便收起笑脸,眼角含笑的回以佛法之礼,坐到了主位,又摆手示意二人入座。 见支妙音脸上依旧挂着喜滋滋的笑意,桓玄竟然语塞,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三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气氛十分微妙。 最后还是支妙音收起了那莫名的喜色道:“久仰敬道之名,果然世人不曾诓骗于妙音,今日一见便得偿所愿了。” “过奖。”桓玄不知如何回答,一时有点如坐针毡。 “这位便是风流于世的封家二公子罢,果然俊朗。”支妙音的眼睛盯着封尚看,又露出刚才那般的笑意,笑的封尚也不自在起来,“听闻封公子逐新趣异,在男女双修上,颇有见地,果有此事?” “不敢当不敢当,略懂,略懂而已。”封尚脸都快歪了,这是一个尼姑能轻易出口之言么? 支妙音拂袖掩口笑的很爽朗,再次发问道:“封公子有龙阳之好,京城人尽皆知,可否有心得体会,能否与贫尼细说说。” 封尚哑巴了,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应对,心想这尼姑真是没有廉耻,怎么竟是选这些床笫之事来问,只好吱吱呜呜的想要搪塞过去。 支妙音见状颇觉得有趣,还想再问上几句,却被桓玄的轻咳打断了“娘子莫要打趣,今日我二人前来,是有事相求。”桓玄实在听不下去出家之人满口胡言,便岔开了话题。 “哦~~~有事相求。”支妙音收起笑意,脸上生出些冷漠,淡淡的重复着这几个字。 此时伺候茶水的小尼姑上殿来为二人奉茶,桓玄顺便递上礼单,再试探着道:“天下之事都逃不过娘子的慧眼,满朝文武也没有您看的通透,党政也好,弄权也好,都是您一句话便能化解的。今日我二人前来,就是为了讨您一句话。” 支妙音想必是这样的好话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冷冷的道:“桓公子,若是为了荆州,就莫要开口了,你,不配。” 这句话说的过于无礼,却也够直白,桓玄一时脸上没有崩住,添上了些怒色,但是他控制的极好,一夕之间就抹平了,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像是调整好了,便又道:“荆州之事想必娘子已尽知,我桓氏一族报效无门,甚是可惜,此番前来,只是想替挚友求此职位,还请娘子代为斡旋一二。” “挚友?莫非是这位封公子?你二人可是爱侣啊?”支妙音并没有展开礼单,听到挚友二字,眉毛略提了提,脸上又露出些喜色,只是这问题,甚是让座下二人难堪。 “不不不,兔子不吃窝边草,敬道是断断不会沾染我这样的纨绔之风。”封尚给自己的定位还是很准确的,只是回答的略粗了些,这样妄自菲薄,倒是很适合支妙音的口味。 “可惜,甚是可惜。”支妙音知道他二人并没有暧昧,便连道了几句可惜,不过眼睛紧紧盯着封尚的表情,似乎想盯出些什么其他花边趣事来。 “不知娘子如何才肯替敬道解忧呢?”桓玄道换个思路,觉得这支妙音的要求怕是确实难以达到。 支妙音见逗他二人已是没有多大意思了,便随手翻开了礼单,草草瞟了一眼,就甩到一旁道:“都是些黄白之物,贫尼身许佛门,甚是清苦,不需要这身外之物。” 封尚又低头看了看这金丝紫檀木圈椅,简直无法形容听到这女人说出清苦二字时自己的心情,他抬头看了看桓玄,桓玄也是一脸的无奈之色,眉都拧在了一起。 “不知娘子有何愿望,敬道尽力而为。此事关系重大,确实需要娘子相助,若是得您首肯,桓氏一族任娘子差遣。”还是大事为重,不能轻易放弃,桓玄言辞恳切,有破釜沉舟之意。 支妙音听了此番话后,挥挥手示意小尼们下去,突然起身,信步走上前来,径直到了桓玄面前才停下脚步,她伸出手轻轻搭在桓玄的肩膀上,脸也凑了过来,两人挨的越来越近。 桓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然呆坐在椅子上纹丝没动,看着这美眸越来越近,似乎要与自己唇齿相接时,更是动弹不得,而支妙音却在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停了下来,轻轻的将双唇移动到了桓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她的黄袍已挨到了桓玄的腿上,虽然包裹的严严实实,可那高耸的苏胸已然贴上了桓玄的肩膀,随着她的话语气息,有意无意的蹭着。 桓玄只觉阵阵热气扑来,扫过他的唇边、脸颊,又一股脑的灌入他的耳朵,有些热有些轻,更有些痒,连那嘴唇里究竟说了些什么都难以获知。 耳语了几句后,她便满意的起身,走向封尚。封尚见她目露流转之光,面带桃色,莲步向自己走来,腿上已经有些酥麻,只是他封二公子是大风大浪里过来之人,怎能失了风采,便先一步起身,想要施礼以便拉开距离。 支妙音也不拦他,只是在他插手时,双手附上他的手,将之缓缓按下,一手拉住他一只手腕往自己腰上带,一瞬之间,二人便以极其暧昧的距离贴在了一起。她另一只手顺着封尚的胳膊向上摸去,一直摸到脸颊,揉捏了几下才道:“可惜,可惜。”说完这句就丢下二人,转身回内堂去了。 两人一个呆呆的坐在圈椅上,一个傻愣愣的站在地上,流着虚汗,喘着粗气,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浩劫。封尚平日里那些游刃有余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倦,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十分担忧的道:“她问你要什么?” 桓玄摇摇头,道了句走罢,就匆匆与封尚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庵堂,快步上车,一路上两人大眼对小眼,相对无言,表情都写着凝重。 第23章 二人驱车回到旧宅,只见门前已停着一辆小巧的马车,看上去不算华丽,却很别致,车顶像是蹩脚的安置了某种异兽,楼不似楼车不似车,车厢四角悬挂金色铃铛,风过即鸣,想必此车无论行于哪处,都知道是何人前来,甚是招摇。 桓玄心下觉得不妙,他二人此番前来,甚是小心,行踪不会与人知晓,究竟是何人知其来此,还如此高调,似乎是要将他二人陷于不义之地。这样的麻烦最好是越少越好,要赶快回去解决,以免多生事端。 二人快步回正堂,只见客位上端坐一个小童,十岁年纪上下,衣着打扮像个小道士,却着一双彩缎的鞋,见主人回来,那小童深施一礼,便直入主题,将一锦盒交于桓玄,并道是他家主人要自己亲手交到桓公子手上,如今差事办完他便要回去了。桓玄忙留住小童,问他主人是谁,盒中又是何物,小童道公子一看便知,自己不宜久留,回去晚了要挨骂受罚的,便施以道家之礼就急急的回去了。 桓玄二人今日未解之谜题甚多,前有支妙音遮遮掩掩,后又小道童欲盖弥彰,这京城之内,果然不是相与的好去处,怕是两人出门又没看看黄历,是不是注着诸事不宜也未可知。 道童送来的锦盒设计的十分巧妙,外观看去,似是一浓缩版的书柜,似分三层,对门而开,正中有一盘扣,打开盘扣后,向两边轻轻一拉,便会露盒子内部的全貌,无根猜度不如开匣一观,既然小童道看了便知,那索性看上一看。 封尚对拆礼箱这项工作甚是喜爱,打开盒子便可见珍宝这种事,会有哪个人不喜欢呢,只是封尚对拆这个动作,甚是情有独钟。三下五除二,锦盒被打开,只是这左右两端的盒胆内,装的竟然是三套书简,书简皆是用锦缎套子包好的,封套上还著着书名及所著何人。封尚一时间有些呆滞,说好了打开便可知道是何人所赠,为何是书简呢?难道是书社老板所赠,他不解的看向桓玄。 桓玄见盒内是书简,先是一愣,表情甚是诧异,待回过神后,便抢过其中一个封套,拆开,拿出书简,仔细读了起来,读了些许,这个人竟然越发呆滞了起来,双手不自觉的像下垂,差点脱手将书扔到地上。晃神儿后,他放下手里的书,若有所思的坐在客席上,竟然一言不发。 封尚见他此状,以为是写了什么大大不详之事,便接过书简,兀自看了起来,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原来这简上所书,是一个故事,年代人物先不论,开篇则是描写了一段龙阳之好的鱼水之欢。封尚深谙此道,家中此类书简画作甚多,只是都没有这简上描绘刻画的如此细致入微,引人入境,不由得,看着看着他便着了迷,无法自拔,停不下眼。 桓玄见他如此,再不阻止怕是生出多少不堪之事,便道:“你还要看完不成?” “甚是精妙,精妙。”封尚没抬头,脸上挂着邪魅的笑,能听见这句问,已经是很不错的表现了。 “你可知道今日那支妙音与我说了些什么?”桓玄整理了下自己的袍子,站了起来,倒背了双手盯着封尚。 封尚一时间没有银灰小书里拔,出来,听了这句话,没有反应过来,表情有点愣,“对啊,她说了什么?” “她向我讨要一样东西。”桓玄道。 “何物?”封尚终于丢开书,想到今日支妙音那挑逗的情调,真是不敢细思,万一是要自己陪她一夜,可是万万吃不消的。 “正是此物。”桓玄指着锦盒,点了两下,表情甚是严肃。 “书?不会罢,这么简单?”封尚简直不能相信。 “不,不仅是书,而且是断袖之流,且要的是当年‘闻记书社’所藏之精品。”桓玄道。 “此书确实精妙,只是如何得知是闻记所藏?”封尚开始摸不到头脑。 桓玄将锦缎封套翻转过来,在里子的一角上赫然用金丝绣了一个小小的闻字。封尚不能相信,他拿起那封套仔细辨认,果然是个闻字,“你如何得知啊?” “支妙音。”桓玄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刚刚与支妙音谈到此事,正觉得棘手难办,竟有人在自己回府之前就送上门来,此事越发的蹊跷。 “妙音娘子究竟说了什么?”封尚越听越糊涂。 “她与我要闻记藏书,并告诉我真正的闻记所出,皆是有锦缎封套所护,而封套内皆绣着一个金色的闻字,而闻记所藏之书,比起这封套还容易辨认,因为内容精妙,本本皆精品,旁人仿不来。还说……”桓玄回忆着支妙音的话,只是后半句有些难以启齿。 “还说了什么?”封尚不解的问。 “她已应允了我们推举殷仲堪为荆州刺史一事,她今夜便会说之于道子。还说……”桓玄还是讲不出来。 “还说什么?快说啊?”封尚越感觉他吞吞吐吐越觉得甚是不祥。 “若是三日内,不能送上她要的书简,就由我二人亲自上演一出鱼水之戏给她观赏。”桓玄终于一股脑的和盘托出,像是松了口气。 封尚倒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什么???你,你我?” 桓玄点了点头,不再出一声。 封尚登时站了起来,表情带着些愤慨,在屋子里踱了三圈,欲言又止了七次,终于想好措辞道:“你要在上还是在下?” 桓玄盯着他半晌,不知如何回答他,又望着封尚那灼灼的目光,只好用手指了指锦盒里的书。封尚才明白过来,书,他们已经得了。他像是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脸上露出了喜色,口里称是,随即拍着手又过去准备拿书看,又反应了一下,才道:“不对啊,这支妙音与你谈到此事时,连我都不知,怎么又会有人送书而来,此人是谁?” 桓玄摇摇头,他也很是疑惑,难道此人有通天的本事,能未卜先知?等等,未卜先知!是他? 封尚善察言观色,更善于看出桓玄任何一种脸色,看见他双唇微启,瞳孔放大,背后僵直,就觉得他已然知道了,便道:“谁啊?” “珝公子。”桓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会,《易经》虽有占卜吉凶之用,却不能具体到如此境地,不是他。” 只是为何自己得知有人相助,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此人呢,那日匆匆一面,竟然不曾对视,也不曾交流只言片语,那清冷的面旁,那白皙的脚腕,那如瀑的长发,却突然一股脑的涌现在眼前,是他么?为何要帮助自己,如若不是他,为何是一道童前来送书?真的不是他,又是何人呢?整个建康城又有谁会帮自己呢? 正在思虑中,突然闻封尚道:“这是什么?” 桓玄投眼过去,原来是一卷纸笺,不同于市面上所能见的纸,这像是用绸缎布帛所制的绸笺,有淡淡的姜黄色,却不明显,色泽像是大白玉兰,还飘着点点沉香之味。 展开绸笺,果然便知道是何人所赠。 上半部分,画的是晋卦,旁边则是乾卦。 下半部写了此卦的解析:或跃在渊,无咎。 又道:龙跃入深潭,退可藏身于千仞之下,进可升腾于云天之外,进退有据,潜跃由心。 又道:桓公之愿,矢志宏图,非星月也,非居下也,君此一生,所战必胜,吞并九州,指日可待。 又道:亢龙有悔,只在峥嵘。 桓玄轻轻摩挲着这绸笺,看了又看,读了又读。果然是珝公子,那日的使者来让他分理蓍草,确实是如自己所想,是代为卜卦之用,想到这里他心头顿时生出些暖意,那身影仿佛又回到面前,飘荡的身姿,越发让他心里生出些说不出滋味,很想与他谈上几句,哪怕只有对坐也好啊! “敬道,你的脸怎么红了?” 桓玄从遐思中脱了出来,见封尚指着自己,笑得花枝乱颤:“敬道,你,你莫不是,对那珝公子,动情了罢!” “一派胡言……”桓玄说出此话时,竟然没了底气,一派叫的山响,胡言二字却不由得吞了声。 封尚见状简直是要翻跟斗倒立才能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翻腾,大笑不止,眼角都渗出些水花来。“你平日里如何数落于我的?你都忘了么?你那些哲人的教诲呢?你那些仁义礼教呢?现在你居然对一男子动情,你那些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罢!” 封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把之前父亲和桓玄训斥他的那些话,拣了些记得住的,不太过火的一股脑倒了出来。 “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知晓支妙音与我们的约定,并无他意。”桓玄这刚冒头的点滴被封尚如此坦胸露乳的晒在自己面前,一时间无法面对。 “他?他是谁啊?”封尚听了这番解释后,更加笑不可支。没有想到啊,没想到,桓玄动情时,竟会是如此羞涩,不禁想继续逗他,“只见了人家一面,你就如此急迫了么?又送金银,又送玉佩的,你说,是不是见他姿色无双,就动情了?” “珝公子是为了我二人脱困啊!没有这闻记藏书,难道真让你我演示给那假尼姑看么?”桓玄被质问的急了,支妙音都变成了假尼姑。 “所以呢?”封尚提高了嗓门,仿佛质问。 “所以要好好感谢珝公子出手相救。”桓玄也提高声音,义正言辞的答。 “所以呢?”封尚再上一层,比桓玄还要义正言辞。 “所以要前去拜会。”桓玄又高一度想要压过封尚这空穴来风的气势。 “所以呢?”封赏继续逼问。 “所以还有什么?”桓玄继续气势汹汹的答。 “所以你要在上还是在下?”封尚撕心裂肺的吼道。 “上。”桓玄吼声震天。 “!!!” “……” 第24章 千里独月影,啾啾难相闻。冥阳不得见,岂知故人心。寒玉成风露,榛榛似老松。渔情还客少,何处不秋风。 桓玄捧着暗香习习的绸笺走了神,怪道是自古文人骚客皆要对月吟诗,对酒当歌,思念一个人的情愫,果然不是三言两语有的没的就可以表达的,需要用华美的辞藻去阐释和解读。偶然间听到陶姜先生所吟唱的这首诗句,包含了对逝去之人的追思,那人是谁呢?可是他的爱人吗? 可是今日,自己倚在这春榻之上,所惦念之人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心底发憷,有些许胆寒,是否要相见呢?相见时要说些什么呢?珝公子当真口不能言么,他既然可以哼鸣曲音,想必就可以交谈,为何要以哑对世,他有何过往呢? 远山一声鹤鸣,将桓玄的思绪带回了少许,望着庭间已生出金莲的鹅掌楸徐徐落下叶瓣,点点的打在衣襟,打在绸笺,心中的柔软与思念更胜。拂去绸笺上小小金衣叶,桓玄又一次欣赏起这隽秀超逸的字,若明若隐的卦辞。 左上所书的晋卦,是《易经》第三十五卦,卦辞道:“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卦相则是上离,下坤。离为火或日,坤为地,象征太阳从大地上升起,阴柔者顺从依附光明的尊长,所以古时的康侯,一日之间接受到天子三次的接见与赠马。 这是一个上吉的卦象,如果占筮成败是百战百胜,受到信任,没有后悔忧虑之事,征伐则是有惊无险,最终吉祥。如此看来,这卦象是预示着桓氏终究会东山再起,剑指天下。 卦分六爻,每一爻在占筮中发生的变化与否可以衍生出之卦,之卦的意思往往要重于原卦象的意思,即选取所得之卦来解释此次所卜的事由吉凶。珝公子所代为占卜的卦象是晋卦,而之卦是右侧所书的乾卦,更加让人觉得此次占卜,大大的上吉。 众所周知,乾卦,元亨利贞,大有得偿所愿,求仁得仁之象,有名扬天下之意。自己一生抱负,为桓氏正名,为天下谋福祉,为国征战,有此卦象,必然顺风顺水,大吉大利。 至于这两卦中,唯有第四爻和上六爻没有变化,则以这两爻的意思为此次卜卦的最终解答。 乾卦的第四爻龙跃入深潭,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意思,现在自己刚刚起步,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势力,慢慢发展,有了这个指点,更加可以放开手脚,看来天时地利人和慢慢全部站到了自己身旁,不必担忧现在只是小小的太子洗马,将来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未可知。 只是九六爻的亢龙有悔,怕是指点日后,果真权势滔天,要知道何时抽身退步,不可狂妄。还是有点不解的是,只在峥嵘,到底予以何为?峥嵘是否就是指峥嵘洲呢?是要我去那里,还是远离那里呢? 思索来思索去,还是不能完全理解珝公子的全部意思,想必他本人是可以讲清楚述明白的罢。拜会一位唱楼的阁主是否还要下一拜帖呢?如果直眉瞪眼的跑过去,人家会不会相见呢?相见了要说些什么?带些什么样的礼品他才会喜欢呢? 那白皙的脚腕又在眼前荡来荡去,赭石色的珠串,衬得那肤色更加如雪如霜,不知道那样的肌肤,抚摸着会是怎样的触感? 思绪已不知飘向何处,朦胧美妙中,桓玄竟然沉沉睡去了,捧着那绸笺,怀揣着臆梦,身不由己的坠入了温柔之乡,乃至于梦醒之时,被自己身下之态羞臊的无地自容,只好面红耳赤的从榻上爬起来,去冷泉边净净面,静静心。 支妙音所要之书送过去时,那尼姑竟然乐不可支的失了态,一手搂着封尚上下摩挲,一手拍的封尚面颊啪啪做响,口里还一边道着“可惜可惜”,猜不出她是开心还是生气。也猜不出她到底为何而可惜,是她觉得如此相配的一对大好青年并非爱侣,甚是可惜,还是不能要挟他们为自己上演一出活春宫,而百口可惜。二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殷仲堪的进封诏书隔日就发了出去,完成了这件大事,也是时候感谢一下另一位出手相助之人了。最终桓玄还是决定下拜帖给珝公子,以表敬重,毕竟是清冷雅致之人,还是绅士有礼点为好。 再登六4阁并非在夜半,而是在辰时,让封尚大有不适之感,白日里去花街柳巷的感觉就像是给唱楼递拜帖一样,甚为怪异,而一路上紧闭双目,如赴刑场,带着无比悲壮之色的桓公子,让他更为妄图跳车逃逸。大白天逛个唱馆容易么,这可能要去拼命了! 六4阁白日里很是清净,仿佛只是座普通的道观,而非风花雪月之所。阁的正南面是看不出些名堂的,只有绕到北侧,才能看见,所有向北的窗都是开着的,阁内安宁有序,寥寥几名从人在各处打扫,阁外的大汉们也都销声匿迹了。 白日里阴阳二门,并不会开启,恐怕要到日落时分才用得上。桓玄封尚这次是从一层的正北门入阁的,走东侧旋梯至三层,再通过一狭长廊子才到了四层的楼梯口,只是道了这儿小厮就不再相引,让二人兀自上楼去,桓玄封尚都有些无所适从,奈何客随主便,只好硬着头皮往上走去。 通往四层的木质楼梯是很狭小的旋梯,颇长,初登顶时,转的已不分南北。见有人登楼,便走过来一名道衣小倌,着彩缎鞋,施了礼就把两位客往内堂让,笑着称公子自从来到此阁后,从未接到如此郑重的拜帖,所以想见见这所拜之人是何模样,真真有趣。 走廊蜿蜒曲折,拐角处皆有焚香炉点着沉香,不多时便到了内堂,其内不大,也未焚着香,陈设极其简单,几张客席,一方案几,整个屋中只有案上的茶海很是别致,这是一块与案几等大的黑檀木茶海,上面摆设着各种异型的杯盏壶器,雅致非常,还有些颇有意趣的茶宠,姿态万千。主座边还放着一四方小几,上面摆着文房四宝,特别是那叠纸很是吸引人眼球。 谢珝来的不急不缓,身着道袍,脚蹬丝履,长发成髻,翩跹而来,仙风道骨,面色如常。见到桓玄和封尚后,并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施以道家礼法,便抬手示意二位客人入座。 他兀自入主座后抬抬手,有一小童提水前来,桓玄一看,正是那日为他送书的道童。未等桓玄二人开口,道童又用稚嫩之声,询问二位客人可有想要此时饮的茶,二人回答客随主便后,谢珝就随意从一竹罐之中取出些许茶叶来,放入眼前一个极其质朴的紫砂壶中,又接过道童手中的壶,将新茶快速冲了两次,方再添满水,静静待了两个弹指,将茶滤了,分到两个紫砂小盏中,示意二人自取。 桓玄心中因为那日的梦境有些忐忑,见谢珝这样轻松自在的待客,而自己抱着那样不可见人的心思前来,就更加难以开口,遂默默无言的饮着茶,连口中茶水是何品种,甚至是否烫口都不甚知晓了,只是偷偷的打量珝公子的一举一动,面上染上些红霞,一副欲言又止,想看不敢看,想说不敢说的尴尬。 封尚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便往桓玄脸上看了几眼,见他直眉瞪眼盯着阁主不动不言,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多谢阁主相见,在下知道贵阁的规矩,非十五之日当选之人,不能进这六4阁。只是珝公子之名,我等仰慕已久,才唐突拜帖,甚是搅扰了。” 珝公子略略抬头,看了看封尚,嘴角似挑了挑,略向小童处扫了一眼,小童便答道:“六4阁本为唱楼,是开门待客之地,二位公子首次前来京城,便来捧场,又留下万贯银钱,毫无所求,定然是有礼之人。此次前来,又下拜帖,实属罕见。我家公子甚喜有礼有节之人,愿与二位公子相互往来,还怕公子们嫌弃呢。” 桓玄怕是没有听见小童的一言一词,只是呆呆的打量谢珝的一举一动,面色眼神,这样灼热的目光,自然引来了回望,只是谢珝的目光中没有探究,没有好奇,无喜无悲,也没有怒色,让桓玄既心动,又心惊。 这人怎会是那日风灵俊秀的歌者?为何面对面坐着,却感受不到此人的半点活气,完全不似那个洒脱轻灵的魅影,倒像是一个借尸还魂的孤鬼,没有一点生动之气。 封尚见桓玄还不开口,又道:“珝公子自谦了,我与敬道在南郡之时,已知珝公子洞察天机,逢卜必准,是神人也。今日能结交公子,时乃三生有幸。只是不知珝公子,如何得知那支妙音所要之物啊?” 童子掩口笑了笑道:“二位公子不知,那支妙音确实喜好男风,且早有先例,只是常人不可知晓。两位未入京时,她便已知晓来意,既然是大事前来,自然是要借机卡油的,见二位如此俊朗,那爱腐之女怎能轻易放过,是有意为难二位,故而我家公子算到二位前来,必有此难,才出手相助,以解二位之忧。” 封尚简直要跪拜这位珝公子为自己保住了菊花,不然以桓玄这蛮牛般的不解风情,自己恐怕是三天别想下地了,自己万花从中何时在下过,无量寿佛,幸好遇见了这位仙人,解救了自己。 只是蛮牛兄弟,您这是要沉默道何时啊,喂,天亮了,给我醒醒!封尚暗地里狠狠掐了一下桓玄的腿。 第25章 “嘶~~~~”想必是封尚手上劲头把握的不够好,力道有些大了,桓玄冷抽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极为隐忍的轻叹。随即当场的三人都向封尚投来了不同的目光。 有怒发冲冠的,有谄笑质问的,有无痕无波的。 封尚以笑解尴尬,边笑边道:“妙音娘子顽皮,甚是顽皮!还要多谢珝公子解围,多谢。” 小童见此情此景,忍笑忍的快爆炸了,还要替自家公子答话,辛苦非常,憋红着一张脸道:“不必,不必。” 桓玄终于从安静的状态中走了出来,轻咳了一下,道:“不知珝公子喜好,敬道不才,备了一份薄礼,请笑纳。”便从袖中取出一精致小巧的樟木圆盒,双手奉上,毕恭毕敬。只是这目光显得有点无礼,紧紧抓着珝公子,全然没有让第二人接过去的意思。 见此情景,小童自然不好代为接过,便望向他家公子。珝公子只好坐正了身,抬起手接过这精巧之物,只是半晌都没有要打开的意思。桓玄有些失望也有些心急,不过终究还是想亲眼看看他拆开礼物的样子,便道:“不知此物可能入的了公子之眼。” 谢珝略顿了顿,抬眼望见了桓玄眼中的热切,便打开了锦盒盖子,映入眼帘,其中躺着一只正红色珊瑚镯子。精雕细琢的工夫尚且不论,单单说这材质便让人瞠目结舌。 这不是普通的珊瑚,而是南海独有的龙血红,此种珊瑚长于深海海底,常人难以采集,只能靠深识水性之人,携带换气的羊皮囊潜入海底挖取。即便对此技艺十分熟稔,却也是凶险非常,故而相传是一串珊瑚十条人命,今日桓玄献的此镯,已无法用黄白之物衡量了。 谢珝眼中果真流露出半分诧异之色,只是又一闪而过,目光却稍稍柔和了些,盖上盒盖,放于身侧,又微微欠身施以道家礼,算是收下了。 桓玄不知他是否喜欢,不过没亲眼看到他将此物戴上,甚是遗憾。其实他在上京之前,就想过要此行是否要再见珝公子,于是便想着挑选个适宜的礼物,翻遍了桓氏的珍宝库,才选了这么一件,贵重与否他倒是不甚关心,只是他觉得这红色很配珝公子那纤纤玉腕,可惜今日却没有眼福,看他戴上一戴。 出于礼貌,桓玄抬了抬手道:“珝公子不必拘礼,出手相助之情,敬道没齿难忘。只是不知公子阁中可还有闻记的藏书,能否借来一观。” 封尚心道不好,这珝公子虽是唱馆阁主,毕竟是男儿之身,已经大无畏的拿出藏品来送人了,还要问是否有余,这无疑是在问人家是否也是断袖这扇大门的门内之人,如此直白无礼,这下可要被赶出去了。 没有想到,珝公子非但没有动怒,只是向书童摆了摆手,示意他打开身侧的书架,小童依示所动,于是,这珝公子的藏书便显现在二人眼前。 柜门一开,这下激动的就换成了封二公子了,一次看到了如此多的闻记藏书,简直笑的他合不拢嘴了,他登时就蹦了起来,冲了上去,开始翻看书简,边看边赞道,妙啊!妙! 桓玄没有多看那些藏书,只是打量着谢珝,那目光呆呆的,有点好奇,却充满了柔和与温情。谢珝就任由着与他对望,不动声色,不露痕迹,不带任何羞涩。 小童做为指引,为封尚介绍着藏书的年代及作者,内容梗概与精妙之处,十分殷勤,好像找到知音般,两人立刻忘记了身份,侃侃而谈起来,仿佛探讨的不是什么春意读本,而是圣人佳作。 桓玄望向自己啖尽的茶盏,道:“不知公子平时喜好什么茶种,南郡盛产九老普洱,我每年派人送来些可好?” 谢珝微微点点头,察觉到桓玄望着自己的点头时露出了十分欣喜的神色,又略略点了点头。见他茶盏已空,想再为其斟满,便伸手去取茶盏。 桓玄不知为何突然不自觉的伸手抓住了那欲取茶盏的手,自己反应过来也是一惊,口里道不必了,可是手上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谢珝的手那样的凉,指尖扫过手心,那酥麻之感,传遍了桓玄每一根神经,自从对珝公子生了那样的梦境,就不知自己为何,就恋起这手的触感,妄想着摸上一摸。 今日得偿所愿,那感受,仿佛此时触及的不是一只手,而是天上的明月,水中的芙蓉。骨指嶙峋,冰冷如泉,却搅动的他热血翻涌,暖意蒸腾。 桓玄感到自己双颊冒火,才局促的撒开那手,口里道:“唐突了,唐突了。” 谢珝猛然被拉住手,只是轻轻向回收收,见没有效果,便放弃抵抗,任桓玄这样拉着,直到他松开,才缓缓的将手收了回去。 低着头缓和了半晌,桓玄觉得自己面色淡了些,才敢再次抬头与珝公子目光相接,没有想到那双眸,仍旧如死水一潭,没有半分波动。心里生出很多疑问,却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只好道:“那卦象是否乃公子代我占筮所得?” 谢珝闻言点点头,又等着桓玄再问。 桓玄见他已没有什么要解释,便发问道:“此卦象甚为吉祥,我今日虽然龙游浅水,不得发迹,但吾终生之志乃匡扶社稷,扫平天下,民生安居,百姓乐业,四海升平,五方来朝。不知公子可信否?” 谢珝听完此话突然扬了扬眉,连嘴角也向上弯了弯,露出点点笑意,只是这笑意甚是不易察觉。桓玄盯着谢珝的一举一动,脸上的一丝一毫变化也没能逃过他的眼,见谢珝笑了,桓玄心中也仿佛开了万朵牡丹,千株玉兰。 谢珝今日的笑,不似吟唱时所带的那种笑意,此时的笑带着很纯洁很认真的意味,像是对过往追思与回忆,像是一种肯定,也像是一种鼓励,没有讥讽,也没有嘲弄,这让桓玄十分的欣慰。 还没等桓玄从这惊喜中缓过神来,谢珝便伸出手,掌心朝上,举到了他的面前。桓玄一惊,不明所以,愣了一个弹指,才缓缓的把手放到了谢珝手中,只是他这放,大有点抓的意味,让人很想抽手躲开。不过谢珝没有在意,伸出另一只手,将桓玄的手拿起来,翻转过来,拉近,再向手心看去。 这才明白,谢珝这是要为自己观一观手相,看了半刻便松开了,转过身去,执笔蘸墨,写下了几行字,写完之后轻轻吹气,意图让墨迹干透。 可是桓玄这手却不能动弹了,好像是想赖在别人家不肯回来,见谢珝吹气之态甚是可爱,他的心便仿佛就是那张薄薄的绸笺,被谢珝这一吹,痒的不能自已。 桓玄在等待谢珝书写时,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一事不明,才来拜会,居然自打入了这阁就心猿意马起来,甚是懊恼。珝公子前日帮自己固然是好,只是珝公子乃是王恭门下,此番上京自己正是为了与王氏争夺荆襄之地,为何还要帮助自己。 便淡淡的问:“公子究竟为何助我,却不助王将军?” 此问一出,飘荡在书海里的两个魂魄终于找到了家,一齐望向桓玄,嘴里都噤了声,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 珝公子默默低下了头,像是低沉,也像是无奈。半晌,他从一摞写好的卦相中,拿出了一张纸,那纸上面书写了一副坎卦,并且是一副毫无爻变的坎卦。 桓玄恍然大悟,这定是谢珝为王恭所卜之卦,上坎下坎,无爻变之坎,则为处处不顺,处处有坎,此次之事,如果王恭注定命中得不到,不如做这个顺水人情送予命定之人。而自己恐怕就是那个有命之人,所以珝公子,才肯助这一臂之力。 桓玄道:“珝公子放心,我去之后,必会与王将军联手,助他护一方百姓,守一方太平。” 谢珝抬起头,望向桓玄,似乎有些相信的点点头,又回身将那张写了命数的纸折好,递与桓玄,便起身施礼,似乎是送客之意。 桓玄收起那张绸笺,示意封尚一同拜别。可是封尚还沉浸在书海之中,确实不想告辞,但也不能赖在人家阁中,怕是再耽搁下去,就要在这用饭了,只好依依不舍的拜别了柜子中的佳作,跟随桓玄向珝公子施礼。 桓玄不知为何,想到今日一别不知何日相见,就有些落寞。谢珝起身后,对上桓玄这双带着不舍的目光,有些闪躲了,似是有些不敢直视,这让桓玄心中一动。 最初的直视,说明珝公子对他胸中坦荡,大方对视,而相处之后,目光似有闪躲,是否心中生出其他情愫,才羞涩与之相对的。可是自己就要回南郡去了,下次相见,不知何时何处,让人顿生遗憾。 走出内堂,小童插手送客口中道:“代晋者,乾也,九五之相。” 桓玄一惊,却似懂非懂,心生疑惑,见小童躬身不起,不欲再答话,便还礼告辞,下楼而去。 天下筵席皆有散,千里送君终需别,桓玄收拾起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情谊,死拽着封尚出了这六4阁地界。行了不知多久,这封二公子才收起委屈巴巴的神情,高声呼喊了一声“嗷喔~~~呜呜~~~~”表达了一下他对那一柜子书的不舍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这么久,虽然只有3,4位小伙伴在坚持看,有一位收藏,小老还是很开心的,只要有一位小伙伴愿意看看小老每天都叨叨些什么,就每天充满激情的码字,感谢每一位。最近事情比较多,每天只能更一章了,有时间的时候,小老会尽量努力,把文写快点,再次的感谢,鞠躬~~~~ 第26章 建康之行后,桓玄无论看见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会第一时间想到珝公子。世间一切美好都愿意与一人分享,这样的感情叫做什么?自己也不清楚,若珝公子果然就是自己那个命中的克星,那么也是牵绊住自己真心的那种克星罢。 这样的想法多了就会想找人询问,问的多了,别人也会成为一种负担,封尚觉得珝公子是不是桓玄的克星,他不知道,但是这个喋喋不休的桓敬道现在成了自己的克星了。 桓玄不知这感觉是什么,流连花丛的封二公子可是明白的真真的,他虽然没有爱侣,却知道心悦一人,是何种心情。自己百般点醒敬道已是动心动情,这人却全然不信,行为举止却恰恰证明了,就是动了情,不过说不定那珝公子就是敬道的克星,克的他三魂丢了七魄,还全然不知。 秋茶刚刚派人送去了建康,从那谢恩而归的殷仲堪来了。桓府里一时间住了两位独眼的客人,一位灼了左眼,一位毒了右眼,两人同时出现的时候,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殷仲堪是出了名的孝子,父亲当年病重多少年,他就卸职在家侍疾多少年。父亲常常病痛难忍,遍请名医,行针施药均不见效,他心疼父亲,就自己习医修药,为父亲调理,所谓久病成医,慢慢的竟小有所成,只是当初学习时,急于求成,每日研习,疲累之时用沾到药汁的手擦拭眼睛,便因此伤及了右眼,不能视物。 据陶姜先生自己说,是幼时邻居家里失火,前去扑救时,被房上落下的木料所伤,遂失了左眼,还留下一道灼伤,甚是恐怖,而喉咙也是那时被烟所熏,故而嗓音十分低哑,不善言尔。 三人在屋中叙谈,一共四只好眼,总觉得甚是有趣,四目相对,偶发笑意。 殷仲堪此次前来,就是为了答谢桓玄出手相助,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坐上了荆州刺史的位置,甚是欢喜。相交多年,就知道桓玄是真心相待,有福自当同享,有难也必要同当,如今发迹了,要同友人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陶姜先生对如今天下局势很有见地,痛斥了司马道子无才无德,把持朝政,欺瞒圣上,实则是本朝第一的乱臣贼子,此人一日在朝中作乱一日就没有天下民生,安居乐业。只是他自封当今丞相,又作为琅琊王,手握天下兵权,仅凭现有的势力,不足以将其铲除,除非联合王恭,以他为帅,出勤王之兵,方可平乱。 殷仲堪与桓玄皆点头称是,司马道子如今最为宠幸的王国宝,简直祸国殃民,打着道子之名,到处敛财,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朝中贤臣良将,说陷害就陷害,被迫害至冤死者不计其数,要扳倒道子,先要杀此人。 现如今,殷仲堪刚刚收得荆州,还需要耐心发展,等候时机,待兵强马壮之时,定当一鼓作气,锄奸伐恶,替天行道,匡扶政治。 三人此次商议的极其相投,谈至欢时,便对酒高歌起来,今日开怀,陶姜先生竟然也饮起酒来,想必是近来身子康复,更有兴致,本着适量饮酒有益于身心健康,三人一坛,不算多罢,只是陶姜先生还是老样子,一壶就倒,没有例外。二人见他此状,不禁失笑,索性两人用坛对饮起来。 封二公子趁殷仲堪来拜访之日,算是能歇歇了,虽然不用再听敬道娓娓道来他的所思所念,却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探查,果然功夫不负八卦之人,终于让他查到了当年闻记书社关张之事。传闻中老板是突发旧疾,草草过世,闻记无后人接管,便关张大吉,所藏之书,也被身份隐匿之人悉数带走,从此世间再无闻记。实际却不是如此,恐怕时至今日,也有不少人为之感慨罢。 “你是说,闻记书社,是被人刻意夺取的?”桓玄摸着头,有些低沉,这几天陪殷仲堪喝了又喝,昏天暗地,二人果真做到了不醉不归,昨日,殷公子是被从人架着上了返回荆州之车的。 “闻老板当年也是被人灭口的。想必是知晓了什么不该得知的大事,便不能留活口了。”封尚颇有些遗憾的道。 “既然是十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子彧年方几何啊?不会与闻老板相熟罢。”桓玄总是不明白,为何封尚如此执着于此书社。 “当年我不过舞勺之年,自然与闻老板无缘,我听到闻记的大名时,那书社已然关板多年了。”封尚还是很遗憾。 “多年是几年?”桓玄邪魅的笑了下,问道。 “三、四年罢,或者二、三年。”封尚回忆了下,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好男风的。 “十五、六岁啊!跟珝公子差不多的年纪。”桓玄眼神飘忽,又开始惦念起他的珝公子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喜好男风之事了?”封尚邪魅的笑笑,接着道:“是不是你对珝公子,啊?啊?啊?” “我对珝公子只有敬仰和谢意,没,没有其他。也并不知晓他有男风之好啊!”桓玄含含糊糊的答,有点没底气。 “打住打住!你的珝公子,可不是现在才得知自己好男风的。那一柜子藏书,一看就是深谙此道。他对你有没有那心思,我不知道,但是你是彻彻底底被他迷住了,别不承认了!”封尚恨恨的道,随即又想起,这次来找桓玄的重点不是闻记的藏书么,怎么被桓玄连消带打,扯上了个人问题,主题却忘了个一干二净,遂道:“闻记,闻记!” “闻记怎么了?”桓玄不耐烦的道。 “闻记的藏书现在都在珝公子处,当年灭口闻老板之人会不会与珝公子有关。”封尚快急死了。 “闻记关张几年?”桓玄冷冷的问。 “十几年罢。”封尚答。 “珝公子今年贵庚?”桓玄又问。 “十几岁罢。”封尚又答。 “一岁半岁的奶娃娃为何要灭你的闻老板?”桓玄懒得理他。 “若不是他动的手呢?”封尚问。 “定然不是他动的手啊!”桓玄嗤之以鼻。 “我的意思是定然与他有关。”封尚恨恨的道。 “有何关联,你倒是说说看。”桓玄给他个白眼,看都不想再看。 “你现在就是闭目塞听啊,证据在你眼前,你都不愿抬眼看看,那小妖精给你使了什么迷魂术了。”封尚吼了起来。 “放尊重些!有什么证据,你倒是说啊。”桓玄确实不想听,特别此事关系到谢珝,他不想得知些于他不利的消息。 “珝公子为何姓谢啊?是否与谢氏家族有关?他虽是王恭家仆,未必就能与谢氏撇开关系。当年王恭虽官位低微,却是谢安的头号支持者,想必他二人定有联络。”封尚慢慢的分析。 “就算谢珝与谢安有亲,与闻记有何关联啊?”桓玄不解的道。 “虽无实证,谢珝乃谢安之子,但是闻记确实是谢家所灭,据消息称,当年闻老板,曾与谢氏一男子有染,谢安甚是不喜,便暗中派人,将二人一并除去了。”封尚又道。 “一派胡言。谢安深受先父所赏识,若是有此传闻,桓氏岂能不知。”桓玄瞪了瞪眼,一脸不满。 “还有消息称,谢氏为掩盖一惊天秘密,故而将知情人全部灭口了,其中包括闻氏店主。”封尚又道。 “什么秘密?”桓玄倒是显出点兴趣。 “秘密怎么会让太多人知道?”封尚挠挠下巴。 “那就是你不知道喽。”桓玄又道。 “然也。”封尚点点头。 “说来说去,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桓玄拍了下桌子。 “谢珝现在手里有当年闻记的藏书,便与谢氏灭口了闻记老板这一消息对上了啊!你细想想,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闻记的藏书皆在此人之手,此人又与凶手同族姓氏。”封尚心虚的道,只是自觉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即便,你所说皆真,又如何?”桓玄道。 “何如?什么如何?”封尚不太明白。 “即便谢珝乃是谢安之子,或是谢氏旁系,而谢安便是当年灭口闻记老板的凶徒,那又如何?”桓玄直直的盯着封尚的眼睛。 “不,不能如何。”封尚挠下巴的手,开始往上挠,快把自己的脸抓花了。 “既然谢珝现在代表王恭的利益,那么他是否与谢氏家族沾亲,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谢氏也不会承认,家族里有一位青楼卖唱的少爷罢。”桓玄的理智尚存。 “如若能查到,当年谢氏一族要大费周章的灭口闻老板就好了。”封尚又道。 “确实如此,毕竟谢氏在先父去世后,成为了朝廷中最大的赢家,谢家之人,不得不防啊!这就是我为何不愿结交谢重的原因。”桓玄道。 “谢重此人在朝廷中倍受王国宝等人的挤压,怕是家风不再了,想投靠我们罢。”封尚的智商再次占领高地。 “谢重曾说,陶姜先生曾当过他的老师,谈及此处,双眼泛着异样之光啊!”桓玄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况,淡淡的说。 “什么异样?难道有何阴谋?”封尚道。 “不,流露出的目光甚是温柔,怕是谢重此人,甚是爱慕他这位贤师啊!”桓玄眼角闪出一道光。 “……”封尚无言以对,自从感知到自己对珝公子有爱慕之情后,桓敬道是观天下之人皆有男儿之情。那陶姜先生五十有余,谢重不过就是而立之年,哪里来的情愫啊? 桓玄还沉浸在自己发现别人心中小秘密的喜悦之中,全然把封尚所提及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果然想知道这件事的始末,还是当面请教陶姜先生罢,说去就去,诶嘿嘿! 厅堂上独留封尚凌乱,我今日是来干嘛的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祝小伙伴们人月两团圆! 小老此处欲盖的弥彰后面就会慢慢挑破,请耐心等待,啾咪~~~ 第27章 天下之事无奇不有,天下之大无英雄用武之地。 圣上薨逝了,无缘无故,快如疾风,迅如闪电。满朝文武,天下权臣,无不大惊失色,心中揣测。无名者悲伤不已,有名者惴惴不安。既然是皇帝驾崩,自然召集海内臣子入朝祭奠,顺便参加新帝的即位大典。 这司马道子等人,甄选的新帝竟然是已故的孝武皇帝长子,寒暑不辩,饥饱不分的司马德宗,授位为安帝,改年号隆安。登基的仪式因为仓促草草的宣旨,接受朝拜,祭天就算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大肆筹办孝武帝丧礼典仪。 丧礼期间,桓玄、封尚、殷仲堪齐聚一堂,顺便还结识了殷仲堪的挚友杨佺期,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凑在一起,每日里十分的欢脱,与国丧的哀痛,格格不入。 杨佺期之父乃是太尉杨震,虽然出自名门,却一心凭借自身的本事出人头地,故而少年时便加入了北府军中,边境维、稳,东海讨逆,不说身经百战,也是颇有建功。时至今日,已自领一方兵马,成为一军统帅,相比殷仲堪的势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令桓玄十分羡慕。 四个人在一起,常常互通有无。打探消息自然是封家二公子更为专长,先帝下葬后的第二日,他便猥猥琐琐的喊了四个人到一处僻静之所,将得来的小道消息一一述来。 原来孝武帝并非是对外宣称的心疾发作,梦中魇崩,而是被其爱妾张贵人所杀,究其原因更是让人啼笑皆非。据消息称,当夜,孝武帝与张贵人饮酒作乐,席间他谑称张氏虽善鱼水之戏,却年老色衰,始终无后,日出便要废了其贵妃头衔,以供旁人上位。张氏本就因膝下无子惴惴不安,闻此言更信以为真,又有酒壮人胆,便暗暗灌醉圣驾所侍之人,待时机已到,使宫女以被蒙其头面,活活的将孝武帝捂死了。 三人听完皆是半晌未做声,愤慨也好,唏嘘也罢,都逃不过二字便可形容,荒谬,荒谬至极! 孝武帝虽是平日里饮酒作乐好色昏庸,却在朝政上不容第二人置喙。当年谢安总览大权,淝水之战,一战成名,孝武帝明里百般依仗,实则暗中蚕食其势力兵权,以致于忠君爱国的谢安石心中苦闷,一病不起,最终叹然离世。谢氏瓦解后,他便培植司马氏宗亲和自己的大舅子王恭的势力,王恭在一直外围镇守,才致使一边独大司马道子登堂入室,久居高位。其实孝武帝在朝堂之上与司马道子并非全然一心,二人实则争斗多年,有主相相持之说。 如今孝武帝驾崩,司马道子推举个寒暑不辩的傻子做皇帝,那么大权旁落是迟早之事。皆大欢喜之时,自然也就无人责怪始作俑者的张贵人,事已至此,更不会有人对安帝的继位颇具微词,怕是不满之人只有王恭。 风云变幻逃不过真英雄的炯炯慧眼,难怪此次大事王恭并未出现,原来是早知事情始末,不屑于参与这颓丧靡费的烂摊子,姐姐的丈夫都死于非命了,他连热闹都懒得看。 桓玄当时便休书一封送回南郡交给了陶姜先生,细数当朝的一二事,与圣上宾天之始末。陶先生回信极其迅速:“说殷氏为上,静待王氏勤王。” 得此书信,桓玄便心中有底了,与之前的计划不变,联合殷仲堪,推举王恭为主帅,入京勤王,以待良机除去道子。 守灵的日子里甚为枯燥,添灯燃纸,奉饭奉茶,一日三番,六时轮作,夜不得寐,值不得食,最最难忍的,就是轮值之时,不可交头接耳,不可诽谤多言。这可是憋坏了战地小喇叭封尚封公子,与其同好的还有杨家大郎杨佺期。 平日里温文尔雅,寡言少语的桓玄与殷仲堪对坐无言的相得益彰,两人仿佛天人下凡,饮茶对弈,无言便可交流,无阻无碍,相视一笑便了然于胸。这可愁坏了军旅半生直率坦诚的广威将军,虽说是军令之下,不动如山,却时常想伸伸腿脚,练练武艺,不能习武了,遇到这两位少言之人,憋都要憋死了。 故而,封杨二人不得相见也就罢了,呆到一处,天都想捅出个窟窿,不分闲暇忙乱,你一言我一语,你说兵我道贼,天马行空,就算驴唇马嘴也能嚷嚷个半日。聒噪的殷仲堪时常以书掩面,装做沉眠,二人无所顾忌,见此情景,偏要拉他评论一二,假寐不成反遭嫌,可怜的殷仲堪反而被二人戏称为殷假寐。 战地小喇叭封二少真是个传话筒,一起住了没几天,就把六4阁之事统统讲给了殷假寐与杨将军听。杨将军认为,军营里处处可见断袖之痞,不过就是久不归家,找个合眼之任发泄□□而已,不足为奇。 这言论倒是羞臊了封二少的职业操守,辩解道:“也是动了真情的,动了的。”仿佛自己也是感情动物,不是贪慕姿容才跑出去鬼混的登徒浪子。 殷仲堪与桓玄相交多年,便想推心置腹的聊聊此事,毕竟桓玄家中有妻有子,为何突然间对一男子生情,让人很是匪夷所思。 桓玄对此很是坦然,他所知所感的动情于一人,并不因机缘造化,人物门第,何处相逢,几时相识,草莽布衣,金饰钗环。动心时只为其一个眼神,足矣,便是舍去一生事业也是无悔的。自己对珝公子的心意,还不甚明朗,自己也不能确定,是否动了情。 而对家中所纳女子皆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毕竟高门大户家的千金之躯,来自己府上相互扶持,无论家势还是财势,只是门第间的仰仗,若说动情者,倒是从未有过。 其实几人都知道,世族女子的所谓出嫁,如男子入朝为官般,是去夫家讨得一官半职,两族之间,互通势力财资,说白了就是将祖宗基业发扬光大。以至于嫁出去的女儿,在婆家也是凭借自身家族的身份地位,取得相应的尊重和位置,生子留后则是头等要务。就像是官位的承袭,需要后继有人,如此来看,你情我愿已实属不易,更莫要提情有独钟,海誓山盟了。 桓玄未曾得见珝公子,便听说了不善言的传闻,即便不知晓此人是否与自己相克,也抵挡不住想靠近他的冲动。人就是这样,越是危险越是想靠近,虽不知这克星,是会成就自己还是会毁灭自己,但是不想错过。 三人闻之木然,拍手称叹,于是,桓玄得名桓圣人。 只是桓玄所作所为与他口里所称的不知动情与否十分的不符。 本以为入京守灵只是空架子,来了不会限制人身自由。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一入宫,便有繁重的值班法则,难以抽身,桓玄本想去六4阁拜见,只好改成托人将信笺带给珝公子。 可是接到回信的桓玄捧着那沉香绵绵的绸笺,在榻上来回翻滚着,像是患有胃疾之人,手掩胸口,左右翻滚,不时的还发出呜咽之声。知情者道其为情所困,春意盎然,不知情者道其忠义孝悌,感怀先帝。 封杨殷三人鄙视了他七八个时辰。 敬道,你就正视自己的感情罢! 月足,四海方散。 重获自由的四位少年才子,已然熟识的亲如一家,称兄道弟之余,还定下了亲事。本属意于桓玄的杨佺期见他心中已有归属,封家公子又是非所托之人,便将自家幼妹托付给了至交好友殷仲堪,二人定下年节里便互相过媒聘之礼,来年八月便上门迎娶,其余二人也是乐得此事,定要讨杯喜酒。 此处一别,他年再见,海内知己,天涯若邻,那两位各自回去了,还剩一位封公子,自然也就不必说了,想躲都难,毕竟封尚的府邸与桓府只隔三条街。 出了这牢坑,是不急着回去的,封尚心中知晓,这桓氏公子,心中所想的只有某位风花雪月的一阁之主,只是再下拜帖前去阁中拜会,实在无趣,要想出个其他办法才行。 其实这数月里,桓玄往六4阁所送的奇珍异宝,风味特产,简直可以说是包罗万象,堆山填海。而这珝公子所带回的皆是些只言片语,有时甚至只有一个卦象,连注释都没有,这样的神交,却让桓公子,每每对信无眠,令封尚十分不解。 封尚也曾问桓玄到底中意珝公子何处,桓玄也含糊不清,只敷衍着道,命数所指,克星,克星。不是中意,不是动情。 珝公子的风采确实卓然,封尚看着那飘忽灵动的身姿,也颇为赞叹,只是那孩子性情之冷,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往日里他宠幸的皆是热情主动,引人浴火的尤物,这种清冷性子的清倌,入不得他的眼。 抱着亲测亲历的学习态度,一次,他受邀去远近闻名的勾栏吃酒,遇见席间服侍的一清倌十分疏离,对答客问,总是面带红霞,一副涉世未深之感,让封尚不禁想起了珝公子。 酒过三巡,他便选了那清倌相伴,入夜伺候,果然是清冷异常,不知情趣,可就是如此的羞赧之感,让封尚更生出些逗弄欺辱之意,欢好之时,便有意的弄疼,大力的揉捏,谁知那清倌的泪流隐忍,期期艾艾之色,反将了他一军,让封二公子面红耳赤,心跳如兔。 回忆起来,那珝公子,是否也有这样的风姿?若果真如此,确实别有番风味,只是不知桓公是否有此福分,能够一亲芳泽啊。 桓玄邀约了珝公子往寿山一游,晨露未滴之时,便起身前往了,随身只带了两个侍从,驱车相迎。封尚提前一天奔走整条清溪桥,为他置办游山时需要的一概使用,玲珑阁的软席,翠玉轩的茶盏,上清楼的糕点,鹏瑞祥的大氅,万年升的布履……笔墨纸砚,油伞绢帕,行食用度,无一不全,无一不精,真是比自己出游还要上心,居然临行时告知,此番就只有他二人前往,自己一时变成了留守闺中的弃妇。 天可怜见,计划了五日,奔走了十几个时辰,换来的就是喜新厌旧,独守空房,残羹冷炙,人走茶凉?心有不甘的封公子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抑郁难平,最终只好给自己安排了一出贵妃醉酒。 作者有话要说:人的一生有很多次机会,机会把握的好了,便会御风而起,因为一句戏言而被后宫杀死的皇帝,小老也是醉了,不过他的死却给后面的英雄四起创造了契机,小灵宝也是这样站起来的,刘裕也是从那后有活干的,至于其中王恭、杨佺期、殷仲堪等人,都是昙花一现,虽然是惊天动地,却也是大江淘尽,令小老唏嘘不已。 另外,历史上的殷仲堪、杨佺期其实已经是老头子了,是桓温那个时代就发迹的老氏族的代表,小老觉得年轻人在一起才有趣,就捏造了四人年纪相仿的,这里澄清一下。 什么?封尚,历史上没有这么一个货,是小灵宝儿需要这么一位好基友啊! 第28章 寿山之北有一条平缓蜿蜒的石阶道,可达半山的听雨轩,所谓的听雨轩不过就是前朝时留下一处亭子,有几位文人墨客题了几句酸诗就成了名了,后来听雨轩听来了一场暴风雨,足足下了三日三夜,连通往山上的石阶路都冲坏了,于是就破败了。 虽然再想找骚客们的墨宝是无迹可寻了,风景却尚佳,山溪潺潺,异石嶙峋,千年古树,相得益彰。只是时节不佳,并没有鸟语花香,来此赏玩,像是踏足了某张水墨画作之中。 晨起露初干,桓玄便接了珝公子来到了这寿山脚下。一路之上,珝公子似未睡醒,偶尔掩口,单手撑额,小憩着。桓玄心中有些后悔,约定的时间过于早了,自己不得入睡,就忘了珝公子的作息,该死该死。 珝公子微合着双目时的神情甚是温柔,面色带着倦意,更显出一丝年少的稚气,与其清醒时那种冷漠甚是不同,这样的珝公子更加柔媚可爱。桓玄不禁想,若是自己的肩膀能给他靠上一靠有多么好,奈何不敢动这样的心思。 桓玄命两名内使将所备之物带上,不远不近的在后面跟着,自己则是引着珝公子在前面缓行。前日里,为了知晓寿山的情况,他与封尚已经将这山爬了个来回,风景如何没顾上看,道路情况摸了个门儿清。 此番前来,自然也顾不上看风景了,只是想单独与珝公子相对罢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封尚与他虽不是自幼从军,也是镇着一方水土,平日里不说操练军演,毕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珝公子就大大不同了,人家是通墨不通武,既不善言,也不善行。 往上行了不远不近的一段,珝公子知会小童休息片刻。桓玄傻眼当场,才想起来,约个文弱少年爬山,是不是脑子被驴子踢过,这计划甚是不周祥,便心中暗暗骂封二愣子,这是有意为难自己罢。 还未做打算去哪逍遥的封二公子连打了两个,“如雷贯耳”的喷嚏。 桓玄立刻吩咐内使前来,展开软席,焚上沉香,将果子点心奉上来,并让他们立刻生火烧水看茶。折腾了一番,回到珝公子面前时,这平日里面无表情之人眼中,竟然添上了些许惊异之色。 桓玄立刻道:“是敬道唐突了,想着山间景致尚可入眼,便贸然邀请前来,让珝公子受苦了。” 谢珝微微摇摇头,有少许额发垂了下来,桓玄看见了,很想帮他挽好,还是想都没敢想。 今日谢珝没有穿道袍,是一身轻便的素白长衫,发束的很精致,上戴玉冠,脚上着的布履,正是前日里桓玄送去的那双。整个人看起来朝气蓬勃,又斯文雅致。 那偶然垂下的额发像是故意为之,两侧都留了一缕,调皮可爱,又像是女童的鬓角,温婉淑良。 谢珝不解的向不远处生火烧水的内使望去,像是带着疑问。身旁的小童道:“公子登山,为何还要带如此多的器物啊?” 桓玄恍然大悟,便解释道:“此时节上山,略有些凉意,饮冷水恐伤脾胃,便命人带着简易的烧水之物,为珝公子献上一盏热茶。” 小童笑了笑道:“桓公子又是软垫又是热茶,果子点心一应俱全,倒是很善于照顾人嘛。” 桓玄不知道这问题怎么答,若是如实相告这都是受人指点,自己就不那么体贴了,若是回答乃自己所想,是否显得很有经验,过于轻浮,怕惹珝公子误会。 见他陷入的沉思,谢珝偷偷的扯了扯嘴角,示意小童取笔墨来。待桓玄抬头,便看到那一笔隽秀的字迹,两个字:“彖之。” 桓玄不解,《彖传》乃《易经》解意之作,彖之何意啊?沉默了半晌,终于,他的脸上从疑惑变为狂喜,大叫道:“彖之,珝公子小字彖之。” 谢珝没有看他点了点头。桓玄心中是百花争艳,万紫千红。 “珝公子,啊,不不,彖之。桓玄不才,小字灵宝儿,公子不弃可随意唤我。”说完这话,俩人都愣住了,桓玄自觉失言,懊悔非常。 谢珝颜色淡淡,稍稍显出些哀伤的神色,不多,但是全部收录在桓玄的眼中,他立刻道歉:“是在下失言了,请珝公子莫怪。” 谢珝抬抬手,转身又写道:“幼失双亲,觅食尸海,彼得救赎,献身道家,口不善言,眼观世间。” 桓玄见到这二十四个字,心如刀绞,推算谢珝年纪,恐怕当年的淝水之战时,他只有四五岁上下,那时双方交战的甚为惨烈,边境的百姓流离失所已不算大事,怕是全城遭贼人屠戮,灭了族的,在当时也比比皆是。想必谢珝便是生在那里,才遭受了如此的劫难。 若是双亲死于自己面前,流离失所,无所依靠,在尸体堆里翻找食物,别提说话了,就是正正常常的生活都会是个问题。 桓玄的眉皱的紧,眼中有丝丝红霞,拳也攥的紧,手上有青筋爆出。他一瞬间想拥眼前的这个人入怀,轻拥他,安慰他。人前的他如此清冷淡泊,却有着非同一般的童年经历,可有人安抚过他?可有人疼惜过他?谁救了他,给了他现在的生活,是否百般的照顾于他? 谢珝眼中流露出些无奈,抬手抚了抚桓玄的眉心。冰凉的指尖,蜻蜓点水的触到了桓玄的眉头,仿佛是春天里的第一滴露水,点开了冰封的江河,又仿佛是沙漠里的一壶琼浆,浇灌了濒死之人求生的欲望。 被安慰之人反而是桓玄,在这手指的轻轻一点中,仿佛获得了新生,在这瞬间感觉到的暖意让他融化在原地,久久不能自拔,想让时间都停驻,只活在这须臾。 谢珝见他面色缓和了许多,便起身表示自己歇好了,还是想继续去看风景,便先行上山去了。桓玄呆呆的看着他的太阳已先一步踏上看台阶,才快步跟上,于是两人时而并肩,时而相差一阶,继续向上。 桓玄无意再看任何风景,甚至不在乎山上的石阶,只一门心思的盯着谢珝,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提起,有百般的问题,却不知道该不该问,于是沉默,就这样紧紧的盯着,一个细节也不放过。 谢珝本是专心的爬山,每到一处弯折或是平台就歇歇脚,喘喘气,欣赏下山色风光。奈何总有一双眼,带着炙热一路跟着自己,终于有点无法承受了。便在一块平滑的大石边停下脚步,回望桓玄,那人依旧目光如炬,像要随时灼化了自己。 桓玄站在谢珝的下一级台阶上,将将与谢珝同高,略略矮了一点点,见他停住脚回望,自己也没有动,便投去了探究的目光,不知谢珝现在需要什么?是坐席还是品茗,是果子还是点心,或者只是歇歇。 谢珝一抬手,在桓玄与自己中间比了比,仿佛真的受够了这种要吞人魂魄的目光,想阻挡这视线,只是那手心离桓玄极近,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睫毛在手心颤抖。 下一秒,谢珝万万没有想到,这目光灼灼之人的反应,竟然是拉住他抬起的手向前带去,随即张开了双臂,紧紧的将他拥入了怀中。 “啊!~~~”他不禁一声惊呼。 这次桓玄像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再没有什么不敢想,不敢做,他只知道自己没有思索半分,就这样做了,全部出于本能,也许就像封尚说的那样,自己早已对珝公子动了真情。 奈何听到惊呼,才反应过来,自己将那弱柳扶风的身子揽进了怀中,那人儿在自己耳边压抑的喘息着,仿佛害怕的颤抖着,又仿佛不适的紧绷着,似乎还带着些怒意,可是此时此刻,已经管不了这么许多了。 桓玄松了松臂弯,给谢珝腾出些空隙,却没有全然松开,只是怕勒的他难受,又深吸口气,道:“经此十年,彖之何以安眠?长夜无梦,又是如何度过的?可有人代吾抚汝之背心,挽汝青丝,若无此人,吾此生愿亲力亲为。” 谢珝没有挣扎开这束缚,也没有点头或摇头,只是呼吸略微的平静了下来,浑身紧绷的力道也松弛下来。 桓玄感到他似乎可以听,便接着道:“我五岁丧父,亲兄欲杀之而后快,每每惊醒于梦中,母亲抚我背心,方可入眠。后来,母亲因‘梦见’之故,泄露天机,常年只能闭关修行,每当梦魇之时,我便只能长坐于灯下,与灯芯为伴。替人占筮卜卦,也会伤及自身,彖之不要再卜了,可否?敬道舍不得。” 谢珝终于推开了他,那清冷的面上依旧没有带着任何颜色,似是整理过了,也没有回望他的眼光,就这样静静的从他的身边绕过,没留下任何回应的下山去了。 桓玄呆呆的站在原地良久,怅然若失。 如何从这山上下去的,桓玄全然不知,只记得当时反应过来的已瞬间让内使先行送珝公子回六4阁,自己则是登上了听雨轩坐到了日落。 心中反复考量了一万次,数月的交往中的自己与珝公子。意识到自己对珝公子的情谊已经有些深沉,对珝公子的钦慕,也许是在素未谋面之时,今日听了他的遭遇,才因心痛爆发了出来。 可是珝公子对自己呢?是否只是比常人多了一点容忍,谈不上多么的亲密,更谈不上思念爱慕。 是否在珝公子心中,自己只是一个笨拙的追求者,散尽金银只为了见上一面,而他开门迎客,不好推辞,便应允了。 今日之举,甚是失礼,自己的大胆妄为,太过孟浪,想必日后,他也不会再接受如此轻浮之人任何心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灵宝终于能正视自己的感情了,可惜被人家被人家直接撅那了,蛤蛤蛤。 小灵宝:“乃们给小爷等着,小爷攻起来不是人!!!不许笑!!!” 第29章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寿山之行后,就再也没有珝公子的消息,陶姜先生也派人前来传信,要他速速回去,桓玄便将这份心意暂且放下,回南郡去了。 原来那司马道子全然不顾及国丧期间,依旧大宴群臣于家中,莺莺燕燕,酒至天明,甚至于淫,乱做乐,毫不顾及。致使王恭忍无可忍,指摘道子、王国宝等人天子居丧期间,应效仿古代圣贤,亲理万机,采纳忠言,远离邪声,而执政宰相,却放逐奸佞小人,淫声逸色,简直罪无可赦。 事已至此,王恭出兵勤王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桓玄立刻修书殷仲堪,按之前商议的,推举王恭为盟主,以诛王国宝为名,联合起兵京口。只是殷、桓二人出手没有这王将军快,甚至可以说自己正宽衣解带的还没开始,对方已经一泻千里草草结束了。 腥风血雨的四月,在喊打喊杀中度过,沉寂了良久的王氏大军,势如破竹,寥寥数日就攻到了建康城门外,吓的司马道子,立即下令诛杀王国宝,以求保全自己,才使兵临城下的王恭息怒,又退回京口。 此时的桓玄还没有任何动作,殷仲堪也是刚刚占据了巴陵,准备下一步动作,可惜,一瞬之间,战斗结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王恭正收整部队,静待朝中风声,驻扎在京口,没有想到,谢珝来了。 两方交战,处处危机四伏,险象环生,这个紧要的时候,他怎么会前来呢,王恭很是不解,却还是很高兴,连忙出帐相迎。 毕竟自从三年前,两人争吵了一番后,谢珝就擅自离家,到建康城中,入了那唱阁,除了定期送大量银钱,平日里连封书信都没有,自己去信,也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既然这次冒险前来,不知是不是心结已解,叙叙旧日师生之情。王恭盘算着,他的小彖之是不是长高了。 谢珝长衫兜帽,轻车前来,随身只带了两名护卫和一名小童,带着满箱的金银,像是回家省亲的出阁之女。 可是,这新媳妇下车时见王恭亲自相迎,便心中一颤,谁知这心和脚居然是连着的,心颤的同时,脚下也一滑,眼看着就要栽下车来。 王恭身法超群,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上了一步,抬手接住这将就要大头朝下,摔个狗啃泥的小东西。随即抱着他从车上下来,只是这一抱,没有轻易的松手。 脚刚落地,谢珝又被老师拥入了怀中。感受着这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怀抱,仿佛自己没有这三年的漂泊,还是在老师家中研习《周易》,日日相对,朝朝暮暮。 可是这美好的柔情,却被拍在自己肩上啪啪做响声打断了。同时快要被打断的还有自己的背。 王恭抱着谢珝,一边感慨着这小娃娃已经这般高了,一边拍着他的背道:“长大了,长大了,彖之现在长成了七尺男儿啊,好,好啊。”言罢才松开了他,顺手替他理了理衣襟。 谢珝被这熊抱松开,退后了一步,躬身一拜,起身后,随即顺势要行大礼,只是他还未跪下一膝,就被王恭掺了起来,热热闹闹的拉进了大营。 军营之中,得知主帅的徒弟前来劳军,皆是欢欣鼓舞,因为大家都知道,王将军这位爱徒,凭借自己在京中卜卦开馆,供养三军将士后勤补给,军将士从都十分敬重,今日得见,定要以酒代茶,痛饮三千盏。 接风宴刚刚酒过三巡,王将军就开始下起了逐客令,不是他不高兴,只是主帅不舍得爱徒被大家你方敬罢我登场,点到即止,就撵走了各方将帅,要与这三年未见的小家伙单独叙谈。 到了内帐,散去了些吵嚷,师徒二人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将以往之事放下,谈谈如今,便摆出笔墨,供谢珝以笔代口。 “彖之有何要事,居然冒险前来,为师甚是担忧。”王恭看着爱徒,露出了慈父般的目光。 “老师不该出兵勤王,这与您大大的不利。”谢珝一躬身,直言不讳的写道。 “为师深知你参透周易六十四卦,有通天之术,只是国计民生,怎能以一己私利,耽误了大事呢?”三年前师徒二人就是在此事上有了争执,今日刚刚见面又旧事重提,王恭有些无奈。 “老师当以自身为重。”谢珝快速的写着。 “此事莫要再提,为师自有道理。三年不见,彖之可好?为何避而不见?身子可好?起坐饮食可还习惯?”王恭有很多问题想问,毕竟一个孩子养大了就飞了,老父亲的心情难以表达。 “都好。老师可安好?”谢珝一笔带过自己的处境,却极为想知道,自己不在的三年,老师是否想念。 “朝中的大事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司马道子专权独断,朝政迟废,民生寂寥,若不是为师如今镇守在外,不知道他要闹得怎样个天翻地覆。另外,各氏族也拥兵自重,待机雄起,可谓是危机四伏。”王恭起身,对着帐外,似有哀叹之色。 “老师自有胸怀大志,应徐徐图之,莫要心急。”谢珝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用,逆天改命,才是老师所想。 “如今王国宝已死,朝中自会安稳少时,只是我既然与司马道子刀兵相向,他必定不会就此罢手,只怕战事会日趋激烈。建康已不宜久留,你此番就随我回去罢。”王恭不是商议,这就是命令。 “老师准备如何应对?”谢珝想先听听老师的想法,再回答他的提议。 “如今,南郡桓氏与荆州殷氏,皆跃跃欲试,只是他二人羽翼未丰,不足畏惧,此番他二人主动邀约出兵相助,却迟迟未发一兵一卒,就是害怕兵败受牵,如今我军已占得先机,就做个顺水人情,推举他二人,分担朝廷的顾虑也好。”王恭走到战图前,在几处关键的地方点了点。 “如何推举他二人?”谢珝听到老师提起桓玄,心中微微一紧。 “殷氏虽得荆州刺史,却屡次赴任遭拒,王国宝还曾假造调令,使其退出荆州,此战毕,我便上疏,令他回荆州赴任。而桓氏,虽有名望不成气候,随意封赏他去南海做一刺史便可平定一时。”王恭对局势的分析很是透彻。 “桓氏堪用否?”谢珝听闻老师的决定,有些在意,便接着问。 “桓氏一族,野心勃勃,不是久居人下之臣,定是要翻起巨浪的,如今他桓玄肯依附于我,是凭借我手中的北府之兵。虽然有我在一天,他便无法造次,只是不可不防。如今,还是可堪大用的。”王恭对桓玄这次的表现不是甚为满意,却给予了肯定。 “谢重一心铲除桓氏,不知老师意下如何?”谢珝又问。 “谢氏一族,本与桓氏多交往,无冤无仇,本不应有此打算。谢重此人自幼孤僻,他寓意何为,不甚知晓。怎么,他又欺辱于你了?有什么事,讲给为师。”见谢珝这样说,王恭从心底就觉得是不是爱徒又被谢重利用了。 “桓氏授封太子洗马之时,谢重曾来与我一晤,以谢氏门楣之托,要我接近桓氏,以图日后大计。彖之不知,如何是好。”谢珝词词句句都带着些委屈。 “彖之莫要受那厮摆布,你与谢氏早无瓜葛,安石当年将你带回时,谢氏族人无一人出面抚养,他老人家重病在床时,将你托付于我,如今,何必为了一个姓氏受他人裹挟。”王恭走到谢珝身侧,摸了摸他的头,以示抚慰。 谢珝眯了眯眼,感受那掌心的温度,四散奔涌,浸透到心底,暖意盎然。想起幼年时,自己被谢安在战场上捡回来,没过多久就被老师带回家抚养,老师家境贫寒,却将自己所居的屋子隔出小小的一间来,照拂于他,百般呵护,儿时,老师也常常这样抚着自己的头,与自己说话。 “彖之在京城之时,可曾访过杏林高手?毕竟是有舌而难言者,不多,可以一试,家中的方老先生时常问起我,你的境况。”王恭盯着谢珝的嘴巴。 “彖之已不做他想了。方先生已是绝世神医,连他都……”谢珝垂着头,他早就放弃了。 只是还没等写完,王恭突然扳起了他的下巴,示意他开口,伸出舌头来检查检查,看看是否有所好转。 谢珝被这暧昧的举动惊惹的双颊绯红,心跳如雷。一时间觉得有千般想念,万般的依恋都涌上心头,十念来的照拂,三年来的隔阂,日日夜夜的惦记,全化作这一时的一个动作。 “老师心里是有他的,对不对?”他紧闭双眼,向上贴近,奉献着自己的双唇,想要就这样吻上去。 霎时,身体一下子被按了下去,谢珝睁开双目,面带红霞,有点不解,有点羞涩,又有点懊恼的盯着王恭。 王恭的表情,已经从震惊变为怒色,强压下心中的五味杂陈,道:“成何体统!”随即,他转身就要出帐,谢珝忙起身,快步追上,从背后死死的抱住了他,不让他走,像是怕他今日出门,就再难相见了般,紧紧抠着。 王恭只得停下脚步,沮丧又无奈的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长大了,要记住你的身份。”说完,就拂开了谢珝,转身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候会把一些其他情愫认作是爱情,于是当爱情来的时候,反而不知所措。谢珝慢慢的才会知道,何为亲情,何为爱情。 第30章 生、老、病、死、怨憎会、五取蕴、爱别离、求不得。 千里黄土,血流漂橹,尸横遍野,草木不生。先秦苻坚率领的九十万大军,所过之地,皆是杀光、烧光,寿阳城全城被屠时,哀嚎遍野,惨不忍睹。 此时,谢安谢玄排布的八万北府兵已延淮河西上,迎击秦军。秦军虽声势浩大,但战线过长,谢氏双雄得知了战机后便转守为攻,当即派善于奇袭的刘牢之以五千精兵奔袭洛涧。被截断后路的秦军,一时间不辨东西,仓皇逃窜,大伤士气,乃至于淝水一战,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败涂地,八十万秦军经此一战,全部变为异乡之鬼。 谢珝是谢安在寿阳城外捡回来的,他被捡的时候,刚刚四五岁的样子,满身伤痕,面带血污的在尸体堆里翻找食物。不知是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划到了舌头,从那开始,他便吐字不清了。 回到了谢府里,有很多位医生都来为他诊治过,只是伤及了舌上一根重要的经络,很难治愈,虽然有希望,却很渺茫。他的嗓音十分清亮,不过只能含糊吐音,无法开口说话,甚为可惜,周围的人都在为此努力,奈何他自己的身体却一直不争气。 谢安对他是极好的,会在梦魇中唤醒他,为他拍背,安抚他的惊恐。白日里则是教他读书识字,很有耐心,还常常夸赞他《周易》读的好。只是好人不长命,这样的日子不到半年,谢安便病的很重,不能起身。 有一日,谢府里来了一位青衣少年,英姿飒爽,步履生风,彬彬有礼,谈吐风雅。少年是为探病而来,却受谢安之托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府里。那个少年姓王名恭,字孝伯,是谢安的小迷弟。 若两间小院,四间正房能称的上府的话,那么王府里也确实有点寒酸。本来已无其他闲置的空房安排他这个多余之人,王孝伯还是什么都不提,让他与自己同榻,直到匠人们将这间正房隔出了一个小间后,他才搬了出来。 那时候他也常常梦魇,嚎叫的王孝伯都时常从梦中惊起,不过从未责怪,只是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背,让他换个姿势,再睡一次。 生活拮据的王孝伯尽己所能的遍请名医,想挽救他的舌头,可是连能够起死回生的方先生也对此无计可施。每次吃了药或是行过针,王孝伯总是要扒开他的口,往里看看,然后好奇的道“看着好好的,怎么会不好呢!” 若说这是个病的话,治了这样久也没有效果,反而吐字越发的不清楚了,还要继续么?他想唤一声日日照顾他之人的名字,都不能够,还要尝试么? 入王府的第一个初五,王恭便让他正式拜自己为师,从那时开始便事无巨细的教授他天文、地理、星宿、人运、易经、八卦、人事、政治,总之是他又喜好又精通的,没有几年的时间,连师父都自愧比他不上了。 师父很多新奇妙想,觉得既然吐字困难,却可以发音,想试试看,说不行,唱可不可以,便重金请来了教习古琴的大师。人算不如天算,他是唱也不行,只能哼鸣,于是平日里的含糊发音,有了声调,也成了一番景致。 师父的性子一向是你沉默我活脱,你活泼我冷漠。不知为何有时他睡的好好的,会被师父叫醒一同去起夜,回去又接着睡,第二天就不记得了。后来他一个人睡被自己喊声惊醒时,才知道,当年也许是他又在梦中发出呼救了罢,只是那声音像极了哼鸣似的呜咽。 有一次白日里就电闪雷鸣,吓的他无处躲藏,只好用被子将自己裹住,趴伏在桌案下,师父下朝堂回来,遍寻了他一圈不见,才终于在日常临帖的案几下找到了这个奇怪的被子,便把他连人再被一块扯了出来,搂在怀里,轻轻摸他的头,为他顺发,还解释为何空中会有雷电交加,又为何会看到电闪,才会听到雷鸣。 那时候,他对师父所说的,雷公是个惧内的神仙,要听电母的指令才敢做事,不然回去后,要挨训斥或是挨家法,这种鬼话深信不疑。直到长大些看了关于天象之书,才知道师父只是不太会哄孩子罢了。可是自从听完那样的故事后,他慢慢的竟然不再害怕闪电和雷鸣。 师父对佛家道教都甚是精通,甚至可以背诵整段的佛经,也能与好友坐在一起论道一整天,可是只允许他修习道教,始终不能碰佛法。多次被指正后,久而久之,只可修道这样的思想便根深蒂固起来,但是有一次他不禁好奇问师父,为何只让自己修道?师父拉着他的长发,笑着答,佛家的发型不适合他。 儿时师父总是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一边教他八卦画法,一边喂他吃果子,有时一边一边,就把蘸了墨汁的笔喂进了他的嘴里,不过那误人子弟的师父也不道歉,只是大笑着道“我儿含毫吮墨,必成大器。”是他要成大器的么?是你这个师父逼的罢! 八岁后,师父再也没有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过,只是让他静静的身边,传道解惑,他偶尔怀念师父的怀抱,想撒个娇挤进去,师父就很严厉的训斥他,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尊卑礼仪,不可违逆。可有一次吃醉了酒却搂着他,非要他坐在膝上,刚坐下便又被赶了下去,道“重,重,重,果然重,哎呦,我的腿,麻,麻!” 年节里,其他人家如何过,他不知道,但是师父家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徒弟也好儿子也罢,到了大年初一早上起来,一定是要抱一抱,举一举。开始一直不懂,后来,据说是量量身高,测测体重。世间哪有这样不端庄的师父,真是师门不幸。 他有时候很佩服自己,在这样的师父身边,居然还可以一直保持着清冷的性子,没有被那些无厘头而感染。有时自己偶尔偷偷笑话师父而被发现的话,那人的目光变得那么和蔼,那么怜爱,那么澄明。只是捏他脸的手也会更快,更狠,更拉长。 其实师父对自己的儿子很刻板,读书临帖,稍有错漏,立即惩罚,要么就是拳脚倒立,要么就是马步蹲枪,让那些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却抱着他春困秋乏,夏打盹,再加上一个冬眠。还摸着他的额发道:“咱们不跟他们一起舞刀弄枪的。”活像养了个老闺女儿。 师父喜爱观天下名山,经常吟诵各山色风光怡人的诗句,只是他忙于正事无法前去,所以偶尔带他去爬些不知名的野山,后来他才知道,师父是山都爱爬! 爬山的精妙在于边蹬边览,吸山间凉气,呼云雾之巅,观云天动态,挽林中翠海。 只是蹬高不跌重,想必路也长!自古上山容易下山难,若有困难,喊一喊!只要他发出呜呜的求救声,师父就会背上他,走下山。每次他都如获大赦,心中感激,望着师父的侧脸,暗暗欢喜。 只是白日里有多感激涕零,到了夜半就有多幽怨难捱,因为他要整夜替师父捶腰捏腿,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气的,因为十岁后,他发现,就算他下山自行回来,不要人背,还是得替他老人家捶腰捏腿。真真倚老卖老哉! 师父对外从来只道自己是家生的忠仆后人,因为他幼时父母代家主受过而亡,念他年幼无知便丧父丧母,又是家生子,才如此养在身侧,亲自教导,以谢他父母之恩义。 而谢氏一族之事,从未有人提起,也再不会有人知晓,就这样,他的身世很清明,他所代表的利益也关系很干净。 十岁那年,自己善于卜卦,逢卜必中之说,就传遍了文人雅客之中,来府上拜会,想要占筮的人络绎不绝,而且凡是前来之人都是重金相问,不收都不行,怕亵渎神明,适得其反。 越是成名于世,越是与老师疏离,应酬越多,越是难以得见他绽放笑容。也许那些人非是为他而来,只是为了当今圣上的内弟而来,也不是为了占卦,而是为了仕途。 外界来看,别人对他的印象,不过是个不说话的家仆,有幸受到主人的优待与教导。口风严紧,会办事情,又占得一手好卦象,可以替主人敛财,收受贿赂,将不义之财由黑变白。 他心中知晓,师父终生之志乃匡扶社稷,扫平天下,民生安居,百姓乐业,四海升平,五方来朝。其志比天高,比海深,怎是这些燕雀知晓的。若是他日师父养兵无所依仗,又当如何?师父不能劫富济贫,自己也不能么? 在他自己来看,师父是他的大树,为他遮风避雨,披荆斩棘无所不能,他无上感激,愿此生,陪在师父左右,为师父出谋划策,为师父肝脑涂地,穷尽一生来报答。 师父如何看他呢?他始终不知道。 时光流逝,那些纯真,那些倚靠,那些仰慕,又是何时渐渐的变化了呢,如果不能怪谢重,那么只能怪自己了罢。 十岁那年,谢重明着前来拜会师父,实则是来知会于他,说来说去就是要他回建康城去,又说已为他兴建了道观,专门占筮卜卦。让他正视自己出自谢氏的身份,替谢氏门楣着想,有朝一日要为谢氏驱使,不要忘记谢氏的救命之恩云云。 还带来了三大箱书简,说是事关机密,不可泄露,不要告诉外人,更不要轻易翻看。有一个箱子与其他两个盛书简的箱子不太相同,上着锁,不过那锁看起来极其破旧,像是之前被强行打开过,如今没有钥匙也似乎一样打的开。 那天,师父很平静,书简可以留下,人,给我滚。 谢重就那样被迫告辞了。 那时的他只知道每日要研习六十四卦算法,解译卦象,没有心思读什么闲书,却不知,这些书简竟然改变了自己的一生,也改变了别人的一生。 如果师父当初知道那书简上的内容,恐怕谢重当年就会是,人,带着书简,给我滚。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开始了,王孝伯,你个逗比,别把我家小珝带坏了!~ 第31章 大雪纷飞日,杀人灭口时。 那个冬日的雪,飘飘洒洒,竟然下了两天一宿,对于建康城这样的地理位置,实属难得。 闻老板依旧是晨起,开门打扫,清清门前的积雪,在外间生起个暖炉,开始了一天的生意。 两年前的这一天,听说那个人病逝了,最后还是没有再见,只是托人送来了一个书箱,比之前相龙送来的那个略大些。爱别离,求不得,人生八苦,以人死为终点,不管生前都承受了些什么,死的那天,反而没有苦恼了。 最后与自己见面的那次,好像给他生了很多祸事,所以当时的掌权之人,又下旨将他微不足道的东海王降为了西海公。 不过想必生前都已经不在意的那些名利,死后更加不会惦念了罢。也许这才是他的善终,只是不知道他的爱人,是否还在那边等着他,地府若能相见,也是美满的。 雪日里出门的人都甚少,别说来书社之人了,本来想早早关门,回家中打一个围炉,却在日头斜斜的像下坠时,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容姣好,穿着也甚为体面,像个有钱的贵公子,举动间带着书卷之气。来人十分的客气有礼,面带微笑,居然还带来了礼品,一个精美的食盒。 第一次见,却好像熟客般,畅谈无阻,满脸春风。 “闻店主近来生意可好?”来客问道。 “小老眼拙,不知公子可曾来过?”闻思远心里慢慢盘算过,自己确实没有见过这位客人。 “学生不才,还是第一次拜见,请闻店主勿怪。”客笑颜生花,不疾不徐的答。 “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书?”闻思远觉得此人来的蹊跷,不像是来买书的,便直奔主题。 “学生前来,非是为了一本、两本藏书。”客从袖中取出了一把钥匙,递给了他。“不知,店主可还记得这样物件么?” 见了这把钥匙,心里中便生出些不好的预感。这钥匙他曾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因为会有人凭此钥匙取走楚裕留下的箱子,要他记住样式。第二次,则是那位西海公,亲自凭这把钥匙,取走了箱子,而那箱子则也变成了楚裕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这位客人,拿着这把钥匙前来,究竟是为何?难道是来取司马奕送来的那箱书简?只是这把钥匙,已经无法打开他手中的箱子了,必然不是。可如若不是,那么这把钥匙的来取什么的! 想必是他盯着那钥匙沉思了太久,神情越发的隐情不定,那客人看出了些端倪,却久久不见他答话,便有些不耐烦了,他笑了起来道,“闻店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小老不知,这把钥匙客从何而来,不过小店并没有一把锁是可以用这把钥匙开的。”闻思远觉得还是装傻比较好。 “哦。不记得?”客好像十分满意,笑的一副天真烂漫。 “小老确实不知,请客恕罪。”闻思远施了一礼。 “不知者不怪,店主快请起身。”客抬了抬手,见他起身后,面色恢复如常了,又道:“只是有意隐瞒,就不好了罢。” 闻思远被这孩子的面色震住了,那样小的年纪,嘴角含笑,眼神却犀利非常,大有不善之意。 “学生今日来此处,不是冒然前来,只是想知道这八年过去了,是否有人来打探过什么消息,或者说,您给出了什么东西否?”还是那样的笑意,还是那样的眼神。 八年这个时间,所指的正是司马奕上次来闻记书社的时间,闻思远十分清楚,既然此人也知道这件事,便不会是旁人所说的,只能是那日来的人。 “小老与奕公子确实八年没见了,只是听闻,两年前,他已然仙逝了。故人先后驾鹤,小老心中也十分哀痛,却从无一人与之分享心事啊!”言简意赅,我什么都没说过。 “既然这样,店主可与学生分享一二,洗耳恭听。”换做了客躬身一拜。 “公子小小年纪,不该听这些陈年旧事,这么多年,小老的精神越发的短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闻思远还是什么都不想说。 “既然如此,学生倒是有一事不明,请店主指教。”这位客,表现的谦恭更加让人生寒。 “公子有话请讲。”闻思远倒是很想听听这个人到底干什么来了。 “此人,果然如这画像般俊朗?”客展开了一幅画像,虽然泛着些黄,有些旧了,只是可以看出,是精心收藏了的。 画上之人,正是楚裕楚相龙。 闻思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时间,往事倒回,历历在目,旧友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在脑中久久回荡。 看着闻思远的眼光流动,客便心中有数了,“顾卿的画工,果然名不虚传,既然店主一眼便认得出此人,我便知晓了。原来师父喜欢的人,确是这样的英姿啊!” “此画确实传神,在下不才,与相龙相交多年,他的举手投足,皆是风朗洒脱,本是马上得天下的英才,却不想被奸人所害,英年早逝。顾恺之此画择其要,写其意,真是栩栩如生。只是公子这画从何而来?”闻思远怀念过往,有些感怀。 “师父将他所有宝贵的东西都给了我,包括这幅画。店主可知道为何啊?”客说这话时,十分的志得意满。 “奕先生临终前,曾收公子为徒?真是难以置信。不过既然如此,公子就是他唯一可以托付之人了罢。”闻思远还是不能相信,那时的司马奕怎么还会收他人做弟子呢。 “可是,他始终最相信的人,不是店主你么!”客的笑意仍在,只是语气越发的尖刻了。 “不知公子所指为何?”闻思远知道,既然谈到这里,必定是为了那个前来了。 “老师经年所著的回忆之作,店主还保存着罢。”客说的倒是很委婉,果然是为了那箱书简。 “确实还在,可是奕公子临终嘱托取回的么?”如今看来,这句问倒像是一句废话,只是闻思远觉得,倒也未必。 “李内使临死前才将此事和盘托出,学生也是很辛苦才让他说出来的。”客说的很轻飘,“店主可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怎么死的?”闻思远问着,觉得心跳开始加速了。 “他知道的太多了,被灭了口。”客笑晏如花。 “什么!”闻思远终于知道这位客,今日是来取何物的了,是命,自己的命。 “老师六年方把自己的一生书写成传,所以才可放开手脚,易容换姓,去广阔天地,大展宏图。只是在此之前,有二人,对他的易容的事情知道太多了,一位是李内使,另一位,就是您啊,闻店主。” 闻思远虽然已全然明白,只是听了他把话说了出来,还是向后退了一步:“你说司马奕没有死?他改名换姓了?” “老师现在名唤陶姜。”客已是有问必答了。 “陶姜?李代桃僵?”文思远瞬间就明白了,这名字的用意,原来是祭奠自己的爱人,为自己奉献了一生之意。 “老师改头换面后便来到家中,传道受业,仅仅一年,便可作为我家的客卿,再次入世,现已由顾卿推举到祖父帐下做了参军。”客笑的格外的甜美,好像重获自由的是他自己一般。 “只是他现在的头面在八年前就有人知晓了,若是有人认出或是口风不严,老师性命堪忧,所以,学生为求保全老师,只好如此,请店主莫怪。”一边说着,客一边打开了食盒。 “这种毒药是最柔和,入梦之中就会撒手而去,没有一丝痛苦。您是老师的挚友,他如此信任于您,学生自当恭敬。”说着,示意闻思远尝尝。 闻思远望着这少年,知道自己今日是逃不过这劫数了,便道:“是奕公子让你前来的?为何时隔两年才来?” “师父他就是什么都不肯讲,才为难了李内使,临终之前受了那样多的皮肉之苦才肯悉数道来。学生不才,为老师尽忠尽孝,只好逼问的仔细些才能放心啊!只是老师不允,才拖了这样久。”客又抬手,示意他动筷子,“店主还有什么遗愿,谢重自当为您完成。” “谢公子真是尊师重道啊!只是你如此做,真的懂他么?他会原谅你么?”闻思远拿起一块点心,没有想到,这送人上路之物,做的如此精巧。 “就是因为不知老师的心意,才要拜读他的心血之作。学生能为他做的,除了扫平前路一切危险,还有很多。当然也不必他懂我,毕竟他眼中只有师生之谊,不提也罢。”谢重眼中终于露出些暖意,灿烂的笑容也变得苦涩起来。 文思远冷笑,“谢公子还是收起那些非分之想罢,奕公子心中再放不下相龙以外的第二人。即便您打着为他解危的旗号,杀遍天下知情之人,还是于事无补。”呵,又是一个多情的种子。 “楚裕已经死了八年了,老师迟早是要忘记他的,你怎知老师不会对他人生情!”谢重从进门后第一次变了脸,凶恶与狠毒,一览无余,“何况那日,他已然与我欢好,你又怎知他不会对我动心。”不知道他此时是在质问别人还是在质问自己。 “你居然逼迫他做这等无耻之事,难怪他恨透了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你,真是自作自受。”闻思远看着这眼前之露出越发凶狠的目光。 “我哪点不如个死人了?我有哪里比不上他?他能陪在老师身边么?他能保护老师么?他能完成老师的心愿么?他能让老师欢愉么?我能,我全部都能。”谢重已经是近乎疯狂,扫落了一架上的书简。 “看来你确实什么都不知。他与相龙之事,都在内堂的箱中,你回去读了便知,今生今世你都比不上那个人。”闻思远长笑了一声,便送了一块糕点入口中,这精致的杏仁酥入口即化,味道实在不错,若不是送人上路之物,可以再细细品尝一块。 他笑而不语的,看着谢重暴跳如雷,砸翻了屋内的陈设,心中生出些苦涩,同时生出些快意。 求不得,这世间又多一人求而不得。 而这世间也再无闻记书社。 作者有话要说:闻记书社的消亡就是这么简单,如果看不懂在陶姜老师(司马奕)心中为何谢重比不上相龙的小伙伴,去再看看前尘往事罢,1-17章哦! 插叙太难了,所以就当小老是司马迁罢,一切都按时间顺序来,难为亲们了,鞠躬。 这一张所出现肉,会在几天后为大家奉上。陶老师,您辛苦了! 两章回忆结束,小灵宝儿的新生活要开始了。┗( ▔, ▔ )┛肱二头肌~ 第32章 殷仲堪在荆州风风光光的迎娶了杨佺期的妹妹,婚礼大肆的操办了三天三夜。新人一对,一对新人,那叫一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是在桓玄和封尚心中,又成就了一对政治婚姻,只能祝杨妹妹在殷家仕途顺利,早生贵子,早日袭爵。 不不不,呸呸呸,去掉最后一句,不是咒殷仲堪英年早逝,殷兄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殷家的喜酒,醉的最多的不是新郎官,而是这个至交好友桓玄,喝了醉醉了喝。不过殷杨二人都没有怪罪他,也都理解他,被人抛弃在山腰上,多么凄苦悲凉。他没有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里,欢快的酒席宴上,痛苦流泪就很给两家面子了。 殷仲堪这次请他来扬州也是为了让桓玄散散心,不要拘泥于前尘往事,人心难测,今日不肯接受万一日后接受了呢!所谓的追求,追了不成,跪下求一求,也未尝不可。 杨佺期想的更开,他家中还有一妹,年方十四,可以先定亲,日后来娶,保证相夫教子一条心,举案齐眉到白头。 封尚没有什么说的,只能抬出来陶姜先生说的话,公子要以大事为重,儿女私情,不对,儿儿私情,日后再谈。 不过封殷杨三人都觉得,陶先生这话很可行,所谓一日解千愁,要不就先欢好欢好,然后再谈谈。 桓玄则认为他们三个不是来解千愁的,是来欠抽的。 威逼利诱加挑拨离间,三人最终还是劝他以国事为重,大丈夫治国平天下,回头再齐家也未尝不可。 半月前,桓玄要来给殷仲堪道贺,不知该选什么礼物,便邀请了陶姜先生,前往挑选。陶先生在玉器库里选了选,便被一对鱼形玉佩吸引了注意,桓玄没有选到什么很好的,索性看看先生选的如何,见先生盯着这对玉佩发怔,便以为他选好了这件。 桓玄摇摇头道:“此物不可,这对鱼佩乃当年先父特意为挚友打造,并非是情侣配饰。” 陶姜道:“赠挚友鱼佩,是何道理?” 桓玄道:“先父与已故的殷浩将军是莫逆之交,情谊深厚,只是鱼形之意,敬道不得而知。只知道鱼佩后失落于他人之手,后又被父亲追回,可是先父便从此不再珍视此物,束之高阁了。” 陶姜道:“莫不是有人污了它?” 桓玄道:“非也,故人仙逝,怕再见感怀,便不再看了罢。” 陶姜先生不语,盯着那鱼佩又过了良久,才道,“这玉佩何其精美,搁置着,可惜了。” 桓玄道:“父亲为要此物陪于陵寝之内,怕是此物对他已无它意。先生若是喜欢,就拿去罢。” 陶姜先生一滞,没有想到,他人视之如命的东西,别人却可以轻易处置,如果有朝一日落于他人之手,不如今日就带了去,便躬身谢了恩,捧着盒子去了。 桓玄选定了金雕龙凤摆件作为贺礼,却看到旁边放了一把玉柄浮尘,想着修道之人才用此物,自己留着也是无意。数月没有联系,不知他心情如何,便差人封了,送去了建康。 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 没有想到,殷仲堪大婚之后的第八日,他要赶回南郡的头一天,建康的回信来了,老规矩,一个卦象,不过这次的卦为:同人。 封疆大吏们各自悠然自得,可是朝中却对王恭等人的起兵极为不满,于是司马道子又开始对各方势力逐一的挤压,频繁的增加了外藩的官吏。隆安二年,江州刺史的位置由王氏的亲信,变成了道子所安排的无名小卒,这一举动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恭立刻联合了桓氏与殷氏共同奋起反击,准备二次勤王,夺回自己的势力。 桓玄收到王恭的信后,立刻请来了陶姜先生,共同商议。近来陶姜身体欠佳,总是懒懒的,也许是早些年留下的病根子,又赶上了旧友的忌日在即,精神淡淡的,很是疲倦。 上次勤王看似凶险,最终却得了个很不错的结果。殷仲堪拿回了荆州刺史的宝座,自己未动一兵一卒,也顺手捞了个广州刺史,督交广二州军事。虽然不必赴任,也是万里之行的第一步,已经迈出来了,自然就有后续的发展。 不过陶先生还是分析了利弊,司马道子生性狡猾,诛杀王国宝等人之后,又推举出自家的司马尚之兄弟出来,实则是为了他一己私欲,继续找人垫背而已,不过朝中有此人一天,就没有其他氏族壮大的一天,所以此人不除,势必是祸事。 王恭此人胸襟虽广,志向虽远,却是心怀善念,颇为仁慈,不宜于用兵打仗,本不该与之为伍。只是这次兴兵,看似勤王匡正,除圣驾身边的奸佞之徒,实则是为了挣脱朝廷将的束缚,将被肢解的势力整合,这样理由值得一搏。 桓氏的势力还很薄弱,没有殷仲堪、杨佺期那样守着一方沃土,可以扶风摇上,多以只能静待时机,慢慢发展,而这次却是天赐的良机,可以借助他二人之力,蓬勃自己的实力,要挟朝廷,分出一亩三分地来。 有了陶姜先生的支持,桓玄便大张旗鼓的整顿军马,随时等待王恭的指令,一齐发兵,利剑出鞘,大杀四方。只是出兵勤王本是一招险棋,一步走错,就有可能满门抄斩,桓玄不知道,可陶姜知道。 殷仲堪拨出了五千人马,让杨佺期领兵前往南郡,万事俱备,他又亲笔写了一封书信,藏于箭杆之中,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口,现在只剩下等待盟主王恭一声令下,便可出击。 司马道子在京都吓的魂不附体,仓皇失措,还不如长子司马元显对战局的分析与理解,于是干脆甩手给儿子,自己酗酒去了。而这位司马元显少年英才,不仅是行军打仗,而且心思细密,更善于用计。 此时,王恭处收到了殷仲堪的百里加急,本是胸有成竹,十分笃定,展开信函却发现,绢绸已经变形,辨认不出是何人所书,犹豫再三,怕是司马元显的离间之计,便在京口犹豫不决。 殷仲堪迟迟等不到王恭的消息,又觉得战事稍纵即逝,为避免贻误战机,便帅领二万军马,挥兵沿江东下,直达湓口。刚刚走马上任的江州刺史王愉哪里见过这种世面,被打的丢盔弃甲,仓皇逃兵临川。 桓玄与杨佺期得知殷仲堪已经顺利进兵,便火速支援,恰好遇到逃亡临川的倒霉蛋王愉。刚脱虎口又入狼窝,王刺史光荣被擒,才知道什么是命运不济,命途多舛,命不好赖不了别人。 朝廷的兵马虽然不如北府军训练有素,但是动起真格的,也是天子之兵,本来就是擒杀反叛之臣,出师有名,再加之司马元显饱读兵书,排兵布阵,十分稳健。在三面受制的情况下,他全力阻击了实力最弱的桓玄部队,使得桓玄大败于白石,与杨佺期被迫换线,进军横江。一时间欲与王恭汇合的殷、桓两部暂缓了支援的脚步。 王恭得知了殷氏、桓氏均有战果,便等待着与他们顺利会师。军不可一日懈怠,三军士气要时常检验,王将军安排了一次为期三日的大阅兵。此番阅兵之后,就要继续作战,一鼓作气势如破竹的直奔建康,所以名义上是阅兵,实际上是劳军,将士们整装待发后,就要大干一场,军营里洋溢着欢声鼓舞。 阅兵仪式的一大早,王恭披盔戴甲,带着几位参将赶赴城外,预备开始检阅,只是刚出城门,就遇到了埋伏。先是绊马索,后是百连弩,身边的参将拼死守护,才使王孝伯全身而退,正当他们快马加鞭的赶回城池,却发现大门紧闭。 去去不了,回回不来,这可如何是好。十万火急之时,有参将急中生智,带着王恭甩开了包围上来的敌军,一骑绝尘,直奔曲阿,虽然一时脱困,可是通文不通武的王盟主,因不善骑马被马具弄的腿内生疮,寸步难行,商议后,最终决定用轻舟一艘,沿江直上,投奔横江的桓玄。 夜半,众人微服简行刚刚上了船,准备出发。突然间,只见江上、岸上同时火把盈天,照的如白昼一般,马斯人鸣,一片讨逆之声。 正中间高头大马上,端坐一位熟悉的身影,不等王恭出舱站稳,便喊道:“孝伯这是往哪里去?”此人正是刘牢之。 王恭忘了,在朝廷与自己的人激烈的对峙中,还有一个人超脱在了战争之外,那便是北府军名将刘牢之。 刘牢之凭借当年在谢安手下,攻城拔寨,善出奇兵,立下了赫赫战功,更是在淝水之战打了头阵,一战成名。只是此人有实在是出身微薄,常受到当时名仕的菲薄,仕途之路也江河日下。 司马元显看中了刘牢之的久居王恭手下,不得重用的苦楚,被轻视的愤恨,便心生离间之计,命庐江太守高素前去策反。高素深知其人,只拟了一封信函,草草百字,便办成了此事。 信的内容极其简单:反戈一击,事成坐享王恭之位,做护国有功之臣,富贵名利,任君采撷。 王恭没有想到,万事俱备,变成了穷途末路。难怪那孩子始终不让自己出兵,原来他早就占到了今日之败。 彖之,为师不能再护着你了,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同人卦,意思指的是,远方的那个人,与你所思所想完全一致。 小灵宝傲娇的道:看看看!珝宝宝也想我了呢! 谢珝:我就是想说,跟你想的一样,我也觉得这把浮尘比较适合我。 王恭:我儿救我! 谢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罢。 本来想详细说说这场战役的,只是觉得地名也好,行军路线也罢,一个是枯燥,一个是难以写的精彩,就又一笔带过了,希望没有给几位看睡了,感谢还一直在看,爱你们~~~啾咪~~~ 第33章 陶姜先生希望看到的一幕终于实现了,只是主角不是他日夜惦记的桓氏,而是这王恭所代表的王氏。 天下皆知这位王恭于先帝在世时的风光与荣耀,正义与持重,所以前来观斩的百姓堵塞了倪塘大小的街道,若是细细看来,半个建康城的人怕是都在这儿了。 人群之中挤着一个身着粗布长衫的怪人,并不寒冷的十月天气里,包着头脸,偶尔还重重的咳嗽几声,只是他瘦弱的身子,像是风中的柳絮般,禁不住看热闹的人们前呼后拥,却还是拼尽全力,挤进了法场的第二排。 囚车的队伍徐徐前进,跟着的百姓也缓缓蠕动,不像是斩首平日里押送来的恶徒那样,有人扔些污糟之物击打犯人,今天的人群很安静,很肃穆,没有人高声叫嚷也没有人口出恶言,也许还有人偷偷的哭泣。 等待的人们,看着这位真心为民谋福祉的将军,身着囚服,五花大绑,跪于刑台之上,却面色如常,口诵佛经,毫无惧色,都纷纷哀叹不已。并且众人听闻,王氏抄家之时,居然家徒四壁,全无钱财布帛,惟有书籍而已,都知道其人品卓然。 午时已近,监斩官等待最后的圣命方可发签问斩。王恭抬头观了观日升何处,又打量了一圈阶下的百姓,扫过人群时,他看到了那个奇装异服的怪人,微微一惊,随即马上放松了表情,不再看那处,对着东面的天空,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也许是谢重暗中里做了手脚,六|四阁阁主一年来没有露面,称病不再见客,几个月前又听闻阁主病势沉重,已回江陵老家修养了,可是没有人知道,今时今日,他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法场之上。 谢珝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为防止他人辨认,甚至还往身上掸了灰,脏污的外袍,佝偻的身形,旁人是要躲着走的。只是此刻,他已然不想躲躲藏擦了,甚至想几步冲上前去,与老师同生共死。只是老师见到他安然无恙,脸上那欣喜与欣慰,令他百感交集,他不舍得让老师失望。 来不及再与老师解释清楚自己的那份心事了,来不及再与他对坐饮茶谈道论典了,来不及再到年节时比比身高颠颠重量了,来不及再投入那温暖的怀抱,来不及献上自己拥有的所有美好,甚至来不及吵上几句。谢珝浑身颤抖,双目赤红,紧咬嘴唇,盯着那个人。 天上的主宰攀上正中,日晷的影子与午时重叠,圣旨已宣,只等上演完最后的华彩,王氏将在历史的舞台完美谢幕。台上之人,在刑签落地,长刀举起时,投来了最后一个目光,嘴上微微的念了句“好好的。” 刀光闪现,最后一眼胜过万语千言,临终之际,却是嘱托与惦念。 秋风凛冽,并非夹雪却更胜于刀,割在身上,无感,割在心头,无痕。人道嵇康丧父之时,并未流下一滴泪,却吐血三口,哀不能生,谢珝今日才懂,那种痛,无法形容,无人能懂。 前往南郡的马车上,谢珝只带了一箱书简,几件冬衣,一名小童,一柄拂尘,其余之物早早的转移到了谢重暗邸,不过身外之物,任其处置,最宝贵的已经丢失了,其他也都是多余。 旅途漫长,随手拿起那人所著的回忆之作翻看,同样是痛失爱侣,自然就有着同样的心境。就当是一种隔着时空的抚慰了,只是此人最后的豪言壮语十分的提气,因为修养了六年,他最终选择为爱人报仇雪耻,势必要仇人灭族,方能解心头之恨。 谢珝曾想过此人是何朝代,是何姓氏,是否还在世,大仇是否得报,后来又有什么故事呢?而此时,他想中所想,则是想要报仇要如何去步步安排呢。 这箱书简,是十岁那年谢重送来的,当时还插着把破烂的锁,后来搬动时,被从人不小心摔了一下,就自己打开了,书简滚了满地。那会儿,本来无心读杂书的谢珝,随手拾书,看到了这绝世好文章,便无法放下了。 虽然这简字迹不精,却带着练武之人的笔力,文章内容纪录了自己与爱侣的一生。书简仿佛出自两人之手,因为分别从两个人的视角,在纪录着相同的事情,只是令人奇怪的是,笔迹竟然一模一样,丝毫分辨不出,曾有第二人参与过书写。 这样的结果想必有三种原因,一个是全部文章都是笔者杜撰,所以可以从双方角度去刻画,而这种显然就是没有真实性的故事,像是谢重带来的其他两箱书简一样,只是看看就罢了。 另一个是其中一人书写了自己所想,而对方口述,由此人代笔,将文章补全,只是这样未免词句不连贯,极为少见。 还有一种,就是两人曾有一人刻意的模仿过对方的字迹,故而两人从两种角度,写出同一种字迹,两种故事。 这箱书简属于最后者,因为,开篇便写了这是一套用时六年而完成的回忆录,希望有幸看到它的人,要早日明白自己的心意,明白爱侣的心意,花开堪折,时光流水,莫要做一个追悔莫及的人,莫如笔者。 谢珝知道自己的命运像书简的作者那样,失去了毕生所爱,并且从未与那人以爱人的身份相处过一天。同时也走上一条复仇之路,直到仇人们全部灭绝,此生方可解脱。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如笔者幸运,并没使所爱之人同样爱上自己。老师对他从未有过非份之情,而自己百般的付出,对方也全然不会接受,甚至为此,二人一度分开了三年之久,音信全无。 还记得那个时候,他闲时会读些书简,再与身边之人相比。每每觉得简上所描画的情感,不如老师对他的半分好,不知不觉,便认为那样的情愫便是心动,便是爱恋。 他的寿辰自己是不记得的,于是老师将把他接进府的那日,作为他的寿辰,每年都要好好操办。满十三岁那年,老师以此乃舞勺之年为由,将厨房的烹勺送给了他,还跟他说“为师不喜吃素。”他觉得君子远庖厨在王孝伯府上可能不作数。 其实他早已偷偷的练习了做一道羹,想在当晚送出,作为报答恩师的礼物,于是不着调的师徒两人又意外的不谋而合了。 入夜,他端着那碗黄颡穿藕羹,三步一叹气的来到了老师面前,看着那正在夜读史书的人,鼓起全部勇气,献出了那道意味深长的羹。 老师见此情景是十分惊奇,白日里刚要他去舞勺,夜间就看到了成果,未免神速,不过看着这羹色相味道俱佳,就知道他不是仓促之作,尝过之后,更是赞不绝口,连连称妙。 为什么如此有暧昧的一碗羹会被那人吃的这样父慈子孝,完全没了鱼戏莲间那冶艳的暗示,让一个心中藏情之人无法开口,难道是这样的提醒不够明显,还要表白表白? 他那爱恋无法直接开口,便只好先提之前为老师代卜的卦象。其实自从精于此道后,每个里年节的第一天晨起,他都会为老师卜上一支挂,做为开年第一卦。可是卦象永远都指示,不善征伐,战必有败之象。以往他都嫌晦气,不愿透露实情,今日则不然。 近年来,老师大有拥兵自重之嫌,大肆的扩张兵马,已慢慢颇具规模,他预感,老师迟早有一天,会披盔戴甲,亲上战场。于是他便将实情脱出,想劝老师适可而止。没有想到老师果然早有打算,认为天下平定之法是最先是以武力取之,才是以仁德化之,以礼法兴之。 他二人滔滔不绝,一书一述,各自为正,互相难以说服对方,争持不下之际,他气的捶胸顿足,竟然急迫难表,毕竟写的没有说的快,气急败坏之际,他竟然难以自控,扑上了老师的胸口,张口就咬。 初始之际,老师以为他又学幼时撒娇,任他抱着,咬着,不恼也不推拒,任他爬入了怀中,环坐在腿间,甚至还回抱了抱,让他抓紧,怕他坠下。 可是当他献上自己的唇,印在老师下颌,想再向上攀援时,被毅然决然的推开了。 他永远忘不掉老师那惊愕、愤怒、失望、憎恶交叠在一起的眼神与表情,那样的狰狞,那样的痛苦。甚至不想再对他讲一个字,也许那个“滚”字,被老师含了半晌,只是没有出口而已。 之后半月的闭门不见,让他的心跌入了万丈深渊,老师无法面对他了么?老师从此会与他疏离了么?是否永远无法原谅他的逾越。不见就不见,抱着对老师的恋慕与歉疚,一咬牙,终于踏上了前往建康之路。 谢重确实为他在建康城兴建了一座楼,却不是道观,而是唱馆。本来不欲答应的,想到自己再也无法为老师做点什么,不如将一生所学,化作金银,供给老师,助他成就一番事业,毕竟王氏那样清苦,怎么会支撑的起日益壮大的部队。 于是此后三年,只要是能多赚银钱,他都舍得出去,哪里管得了什么泄漏天机者必遭天谴。 老师知道他投奔谢氏,很是生气,曾一月之内五封书简要他回家领罚。可是收到的回答,除了金银财物,没有其他,甚至只言片语都不曾带回。 后来,老师也曾来信道歉,自称误会了那日他的一片好意,说父子情分,确实可以偶尔胡闹,只是要留得分寸,不宜过密。将那日的吻澄清的,如雪如霜,无情无欲,二十四孝,感天动地。如此这般,他更加无颜回去见师父了,只好继续卖唱劳军,以解师父之忧。 三年之后相见,又是同样的意见不合,又是同样的情不自禁,自己对老师的情谊已经难以抑制,不能自已。三年的日思夜想,对于老师在身边已经成为一种奢望,控制不住,对那人的痴迷与眷恋。 这些无疑触怒了老师,眼见着自己与老师的关系不可挽回,父子之情覆水难收,他再次选择了仓皇逃窜,避之不见,只是这一次,覆水难收的情况下,五内郁结,病了一年有余。 如果知道诀别来的这样快,当年第一次收到那封挽回信时,他便会收起所有执念,插上双翅,日夜兼程赶回师父身边,再也不提奢望,再也不要离开。 可惜今日为时已晚,如那书简的作者所说,穷途末路,追悔莫及。 作者有话要说:小灵宝:“是我的,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谢珝:“对,只有在你身边才能报复你。” 小灵宝:“抱谁?” 谢珝:“抱你,来,抱抱~” 第34章 虽然盟主王恭全族被斩,可勤王之争还没有结束。群龙无首的桓玄与殷仲堪虽然无意继续进兵,只是继续驻扎在新亭的兵马,半分也没有撤回的意思,这是一场拉锯战,等待着一方的妥协。果然又如此对峙了半月,朝廷终于发出了一道诏命。 “任命桓玄为江州刺史,杨佺期为雍州刺史,殷仲堪为广州刺史,桓伟为荆州刺史。” 此诏一出,三人哗然,殷氏在这次出兵中,占据了半壁河山,却在此时没有获得更大的利益,反而发配到南海做一个空壳刺史,杨、桓二人手无寸铁,却坐拥荆襄要地,甚至毫无建树的桓伟也来插了一脚,一时间,朝廷的离间之计,打的三人措手不及。 桓玄这番是第一次没有采纳陶姜先生的建议,便修书与殷仲堪道尽兄弟之情,多年之谊。建议共同拒绝接受诏命,联合上疏为王恭辩护伸冤,请求诛杀刘牢之与司马尚之等人。 可是这时,南郡的书信又来了。 不过这次出乎意料的,竟然不是陶姜先生的斥责,而是一封家书。家书是府中的内使所寄,内容很是简单,可是看过之后,却让他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无心在这场闹剧中逗留。 信曰:“半月之前,珝公子已到府,依公之安排,暂居主殿。偏殿整修已动工,依珝公子之意,安排布置,公请放心。公子衣食住行皆妥当,只是夜常有呼吓之声,问之无果,余皆安。” 年幼时战争的阴影未除,恩师又死于面前,换了任何人也会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罢。何况珝公子今年只是二八的年华,怎么能承受的了如此多的打击与痛苦,桓玄每每想到此事,心都快碎了,疼的不能呼吸。 幸而,轰轰烈烈的二次勤王,终于在王氏灭族,殷氏被安抚,杨氏偃旗息鼓,桓氏双赢的结局中被迅速平息了。 最终朝廷以低姿态,好脾气,千百抬举,万般仰仗的肺腑之言,劝说殷仲堪回荆州去了。殷家的兵一撤,杨佺期自然也乐颠颠的接受了雍州刺史一职,打道回府了。而桓玄则是既保住了江州刺史又获得了殷杨二人的友谊,成了这次出兵最大的赢家。 眼前的得失,显然超出了自己的预期,特别是王恭被斩首不久,陶姜先生便安排兄长桓伟入朝进言,挑拨桓氏与殷氏的关系,虽然看似可以一举拿下荆州,却差点逼得殷仲堪反戈一击。这一举措十分匪夷所思,而兄长此时不知好歹的跟着殷仲堪回了荆州,也让他一时对此事难以小觑。 可是这些明争暗斗,他暂时已经无心去管了,如今的首要大事,就是回府,回府,火速回府。他再也等不了一日,必须马上见到他的珝公子安好,才能放心。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这世上最可怜的不是,你急的东奔西走,披星戴月,十万火急的回到那人面前,他毫无反应。而是,他的房间还没有整理好,你三番五次保证,他还是拒绝和你一起睡。 不过所谓的客随主便,没想到在这时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最终珝公子答应他,暂且将另一张榻搬进主殿,两人分榻而眠。 可是,是个长脑子的活人,都不会相信,偌大的桓氏府邸,建筑逾制了的桓氏府邸,容得下百名仆从数十客卿的桓氏府邸,没有一间多余的客房。 可能当年殷仲堪来的时候,住的是马棚。 身侧的榻上躺着个你心悦已久之人,你能睡着么? 不能。 身侧的榻上躺着个紧紧盯着你的人,你能睡着么? 也不能。 既然都不能,还是坐起来一醉方休罢。只是无需太亮,几支烛火,一壶热酒,两个各怀心事之人,无言的对敬着,三盏酒下肚,那暖意便从心底散发到四肢百骸,连冰冷的指尖,都染上了温度。 桓玄不想只静静坐着,看着谢珝沉沦在旧日的伤痛中,又不忍心打破这祥和与宁静。 伤痛永远积压在胸口,就永远不会治愈,不破不立,发泄出来好的会快些。 这样想着,他又取来一个空盏,道了一杯酒,放在二人身侧的席位上,为自己斟满看,与之碰杯道:“孝伯,一路好走。”便一饮而尽。 珝公子确实愣住了,没有想过,今日竟然是此人,第一个陪自己纪念老师。便有样学样的,倒满了酒,也一口灌了下去。 二人饮罢这杯酒,一瞬间距离拉近了不少,他知道珝公子眼圈通红,只是一直克制着,才没让眼泪滴下来,便道:“孝伯胸怀天下,深明大义,只是过于深信于世,不疑从人,乃有今日之祸。我闻之心碎,对空悲切,恨刘氏小人,日后,必将其五马分尸,方解心头之恨。” 见谢珝低低的垂眼,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只有一丝悲苦,他又道:“吾亦恨自己,学艺不精,行军作战,不能无往而不利,贻误军机,不能相助孝伯,才有今日,甚是自责。” 听罢此言后,谢珝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随后斟满了两个酒杯,恭敬的端起,像是以酒谢过自己的相助。先干为敬,谢珝的一套动作,将心中所想,表现的分毫不差,他也领会的完完整整。 桓玄饮下这杯酒,望着眼前人,很想抚一抚的发丝,告诉他,现在自己想护他一世周全,体贴他,照顾他,一辈子,只要他愿意,哪怕是就这样,相敬如宾的过一生,也甘之如饴。 这样的目光也许带着缱绻,带着万般的柔软,连冷心冷肺之人,都会被吸入其中,不能自拔,于是无波无澜的珝公子,开始躲避起这炙热的对视。 他不想再让谢珝难过,毕竟这不是表露心声的恰当时机。便恭敬的洒了为王恭备的那盏酒,又斟了一杯,道:“来孝伯,再敬你一杯。在那个世界,你要保佑你的小徒弟,一生顺遂啊!” 这杯酒,谢珝没有跟,只是头低的更深,盯着自己的酒盏,像是能凭空生出甘泉似的,那样认真,那样虔诚。 桓玄心里又翻了个转儿,疼的龇牙咧嘴,却不能表露半分,想着既然提前尘往事不能让他落泪,还是灌酒罢,有的人,喝着喝着酒就会泪洒当场,试试无妨。 便为谢珝斟满了酒道:“珝公子,咱们怀念孝伯,他必定知道,今日我们过的好了,才能让他放心。来,一醉解千愁。” 谢珝仿佛确实被这句话打动了,默默的点头,眼中又红了一分,举起了酒盏,仰头饮下。 桓玄便道:“再来。” 于是两人默默无言的一盏一盏又一盏,两坛子酒下肚,谢珝没哭出来,桓玄快哭了。 眼前这个人悲哀也好,欢喜也罢,总是冷着张脸,小小的年纪,谁知道酒量竟然如此之好。桓玄已经有些微醺了,看着谢珝那张脸,还是白皙透凉,没有一丝红晕,泛红的眼圈倒是越发的深了,就是行为举止,依旧一板一眼,像是饮的并非是酒,而是茶般清爽。 酒也喝了,情也煽了,眼前的人儿就是半滴眼泪也没有,这种时候自己怎么能强行的上去安慰,真是让人头疼。 不对,谁说不能强行上去安慰,既然珝公子心中的愁苦不能轻易发泄,就更要安慰才能纾解啊!想到此处,桓玄不再犹豫,站起身来,走到珝公子面前,伸出双臂,拦住了他。 谢珝的身子似乎一惊,却也没有挣扎,由着他这样搂着。 桓玄见怀中之人没有推拒,便试探着伸出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发髻,慢慢的向下顺着,抚过一些,便又回到原处继续,来回的往复。 另一只手则是放于他背心处,轻轻的拍着。动作之轻,如春风拂面,动作之柔,如摇婴入眠。 桓玄将下颌抵在珝公子的发间,想了想,道:“万事有我,彖之莫要悲伤,今后安心罢。” 此言一出,没有想到,谢珝竟然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腰上,不轻不重,就那样环着,片刻后,终于隐隐的抽泣了起来。 桓玄的心,随着那声声的呜咽翻滚喧腾,已经裂成了一片一片。甚至自己的眼圈也红了起来,像是要滴出血来,他用力的搂住哭泣不止的谢珝,像要把他就这样嵌进自己的身体。 两人就这样相拥而泣,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停止了哽咽,身体全部的重量压了下来,像是睡了过去。桓玄抱住他,以为他睡着,微微的与自己拉开些距离,想看看他的睡颜。 谁知这一看,蓦然间,吓了一跳。 谢珝竟然双眼紧闭,嘴角有汩汩鲜血涌出。 想必他不是哭的太累睡了过去,而是哀痛至极,呕出了血来,昏死了过去。一时间可急坏了桓玄,忙喊内使传医,又将谢珝平放在怀里,按压他的人中,呼喊他的姓名,可是这人就是不见转醒。 桓府中一直为陶姜先生请着专职的调养大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人便到了。 诊脉后,先生告知桓玄,病人乃急火攻心,五内皆伤,而引起的吐血之症,要好好调理,不得过度悲伤,养心血为上。而按压人中未转醒,是因为饮酒过度,服以药剂,十二个时辰便可苏醒。 桓玄这才放下心来,让众人都退下了,为谢珝褪去外袍,抱到了自己的榻上,又整理了一番,等下人煎好药,一勺一勺的喂他服下,看着他面色缓和了,才翻身上榻,挨着他,看着他,直到清晨才迷糊了半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小老对不起你们,好好的一段旖旎风光又显现出了逗比的势头,会补偿的,一定会补偿的。 最近几章都是打情骂俏,撒一点点小糖,以免后面给大家药的时候,咽不下。 第35章 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十个时辰后,谢珝果然醒了过来,只是他的醒不是由昏睡转醒,而是梦魇中惊醒。 坐在书案边的桓玄,先是被低低的几声呜咽吸引了注意,便赶快向榻边走了过来,见那人紧紧闭着双目,眉头锁在了一起,面色苍白就喊了大夫快快前来。 谁知谢珝慢慢从呜咽变成了呼喊,那声音是从他的喉头发出的,尖利又响亮,随着喊声而动的还有那双想抓住什么的手,一下下的向上抬着。他浑身僵直,微微抽搐,面色惨白,口出尖叫,这样的一幕幕,让人不得不觉得又惊愕又心疼。 桓玄受不了他这样的惨状,想唤醒他,却发现无果,不管是呼喊他的名字,或者摇晃他的肩膀,都没有反应,可是不能让他继续在这样的噩梦中受折磨了,如何是好呢? 桓玄索性,将他整个上身抬了起来,扑在自己身上,把他的下巴放到自己肩窝,双手搂住他的背,将人环抱在自己怀里,一手按摩着他的脖子,一手顺着他的背。 怀中之人真的很轻,比看起来轻,比想象中轻,比去年见时轻。好像一个大力就会捏坏一般,要多一点温柔才能不使他支离破碎。 桓玄一边顺着他的背,一边低声的重复着“彖之,我在,彖之,有我在。” 不知是姿势的变化,还是这低声的呼唤起了作用。桓玄突然感觉到怀中的人,慢慢的有了反应,先是停住了尖叫与呼喊,变为轻轻的喘息,最后变为一声叹息,又安静了一会儿,竟然轻轻的回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呢喃没有停,抚摸也没有停,一声一声很温柔,一下一下很平缓。两人就这样相拥着,一个听着,一个说着,一个静着,一个动着,却不像是一方在被安慰,好像两个人心中的伤口都在慢慢的愈合。 这样的旖旎被匆匆跑进殿的两个人打破了,前一秒还拉着大夫跑着进来的内使,下一秒连大气都不敢喘,又忙着想把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就要断气的先生撵出门去。僵持之间,就听到上面平静冷峻的声音道:“进来罢,赶快替珝公子把脉。” 珝公子的脉象并无大碍,饮多后酒转醒,便没有关系了,只是肝滞郁结,血脉不畅,气虚体弱,五内受损,除了静养还需食补为佳。而对于现在调养的重中之重则是,开阔心胸,停止哀伤。 桓玄安排了大夫开几道药膳,就不要再煮汤药了,吩咐厨房每日按按方烹制珝公子的饮食。又想着周边有哪里可以四处走走,散散心,可以替人开解。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一个人,虽然见过面,只是不知道珝公子是否接纳,还是等几天再找他罢。 刚回内殿,就看见谢珝已经起身了,不知是要寻什么,晃晃荡荡的在榻边走着,脚上连鞋再袜都没穿,就那样赤着,一步一趔趄,像是刚刚学步的娃娃。 许是因为刚转醒,意识还不很清明,脚步乱着,衣衫也松着,不过这此情此景,也很有可能是自己刚刚安慰他时弄松的。可是,那内衫的衣领已然敞开了,若隐若现的露着里面雪白的一片,被垂下的长发凸显的更加耀眼。 桓玄看直了,半晌忘了动。 突然,谢珝脚下一软,眼看整个身子就栽倒在眼前的案几上。他这才箭打般冲了过去,扶住了谢珝,又寻问下地来要做什么。那人确实有些虚弱,感觉到有人扶持,便靠了过来,随即抬抬手,指向了茶盏。 桓玄这才想到,方才叫喊了那么久,自己竟然忘了喂他一口茶吃,心道该死。望着胸前依偎的人,站稳都成了问题,便略一躬身,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向榻边走去。 果然没有什么重量,轻的好似一片羽毛。而这片羽毛,正搔着他的心,痒的发疼。 想必怀中之人,走到茶盏边已是用了全部的力气,这会儿,毫无反驳的让他就这样横抱着,还像是怕自己会坠下般,勾住了他的脖子,甚至头也歪在了他的颈窝,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桓玄对于这样的亲昵的动作很是生疏,因为从来没有做过。于是便不知道放下一个人时,要注意自己的衣袍是否被压在了对方的身下。想着要为珝公子取茶来,就轻轻的放下他,忙忙的起身,结果瞬间就被自己的衣襟扯了回来。 如果说刚才珝公子的脸离他有半尺远,那么这个动作后,只有半寸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都是一愣,连疲惫的谢珝,眼睛都睁大了几分,露出了惊异之色。桓玄就更不用说了,刚刚被羽毛挠过的心,即刻就要一跃而出,在喉间蠢蠢欲动,他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像是要把那颗心脏向下赶赶。 情到动时方恨经验少! 桓玄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处子,除了心在上下翻滚的跳跃着,浑身上下一动不动,像是完全沉浸在这种对视中,不知道下一秒应该做什么,有什么反应。 敌不动我不动,可总要有个人先动。 谢珝愣了愣,见那眼光虽是要将自己吞噬,却没有其他的动作,便把自己的手腕,从桓玄身下一点点的抽出,又推了推他的肩膀,再向茶盏略指了指,用殷切而委屈的眼光望着他。 桓玄这才反应过来,弹也似的从榻上跳了起来,转身倒茶去了。谢珝望着他的侧脸,发现那家伙的耳朵红的像被炭火烫过了。 茶吃了,两人不能继续如此的相对无言,等饭的时间,桓玄便差人拿了几个软枕,将谢珝的背支起来,让他能舒服的靠坐着,又搬来了一方榻几,摆上了笔墨纸砚,任他在自己的榻上,随意泼墨,自己则倚在床沿,低低的跟他说话。 没有想到,珝公子首先提出来的,是唤小童前来服侍。 谢珝在王恭府的时候,家中没有什么仆从,都是王恭亲自照顾徒弟,不过,待徒弟大些了,这位置便换了过来,徒弟日日服侍着师父。而自从到了六|四阁,谢重便安排了这个小童服侍,日夜起作,都不分开,陌生环境里,支拿取用,也是十分方便。 这名随身带来的小童,在桓玄没有回兵时,也跟着主人住在正殿里,只是加了一张小榻而已。随身服侍一位口不能言的人,当然是时时在身侧才最是方便。 月余,这正主儿回来了,死活要跟自家主人住在同一榻上,被百般拒绝后,又想出分榻不分房的馊主意,正殿再大也容不下三张睡榻,这可怜的贴身小童就此彻底下岗,被安排到偏殿去了。 桓玄平日里也都是内使服侍起居的,可是同屋而居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心上之人,怎能让下人代劳。不过,这好端端的要亲自伺候一个大活人,确实也难为他了。 但是,三人行必有一人碍眼,所以这换人服侍的口子万万不能开,再苦再难,也要学。于是,他想都没想就给否了。 没想到谢珝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失望之余,又快速的写道:“我要搬到偏殿去。” “行!服侍,服侍,现在就喊他来服侍。”桓玄倒着看谢珝奋笔疾书,没等他写完最后一个去字,立刻马上就妥协了,毫不迟疑,快如疾风。只是末了又暗搓搓的补了一句:“夜间我喜欢安静,白日里他跟着你服侍,晚上就让他去偏殿休息罢,我的内使在外听吩咐就好了。” 见谢珝脸色好了许多,也没有提出什么抗议,那便是达成了一致,便唤来内使,叫小童前来伺候。 谢珝像是迟疑了会儿,又写道:“烦请敬道差人快些收拾好偏殿,这几日打扰太多了,珝心中忧虑。” 桓玄道:“不必客气,也万万不要忧虑,安心静养便好,我自有打算。”是啊,桓敬道的打算不就是,这辈子你的偏殿也无法修缮好么。 谢珝点点头,又写道:“如今谢珝身为朝廷不容之人,得公子收留,心存感恩,他日任凭公子驱驰。” 桓玄心中美出了花,抑制不住,便显现在了脸上,笑着道:“驱驰不敢,敬道只盼珝公子莫要嫌弃,生生世世留在此处便好。” 这句生生世世说的两人都有些揶揄,珝公子的眼中也透露出些许难色,桓玄知道自己又口不择言,忙解释道:“珝公子之志,想必深远,桓玄今日怕能留住你,却留不住你的心,他日公子欲腾飞之时,莫要忘了敬道便好,不多奢求。” 谢珝这才蘸墨又写:“如在下所测之卦,晋氏天下皆是桓公囊中之物,又怎会留不住一个小小的谢某,敬道多虑了。” 桓玄这才想起来,那日六|四阁,珝公子曾为自己看过手相,后来写了一段命数,自己将那张绸笺看了无数遍,字字句句都印在心里,不仅因为批出的命数乃是九五之相,而是因为那些字是谢珝亲自所书,才万分珍贵。 命相曰:“代晋之乾,腾龙之命,九五之相,他日可登大宝。逢战则必胜,逢乱则取益,良机勿失,用人勿疑,上上之卦。然天下易得,真心难求,命定之人,无缘无分,莫要强求。” 不过桓玄不信这最后几句,既然天下都是他的,爱人怎会无缘于他,自己偏要逆天改命,获取爱人芳心。 半晌桓玄道:“天下非吾之志,彖之方为吾之念矣。” 作者有话要说:糖到用时方恨少,小老已经尽力了。 各位要是不满意,别打脸! 第36章 封尚向来不似其他客那般在正堂等茶,而是只要来了就得去后面人家寝殿里,连催再喊的。最近得知了珝公子前来,却变得十分内敛,不仅没有横冲直撞,而且拒绝登门了。 桓玄的第三封“速来!!!”才请动了这位闲中偷忙的花花二少,如果不是信中的叹号变成了三个,封尚决定再躲一躲,自己干嘛去人家家里看别人谈情说爱,腻腻歪歪呢,还不如去喝花酒,来的痛快。 内使禀报,封二公子已在客堂等候,让桓玄有些吃惊,平时推门就进的无礼刁徒,今日怎么这般有礼了,难道是怕见珝公子么?不会啊,上次在人家地盘上看银灰小说的时候,全然不知什么是羞耻啊,现在怎么了? 自从大醉了之后,珝公子几日都有些虚弱,精神懒懒的,神情也呆呆的,老老实实的修养在桓玄的榻上,也没有要求分榻而眠了。 只是桓玄心中有愧,后悔不该让他喝了那么多酒,引起他伤心欲绝,吐血伤身,便自觉理亏的搬到客榻上去了。 这几日,珝公子已慢慢好转,大有如前之状,饭量也从半碗清粥变为多半碗细粮,药膳汤食也都能用些了。想着呆坐家中无趣,找封尚来出出主意,可是这家伙五次三番的请而不来,来了还拿了一把,不进来拜会了。 只好询问珝公子,愿不愿意同自己一道出去,见见这封二公子。谢珝倒是很给面子,点头答应,还指点小童带上笔墨,以备自己答话不便。 二人来到正堂,见封二公子正闭目养神,双手插在一起,拇指相互绕圈,速度极快,一看就是焦虑之状。桓玄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修炼,可是那人可能是想着什么太过于专心,居然吓的他哆嗦了一下,引得谢珝身后小童噗嗤一笑。 见状,封二公子却毫无窘色,道:“来啦?” 桓玄心下好笑,道:“你来啦?” 封尚点点头又道:“来了,来了。” 桓玄觉得今日此人十分别扭,便问:“没用菜?” 封尚被这问题问住了,想了半天没懂他的意思,最后才明白这是嘲笑自己说话没条理,像喝醉了的醉话,便笑道:“小弟不才,十个菜,你预备了几个菜,把珝公子醉了这么许久?” 桓玄听完扶扶额,心想,还不如别正常说话了,这一开口就下道。便转了个话题:“今日请你来,不是吃酒的,是邀你出行的。” 封尚有点不解,道:“出行?去哪?珝公子都来了,你要和我出去?” 桓玄觉得他今天只有两种状态,太清醒和太糊涂,便接着道:“珝公子刚来南郡,就偶感风寒,这几日才见好转,定然憋闷,你我进地主之谊,应陪他出去走走,是罢?” 封尚的木头脑子终于开窍了,道:“对对对,看我近日忙的,什么都不记得,连这等大事都忘在脑后,该死该死。珝公子莫怪,待我回府研究研究,明日给出出游计划。” 桓玄觉得他现在躲也没用,还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就别藏着掖着了,便道:“你还回去作甚?这几日就不必回去了。” 封尚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怎么来了一趟桓府就被绑票了么?不就是出去游山玩水么,怎么还不让回家了?他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珝公子。 只是谢珝向他投来的眼光,更是坚定,仿佛附和着桓玄的说辞般,点着头,连他身侧的小童都点着头。封尚只好看看谢珝,又回望桓玄,十分憋屈的道:“听闻你府上,近来客满无房,我还是回家去罢,不给你们添乱了。” 桓玄道:“过往你常与我同榻而寝,赶都赶不走,今日怎么了?” 封尚眼似牛丸,挥舞着双手,看着谢珝道:“不曾不曾,千万不要听他胡说,没有的事情。” 桓玄道:“如今我寝殿里有两张榻,你随便选一张,我这堂堂桓府,还容不下你了?” 封尚真是快吐血了,连忙再向谢珝投去求助的目光,道:“不了不了,我睡觉认人,不是,认床认床。” 谢珝嘴角扯了扯,见封尚的窘态十分有趣,不禁被逗乐了,可是见他可怜,就偷偷指了指小童。 封尚见状,立刻就坡下驴道:“我跟他睡!就这么定了,走不了,我就要跟他,我很喜欢他!”于是手指着小童。 小童可能是没想到战火这么快就波及到自己身上,便看了看身边的主人,见谢珝也微微点头,便道:“公子是要与我讨论上次读的那些孤本罢,也好也好。” 这下在场的三人都愣住了,心中道,果然是童言无忌啊,你这个小东西,到底知不知道你平日里看的那些书简,究竟写了什么,就敢和这个风月高手大半夜的在床榻之上谈,不怕羊入虎口么? 只是小童的眼睛还是清亮灵动,三人又都各自收起了龌龊的念想,投来了崇敬的目光。 寝殿不能进,书房还是可以共用的,要制定详尽的出行计划,自然要有人提议,有人附和,有人纪录,有人准备,只是这封公子,被叫来的原因估计就是过于全能,于是,他以一己之力,承包了以上四样,从那日起便忙得不可开交。 平日里谢珝是不常来桓玄书房的,毕竟书房常常会有一些机要事务处理,自己是外人,很不方便,今日若不是封公子来了,想必自己还是没有机会,好好参观下这里。 桓玄的书房,其实很简单,两侧的架子上,古今藏书无一不全,光是玄学道法就摆了整整一面墙,可见兴趣在此,与自己也是一般无二。除了书籍,就剩下一些平日里要员们送来的信,毕竟,桓温的老部下们各自为政后,定期还是会寄来问安的简,近期的会摆在一边,时间太久的,就慢慢整理了。 桓玄的书案很是气派,想是常常要完成一些大幅字画,镇纸都选用格外长的,文房四宝也都很精致,特别是纸的选择,极为讲究,粗略的看去,竟是一刀要千贯的青檀宣,不过旁边放置的这方小木盒更为惹眼。 谢珝盯着那精致的漆盒良久,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桓玄便为他打开了,道:“里面都是陶姜先生平日里所给我的一些忠告和建议,我觉得十分宝贵,便留于此盒中了,珝公子想看就看看罢。” 人的一生之中,也许永远都不会得知,何时就是自己最为关键的时刻,而当这一时刻来临之际,往往毫无预兆。这精美的漆盒中,哪里装的是简单的只言片语,简直就是命运的转轮,只是当局者浑然不知而已。 谢珝一眼望过去那熟悉的字迹,就被惊愕到无法呼吸。这潦草的字迹,这略带笔力的字体,这练武之人才有的气魄,看了整整六十卷,字迹不可能认错,是他,竟然是他! 是自己所读那箱奇怪书简的作者,是谢重送来的那箱回忆的书简的作者,是痛失爱人后励志复仇的书简作者。居然,是本朝本代之人,居然还活着,居然在桓府,那么他的仇人,不会就是眼前之人罢! 谢珝收起惊讶,收起激动,平复好了情绪,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盒子里的信,字迹确实分毫不差,并且依照信上所书的时间来看,此人应该还很清楚明白,看来还在暗中埋伏,伺机报仇。 之前所想不通的,一瞬间,都迎刃而解了。早就听闻桓玄父亲曾要挟朝廷,想篡位夺权,逼迫过当时的皇帝退位,而逼退那位废帝理由就是,诬陷他与常使官有断袖之癖,秽乱后宫,且以此理由诛杀后宫嫔妃子嗣。 如果那书的作者就是当年的废帝司马奕,那么他就是在桓温死后,内外动荡之时,诈死,假借他人身份,改头换面来到桓府,等待时机,斩草除根。所以他自称陶姜,即使李代桃僵之意,自己的爱人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付出了生命,自己活了下来,为其报仇,有趣! 谢珝按捺住内心的波澜,放下手中的信,来到案前,缓缓的写下:“陶先生乃大智慧,不知是否还在府上。” 桓玄正与封尚谈的起劲,没有多注意到谢珝的变化,看到他有话要说,才停止了交流,跑来看看他写了些什么。 看到是对陶姜先生的称赞,便道:“老师就在府内,只是身体欠佳,过些时日,再去拜会罢。” 谢珝点了点头,示意桓玄可以继续参加道讨论中,不用照顾自己,便继续四处看看。桓玄见他没有其他事情,便继续加入了封二公子的百年大计上去了。 谢珝随手取了本道法,假意的翻看,实则心中暗潮汹涌。老师的死不是他刘牢之一人之过,这桓氏、殷氏、杨氏都是罪魁祸首,当然京中的司马氏也不能放过。 如果不是这几大世族争相抢夺地盘,也不会利用老师的权臣之心,怂恿他起兵,如果老师不参与征伐,怎会落得现在的下场。每每想到此处,他都对这些世族恨的牙根痒痒,如果不是谢重要自己曲意逢迎,来桓氏这里伺机而动,自己也不会来这仇人之家。 只是无独有偶,憎恨桓氏的陶姜居然也在这里,那么要如何报仇,是不是可以联合他呢? 正在他心中发狠之时,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随之而来的,便是掌心拂过自己的发,轻拍自己的背。眼角的泪水滴下,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着一本|道法,落了泪。 抱着他的人却还在轻声安慰:“没事了,我在,彖之,有我在,彖之。” 作者有话要说:封尚:“我说我不来,你偏要让我来,一嘴狗粮,汪汪汪!” 到这里,第二部 分,血海深仇,就全部写完了。 不管是爱恋或是仇怨,都是因为某一个点的转折,这些转折会影响着一个人甚至几个人的一生。 感谢几位的陪伴。近来,恰逢心仪之人出了本书,小老想送给几位,不知道你们是否嫌弃,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联系我。 再次的感谢大家,鞠躬~ 第37章 桓玄日常里观察谢珝,总是觉得他平日里与伺候的小童交流很少,却很流畅,微微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或者是几笔就可以知道,要做什么,他很好奇是如何做到的,问谢珝呢,他又要写上一阵子,不如问问小童。 “童儿你过来。”桓玄朝小童招了招手。 “公子有何吩咐?”小童彬彬有礼。 “你与你家公子,平日里是如何交流的?”桓玄直奔主题。 “交流?不曾交流啊,日常起作都是习惯,或者是眼神动作都是习惯啊。这公子是学不来的,或者一时半刻学不来。”小童狡黠的笑着答。 “呃…”桓玄居然被这小屁孩揶的一滞,待他反应过来又道:“特别的时候呢,就没有需要交流的地方么?” 小童见笑话看完了,还是很认真的道:“如果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公子都不必说话,只是写一卦象即可。” 桓玄恍然大悟,原来谢珝不仅是寄给自己的回信中使用卦象,连日常对话,也是用此法,也对,此法交流最快,卦象都是带有固定的意思,只要想表达,都可以用这个方式,他不禁赞许的点点头。 小童奇怪的问:“你与公子书信往来了这么许久,竟然不知。情爱真的让人丧失心智啊!”说完便拱手,跑开了。 桓玄呆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是被一个十岁的毛孩子给教育了么? 回房找谢珝,他近来正在读一本古籍,很是专注,完全不受任何的外界打扰,哪怕是封尚在他耳边说个没完,他都能看的进去。 只是桓玄的目光像是有攻击性,只要停留在他身上超过两个弹指,谢珝便会不自觉抬头与之对望,今日亦是如此。 桓玄便道:“过几日便要启程了,彖之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 谢珝摇摇头,表情很温和。 自从那日饮酒过多,病了几日后,谢珝就发现自己的眼泪好像控制不住,像是打开了某扇大门,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自行流下,每当这个时候桓玄都会搂着他,安慰他,唤他的小字,来回数次后,桓玄便一直这样称呼他,不再尊称他为珝公子了。 可是他已经不记得,从何时起,自己就是有再多的悲伤,都无泪可流,也许要追溯到幼时,自己还父母双全的时候罢,记不清了。现在的自己怎么了,也不能解释的清了。 桓玄又道:“我见彖之与童儿交流无阻,而你我常要研磨书写才能对答,特别是出门在外,我不能及时知晓你的心意啊!” 谢珝想了想,伸出一手向前,掌心向上,意思常常为请讲或者何如。 桓玄看懂了,便接着道:“我知道你与小童常常以卦象交流,不如在外时,你不方便执笔,在我掌心写下卦象如何?” 谢珝吃了一惊,不过一闪而过,随即扯了扯嘴角,又点了点头。 桓玄如获至宝,笑逐颜开,立刻道:“吾欲时刻相知彖之之心可悦否。” 封二公子策划出行可是一把好手,不到五日,就安排了为期两个月的日程,先是在南郡转转,就开始往荆州进发,并书信告知殷仲堪与杨佺期,邀请几位好友在荆州相聚。 桓玄觉得甚为妥当,当初殷仲堪婚礼大操大办,让人羡慕,婚后还经常称自己娶到了此生挚爱,就更加让人艳羡不已,如今,心悦的人来到身边,还不带过去示威,更待何时。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封尚觉得他一路上,并不能吃得下其余的什么珍馐美味,近来,衣带日益见缓,还甚是没有胃口。 原因嘛,很简单,不过是因为对面坐的两个人已经从最开始的一个人在另一个手中写字,一个人讲话,变成了,两个人都在往对方手里写字,然后留他一个人凌乱。 那两个人整天眉来眼去,明明可以靠眼神交流,还非要拉拉小手,比比划划,相视而笑,含情脉脉。天啊地啊!快让我瞎了罢!封公子在心中不停的呐喊,快被折磨成疯公子了。 他现在懂了,为什么当初桓玄要拒绝他自己乘一辆马车的决定!原来是要找个观众,不,两个观众!不过,一旁的小童居然对此还津津有味,时不时也露出迷之微笑,究竟是为什么? “你在看什么?”封尚不禁疑惑的问。 “桓公子与我家公子啊。”小童也十分疑惑,为何封尚要如此问。 “你能看懂么?”封尚继续问。 “你看不懂么?”小童继续疑惑,还投来了,“坐在自己身边之人,不会是傻的的罢!”如此的眼神。 封尚吃了一瘪,心中憋闷,对外面叫道:“去最近的车行!” 封二少终于坐不住了。 分开了两辆车,封尚的眼睛终于可以慢慢自愈了,不再觉得疼痛难忍了,便望着小童道:“你果真能看懂么?” 小童道:“懂什么?” 封尚道:“他们俩的神交啊!” 小童道:“然也。” 封尚道:“好好说话,咱们聊聊天。” 小童道:“善。” 封尚道:“他们怎么交流的?” 小童道:“易经。” 封尚道:“卦辞???” 小童道:“真没想到,封公子是如此明白之人,小奴佩服。” 封尚道:“去去去!” 小童起身要去对面的座位上,刚要走,封尚又拉住他。 封尚道:“回来回来回来。” 小童又要走,封尚又拉他。 封尚道:“你发现了么?最近你家公子的眼神,不再冷漠如霜了,时常还带着笑意。” 小童道:“是啊!” 封尚道:“你家公子是不是…?” 小童道:“是啊!” 封尚道:“是啊什么啊,我还没说呢!” 小童道:“是动了心啊!” 封尚道:“你,你怎么知道?他说的?” 小童道:“枉顾你读了那么多的情爱佳作,一个人是否动心,你都不知么?” 封尚道:“别人倒是能看得出来,你家公子,不行,他那样收敛,那样自控,那样……” 小童道:“别那样了,他不会那样对你的。” 封尚要气糊涂了,道:“我,我怎么了?我差哪?” 小童道:“莫要痴心妄想了,看你满脸写的淫词艳曲。” 封尚又要说些什么,小童径直走到了车的另一边,闭眼不听了。 当夜,在一水镇停留时,封二公子重操旧业,重回江湖,选了当地最有名的一家勾栏院,逍遥快活去了。据可靠消息称,封二公子一掷千金,选了几个最为热情最为奔放的清倌,共度了良宵。 自从使用了卦相交流,每日里与谢珝互换了很多意见,慢慢的桓玄才知道,他的心中原来也是那么的五彩斑斓,原来他只是面沉如水,却有无数个想法在心里面,不曾表露,一直隐忍克制。 开始的时候桓玄还用语言去表白,后来觉得一切语言都比不过在那人掌心书写,来的更加直白。便省去了多余的话语,开始用指甲来倾诉自己的衷肠。 最初谢珝只是淡淡的,对于他所描画的事情不甚关心,慢慢的便开始发表自己的言论,现在两个人几乎心有灵犀,常常对同一事物运用相同的卦象描摹。 而谢珝眼中也生出了很多中情绪,时而开心,时而恼怒,时而忧愁,时而鄙视。他变得生动起来,越来越像是初见时,那个飘荡在秋千上的倩影,光芒四射。 如果能慢慢化解谢珝心中的结,让他这样自在快活的过一生,该有多好啊!如果日日能对上他的笑颜,该有多好啊!如果能在他欢喜时拥他入怀,该有多好啊! 桓玄这样想着,便不自觉的笑了出来,谢珝投来探究的目光,他摇摇头,示意没事儿。谢珝不信,又在他手心里画了个问号。他只好搪塞道,自己在笑封尚。 谢珝低了低头,也露出一抹浅笑,如车窗外的夕阳般,那么耀眼,那么夺目,那样美妙。 希望这趟荆州之旅,可以淡忘伤痛,制造美好。 名山大川,半路上比比皆是,于是行着行着,便可以去欣赏一下山间的风景,只是每到一处山顶,谢珝都会在桓玄掌中写下几首当地最著名诗词名字,让他朗诵出来。 而每当桓玄高声诵读这些名句时,都能看到谢珝的眼角闪着点点泪花,为何会如此呢?是激动的泪,还是哀伤的泪呢?桓玄不得而知,只好轻轻替他拭去,抚抚他的头,再轻轻唤他:“彖之。” “巍巍天堑岩壁峭,层层云边深难料。 翠拔万尺寻神迹,金顶楼台雨缥遥。” 封尚学艺不精,还能赋诗一首,笑坏了饱读诗书的桓玄与谢珝,连小童都讪笑他此番也能称之为诗,简直滑天下而大稽。 见谢珝破涕为笑,三个人心中也都宽慰了许多,一路之上欢歌笑语多好,逢山便要哭一哭,神仙住在这深山之中,也要发愁啊,为何入我法门,过我道场,非要声泪俱下,怪哉!怪哉! 下山之时,谢珝暗暗在桓玄手心画了一道师卦,对望无言,桓玄拉住了谢珝的手,只是紧紧的攥着,什么都没有写,又默默的道:“先师没有陪你去过的地方,我会一一陪你,先师不能继续陪在你身旁,今后有我,先师不能安慰你的时日,有我伴你左右。你若想念他老人家,我也陪你一道纪念于他。” 作者有话要说:封二:“泄露天机而遭天谴的不应该是珝公子。” 童儿:“那是谁?” 封二:“你!你这个肉身是老妖精化的罢!” 童儿:“你过来,我要吸食新鲜血肉。” 哦,对了,为了祝大家周末愉快,下一顿,给大家安排了点肉,希望不要嫌弃,小老真的尽力了。 第一次,第一次,人家是静若处子,你们要体谅~~~ 第38章 杨佺期比这游山玩水的三人先到了荆州,见识了妹妹妹夫的琴瑟和鸣,不禁觉得来早了,应该等桓玄他们来了,大家有粮一起吃。没有想到,他们真的来了,粮多了不止一倍,还好看客也变成了两个半,有难同当,封尚杨佺期加个童儿,整日里度日如年。 封尚道:“杨兄,此番幸好有你,有所不知,我这一路之上,哎!一言难尽啊!” 杨佺期道:“本以为你们来了,我便不用再受妹妹妹夫的洗礼,没有想到,他二人已经如此…真是为难你了!” 封尚道:“我们开始乘的一辆车!” 杨佺期闻言就要拜,被封尚拦住了。 “佩服佩服。封公子真是个英雄啊!”杨佺期五体投地。 “令妹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居然把仲堪调|教的如此之好,真是让人吃惊啊!”封尚觉得这门亲事,做的太成功了,家族联合了,真爱也找到了。 “小妹自幼跟着我,四处巡营入军,兵器拳脚,学的半分女子之态都没有,又是家中胞妹,想是对他宠溺过了头,就由着她,以为将来肯定影响到她出嫁,没有想到竟然得了这样好的如意郎君。”杨佺期提起妹妹眼中都是柔和。 “胞妹啊,那岂不是很像将军?”封尚觉得有点蹊跷,又不知何处蹊跷。 “像,非常像,小时候是一模一样,长大了多了些女儿的媚态,可是性子还那么强,在家时常常要穿男装,拿折扇,顽劣啊!顽劣!”杨佺期养个妹妹,结果养成个弟弟,有点惭愧。 “经常跟着将军行军打仗?”封尚又问。 “是啊,大小战役参加过几次,都是有惊无险,很是勇猛。”杨佺期眼中又显出些自豪。 “令妹是不是性格随了将军了。”封尚看似调笑,却是好像悟到了什么道理。 “是,氏族里的都这样说,不愧是一根肠子里爬出来的,竟像是亲兄弟,而非兄妹呢!”杨佺期笑着道。 “哦~~~原来如此。”封尚笑的有些奸邪,扇子掩住了脸,还有这么回事,真是不敢想。 杨佺期不解的问:“何如?” “没没没,只是为令妹嫁了个如意郎君而欢喜,欢喜。”封尚简直被所探知的情况笑疯了,想赶紧找个人说说。 奈何,殷仲堪要陪娇妻,又是当事人,不能说。桓玄与珝公子整天腻歪在一起,像一对连体似的,手就没有撒开过,谁想去拆散他们,只好,跟另外那半个人说了。 “童儿,你过来。”封尚一脸淫邪。 “公子何事唤奴?”小童一脸正色。 “你可知仲堪何故对新娶的妻子如此满意?”封尚直奔主题,毫无遮掩。 “然也。”小童头不抬眼不睁的道。 “啊?你知道?你知道什么,那你说说。”封尚不太相信,自己才是慧眼如炬,别人怎么看的出来。 “两点。第一,世家联姻,求富贵延绵。第二,此女与真爱之人一般无二。”小童抬起头,看着封尚,目光炯炯,像是在说,凡人啊,平身罢! 此话一出,吓的封尚汗毛倒竖,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 “你都看得出来,还能瞒过我么?不过他三人恐怕对此事真相都不知情,却享受在其中,傻人有傻的快乐。”小童这话说的像是百年的老叟。 “这你都看得出?你,你还看出些什么?”封尚觉得别人在这孩童面前,似乎都未着丝履。 “还知道,你对我家公子生出了些淫邪之意,只是你有心将之压下,却有愈演愈烈之势。”小童邪魅一笑。 “不曾不曾,这可真的不曾。”封尚冷汗都下来,在这小童面前,自己也像是□□的在任人指摘。 “封公子的命定之人,必然不是我家公子,你只是不知道世间怎样的美好才适合你,千帆过也无济于事。”小童鄙视之情毫不掩饰。 封尚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自己怕不是遇见了神仙,吓的他一刻都不想停留了,便道:“我还有事,有事,日后再聊,再聊!”便跑的无影无踪了。 小童笑笑觉得大人可真是愚昧,皆是对无情之人动情,对错误的人动情,对万万不该动情的人动情。而对心悦自己的人,却永远看不到,一味地追逐,最终一无所有,孤苦一生。 夜宴如旧,歌舞升平。自从人全了,殷府上,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宴。六个半人每天一处喝酒,一喝就到天明,酒桌上屹立不倒的除了杨氏兄妹,就剩下桓玄和谢珝了。桓玄不让谢珝喝很多,一点点就借口身体不适,让他换酒为茶。 杨氏兄妹则是有名的千杯不醉,周围的人都喝倒了,兄妹俩还能对饮三百杯。而杨家的好女婿殷仲堪,一般却是第一个败下阵来,醉了就不分时间地点人物的,逮着杨氏兄妹中的任意一人,拉住就要回去行房,笑的封尚抱着小童差点一头栽进湖里。 桓玄对于酒这种东西,是能而不好,所以没有人强灌,自己很有节制,周围的人都沉浸在把酒言欢中,他一心只想知道珝公子是否开怀,是否能忘却一切愁苦。 可是平日里越来越开怀的谢珝,晚间却是噩梦连连。殷仲堪本来为二人安排了两间相邻的房舍,只是桓玄夜间怕谢珝不适,便常常独在庭院中,等待夜深,等他息灯,等他安眠,等他一夜无梦,再等到天光初亮,才会放心回去睡上一会儿。 开始的几天还好,谢珝都是一夜无梦,可是日日在一起,看着他对殷杨二人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近,反而让他梦魇不断,噩梦连连。第一次,桓玄冲进房,将他唤醒,搂着他两个时辰,才又将他哄睡。 后来这样的情况就多了起来,一夜一次,变成一夜数次,桓玄索性睡到了谢珝的榻上,夜夜抱着他,才能安枕。 桓杨封殷其实自从先帝驾崩后,就没有再聚了,这是一次很好的契机,可以叙叙兄弟情。只是,现在不仅殷氏盘踞荆州,杨氏桓氏都有了自己的疆域,事务繁多,不能数月不归,而谢珝最近因为噩梦缠身,日渐憔悴,也是该回南郡的时机了。 殷仲堪与杨佺期觉得桓氏已经开始壮大了,并且取得了当前最有利的地域,首当其冲应该被推举为王孝伯后的第二任盟主,三人兄弟一心,同气连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桓玄盛情难却,便只好答应。于是,殷仲堪安排在三日之后,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三人歃血为盟,同仇敌忾。 封尚无心这些纷争,觉得自己抽身在外,逍遥快活就好了。只是他觉得谢珝对他们三人的结盟很是赞许,可以说是有点激动,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神色动作都有点怪异。 结盟的前一天,桓伟回到了荆州,之前他跟随殷仲堪过来后,就一直替殷仲堪巡查边防,得知桓玄已经到了,便匆匆赶了回来。兄弟二人许久未见,很是亲切,只是桓伟似乎十分忌惮殷氏,便借机与桓玄密谈。 原来桓伟受了陶姜先生的叮嘱,进京讨要权势,随后朝廷使出离间之计,想斩草除根,幸好三人同心同德,才保住了各家势力均衡。可是桓伟认为此时的友善不会是永久的安宁,为了各自的家族,将来必有纷争,所以此时不能因为义气坏了今后的大事。 桓玄心中很是惊讶,推举殷仲堪之时虽然想到,各家族之利益,但是当初自己毫无实力,拉拢殷氏,有情可原。如今三人已鼎足之势,各自拥有一方水土,又抬举自己,奉为盟主,又怎能背信忘义,互相残杀呢! 桓伟见他此时有情有义难以劝说,便让他回去好好听陶姜先生的指点罢。 第二日,祭天大典如期举行,供五谷,杀黑牛,沐浴焚香,十分庄严。三人于祭台之上,拜天祭地,以血盟誓,今生今世,不得违背,若有二心,天人共诛。 礼成后的第二日,六个人就要各奔前程了,桓玄封尚谢珝,要回南郡去,而杨佺期也要回自己的驻地,临别之际,都有些不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因家国大业,各守一方安宁,下次再聚,不知是何年月。 青山依旧,绿水长流,今日一别,他日聚首。 也许其余几人都不知情,六人之中的一人,已经谋划了让他们自此就互相残杀,直至覆灭的大计。看着他们今日的音容笑貌,就想着往后他们兵败身死的惨状。 这一张张脸,今日就刻在谢珝心中,要记得此刻的把酒言欢,因为他日为师父复仇之时,心中会觉得更加痛快。这里面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他血债血偿的对象,不允许他们害死了老师,还能苟活于世,安然度日,决不允许。 想必是思及此处,谢珝的眉头微皱了皱,桓玄以为他伤感离别,便以指尖,轻轻的点了点他的眉心,又轻声问道:“可有何不适否?”谢珝摇摇头,脸上恢复如常,回望着桓玄,又点点头,示意可以上路了。 于是各自拜别,各自登途。 英雄一别何日见,正是他日残杀时。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的肉不知道能不能过审啊~有点担心。 对不起大家,果然没有过审,于是被迫把500个字变成了100字,我对不起你们! 第39章 回到南郡已经又是一月之后了,旅途疲累,封二公子劳苦功高,一回来便告辞还府了。而桓玄军中有急务,在府上未到三日,安排妥帖心上人的一切,便匆匆而去了。 谢珝将养了几日,又觉得时机刚好,便派小童取请陶姜先生,书房一叙。不多时,陶姜先生便来了,二人互相打量,竟然觉得彼此有相似之处,都是羸弱的身子,不善言,只是一老一幼。 相互施了礼,陶先生便勉强开口道:“不知珝公子,唤陶某何事?” 谢珝什么都没写,只是拿出一卷书简递了过去。 陶姜都没展开看一下,就知道是自己所著,十分惊讶的道:“谢重是你何人?” 谢珝便才蘸笔写道:“族人。” 陶姜略带思索道:“你既然知道我的事,那么,有何指教?” 谢珝继续写道:“联手。” 陶姜暗暗一笑道:“为了王恭?” 谢珝点点头。 陶姜道:“那你的仇家很多啊,除了这桓氏,还有殷氏,杨氏,朝中的司马氏,你都要铲除?” 谢珝又点头。 陶姜道:“我与你只有同一个敌人,其他人我是无能为力的。” 谢珝继续写道:“桓氏乃天命,终登九五,先以桓除殷杨司马家族,再灭之。” 陶姜道:“听闻珝公子,善占卜,想以此保桓氏登基,未免痴人说梦罢。” 谢珝继续写:“桓氏支脉庞大,若要一举除之,必推至高处。谢珝有把握。” 陶姜道:“确实如此,凭陶某一己之力,也难以实现毕生所愿。” 谢珝伸出手,陶姜略想了想,也伸出一只手,两人击掌,以表盟誓。两位不善言的在一起交流,却丝毫不废什么气力,看来果然是志同道合,无需多言。 大事三言两语就说完了,谢珝还有一事想问,便写道:“先生之作为何会在谢重处?” 陶姜眉头紧锁像是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记忆,又不想隐瞒,便道:“陶某耗时六年,将书简完成后,便送予闻记书社。变换身份后,曾在谢安石处,当过谢重几日老师,那孩子对我…的事情颇为在意,便强取豪夺,弄到了自己府中,只是不知为何会在珝公子处。” 谢珝早就怀疑谢重杀闻记老板,扫荡闻记,后来怕事情败露才会将藏书转移到自己处,原来都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便写道:“先生在谢重眼中,极为重要,为了先生,他也是迟早要灭桓氏的。” 陶姜摆摆手道:“不提也罢。” 谢珝见他不愿再透露,便写道:“我与谢重同病相怜,只是陶公仍在人世,先师却……”谢珝写不下去了。 陶姜道:“未亡之人而已,陶某今日只是为了那人而活,大仇不报,不敢轻死,他人就管不了了。” 谢珝道点点头,便与陶先生拜别了,两人除了共同颠覆桓氏,确实再无交集,即便他心中知道,对老师的情谊,是从读了那些书简而起的,只是此时都不重要了。 陶姜拜别了谢珝,便觉得胸中憋闷,回房后,更是卧床难以起身,他忽然觉得浑身不爽,便叫来内使,预备药浴。将整个身体浸泡在这烫了药的木桶中,回忆也渐渐上了头,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他人知道自己的事情,不过看来他对自己与谢重之事,并不知晓。 他刚换身份为陶姜时,就在谢府上做客卿,可是无端出现新个面孔十分不妥,谢安假意从老家接来二弟的孩子,让他充当那孩子的老师,一同入京,便可对外说是从老家一道接过来的人。 那个被接来的孩子便是谢重,谢重在老家时就饱览群书,很有见地,小小的年纪便出口成章,只是他的母亲不受宠幸,导致这孩子也不被父亲看重,性情有些冷傲孤僻。 刚刚教授的时候,谢重很是傲慢,觉得他所受课业,自己都很在行,年纪看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整天病病殃殃的,十分晦气。 只是课程听了不久,这孩子发现了老师博古通今,没有可以难住他的问题,天文地理,军事历史,无一不精无一不晓。世间杂糅,也都可通过他的解释变得清楚明白,慢慢的便生出些崇敬之意。 其实他并不知道,就是在这个时候,谢重打量他的眼神也起了变化,一个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难以正视自己的发育与成熟,容易对身边相熟的人产生复杂的感情。 虽然他常年缠绵病榻,可是在谢重眼中,却带着种弱柳扶风的别样意味,病痛的折磨让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冷艳,嘶哑的嗓音中带着的喘息,更能激起旁人的保护欲望。 谢重闲暇时总是爱打听他的旧事,执拗不过,于是他简明扼要的将心怀复仇之志的旧事讲了讲,对失去爱人的哀痛,也不时的流露了一二,不过他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在那孩子的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谢重好像很喜欢听他说儿时的趣事,于是他有时会略说说幼时与相龙一起做的糊涂事,这样轻松的回忆,让自己的内心也能舒展些。看着谢重那羡慕的眼光,他觉得,这眼前的孩子,可能是为了讨得父亲欢心,日夜读书,缺少了很多童年意趣。 教授了一年有余,谢重的学识有了很多长进,不仅可以陪他谈玄论道,还能为他排解忧愁,不怎么言笑的他,因为有这个孩子便每天多了些色彩。 每年的秋日里,那个他终身难忘的节气,他都会身体不适,不能宣讲,那年也是一样,便停授了几日。谢重几日不见老师,前来看望。既然是徒弟前来探望老师,便没有阻拦的道理,他不想起身,就要谢重自己坐坐便回去罢。 谢重来到他床前,奉上茶,又细细询问了他的病势,他只淡淡的答是心病所至,无药可救,谁想那孩子却突然暴怒了,扯着他的衣领,问他自己有何不好,不能代替他心中所想之人。 他从未想过,小小的孩子会生出这样的情愫来,很是无奈,只是道,你好的很,将来会遇到更好的人,便无言以对了。 谁知谢重并没有罢手,扯着他衣服的手,又下重了力道。 他病中瘫软,双手无力招架,而眼前的人又使出惊人的力气,竟然推搡不动,自己嗓音嘶哑,连叫喊都很微弱,一时便无法脱身,只能耐心劝导。 谢重已全然听不进去任何话语,看那架势是发了狠,今日不闹个天翻地覆不会收手。 他挣扎无力,又无法呼喊,一时间无助又痛苦,居然化作了苦水,顺着双眸流了下来。 谢重看到他的泪水,不知又为何,更加恼怒起来,吼道:“老师为何不看看眼前人,非要惦念死了的人,我要做老师的爱人,帮老师完成心愿,替老师排忧解难,给老师常人不能享的欢愉。只有我,你只能看我,只能想我,只能爱我。”言罢便狠狠的吻了上来。 他已经不记得那日,究竟是何光景,只记得耳边低低重复着:“老师只能是我的。” 再转醒的时候居然是第三天的清晨了,房间内还很暗,也没有从人,他从床上爬起来,觉得浑身酸软,钝痛难忍。 药浴泡了十几天,伤狠才渐渐痊愈,期间他写了一封信寄给了戍边的顾恺之。又等了几日,顾卿便派车马将他接到了军中,从此与谢重再没有相见。 后来听说他为了找寻自己的过往,虐杀了李内使,逼问到了闻记书社藏有自己的回忆之作,便毒杀了闻老板,将他的一切书简据为了己有,以为这样就是独享了自己。 回忆不堪,往事如烟,如今,谢氏又有人想要联合自己,是否要一起动手呢,这个叫谢珝的少年,真的忍心对深爱自己之人下手么?如果真的可以,看着他被心爱的人置于死地,是不是也很不错呢? 作者有话要说:承诺了半天没有实现,磕头了!~ ▄█?█●给跪了 第40章 桓玄从军中回来后,一个弹指都没有耽误,直接来找他三十几个时辰没有见到的心上人。自从上次勤王班师后,两个人就没有分开过这样的久,这次他真真的体验到了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谢珝正在书房,读一本古籍,自从发现他的书柜里都是历代珍藏孤本后,他的心上人就长在了那里,废寝忘食,不肯出来。此时,那人也是毫无杂念的在那里看书,安静的像尊玉雕。 虽然他进门的时候已经轻之又轻,还是被那全神贯注读书之人发现了,他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与别人不同,即便一声不出,还是能让谢珝在任何时候,第一时间发现他的目光。 谢珝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又黯淡下去,变成了一丝温和。并没有起身,仍旧靠在那里,手执着书,像是等着他过来与自己说话。 也许是小别的思念,也许是情到浓时的热烈,他很想走过去,亲吻一下那人的眼眉,他喜欢那一闪而过的喜悦之情,代表了同样的惦记,也代表了很多不明言的心情。 可是风尘仆仆的自己实在太不堪入目了,远远的看上这一眼,便已是心满意足,于是他忍住了一切妄想,放下了带回来的礼物,道了声晚点一起用饭,便转身出门了。 谢珝有些茫然,本以为这个人回来第一时间跑过来,一定粘着自己道尽这几日的见闻,却不想匆匆放下个坛子就跑了,他走到桌前,盯着那青瓷的小罐子看了又看,觉得像是个祭祀用的豆,又有点像魂瓶,总之不像什么吉利的东西。 随意的打开了盖子,里面的东西看起来就更加令人觉得不吉,乍看上去像是尸灰,仔细看了看,只是普通的土而已。这可难住了谢珝,平日里,这个人送来的东西,不是名贵就是罕有,突然送来了一罐子土,算什么意思。 可是越觉得奇怪,就越觉得这份礼物有趣,越想猜测这究竟是什么,越猜不到,心中就越痒痒,越想快点见到那个人,那人去了哪里?为什么要到晚膳时才见。 谢珝收回了思绪,发觉自己很奇怪,什么时候起开始惦记那个人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见到他的心情变得急不可耐了,这是危险的信号,长此以往,会让自己与陶姜先生的大事受到影响。 冷静了片刻,想要起身去找寻那人的心情便平复了下去,他无心继续看书,还是去找陶姜先生,稳一稳自己的心神罢。 近来陶姜先生像是愁思颇多,总是不自觉间唉声叹气,让谢珝心中也变得惆怅起来。二人曾在这几日里,对之后的行动略计划了一番,筹划完整后又卜了一卦,所得卦象也颇为让人满意,于是便开始按部就班,等待时机,所以近几日并没有什么大事要做。 可是陶姜先生的身子骨很差,这让谢珝总是担心他出师未捷便有闪失。便常常前来探望,偶尔谈些闻记的藏书,或是前尘往事。今日他又想提谢重之事,陶姜先生还是有意避开了,这让他很是奇怪,那二人之间到底有何奇妙的过往。 正在二人相对无言之际,桓玄来了,见谢珝在这里,愣了愣。 谢珝见他也愣了愣,原来陶姜先生在那人心中这样重要,匆匆看自己一眼便走,竟然是梳洗更衣来拜见先生,真真怪哉! 桓玄也没想到自己才走了三天,两位饱学之士就凑到一起了,望着谢珝眼神移不开,想要跟陶姜先生讨论的军机要务,一时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两个人就在陶姜先生面前对望着,各怀着心事,却都没有只言片语,眼神的交错间,似乎惊涛拍岸,千言万语,可此时化作一汪清水,绵远流长。 陶姜先生轻轻痰嗽了一声,委婉的表达了,近日来身子不爽,每每要靠泡药浴才能维持,多谢二位好意前来探视,时间不早了就请回罢。对视的二人这才如梦方醒,与陶姜互道了安好,一齐出了门。 陶姜看见那二人相对无言的出了门,表情神色说不出的柔情与缱绻,刚走了几步,桓玄便拉起了谢珝的手,两人没有任何的羞赧,心中暗暗揣度,如果能借助他最上心之人的手,铲除桓氏余孽,岂不是更加痛快。 可是谢珝虽然与自己商议大事,毫不手软,却在刚刚见到桓玄的一刻,露出那样的复杂神情,似欢喜又似娇嗔,似温柔又似质问,似无情又似有意,却半分没有看出仇恨,如果说他已然心动,却不自知,或者内心深处不愿面对,那么这无疑便是二人联手的最大变数,如何能使这艘船安然航行呢?他要好好想一想。 谢珝正在走着,突然被拉住了手,那人随即在他手心里写了一只大畜卦,看着那人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不知道他又有什么企图,好端端的不在家里吃饭,还要出去,真真是个麻烦。又想起刚才的陶罐,不禁想问问,可是望着那眼含笑意的双眸,温暖多情,又突然不想做任何事,就这样被拉着走好了,去哪里都无所谓了。 桓玄带他来的是一座很小的酒楼,虽然陈旧古朴,却有着很独到的口味。酒楼没有什么特别的菜系,只是一道炭烤羊腿肉很是出名,并且这里的肉并不是烤好了端上来,是要自己烤来吃的,老板十分会做生意,来店里烤肉的客人,美酒管够。 活羊现杀现烤,每位客人准备快刀一把,小号铜叉一只,烤好的肉,小心的片成薄片,再依照自己的喜好配置烤肉的蘸料,很是新奇,并且称之为一绝的是,但凡市面上看到的作料,这里都有,大颗粒的会被磨成粉,与细小颗粒的,分别盛在坛子里,由客人自取。 谢珝对这种豪放的吃法一窍不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能呆呆的看着桓玄一边翻转着面前的肉,一边用铜叉试探成熟度,熟而未焦之时,便眼疾手快的将肉割下,放入自己眼前的小碟中,笑吟吟的让他快点尝尝。 那味道确实很鲜,可是羊肉独特的膻味让他有点不太习惯,蘸了些调料后便好些了。吃着碟子里的肉,看着眼前人那样的专注,为自己烹制的样子,心中不禁一片绵软。 这个世上,除了老师愿意安慰他的惊恐,抚平他的创伤,摸着他的头,轻轻的唤他的小字,本以为再无他人,老师不在了,那份温柔再也不能体会了,十年的教导与养育,疼爱与安慰,再也不会回来了。 失去了老师以后,无数个万念俱灰之时,无数个沉寂无眠之夜,无数个噩梦连连之际,是眼前的人拥抱了自己,安抚了自己,渐渐的,已经贪恋起这种感觉,很平静很美好,如果将来,真的到了那个抉择的时刻,自己还能下的去手么。 见谢珝若有所思的看着炉火,桓玄以为他不喜欢这种柔然吃法,停下了手,看着他被炉火闪动映照的双瞳,道:“是不是太过粗犷了,彖之不喜欢?” 谢珝回过神,盯着那柔情似水的眼睛,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表示可以接受。 桓玄觉得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便想开解开解他,选了个轻松点的话题,道:“这炭烤羊腿肉,本是柔然处的民间吃法,很是平常,只是在南郡难得一见,不能被文人墨客所欣赏,我倒是觉得这种吃法,很是返璞归真,是纯性情,所以喊你来尝尝。” 谢珝垂下眼,又拿起一块肉,放进了嘴里,嚼了嚼,样子十分的端庄淑雅,不像是在吃这么豪爽的东西,反倒是像在品尝某样精致的小食,此情此景,甚是美妙,看呆了对坐的人。 桓玄从来没有想过,欢喜一个人,居然连他的一个眼角眉梢,一举一动,一分一毫,一张一翕,都那样好看,都那样吸引目光。如果不是被滴下的油花烫了一下,他真的想去舔舔那人的嘴角,尝尝他口中的那块肉是不是要美味于其他。 回过神,桓玄忽然想起那个礼物,便道:“那方青瓷薰炉,彖之喜欢么?” 谢珝睁大双眼,回想那小罐子,竟然是一方薰炉???那为何里面放的是沙土,不禁更加疑惑。 桓玄见状笑弯了双眼道:“我见那薰炉样式独特,密封的很好,像是可以保存气味久久不散,便装好了那几日我去沙场上操练,滴过汗水的土,带回来给你,以后我若不在你身边,你用香点在那土之上,是否就有我的味道了。” 说完之后,桓玄想看看谢珝的表情,于是收起笑意,探寻的打量着他,而那人脸上也由惊诧变为了怪异。 两人对视了一个弹指,突然都笑了起来,桓玄的笑无知中带着点狡黠,谢珝的笑开怀中带了些无奈,不知为何,这样毫无缘由的笑意竟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在谢珝的记忆之中,从未这般大笑过。 对笑了半晌,二人继续吃肉喝酒,那些恼人的思绪一时间飞到了九霄云外,也许这样逍遥自在的日子能停驻就好了,留在这一刻的笑颜如花,多一个弹指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事情太多了,做不到日更了,尽量坚持,如果等不了的话,就两天来看看也可以的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41章 各位封疆大吏逍遥自在,却有人已经对朝廷和世族们彻底绝望了,王恭的死,让布衣百姓们觉得无所指望,于是便有一股势力在悄然崛起,带着对政治的失望,对压迫的绝望,缓慢的发展成为一个庞大而愤怒的群体。 桓玄、杨佺期、殷仲堪几乎同时收到朝廷的诏命,命其三人组织军备,全力阻击孙恩率领的农民起义军。 收到此诏命使三人哗然,之前就知道孙恩此人乃是孙秀家族后裔,在朝廷里领着五斗米的俸禄,其叔父还是司马道子亲封的五品吏。数月前,他的父亲因为支持过王恭勤王被斥责,王恭死后又煽动百姓动乱而被斩首,他带领家臣逃至东海,再无消息。 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竟然登陆叛乱,沿路节节胜利,还斩杀了会稽太守王凝之,杀的各路驻军都望风溃散,引来会稽、吴郡、吴兴、永嘉、义熙、临海、东阳及新安共八郡贼人同时举兵响应,此时已经聚集了数十万人。 事到如今,三家人马火速集结,便走上了共同讨逆之路。 桓玄与陶姜先生匆匆决定了支援计划后,本欲与谢珝告别,谁知找遍了桓府,都没有找到,最后谢珝竟然身披铠甲从偏殿出来,义正言辞的要求同去参战。看着这金戈铁马的谦谦公子,一时间难倒了桓统帅。 谢珝自幼在王恭府上不说是娇生惯养,也是万万没有吃过苦的,更别说是上战场,为何此时非要与自己同往呢!主要是两兵交战,凶险万分,又是荒郊野外,如何忍心让他受罪呢! 可是谢珝似乎已打定主意,无论怎样劝说都无济于事,情急之下,他居然拿出一张准备好了的“我要搬到偏殿去”抗议横幅。桓玄只好立刻答应,便安排了从人打点好一路上要准备的一切事物,再叮嘱了贴身护卫队万万照顾好谢珝的安全,这才领兵出发。 先一步阻击叛军的是杨佺期的部队,本以为叛军来的如此声势浩大,定然是一场硬仗要打,没有料到,两军厮杀了数日,却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杨佺期世家武将出身,本来骁勇善战,手下将士更是训练有素,遇到这群乌合之众,真是大材小用,并无太大损伤就首战告捷。 消息传到了建康,司马道子不喜反忧。自从刘牢之背叛王恭,投靠了朝廷,自己就拥有了一员虎将,孙恩的叛乱不足为惧,而外围的三兄弟才是他的心头大患,本来想借孙恩之手削弱他三家的势力,没想到这扶不上墙的烂泥,居然这么不能成事。 既然不能堂而皇之的铲除他们,只好想个办法,再让他们自相残杀,才可解心中之忧,于是他召来司马元显,看看这长江后浪有何妙计。 谢珝初到军中,果然百般难以适应,平日里出行都是坐车,这次则是长途跋涉的骑马,确实使他万分困扰。他不禁想起了之前师父每每从军中回来,都要抱怨骑马辛苦,要他好好的尊师重道,为自己按摩捏肩,揉腰捶腿,如今他与师父感受到了同样的痛苦与折磨。 这份辛苦,他体会到的时候,居然发觉师父其实只是将自己辛苦的十分之一都未曾表现出来,也许要他服侍,怕也只是借此捉弄一下心爱的小徒弟罢了。 转念一想,他也不敢思考师父逃亡之时,不分昼夜的奔袭千里,是怎样的感受与辛苦,哪怕是这样,最终师父他还是没有逃过命运的安排。 如果桓玄当时能接应一下老师,如果刘牢之没有背叛,如果没有这该死的勤王之争,如果自己还在老师身边,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过眼云烟。 谢珝思及此处,难掩哀伤之情,加之旅途的辛劳,几度要昏厥过去。桓玄见此情景,心痛难忍,又懊悔自己不该放弃原则,再坚持一下自己的意见,就不会让他那么辛苦了。 桓氏大军已逼近徐州,欲支援徐州刺史谢琰,在城外安营扎寨后,却久久未见谢琰派人劳军,就是连消息也没有,于是桓玄安顿好谢珝便准备亲自前往城中询问。 可是谢珝拦住了他,执着他的手,将他牵回了主帐之中。 桓玄很是不解,便问道:“彖之可是有何不足之处,我差人去办。” 谢珝缓缓的写到:“你只知道我乃是王恭家仆,却不知道我的另一身份罢。” 桓玄早听封尚对闻记书社如何覆灭之事,猜测过谢珝的真实身份,且谢安子嗣,都以王字边得名,谢珝的珝字正好中了这点,只是无伤大雅,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于是,他摆了摆手道:“谢氏与先父一向相交甚厚,只是谢氏双雄过世后,便无多往来,故而对谢氏子嗣并无过多探究。” 谢珝写到:“我非是谢氏血脉,只是被先父捡回来的累赘罢了。” 应了桓玄的猜测,他便道:“如此我该叩谢已故的文靖太傅了。”说着便向着东北方向深施一礼。 谢珝见他这如此淡薄,便继续写道:“先父将我捡回之时,谢氏族却无人应承,便托付老师,将我养大。后来我入六|四阁,更加有损谢氏门楣清誉,便不再与谢氏有任何瓜葛。” 桓玄道:“自然是他谢琰知道你我同往,便有意冷落了。无妨,他日战场之上,必有分晓。” 谢珝见他早已对自己的身世心知肚明,却从未盘问,心中甚是感动,便又写道:“敬道不怕我来到南郡是别有用心么?” 桓玄笑了笑道:“若彖之要的是我的命,敬道拱手相让,绝无二话。” 说着,桓玄上前拉住了谢珝的衣袖,将他搂入怀中,又在他耳边轻轻的道:“我知道你为老师报仇心切,才来依附于我,他日我必为彖之除去刘氏满门,以解你心头之恨。” 感觉到怀中之人微微一怔,他又接着道:“若是命定之人与我果然无缘无分,敬道也愿意等,即便此生抱负付之东流,依旧不变。” 这是第一次桓玄在清醒之时拥他入怀,温暖而轻柔,不似平日里那些安抚的拥抱,像是要将他塞进自己身体里一般,今天的怀抱像是一种怀抱清风,舒朗温存,让人怦然心动。 这种感觉很踏实很安心,让谢珝放下了所有的不安与执着,只沉浸在这一刻,于是他闭上了双目,试探着回抱了眼前的人,将自己的脸埋在了那人的肩头,闻着他的味道,记住它。 这也是他第一次没有把拥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想象成是老师的替身,也许从此以后,他都会不再幻想是老师在梦魇时,抚摸着自己的背,顺着自己的发丝,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桓玄感受到怀中的人,卸下了全部的包袱,以最轻松安详的心情回抱了自己,一瞬间,心被填的很满。他知道谢珝有很多的事情不愿意跟他讲,也许没到时机,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讲,但是自己在慢慢融化他的心,让他感知到温暖和柔情。 即使他一辈子都无法真心的接受自己,那么有了今天的这个拥抱,付出再多也都是值得的。因为在梦魇被安抚的时候,那人曾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过一声师父。 他一直以为谢珝不说话,是因为伤到了舌头,从此不能讲话,或是心中的伤痕使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绪。可是他错了,谢珝是可以发音的,他的歌喉那样美妙,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只是他无法将像正常人一样,将话语发出来。 当时还在荆州,两人同榻而眠,那几日不知为何,谢珝几乎夜夜不能安枕,总是会被噩梦惊醒,整日里昏昏沉沉,到了夜半更是恍恍惚惚。 那天夜里,桓玄先是被谢珝的哭泣之声惊醒,于是支起上身想把他搂在怀里,没有想到谢珝突然间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哭泣与喘息相间,却喊出了一声:“狮虎。” 只有那含含糊糊的一句,但是桓玄听懂了,是一句不太清楚的师父,所以在谢珝下意识里,每次将他从噩梦中拯救出来的人,都是他的师父,而他最能依靠的肩膀,永远都是他的师父。 自己如何能打动他,赢得他的心,还是个很漫长的旅程,也许像命相中所说的那样,一生都会与命定之人无缘无分,半分得不到回应。 可是这个人在失去了所有仰仗,只好投奔自己,还是不算有缘么?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每日里同桌而食,同榻而卧,还是不算有缘么?这个人在自己怀里哭泣,在自己怀里安睡,还是不算有缘么? 那如何才算是有缘呢? 如果命数真是如此,那么一定是因为某个契机,发生了改变,既然这里可以更改,那又怎么会知道结局就一定是无分,也许也可以因为某个事件的转变而转变。 如此看来,一切还为时尚早,天命易定,而人命难为,逆天改命,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个故事是跌宕起伏的,结果我写完怎么就这么平白直叙,也是醉了啊,我对不起你们~ 第42章 徐州的战况一时之间,变得很焦灼。谢琰主力部队一直被诱敌深入,各个击破,立刻进退两难,不得抽身。 桓玄的兵力不足,又缺少实战经验,在侧面协助时,没有安排,也是有所欠缺,双方打了半月有余,仍旧没有联络,又没有默契,不能将实力整合到一处,于是双双啃到了季蔀的硬骨头,算是一齐踢到了铁板。 桓玄暗暗思忖着,如果战局继续如此发展,只能是僵持甚至是失败,再没有好的方式联合谢琰,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人也派了,信也递了,谢琰仍然是高高在上的态度,十分不与配合,自诩为朝廷正规之军,不屑于与杂牌军联手抗敌。 甚至在桓玄的再三催促之下,他居然在正面迎击的战场,擅自撤回了部队,让没有防备的桓玄部队,一头扎了进去,元气大伤。 被迫之下,桓玄也只能随即退兵,休养生息,再做打算。 谢珝终于觉得不能再坐视不理,任凭二人僵持,迟早错过战机,甚至是全军覆没。决定亲自前往谢琰营帐,商议两军结盟之事,桓玄再三犹豫之下,别无他法,如果谢琰心中的结不解开,只能一败再败。只好由一队人马连夜将人送进了谢琰军中。 他知道谢琰本无意与谢珝对峙,只是二人相互都怀有芥蒂,若是能让他出出心头恶气,说不定可以握手言和,共同抗敌。 谢琰知道谢珝前来,连正眼都没有瞧他一眼,只是差人送过来笔墨,道:“桓玄怎么让一个哑巴来当说客,这是手下无人可用了么?” 谢珝默默写道:“兄长这是不认谢珝么?” 谢琰看了这兄长二字后,气不打一处来,便吼道:“休要提什么兄长,你对得起谢族的姓氏么?为了个男人,跑到唱馆去卖身,你好大的主意啊!” 见谢珝没有要还口的意思,他接续骂道:“如今你的新姘头,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不除,也是迟早的事情。那么多正规军为何不用,用他跑来冲锋陷阵,就是要他和贼寇互相残杀,你随他来军中,是一道送死的么?” 谢珝望着眼前人的暴躁情绪,竟然半分也不似先父,有点失望,谢氏就要陨落在谢琰谢重这样人的手中了么。 便写道:“兄长还是关心谢珝安危。” 谢琰看着这话就头疼,道:“我与你本无情谊,只是觉得你白白浪费条小命,甚是愚蠢。”结果谢珝没反应。 谢珝越是没有反应,谢琰越是压不住火:“你以为我现在是杀不退那些流寇么,我就是要看看他桓敬道有什么能耐,能不能保住自己项上的人头,能不能保住他身边的人,是不是像他那有用的爹,临死了才想起来要加九锡,真是无耻。” 谢珝听到这里,嘴角不经意的弯了弯,便俯身写到:“兄长不如早做打算,各自安好,否则桓氏可借力打力,反戈一击,顺手牵走徐州,也未尝不可。” 这一句彻底激怒了谢琰:“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别以为你顶着这个姓氏,我就不能杀你。你丢尽谢氏族人的脸,我今日就是要家法伺候,也没人阻拦我。桓氏与那些乌合之众有何分别,你居然倚靠于他,无耻!” 谢珝发出清脆的笑声,又低头写到:“今日徐州若是有失,兄长定难辞其咎,在这里呈口舌之快又有何意。珝虽不配为谢氏族人,却不想谢氏如此断了香火。桓氏仍有可用之处,兄长日后便知,此时应放下成见,联手抗敌。” 谢琰也本来没有打算为难谢珝很多,年少时自己对一个小娃娃的照顾肯定无济于事,虽然不是同一血脉,父亲对他宠爱有加,也必定有他的道理,毕竟是府下出来的人,如今他改邪归正,离开唱馆从军,也算走上了正途,大敌当前懒得与他计较。 他心里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自己拿出兄长的身份也压他不住,不如就当做是友军来使,听听他到底要做什么。 谢珝见他没有再虚张声势,便继续写到:“为今之计,要速破敌军,以免壮大其声势,引发更多的叛乱,不如兄长埋伏于鹰头岭两侧……” 谢珝并没有被谢琰家法从事,而是全须全尾的回到了桓玄大帐,一往一返也没有超过三个时辰。 桓玄本就对陶姜先生千里之外寄过来密函的计策很是肯定,毕竟当年三国鼎立之初,刘玄德缺兵少将,最终能出任一方霸主,靠的就是此计,百试百灵,以少胜多,必备之计。 谢珝虽然不是谢氏门下扶植的人,却是谢氏的一员,连远亲谢重都五次三番的要与之联手,别说是亲兄弟的谢琰了,放下成见,果然事半功倍。 既然战局已商定的十分完备,就要看过几日,桓玄的大军做戏做的够不够足了。 常言道,战斗都打响了,你会回家喂猪么?别人不会,殷仲堪会。天时地利人和,行军打仗缺一不可,而他却只占住了一样,人和,荆州的百姓一刻也离不开他们的主将啊! 出征一月有余,荆州境内就连番大雨,下了一月有余。百姓的农田房舍全部冲塌冲垮,平地之上水深三尺,一时之间,无人救助,流民泱泱,无处安身,饿殍遍地。 留守的参军曾三发文书,请求殷仲堪速回赈灾,可是殷仲堪当时被地形牵制,无力撤兵,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腹地,受水涝之灾,动弹不得,急得他整日里如锅上之蚁。 被逼无奈之下,他修书一封,寄给了徐州的桓玄,要他从南郡发兵对荆州进行救援。又修书给杨佺期,让他在战事不吃紧的时候,来协助自己脱身。 桓玄大战在即,匆匆看过书信,就交于谢珝,让他代为修书联络南郡的陶姜先生,烦请陶先生亲自领兵,救助荆州百姓,以解殷仲堪后方之忧。 这封信如此随便的交到了谢珝手中,谢珝心中百感交集。而交给他信的人并不知道,这其实并不是一封轻如鸿毛的信笺,而是一场战斗,一场厮杀,一场你死我活华丽篇章的序幕。 约定的清早,桓玄亲自引了五千兵马,挑战叛军大营,双方都派出了最勇猛的主将拼杀,可是单单走了几个回合,桓氏的战将便败下阵来,叛军见桓玄兵寡将弱,毫不犹豫的扑杀过来,打的桓玄落荒而逃。 逃跑之时,被桓玄的兵士们丢盔弃甲,仓皇逃窜。而叛军的首领季蔀最善于痛打落水狗,见此情此景,更是膨胀到无以复加,倾兵前往,追的又快又狠,被擒之兵,一律立即斩首,以获取敌方首级数定军功。 桓玄的兵马四散奔逃,像无头苍蝇般逃进了附近的鹰头岭,而此处恰恰是一处看似宽阔,而越往前进越狭窄的山崖。 季蔀听说桓玄的逃跑路线,不禁大笑道,天灭桓氏,若是自己率领大军前往,必然成关门打狗之式,便可一举歼灭桓贼,便挥师前去,没有半分犹豫。 其下属参将提醒他若是山崖有埋伏,则行军有险。可是季蔀与徐州部队作战月余,发现二者竟然毫无配合,处处掣肘,一方有难,另一方一定不肯支援。于是便不予理会,心道若是今日能先斩桓玄,必能吓的谢琰弃城投降,便继续帅兵掩杀。 鹰头岭山路并不崎岖,一条大路,只是越走越窄,到尽头时,仅能容纳不足三人并排通过,若有马匹前往,只能由一匹马独自方可顺利通过。 季蔀帅兵进入到山岭中部处,已是找寻不到桓玄残兵败将,正在他犹豫是否继续进兵之时,忽然两侧山上锣鼓齐鸣,无数燃烧着的火石、滚木堆山填海的被扔下岭来,带着火的弓箭手万箭齐发,射向季蔀带领的起义军中,一时方寸大乱。 若是正规部队,见此情此景,必然以盾护主,火速撤军,以减少损失,可是季蔀所带领的部队,只有人数优势,却无任何作战经验,仓皇四逃,人踩人,人挤人,一时间互相踩踏,哀嚎遍野。 桓玄的军马有序的延着鹰头岭的出口撤退,部队全部将要出岭之时,便听到了山谷中部,传来的悲鸣与吼叫,真是令人胆寒,那惨烈的场面,不必亲自过目,也知道有多么壮观。 一时之间,他想到,今日所死伤者,皆是普通民众百姓,因为对朝堂的绝望而奋起反抗,想讨得一点生路,而此时,他们的冤魂,就是下到地府,也难获取判官的公断与支持。 父亲当年想要一统九州的心愿,不就是让这样的人,远离战火,远离重税,有田可种,有衣可穿,民生富庶,百姓安乐,天下祥和。 所以此时,天下也需要一个真正能主宰的人,去颠覆白黑,去匡扶民生,自己这些年的纨绔,简直是太荒废了。母亲的梦见,谢珝的卦相,都指出自己将是那个力挽狂澜之人,既然这样,那就与兄弟联手,共同做出点成绩才好。 打扫完战场的谢琰,十分满意,徐州之围顺利解除,下一步该转守为攻,继续追击贼寇,将其一举除之,在乱尸当中,有人发现了季蔀的尸体,烧焦了半边,下身血肉模糊,像是被踩踏在了乱军之中。 可怜季蔀此人曾在刘牢之手下做过几年参军,行军打仗很有一套,弱其敌而引入埋伏,本来是他的专长。 只是此人往往出骄兵,曾因此被训斥多次,一气之下,卸职回家。这次的叛乱一起,便反了朝廷,投了贼人。没想到这次他恶习难改,打狗不成,反被咬,一日之间,小命就呜呼哀哉了,也是令人惋惜。 北府军到现在未出一兵一卒,坐观天下贼人四起,州府大乱,各地纷争,到底是朝廷有意为之,还是他刘牢之难以听之任之,任凭朝廷驱驰,谢琰不得而知,只是他心中隐隐有所担忧,这场乱战的终结,是否会是北府军坐收渔利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战初期,剧情开始推进,可能会有点点枯燥,感谢继续读下来的小伙伴~ 更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上榜了,小老很激动,感谢一直默默读书的小伙伴。 更要感谢墨客宝贝的15条情谊满满的评论,爱你哦~为了你,小老也要努力码字!加油!肱二头肌!~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客不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有了这次的联手,谢琰和桓玄暂时放下了成见,共同扫灭了大量敌寇,农民的起义军们,果然是不堪一击,没有强干的统帅,就是一盘散沙,人数再多,缺少训练,武器也很粗糙,经不起正规军的摧残。 杨佺期接到了殷仲堪的信后,分出一支兵马火速向支援上饶,于是殷仲堪得以脱身,向荆州撤兵,而此时南郡出发的陶先生已经帅军赶到,正有条不紊的开仓赈济灾民。 一时之间,整个战局看似进入了平缓的收尾期,各将领帅军向东海逼近,呈包围之态,战线一路缩紧。 可是就在镇压反叛的部队正在大肆进兵之时,殷仲堪的后院还是起火了。 半月之后,桓玄得到陶姜战报,要他立刻出兵,前往江陵支援。原因竟然是殷仲堪回兵后对南郡图谋不轨,欲借机吞并,竟然下令截杀自己支援的部队,双方在江陵已经打的如火如荼。 这封战报让桓玄十分不解,荆州水灾之际,殷仲堪怎会突然起兵攻打南郡,特别是爱民如子的殷刺史,为何不是在马不停蹄的治理水患,而是起不义之兵呢? 况且南郡是自己的管辖,殷仲堪又怎么会突然背叛兄弟情谊,对自己大打出手呢。日前在紧急的时候,他最先想到向自己求援,毫不避讳的要求自己出兵相助,这已经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与托付,又怎会突然生变呢? 可是陶先生的亲笔信也不容质疑,双方既然已经交战,那自己势必要火速领兵支援。只是此时徐州的形式,还不算稳定,此事还要和谢琰商议,并且事关重大,还是先要问问谢珝如何打算。 谢珝看了陶姜先生的战报,沉默了片刻,便默默写道:“如今徐州之围未解,战事汹涌,全部抽身,怕惹朝廷不快,若此刻退兵,降罪下来,难以开脱。不如你我各领一支人马,分兵两处支援,如何?” 桓玄大吃了一惊道:“不可,彖之从未用过兵,怕是不妥,而且留你一人在这儿,我不能放心。” 谢珝笑了笑,又写道:“如今谢琰已经不再为难于珝,与其联手只需全力听从安排即可,又有帐下各参将指挥,不必忧心。” 桓玄想都了想,虽然是方案是好,只是不能答应,道:“现在虽然战事平缓,却是追击穷寇之时,仍然凶险非常,彖之不可大意。” 谢珝见他稍有犹豫,像是心里默许了五分,便又写道:“我只在后方镇守,调兵遣将全权交于谢琰,留于此,是为了证明桓氏大军未撤,奉朝廷之旨罢了。” 桓玄沉默了良久,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若是谢珝不留下,谢琰那边怕是不能善待自己的军马,便道:“既然如此,也好,只是我明日便立刻引兵回江陵,你一人可有把握?” 谢珝深深的点了点头,胸有成竹。 桓玄便安心了些许,又道:“殷仲堪此举,究竟是为何?” 谢珝想了想写到:“殷仲堪与杨佺期有姻亲,表面推举敬道作为盟主,私下里却未必真心,此时恐怕是趁你后方空虚,乘胜而入罢。” 桓玄面色冷了冷道:“不会,即便殷杨二人平日之交全属虚情假意。荆州水患导致后方空虚,他怎会有军备攻打南郡,此事定有蹊跷。” 谢珝写道:“无论事情如何,双方交战已成事实,不如早做打算。” 桓玄想想谢珝对自己与殷杨的交情不能全知,并且事到如今,也只能先去看看了,便道:“那么徐州之事拜托彖之了,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刀剑无眼,务必小心。” 谢珝点点头,眼光中带着坚定与泰然。 这样的目光让桓玄一时间提起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他心绪复杂的拉住了谢珝的手,紧紧的握了握,食指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便松开手,往大帐外做安排去了。 谢珝望着他的背影,感受着那只手留下的温度,心里一时暖一时冷。重新拿起陶姜先生的信,又读了读,没想到,一切来的这样快。 如此看来,桓玄对于殷仲堪还是很信任的。他们之间本来不该有如此笃定的感情,可能是由于几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又都是年少轻狂,便容易亲近。可是同甘苦容易,共富贵那么简单么? 贫贱之交在大家都一穷二白的时候很是珍惜,现在各自壮大了,拥有了自己的封地与兵马,互相倾轧也都是迟早之事。没有想到的是,桓玄如今还是这样信任殷仲堪,对于他的人品还是这样的认可。 可是陶姜先生一旦动手,就不会给殷氏留任何后路,斩草要除根,殷仲堪命绝于此,只能怪天时对他太不友好了,荆州的大水冲走的不光是百姓的安居之地,更是他自己的命。 不过,此时不是手下留情的时候,将来要想对抗重兵在手的刘牢之,也只能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日夜训练,才能与之一搏。而兵马在别人手中,相互联合,始终不如在自己手中放心。若是殷杨二人将来不能为自己所用,不如趁此时,取而代之。 既然陶姜先生已经支走了桓玄,为今之计就是说服谢琰,对付分兵两处的杨佺期了。 桓玄回帐已是深夜,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发现那人竟然没有安眠,只是合着眼,听见他回来也不动,估计是太过疲累了,便没有多说什么,默默翻身上榻,尽量不做很大的动作,以免打扰到枕边人。 越是这样轻手轻脚的,越是觉得衣料互相摩擦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出奇刺耳,等他把自己整理好了,盖上被子躺好,再深出一口气,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枕边的人依旧没有动,从呼吸判断,他也没有睡着。自从行军出来,今夜是难得的安静,多看看他的脸也好,毕竟明日就要启程,把他一个留下,思来想去还是不能放心。 往日里,是将他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衣食无忧,百事不愁。今日不同,确实有点难以放心,就算他答应的再好,计划也赶不上变化快,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样的变化,赌不起。 想着想着,桓玄便转过身来面对着谢珝,无处安放的手,只能背在耳后,支着头。 哎!好想摸摸他的睫毛啊,那样的长,那样的密,像是某种喜欢张开尾翼的鸟类,发情时拼命绽放着,煽动着。 这比喻太过玩笑了,连他自己都抑制不住勾了勾嘴角。可能是笑的时候鼻息也混乱了一二,眼前的人,居然睁开了双眼,把他的偷笑撞了个正着。 霎时间,桓玄有点紧张,也有点羞愧,像是背着先生做小动作而被发现的学童,一怔,随之脸慢慢的发起烧来。 今夜的谢珝,目光中带着万般的柔和,像是有些不舍,又像是有些怜爱,总之平静如水,却略带忧愁。不知为何,桓玄觉得如果这样继续的对望下去,眼前的人可能就要滴下泪来。 他不舍得让那人流泪,一滴都舍不得。 在他心中谢珝应该永远是初见那般,逍遥自在,轻灵脱俗,傲视万物,而不是为凡尘俗世悲痛难纾。 他很想伸出胳膊,让谢珝躺过来,弯住他。可是,自己究竟有什么立场可以这样做呢? 打着怕谢珝受梦魇折磨的旗号,已经强迫他同榻共枕了,又怎么能委屈他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能做为他老师的替身,拥抱他,安慰他,可能已经很好了罢! 也许是桓玄的眼神对视的太不认真,眸子里将他所思所想,都映画成了实物,飘忽而过,被眼前的人,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谢珝居然向前移了移,主动将自己的头向他的脖颈靠了过来,在枕头和肩膀之间留下了一处让他安放胳膊的空隙。 这般的光景或许只是他的梦境,不是真实的世界。 所以桓玄伸出手,让怀中之人躺在自己的臂弯中并不过分。低下唇,吻住了怀中之人的额头也并不过分。 如果梦境如此美妙,真的希望这梦可以一直下去,不要停歇,永远不要醒来。 正当他沉浸在这似梦非梦的幻想中,怀中之人,在他的背心上,轻轻的写起字来。 他这才清醒的发现,这并非幻境,而是确确实实的拥抱与亲吻。是谢珝自己主动拥抱过来的,对他的吻也没有半分抗拒,他的彖之是否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心意? 心中顿时暖意沸腾,甚至有种无名火直冲天灵。他很想打破这种静谧,不想再等待那份情谊是否到达了自己所奢望的境地,就这样汹涌澎湃的沉溺在此时此刻。 于是桓玄收紧了自己的臂弯,将那人的身体与自己贴在了一起,被压住的那只手,顺势环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是从上到下,顺着他的发丝一点一点的抚摸着,落在了他的腰际。 轻而热的吻又落在他的额头,发间,眼眉,还想向下探去,搜索那更为柔软与温暖。 可是背上的字,已经写完,而他也清晰的感知到背后是何字,内心的燥热瞬间偃旗息鼓,因为那两个字写的是“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被自己甜到了,是不是很大脸!~o(*////▽////*)q 第44章 桓玄带领大军奔袭了十日,终于赶到了平江,未入城门,就收到了陶先生的战报,殷仲堪部队被全歼,荆州的大权现在已经落入了自己手中。 手握这条战报,桓玄不禁心下一惊,这是自己这种情况之下,最不愿意面对的一种境遇。无论是何起因,此时此刻,是他背叛了兄弟之情,违背了共同联盟的誓约,兴兵攻占了荆州。如果说他对此事一概不知,天下间谁会相信于他呢! 只好先行进驻平江城,等待陶姜先生的解释。 第三日酉时,陶姜先生领兵马到了,于是,这迟来的解释也到了。 “如今局势如何?”桓玄已经急的不急了,只想问问清楚。 “公子莫急,荆州余孽现在正在肃清,现交由顾将军全权负责,想必不出十日,荆州全境皆可平定。只是水患未出,还请公子下令继续赈济灾民。”陶先生努力让自己字迹发出的清楚,于是缓慢的答道。 “殷仲堪现在何处?”桓玄听完这番话,心中一凉。 “殷将军已经伏法。”提到此处陶先生有些低沉。 “伏法?如何伏法的?何时的事情?”桓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声音提高了一倍。 “正是昨日押送的途中,自尽的。”陶先生道。 “昨日?为何不找人看好他?还没有当面对峙清楚,就自尽了?绝不可能。”桓玄眼睛盯着陶姜,觉得此事定有隐瞒。 “确实如此。”陶先生沉稳,平静。 “即便如此,究竟为何会突生变故?”桓玄见问不出所以然,便转了话题。 “臣在荆州治理水患,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还从南郡押运了粮草物资,沿路救济各处涝情,疏通河道,引导水患,当地百姓无不感激涕零,各地官府也都大力配合。谁知殷仲堪回兵后误以为我们趁机占据荆州各地,便主动出击,打臣个出其不意。” 陶姜先生见桓玄脸色阴沉便接着道:“臣无所防备,只好沿路撤退军马尽力抵抗,并写信求助公子与镇守襄阳的顾恺之将军,多亏顾将军救兵及时赶到,才救起了臣下。可是殷仲堪已然杀红了眼,非要置臣于死地,便对峙了起来。” “殷仲堪何以认为先生是要霸占荆州各地啊?”桓玄想知道最初产生误会的原因。 “臣下不知,也许是因为救灾之时,百姓归顺于我部,荆州其余各部都依顺于我的调动。”陶先生回答的并不清楚明白,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后来呢?”桓玄问道。 “殷仲堪连连作战又长途奔袭,荆州境内已没有任何补给,全靠大军死撑,必然对峙不过顾将军,于是战败被擒。”陶先生道。 “所以呢,你就杀了他?”桓玄背过了身,缓缓的道。 “兵败身死乃是常事,殷仲堪自知无颜面对于苍生,咬舌自尽,并非臣有意为难。”陶先生一如既往,声音平缓。 “他是我的兄弟。”桓玄道。 “在他取得荆州刺史之前,还不是。那时只是因为他对公子敬重,容易把控,公子才推举一二,若是当初司马道子对公子重用,荆州之事,还有他殷仲堪的置喙之地吗?”陶姜先生一语中的。 “荆州之事一切就依先生,下去罢。”桓玄的声音很冷,缓缓叹出一口气,然后吩咐道。 陶姜先生深揖一礼,便下堂去了,留桓玄一个人,对着墙上的战图发呆。 事情明白的很,荆州大水后,殷仲堪的那封信说明了一切,因为对自己的信任将全部的身家性命交给他处理,将全荆州的百姓安危交给他管辖,不分你我,可谓是信任到了极致,可是就是这铁打的信任害死了他。 陶姜先生早就劝自己对荆州和江州对手,而自己顾念兄弟情谊,不肯出手,于是陶姜先生就借此机会,亲自出马,将荆州强取豪夺,归于自己名下。 看似陶姜先生为了自己,深思熟虑,实则是为了什么,自己也不想清楚。既然是自己手下之人所作所为,与亲自去做又有何异。可是现在如何面对杨佺期呢? 桓玄默默的叹了口气,究竟是何时开始这种相互猜忌利用的心情变成了不可替代的兄弟之情呢? 也许当初先帝驾崩之时,四个人在一起的一个月罢。那时的自己还没有一兵一卒,妄想得到朝廷的重用,整日郁郁寡欢,是殷仲堪和杨佺期每日里安慰他,鼓励他,支持他。 而自己那时对珝公子的情谊无法纾解,也是他二人帮他分析,出谋划策。也许人与人之间最怕的是接触,相交久了便生出很多复杂的感情来,自己对谢珝如此,对殷杨二人也是如此。 那段时间,一见如故的封尚与杨佺期关系极好,两个人天一句地一句的能聊上很久,而殷仲堪就在一边分析二人最多聊几句就会突然打起来,一般不出他所料。当然结果想都不用想,定然是封尚趴在那求饶。 还记得最初,杨佺期看上自己,想为家妹说亲,话里话外的夸赞与试探,天天缠着要生辰八字,祖宗家谱,那个时候殷仲堪还曾为此事挤兑过他,问他为何只关心这个新友人,不关心一下他这个老友。 如今想想,殷仲堪的好脾气,还从未因为什么事情争执过,却是更关心谁这点子小事,让他在屋内跺来跺去,气的捶胸顿足,颇有童趣。这样看来他确实更关心杨佺期的内心想法。 杨佺期那会也耐心的讲述了两人太过于熟悉,即使没有这份情谊也会一直如亲兄弟般要好下去,再做亲家很是浪费,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选个外姓更有利云云。 可是封尚问他为何不选自己的时候,杨佺期却十分没有耐性,吼着让他滚,还说那是自己的亲妹妹!胞妹! 想必也是因为那段时间的同吃同住,才使四个人亲如兄弟。即便是殷仲堪大婚后,自己带着珝公子前去散心,还是亲厚如旧,所以内心已经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亲生的朋友了。 殷仲堪的家人,怕是陶姜也会一个不留,那么杨氏的妹妹岂不是也会死于非命。那一对恩爱的鸳鸯,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杨佺期这个胞妹是他的心头肉,平日里就百般疼爱,嫁了过去,还要隔三差五过去探望,而如今却惨死在自己手中,想必他不会听自己解释半句。 而杨氏兄弟个个骁勇,怎能轻易罢休,定是要攻过来拼个你死我活的,自己是战还是不战,如何去战? 正执被思绪攻击的毫无还手之地时,下人禀告桓伟来了,桓玄立刻出来迎接。听说荆州刚刚开战,兄长就被殷仲堪囚禁了起来,险些遇害,今日得见,真是感谢上苍保佑。 只是桓伟还带来了一个人,竟然是殷仲堪的弟弟殷仲文,这个组合让他稍稍有点惊讶,可是想起,殷仲文年前便求取了兄长的爱女,如此看来,他们倒是一家人,只是在这个时刻一起出现,十分微妙。 桓伟紧紧的拉住桓玄的手,感慨万千的道:“敬道,你是不知,若没有我这爱胥,今日你就见不到我了啊!” 桓玄道:“兄长不必担忧,快将来龙去脉细细讲来。” 桓伟激动的差点滴泪道:“本来我与陶姜先生分别救助灾民,殷仲堪回兵后无缘无故,将我锁了起来,便与陶先生开战。我消息闭塞,毫不知情,后来是仲文将我救出来的。” 桓玄听了兄长这番话更是不懂,于是看向殷仲文。 殷仲文便施礼,答道:“岳丈大人确实在赈济灾民,只是兄长在回兵路上听信小人谗言,误以为陶先生已经夺取了荆州各部的统领,便一气之下出兵讨伐。” 桓玄听了这样的解释,仍然不信,便问道:“既然是误会一场,言和便好,为何会赶尽杀绝。” 殷仲文又答道:“兄长起兵之时,陶姜先生且战且退,一直在解释。可是手下有一将领,不知内情,竟然将杨氏嫂嫂捉住威胁,嫂嫂出身将门,哪能屈服,便咬舌自尽了。兄长才一气之下,非要取陶先生项上人头。” 桓玄叹了口气,杨佺期的妹妹果然没有逃过此劫。便道:“兄长为你所救,玄在此谢过了。” 殷仲文一揖到地,忙叫不敢,又道:“误会难解,仲堪他一错再错,落此下场是家族不幸啊!可是岳丈大人甚是冤屈,仲文只能尽绵薄之力,保大人性命无忧。” 桓玄道:“你兄长究竟是怎么死的?” 殷仲文答道:“兄长战中失败,不甘成寇,便随嫂嫂一道去了,也是咬舌自尽的。” 桓玄见他们前后说辞一致,没有什么破绽,便问道:“你兄嫂的后事……”可是此时,他有些说不下去。 殷仲文道:“陶姜先生以安排的妥善了,将军不必担忧。” 桓玄不欲再说,便摆摆手让他自行歇息去罢。 可是桓伟似乎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便道:“我早说殷仲堪此人,不是你所熟知的那样宽厚,如今你我坐拥荆州,岂不是比处处受制好上太多,不要过于忧虑了。” 桓玄心中有气,不好对兄长说,只好淡淡的道:“若此人不宽厚,兄长可还有命乎?” 这一句话说的桓伟也不好再反驳下去,只好道:“天道无常,人各有命,莫要强求。” 桓玄心中难过,扶着额,没有答话,两人便知趣的退下了。 只可惜: 昨日谈笑仍犹在,今日阴阳两相闻。 恩怨情仇道不尽,他年地府何以逢。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个牺牲品出来了,第二个还远么? 桓玄从一太子洗马走上帝王之路,一路上都是如此,尸山填海中走出来,现在只是个开始。 第45章 与此同时,杨佺期收到战报,桓玄趁荆州水患,使家臣陶姜、外臣顾恺之合力攻之,在殷仲堪回兵未稳之时,合围绞杀,一举歼灭殷氏军马三万余。而桓玄火速回兵江州的第一件事,便是斩杀殷氏一族,数十人命,殷氏上下只留下殷仲文一人。 见此信,杨佺期双眼血红,悲不自胜,仰天长啸,当即下令,整顿军马,立刻出发赶往平江,并下令招回支援到上饶的各部人马,共同回兵,血洗荆湘,为殷仲堪报仇。 只是他的这军马未出徐州便被谢琰的大军堵截了,双方此时还是共同讨逆的联盟,自然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两军对阵之时,双方将领对答了半晌。 谢琰道:“讨逆之事还未完成,将军为何撤兵,不怕圣驾怪罪么?” 杨佺期答:“因后方有急务要处理,故而火速撤兵,请将军勿要阻拦。” 谢琰道:“将军若要是回荆州处理急务,还是作罢,此时的讨逆是为国家尽忠,家事当放于国事之后。” 杨佺期道:“桓玄匹夫,杀我妹婿胞妹,夺取荆州,怎能放任不管。” 谢琰道:“荆州之事,与谢氏无关,但是讨逆之时,乃是国之大业,将军临阵脱逃,便是有违军令,谢琰不得不军法从事。” 杨佺期道:“谢将军是要阻拦我的去路么?” 谢琰道:“是又如何?” 杨佺期道:“若是将军不允卑职只能强行通过。” 谢琰道:“将军这是非要撤军不可了,那休怪我以反贼同处之。” 杨佺期道:“如此便不必多言。” 双方谈的不拢,便各自回阵。 谢琰传令三军,杨佺期归附逆犯,反抗朝廷,乃贼也,人人得以诛之。同时一封奏报上于朝廷,尽数杨佺期战场抗命,反抗朝廷,归附反贼之罪,请朝廷发兵支援。 司马道子接到这封战报,十分满意,随手拿给了在一旁品茗的支妙音,妙音娘子见信后,低低在道子耳边说了几句,两人相视一笑。道子便叫人找来司马元显商讨,如今之计,该当如何。 司马元显进言,荆州殷氏手握重兵是朝廷心腹大患,如今已经去除,便可安心。桓玄此时虽夺取了荆州兵权,只是此地经过水患洗礼,十室九空,一时半刻不足为惧,既然父亲有意抬举,可放任其摸爬滚打。 而这杨佺期兄弟出身武将之家,甚是骁勇,谢琰恐怕难以抵挡,并且此时任由杨佺期回荆州报仇,杨氏必灭桓氏而壮大自己势力,他日便难以控制,不如此时扶植相对弱小的桓氏,趁机除去杨氏,更加稳妥。 谢琰既然无法应对杨氏猛攻,便可以出一奇兵支援。如今刘牢之手握北府兵,假意归顺,实则观望各方势力倾轧,按兵不动,寻机而发。不如下一道旨意,命其扫平东海余孽,顺便与谢氏联手铲除杨氏,则可使外围形势转变为孱弱的桓氏,归附朝廷的谢氏与按兵不动的刘氏三足鼎立。 如此安排则朝廷安稳,局势平缓,各司其职,各守其分,一时之间忧患全除。 司马道子甚是宽慰,便安排儿子继续监督战局,自己则下诏给刘牢之,让他整军出征,先除杨氏,再扫平东海。 可是此时更加宽慰的,怕是坐在屏风后的支妙音。 司马元显的安排可谓是天衣无缝,在杨佺期扫平孙恩叛军节节胜利之时,他便暗中里安排了亲信到桓殷杨三处传递消息,让之前埋下的暗桩开始活动,那些人大部分是三人入朝之时所带来的亲信,皆是用高官厚禄和金银财宝买通,以备他日之用。 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正好全部派上用场。只是令司马元显没有想到的是,桓玄竟然早已打算吞并殷仲堪的地盘,在自己没有离间他二人的情况下,他们就自相残杀起来。并且,桓氏毫不手软的动用了驻守边塞的顾恺之部队,可谓是釜底抽薪,全力一击。 如此看来,自己的人即便没有虐杀杨佺期的妹妹,他们大概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就此罢手,还是要拼个你死我活。桓玄想必是继承他父亲的意志,迟早有一天要扬名天下。 只是他开始选错了战友,现在又选错了敌手,没有朝廷出面帮他除去杨佺期,他定然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这是一招险棋。 不过偷偷换出杨佺期的战报,也是他司马元显的一招妙计,本来那战报只是写桓玄没有回兵殷仲堪便咬舌自尽了,被他的人换成了桓玄回兵后亲自动手,想必杨佺期收到战报,定是气的七窍生烟。 只是现在最为棘手的是新归附的刘牢之,既不肯被自己所用,又没有表现出与他人结盟的意图,一直在壮大和观望,手握重兵,不得不防。 杨佺期与谢琰对峙的很是势均力敌,杨家兵马越是急着突破这牢笼,谢氏越是避而不战,想要绕过这谢氏的军马又无路可走,而这谢氏像是沾到了身上的糯米团,果真做到了你进我退,你绕我追,你攻我挡,你不动我不动。 谢琰在战场之上,一直打的过于保守,还时常送信过来,表示不愿意与友军撕破脸,非要打的你死我活,大家各退一步,扫平匪寇再做打算,一时间让杨佺期左右为难。 这样的局势拖了十日,杨佺期终于熬不住了,准备组织一场大的战役,不再留任何情面,定要斩杀于战场之上。 只是没有想到,谢氏的援兵先到了。 杨佺期此人作战确实骁勇,只是心机不深,虽不如自己的妹婿那般妇人之仁,却经不住对方几句暖言暖语就会打乱阵脚,战场之上,这一拖,便拖出了变故。 刘牢之收到上命,觉得是个发横财的时机,便分出几名将领,以刘裕为首,攻打东海孙恩的余孽,自己率领了五万大军,前来铲除杨佺期,为的就是将自己的领域再次扩张。 于是他只想速战速决,解决这个杨氏的麻烦,占领腹地才是他用兵的重点。不过果然不是他目中无人,在北府军的面前无论是朝廷大军,杨氏兵马,还是孙恩的草莽,都不值一提。 杨佺期与刘牢之一战便伤亡惨重,几乎全军覆没。他此时腹背受敌,而后脾气的谢琰见援军已到,一改往日作风,与刘氏一起合围掩杀过来,打的他措手不及。 他此时才反应过来,谢琰一直在拖延战机,等待援军,而自己却中计了,乱军中他奋力拼杀,只想留住一条命问问这狗贼,究竟是何居心! 监牢之中昏暗阴沉,杨佺期很疲惫,心中百感交集,很想就这样一睡不起,可是心中带着的恨,却让他无法闭上双目。 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纤瘦缥缈,会是谁呢? 谢珝命人搬着小几和笔墨,进入牢中探望,说是探望过于优雅,其实就是来送送这位旧友,当然,如果杨氏承认的话。 见来人是他,杨佺期有些愤怒道:“你来做什么?” 谢珝不迟不缓,施了个礼,盘腿而坐,开始书写。 杨佺期最烦有事磨磨唧唧的,便吼道:“谢琰呢?派个哑巴来做什么!” 只是他突然好像电打的一样,明白过来了什么,便道:“怎么是你,谢琰是你什么人?你果然是谢氏的人!” 谢珝的字也写好了,他看过去,那纸上赫然写道:“杨兄别来无恙,未作介绍,谢珝不才,乃是谢琰之弟。敬道一直不晓此事,才没有告知,不是他之过矣。” 不提桓玄还好,提起此人,杨佺期瞪目欲裂,吼道:“桓玄狗贼,背叛誓言,他日定会受天谴。他立过誓的,永不背叛,不然人神共诛。” 谢珝写道:“并非敬道要杀你二人,而是天道。” 杨佺期笑了,道:“天道,何为天道?孙恩叛乱是天道?荆州大水是天道?你休要给他扣上高帽子了。狗屁的天道。” 谢珝道:“将军可知令妹妹婿如何死的?” 杨佺期不答,看谢珝继续写道:“司马元显早已安插内应在荆州,敬道兵马入境之时,内应先写信告知殷公子荆州被夺,又趁机杀死令妹,做成此事,即便殷公子不肯相信,也会误会。” 杨佺期道:“朝廷?你的意思是朝廷有意除掉仲堪?” 谢珝点点头并写道:“朝廷早就忌惮殷公子坐镇荆州,还有将军你从旁协助,他日必成大患。本来想借孙恩反贼伤伤三家锐气,削弱实力,不想孙恩并不成事,于是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才致使如今结果。” 杨佺期道:“可是桓玄如今却坐享荆州,难道也是有意安排?” 谢珝写道:“敬道无权无势,无所依傍,现在扶植,便可在他日与刘牢之对抗,成鼎立之势,若是换做将军,则局势紧张,故而将军不能留。” 杨佺期道:“朝廷为何不扶植仲堪,毕竟他的势力现在就可与刘牢之一战。” 谢珝写道:“正是因为将军。若没有将军,殷公子不必死。” 杨佺期不解的道:“我?” 谢珝写道:“正是,因为将军骁勇,是不可驾驭的英雄,而普天之下能请动将军的人,只有殷公子。” 杨佺期道:“你何出此言?” 谢珝写道:“世人只知道殷公子与令妹琴瑟和鸣,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爱侣,却不知殷公子真正在意的确实将军您,也许他自己也未曾发觉,只是谢珝不才,在殷公子府上拜会之时,有所发觉。” 杨佺期愣住了,一时间难以从冲击中挣脱,吼道:“一派胡言。” 谢珝写道:“当局者痴,连座下小童都深知此事,封公子也是知情者,只是未到时机透露而已,殷公子对将军的感情天地可鉴。” 杨佺期回想两人的点点滴滴,不觉有所松动,可是故人已逝,如今他再想问个究竟也不能了。 谢珝写道:“杨将军此生所做的最大错事,是将令妹嫁于殷公子,害了你们三人,若天下不知你二人联姻,便不会如此忌惮,急于铲除。” 杨佺期不想再想,摆摆手道:“可是妹妹当年得知嫁与之人是仲堪时,是多么的欣喜,婚后又是多么的幸福,我每每去看望她,都要与我说上一天一夜,仲堪待他如何之好。” 谢珝写道:“也许令妹也深知此事,意欲为点醒于你。” 杨佺期道:“她总是告诉我,仲堪时常与她提到年幼时我二人之事,也常问她我的喜好,原来她也猜测过。” 谢珝写道:“天下不知情者,非你二人莫属。” 杨佺期无奈的笑了笑,道:“我与仲堪非儿女之情,而是知己之情,你们错怪他了,仲堪他也是真心待我小妹,天下没人会懂,我们三人才是真正的知情之人。” 谢珝写道:“既然如此,谢珝不再置喙。只是如今刘牢之妄图杀将军而后快,夺取江州,扩充自己的势力,将军还是早做打算罢。” 杨佺期道:“败军之将如何打算,生死皆不在我自己手中。既然桓玄与我一样,都是朝廷的一颗棋子,那么不如将江州送给他。如果仲堪地下有知,也会如此打算。” 谢珝写道:“敬道此生会为二位兄长报仇雪恨,他日地府,二位当面质问于他便可。” 杨佺期道:“敬道此生有珝公子一位知己便是他的福分。” 谢珝一怔,随即颔首,拱手施礼。 杨佺期道:“多谢,珝公子告知真相。” 谢珝躬身再揖,便退出了牢门。 作者有话要说:给小老自己写难过了,因为踏着朋友的尸身向上走的感受与敌人哪里会相同呢!~ 第46章 人在家中坐,噩耗天边来。 半年前封尚与三个兄弟热热闹闹的一处喝酒打闹,嫌弃这个,挤兑那个,对月言欢,好不惬意。虽然自己不是那种手握重兵,可以统辖一方的大官,可是还是能看出,无论身份如何,四个人气度秉性很是相合,是真心的相交。 杨佺期的性格真是直爽,连带着他的胞妹都很直爽,与这样的人交往,最舒服的就是有啥说啥,没事打一架,浑身舒爽,两个人没什么共同话题,你说飞鸟我说鱼,还能欢天喜地的聊到一起,反正不管别人说了什么,自己说完了就很开心。 而殷仲堪就是那种,有什么知心话都能跟他聊的知心哥哥,有什么难言之隐,都可以畅所欲言,又保密又贴心。 比如自己对谢珝的关注超过普通朋友的这种心情,就曾经讨教过殷仲堪的意见,而老殷同志作为一个没有过来的过来人,很理性的分析过这件事,他觉得就是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类型的人,就对此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那不叫心悦,叫好奇。 如果说仅仅几个月没见,八月节里要在南郡聚会的约定还在耳边回荡,大胜而归的消息背后却是天人两隔,换了谁也都很难接受罢。 一个联合攻打外贼的战役,最终会是这个结果,三个兄弟出去,一个人回来,收缴了其他两人的全部地盘,居然还一问三不知,别说桓玄抑郁了,他都有点抑郁了。 官方的说法是,殷仲堪不满陶姜先生在荆州时的所作所为,突然起兵攻打陶先生部,于是拉开了战事情。陶先生撤军途中分别寄两封救援信,一封写给了桓玄,要他火速支援,一封写给了顾恺之,要他调动襄阳全部兵力入荆州。 可是当时荆州水患没有解除,殷仲堪长途跋涉回兵后,竟然不敌陶姜和顾恺之两路夹击,于是在桓玄赶到之前战役就结束了,陶姜先生堂而皇之的夺取了荆州管辖权,殷仲堪自尽当场。 杨佺期得到这一消息后,为妹夫报仇心切两路军马同时向荆州进发,中途遇到了谢琰与刘牢之的联合截杀,由于兵力分散,杨氏各部也被打的节节败退,最终,杨佺期与谢琰处和谈不成,自杀而亡。 这两边的遭遇,都是在桓玄不在的时候发生的,而真实的情况,恐怕唯一不知的就只有他一人了。 几日前桓玄就收兵回了南郡,入府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也没有派人找自己过来叙谈,据说是每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不与任何人交谈,饭也不用,寝也不就。 封尚见到他后,就知道自己无法安慰眼前这个落寞之人,只能看着他负着手,背影阴沉,安静如斯。 可是再难开口也要开口,封尚便道:“珝公子何时回兵?” 桓玄肩头略一动,仿佛是听到谢珝的名字,心中有了点波澜,却还是不动不答。 封尚问道:“荆州和江州你准备如何处理?” 桓玄终于开口道:“一切交由陶姜先生。” 封尚又问:“你如今还肯信任此人?” 桓玄回过身来,看着封尚,却并未回答。 封尚便道:“陶姜先生成就你的大业,确实处心积虑。可是一举除去殷氏杨氏,最直接有利的人,可能不是你。” 桓玄听懂了他这话的意思,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了。 封尚道:“你不想听也得听啊,最初我觉得珝公子投奔于你,只是要你除去刘牢之为他的师父报仇,可是如今看来,他这是将仇恨牵怒至你们三人身上。” 桓玄突然回过头,道:“不,他只是想扩大我的势力,助他除去司马氏与刘牢之。” 封尚道:“忠言逆耳,若是壮大你的势力,何必至他们二人于死地啊!他这是之前便与你家陶先生联络好了,怕你不允,就支开你,趁你在途之中,先斩后奏。” 桓玄又道:“不会,战局一旦拉开,又有谁会知道结果,必然是出于无奈。” 封尚道:“杨佺期被谢琰截住的时候,他为何不将误会解释清楚,而是让谢琰出兵拖住老杨?” 桓玄沉默不语。 封尚又道:“他早与谢琰商议好了,派人快马加鞭报于朝廷,搬刘牢之当救兵杀屠杀老杨,好让这杀人的罪名不被安在他头上。” 桓玄又背过身去,像是不想听下去了。 封尚追着道:“说是老杨与谢琰谈的不拢,于是自杀。可是他却留下遗书兵符将江州全权交于你处理,不是谢珝能办到,难道还是谢琰?” 桓玄道:“别说了。” 封尚必须要说透才能安心,便道:“他先将老杨的兵马杀尽,再巧舌如簧,逼他自杀,再为你讨来江州,真是机关算尽啊!” 桓玄低头,手已经攥的太紧。 封尚道:“你的珝公子有通天之能,随便占卜几卦就能预知战局,想必早就料定是这种结果,便有所安排,现在你如何谢他?” 桓玄道:“世人传说的,又岂能当真,他所占卜的,在我看来,未必会真。” 封尚道:“自欺欺人!你是指荣登九五,还是命无桃花啊!不要闭目塞听了,你的桃花,处心积虑的在你身边,伺机埋伏呢!能有什么好结果啊!还有你依仗的陶姜先生,怕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桓玄不想继续听,再次转过身来,神色已经无法继续保持冷漠和自然,他再次抬了抬手,示意封尚不要再说了。 可是封尚觉得是疖子就要挑开,便道:“我知道你心中全然都知晓,只是一个是你深信不疑之人,一个是你心中之人。一时间你难以接受,可是这二人确实不得不防。” 见他又不答话,便继续道:“敬道,你不该感情用事,想想你父亲的志愿和抱负,看看荆州天灾时百姓的疾苦,想想孙恩之流为何反对朝廷,那些流民为何暴|乱,而他们最后的结果呢?不要再坐以待毙了。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身边不能留包藏二心的人。” 桓玄终于道:“我知道,可是彖之他不能没有我。” 封尚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劝他,想了想,便道:“国之栋梁,邦之希望,怎可因儿女私情荒废。你说了要逆天改命,怎么还真被这克星克住了?你昏了头了?他若是心中有你,我都不愿意劝你。他只是利用于你,甚至还要你的命,你都不顾了么?” 桓玄闭上双目,淡淡的道:“为他的愿望豁出命,我也愿意。” 封尚这次真的无言以对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时候你不知道一个人何时动情,为何而动情,只知道,为了这个人可以抛下所有。世间之人所在乎的一切,在感情面前,一文不值,如果这份情谊无处落脚,那么他所拥有的只不过是尘埃。 封尚缓了缓道:“你如何对得起殷仲堪和杨佺期?” 桓玄道:“此生是我对不起他二人,地府自然相见,再听凭他二人处置。” 封尚道:“那殷仲文呢?” 桓玄道:“他是仲堪唯一的血亲,自当拼尽全力护他周全。” 封尚道:“他与殷仲堪之死,怕是也有关联。” 桓玄道:“我暗中查访了,确无关联,只是他眼光独到,选中了兄长这颗大树,日后会抬举他的。” 封尚道:“看来你早已想通透了。” 桓玄道:“是。” 封尚自言自语道:“你的克星怕是不止一个,身边两个最信任的人,都不善言,难怪伯母要百般提醒于你,我看是浪费了她的心血,让你提防,你却向上扑,比飞蛾扑火还执着。” 桓玄道:“陶先生我会提防,彖之他不日便会回兵,不要与他多说。” 封尚点点头,便告辞出门了。 也许他这次来,不是帮桓玄排解愁思,而是想为自己的难过找个出路。他不想看到几个人的结局居然是这样,桓玄付出这么多,最后还是换不来谢珝真心相待,而是无尽的算计。 如果这些只是利用也就不值一提了,这里面牵扯到他桓玄的性命,他居然还是能够包容,究竟是为了什么? 今日看来,桓玄心中与他一样,一切挣扎都抵不过那个不会说话的少年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 他也曾暗暗思考过,应该如何面对珝公子,虽然对殷仲堪和杨佺期的遭遇甚是遗憾,却也对谢珝责怪不起来,如果说都是兄弟,他对谢珝也有些说不出的情愫,却不似桓玄那般不顾一切。 如果谢珝的存在会对桓玄不利,那么就不能旁观下去,毕竟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也比不上桓敬道的位置,更何况是儿女情长。 可是如何感化他,要他放下那些仇恨,看看那痴心一片的眼前人呢?就算得不到他的心,权当赎罪和平共处还不可以么?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师父的死,几个人确实难逃其咎,谢珝来报仇也是无可厚非。 如果自己是桓玄,可能也会伸直脖子等着他,只是事情这样就能结束也好,但是世事并不能皆遂人愿,因为还有更多的战斗要他们去面对。 但是,这陶姜先生,究竟有何目的,居然联手谢珝,做了这样大的一件事,真是让人不得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陷入沼泽的人,见过。 蹲在沼泽里的人,第一次见。 第47章 荆州与江州各事宜由陶姜先生全权处理,十几个昼夜间,竟然整肃有序,报喜的信函纷至沓来,桓玄只是拆开扫上几眼,便放下了。这几日他已经做好了打算,不管自己如何拥有的这两方水土,如何利用才是头等大事。 自己的实力也是要不断的扩大,才能助谢珝去完成他的心愿,普天之下,也只有自己才能帮他,也只有自己才有这个实力去帮他。 即便是将来,完成了他所有的复仇,要自己的全部,哪怕是性命,也只好双手奉上。 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再是为了打动他,只是单纯的帮他,或许有一天他心中再无仇恨,可以回到那明媚的样子。 打定了主意后,便上疏朝廷,自领荆州刺史与江州刺史。 没有想到司马道子很快给予回复,加封桓玄荆、司、雍、秦、梁、益、宁州都督州即扬豫八郡,领江州刺史,并加封桓伟为冠军将军,雍州刺史,侄子桓振为淮南太守。 刘牢之撤兵后竟然没有顺势扩大自己的势力,只收取了东海各地的州县,十分的懊恼,江州这块肥肉最后居然落到了他人手中,确实出乎意料。 谢琰此人居然站在了桓玄一边,阻拦了他西进的去路,还抬出朝廷诏命,两相权衡后,也只好就此作罢,不过他对这个刚刚起步的桓氏,没有轻视,甚至预感到此人将来必有大作为,只是时机未到。 单单从一次被迫剿匪出征,就能吞并荆州江州,还受到了朝廷的正式封赏,如果在那里蓬勃发展个几年,岂不是会有一天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更胜一筹。 再见谢珝已是分别的第四十九日,桓玄的那些悲伤苦楚怨怼责备,在看到这个人翻身下马,站在自己面前时,好似翻了个跟斗云,已去了十万八千里。 谢珝瘦了,本就单薄的身子,如今,更是瘦的让人心疼,也许是车马劳顿,整个人看起来都疲惫不矣,强打的精神,被诸位将军管事迎进了城。却在见到他时,面上露出了些温柔的神情,嘴角也向上弯着,看起来神清气爽了些。 桓玄很想一步跨过去,将眼前的人抱住,无论如何也不松开,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只好用目光代替动作,自觉收敛的淋漓尽致。 可是谢珝盯着他仿佛要冒出火的双眼,无法苟同这位封疆大吏的意见。他甚至想伸出双手挡在自己眼前,以免那灼灼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烧出些不可磨灭的疤痕。 拥抱是可望不可及,可是为表亲切,执手相迎倒是再合理不过,于是,桓玄几步迎了上来,嘴上恭敬的道彖之辛苦了,却毫无怜惜的一把拉住了那人的手,力道仿佛要捏碎手中的指骨似的。 谢珝只觉得握住自己的手,掌心炙热,力道惊人,他那不太壮实的骨节已暗暗发出悲鸣。可是那人好似也控制了方寸,因为虽然被握的紧,却没有很痛,并且在路过城门墙楼,四周阴暗起来的瞬间,手背被那熟悉的指尖反复摩挲揉捏了几下。 自从接下了荆江八郡,前来桓府里奉承的人更加多了起来,听说今日,桓氏的有功之臣回南郡,桓公亲自相迎,一同前往的文官武将就多的从城内排到了城外,如此阵仗,一一引荐倒是不必,大宴群臣是势在必行。 大胜而归到天子下诏,南郡城中灯火辉煌,夜夜笙歌,百姓欢乐,一派喜庆,可是即便如此,官中却从未安排过一次大宴,不过好饭不怕晚,等的就是今夜,所以平日里再是再热闹非凡,都没有今夜排场鼎盛。 桓玄在此之前就命人制作了万盏天灯,只等今夜放飞,于是宴席齐备,群臣一堂,众人就等着桓公一声令下,放灯祈福。 桓玄在大殿正中,端起酒盏,示意诛公共同把盏,为今日盛景同饮这第一杯,于是群臣在高呼桓公万安之中,饮下了这首杯贺庆之酒。第二杯,桓玄望着谢珝,一个弹指间没有言语,又敬向群臣。 道:“这第二杯酒,敬故人,要敬我们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英雄,敬为我们拼搏沙场的战士,敬我们同甘苦共患难的战友、朋友、亲人、家人乃至敌人,是他们成就了今日。” 于是他带头将酒洒在了自己身前的土地之上,心中默念了仲堪、佺期你们一路好走,有仇有怨,他日地府自当了结。 第三杯,自然是敬在座诛公未来之时,鼎力支持,共谋大业! 于是三杯酒敬完,桓玄吩咐一声,燃灯。万盏孔明灯一同燃起,纷纷飞上天空,将那片黑暗,那片深蓝,映照的如同白昼。而城中等待燃灯的百姓,也高呼万安,无不欢声雀跃。 在场之人只知盛况空前,不知下令之人心痛滴血。燃灯万盏也寄托不了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兄弟手足撒手人寰,黎民百姓被迫成魔,三军将士血洒疆场,何人之过?何以祭奠? 大宴开席,这些各州府官吏、各部队将领、名仕墨客便推杯换盏,开怀痛饮。 主位上,前来敬酒之人络绎不绝,嘴里皆是雄才伟略,万众齐心,他日可期的拜年话,桓玄绝不推委,都是一饮而尽,谄媚之辞也好,赞美之情也罢,都归到酒中。 只是他右手边最近席上的谢珝,不善于酒,婉拒又躲不过各方将领的盛情。不能喝也不是最大的问题,口不能言更加糟糕。 一边的封尚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开席,便跑过来充当起护花使者,左拦一杯,右挡一盏,用自己绵薄的力量,与层出不绝的宾客们,玩着命。 其实封尚平日里饮酒极为雅致,不说曲水流觞,也是红袖添浆,从来不以量取胜,贵就贵在一个婉约。可是遇到这些连干三杯方为敬意的军中豪杰,只能是拼了老命了。于是,不到三炷香,便倒地不起,只能在桌下寻觅此人了。 谢珝虽有些酒量,只是自从那次泣血之后,就被下了禁酒令,如今案前来势汹汹,他确实也有些吃力,自己不言语,酒也不肯喝,定是不会被这些人放过的,正当他仰头饮下第五盏时,肩膀被人从后环住,往后带了带,便半藏在一人身后了,不用想,正是桓玄。 一边被人堆山填海的敬酒,一边打量敌情的桓玄,见时机差不多了,走过来阻止,毕竟已经安排了一名死士前来护驾了,自己再上来,便好了很多。 众人见桓公前来挡酒,很知眼色的尽尽意思,将要说的小话带到了,便拱手告辞了,一时之间,谢珝的劫难也就全部肃清。 只是桓公不可久留于此,还要一一把这席上之人都敬到,便暗地里在谢珝的手上抓了一把,就匆匆敬酒去了。 谢珝看着案下,鞋都被踩掉了一只的封尚,摇摇头。便招来内使,默默的将他搀扶出了大殿,为了将他安顿好,自己也跟了上来。 偏殿准备的十分完善,像是早已备好了对这封公子的照应,内使们将他拖拽上了榻,便退下了。谢珝为了感谢他的挡酒之情,亲自奉了一盏茶给他,正扶着他喝,这人居然张开了双眼,傻笑着道:“梦,绝对是梦,梦真好!” 谢珝不知其意,将他放下,又想回宴席上去,起身要走。谁知封尚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 道:“珝公子,子彧知道,并非只是好奇,是心悦!心悦!” 谢珝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这天一句地一句究竟是何意思,便想听他继续说完。 谁知封尚又笑了笑,憨憨的道:“我想看你在…之上,隐忍时究竟是何模样,是否…动人,可惜啊,可惜,敬道打,啊,死我。” 谢珝听不清他唔唔嗯嗯的语句,只是被这冒着傻气的封尚逗乐了,刚想甩开他拉住自己衣襟的手,便听到封尚又开口了。 “敬道,是真心的,莫要负了他,子彧不抢,不抢。” 这句话让谢珝顿时怀疑此人究竟醉了么,可是封尚却先松开了他的衣襟,向榻沿翻去,谢珝一把将他截住,再晚半分,定要摔他个狗啃泥。 这封尚喝醉了,像是刚学会翻身的婴儿,翻滚不止,可是榻上就弹丸之地,不找人看着,明日晨起他必然鼻青脸肿。 谢珝便出门招来内使去照顾,自己往大殿而去了,一路上反复思量着封尚的话,还是不能明白,不过有一件事,他心中肯定,桓玄对他的心情,比真金还真。 大胜之宴,亥时方散。 谢珝一桶红花浴洗去了旅途的奔劳,也带走了边疆的泥沙,清清爽爽的回房,却发现桓玄躺在为自己预备的客榻之上。虽然那方客榻,一直都是桓玄在睡,可是今时今日,还要分榻而眠么。 谢珝分辨不出那人究竟睡着了没有,只是静静的走到榻边,打量着和衣而卧的人,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他的眉眼,他的呼吸,如何也判断不出个结果,思前想后,才发现,每次他都是要见到自己睡着了,才会睡去,所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那人睡着时的样子。 谢珝心中一酸,想到了封尚的话,他难道不知桓玄的心意么?只是这份感情,会不会随着这场争夺改变,自己也没有把握,以桓玄的敏锐,恐怕有所察觉,那么,那份感情还会在么? 如果不在,自己会觉得轻松么?还是会惋惜呢? 正在踌躇之际,桓玄已经睁开了双眼,伸手便将谢珝拉到了榻上,伏在了自己胸前。 作者有话要说:小灵宝儿:“你什么心悦?你心悦谁?打洗你!” 封尚:“你你你,悦你,还不行么?” 第48章 轻歌妙舞登秀楼,华灯绚彩照通州。 漫漫孤枕人空等,绻绻缠绵语不休。 寒潭倒月无鹤影,天边一抹形如勾。 举案齐眉邀相敬,眉目传情上梢头。 两人就这样一上一下的静静抱着,谁也没有先动一下。良久后,才有一人打破这静谧。 “我想你,每一个弹指。”桓玄道。 感受到怀中之人安静,温暖,让桓玄十分安心。 “旅途劳累,早些休息罢,如若今夜我先睡了,莫要怪我,宴上的酒确饮的实高兴。”桓玄摸了摸身上人披散下的发丝,便合上眼。 谢珝没有动,就这样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沉稳自然,鼻息也慢慢绵长了起来。 想要观察下那人的睡脸,又不想惊扰到他,害他醒来。 于是自己也慢慢浸入了周公之境。 一夜云烟雾罩,安逸轻飘。 第二日,桓伟便回雍州去了,陶姜先生正在那里等候,桓玄谢珝相送他到城外,还是有些不舍。兄长此去,便又是两两相别,再见之日,不知何许经年。 桓玄更是惦记兄长过于坦诚直率,易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又带着个精于此道的好女婿,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千叮万嘱不如暗自小心,千里搭长棚,还是送走了唯一的至亲。 心中小小的失落,逃不过谢珝那双慧眼,虽然分辨不出此人的睡相,却能轻易看出他的哀伤。 桓玄是个很重情义之人,对朋友兄弟之情,十分看重,却不善表达。对殷仲堪和杨佺期的遭遇,给与他心中留下的重创,怕是他要过些时日才能全部理清,但是化解可能需要更久。 谢珝想了想,回去的路上,将自己的头枕在了桓玄的肩膀,执起了他的手,学着他以前的样子,在桓玄手背上摸了摸。 桓玄本闭着眼,感受到身边的人,淅淅索索的靠近,胸中暖流涌动,而被那手指抚过的地方,则是痒到了心底。 桓玄故作平静的道:“兄长自幼照顾于我,甚是用心,教导之情,永世难忘。先父新丧之时,将爵位传于我,便惹怒了三哥,是兄长和叔父出面极力维护了我和母亲,不然就没有今日的桓玄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幼时顽皮,与封尚斗鹅,那时封老二总是用他哥哥从外处寻来的,甚是凶猛,于是我便屡战屡败,一气之下,于夜间偷偷入鹅舍,斩了所有鹅。” 虽然没有看谢珝的表情,也知道他的神色一定带着些许好奇,便接着道:“第二天,府中大乱,皆不知是何人所为。只有兄长见了,暗暗知道是我,可是他并未责罚,只是道,君子之好取之有道,胜负亦是如此,便草草处理了此事。” 想起幼年之事,他微微一笑,又回忆了回忆,道:“兄长看似刚强,风风火火,实则忠厚诚实,一心正途,不会算计,容易被他人蒙骗,利用。我们兄弟能有今天实属不易,希望兄长能一切顺利。” 他握住了谢珝想要写出什么的手,紧了紧,道:“送走了兄长,我可能会有很久一段要忙于荆江要务。抚民强军,都需要时日,可能会很少陪你,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都随时递我信笺,不必怕打扰我。” 他想了想又道:“偏殿,可能安置的很好了,如果你不愿意再和我挤下去的话,我叫内使帮你收拾下卧榻,便可……” 谢珝伸出另一只手,握了握他的胳膊,顺势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桓玄叹了一口气,感知到肩膀上的人,又把头向他的肩窝里钻了钻,深深的吸了口气。 道:“彖之,是否会留一个位置给我,无需保证何时方可,无需丈量大小如何,只需真心预留,哪怕是一个缝隙,桓玄也知足了。” 谢珝听了此言,心中已明白大半,不知为何,他胸中发酸,不知不觉,竟然落了一滴泪,而这种情绪,随着这个开始,便越发的汹涌,发觉之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他忙忙的掩衣袖去擦,可是都不能止住。 这样的情境,自然被洞察敏锐的桓玄发现了,他皱着眉,忍着痛心,将谢珝的肩膀扳正,与自己相对而坐,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谢珝低下头,抑制着眼泪,却发现无济于事,就这样任眼前的人,把这份窘态尽收眼底。 虽然不是第一次在桓玄面前落泪,只是这一次,太过羞赧,又莫名其妙,正当他面红耳赤,无可奈何之时,桓玄抬起他的下巴,吻住了他的眼帘。 这吻很轻很干净,只是像寻求甘露般,吸吮了他的眼泪,没有其他的动作,也没有吻很久。轻轻的,像是只触到了他的眼睫,温温的,似是交融着他的湿润。 不用很久,却很有效果,那泪水像是被截住了般,渐渐的止住了。 见谢珝不再流泪,桓玄又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肩窝中,摸着他的长发安慰道:“彖之不要流泪,我不舍得。” 竟然忘了最初是谁要安慰于谁,两人不再发一声,就这样各怀心事,沉默了一路,回到府邸时,已经晌午时分。 两人一前一后往寝殿走,准备更衣用饭,再各自忙于正务,便看见了封二少爷,一副饿鬼上身的模样,从偏殿晃了出来,边晃还边喊:“饿死啦,饿死小爷啦!” 可是他看到走过来的二人后,却先是吃了一惊,后又活像吞了个苍蝇般,十分不自在的迎过来打招呼。 桓玄没有理他,招手让内使传饭。 封尚对谢珝揖了揖,想起了昨晚酒后失德,不知道谢珝是否记得,赧赧的道:“珝,珝公子,早!” 谢珝见他这样子,勾了勾嘴角,指了指上方的日头。 封尚顾不得正午的太阳,高高悬挂于头顶,道:“你家灵宝儿,不给我饭吃,看给我饿的,都瘦了。” 桓玄听到“灵宝”这两个字,脸色一变,道:“你是何人?来人,给我乱棍打出去。” 封尚赶紧作揖道:“桓公,桓刺史,桓将军,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您这是野鸭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还学会摆上谱了,就行行好,赏小的口饭吃,别打出去了罢。” 谢珝听罢掩住了口,弯弯的眼,望着封尚,想必是笑了出来。 桓玄见他几句话逗乐了月宫仙子,便不再与他计较了,道:“封二公子何必自轻自贱,既然饿了,就快请罢。” 三人很久没有单独一起吃顿饭了,若不是封尚昨日大宴喝的不省人事,他还真想对着这二人再来三杯。 席间封尚与桓玄你一问我一答的半晌,渐渐发现这饭越吃越无趣,好像少了点什么。 封尚想了想,突然道:“童儿呢?这厮跑哪去了?” 桓玄道:“出征之时,未带他前去,后来陶姜先生治理水患,见他闲的发霉,就领着他去玩了,没有想到,还让他赶上了战事。不过那孩子丝毫不惧,又跟着陶先生治理防务去了,十分悠哉。” 封尚道:“你二人不在府中,我甚是思念啊,只好闲暇里找他叙谈叙谈,没想到这厮,一声不吱便弃我而去了,真真没良心哉!” 谢珝闻言有些惊异的瞪着他,像是怕他拐走自家的幼童,又望向桓玄,让他出言提点。 桓玄得到指令,给他一个“明白”的眼神,便组织下语言准备质问封尚。 想了想还是得直说,桓玄便道:“你平日里如何胡闹我都不管,只是你若喜好娈童,也要出我这府门寻找,莫要打歪主意。” 封尚刚舀了一勺酸汤笋衣送入口中,闻言一口就喷了出来,咳嗽了半天,差点没把肺泡都吐出来,将将能说话,便急着解释。 道:“你们这对烂了心肝的夫妻,怎么看谁都是男盗女娼之徒啊!我与童儿是知己,不对,好友,忘年之交,怎么到你们口里就如此肮脏不堪了啊!” 谢珝见他此状,看来是没有那心思,便点点头,不再理会。 桓玄道:“你脚歪还怕鞋正,我们这是督导你,防患于未然,若是你真要动歪念头,我只能告知你兄长,派你去边疆做个一官半职的,分散分散精力了。” 封尚一听此言立刻服软:“别别,别啊,一个是我对这席上的肘子发誓,绝无此念。二一个,边疆清冷,苦闷,又没有敬道在身边,甚是寂寞,寂寞。” 谢珝听到过无数酸腐的誓言,不过从来没听说过,有人用肘子发誓的,不觉十分新奇,便用筷子扎了扎盘中的肘子。 桓玄见了,笑着道:“彖之不知,咱们封二公子,天生的水形命,如何吃都不会长肉,于是从小到大,日需啖足各色肉类二斤,有名言‘何以解忧,唯有肘子’的大论。” 谢珝听了封尚的旧事,没有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来不及掩口,那明媚绽放出来,好似华灯万照,霞光出岫。 也许是人的情绪到达某一种极点后,就更容易向另一个方向沿伸,所以哭过之后的谢珝,现在笑起来,更加开怀与自然。 只是这样的笑容,让桓玄很是安心,感到风都轻了,云都散了,日光都柔和了。也让封尚很是醉心,脸都红了,腿都软了,隐秘之地都要勃发了。 桓玄真心实意的高兴,封尚发自肺腑的害怕。 这顿饭吃的有说有笑,只是后来封尚越来越毫无节操,好好的一个下午,聊着聊着,就开始下荒淫无道了。 话题不明所以,忘了如何开始,封尚就提到了第一次宠幸清倌的事宜,听的桓玄谢珝眼睛圆睁,不敢相信。 闻记书社那些典籍,记载的过于美妙,没有将细微末节说的那般清楚,而封尚的话匣子一打开,描绘了个淋漓尽致。于是,把桓玄说了个哑口无言,把谢珝说了个目瞪口呆。 最后桓玄给出的结论是,以后封二少爷,就不要再单独见童儿了,太危险,太可怖。 谢珝深以为是,两人默默达成共识。 作者有话要说:封尚在谢珝的康庄大道上越走越歪,需要去喝个花酒冷静冷静。 明天开始停更4天,4号再更新,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49章 本以为剿灭了孙恩的叛乱,朝中会安稳一阵子,没有想到,封府上却收到了一封极其特殊的书信,内容简单明了,要封二公子进京会晤,而发出书信的人却是支妙音。 封尚拿着信,一步三颤的来找桓玄商讨,这虎穴龙门自己闯是不闯,怎么闯! 桓玄见到这信,也很是为难,手支着下巴,良久无言。 急的封尚在书房中走来走去,一副如临大敌之势,拿着书信的手抖啊抖,像是入了建康就是英勇就义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桓玄才道:“信是支妙音写的。” 封尚瞪着他,没有想到,这么半天,他就挤出了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来,这不是废话么!不然呢? 桓玄又道:“让你一个人去。” 封尚夺回信又反复看了看,信上确实没有邀请别人,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神情哀恸。 桓玄道:“去罢。” 封尚大叫道:“说的容易,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谁敢去?究竟为何啊?” 桓玄道:“司马道子能默许你我统辖荆江二州,怕是与妙音娘子,有很大的关联,去谢过也好。” 封尚快吐血了,道:“你我?明明只有你,我封家可是半点光都没沾,她为何叫我?” 桓玄道:“那就是封二公子文明海内,上次一见,甚是合意,也未可知。” 封尚道:“你这是把我卖了,换地盘,是么?” 桓玄道:“荆江二州之事,只是猜测,也不坐实,毕竟如今各世族间确实没有比我更加适合此位置之人,未必是妙音进言,何谈买卖啊?” 封尚急了:“你这是撇清了啊?怎么着?不管我了?” 桓玄笑而不语。 封尚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桓玄道:“我倒是觉得她未必就是看中了你的美色,不必如赴刑场。再说了,那妙音娘子婀娜多姿,怎么就委屈你了?” 正说着,内使推开门,谢珝走了进来,前面没有听的仔细,婀娜多姿倒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于是向桓玄投来了一束既平静又洗耳恭听的目光。 桓玄一下子就精神百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马上解释道:“支妙音,哈哈哈,请子彧去建康一叙,只请了他一人,一人。” 封尚见谢珝来了,便想收拾收拾眼前这个卖友求荣的,便道:“对,请了我一人前往,你也不必唏嘘如此啊,这么羡慕又遗憾的,不如一道去罢。” 这次换成桓玄如临大敌,马上道:“绝无此事,荆州事务繁杂,入京之事,全权交由子彧,我就不参与了。都没有时间陪彖之吃饭呢,不去,我哪都不去。” 谢珝抬眼看了看封尚,不露痕迹,又看了看桓玄,毫无表情。只是坐在了桓玄刚让出的主位上,伸手取笔。 桓玄见状,立刻讨好的舀水磨墨,边磨边谄媚的笑笑。 封尚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低眉顺目的桓敬道,内心的舒爽简直到达了顶点,似乎看了这场大戏,要他只身去建康闯闯也不足为惧了。 谢珝没有写什么长篇大论,只是书了一张大有卦。 封尚桓玄见此卦相,表情相同,但是心情不同。 封尚笑着道:“如此说来,此行甚佳?” 桓玄笑着道:“不是要你别再为了这些有的没的卜卦了么?” 封尚立刻不爱听了:“怎么到我这就变成有的没的了?明明这是你的劫数,我成了替罪之羔羊!” 桓玄道:“绝无此事。既然是大有之卦,便是从善如流,顺应天命,则大为亨通。看来你与这支妙音势必有缘啊!多多备些礼物罢。” 谢珝在第五爻上轻轻画了一下,示意两人注意,桓玄先反应过来,道:“厥孚交如,吉。既然如此,这次前去,只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封尚不解的道:“珝公子之意,这次支妙音是有话要问了?” 谢珝点点头。 桓玄道:“这次你放下心罢!看来她不是贪恋你的美色,只是抓了条舌头。” 封尚心中顿时放心了许多,躬身施礼,给谢珝道谢。 桓玄道:“占卜很废精神的,彖之晚膳想用些什么?尽管告知与我,我叫他们去准备。” 封尚马上抢言道:“肘子。” 谢珝挑挑眉,也点了点头。 桓玄笑着叫来了内使,吩咐准备三人的晚膳,算是为封尚践行了。 人逢知己春心暖,路不投机刀下寒。 封尚依珝公子的嘱托先行拜会了谢重。 收到拜帖的谢重,心中很是惊诧,这封尚在这么紧张的局势之下,为何突然到建康来,这让他既惊喜又担忧。 两人对坐,十分熟稔,像是多年的老友,嘘寒问暖,互道衷肠,客气到无以复加,不过两人都是聪明人,又很快又进入了正题。 谢重道:“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啊?” 封尚十分直白道:“正是有事求见重举,还望应允。” 谢重便道:“有事不妨直说。” 封尚道:“子彧不才,正是为了闻记藏书。” 谢重表情微微一僵,道:“谢珝让你来的?” 封尚道:“珝公子言,书之归属终究是重举做主,只是此番前来甚是急迫,只得向公子讨要。” 谢重道:“身外之物,封公子言重了,那些书籍,早已在谢珝幼时,算做礼物送去了,自然是归属于他,既然如此,公子自取。” 封尚道:“谢公子真是快人快语,封尚在此谢过了。” 谢重道:“不必拘礼。不知家师可好啊?” 封尚心想果然五句话不离陶姜,便道:“陶先生如今已大好了,协助疏通荆州水患,如今忙的很。” 谢重道:“家师心有丘壑,治理国家都有余,何况小小水患,确实难不倒他。” 说完此话,又自觉失言,便笑笑道:“不知家师可有提起过谢重?” 封尚讪笑,道:“陶先生本不多言,平日里对封尚言行十分不喜,便不与我多说,怕是夸赞爱徒之时,不才我都不在场。” 谢重点点头,道:“公子前来建康,不是仅仅为了几本书罢。” 封尚道:“此事说来话长,是妙音娘子写信邀我前来建康一叙的。” 谢重眯眯眼道:“支妙音?” 封尚道:“正是。” 谢重道:“此人深受司马道子看重,确实不容小觑。” 封尚深深的同意,道:“正是啊!” 谢重道:“闻记藏书乃是支妙音所要?” 封尚道:“非也。只是珝公子觉得多少金银不如几卷古籍。” 谢重点点头,非常赞同,看来谢珝对支妙音此人也是知之甚深。 封尚道:“如此甚好,子彧就不打扰了。” 谢重道:“且慢,谢重还有一言,请代为转告桓公。如今刘牢之屯兵京口,乃是进可攻退可守之意,若是任由他继续壮大,恐怕不日便会登堂入室,急需遏制。” 封尚听完此话,后心一凉,便道:“如此说来,最先受制的便是谢琰将军的徐州了?” 谢重点点头道:“谢氏门楣已然沦落至此,还请桓公代为转圜。” 封尚一拱手道:“子彧必将此话原封带回南郡。” 谢重道:“有劳了。” 看着那人取了几本闻记的藏书便急匆匆的走了,谢重心中忧愁起来,老师既然已经帮忙打点荆江防务,必定是要徐徐图之。谢珝是否已经与老师联手了呢?谢珝之志在于刘牢之,甚至还有司马氏,老师志在桓氏,二者有何交集呢? 谢珝当初为自己所用,归附于桓玄,只是为了埋下一颗棋子。如今既然到了南郡,便不再与自己联络,而是自作主张起来。 不过从殷杨二人的遭遇来看,想必二人是联手了,才会连消带打做的如此完美。既然是这样,离老师报仇之日就不远了,只是要看谢珝借桓玄之手灭了刘氏之后,如何让桓氏走上不归路。 已多年未见老师,不知他如今是否还记恨自己,年少轻狂之举,确实欠考虑,不过不后悔。如果当初耐心些,是不是就不会惹的老师多年躲避。 如果有所联络的话,自己也能老师争取一些先机,他苦心经营的事业,也能尽上绵薄之力。如今,只有从他人口中才能得到一点老师的讯息。 徐州是最后一块肥肉,老师会毫不犹豫的送到桓玄的口中罢,毕竟只有在全胜之时的灭亡,才会使一族灭亡。既然如此,是不是需要亲自去徐州呢? 谢琰此人骄纵蛮横,自视甚高,常常以为自己可以力挽狂澜,兴盛谢氏全族,却不知道,接下来倒霉的可能是自己。怕是刘牢之正对这块肥肉垂涎欲滴,可是桓氏现在还不足以与刘氏一搏。 谢重思来想去,先去信一封给桓玄,又寻了几名御史,准备联合上疏。意为,孙恩叛乱皆因刘牢之陷害朝廷股肱之臣身死,以至于百姓□□为之伸冤,朝廷应严惩出卖上峰,求取荣华之罪臣,以平天怒人愿。 想必是封尚已将谢重之事告知,桓玄给出的回复十分迅速,快马加鞭的便把事情办妥了,于是谢重也着手自己这边的一上疏,二上奏,三死谏。 朝廷马上有了回复,申斥了刘牢之,夺取了他数州兵权,分散到各世家手中,责令他即刻出海扫清孙恩余孽,平息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十月的前三天停更,感谢大家!节日快乐! 第50章 刘牢之,字道坚,本是彭城郡人。乃是雁门太守刘曦之孙,征虏将军刘建之子,膝下只有一子,名敬宣。 此人生长于尚武世家,自幼熟读兵法,崇尚武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少年之时,在父亲军中就小有名声,传言可以手劈木,勇武非常,故而,军中人人都识得这位异目赤面的骁勇小将。 后来,谢玄又看中他果敢刚毅,足智多谋,便应招入帐下,任参军,一跃成为北府军中赫赫有名之人。 淝水之战时,由于他率五千精兵在洛涧大破梁成,在苻坚败后率军攻陷谯郡,便晋升龙骧将军、彭城内史,赐封武冈县男。在与前秦的战争中,多次大败敌军,打的苻丕等人闻风丧胆,仓皇鼠窜。 虽然谢氏没落后,一时间只停留在低微的官位上,却在军中十分的受人尊崇,心腹将领极多。后来王恭慢慢接替了谢氏双雄的地位,整合了分崩离析的北府军将领,北府大军才有了往日的风采。 王恭乃饱学之士,少有美誉,志向远大,有过人情操,且自负才能和家族地位,常有担当宰相、辅臣之志。对于戎马出身的刘氏不够重用,其帐下谋士馋荐之臣,常为此非议刘牢之。 大败王国宝之后,更有人指其颜而笑其愚,背地里说王将军只当刘氏为行兵打仗的武夫,不堪大用。此事被不久便传到刘牢之耳中,他自负有才,故深恨之。 遂引来王恭二次勤王时,刘牢之反戈的一击,夺取了七个州府的军务大权,全权取代了王氏的地位。当时王氏联盟之中的殷仲堪等人便上表讨伐,并以武力施压,他只好退兵京口,以图后起。 可是没有想到大败了孙恩之后,朝中竟然有人对他低微的身份不满,提出不应该由他接续执掌北府军,还旧事重提,指责他背信弃义,谋杀功臣,才引至民乱。 由于呼声四起,加之荆江桓氏也虎视眈眈,要求圣上明断裁处,司马道子等人只好下旨斥责,收缴他的兵权,让他赴东海剿匪。 接到上命,他十分愤怒,却也不敢造次,因为自始至终的深居人下,确实没有担此重任,此时乃风口浪尖之上,若违背朝廷懿旨,怕是惹天下群雄征讨。 故而不敢表露,只好遵旨讨逆,一时间退兵京口,对徐州的贪慕也只好沉淀一二,豪夺不成,只能智取。 刘敬宣整日里见父亲心绪难平,便想劝慰刘牢之几句,见父亲于书房静立,便上前躬身答话。 刘敬宣道:“父亲文武全才,只是被世人所遗忘。当年谢玄在世时,常夸耀父亲‘奋寡以击众,驱弱以敌强,必择精锐之士,可比曹公之大将张辽矣。’可是王氏小人,傲慢无礼,欺辱父亲,确实可恶。” 刘牢之只有此独子,平日里宠爱有加,闻子之言,便感叹不矣,黄牙小儿,已立世为人,可为父分忧矣。 道:“我儿不知,堂堂天下,悠悠朝野,皆是氏族之辈,有何人不是借着祖宗门楣,为官做宰,尸位素餐。先祖以武起家,便置你我今日之境地矣。” 刘敬宣道:“父亲平生所学,又岂是几个巧舌如簧的诡辩之人可比,如今天下动荡,手握兵权,岂非斩杀麻雀于刀箭乎?” 刘牢之长笑半晌,十分爽朗,道:“吾儿所言极是,啾啾扰我心者,他日必斩其头哉。” 刘敬宣见父亲面色缓和,也暗自高兴的道:“如此,父亲有何打算。” 刘牢之道:“此事不必急于一时,东海讨逆即可。” 刘敬宣不解的道:“如何讨逆?” 刘牢之道:“孙恩藏匿海上,如何寻得,自然是为其指条明路。” 刘敬宣似懂非懂,道:“依父亲看,何为明路?” 刘牢之道:“我欲取徐州而不能,自有人可以。圣驾令我辈讨逆,未言明何时处之。若是孙氏反贼势大奸猾,夺取徐州,杀刺史谢琰,再行讨伐,岂不是一举两得。” 刘敬宣恍然大悟,点头称是,深深敬佩父亲的筹谋,道:“父亲智谋无双,天下称叹,徐州必为我所得。” 刘牢之点点头,很是满意,又道:“桓氏小儿,我放过于他,竟然狂吠不止,等我取了徐州,再与他算账。” 于是父子二人,相视而笑,便各自做安排去了。 封尚拜别的谢重,便驱车前往小长干,再次来到这幽静之所,前尘往事也如过往云烟,一幕幕出现在自己眼前。 彼时,还是轻狂少年,不知情是何物,不知天下竟然也能握于自己手中,只是为了他人谋一官职。 不曾想到,如今,那求官之人已然不在人世了。而所谓的凶手,可能正是自己心仪之人。 封尚的车一直到庵门外的东北角才停下,不似之前的拜访,是从正门而入,这次不仅是要小住几日,便从角门将箱笼物件一一搬了进去。 支妙音已经提前叫人指引他在西侧院落休息,布置的妥妥当当,让封尚宾至如归,令他有些惊讶。 不过让他更加惊诧的是,住了三日,却没有见到庵主一面,虽然是好吃好住的,可是,长久的留于此地,整日里无所事事,又不敢出门去,也很无趣。 正当他满腹牢骚,无处可诉时,支妙音有请。 听闻此言,他那前两日刚放下的焦灼心情,一时间又涌了上来,不自觉的头有点麻,手也有点抖。 沙妮引路,曲径通幽,兜兜转转,弯弯折折,走到了一座太湖石掩映的巨大屏风前,绕过这块巨石,便到了一处正殿,殿前芭蕉丛生,十分曼妙。 封尚想到,这所殿宇怕就是这妙音娘子的寝殿了罢,不禁喉头干涩,生生吞咽了一口并不存在的涎液。 沙妮为封尚打了帘子,便不再相送,封尚没有同手同脚的走进去,已然是很对得起封家门楣了。进了殿门,是一间小厅,并不似客殿中焚的是檀香,这种香味十分特别,仿佛混杂了多种香料,一时之间,无法辨白的那样清楚。 来不及仔细再看布置摆设,内殿便走出来一名女童,看上去七八岁上下,并未剃度,揪着双丫髻,十分萌动有趣,见了封尚,作了个揖,便道:“封公子请。” 封尚便不再耽搁,向殿内走去。 一入殿内,封尚就想转身而逃,好个春光外露,白花花一片。不过既然进来了,逃是逃不走了,封尚没敢直视,便转过身,背对于她,低头不语。 那妙音娘子见人来了,不急不缓的道:“封公子,这般许久未见,怎么不过来坐?” 封尚道:“打扰到娘子沐浴,小的惶恐。” 支妙音笑声莺燕,道:“封公子不必多礼,过来坐罢。” 封尚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着踱步过去更不是。 就在这时,听到浴盆之中,水声潺潺,想是那女尼已浸入浴桶,他如获大赦,便转身过来,深垂着头,往里间挪了挪。 支妙音道:“妙音近日在相府伺候,劳烦公子久等了,不知封公子可有责怪奴家?” 封尚听了这软言细语,后背霎时起了一层薄汗。记得上次前来,这妙音娘子还自称贫尼,这会子又是妙音,又是奴家,真是让人不禁头皮更加发麻。 封尚道:“娘子言重了,封尚受邀前来建康,只为拜见娘子,别无他事,等待片刻何妨。娘子乃是丞相府的卿客,座上之宾,不必在意小的。” 支妙音道:“封公子今日又带来闻记藏书,妙音在此谢过,只是奴家有一事不明,这闻记早已消亡多年,藏书也都隐匿世间,封公子何处得来啊?” 封尚想起了谢珝的卦辞,便直言不讳的道:“正是珝公子相送。” 支妙音点点头道:“可是那位名动一时的六|四阁阁主么?” 封尚点头称是。 支妙音又道:“传闻中建康城中,有两处好的去处,是不得不去的,古有闻记书社,现有六|四之阁,只可惜,如今一处都不在了啊!” 封尚想起当初进京之时,也同桓玄讲过这两个妙处,如今虽然不在,可是两处之妙,却尽在桓玄府中。 支妙音见封尚若有所思便道:“谢珝到底是逃到了桓玄之处,不过朝廷已为王公正名,作为王氏家臣,不必再东躲西藏了,为何不回他的六|四阁。” 封尚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初谢珝前来只是躲过眼前的祸事,如今倒是不必东躲西藏了。若是想依附桓玄,身在京中也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未必就要朝夕相对。 一捧水花溅了封尚一脸,他抬手用袖子擦脸,才不解的抬头看向支妙音。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 支妙音虽是庵堂之主,却是代发修行,如今她仰坐于一尊圆形浴桶之中,头上一支发簪盘住了秀发,衬的脖子修长细白,伸出来的纤纤玉臂,带着水珠,在封尚眼前轻轻晃着。 而这一景致的最妙之处是那盛水的浴桶,与平日里所见之类大不相同,此桶十分敞阔,延边矮出一尺,于是站立于侧,桶中光景一览无余。 满撒着各色花瓣的浴汤也掩不住那女尼婀娜多姿的体态,遮遮掩掩下更显丰腴多姿,□□半露,高耸出水,点点幼粉时隐时现。 见封尚双眼直直的盯着自己,妙音娘子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十分得意爽朗,笑罢后,便向这眼前之人伸伸手,示意他走过来。 第51章 梁间燕子慕缱绻,将指掩口声鹣鹣。 可怜披帛足踝绕,春水潺潺湿绒绢。 红销帐里,封尚只披了一件绸衫,未系腰带,任衣襟向两边垂着,露出精壮的凸陷,他微微眯着眼,身后的支妙音轻轻为他按着头上的经络,梳理着他散落的长发。 日头已经西照,橘色的光斜斜的洒在屋角,风吹在殿外的芭蕉叶上,发出淅淅索索的碰撞声。天气越发的转凉了,可是屋内的湿气热气还没有散。 “幼时我初次见桓玄,那小子十分傲气,像头牛犊,任何人也都不放在眼中,那光景,我如今想到这些来,都想对他的鼻子给上一拳,太欠管教。”封尚懒懒的道。 支妙音并没有发出任何回应,手上继续为他顺着发丝。 “想必是他母亲平日里闭关修身,并不多管教于他,又是最幼之子,兄弟也好客卿也罢,都宠着他,于是就了不得了。”言及此封尚笑了笑。 “小时候在一起斗鹅,他那些本地鹅根本不及兄长从外处寻来的,逢斗必败于我,你猜怎么着?他居然半夜三更的跑去把那些鹅通通斩了,多么的争强好斗。不过后来我们美美的吃了一顿鹅肉,那滋味,想想都垂涎。”封尚的笑容逐渐扩大,整个人在支妙音怀里颤抖了起来。 支妙音听到一顿鹅肉泯恩仇这种事,也不禁轻笑出声。 “后来他父亲病重,便放弃了宏图大志,只想寻朝廷加个九锡,可是没有想到,诏书写了五日又改了五日,始终不见下旨,桓伯父便撒手人寰了。”封尚收起了笑意,叹了口气。 “那小子才五岁,平日里只知道横行霸道了,怎么会知道天塌了是什么样子,如果不是他叔父和大哥站出来,还不知如今投胎到哪家哪户去了。” 支妙音想到上次见到桓玄,一表人才,面如桃花,胸有城府,不想,原来幼时是这般的纨绔啊。便道:“后来呢?” “后来三年守孝,叔父一直从旁协助,到孝期满了,家臣们都要跟随着去各处赴任,或者再寻门路,那小子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即便当初险象环生,也没见他掉半滴眼泪,这次可给他哭惨了。”封尚想起那时的情景,似乎又好笑又心酸。 支妙音道:“封家不是没有走么。” 封尚道:“我家世代为桓氏忠臣,不可不保幼主,定是要留下守护的。所以那小子的玩伴除了我,也没有他人了。” 支妙音突然笑了笑,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暗自高兴着。想了想又道:“既然呆在桓玄身边,你无心仕途么?” 封尚道:“我封家家势单薄,只要有一人继承家业便好,如果想要扩大势力,除了靠桓氏,就是要自己联姻,而这两种我都不想选。不过若是来日他桓玄需要我冲锋陷阵,我倒也不会推辞。” 支妙音听完这番真心话,有些心疼这眼前人,低下头在他额头吻了吻。 庵堂里不到底是不便饮酒,支妙音便陪着封尚去酒楼一坐,几日没有见到荤腥的封二少爷,好似荆州的灾民,对着满桌的鸡牛鱼鸭,感动的快要落泪。 支妙音见他狼吞虎咽,便道:“公子近日是劳累了,妙音为你斟酒一杯,就当赔罪了。” 封尚听出来这话甚是打趣,可是此时此刻,并不想理会,便由着她,要杀要剐尽管吃饱了招呼。 妙音娘子对着壶清茶和杏仁糕轻轻的叹气,道:“当今局势对你们很是有利,丞相他听了我一言,留下了桓玄的脑袋,摘了杨氏的。况且有个刘牢之给你们做垫背,你们安全了。” 封尚含着鸡腿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的。 “但是,万不可一家独大。刘氏现在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没有御史们联合上疏,也会寻个错处夺回他大部分兵权。况且他不听摆布,擅自将兵马布到新亭,居心叵测。”支妙音接着道。 “建康城中的官老爷们,只想看着外围的封疆大吏互相争斗,却又互相制约,不想看着强兵硬弩有一天对着自己,北府兵既要拉拢不能得罪,又不能独占鳌头,所以只有舍了你们,去做鱼儿的饵,你们也要当心。”支妙音用盖子赶了赶茶,呷了一口。 封尚咽下了肉,毫不顾忌满嘴的油花,道:“徐州刺史谢琰挡在我们与刘氏中间,暂时还没有很多忧虑。并且督上东海剿匪,想必他这么快发难。” 支妙音道:“此人并不是有勇无谋,反而心机颇深,应早做打算。即便是丞相,也是就事论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难以预知。况且近些年,他多依赖长子,朝中之事,慢慢放手了。” 封尚道:“娘子不必担忧,若是恐将来生变,可随我去荆州定居。” 支妙音笑的很好看,柔情暖暖,道:“建康城日啖千面,暂时还轮不到小庙,若是子彧他日真心爱我,海角天涯也会随我去罢?” 封尚有些愣神儿,完全想不到支妙音这话该怎么接。 支妙音笑笑道:“你流连花丛,却从未动过真心,如今像是有了什么目标,他是谁?” 封尚背心又开始冒出冷汗,装作挑拣眼前碗中的牛筋,徐徐的道:“哪有,什么人。” 支妙音也不多问,只是道:“可惜可惜。” 封尚又迷糊了,这可惜到底是可惜自己爱的人不是她,还是可惜自己爱的人不是桓玄,还是可惜点什么。 妙音娘子偶有两三日不在庵中,封尚便跑出去逛逛,最初到这里时,时时有小沙弥尾随,像是怕他跑了,如今倒是放他来去自如,只是,封尚走时都会吩咐,娘子回来便火速来报。 闲来无趣,封尚想起了寿山南坡,告知了庵中去路,便驱车过去了。 毕竟是入冬了,山风甚是割人,驻留叹气,都是阵阵白烟。虽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军中的磨砺也让人不惧这小小之峰,三步并做两步,一炷香,就来到了半山。 封尚暗暗想,此处便是珝公子第一次拒绝桓玄的地方罢,敬道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还在他眼前晃荡着,如今那二人已经…真是造化弄人啊,如果二次勤王他们没有联手王恭,谢珝还会来南郡么? 感情的事情就是那样,不必多表白内心如何,一举一动,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关系。看不透的只有当局的两人,外人只能默默躲开,更容不得半句置喙。 桓玄的感情与自己大不相同,自己想要得到,他则是想要付出。 一个两个的都说这是猎奇的心理,要散去执念,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却从来没有得法,以至于感受不到一份感情的真谛。 封尚也在听雨轩坐了半日,待到余晖染霞,半壁橘海,他才慢慢下山去了。 只是不下山不知道,天是太凉了,因为脚麻啊! 大的酒肆去多了都是一个味道,偏偏在小长干不远处有个酒馆,很是冷清,一盘牛肉糟豆,一坛酒,暖到胸口。 这名字叫牛肉糟豆的菜是馆子里唯一一道下酒菜,听着华丽,却只有一盘黄豆。老板非要解释说,豆子是牛肉汤糟过的,故叫此名,无肉不欢的封二少爷不服。 不过常常惠顾的原因,却很蹊跷,酒自然是好酒,香而不烈,但是最主要还是因为这豆,更香。 一盏酒下肚,寒气尽散,好生舒坦。只有娇滴滴的小娘子才借浴汤散寒,大丈夫独行于世,要的就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豆! 没有注意门外走进来一位,没人请,便在封尚对面坐下了。封二少爷不用抬眼,也知来人,这建康城中只有两人十分熟稔,女子便是妙音娘子,男子嘛,必是谢重。 谢重这次没有寒暄,要来个新盏,便自己倒了一杯。 封尚道:“你来了,咱们就得一人一坛。” 谢重道:“我随老师,不善饮酒。” 封尚心想,五句都等不了了,开场白,很直接嘛。 谢重道:“听说你最近常常来此,便想着你回南郡前再聊聊。” 封尚道:“你与桓玄出手很快啊,刘氏都退兵京口了。” 谢重道:“不快不可啊,此人心机太重,留在建康之外,危险。” 封尚道:“那么接下来你如何打算的?” 谢重道:“我要再见老师,一刻都等不得了。” 封尚道:“你与尊师,何时相识的?” 谢重道:“未及舞象之年。” 封尚道:“那时陶先生怕是有而立之年?” 谢重点点头,又饮了一盏。明明是好酒,他饮了便像是苦水一般。 封尚道:“尊师心中好似有解不开的结,未有家室,也好似没有亲人,只有顾将军一位挚友。” 谢重道:“老师半生坎坷,又遇到我这个逆徒,甚是悲苦。只是我对老师之心,天人可见,事到如今,他还是不肯接受。” 封尚道:“无法受人真心的,又岂是他一人。” 谢重道:“听子彧此言,也是为情所困啊?不会是我那小叔叔罢。” 封尚开始没听懂他所指何人,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谢珝啊!一口酒入喉,差点没喷了。 忙摆摆手道:“没,没有。” 谢重道:“却是无情也动人,他的心中没有别人。” 封尚以为谢重指的是桓玄,便道:“是啊,我这也是白费心思,他们很相配。” 谢重道:“大逆不道,我与老师名为师生,其实乃是知己,他与王孝伯那是父子之情,怎能相提并论。” 封尚一下子没听懂,惊讶在原地,半晌没做声。 谢重道:“当初他入王府虽是家门之过,可是毕竟是战场上的遗孤,谁养大,自然认谁做父,不必扣个天大的帽子在祖父头上。那王恭才是他真正的父亲呢,可是这厮却动了情,真是枉顾人伦。” 谢重又饮了一杯道:“如果不是他出谋化解徐州之困,琰叔父早就家法处置了。” 封尚听完了这番话,只觉心中翻滚,不能平复,又不知道究竟为何纠缠,正茫茫的,小沙弥来报,娘子回庵了。 作者有话要说:舞象之年即使十八岁。 舞象,真是让人浮想连,片啊!~ 第52章 支妙音不解,这封二公子已经如此的离不开她了么,三日未见,便这般热情起来,惹得她疲累难耐,从榻边爬向了春凳,还是没有被放过,直至昏厥。 夜里的风凉,吹动了帘帐,也吹醒了榻上的妙音娘子。她张开美眸才发现,自己睡在封尚的臂弯之中,只是这轩窗,不知何时支了起来,寒气入内。 封尚双目圆睁,像是若有所思,也像是心滞郁结,臂中之人爬起了身,他也没有眨眨眼。 支妙音道:“何事如此难以令人置信?” 封尚这才有点反应,道:“若是你明知道做一件事是要失败的,还会去做么?” 支妙音道:“天下男子皆薄情寡性,若是我得不到之人,宁愿毁了他,不能天下人负我。” 封尚道:“若是他心有所属,羁绊难转呢?” 支妙音道:“一个不留,统统绞杀。” 封尚道:“若是那人已死呢?” 支妙音道:“若是真心相负,如何都敌不过一个死人的,必定是颗苦果。” 封尚道:“若那人为我无意中杀死的呢?” 支妙音道:“可惜啊可惜。” 封尚道:“为何可惜。” 支妙音道:“你果然心有所属了。” 封尚想起她刚才的统统绞杀,干吐了口,道:“非也非也。除了娘子,封尚绝不敢动情。” 支妙音笑了笑,道:“可惜可惜。” 春发万物,偃旗息鼓的孙恩再次举旗兴兵,并进军至离山阴三十五里的邢浦。 谢琰得到消息立刻派刘宣之出战,孙恩假意撤兵,却欲进欲退,摇摆不定,不久便率部再来攻打,这次他手下战将,皆使出妖邪之术,披发赤身,狂打猛冲,刘氏部队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不敢靠前,屡战屡败。 五月己卯日孙恩的先头部队已攻至会稽,谢琰闻此战报,亲自出战迎敌,谁知孙恩不仅使出诈败诱敌之策,还运用了火攻,一时间之前对敌的计策用在了自己身上,谢琰毫无防备,战败而归。 谢琰与账下参军分析战局,以孙恩前次攻击之态,毫无章法,胡乱用兵,而这次却截然相反,不仅兵书战策应用得当,运筹帷幄十分整肃,不像是出自草莽之家。 并且孙恩效法黄巾之贼张角,行魇术祸乱军心,很是棘手。他从东海出征一路之上,旗开得胜,已有百姓奉为神明,纷纷趋之若鹜。 这次兵败,要引以为戒,速速想出破敌之策,方可迎战。 正在战事焦灼之际,建康城中皆议论谢琰无论资历和名望都在会稽极有地位,必定能安定当地叛乱大胜而归。 司马道子却收到密报,参议谢琰亦轻敌,到郡后既不安抚士民,亦不修整武备。 并将谢琰平日里的狂妄之言纪录在册: 琰道:“及至郡,无绥抚之能,而不为武备。” 将帅进谏道:“强贼在海,伺人形便,宜振扬仁风,开其自新之路。” 琰不以为然道:“苻坚百万之众,尚且送死淮南,何况仓皇逃到海上的孙恩,怎能东山再起!如果孙恩再来,正是上天不容国贼,让他快来送死而已。” 司马道子见了此密信十分气愤,下诏督军谢琰,责令他即刻破敌,莫要狂妄,若是不能速胜,提头来见。 闻此诬告,朝野顿时哗然,只有谢重,深知此事定有蹊跷,默默打点了行装,微服上路,火速赶往会稽。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晚了一步,刚到会稽城外,便得到军报,谢琰在河塘之间的窄路行军,为孙恩军在船舰中射箭攻击,军队因而前后断绝,在千秋亭败惨败。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其帐下督军张猛突然反叛,从后砍谢琰的马,使其堕地被敌军杀死,其二子谢肇和谢峻亦同时遇害。事后这名叫张猛的参将音讯全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谢重得此消息更是觉得大事不好,立刻修书给荆州的桓玄,要他立刻出兵徐州救援。一面快马加鞭进了会稽,联合了谢琰帐下几名心腹的参将,先稳住局势,责令大军不能自乱阵脚,暂作修整,再图开战。 战报火速传回朝廷,司马道子对谢琰战死大为震动,连忙叫来司马元显商议战局。 司马元显觉得必须从徐州内部找到合适人选,切不可让外贼联合了内应,于是又派了冠军将军桓不才、辅国将军孙无终及宁朔将军高雅之火速出兵,联合谢琰残部,共同讨敌。 安排完出兵将领,回府的路上,他越想越发寒,渐渐感知到此事的蹊跷。人尽皆知,孙恩对兵法一窍不通,手下的有力战将皆在第一次大战中死的死,逃的逃,又如何能指点江山,排兵布阵了呢? 退一万说,刘牢之奉诏讨逆,应该在东海打的孙恩不敢冒头,他又是如何率领大军突破重围,与徐州的兵马交上火的呢? 难道,此事就是与刘牢之有莫大的关系?那么他此举,便是要侵吞徐州,取谢琰而带之。 司马元显思及此,立刻汗毛倒竖,急匆匆的入宫向父亲禀报。 桓玄接到徐州的战报,也同时接到谢重的书信,这两封信一起读后,他的震惊不下于司马元显,于是急匆匆找来陶姜先生,又寄出书信,要兄长桓伟立刻整理部队,随时听候调遣。 陶姜先生看过此信后,思虑了半晌道:“此事定是刘牢之从中发难,欲取徐州之地。如此看来战事不会有风险,只要得到了他想求的,刘氏自然出兵解围。只是…” 桓玄点点头道:“确如先生所料,只是此时如何是好。” 陶姜道:“谢重在会稽并无根基,强撑下去,迟早被孙恩所破,此事不得不帮,可是为今之计,只有请出顾恺之将军,方可解会稽之忧。” 桓玄道:“顾将军在外戍边,怎能轻易调动?” 陶姜道:“此事只有派令兄前往置换,方可使顾将军腾出手脚,若非如此,不可保万无一失。” 桓玄道:“顾将军已离开会稽多年,有多大把握?” 陶姜道:“公子放心,陶姜自当陪同前往,定然保徐州安然无恙。不过请公子上奏朝廷,举荐谢重代领徐州刺史,总辖州郡事宜。” 桓玄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先生了。只是先生刚刚治理完荆州水患,甚是劳苦,此时出兵,身体如何?” 陶姜道:“俾人受公子提携,终日在府中养身,如今公子羽翼将丰,正是用人之际,陶姜拼尽全身骨血也要完成公子大志,至于其他,便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桓玄道:“先生暗自保重,桓玄自当听从先生安排。” 陶姜告辞前去做出兵的准备,桓玄不禁想起封尚当初之言,若是陶先生别有他意,也不必做到如此,竟然全力助自己夺取荆州后,又让他的徒弟代领徐州,如此看来,与自己拿到徐州又有何异。 若是陶姜先生果然有二心的话,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还是自己太过忧心,误会了先生呢? 顾恺之率部在会稽初有成效,陶姜先生运维得当,战事一时间进入了拉锯战,常常是你争一城,我夺一地。你出一刀,我反手就是一剑。高手过招,不在于兵士的训练与武器的优劣,全部仰仗于双方主帅的指点江山。 如此的战事一直持续到十月,在桓玄的多次举荐下,朝廷终于为谢琰平反,追封他与两个儿子,并念在谢氏家族的军功,将徐州半壁大权暂且交于谢重代为治理,而会稽五郡则落入了刘牢之袋中,一时之间,徐州归属尘埃落定。 刘牢之本来指挥孙恩在战场上作威作福,一副胜券在握的高姿态,谁知依计铲除了谢琰之后,立刻蹦出来一个谢重主持大局。这个谢重没有什么能耐,根本不禁打,正是摧枯拉朽之时,他又请来一位极其厉害的援军。 本来顾恺之兴兵前来,就已经很难对付,这位幕后的控局之人更加厉害,竟然让他在战事之中也屡屡受挫,况且孙恩的部队也都是些不中用的草莽,一时之间,战局上连连吃亏。 而此人竟然只保住徐州各地井然有序,却不下狠手除去孙恩残部,让战局看上去平分秋色,拖延至朝廷下旨,抬举了这位横空出世的谢重,在徐州之事上与自己平分秋色,这位对手真是心思深重啊! 既然大局已定,再留着孙恩这余孽,只能是作茧自缚,若是他反戈一击,将自己也卖了出来,定然要受天下人征讨。不如将计就计,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第53章 一无所知的孙恩还在丹徒横行,却遭自海盐追来的刘裕部队率军猛攻,慌乱之下属部纷纷堕崖遇溺,一时间折损大半。孙恩见势头不对,怕是刘牢之得了会稽五郡就要卸磨杀驴,只得逃返船上躲避锋芒。 可是刘裕此人亦是草莽出身,勇猛有余,实战不足,更别说是海战了,对峙了月余,孙恩断定他毫无建树,又自恃部众人数多,于是决定重整旗鼓,直接进攻建康,推不翻皇帝老儿也要将刘牢之的恶行公布于众。 建康民众得知孙恩再次逼近都十分恐惧,一时之间,纷纷携眷出逃。战事愈演愈烈,南郡的封二公子坐不住了,马上去信建康,询问支妙音有何打算,要不要自己前去接应,帮她出逃。可是支妙音却回信,一切安好,不必忧心。 依孙恩最先的打算是,兵贵神速,攻其不备,但是没有想到,自己行航所使用的楼船,因为遇风力不支速度缓慢,临近建康时,已错过战机。 不仅如此,连平日里只顾鱼肉百姓的司马尚之,都已经集结兵马,帅部入驻建康,准备抵御来犯,更加令他胆寒的是刘牢之听闻刘裕出师不利,竟然亲自率军自会稽赶来。 孙恩畏惧刘氏强兵硬弩,又善于使用计策,自己在徐州使的招数,都是刘家所指点,若是真真犯在此人手中,定是尸骨无存,于是不敢继续前进,反北走郁洲,建康的危机瞬间便解除了。 刘裕被刘牢之斥责之后,只好率兵继续讨伐,多次追击孙恩军队,此时孙氏反贼实力已是由盛转衰,又忌惮被刘牢之追上,被逼沿海慌忙退走。 刘裕亦得到的是斩草除根的密令,不断的率军追击,在沪渎、海盐再败孙恩,此时的孙恩已经是强弩之末,在属下拼死护主的情况下,终究逃亡海上,没了行踪,留下了一条小命,可是他元气大伤,一时间偃旗息鼓,休养生息。 刘牢之得到密报孙恩竟然没有死,怒不可遏,又怕事情败露,只好亲自严防死守在会稽各郡,再次命令刘裕堵塞海上要道,不让一只鸟飞过,如遇孙贼立即斩首。 战事凶险急坏了建康城中的显贵,如今天下太平了,却有一人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正是谢重。 徐州吃紧,陶姜老师为大义前来助阵,才数月,这战事竟然全然消馈了,老师自然不能久留了。 联合顾恺之出战的这几个月,几本上没有与老师单独相对过,出入都有个顾卿在身边保驾护航,好似离开那人的眼,自己就又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如今有一肚子的话,再不好好说说,又难见一面了,思来想去,还是要与老师长谈一次。于是谢重伫立于老师的窗前,请他出房一叙。 良久,陶姜还是出现了,只是外厅间也霎时灯烛掩映,一身影在中堂夜读,分外明显。 自从来了徐州,无论何处安居,陶姜都要选择与顾恺之同院,若有东西间相邻的,便选择这样的。像是故意躲避什么,也从不单独会面谢重,只要是此人前来拜访,定有顾卿在场。 这次谢重把洽谈之地,选在庭院的石桌石凳上,顾卿知道他这是显示自己的诚意,便没有从旁侍立,而是选择了可一步冲出救驾的中堂。 入冬的时节,本不该在外约见老师,只是若是不如此,就无法与老师单独见面。谢重准备了加厚的软垫,外烧的碳灯,脚炉手炉,棉羽的大氅,给老师御寒。 把老师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后,他吩咐仆从都下去。 谢重道:“徒儿已多年未见老师,甚是思念。” 陶姜没有说话,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动作,像是无波无澜。 谢重见老师如此,便知道当年之事,确实万万不该,便道:“徒儿真心悔改,只愿做老师粗使下人,服侍老师,孝顺老师,不做他想。请老师再给徒儿一次机会,不要推拒。” 陶姜仍然没有说话,也没有流露出半分意向。 谢重又真诚的道:“年幼时,是徒儿一时冲动,惹怒了老师,可是这十几年,老师也该原谅徒儿了罢!毕竟徒儿是真心…” “往事莫提。”陶姜终于蹙起了眉,打断了他那些无端的妄想。 谢重立刻道:“是。徒儿尊命,只是,老师已是知命之年,又常年缠绵病榻,徒儿实在心痛,想亲自侍奉老师。” “不必了。”陶姜道,“你我虽有师徒之名,却没有师徒之分,谢公子,请忘怀罢。” 谢重有些着急,便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怎能让我忘怀?” 陶姜道:“若你真心认我为师,又如何会做大逆不道之事?多说无益。” 见势,陶姜就要起身告辞。 谢重忙起身,道:“老师听我一言。当年我顽劣,不知何为真情,可是我读过了老师的心血,知道了老师的心情,便对自己所做之事更加悔恨。” 陶姜听到此处,才略止了止动作,听他接着说。 谢重又道:“老师若是不能原谅谢重,也要给谢重一个赎罪的机会,今生今世,我愿凭老师差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绝不冒犯老师,绝不违背老师,如若违背,犹如此灯。” 说着,谢重将桌上一盏灯炉高高举起,重重的摔在远处,那灯瞬时便碎成一块块。闻声,屋内之人,箭打似的冲了出来,陶姜对他摆了摆手,那人才再次回到屋内。 陶姜道:“如今你初在徐州执掌政事,怕是诸多不懂,我倒是可以从旁指点一二,若是为了此事,你便不用费心了,暂时我还不打算回南郡。” 谢重欣喜若狂,道:“老师不走?甚好甚好。只是,徒儿并非为了这州府之事,只是徒儿的一片孝心而已。” 陶姜道:“若你真心改过,你我再续师徒之分,倒是也可以商量,只是我能否信你?” 谢重躬身施礼,道:“老师在的一日,我便尊师如父,绝无二心,请老师放心。” 陶姜道:“既然如此,你且说说徐州之事罢。” 谢重知道老师的意图,便道:“老师之志乃是灭亡一族,徒儿幼时便深知此事。只是徒儿不知,为何老师现在竟然为桓氏所驱驰,殚精竭虑,如此辛苦疲惫。” 陶姜道:“谢珝来南郡之后,见我笔记便知晓我之身份,提点我几次害桓氏不成,早晚被他所疑。并且桓氏乃大统之命,若是不见此人攀至顶峰,就不能彻底除之。” 谢重道:“谢珝之言,确实可信,他在建康城中一切安排皆是我所应对,他曾卜之卦,无一不精准,天地命数,皆可知,连日食月吞也可预见,如果这样,只能相助于桓氏了。” 陶姜点点头,道:“此人虽有通天之能,却不可乱用,只能在危机时给出决定一击,至真至诚之人,在撒下弥天大谎时,方可说服旁人。” 谢重道:“谢琰一向与桓氏交好,老师不必忧心,此次去桓氏府里做客卿也是徒儿的安排。” 陶姜摇摇头道:“即便当初你不助他投奔桓氏,他还是会去。” 谢重道:“老师何意啊?” 陶姜道:“此二人早生情愫。” 谢重道:“绝无可能。谢珝从小心属王恭,怎会突然生变?况且还是对他的仇人,这绝不可能。” 陶姜道:“天下万物,皆有变,人之情愫最为动荡,何况此二人乃命运所引,皆是在最不可能相遇时交錯。” 谢重突然抬起眼,盯着陶姜,缓缓的道:“若是心属一人,可随时而转,老师又怎会孤苦半生?” 陶姜瞬间一滞,转身便要回房。谢重一步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 陶姜的声音冰冷起来,道:“果然恶习难改。” 谢重道:“老师乃我心中唯一挚爱,今日此举,乃是最后一次,老师念在我多年朝思暮想,就容我这一弹指的无礼罢。” 陶姜似乎感到有滴滴温热,顺着他的耳廓流淌下来,钻入了自己包裹严密的脖颈,便没有做声,也没有反抗。 只是背后之人,渐渐的从蓦然落泪,变成了轻声呜咽,有愈发加剧之态,陶姜心中百转千回,也许是自己的命运不济,惹的身边之人,也都没有善终。 自己的爱人相龙,为了助自己安身立命,惨死狱中。当年帮助自己走出困境的谢安,最终被朝廷所疑,病死榻上。闻记老板也是因为相助自己而身死,甚至连闻记书社也消亡在世。连帮助自己掩盖身份的内使都惨遭他人毒手。 如今爱慕自己的人,却多年受到内心的垂问与折磨,为了自己,终身未娶,却也得不到半分回应,确实可怜。 这样想着,他缓缓转过了身,将哭泣之人搂入了怀中,道:“是为师不好,师父此生只能不负一人,早已选定了人,只能有负于你了。今生相欠,来世再报。” 怀中之人点点头道:“师父,我想你。” 好一副师慈徒孝的感人场面,本以为一切执念都会随这呜咽之声消散的干干净净,却有一人,在暗中露出了餍足的微笑,他深深的吸着老师身上的味道,心中一万次抚过怀抱之人的全身,任泪水汩汩流下,笑晏如花。 第54章 东海余孽再一次销声匿迹,顾恺之将军便撤出徐州,赶赴荆州复命,桓玄见顾将军并未接陶姜先生回来,很是惊奇,不过既然他是谢重的老师,想必要与爱徒商量徐州之事,便没有多问。 近日边境无犯,顾将军便不必再快马加鞭赶回,桓玄想留将军在南郡多驻留些时日,商讨之后再相定夺。 封尚在书房中跺来跺去,一边长吁短叹,一边转着圈,晃的桓玄好不心烦。 桓玄道:“当初你不是对建康之人甚是恐慌么?” 封尚道:“如今又怎能一样呢?” 桓玄笑了,道:“如今有何分别?” 封尚似乎被问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桓玄又道:“片叶不沾身的封公子这是春心萌动了?” 封尚正要大吼以示清白,这时,内使挑帘,谢珝进来了,他立刻人也不晃了,声也低了,变得乖顺非常。 桓玄脸上不自觉的带着笑意,迎了上来,与谢珝低低的说着话,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书案边,坐定,桓玄便主动为谢珝铺纸研磨。 谢珝写道:“建康城如今一切安好,封公子莫要惦记城中之人,如今最为安全的莫过于建康与南郡,反而徐州之事,有些棘手。” 桓玄道:“我也是这么说,可是封二公子,这次是动了真情了,如何也听不进去。” 封尚连忙去看谢珝的脸色,道:“一派胡言,旧友而已,自然惦记。在建康之时,受娘子照顾颇多,怎可弃之枉顾。” 桓玄道:“娘子?叫的如此亲切,还说只是旧友?” 封尚道:“我不与你说,我与珝公子说。” 谢珝抬头看看封尚,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 又写道:“如今顾将军驻扎城外,有何调派?” 桓玄道:“此事我正想与彖之商议。” 封尚有些不满,插言道:“为何不与我商议?” 桓玄道:“你心中除了那娘子还有他人?” 封尚不张口,暗暗瞟着谢珝。 谢珝写道:“顾将军此次居功甚伟,应好好犒赏,只是那刘牢之如今凭借自己两次大败孙恩,十分猖狂,下一步怕是向朝廷要挟更多封地,我们要有所准备。如此顾将军,暂时不要回军,可以再兴讨贼之名,回守徐州占据要地,以防生变。” 桓玄点点头,想着谢珝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既能参透天机,又能商议要务。此生此世,他桓敬道究竟何德何能,可以让彖之陪在他身侧啊! 想是这般的思虑让眼中带上了灼热,谢珝突然抬头,与他那会说话的眼神对了个正着,两人不禁心中都是一动。 封尚哪里能体会二人那些小动作,出言打断道:“如今司马尚之、刘牢之还有孙恩,都想趁机攻破建康,推翻道子的权势。我越想越觉得妙音该来南郡避祸。” 桓玄道:“那不如你亲自去京口接她一接罢。” 封尚道:“我多次写书信前往,只是她不允啊!” 桓玄笑着道:“哦~原来是一厢情愿。” 封尚又一时语塞,半天不知如何开口,哀怨的望向谢珝。 谢珝写道:“司马道子根深蒂固,并不是几个武夫可以辖制的,除非天下的兵马联合揭竿,不然这棵大树不会倒,妙音娘子深知朝中变换,不会只身犯险的。” 封尚又点了点头道:“珝公子言之有理。” 谢珝又写道:“封公子惦念佳人之情,真是令谢珝羡慕。” 一句话写完,桓玄笑的开了花,封尚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印象中谢珝很少开玩笑,万事万物都是置之不理,没有到刀尖上,脖子都不会动一下,此时将玩笑写出,更是令封尚无话可说,毫无还嘴的余地。 不过桓玄大笑之后,一只手按在了谢珝执笔的手上,轻轻道了句:“彖之有我。” 顿时间,封尚觉得这间书房,再次变成了当年游山玩水时的马车,他真是一秒都呆不下去,刚想夺门而逃,小童端着谢珝的药膳汤进了书房。 谢珝自战场上回来后,一直纤瘦的令人心疼,于是桓玄每日要厨房炖药膳为他滋补。自从顾将军从陶姜先生身边带回了小童,药膳的一应相关准备都交到了他手中。 童儿回来了,封尚便不急着走了,望着那小背影,目光生辉。见桓玄接过汤盅,小童一时无事,便喊他过来。 封尚许久未见这小家伙,不自觉便想丈量下他的身高,可是无论从哪看去,这孩子竟然分毫未长。 封尚道:“怎么还是个小豆丁,何时能长大些。” 一语惊醒梦中人,谢珝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桓玄。 桓玄便道:“如今你都有了要惦记之人,可就不要再朝三暮四了。” 封尚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道:“快打住罢,我见这厮出门一年都不长高,怎么就不能问问了。” 桓玄道:“东奔西走,风餐露宿,如何够的上吃喝。你以为是去游山玩水,每天珍馐佳酿,还有美人作陪?” 封尚顾不上桓玄的打趣,揉了一把童儿的头道:“也是,要不要去我府上,我带你吃肉。” 桓玄还未出言阻止,只见正主发话了。 童儿道:“一年之久,封公子还是如此没有长进。” 于是叹了口气,就出门去了。 愣的封尚一个大红脸,夺门追了出去。 屋内二人相视一笑,连谢珝也扯了扯嘴角,弯了弯眼眉。 桓玄道:“我有一事,是因彖之想到的。” 谢珝抬眼看看他,伸出一只手,示意请讲。 桓玄道:“以前我曾感叹竹简历经千年不变,可是自从我遇上彖之,出行也好,在家也罢,如若用纸张书写倒是方便,可若是每每拿出竹简所著,很是麻烦。” 谢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桓玄道:“我想天下之人,皆可用上纸来书写,可怜天下无数不善言之人,也都能如彖之般,表露心声。” 谢珝闻言眼神闪出些光泽,有些温柔,有些惊异,有些感动。 桓玄道:“蔡伦造纸之术汉代已有,却未普及四方,乃是一种罪过,若是天下皆用纸传递心情,彖之是否不会变的如今这般沉默寡言,也许今日那种玩笑,时时可见。” 谢珝低下头写道:“敬道有心,珝谢过。” 桓玄道:“你我二人永远不要言谢,我心中只有彖之,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彖之,只有彖之的需求才能让我想到去做一些事。” 谢珝低着的头没有抬起,表情也没有怎样的变化,可是桓玄就是能看出,他开心,他暖心,他安心。 “你给我站住。”封尚喝住童儿。 童儿站下,施道家礼,道:“封公子又有何事?” 封尚一时被问愣住了,想了想才道:“我怎么就没有长进了?” 童儿嗤笑了下,封尚也自觉这问题可笑,便道:“你,你此言何意啊?” 童儿道:“你入京之前对我家公子有意,可是并不能称为是动情,如今你建康之行,又遇上一个有意之人,却也未动情。你始终都只动心于声色,却不知何为情。不是没有长进么?” 封尚道:“不曾不曾,妙音娘子并非是我爱侣,只是知己而已。珝公子是敬道爱人,我怎敢觊觎,不要乱说。” 童儿道:“不管是何身份,在你眼里,虽是美丽,却从未驻在你心中。可怜之人啊!” 封尚不解道:“你如何得知我与支妙音之事?” 童儿邪魅的笑笑道:“桓公当做笑话般讲给我家公子时。” 封尚一个白眼,差点没翻到自己晕过去,这个桓玄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都不瞒谢珝。 童儿道:“你对珝公子,好似淡泊了许多,可是有何心结了?” 封尚听他一语点到自己心中的关键之处,便不想隐瞒,道:“你是何时跟随你家公子?” 童儿道:“公子来六|四阁之时。” 封尚道:“算了,那你也未必尽知。” 童儿道:“原来你知道了王孝伯之事,那就难怪了。” 童儿言罢又转身要走,这次封尚可谓是反应出奇的快,忙拦住他道:“等等,你也知道他与他家师尊之情?” 童儿道:“天下看不懂此情的,便只有你与我家公子了。” 封尚大惊道:“桓玄竟然也知道?” 童儿道:“他应该已知道公子之师不可取代,但是他并不认为那是动情罢。” 封尚道:“那是什么?” 童儿道:“父子之情罢了。” 封尚道:“可是珝公子好似不这么认为。” 童儿道:“公子那时只有十岁上下,便被重公子荼毒,生出些怪想法也是自然。没有经历过家人之暖误以为那便是动情,也无可厚非。” 这话说的封尚一愣一愣,想了想,道:“你不也是十岁上下?你不也是饱览群书?你,到底几岁?” 童儿道:“天机不可泄露。封公子也莫要误会我家公子了,他只是这世间一痴人,不过你确实配不上我家公子,就不要惦记了。” 这次封尚没有再拦住童儿,而是看着这背影心中发寒。怎么着六|四阁所出来的人,都是如此的高深莫测,谢重到底是从哪寻来了这么一尊祖宗的? 一边想着,谢重一边返回书房,他要问问谢珝,这童儿到底几岁,才能安心。 第55章 桓伟与殷仲文接替了顾恺之的任务,在边垂驻守,境遇相同,心思却不同。 桓伟一心把守碍口,早探查晚巡视,果然一副尚武之人的最佳做派,三军齐心,无一懈怠。可是此时边防也很安稳,自谢安当年在淝水打的前秦节节败退,边境十年太平,百姓也逐渐繁盛起来,现如今可谓是民风富庶。 所以桓伟受命的也十分轻松,只要有一颗耐心与恒心,便可将此事做到最好。他平日里兢兢业业,只等桓玄有需要时再做打算,一心都在桓氏兴盛的大业上。 殷仲文自从跟随岳丈来边疆驻守,三日里有两日唉声叹气,以酒浇愁,又闻军报,孙恩已然逃回海上,顾恺之将军率部退回南郡,却迟迟没有人来接替,心中更是急迫。 他料定此事必有后续,只要孙恩不除,徐州大权就不会归于一家之手,而此时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将来桓氏兴起便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桓伟虽然是自己的岳丈,可是此人一心为弟弟着想,为桓氏门楣着想,却不为他自己谋求富贵,别说是女婿了,更加的没有考虑在范围内。 若是想要崭露头角,只能是找个由头去徐州或者是更接近建康的地方蹲守,即使在南郡,在桓玄身边,也好于这边疆塞外。即使这里国泰民安,却也是提心吊胆,加之在这里真有个三长两短,不为人耻笑几就算了,更加换不来看重。 这样想着,他不得不瞒着岳丈做一些大事。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有奇异预兆,而祥瑞之说,自古受人所追捧。想要快速回南郡,就要遍寻祥瑞才好。 于是他重金派出五队人马,去边陲各处寻找搜寻,还暗中瞒着桓伟准备了一场盛大的表演,一旦寻道其他祥瑞,邀请岳丈前往一观,再由他亲自撰写文书,送回南郡,大事可成。 可是殷仲文不知道的事情是,与天斗,苦海无边,与地斗,苦不堪言。 8月的上旬,各处民众百姓,在三三两两的向天空中看去,发出惊呼后,全民皆向天上张望,于是万人惊呼,甚至久跪不起,连连磕头者此起彼伏,层出不穷。 边陲的殷仲文正受岳丈之命,在城头督军,便听到军士大喊,“大事不妙了,天狗吞日啦!” 一时间将士们军心涣散,皆言必有大事发生,怕是朝廷动荡,战事频出,或是天灾大难。 殷仲文十分懊恼,自己的祥瑞还没找到,却看到这么一个天象,既然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不详之召,那自己再献祥瑞,岂不是痴人说梦。 正当他捶胸顿足,懊恼不已之时,所派出去的小队,居然一时之间回来了三队,且收获颇丰。 一队带回来一块晶石,通体紫色,光闪照人,从一侧望去中心的裂纹,赫然是一个天字。一队人马带回了一只白鹿,通体雪白,身有银色暗花,银角闪闪,鸣之如泣如诉。最后一队人马则是带回一只巨龟,此龟有百斤重,蛇头蛇尾,行之甚缓,有玄武之态。 殷仲文看着这些异兽奇石,心中盘算,为何这般容易便得到如此之多的祥瑞,于是细问手下之人,如何得来。 几队人口风无差,都是各自山间搜寻,无意之中遇到的,且这些祥瑞,似乎扑自己而来,于是极其容易捕捉,便带了回来。 殷仲文甚是惊讶,自己搜寻祥瑞出于偶然,而寻得这些却易如反掌,又是为何呢?难道天象所指,吞去今日太阳的果真是他桓氏不成? 桓玄与谢珝在南郡研究造纸之术,并就地取材,使用了当地的竹做为辅料,进行改进,使多年来所沿用的粗纸,更上一级台阶,也使绸笺的制作造价更加低廉。 此举使许多人投入到新类纸的产出之中,一时成为热点,并且荆江二州及广州等地都慢慢兴起,于是满城人以使用新制纸为风尚。而桓玄所统治的辖区,全部淘汰旧有的竹简,以纸作为政用的书写材料。 谢珝见桓玄整日里忙于这些事情,有点感动,却也忧心军政大事,便时时出言提点,可是平日里言听计从的桓玄,却对这些充耳不闻,引来他十分不解。 八月节刚过五日,去城外劳军的桓玄匆匆回城。因为纸厂在谢珝生日之前,特别为他赶制出一种特殊的纸。这种纸比他之前使用的玉白绸笺更加夺目,是淡淡樱红色的细笺,制作之时将鲜花阴干掺入纸浆,于是这笺上便清晰可见点点花瓣。 谢珝平日里最喜爱用沉香,于是桓玄还命人将做好的新笺送到小阁中,每日用沉香熏制,可保经年味道不退。 拿到试制品,桓玄仔细的检查了下,觉得无论从样式还是气味,都十分满意,便责令加紧制作,要赶在谢珝生日之时,送上这份贺礼。 回到府中,已经夜近二更,他本不想回房打扰谢珝,只是几日未见,不知道那人睡的可安,进的可香,远远的望见内殿早已熄了烛火,想必是他的彖之早已睡下了,看看无妨。 同房而卧如此之久,谢珝虽然早就鸠占鹊巢,卧于正榻之上,他却始终不敢与其同榻而卧,只能屈居在外侧的客榻上,整日里遥望那自己的床枕,好生的羡慕。 令他羡慕的自然并不是那酣睡之人有多么舒坦,而是这些高床软枕可以被那人夜夜亲泽。 如今自己出门在外的时候多了,常常夜间才归,于是他都是安排内使在侧殿便将自己的常服打点好了,才入主殿安枕,不然怕侍奉时声音嘈杂,打扰道谢珝入眠。 一切打点完毕,又问询了内使几日里谢珝的饮食起居,出门与否,何时归来,可有不妥,知道一切如旧,没有什么担忧之处,便蹑手蹑脚,入殿而来。 他站在客榻边远远的望见谢珝正向内侧着身,像是睡了,却也看的不真切,想一探究竟,又怕将他吵醒,便悻悻然,躺了下去。正当他觉得有丝丝困意袭来,却听到地上有微微的响动之声。 他似梦似幻一睁眼,不觉浑身汗毛倒竖,背心一汪冷汗。 谢珝长发披散,白色里衣,面色如常,正站在榻边,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的出神。 他一个鲤鱼打挺,便坐了起来,从上到下打量眼前的人。见谢珝并没有穿鞋袜,立于冰凉的地上,他才回过神,一把将此人拽到了榻上,一边把那双冰凉的脚在自己掌心里搓热,一边问:“吵醒你了?” 谢珝不动,没有表情,也没有反抗,任他把冰凉的小脚抓过去,反复摩挲按揉,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桓玄一边为他暖脚,一边向上轻抚他的脚踝与小腿,怕他下盘受凉,生出病来,于是便摸到了那川赭石色珠链,黑暗之中,辨不出颜色,只能感受到那珠子一颗一颗,有点点凉意。 他抬头问:“彖之这珠串很是好看,可是何人相送么?” 谢珝还是不动不言,也没有想要写字的意思,一时让桓玄有点奇怪。今日是怎么了?被打扰到了还是生气了? 便轻轻的唤:“彖之,过些日子便是你的生辰了,想要怎么过?是邀请封尚一起咱们单独过,还是我大宴群臣,办的热闹点?” 谢珝终于有了点反应,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桓玄想了想道:“都不满意?那咱们要不要去外面游山玩水,就权当是督军了?” 谢珝又摇摇头。 桓玄笑了笑,半开玩笑的道:“难道彖之是想与我两人单独过么?” 谢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眸子里闪出了些温柔的光。 桓玄被这神情惊呆了,他不是不知道谢珝之美,只是那安静祥和的模样,以前他甚少见到,如今在自己身边久了,如此的表情虽然多了起来,只是每每看到,还是这样惊心动魄。 次日晌午,便收到来自边关的一封贺信,是兄长加急送来的,信的内容却是殷仲文所书,乍看是一封平淡无奇的报贺信,细细观瞧,让桓玄有点惊讶。 首先是这一手隽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便十分赏心悦目,而文章也如行云流水,字里行间有对仗之迹,虽然没有引经据典,却十分流畅,让人读了有种停不下来的错觉。 看来殷仲文此人,确实不凡,并不似他兄长那般粗中有细,他则是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精雕慢琢的精细劲头。 谢珝接过信,看了看,便放下了,看似有些不屑。 桓玄也觉得胸怀四海与工于心计是两种全然不同的风格,谢珝将世间万物附于卦象之上,每每分析的淋漓尽致,而殷仲文则是处处算计,小处心思昭然若揭。 这次他上了这表,也是细数了自从到了边陲,出行之时,所恰好遇到的祥瑞,于是便派人带回了营地,自觉是好的兆头,便要与兄长亲自护送至南郡。 如此看来,便是他久居塞外,怕赶不上这朝野上的热闹,于是借送祥瑞之名,回南郡听候差遣。 桓玄见谢珝不想置喙此事,又觉得兄长在外确实也受苦颇多,便回信应允。 可是他现在完全不关心这边塞之人,究竟有何异心,只想知道眼前之人究竟如何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日食的时间好像有点问题,休假在家,但是晋书却在单位,凑合看一下,等我考证以后再改,鞠躬了! 第56章 昨夜二人就那样相对无言的坐着,不管自己抛出什么样的话题,谢珝只顾不动声色,虽然目光柔和了许多,仍然有些凉意。 桓玄感觉到那冰冷的肌肤,慢慢恢复了温度,而对坐之人,又好像无意于自己闲聊,便想让谢珝早点歇息,养养精神。 只是他想扶谢珝躺下的时候,那人又挣扎起身,要下榻而去,于是,他拉住那纤细的手腕道:“是要回榻去了么?” 谢珝停下了动作,没有回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桓玄想,也许是自己吵到了他安睡,便有些不快了罢,只好很歉意的道:“那我送彖之罢。” 谢珝回过头,有些惊异,估计是觉得,三步五步的就从一侧跨到了另一侧,怎么还要相送啊! 桓玄看出了他的疑惑,快速翻身下榻,回身一弯腰,便打横抱起了谢珝,向主榻边走去。 谢珝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惊呼了一声,只是感受到那人有力的臂弯,搂住自己才明白,原来此人是见自己未穿鞋履过来,怕又凉到了脚,便送他脚不沾地的回去。 被放回了主榻之上,又严严实实的被掩好了被子,谢珝仍旧睁着大大的双眼,看着桓玄。 桓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望了望他道:“安。” 只是转身未走出一步,便发现自己的衣襟被从侧面露出的一只小手扯住了,他有点惊奇,也有点不知所措,便再回头望望谢珝。 谢珝不动不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就那样望着他。 自打他回府,看到这人,他便保持着这种状态,如此之久,仍然没有改变,究竟是何事呢? 难道是他知道了自己准备纸笺作为贺礼之事,心中感动?不该啊,这也只是平日里所做的普通的一件小事,何必如此。 难道是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事情不顺心,所以生气了? 难道是自己最近督军的次数太多,常常不在家中,他甚是想念?不能不能,这只是妄想,绝不可能是这样。 再说谢珝也常常提点自己要在军务大事上多下功夫,以备将来大战,绝不会因为自己走了太久而生气。只是眼前人的心,海底针,自己真是猜不到。 正在这一幕一幕不停上演,自己胡乱猜想之时,谢珝拉着他衣袖的手,又向回又扯了扯。 他才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是让自己上榻的意思?便坐在了榻边,没有想到,谢珝依势向榻的内侧移了移。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那就上来罢! 躺在这久违的榻上,周边都是谢珝的气味,真是幸福到了极致,脸上脑中都洋溢着花的世界,蝶的海洋。还没等偷偷开心作罢,手中便被塞了一张薄薄的笺。 那人将这小小的动作做完,便像是染上了一层困意,翻身面向了榻内,合上双目,平稳了呼吸。 桓玄则疑窦的借着月光打开了笺,发现是自己偷偷为谢珝研制的生辰贺礼,自己的惊喜被人提前揭晓,突然有点失落。只是看清了那纸上的字迹后,他突然想亲吻苍天,拥抱大地,徜徉在此刻的温情。 因为淡淡檀香的纸上端端正正的写着:“殿内拥挤,无需客榻。” 接到了来信,桓伟安排了帐下参军代为镇守,便带上女婿与珍兽,快马加鞭的往南郡赶路。 途径武陵山,突然天光大圣,有千朵奇云,万段霞光,在山头聚集,更有七彩雾气在山间环绕不散,而两位珍兽同时发出长啸,鸣声不绝,有军士指着山头大喊“凤凰,是凤凰!”一时军队大乱,众人有上山追寻的,有爬树瞭望的,有惊声尖叫的。 正当众人乱做一团,突然天光彩云一齐消散的无影无踪。殷仲文立刻喝令大家整队继续前进,并令文臣纪录下这一盛景,而善于绘画之人立刻着手将刚见的景象绘制成图。 没日没夜的赶了七日,这队贺喜的人马终于进了南郡城。 桓玄见了这些奇珍异兽皆无喜色,却见殷仲文献出的最后一件礼物甚是称心。那是最后一支队伍在野外捕获的一只鹦鹉,此鸟倒没有什么特别,只是通体雪白,有鲜红的尾翼,算不上祥瑞,顶多算个有趣的玩意儿。 桓玄想到自己不能陪在谢珝身边时,有这么个鸟儿,每天念叨自己的名字,也是好的,便欣然收下。 没有想到桓玄接过鸟笼之时,这一路之上没有开口的鸟儿,居然张口道:“圣上万安!圣上万安!” 桓玄以为是殷仲文又在曲意逢迎,没有想到一向诚实的桓伟大惊失色,讲述了这一路之上如何教它任何话语,它都不开口,却在刚见到桓玄就说了话,还是这么一句,简直是祥瑞中的祥瑞。 桓玄若有所思,却还是先迎了兄长去会客厅接风。 宴席之上,桓伟滔滔不绝的讲述如何得的几件祥瑞,说的出神入化,仿佛亲临其境,特别是讲到凤凰出山,听起来更是神乎其神,激动的差点落下泪来。 桓玄也都是半信半疑,后来见了画师所绘图样与兄长所说无二,才渐渐相信他们确实是遇到祥云,只是未可知此乃凤凰。 殷仲文这次回来,却显得异常镇定,话语极少,多听而不说,简直不像他的风格,让桓玄不时的将注意投到他身上,于是便问他为何如此沉默,是不是旅途劳顿。 殷仲文未语先拜,三叩之后,才缓缓开口将事情始末道出。他本是想趁日食之后找出些祥瑞进献桓公,博君一笑。只是这些祥瑞却纷纷自送上门,像是在那里等待有人带它们前来朝见。 他本来没有多打算,以为顺势进献了宝物便好了,不曾想,来的路上又亲眼所见祥云出岫,凤凰出山,才深觉此乃上天安排,不可不信。乃至鹦鹉虽为凡鸟,却不肯理睬常人,只对桓公问候,且是口称圣上,才使旁人不得不信,并非是殷某造次,而是天有所指。 只是万事还要请桓公早做安排,乘风展翅,直击九霄,一展宏图才好。言毕再行大礼,连连叩头。 桓玄忙下座搀起殷仲文,连道多虑多虑。又吩咐一行人,开怀畅饮,不必拘礼。 接风之宴散了,安排好了兄长等人后,桓玄还是约了谢珝在书房会晤。 没有想到谢珝竟然十分坦然,只知道逗弄鹦鹉,连看都不看这位引出祥瑞之人。 桓玄道:“我本不信这些祥瑞之说,只是母亲怀我之时便‘梦见’金龙出生,而彖之为我卜卦,也有九五之象,如今又是玄武又是凤凰,还真是有让人些糊涂了。” 谢珝听完这长篇大论,便停下了逗弄鸟儿,执笔写道:“无妨,此般祥瑞还会再来几次,莫要惊慌,按部就班。” 桓玄道:“莫不是你这几天又行卜卦?” 谢珝抬眼看看他,像是被看破做了坏事的小孩,有些局促。 桓玄从未见过谢珝如此,心中一暖,道:“我是诚意的心疼你,若是为了这些伤了身体,敬道十条命也不够偿还。” 谢珝微微垂眼,脸色微微犯出些红霞,轻轻咬了咬嘴唇。 这一幕,看呆了桓玄,他从未想过谢珝这样清冷的性子,有一日会为了自己面红耳赤,简直是让他的心瞬间炸裂,释放出无数暖流,那种暖,像是岩浆般输入到血管中的每一处,一时间,他觉得大脑无法思考,只想要拥抱眼前这个人。 谢珝自觉失态,便拿起鸟笼,假意的逗鸟,实则是掩盖内心的跃动。只是这一招不能生效,在一个浑身散发着情愫的练武之人面前,一只鸟笼是无法挡住他去路的。 那鸟笼被桓玄一手拎起,放到了旁边的案上,另一只手便抓住了谢珝的肩膀,有力却轻柔的向上提着,像是想让他站起来。而放下鸟笼的手顺势捞住了他的腰支,轻轻的一提,他便觉得自己被动的离开了椅子,站了起来,而后又不受控的扑到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那双无处安放,又带着烫人温度的手,落在自己头顶,腰际,发丝,背心,大力而又温柔,炙热而又舒缓。于是只能抬起自己的手,回抱住眼前之人。 这个拥抱像是过了一个年节那么长,两人好似都不舍得打破那旖旎的氛围,也像是从未真心拥抱过一个人,或者被人这样真心的拥抱一般。 感受到那炽焰般的气息从自己的耳边从热烈到平稳,谢珝心中那些仇恨与悲哀全部被温暖代替。今时今日,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像与陶姜先生约定的那样,至此人于万丈深渊。 记得当年在寿山之时,就曾为桓玄这句话而感动,以至于差点因为这一时的温暖,忘记家国大业。急匆匆跑下山,才感知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如此之快,却不敢深思原因,怕自己的心竟然为一陌生之人悸动难平。 后来到了这桓府,也曾被提点不要做过多的占卜,普通的卜卦是不会伤及自身的。这种有定向的占筮,确实不易过多,于是自己再行此道,那人还是心痛,还是会蹙眉责备。而这种心痛这种责备让他心动,让他变得柔软,让他情不自禁。 正在二人温存满满之际,忽然听鹦鹉开口道:“来人了,来人了。” 两人齐齐的向鹦鹉望去时,帘门一挑,封二公子进来了。 于是二公子一进门看到的景象,十分奇妙,案后的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身边放着一只鸟。于是这三位,六只眼睛,平静而又无言的盯着刚刚踏入殿内的他。 “打扰了,打扰了!”封二公子怎么抬腿迈进门的,又原模原样,慢动作倒着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老时常想封二公子,可能上辈子欠了谢珝什么债,笑而不语。 第57章 谢珝的生辰,过的算是一个普天同庆。 自从桓玄坐拥了荆江二州,还挂着广州刺史的名头,徐州也算划来了一半,这大半江山算是都姓了桓。那么如今桓氏地界谁不知道,这位谢公子,乃是桓公帐下第一大红人。 于是想安安静静的过个生辰,那便是痴人说梦。提前一月就有大小的使节前往南郡,献上寿礼,亲自登门的州府官员也都络绎不绝。 桓玄是不爱待人接客的,虽说大部分人前来奉承,实则是为了前来讨个仕途,可是他此时却拿出了天下主人的姿态,全权交给了桓伟与封尚。 桓伟和殷仲文负责府中一切来客的接待,封二公子则是负责后勤与礼物的品鉴登记。 桓伟有个好帮手,前后照应的十分得心应手。可是另一边就没这么幸运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封二公子忙的要吐血,童儿每每见他快支撑不住,便嗤笑他,比自己娶亲迎宾还繁忙。 谢珝作为寿星,只负责休息就好了,桓玄是不舍得他劳动一下的。不过这阵仗一打开,一场盛大的生辰宴,是在所难免了。全部安排妥帖后,劳烦彖之赴个宴,桓敬道都很是心痛。 这次大宴,除了陶姜先生在徐州不便回来,不仅顾恺之将军在,连封尚的兄长也从建康回到南郡,并且还秘密的接回了一个人,如此看来场面的豪华与热闹是谁都料想不到的。 封善是第一次见到谢珝,平日里只是听这不争气的弟弟常提起,如今一见,果然超凡脱俗,虽然口不能言,品格气度惊人,待人接物甚是平和,却不失礼数,一副道家做派。 虽说之前在京城,六|四阁是闻名于耳,可是封善却与他的弟弟截然不同,从不在花丛柳巷流连,全部精力都用在仕途上。 封善最初在京城只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官,十分辛苦,自从桓氏腾飞后,近二年他才做了南陵太守,又因为这太守做的一派风生水起,上月又回建康,迁了御史中丞。 家中有一人全力在朝中拼搏,就要有一人留在父母身前侍奉,封善不管这弟弟平日里如何纨绔,只要好好的在家便放过他,以至于有多少红颜知己则是从不过问。 不过支妙音找上府,拿着封尚的信物,要求带她一起去南郡,还真是难倒了这位封大公子。 支妙音的大名是无人不知的,只是她与弟弟有何瓜葛,这位刚回京城的大哥确实有所不知,既然她拿的出封尚的玉佩,可见不是一般的关系,只好答应。 同行日余,顾虑便全都散去了,这女尼不仅礼数周全,且从不抛头露面,轻纱掩面,一路上也没生出什么事端。 封尚本就忙的马不停蹄,又见大哥带了支妙音前来,真是更加分身乏术。他心中虽惦记支妙音前来避难,却也有种忌惮,不想她与谢珝接触过多,于是又央求大哥,将妙音娘子安排到自己府上。 桓玄听说大哥引了支妙音前来,住进了封府,觉得封尚得偿所愿,便前去祝贺,正见这二公子专心于贺礼清点。 桓玄道:“子彧辛苦了,晚膳特准备了你喜欢的肘子,犒赏你的功劳。” 封尚道:“多亏了您,还有您家的珝公子,我这老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不过肘子还是留给你罢,晚膳要回去。” 桓玄道:“家里到了贵客啦?” 封尚道:“到了。” 桓玄笑着道:“干嘛藏着啊,让大哥把她接过来一起吃肘子。” 封尚道:“免了罢,珝公子不是不喜见客么。” 桓玄笑的开了花,道:“客确实不喜,只是你的爱侣能是客么?” 封尚道:“你饶了我罢。看在我为你忙了这半月的份上,能不能少说几句?” 桓玄道:“你也有这么一天,忠言逆耳啊!” 封尚道:“打住,我们去,去还不行么,我这就回府亲自接她。” 桓玄道:“晚上就咱们五个,聚聚。” 封尚道:“不带上你大哥和他女婿?” 桓玄道:“外面时时有客,就不叫他们了,等客散了再议。” 封尚点点头,便放下手中的事务,回府去了。 多日未见妙音娘子,封尚有些手足无措,来到房前,不知道进是不进,恰赶上伺候的小女使出门泼水,才被迫迎了进去。 镜前的支妙音刚净了脸,在梳妆。见他三步一颤的走了进来,便微微笑了笑,没有开口。 不知为何,封尚所能忆起的支妙音都是素颜,未施粉黛,可就是这样的清清淡淡,让他难以望却。 今日再见这样素雅的容颜,挂着浅笑,心中的那些乱麻,瞬间变成股清流,在他的心窝一翻,便不知溜去哪里了,于是他手也不抖了,脚也不颤了,慢慢的走上前,在妙音娘子的发顶吻了吻。 支妙音道:“怎么?数月不见,不认得了?” 封尚道:“娘子在我心中,片刻难忘。” 支妙音笑的嘤嘤,拍了拍封尚搭在她肩头的手,继续上妆。 封尚道:“我亲自为娘子上妆如何?” 支妙音点点头,将手中蘸了胭脂的笔递给了他。 封尚道:“今晚桓玄邀请娘子去他府里用膳。” 支妙音道:“正好会会这位素未谋面的珝公子。” 封尚心中一翻,又生出些紧张,道:“他口不能言,你别为难他。” 支妙音皱皱眉,道:“他自有人护着,可不该是你罢。” 封尚道:“我这不是怕桓玄翻脸么,谢珝可是他心头的宝,任何人不能动半分的。” 支妙音突然没开眼笑道:“果真如此?那岂不是很有趣。真想看看他二人如何缠绵啊!” 封尚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道:“他二人虽同榻而眠,却没有过多的亲密,桓玄那小子,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要是有什么,早就到我这儿来炫耀了。” 支妙音道:“同榻而眠还冰清如水?桓公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封尚哭笑不得,道:“这,我可真的不知。” 支妙音道:“以前我不信,如今嘛…” 封尚忙抢着道:“你,你不信,自己去试试罢。” 支妙音笑了笑道:“准了?” 封尚也笑了道:“不准。” 为妙音娘子点了眉心朱砂,又梳好了发髻,约定了出门的时辰,嘱咐她更衣,封尚便出来寻大哥去了。 封善此时在书房,挑拣些古籍打发时间,见弟弟来了,便放下了书。 封尚先给大哥施礼,才开口道:“大哥好生悠闲。” 封善道:“近日来,你助敬道收点贺礼,劳苦了。只是敬道为何要你亲自过目纪录,府内自有内使啊?” 封尚道:“大哥有所不知,如今桓氏日渐势大,旧仆全部派去各地督军了,身边可信之人寥寥无几,又赶上是这么大的日子,要想从中做手脚极其容易,咱们刚有起色,一切要谨慎。” 封善点点头,拍拍弟弟的肩膀,觉得这个不学无术的孩子,长大了。 封尚道:“今晚敬道邀请大哥一起用饭,咱们早些过去罢。” 封善想了想,道:“是否还邀请了妙音娘子?” 封尚点点头。 封善道:“你们四人之宴,我不便参与,替我谢过敬道,改日我再拜访。” 封尚知道,大哥决定的事情,不宜多劝,便道:“家宴而已,大哥真的不去?” 封善道:“正日子自然就见到了,何必打搅你们,我今日也约了旧友,就不过去了。” 封尚点点头,刚要起身出门,便被封善叫住了。 封善道:“不急,我有事问你。” 封尚有些不解,坐正了,一副洗耳恭听。 封善道:“你平日里不喜读书,流连花丛,我从未督导过你,想必你心中知道。只是这支妙音,你不该与其深交啊!” 封尚有些愧疚,知道大哥是好意,便道:“我与娘子是知己,她若有难,我不得不救。” 封善道:“此时京中风平浪静,她明明就是来寻你,并非逃难,并且过几日,她还要与我一道回京。” 封尚愣住了,他本以为妙音娘子不会再回建康,谁知不日便要启程回京。 见他还不知这个消息,封善道:“此人根基极其复杂,又是当今丞相供养之人,你要仔细。” 封尚起身施礼,道:“是。” 封善道:“莫要动情,封家也容不下她,将来若是伸手可救,当别论,但是,要量力而行。” 封尚不敢抬头,仍垂着头称是,听到兄长让他退下,才起身退出了堂去。 他慢慢向自己的寝殿踱着步,心中百感千回,支妙音到底为何而来?若是来久居,定是为了自己,可是如今来了又去,怕是来替道子探听敬道的虚实罢。 朝廷如今忌惮敬道势大,发展蓬勃,怕是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是这样,支妙音看到的越多,便会对敬道越不利。 他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只有说服支妙音这一条路可走了,既然这样,还是要与她深谈一谈。 回到寝殿,刚进门,便看到整装待发的妙音娘子,端坐在外厅,品着茶,见他回房便放下茶盏,笑颜如花,起身抱住了他,封尚一脑子的游说之言,片刻又忘了个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又改成了单更了,过节太忙了,没有时间写东西,上班后加油吧!~ 谢谢大家~~~ 第58章 封善没有前来赴宴,桓玄稍稍有点吃惊,毕竟他亲自发出的邀约,都不肯给面子的么?官职大了,架子也变大了? 不过今夜谢珝要见的主角也并非是封尚的大哥,毕竟回来南郡的当天已经见过了,虽说是匆匆一面,不过观人观心,也相差无几了罢,他的彖之目光敏锐,一面便知。 说了是家宴,就没有很大的排场,地点选在小的宴客厅,四张椅子也没有排的很开,虽说是张八仙桌,却有意摆成了两两相近,四人微微相对的角度,既方便敬酒又方便叙谈。 支妙音第一次来桓府,也没有四处打量,反而像是熟客般,不必封尚处处指引,也知道大致方向,这样的举动让封尚心中更沉了一沉,知道她是有备而来,只是没有想过竟然如此充分。小童引着他二人来到宴客厅,安排了茶点便下去了。 不多时,桓玄和谢珝便来了,一时间,屋中便热闹了起来,这四位都不是拘礼的人,先是互相施礼问安,又是重新入座,小童便吩咐上菜开席。 桓玄坐在主位,他的右手边挨着谢珝,谢珝身后站着小童。他的左手边稍远一点的位置是封尚,封尚的左边挨着支妙音。 宴席齐备,桓玄便提了这第一杯酒,为妙音娘子远途而来接风,为封尚得聚佳人道喜,为谢珝生辰道贺。四人举杯,共同饮下佳酿,连支妙音都满饮了杯中的素酒,毫无推举之意。 妙音娘子毕竟是出家之人,今日这餐饭食,便换成了按位布菜,娘子的菜色虽然看起来与他人一般无二,却从头到尾的材料只用了素斋,只是精心烹制了一番。 谢珝又是出言不便,特安排小童在旁伺候,并加了一方案几,随时供他书写。不过支妙音今日表现的十分沉稳,毫无咄咄逼人之色,反而小鸟依人,目光娇柔,在封尚身边甚是和善,也不多言。这方案几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桓玄深知这妙音娘子的厉害,见此情景,便不得不打趣这新习得了驯服珍禽猛兽技能的封二公子。 桓玄道:“妙音娘子此番前来,是要与子彧长相厮守了罢。” 果然,封尚面色一僵,一勺汤羹洒出去半勺。 支妙音笑着道:“妙音特为珝公子贺寿而来,不日便要启程回京了。” 桓玄有些出乎意料,道:“娘子在南郡有何不称心的?若是谁敢欺负于你,我来为娘子出头。”说着看向了封尚,封尚刚吞下去的羹汤,差点又喷了出来。 抢着道:“娘子回京还有要事,敬道莫要打趣了。” 支妙音道:“妙音在京城时,便久仰珝公子大名,只是不得而见,今日有幸相见,真是不同凡响。” 谢珝微微点头,脸上没有任何的神色变化。 桓玄道:“谢过娘子赞誉,彖之他足不出户,平日里与道法为伴,对娘子也是倾慕已久。” 封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凳子上有针,扎的他坐立不安,冷汗便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支妙音道:“想必珝公子道法超然,已看透万物本质,并无差别,乃至于众生阴阳相揉,互生互灭,取阴取阳,无所畏介。” 听起来很正常,像是探讨道法,只是封尚听起来,很刺耳,有种惴惴不安,又不好此时就打断她的话,只能埋头听着。 谢珝抬眼看看这支妙音,便略略转身示意小童对答。 小童道:“既然道生一,一生二。万事万物源自于道,又何必在意阴阳相生相克,只要源发于本体,归附于本心,道法自生。” 支妙音这才正视了小童一眼,洒脱的笑笑,道:“好一句,源发于本体,归附于本心,看来珝公子已经做的很好了。” 小童道:“我家公子平日里督导下人,凡是量力而行,喜好自定,却要收住心身,过于苛求,只能自寻烦恼。” 支妙音一滞,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孩童,竟然如此犀利,便道:“小小童儿,竟然这般成熟,真是可怜见儿的。” 封尚听了这一套云山雾绕,两个人对峙已经很烦了,又添了半个,简直就是修罗场,见支妙音像是败了下来,便道:“好好的你们怎么论起道来了,这不是撵我么,我可走了啊!” 桓玄道:“妙音娘子似乎有什么话,既然大家不分彼此,就直说罢!” 封尚吞了下并不存在的口水,面对着刚端上来的肘子,毫无胃口。 支妙音道:“妙音只是想问关于闻记藏书的事情,别无他意。既然珝公子曾割爱藏书于我,想必也是甚好此道。” 童子道:“我家公子自从接手了这些藏书后,并无太多想法,世间情爱并非一个修道之人该有的情愫,不过也不会无故拒绝诚挚的感情,一切随缘听命。” 谢珝示意小童不要多言了,并用肯定的目光看了看支妙音,示意确实如此。 支妙音笑笑,看着桓玄道:“看来这真心之人,还有机会,只是这世间最美妙的感受你二人还未体会,可惜可惜。” 封尚眼看着话题滑向了无间深渊,便道:“哈哈哈,妙音顽皮,此事不提,不提。” 可是没想到被制止了的小童又插言,道:“妙音娘子本无欲无求,看万事万物如水如波,可如今却有了太多杂念,若是此生还有牵挂,怕是难修金身。” 支妙音面色突然僵了一下,又恢复笑颜,道:“你这小东西,真真有趣,莫不是也会占卦?” 小童笑笑,看向了封尚。 封尚的背都湿透了,道:“咱们还是再饮一杯罢,好饭好菜的,都冷了。” 看了半天戏的谢珝示意桓玄救救这可怜的封二公子罢,桓玄收到指示,便举起酒盏,提了这第二杯。 两杯酒下肚,封尚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是因为酒力,而是这谢珝基本还未出手,小童已经代替主人对答的如此,这妙音娘子若是连个童儿都辩白不过,一会儿遭殃的岂不是自己。 桓玄见这封二少爷,肉也不吃,酒也不喝,两眼发直,冷汗直流,便道:“妙音娘子对闻记之书甚是看重,不如回京后,我差人将其余藏书送过去罢。” 支妙音笑的很媚,道:“比起这些好文章,我更想看鲜活的人儿呢!桓公可否容妙音在府上借宿一晚?” 封尚这次险些从凳子上滑下去,忙摆手道:“玩笑玩笑,娘子休要戏弄敬道。” 桓玄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支妙音时,她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便也有些招架不住,因为他知道,这尼姑说的可不是玩笑,而是真心所想。 此时久久没有表示的谢珝,突然拉住了桓玄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了什么。支妙音从未见过两人如此交流,一时间,美目圆睁,喜笑颜开,手掩红唇,发出了“唔唔”赞许之声。 桓玄看了看谢珝,点了点头,道:“娘子若不弃,可以搬至桓府,毕竟偏殿一直空闲着,只是屋子人少,若是你怕冷清,可以让子彧陪你一同来住。” 封尚一时间不知道这三个人打的什么主意,颤抖着双唇,挤也似的吐出几个毫无说服力的字,道:“不,不用了罢。” 可是支妙音此时哪里顾的了别的,满眼里只有那拉着小手的二人,一副心花怒放,拼命的点头,道:“妙啊,妙啊!” 封二少爷以手扶额,怕是下一个弹指,就要晕厥过去了。他抬眼看看谢珝,见那人面色如常,没有半分局促,与桓玄安静的对视着。又想想自己与支妙音,真是两边惦记,两边不沾,十分的懊恼。 而此时,正有一双带着嘲笑的目光盯着他,而这样混乱的情势,他竟然毫无察觉。 四个半人的宴席并没有持续的很久,便因有拜访的重要客人散去了。桓玄要接见客人,支妙音便吩咐封尚回去打点,搬来桓府,而她自己则是邀约了珝公子品茗。 封尚不敢走,又不敢留,看着支妙音娇笑的容颜逐渐因为他的存在瞬间变冷,才如箭打般消失在了二人面前。 谢珝邀请支妙音到正殿外的小厅,因为那里摆着他的茶海,既然支妙音特地有话要说,就选个舒服的地方,慢慢畅谈好了。 支妙音道:“妙音确实早就耳闻珝公子大名,只是我竟不知,我哪里不如你?” 谢珝见她如此直白,便也不再绕弯子,趁着炉上的水未烧开,便蘸墨写道:“娘子真心对封二公子?” 支妙音道:“你可是真心对待桓公?” 谢珝抬眼直视着支妙音,良久,未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半点表情。 支妙音道:“人常道我支妙音淫|荡放浪,是司马道子所豢养的情妇。可是谁会知道其实我只是一心求安稳的普通女子。” 谢珝垂下眼,挑选了几种茶,都不合心,便击鼓召来小童,命他去取茶来。 支妙音看了看那面精致的小鼓,想必是谢珝平日里使唤奴仆所用。道:“桓公真是细心之人,处处为珝公子打点的如此之好。” 谢珝听到此言,不自觉的流露出少许柔和之色,怕是他本人都难以觉察,却被支妙音收到眼中。 支妙音道:“既然如此,你又何苦不对封尚说清楚,他就是个痴人,对你确实有几分情谊,只是还未成气候,借机去除不好么?” 谢珝写道:“天下间能使他全心全意相待之人,并非谢珝。” 支妙音笑笑,道:“这样说来,珝公子是一心视而不见了?” 谢珝点点头,默默冲好备下的瓷杯。 恰好此时,取茶的小童回来,一进门,便与支妙音对视了一个弹指,二人相对笑笑,不知为何,她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心照不宣。 作者有话要说:封二少爷这哪里是吃了顿饭啊,这是挨了顿板子啊~ 小老表示,这是他最惨的一次,没有更惨了~ 第59章 谢珝的生辰宴规模比当日大胜而归时的接风宴还要浩大,不仅是高朋满座,还有许多人献灯献焰火助兴,当天是从正午一直款待到夜半。流水的宴席,铁打的谢珝,桓玄看着都有些心疼了。 作为这次宴席的主角,谢珝不得不着上一身隆重而雅致的道服。这身道服是桓玄为了今日之事特意命人赶制的,说隆重,因为材质是加厚的织锦,寸锦寸金,说雅致呢,是因为选择了素白,全然没有一丝花纹。 不过说是一件道袍,却也牵强,只是十分贴合了谢珝的气质,衬的他越发的孤傲高洁,冷淡疏远,清逸超然,再配上那柄极其有深意的玉柄拂尘,更加仿若仙人。 殿上主位坐的是桓玄,谢珝的位置,不同于上次,被安置在桓玄的右手边,案几摆放离的极近,又稍稍倾斜,远远看去有依附之势,不禁让人联想到御赐宫宴时,后位的安置方式。 若是外地州府前来之人,则多数参与到正午的宴会之中,敬酒之余也多数谈的是地域管制,人事升迁等,虽然一应事务桓伟已然打理的井然有序,还是有人会当面问询一二。 借着这欢聚的喜宴,也不乏一些颇具野心之人,前来试探。大胜归来时之宴,众人只是粗略的感知了这位新主的风貌,而连番的战乱之中,还能将州县辖制的如此完备,确实让他们感受到,这位年轻的统帅,果然不负桓氏威名。 桓玄每日里,虽然只抽出少许时间对这些事务倾听,却每庄每件都分的极其清楚,处置方案也都第一时间与兄长商议的十分妥帖。于是,对于再三探听的客人,他都是对答如流,不禁让诸多老奸巨猾之辈也收起狐狸尾巴,不敢造次。 这次的宴席之上,有几处是人际往来最为繁盛之处。一个是桓玄谢珝所处的主位,一个是封尚支妙音的桌案之前,而另一处便是顾恺之将军的身前了。 支妙音作为建康城中难得拜会的高客,如今现身在这宴席之上,阿谀之人也好,慕名的观望者也罢,登徒浪子也比比皆是,一副副丑恶的嘴脸,围着妙音娘子,十分难缠。 此时此刻,封尚也终于拿出他超凡的的待客之道,人来挡人,酒来饮酒,极少的情况才让妙音娘子开口,忙的不可开交。只是今日的他,好似赶上了一生之中最为清楚明白的一天,对答往来,竟然滴水不漏。 支妙音看着眼前的男人为他在酒桌之上搏杀,弯着一双水灵灵的笑眼,十分的得意,见封尚如此得心应手,便更加三缄其口,沉默不语。 顾恺之将军一向镇守边陲,深受众人敬仰。可是令他更为受人尊崇的,却是他的妙笔生花。自从他少时瓦棺寺展露头角,在绘画技艺上深为受到当世之人的吹捧,甚至有人不息追至要塞,只为求画。 如今这位高人,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那些平日里梦寐以求得到画作之人,便把这方案几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顾将军却出乎众人意料的十分友善,对待宾客完全没有带兵之人的威严,甚至于十分和蔼可亲,只是但凡有人提到索要画作,他便立刻显露出非凡的气势,软硬兼施的谢绝,压的对方叫苦不迭,不过此举却让来人,既保存了面子又无言以对。 桓伟和殷仲文可谓是这次宴席最为忙碌的二位,几乎每位来宾都在宴席之前就接触过,再到这正日子,更是有太多之人想要这两人作为引荐,与这位新桓公见上一面。 桓伟作为家中长子,自然是从小待人接物从善如流,再大排场的宴席也是见过的,这样的场面,已经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他的这位爱婿,对这些十分生疏,只好跟在岳丈身后默默的学习着。 殷仲文虽然出身殷氏名门,只是他打小就不受祖父宠爱,屈居于兄长之下,以至于家业兵马也最终由兄长继承,半分也没有他的。他少年便到建康讨了个一官半职,一直不被重用,便趁着殷仲堪与桓玄相交甚厚时,结下了这门好亲事,才有了今日的富贵。 既然赶上了时运来临,就不能轻易放过,岳丈是今日桓公唯一的兄长,而自己又是殷氏最后血亲,此时不发迹还会有更好的时机么?今日多学多看,来日必有大用。 如此这般的热闹场面,到燃放焰火之时,才有了一个停歇,各州府送来的炮竹,让人眼花缭乱,桓伟命人将相同种类梳理出来,同一时刻只燃同种焰火,以至于最终呈现的态势,十分洪壮。 本以为这便是今日最为繁盛的一景了,没有想到,一位远途而来的客人,打破了这一盛景。 刘牢之来了。 这个人的出现,确实是晴空之中打出一个炸雷,让参宴之人皆目瞪口呆,一时之间,欢闹的宴客厅里,除了鼓乐之声,竟然没有人高声说话。 众人像是看到猛兽一般的大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将领,而这个人的身后,还跟着孙恩叛乱之时,名声鹊起的刘裕刘参将。 桓玄听闻此人前来,与谢珝对视了一眼,抓住了眼前人的手,用力握了握,便前去相迎。 内使禀报后不久,刘牢之便满面春风的进了大殿,桓玄也笑脸相迎的过去挽住了他的手,两人便大笑着往主位走去。 桓玄一边迎着来人,一边打量着谢珝的神情,虽然他的彖之,表面上没有任何的变化,可他却从那微微颤抖掌心感知到,谢珝的愤怒和激动,已经快要克制不住。 桓伟命人立刻在桓玄左手边加了一方桌案,作为贵客的席位,而这一摆设,恰好与谢珝的位置相对。 封尚见到此情此景,心中不禁翻了个转儿,一股难以言表的悲哀与心痛涌了上来,让他的目光再也离不开伫立在那的谢珝。 宾客分主次落座,桓玄便寒暄了起来。 桓玄道:“刘将军光临寒舍,桓玄三生有幸啊!” 刘牢之道:“敬道莫要自谦了,我此行是听闻珝公子生辰,百官朝贺,这才前来随个礼,来人。” 说着,他向刘裕招招手,便有八个从人抬上来个一人高的四方盒子,此盒密封完整,通体刷着厚漆,上绘着海中景象,顶有一盖,可从那儿打开。 在座之人哗然,都猜不到这巨大的盒子是做何之用,便低声的讨论起来。 八名从人将此盒放到殿中,便又抬出一四级高的阶梯,刘裕亲自上前,登上最高处,用尽力气,将那盒盖举起,并搬了下来,放在了盒子侧面。 刘牢之起身示意桓玄谢珝前去观看,可是谢珝坐在席上纹丝未动。 桓玄见状起身,笑着道:“有劳兄长替我看看,刘将军所献是何宝物?” 桓伟应声便爬上了台阶,向下观瞧。只见盒中放置的竟然是水,还带着点点腥味,而水里似乎有一尾二尺长的大鱼在游动,只是此鱼的速度极其快,在这狭小的缸中穿梭摆尾,显得十分亢奋躁动。 桓伟高声道:“刘将军所献,乃活鱼一尾。” 众宾客听见这话,轰然一笑。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嗤笑,这堂堂封疆大吏,竟然千里迢迢送来一尾活鱼,未免太过于小气了罢。 就在此时,那尾活鱼竟然一跃腾出水面,朝着桓伟的面门扑了过来。还好桓伟平日里勤于操练,勇武非常,一个后仰闪过这一突然袭击,那鱼儿一扑未成,便跃回了池去。 鱼儿来打了个照面,只是桓伟也着实与这尾鱼儿来了个面对面亲切对视,此时他才看出,那鱼儿竟然是张着血盆大口,跳出水面,而那嘴中则是密密麻麻的长了三排尖牙,他不禁心头一惊,叹出一声。 宾客们才打趣一条鱼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就看到这一幕,虽然离的远,可是眼神儿好的人,也都看到了那一口尖牙,便随着惊呼起来。一时间,堂上之人,又开始长吁短叹,议论纷纷。 刘牢之道:“这畜生捕自深海,十分凶猛,日食生鱼生肉数斤,赶路匆忙,想必它这会儿是饿了,要离得远些,小心它伤人。” 桓玄笑了笑道:“道坚真是有心了,荆州确实少见如此凶猛的海物。” 刘牢之爽朗一笑道:“听闻日食之后,桓公处却出现了种种祥瑞,我便也来凑个趣,把这白鲨当做一份祥瑞送与敬道罢。” 桓玄也开怀大笑起来,道:“刘将军玩笑了,快请坐罢。”说着桓玄举起一盏酒,敬向刘牢之。 刘牢之端起酒杯,看向了对面的谢珝,道:“珝公子今日生辰,道坚敬你一杯。” 桓玄脸色稍稍一变,随即转换成更为亲切的笑意,道:“彖之不善饮酒,请将军不要介意。” 可是谁知,谢珝竟然起身,端起酒盏,示意内使斟满了一杯酒,顺势走到刘牢之身前,敬了过来。 桓玄愣住了,他看着谢珝起身,缓缓的走过来,面上没有任何的颜色,步伐却似乎有些沉重,举着酒盏的手指也微微发白,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握着那杯酒。心中便如有万蚁啃噬。 于是三人就这样面对着面,将各自手中之酒,一口饮下。 作者有话要说:三姓家奴来了,哎,三姓都不止。心疼彖之一秒~ 第60章 安顿好了各方人士,已经过了子时,桓玄送走最后几位纠缠不休的重臣,便四处也寻不见谢珝的身影。 他招来内使,问询之下,才知道,谢珝去了安置那尾白鲨的地方。既然是作为礼物送来,自然就不能委屈了这畜生,只是府上一时没有一处可容纳此鱼的池子,便把它抬到了西角门边的空场。 桓玄命从人退下,自己提着灯,快步向西边走去。一进院门,就看见谢珝正站在那阶梯上,直直的向下望着。 桓玄心中沉重,却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的人,想唤他一声,却也不知如何开口,便站在门口,静静看着那人的背影。 那白鲨虽然已用活鱼喂过了,仍然十分凶猛,不时的在水中翻转腾挪,偶尔还会在水面露出背鳍,以示威严。 良久,谢珝只是盯着那水面,一动不动。 更深露重,寒风越发刺骨,桓玄有些心疼他,累了一整天,又立于高处,吞风喝露,便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见谢珝仍然僵立在那,毫无反应,便只好登上阶梯,站在他身后,轻声唤着:“彖之。” 见那人儿还是不为所动,便伸手握住了谢珝的手。那是一只毫无温度的手,冰凉透骨,紧紧的攥成拳。桓玄突然感觉到那冰凉的手指,似乎有些黏腻,仔细看去,竟然是谢珝的指甲刺破了掌心,所滴下来的血。 他心疼的从后面抱住了谢珝,又轻声唤着:“彖之,彖之。” 可是谢珝仍然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桓玄心中生出丝许害怕,那种恐惧来自于心底,更像是若有所失的怅然,于是他强制将谢珝的身子转过来,便看到了谢珝那无波无澜的眼神,不带有任何情绪的眼神,甚至没有半分生气,静如死水。 桓玄心中一凉,这样的谢珝他见过,是那个当初入桓府的谢珝,是那个刚失去挚爱之人的谢珝,是那个夜半会发出嚎叫的谢珝。 他想再拥抱这个人入怀,却被轻轻的推开了,于是便看到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步一步趔趄着向下走去,又向外走去,犹如孤魂一般。 桓玄没有拦他,也没有再出声喊他,就这样看着谢珝的身影,埋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当我们因为时间的关系,慢慢淡忘了伤痛,自愈了一些刀口,让它们逐渐好起来,将一切仇恨沉淀为坚强的利刃,用自己最佳的状态去血刃仇人,也许还尚存一丝理智与宽容。 但如果每日里沉浸在仇恨中,便会逐渐丧失理智与自我,变成复仇的机器,每前进一步,便会用暗黑的刀尖,在心尖上划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永远不原谅敌人,也永远不会放过自己。 谢珝自从搬到了东偏殿,五日都没有从房间走出,从殿中端出来的饭食偶尔动了动,几乎没有碰过。五个夜晚,也从来没有点过烛火,却也不曾听到任何梦魇之声。 封尚听闻此事,便来劝桓玄不要继续站在这窗外等了,至少也要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再这样没日没夜的守下去,屋里的人没事儿,外面的人会倒的。 仍然于事无补,屋中的人不出来,屋外的人也不进去,现如今,除了这两位当事人,其余的都是外人,于是也没有他置喙的地方。 第六日清晨,谢珝终于出现在殿门口,衣着整齐,发髻高束,惨白的脸上带着些倦色,眼中挂着血丝,精神看起来尚佳,气色稍差了些。他缓步出门后将一封书函塞到了桓玄手中,转身便去了外厅。 桓玄接过信,低头看了看,原来用的是他最为熟悉的,大白玉兰色绸笺,而里面只有几行字:“速以东海剿匪之名,起兵京口,联合刘牢之,入主建康。” 桓玄收好了信笺,便去找兄长商议出兵之事。 桓伟很是讶异,没有想到,风云突变,刘牢之来了趟南郡,自己的弟弟便起了争夺天下之志,之前无论如何劝他早做打算,都无济于事,如今却为何要火速出兵,直取建康。 于是桓伟对荆江二州及广州徐州的情况又做了一番分析,认为此次出兵,胜算极大,只是以讨贼之名出兵,只可徐徐图之。孙恩逆贼两次逃过朝廷的绞杀,已经有了经验,故而这是场苦战,若是讨贼不成直攻建康,又难免引天下人口舌。 只能是分成两步走,首先出奇兵,联合刘牢之扫灭孙恩,再假意共谋大事,全力以赴,逼宫建康。只是求稳为上,并且要隐瞒实力,不让刘牢之疑心。 桓玄对此深表赞同,只是他觉得,此事不能再拖了,一日不占据天下,就一日不能替谢珝报仇,一日不得报仇,就一日不能让谢珝再次打开心扉。 他一声不响的搬到了东偏殿,便是与自己划清界限,他用了五日,收起了自己全部的温暖,又变成了那个心中只有仇恨的冷面人,为了忘却已经拥有的美好,甚至将作为生辰礼的花笺束之高阁,用起了旧日的绸笺,看来他是想封存那段记忆,全身心的栽入复仇的深潭。 在桓玄与顾恺之将军准备军马,筹备粮草之际,谢珝已经自领一众人马出兵徐州,与陶姜先生汇合去了。 刘牢之大动干戈,亲自赴南郡之事,不必支妙音带回消息,司马道子就已经知道了,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友善的消息,于是正在夜宴的相国,国之栋梁,闻之打翻了酒盏,喝退了众人,叫来了自己的儿子。 自从孙恩围攻建康,司马尚之借机带兵入了建康,司马元显就没有一刻安心过,平日里不仅要提防外围的封疆大吏趁机造反,还要盯住眼前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以防他随时兵变。 司马尚之本来盘踞在京口附近,听闻了孙恩之变才匆匆带兵入京,以护驾之名,实则时时寻找机会除去司马道子父子,只是这二人在京城之中盘根错节,势力极其庞大,若非大的战事很难一时之间斩尽杀绝。于是他便在朝中蛊惑人心,收买重臣,以备后用。 司马元显得知了刘牢之赴南郡之事,也觉得大事不妙,想那桓氏要是联合了北府军的兵马,岂不是有十个建康,也要被踏平的。闻父亲召见,便匆匆赶回了相府。 司马道子已然半醉半醒,十分萎靡,又显得十分激动,甚至是愤怒,见儿子回来了,也并没有好气,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畜生,蠢货,你是怎么办事的?” 司马元显连忙跪拜,道:“是儿子的错,被司马尚之缠住了手脚,竟然没有辖制住刘氏逆贼,惹父亲忧心,儿子罪该万死。” 司马道子又骂道:“登不上高台盘的东西,值得动多大干戈,再不去会稽看看,你父头颅还在否,你都不知,畜生。” 司马元显以首叩地,不敢起身,连忙称是。 司马道子骂也骂够了,气也撒完了,道:“此时你去宴请尚之,约他出兵,抵挡刘牢之,他必应允,严阵以待之时,下毒为上。除去家中祸患,才能攘外,去办罢。” 司马元显听了父亲的示意,觉得自己确实太过于幼稚,此时有刘氏在外,父亲妙计必成。便叩谢父亲指点,匆忙忙下去了。 第二日,司马尚之便收到了一封司马元显苦心孤诣的长信,书简的几处都有染了的墨迹,想必下书之人,曾在书写之时,滴下泪来,故而染脏了书信,他嗤笑了一下,只是读了几行,便严肃了表情,再也笑不出。 信曰:“如今天下三分,我司马氏只占其一,孙恩之乱后,桓氏盘踞荆襄,刘氏霸占东海,二人本是相互争斗,相较于徐州。只是风云突变,刘氏借桓氏大宴之时,前往勾连,我司马氏江山岌岌可危。如此家国大业,我辈当放下争斗,一致对外,望伯道三思,若能放下旧日之事,速来我府上一叙,千万千万。” 支妙音刚回建康,就听说司马尚之被毒杀在司马元显府上,他的心腹也一夜之间纷纷死于非命。从而其兵权也顺理成章的被司马元显全权接手,加之这位皇亲在广陵丹徒等地都有封地,全部利用之后,一时间建康附近驻扎了重兵,足以自保。 支妙音没有耽误半分,便入了相府。 司马道子此时正在酗酒,见她前来,也并没有半分好气,道:“你还知道回来?” 支妙音道:“妙音此次南郡之行,意在探听桓氏虚实。如今既然刘氏逆贼也向其示好,这桓氏便不能留了。” 司马道子抬眼看了看支妙音,笑着道:“既然如此,你有何妙计?” 支妙音道:“欲除去桓氏,必用北府之兵。” 司马道子点了点头,道:“正是这北府之兵,有二心。” 支妙音道:“刘牢之虽然勇猛,只是他有一脉门,此人膝下只有一子,便是他的弱点,若是软禁了他的儿子,便能随意驱使于他。” 司马道子闻之露出喜色,便接着问:“既然如此,他定不会以子做质,以柄授刀。” 支妙音笑了笑道:“如今之计,可以皇命封赐刘牢之为徐州刺史,其之为广陵相,请此二人入京受命谢恩。并借此之时,以太后之命,诏刘敬轩入宫相伴,再下旨让刘牢之起兵,攻打桓氏,如此大事可成。” 司马道子听完这话,仰天大笑,随即握住了支妙音的纤纤玉手,拍了拍。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猜支妙音到底站在谁的那边? 第61章 谢重与老师约法三章,真的做到了。既然是真真正正的二十四孝徒弟,日常起居,茶点用膳,照顾的老师无微不至,距离保持的也叫一个远近适度。 陶姜也不便留顾恺之将军太久,以免耽误军机要务,只好让顾将军撤军南郡,想必经此多年,这不肖之徒也会有所长进了。 顾恺之对谢重的为人毫不信任,只是徐州战事已然平稳,确实不宜久留。况且当初自己推举陶姜前来桓府供职,若是手握重兵,还与故人在外多时,也难免引起桓玄的猜忌,只好班师回南郡去了。 徐州的半壁在刘牢之手中,让陶姜有些心急,因为徐州作为最后一块跳板,能否维持才是重中之重,若是一个闪失,被刘氏夺取,丢掉手中遏抑刘氏的底牌,后果将不堪设想。 更加重要的原因,是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近来又添了夜咳的病症,饭食也用的很少,怕是挨不过多久了。可是,自己的大仇还未报,刚做好的铺垫,如何能轻易放弃,见不到仇人灭族,也难见九泉之下的爱人。 夏日刚刚过去,陶姜便加了两层里衣,仍然难以抵挡秋风的萧瑟,他有点想念宫中的那湾汤泉。可是多年之后,不知那汤泉宫是否荒废,一起泡泉之人,也早就化作青烟。 他突然忆起与相龙两人在汤泉宫中戏水的情景,想起那时的爱人,多么的豪情,多么的耀眼。回忆起两人,曾打定主意要铲除桓氏,恢复司马氏江山,再封相龙个“定光”大将军的头衔。 越是美丽的记忆,越是会化作利刃刺着他,陶姜仿佛万箭穿心,咳嗽的昏天暗地,不知不觉间竟然晕厥过去了。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汤泉宫中,雾气缭绕,不辨东西,相龙将他搂在怀中,低吻着他的额头,眉梢,又拔下了他的发簪,顺抚着他的发丝,将他整个身体抱了起来,缓缓的走向池中。 他很想开口喊出相龙的名字,抚上爱人的脸颊,只是身体沉重,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抱着自己的人,将他的衣衫解去,放到了温热的泉水里。 陶姜心中既喜悦又哀痛,再遇爱人,想一述衷肠是喜悦,深知这只是梦境,眼前之人之事皆虚幻是哀痛。仿佛有泪顺着眼角滴了下来,被搂住他的人发现,便轻轻的吻去了。 潺潺的水声,暖暖的热气,轻轻的爱抚。 陶姜醒来之时,感受到多少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温暖,还未完全睁开双眼,便有适口的淡酒被喂到了口中,一时间四肢百骸,都苏醒过来。 原来自己坐在一只巨大的木桶中,四周生着暖炉,有人正将稍有些烫的水,加入桶内,以保证水温始终足够温暖。加完水后,那人便用柔软的方巾,擦拭着他的脖颈胸口,那触感更像是按揉,或者救护起一个冻僵的人。 谢重见人已经醒了,便轻轻的唤道:“老师,水温可还好?” 陶姜朦胧间不辨其人,听到这声音,才从旧日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失望的点点头,他不知道刚才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眼前之人又做了那些逾矩的事情。 只是此时此刻,谢重的一举一动,都甚为小心,分寸拿捏的十分仔细,没有半点越轨,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分辨。 陶姜悠悠的叹了口气。 谢重道:“老师可还要喝点水?” 陶姜确实觉得有些口渴,便又微微点了点头。 谢重端来茶盏,这次是清茶,略略有些烫口,可是这个时候喝,却刚刚好。 谢重道:“老师近来身子虚弱,徒儿便命人造了这间简易的浴室,木桶虽小,只是可解一时之急。徒儿已经命人在东阳正北寻得了一弯泉水,此泉天然之态便可熟蛋,修建一汤泉正好。” 陶姜道:“你有心了,只是如今徐州未定,我无意在外修养。” 谢重道:“老师的身体重于一切,老师的心愿由徒儿助您完成,您只要好好将养,看着桓氏灭亡。” 陶姜道:“我本想借刘牢之之手斩杀桓氏,可是如今朝廷对其过于忌惮,全然不给任何机会,这样终究会逼迫此人与桓氏联手,共同颠覆司马氏大权。” 谢重道:“既然如此,倒是印证了谢珝的卦相,桓氏确有九五之命,不过,谋朝篡位,定是有天下人讨伐,等到这个时刻,便是老师大仇得报之际。” 陶姜道:“谢珝才是这其中最大的变数,他的态度摇摆不定,不是长久之计。” 谢重道:“既然如此,老师有何办法能够让他定下心智么?” 陶姜道:“如今之计,只能破釜沉舟,以退为进。待我修书一封,送去刘牢之处,表明我们同意让出徐州其余地盘,换取他的联盟桓氏,邀他共同颠覆朝廷。” 谢重道:“如此一来,桓氏刘氏就变会联合,而谢珝定然定然会与桓氏反目。” 陶姜道:“谢珝深知桓氏夺取天下后会立即斩杀刘氏,所以他不会阻拦,只会坚定决心,推进此事。只是,思虑的再好,尚欠缺一个好的时机。” 谢重道:“时机不难,因为一月之后便是谢珝的生辰了,想必各州府县大小官员,不会错过这个盛大的日子,都急着向桓氏表白真心,如果刘牢之肯前去南郡的话…” 陶姜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道:“那么此事便指日可待了。” 谢重点点头,道:“既然这样,老师便抓紧修书吧。” 陶姜道:“这浴汤也有些凉了,扶我起来罢。” 谢重取来一条长的绦巾,将站起身的陶姜整个包了进去,又拿了轻而厚的棉褥裹在外面,这套动作清楚连贯,全然没有让一丝凉意沾到老师身上。 出了这浴房,外殿是个生着四个角炉的暖室,暖室的北侧放置着一条春榻,高床软枕,看上去就甚为舒适。谢重扶着陶姜躺了上去,又取来厚绒被给他盖上,这才放下心来。 陶姜在绒被中,将湿了的厚巾取下,递出被外,才发现自己全身竟然未着片缕,他不禁又想到刚才的梦境,便有些惊心,怕自己臆梦之时,做了逾矩的行为,便偷偷打量谢重。 谢重倒是没有在意他的表情,只是取过来另一条方巾,慢慢的帮他擦拭发丝上的水,又用梳子小心的为他梳理着。动作之轻,如春风拂面,动作之柔,如蜻蜓点水。 一番舒展,从潮湿的暖意,又投入这干燥的暖意中。头上点点的轻抚,像是催眠的最佳良药,须臾之中,陶姜便又沉沉的睡去了,只是这一睡,便没有了任何知觉。 谢重见淡酒的致幻之药起了效用,轻轻的唤老师,喊了几声,见他还是毫无反应,便坐到了榻边,抚上了他的脸颊,悠悠的道:“老师睡意足啊,只是不知这春梦中会梦到谁呢?如若不是我的话,我也会心甘的,毕竟今日能爱抚老师的人,只有我。” 言毕,一手抚上陶姜的额头,一手轻轻捏开他的下巴,低头深深的吻了下去。 陶姜的梦中确实没有他人,此梦甚美甚甜,因为爱人出现在眼前,是多么的令人期待,而与之共赴巫山,又是怎样的美妙柔情。 多年以来,仇恨日日压抑着他,每每想起相龙,都是他满身疮痍的最后一面,不是回忆中痛苦难捱,就是从噩梦中惊醒。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却梦到他们不曾做过的一些羞赧之事。 梦里的相龙,很温柔,从背后紧紧的拥抱着他,爱抚着他,与他低低的耳语,诉说着多年不见的衷肠,轻柔的吻落在何处,便会留下一许暖流,久久不能消散。 可是不知为何,当一切云雨过后,他疲惫的无以复加之时,却仿佛听到耳边有一低吼,像是在叫老师。 刘牢之收到陶姜的来信,有些顾虑,毕竟徐州易得,天下难求,自己虽有野心,却从未想过改朝换代,江山易主。可是作为这天下最利之剑,他倒是当之无愧。 事到如今帮谁覆灭谁,确实是个该商讨的问题。不过陶姜的信中有一件事,也让他感同身受,那便是,如今朝中局势已然紧张,东海逆贼在逃一日,司马道子便会疑心自己一日。 况且自己身份低微,若是以现在朝中局势,强行延伸势力入建康,也会被天下文人权臣所不齿,不如推翻旧制,做新皇权的股肱之臣,受万人敬仰来的痛快。 既然有这样的打算,他便找来儿子商讨联合南郡之事。 刘敬宣对父亲的打算十分赞许,只是他对未来之事仍有双重准备。想了想便道:“听闻再过一月便是桓玄跟前第一大红人,当初六|四阁之主谢珝的生辰,到时候上门拜贺之人定当堆山填海,不如借此机会,探听桓氏口风。” 见父亲点头应允,又道:“如此也可借此机会,看看朝廷对桓氏与我联合是什么态度,如若朝廷此时有缓和关系的动作,或是覆灭桓氏的打算,咱们便可坐观渔利,看他两家争斗也好。” 刘牢之对幼子的深谋远虑甚是满意,因为此事一出,两方势力必然互相争取自己,于是不仅徐州会稳稳的落入自己的口袋,还会有更大的权利在等着自己争取。 作者有话要说:有果必有因,小伙伴们有没有想到,拆散人家小两口的,是这对儿没羞没臊的师徒啊? 第62章 谢珝带兵来到新安与陶姜师徒二人汇合,一路上并没有快马加鞭,只是走走停停,乐的相护的军士们借机也能赏玩风景,只是这位主帅,但凡安营扎寨,就再不见人出帐。 许久没有见到陶姜,见他虽然又消瘦了,却神采奕奕,心中生出些疑惑,却没有出口询问,因为谢重那志得意满的神情,好似透露了什么不堪入耳的消息。 不过此时,他已经无心讨论别人的事情,因为他的仇人,正一步步的向自己示威,这么久以来,那人过的未免太舒服了罢! 陶姜和谢重一起出来迎接这位重要的客人。陶姜倒是神色淡淡,谢重却显得十分热络,还口口声声,自己的至亲也就只有彼此了,要携手并肩云云。 只是这些话别说是如今,即使是孩童时的谢珝,怕听来也是冷水泼顽石,不留任何痕迹。 安顿好谢珝一行人,谢重便拉过老师来,问道:“谢珝的神色看起来似乎很平常,没有什么异端啊,老师以为如何?” 陶姜道:“此人一向深藏不露,不过既然他赶来这里,便是打定主意要痛下杀手了,不必担心。” 谢重道:“可是他并没有带兵马前来,就这么胸有成竹么?” 陶姜道:“你以为桓玄会让他只身犯险么?不派大军跟随,是怕他一路上有情绪无法纾解,不便于急忙行军。过不了不久,顾将军的部队便会跟上。” 谢重听到顾恺之名字时,略有惊异之色,只是忙忙的收起了,便道:“老师说的是,看来顾卿就快回兵了。” 陶姜道:“顾将军应该不会留太久,便要前往京口一带,作为先头部队,谢珝应该是这样安排的。” 谢重闻言,又稍稍放下心来,眉头也跟着舒展了一二,笑着道:“天下人的心思,都逃不过老师的慧眼。” 陶姜道:“如今我们要时时提防朝中再生事端,司马道子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刘牢之与我们联手,定是要有动作的,你近日里多派探子去建康打听消息。” 谢重深深施礼,道:“谨遵师命。” 果然不出陶姜的预料,三日后,便从建康传来消息,司马元显在家中毒杀了司马尚之,并迅速清缴了他的余党,甚至连其封地都一并收归了朝廷。 此事一出,甚为蹊跷,却看不出司马道子父子的真实意图。司马尚之虽然盘踞丹徒广陵有些时日,一直与朝廷相抗衡,只是两方交手一向蜻蜓点水,从来不会真刀真枪的斩草除根,此事又是为何? 在外围有刘牢之和桓氏的威胁之时,反而先砍去了最容易支持自己的臂膀,连料事如神的陶姜都难以判断这一招究竟意在何为。 陶姜本想出面找谢珝商量一二,又觉得他此时怕是已经明白,刘牢之会突然造访,乃是自己做了手脚,故而只能让谢重前去探探口风。 谢珝知道谢重前来书房拜会的意图,便命小童研磨,自己坐到案前写道:“朝廷此举确实可疑,只是一招过后,必有后手,你我可静观其变。” 谢重道:“事关重大,可否先行卜上一卦,看看吉凶?” 谢珝心中想到桓玄常常劝他莫要再为了这些有的没的,探寻天机,受损自身,便有些惆怅,便写道:“时机未到。” 谢重皱了皱眉,道:“这不是你的做派啊,以往你都要提前预知结果才肯出手,如今怎么了?竟甘心让他人取得先机么?” 谢珝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些烦躁,便没有再写,抬手示意小童送客。 谢重见他此次回来,甚为怪异,又不肯多说,只好悻悻然退下了。 小童送谢重到门外,便打帘往回走。 谢重见了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小童停下脚步,又施礼道:“公子所问何事?” 谢重道:“谢珝与桓玄,是否过从亲密啊?” 小童道:“不及你与你家先生。” 谢重一怔,邪魅的笑笑:“看的出?” 小童道:“不怕事情败露,顾将军不容你么?” 谢重大笑道:“顾恺之若是阻拦,也是死无葬身之地,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小童道:“仔细点你家先生的身子罢,他看起来不大好了。” 谢重道:“我有分寸。” 小童转身要走,谢重又道:“谢珝为何不再卜卦?” 小童道:“因为有人不舍。” 谢重点点头,没有再出言,因为他从小童的眼中看到了无限的鄙夷与轻视。人各有志,桓玄愿意做携手并肩,做以心换心的痴人,他谢重却只能做卑躬屈膝,做迷|奸老师的恶徒。为的都只是让心上之人能留在自己身边,只是手段不同而已,结果又有何分别。 先派出的运粮大军,分别送往了徐州各处,顾恺之的部队,也整装待发,这次出征桓玄是下了血本,基本调集了江荆二州的全部兵力,甚至连广州可以调动的部队,也都利用了起来,由桓伟、殷仲文分别率领。 三军齐备,只待下令出战。 徐州的战报,八百里加急,带着硝烟飞来了南郡。桓玄看信后只觉头部犹如受到重击,霎时间,锣鼓喧天,不分南北。桓伟看到他脸色突然煞白,手指都微微发抖,便拿过战报,一看,信上赫然写着: “司马元显、刘牢之兵分两路,合攻新安,我军兵力收缩,已做困斗,请速发兵支援。” 桓伟也微微吃了一惊,便知道了桓玄为何如此紧张,只是他前思后想,不能理解,为何刘牢之刚刚前来示好,就出尔反尔,起兵征讨。 便问道:“刘牢之这是寓意何为啊?” 桓玄没有理会兄长的话,只是突然抓紧他的手,道:“既然如此,只能火速出兵,此行甚是凶险,请兄长保重自身,切勿至自己于险境。” 桓伟道:“敬道放心,我定当全力护珝公子安全。” 桓玄眼中越发的深沉了些,道:“兄长深知我心,只是你二人是我世上唯一不能失去之人,兄长也要全力护好自己。” 桓伟道:“不必忧心,有顾将军打头阵,我定会安全,待军情稳固,自然相见。” 桓玄道:“我定然尽力斡旋,查清事情始末,再做打算,若是毫无余地,便会生生死死跟随兄长。” 桓伟拍拍桓玄的肩膀,没有再多加感慨,便下去安排出兵。 桓玄送走了兄长与顾将军,算计了一番,若是强行出兵,只有自己亲护卫桓氏的领铁甲军与边关的一万人马,只是万不得已,不可调用其部队。 新安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做困兽之斗,也够谢珝撑得起数月,何况顾将军与兄长、殷仲文三路大军前去解救,应该可以万无一失。 只是怕谢珝面对的是刘牢之的部队,难掩心头之恨,若是唐突出兵,就会置身险境。为今之计,只能仰仗陶姜先生妙计安军心,阻拦谢珝,保住实力,等待援军。 他的彖之,究竟会不会安好,心急如焚,无法呼吸。 桓玄速速让内使去请封尚,没有想到,封二公子听闻风声竟然自己来了。 封尚道:“我已派人去建康打探消息,珝公子吉人天相,你要稳住。” 桓玄道:“刘牢之既然能来南郡,必然引起朝廷误会,看来,司马元显是先我一步,联合了刘氏,前来发难,只是不知道他二人如何达成的一致。” 封尚道:“应该是徐州,刘牢之统辖徐州五地,却没有完整的将此处划到自己的势力范围中,且是尚缺朝廷对徐州刺史的一个加封。若是此次,司马道子以徐州归属为饵,利诱刘氏,怕是这狗贼便摇着尾巴应允了。” 桓玄道:“定是不全是如此,南郡之行,刘牢之摆明态度是有意各退一步,合作为上。就算朝廷许了他徐州刺史一职,也是个空架子,地盘可是在我的手中。” 封尚道:“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桓玄道:“速速打探,定有内情。” 桓玄冥思苦想,仍不得要领,突然想起既然南郡吃紧,那么封善是否也有危险,便道:“你大哥可否安全。” 封尚道:“他恰好赶上了这个多事之秋,去建康供职,只能自求多福了,若是朝廷有意为难,怕是最先遭殃的便会是大哥。” 桓玄道:“是我连累了你家大哥。” 封尚道:“我家本来就是桓家家臣,昨日风光也是因为桓氏,明日灭门也自然是为了桓氏,合该如此。” 桓玄拍拍封尚的肩膀,有些话说不出口,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封尚,既懂得他的心,又体谅他的苦衷,让他安慰。 封尚道:“也不知娘子如今情况怎样?” 桓玄道:“妙音娘子?对了,可否请妙音娘子出手相助大哥?” 封尚道:“她此次来南郡,是身不由己,怕是因为司马道子已经疑心她依附于你我,才派她前来打探,名为打探南郡,实则是打探娘子真正意图。” 桓玄道:“既然如此,不如趁此乱世,将大哥与娘子从建康接出?” 封尚道:“也好,我亲自前去。” 桓玄道:“我将铁甲军分你一半,你们轻装简行,速去速回。” 封尚道:“只好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小说的最后一个部分了,大战的场面还没有想好该如何描述,只能尽力了,小老努力把这个故事叙述完整,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第63章 徐州的战事如火如荼,司马元显下了狠心,全力攻打新安,相比而言,刘牢之的部队则是以叫骂为主,以强攻为辅。 如此对峙了十几日,南郡的三路援军,终于赶到,战局瞬间逆转,司马元显立刻吃不住劲头了。可此时的刘牢之虽然被迫出兵,却已然不再受制的样子,荤素不惧。 桓玄也得到消息,原来是司马道子下令进封刘牢之为徐州太守,刘敬宣为广陵相,父子二人前往建康谢恩,德皇太后以为海盐公主选婿为由,召见刘敬宣入宫。 刘牢之以为这唯一的儿子若是能攀附皇权,乃是天大的好事,欣然送子前往,只是这一送,便再也没有见儿子出来。又等了三日,却得到诏命,让他即刻发兵,讨伐南郡。于是刘牢之回到会稽火速起兵,汇同司马元显朝徐州发兵而来。 既然如此,要解徐州之围,只有两种方式,一则是靠武力取之,再则便是围魏救赵,捞出刘敬宣,再与刘牢之谈判。 只是这两条出路,都十分凶险,稍有差池,就不可挽回了。徐州的战事,只能靠顾将军和兄长全力以赴,舍命拼杀,而营救刘敬宣,却是需要封尚出马,铤而走险。 可是,桓玄此时最担心的是谢珝,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战事波及,是否安全,还是不是如初见刘牢之时那样郁结难舒,是否被照顾的妥善,或者,是否顾念南郡,惦记自己。 不知不觉,桓玄便走到了谢珝临行之时,所居住的东偏殿,那儿还养着兄长上次带回来白羽鹦鹉。谢珝平日里虽然喜爱这小家伙,却在临走之时,将它留下了,看来南郡织造的所有美好,他都已然放下,孑然一身的去战斗了。 鹦鹉看着眼前之人,面带愁苦之色,突然道:“令烙,令烙。” 桓玄一愣,虽然不懂这鹦鹉在叫什么,只是觉得这声音语调,极其耳熟,可就是不能想出这是什么意思。他盯着鹦鹉,迷惑的皱起了眉,却毅然发现,鹦鹉也似乎皱起了不曾存在的眉,并且那犀利的眼神,慢慢变得鄙夷了起来。 片刻后,鹦鹉又道:“令烙!令烙!” 桓玄这才恍然大悟,他捶胸顿足,顿时觉得心中有岩浆翻腾,一股炙热冲上脑顶,甚至有暖流在眼眶翻滚,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一切,便立刻冲了出去,高声喝令命铁甲军做好准备,明日出征。 封尚想起他与桓玄第二次入建康城时,也是微服前往,他曾经考虑过,装作死尸,躺在一副棺椁中,便可顺利逃过他人视线,优哉游哉前往。 只是这次,他并没有闲情逸致做这些多余之事,只想早日赶到建康,救出兄长和妙音娘子。 一路之上,他试想过很多种见到支妙音后,如何劝说她跟自己走,可是都觉得行不通。因为支妙音在南郡之时,一夜深缠绵之后问过他,是否有此生最爱之人,他一时语塞,没有回答,便搪塞过去了。 想起建康被孙恩围困之时,他想接出支妙音,她也曾说过,若是两情相悦之时,天涯海角也会随自己去。而如今,他无法说服的不是支妙音,是自己,因为正如童儿所说,他的心中,始终都没有一个真情所向之人。 去往建康打探的人,只带回了如今朝廷安稳,司马道子变本加厉,大摆延宴,日夜酗酒,不理朝政,不问战事的消息,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 还有半日的路程,便可进入建康,没有想到路岗路障竟少了起来,甚至都没有重兵在城门处探查搜身,一派安宁祥和之态。 封尚一路上,开始装流民,才能混出城去,后来宽松放行了就装起商人,递些货品给守门之人,便可得到放行,最后连装都懒得装,大摇大摆就进了建康城。 只是进城之后,还是十分低调的装作市井郎中,先行来到了兄长府上。递了玉佩,见了兄长,才知道,建康城中并不以为桓氏能撑多久,司马道子也并不为剿灭桓氏,只是挤压出些许势力,安抚刘牢之即可。 越是十成人有八成人还是安居乐业,逍遥快活。没有人关心徐州是否吃紧,司马元显是否能大胜而归,反正刘牢之的独子,留在建康做质,刘氏就闹不到天上去。 封尚劝说兄长,这次司马道子父子是捅破了天,他们竟然敢在徐州头上打主意,谢珝已经提前赶往了新安,若是此时,新安城有什么闪失,那么桓玄定然要倾兵前往,杀个你死我活。 封善闻言才理解为何弟弟冒险前来建康,原来是战事已经进行的如此白热化,不是一方叫停就能停的住的,便立刻吩咐亲自收拾些必要之物,准备好不声张的只身出逃。 封尚见普天之下最好说话的便是自己的亲兄长,顾虑周全,办事小心,完全没有枉顾自己前来犯的险,便告知自己的下处,让兄长单独前往,由他先行安排的铁甲军悄悄送出城,前往义兴避难,看战事再做打算。 与兄长告别之后,封尚直奔小长干,他一刻都不能等待了,下定决心,就是骗,也要把妙音娘子骗出建康,因为不知为何,离建康越近,他越发觉得自己对不起支妙音。 庵堂还是那样幽静素雅,上次住在这里许久,最常走的便是西角门,找酒肆也好,登寿山也好,反正偷偷跑出去喝酒吃肉,休闲娱乐,都是要从这里过的。 今日,西角门仍然是他最佳选择,按规律三轻四重两划道的拍了门,果然有人应了,立刻打开了门,熟客般的将他迎了进去。 妙音娘子,此时不在庵内,又往相府里去了。封尚便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支妙音的寝殿,准备沐浴一番,洗去连日的车马劳顿,再美美的睡上一觉,等待娘子归来。 只是刚进正殿,便看见有一男子,身着里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坐在外厅里啃着一只鸡腿。这男子看上去十分年少,宽眉扩目,俊朗非常,敞袖中露出的小臂,坚实有力,一看就是支妙音喜欢的那种健壮的少年郎。 封尚顿时五雷轰顶,他一言不发的望着那男子,脑子里有一万条疑虑飞过,也不知是气愤还是激动,他感觉到自己的手都有些抖。 最后他想了许久指着那男子,道:“谁许你在庵堂里吃肉的?” 男子道:“饿了。” 封尚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道:“这里是庵堂!” 男子道:“那又如何?” 封尚握紧拳头,青筋都爆了出来,道:“庵堂是供养菩萨的地方,你要吃肉喝酒就给我出去。” 男子道:“供在这儿的菩萨,更不堪的事情都见过,还差这点酒肉?” 封尚手指捏的咯咯做响,道:“还想活?” 男子道:“你是谁?” 封尚不想再压抑心中的怒火,狠狠的道:“你想知道我是谁?” 男子边吃着嘴里的肉,边不屑的道:“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 封尚道:“容不得你想与不想了。”于是他抬手就是一拳直冲男子面门。 不料这男子也有两把刷子,不仅闪头躲过了这一拳,还伸出油呲麻花儿的手抓住了封尚的手腕。 封尚一拳未中,见这小子仍未起身,气更不打一处来了,抬腿就朝那男子膝盖踹去,这一脚的力道和位置都极其刁钻,若是真的踹中了,八成下半辈子,这个人就只剩一条腿了。 男子见封尚动真格的了,便松开手,随即轻巧一跳,便蹲在了刚坐的椅子上,躲过了这狠狠的一脚。 随即道:“怎么着?玩真的?” 封尚不想废话,伸手就去拉他的肩膀,想把此人摔出去,休想躲在椅子上装大个。 可是男子明知道,被他抓住定是要摔个七荤八素,便趁他全力向前扑来之时,起身一个前空翻,越过封尚,轻巧落地,就向门前跑去,他心中也确实有点怕将这寝殿砸个胡乱。 只是封尚料定他必是要逃,一个扫堂腿就划了过来。 男子落地时右脚殿后,想要起身向外跑的同时,没有封尚反应快,脚尖被勾住,一头就向前栽了出去,正在他心觉不好之时,便觉得脑门冲入了一个极其柔软的肉垫中。 只听“哎呦!”一声惊呼。 封尚抬眼,便看到,那臭小子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撞到了刚刚进门的支妙音怀里,更令人无法直视的是,他还不明所以的伸手去探,究竟何物如此绵软,将他的脸全招呼上了,也没有感觉到半分疼痛。 可是支妙音却觉得被扑的厉害,惊呼道:“痛死我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封尚不知为何,刚才嚣张霸道的气焰一扫而空,见到正主儿回来了,没有了抓奸的态势,反而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支妙音推开胸前的人,又看看他满手油花儿的手,染了她新做的道袍,便厉声道:“敬宣!!!” 男子忙抬头,举起双手,面带尴尬之色的道:“姐,姐姐。” 支妙音也没废话,对着他的额头抬手就拍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连封尚都不禁缩了缩脖子,感同身受的觉得满眼有金星闪过。 只是他突然反应过来,疑惑的问道:“刘,刘敬轩?” 作者有话要说:含□□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有没有小伙伴知道,这鹦鹉说的是什么?笑而不语。 第64章 桓伟抵达新安城之时,顾恺之已经与司马元显交上火了。朝廷的兵马多年养尊处优,定然是不如边将士,能征善战,杀伐果断。于是刚刚开始对峙,司马元显便苦不堪言。 一同出兵的刘牢之部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勤勉,当他见到谢珝时,觉得徐州的战事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因为,珝公子神色安泰,面无波澜,并无怒色也无惧色,依旧是一副万事万物,皆是虚幻泡影的超然。 既然如此,自己也可以放下一颗心,不必拼死守护亲弟弟的心尖之人了。 太久没见陶姜先生,桓伟还甚是亲切,与先生问安时,却不禁心中一动,因为陶先生面色泛黄,时而有微喘之态,虽然精神看起来尚可,只是有种消耗过多之态。 桓伟甚是不解,陶姜先生自从来桓府,就一直有贴身郎中为其调理,治理荆州水患之时,虽日夜劳顿,仍是面色红润,如今有徒儿亲自侍奉,怎么反而病势沉重了呢? 桓伟道:“多日未见陶姜先生,先生身体可好?” 陶姜施礼,道:“多谢关心。前段日子里只觉梦多困倦,近来好了很多,饭食倒是比在南郡时用的多些了。” 桓伟道:“有食欲便好,先生太过清瘦了,要好生保养啊!” 陶姜道:“有徒儿伺候,还是很注重调配的。” 桓伟从未见过谢重,便道:“高徒何在?不如请出来,一起叙谈。” 陶姜道:“顾将军带他走了,说是要亲自教授用兵之道。” 桓伟道:“顾卿与先生果然是至交,连徒弟都代为教授。” 陶姜道:“同袍之情,没齿难忘。” 桓伟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先生好好休息,我便去看看珝公子罢。” 陶姜点头送客,心中猜测,桓伟最后几句话的意思,是否已然说明了桓玄也对自己生出疑心来了。 桓伟从陶姜先生处出来,去了谢珝的书房。 果然谢珝像是等待他似的,研好了墨,也写好了一番话。 桓伟施了礼,便上前看去,纸上写着:“如今战事吃紧,谢珝虽不是带兵之人,却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是不会后退一步的,大敌当前,无论文武,皆同仇敌忾,守住城池。” 桓伟点了点头,道:“既然珝公子已经知晓敬道驱我前来之意,也有自己的心思,我便不再多说,只是刀剑无眼,珝公子万万不要一时大意,身先士卒。若有闪失,我便无脸回南郡了。” 谢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桓玄的名字,如今再次听到,心中不禁翻涌,虽然面无异色,执笔的手却微微一抖,在纸上留下了一点墨迹。 桓伟本以为珝公子定是要欢喜的,却见他依旧冷淡,摸不清他的脉,便有些怅然,只是突然见到纸上的墨迹,才明白,珝公子只是压抑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可是做的再好,仍然会露出马脚,他微微扯了扯嘴角。 接着道:“敬道虽然未来这新安城,却把精神全系在了此处,若说天下是他的所求,不如说,比天下更重要的是一颗真心。我这做兄长的,有时候不想他过的那么束缚,甚至觉得他只要过想要的日子便好,桓氏门楣,也自有我来替他承担。” 谢珝低着头,像是在认真聆听,也像是出神,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桓伟便接着道:“若他所敬所爱之人,不能动情于他,我便只能替他惋惜,但是,若此人一心只为利用他,折磨他,我便不会饶过。” 谢珝抬起头,直视着桓伟的眼睛,仍旧没有任何表情,许久之后,他抬了抬手,示意送客。 桓玄的部队还有三日便可进新安城,却接到战报,刘牢之联合顾恺之部杀的司马元显丢盔弃甲,数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在众人的保护下,司马元显终于保住一条小命,逃回建康去了。 看过这封信,桓玄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一半,看来封尚不负众望,表现的良好,解救了兄长与心上人,还搂草打兔子,顺带救出了刘敬轩。 既然唯一的儿子在自己手中,也不怕刘牢之不痛下杀手,反戈一击,用其爱子做质威胁他的人泄愤。 司马元显败的今日如此惨重,攻打建康,便是指日可待了。 人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可是桓玄却是双喜临门,半路被派去义兴的殷仲文送来书信,已经顺利接应到封尚,并将从建康接出来的封善与刘敬轩安排妥当。信里虽然没有提妙音娘子之事,想必有封尚在,此事不用过虑。 于是桓玄更加马不停蹄的赶往了新安城。 再见谢珝,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目光淡淡的,没有任何神采,可是,桓玄这次不想装作很大度的样子,可以再一次任眼前之人转身离去。因为,他已经明白,自己在谢珝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他跨步上前,不由分说,便抱住了谢珝。当着一众文臣武将,城上城下的三军人马,在这新安城的吊桥之上,就这样霸道的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感受到怀中之人,先是一僵,随即是柔软下来,慢慢的又颤抖起来,桓玄的心都碎了。 他低低的道:“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人面对复仇,哪怕你现在就要我的命,也都给你,不要走。” 抚了抚谢珝的发,桓玄才松开他,可是顺势又拉起了他的手,向城内走去。 一同迎接出城的兵士就不提了,桓伟、陶姜、顾恺之、谢重四位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其他文武也都默不作声,各怀鬼胎,气氛诡异。 进了议战厅,桓玄便立刻命人取战图挂好,召集武将全部帐外听命,而自己则拉着谢珝的手,一个弹指也不放松,活脱脱像长在了一起。 数月没有聚在一起的几人,来不及互相诉说近况,为今之计,只能节省时间,直奔主题才好。 顾恺之将军先对当前战局进行了分析,他认为此时应该兵分两路,一路经南陵从芜湖方向进兵,而令一面经义兴,过丹徒,直取京口,两面夹击,把建康城围的铁桶一般,不怕他司马道子父子不束手就擒。 战略战局上,顾将军一旦出言,便无人再有异议。全数通过了此方案,只是要看人员上如何分派了。 于是陶姜先生接着提出,由桓玄作为主帅,顾恺之、谢重各引一支兵马,一同出兵芜湖,而自己与桓伟领一支兵马与刘牢之联合,共同出兵京口。这样的方案便可以调动一切有生力量对建康进行合围,并且谋士与武将搭配的十分匀称。 众人见桓玄拉着谢珝,半分都没有松开的意思,便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这位珝公子的去留。 只是桓伟问道:“若是刘牢之见了儿子,还能安心与我们联合么?” 陶姜道:“自有我出面说服刘氏将儿子留下,以便抵御孙恩的突然来犯。” 桓伟道:“既然我们声势如此浩大,那孙恩怎么敢冒头。” 陶姜道:“若是孙恩不知战局,提前出手呢?” 桓伟恍然大悟,在座的众人也纷纷点头,对陶先生的妙计赞许不已。 陶姜接着道:“如此便可留下殷仲文与刘敬宣,继续对抗孙恩,而攻入建康之后,刘氏的命运便仍然牢牢抓在我们手中。” 顾恺之道:“刘牢之此人虽有领兵的谋略,却不善识人心,只是他已送子入虎口一次,还会送第二次么?” 陶姜笑笑道:“这次,我们只能看封氏兄弟如何哄骗的这位刘公子了。” 顾恺之点点头,觉得陶姜在玩弄人心上十分擅长,只是为何偏偏在自己身上,难以看透。他抬眼看了看身边的谢重,见那人虽然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不插言不捣乱,却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陶姜,从未真正的离开过半分。 这时,桓玄道:“顾将军之安排,陶先生之计策,甚合我意,既然如此,明日我便与兄长同去会见刘牢之,商定战局。” 众人见主帅发话,有些大事已定,速速送客之意,便纷纷躬身施礼,退了下去。 出了厅外,谢重才拉住老师的袖子,道:“虽说战局明朗,只是老师与那刘牢之共同出兵,徒儿放心不下。” 顾恺之见谢重拦住陶姜,便不耐烦的道:“桓伟将军也是身经百战,自然能护的好你的老师。” 谢重道:“这次出征,我便要与老师分道而行,徒儿实在放心不下,不如…” 顾恺之又道:“两方兵马已经安排齐备,你还是遵将令罢。” 谢重有些委屈的看着陶姜,等着老师发话。 陶姜道:“我早已做好打算,桓伟将军是与刘氏联合的最佳人选,你不必担忧。” 见谢重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陶姜又道:“我早已安排封氏兄弟百般拉近与刘敬宣的关系,再送一支以假乱真的孙恩部队,给他练手,他尝到甜头,定然让他死心塌地的留在义兴,到时候便不是我出面劝刘牢之了,而是父随子愿,安心的去建康履职。” 谢重道:“徒儿还是放心不下。” 顾恺之实在听不下去,道:“你看看陶先生的面色,你是怎么照顾老师的?还在这里说放心不下,把人交给你,我才是真的放心不下。” 陶姜道:“景重照顾的很好,只是我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了,若没有这孩子的侍奉,怕还不如今日。不过大事为重,哪怕我死在这出征的路上,有你二人代我完成心愿,我也可以含笑九泉。” 既然陶姜都这么说了,顾恺之便也不好说什么,索性丢下这师徒二人先行一步了。 谢重见碍事的人终于走了,便柔声问道:“老师今日可要沐汤?” 陶姜忽然想起,自开战后,自己就没有放松过一日,每每督战道二十几个时辰不能合眼,又何谈沐浴泡汤。只是又转念一想,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常有异梦的? 怕也是频繁泡汤之时,才开始每每春梦连连,似梦似幻,让人无法自拔,又不能即刻苏醒。 联想到近来的旧友都谈到自己脸色不善,便生出些疑虑,他回望着谢重的眼睛,认真的看了半晌,那人却也堂堂正正的与自己对视了这半晌。 这样诚挚如水的目光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平日的分寸得当,又似乎毫无异端,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思虑了半晌,陶姜露出个微笑,道:“好罢。” 谢重松开老师的袖子,垂手称是,却在眼前人回身的一瞬间,露出了一抹为不可查的狡黠。 作者有话要说:破镜重圆的情侣,诡计多端的师徒,一心救儿的老父亲。 人生八苦又来一遍~ 第65章 月上柳梢霞光散,只身对影情难圆。 若献兰芝为芳露,挽上玉面泪初干。 空空荡荡的议战厅,只有两个身影,一双人。若说心仪之人,立于面前,仍然面不改色,心如止水,怕是神仙也难以做到。 于是桓玄听到自己心跳之余,也感受到有一个声音,正随着自己的节拍附和着。谁也不愿打破这种宁静,聆听彼此的心跳之声,也能让恋人们安下心来。 桓玄拉着谢珝的手,往身前一带,那人便不由自主的,贴了过来。这个角度很好,不必对视,也能看到,彼此意欲何为。 只是桓玄还是想看着谢珝的眼睛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欣喜,有多么感谢上苍,能够成为那个他在梦中呓语所唤之人。 万念俱灰之时,居然要从一只鹦鹉口中,知道谢珝的真心,不是因为迟钝,还能有何缘由。只是这种后知后觉,险些让他就此放弃努力,任所爱之人,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心愿。 其实桓玄一直想用时间和陪伴融化这颗铁铸的心,只是他看不清楚,谢珝的所作所为,究竟是真的感动,还是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所做的退让与交换。 生辰宴那日,想必谢珝万念俱灰,强行按下了所有的感情,抛下内心的所求所想,又一次跌入了仇恨的忘川苦海。 而他患得患失,没有出手拦住爱人的离去,任那漂泊之人,一次又一次的受到痛苦折磨,真是罪该万死。 思及此处,桓玄扳正了谢珝的身子,望着他的眼睛,坚定的道: “无论何事,我都愿与彖之共同面对,只要与你共渡一日,我便爱你一日,宠你一日。老师的仇,我会记下,无需你忧虑,即便刘牢之有前朝吕奉先之勇,也不会让他猖狂几日,你放心。” 谢珝的眼光闪出了诧异的光,又露出一种安心与放松。他微微叹了口气,垂下眼,仿佛在这样认真的盯着眼前这个人,便会被吸入其中。一股暖意充斥了他的心,将这些天来,盘踞的所有乌云都驱散的一丝不剩。 愁苦被欣喜所掩盖,得知你心悦之人,也同样心悦着你,是怎样的感触。 桓玄不想再等了,也突然理解,诸如封尚、支妙音那样先恩后爱之人的想法,果然一个弹指的时间也都是浪费,溺死在爱人的温柔乡里,才是人生至上之选。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扳起谢珝下巴的手,是否在抖,甚至感觉不到,那美丽的嘴角是何种味道。轻轻的触碰,没有被拒绝,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因为,他想了太久。 天下间所有美味的珍馐,也及不上那凉凉的两片唇瓣,于是他品尝了一番,仍觉得不能满足,顾不上让怀中之人,喘上一口长气,便又附上来。 如此这般,天旋地转,直到感觉谢珝的身子越来越绵软,甚至不能站稳,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对他钳制。 桓玄不知为何,很想在此时此刻,看看谢珝的脸色如何。可那人却低着头,不肯向上看半分,于是只好,再次扳起爱人的下颚,探寻着那人的目光。 只是这一看之下,他的心便咯愣愣翻了一转,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填满,甚至快撑爆了。因为,此情此景,让他不知所措。 谢珝面色粉润,两颊透着绯红,目光有些闪烁,不敢与他对视,眼中带着湿润,却不是悲伤之态,眼圈微微泛着红霞。 桓玄将此情此景全部印在心中,又怕谢珝过于羞涩,便松开拖着他下巴的手,将他的脸按在自己胸前。 这番景致要藏好才是,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看到。因为,这般的谢珝,已经让他难以挨到,把人带到寝殿再好好的品尝了。 只是此刻,将人就地正法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桓玄叹了口气,舒缓了下心中的悸动,对着谢珝的耳骨,轻轻的道:“竟不知,彖之在梦中是如何呼唤于我的,今日便让我亲耳听听罢。” 怀中之人,好像微微动了一动,没有做声,也没有其他反应。 桓玄又耐心的劝到:“若是呼唤之人,毫无应答,该有多么寂寥,既然已我决意与你生死相依,你唤一声,便可从此知道,有人响应是怎样的舒畅与安心。” 等了须臾,见谢珝仍旧没有反应,桓的玄心就软了起来,想着今日不行,就暂且放弃吧,来日方长。 却突然感觉到,怀中之人,不再把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口,而是侧了侧,露出了些缝隙,好似不动声色的吸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个弹指,才听到有低低的声音传来。 “令烙。” 桓玄听闻这到一声,心都快化了,感动与喜悦一时无法表达,只想再次攻城略地,抢占那声音所出之所。 只是他刚低头寻找那温存柔软之地,便有人推门而入。 新安城本就古朴,议战厅又多年不用,早已失于打理,故而连这主殿之门,开阖时都会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 不过也正是这声音,预警了桓玄,他便蓦然放弃了下一步的打算,抬起头,望向这破坏气氛的家伙。 不出所料,正是童儿。 封尚自从出了建康城,就没有一日能安心,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都消瘦了。周围人不好解劝,却只有一个人,此时能说出话来又不被赶出门去。 刘敬宣道:“姐夫,你这是修炼什么道法呢?” 封尚沉默不语。 于是这年轻人又道:“姐夫,辟谷不是一般人能练的罢。” 封尚干脆闭上了双眼。 刘敬宣又道:“姐夫,肘子你吃不吃?” 屋中好似只有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一般。 刘敬宣干脆放出大招,道:“姐姐可是一向只喜欢坚实的腹肌,若是你变成个麻杆,她还会要你么?” 这句话戳中了封尚的肺管子,他睁开眼,站了起来,盯着刘家的独苗,摸了摸下巴,似有话要问。 刘敬宣可是这三山五城里最机灵的孩子,立刻三指高举,对天发誓道:“我与姐姐确实没有半点逾越之举,我对姐姐也没有半分爱慕之意。” 封尚终于开口道:“果然?那为何我初次见你之时,你会在妙音的寝殿里,衣冠不整?” 刘敬宣道:“姐姐将我从相府接出来,怕我有闪失,才将我塞在自己寝殿的,只是她那几日也不常在庵中啊!” 封尚道:“不常?” 刘敬宣道:“确实不常,至多五晚。” 封尚快要吐血了,想当年,他进那寝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缴械投降了,这家伙与支妙音同床共枕了五晚,还自称冰清玉洁,谁能相信。 见封尚青筋又要爆出来,刘敬宣忙解释道:“我只是在春凳上凑合凑合,姐姐在的时候,我真没有半分逾矩。” 封尚恨恨的望了望这满口义正言辞的小子,回想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如此小气了,明明知道,妙音娘子每每要入相府应承,又何时会专属于自己一人。 这无明业火来的既没有缘由,又没有必要,真是丧气。 封尚收起了杂念,问道:“你与父亲究竟是如何被司马道子哄骗的?” 刘敬宣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道:“都是那老贼婆,说什么给我与海盐公主说亲,才哄我进宫的。虽然在宫中好吃好喝的,却始终没有让我见什么公主,也不放行出宫。” 封尚道:“海盐公主?不是体态过于丰腴的那位么。你喜欢那样的?” 刘敬宣道:“我一直随父亲在外,谁知道那公主究竟是何相貌。我在宫中连个消息都没有,突然有一天,被责令带出了宫,本以为是回家,却是送到了相府。” 封尚道:“那你又是如何去的小长干?” 刘敬宣道:“我到了相府才知道,父亲已经挂帅出征,自己不能出去,便只能静待时机逃走,司马道子虽然日饮夜宴,整日作乐,却找人把我看的死死的,没有半分出逃空隙。” 封尚点点头,想到,既然是手中的人质,当然要看的牢些,跑了就万劫不复了。 刘敬宣又道:“后来有一日,姐姐就来相府把我接走了。” 封尚道:“你为何称妙音为姐姐?” 刘敬宣道:“救助的恩德,如再生父母,总不能喊母亲罢!” 封尚扶额,便道:“也是,也是。” 两人正相谈甚欢,殷仲文突然进了殿,满面愁容的道:“事情有些不妙,孙恩的叛军,又攻了过来。” 封尚早就与殷仲文商议过陶姜先生的计策,便就势道:“我虽说操练过,却从未上过战场,兄长与仲文兄都是文臣,这该如何是好?” 没有想到,刘敬宣竟然丝毫没有犹豫就答道:“既然如此,我就献丑了,孙恩余孽竟然还敢造次,待我取他的头颅。” 封尚心中窃喜,这刘敬宣居然不用劝说,就毛遂自荐,真真合意。 殷仲文道:“也好,虎父无犬子,敬宣果然英勇,那抵御孙恩的事情,就全权交由你来处理了。” 刘敬宣点点头,欣然允诺,道:“扫除了这些碍眼的杂碎,好回建康城接姐姐啊!” 封尚想起支妙音在建康之时问的问题,刚刚好起来的情绪,瞬间又一落千丈。 那句“我和谢珝你只能救一人,若是你救谢珝就带着刘敬宣走,若是救我,便留在这庵中,静待徐州战事发展。”还久久在耳畔回荡。 作者有话要说:鹦鹉说的,当然是小珝喊的“敬道”,只是我们可怜的小珝是个大舌头,听起来便成了“令烙”。 小伙伴们,乃们猜到了嘛? 第66章 童儿前来只是通报各位将军已经按吩咐,做好了出征的准备,不知桓公还有什么示下没,都纷纷在外面听命。 桓玄一边不动神色的将身子走到谢珝前面,挡住门外有可能投射来的任何视线,一边盯着童儿,观察他是否也看到了,他家主人的神色。 见童儿一脸坦然,毫无波澜,便道:“没有其他吩咐,让他们听从顾卿的安排罢。” 童儿插手称是,转身之余又补了句:“郎朗乾坤呢,桓公要爱惜我家公子才是。” 桓玄被噎的一声都没吭出来,转身,看向身后之人,见谢珝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低着头,便道:“我先送彖之去休息罢。不过,有个地方我是必然要去的,你等我回来用晚膳可好?” 谢珝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像是有话要讲,可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桓玄又在他额上轻轻吻了吻,便拉起他的手,向殿外走去。 刚出殿门,童儿便跟了上来,回禀都已安排妥当。 桓玄有气没力的哼了哼,才发现,他刚到此处,并不知道谢珝的寝殿在何地。于是尴尬的笑笑,道:“这是何处啊?” 桓伟出了书房的门便见桓玄拉着谢珝前来,后面还跟着童儿,有些吃惊,喊道:“敬道,你们有事么?” 桓玄见到兄长在此,便知定是走错了方向,脑中千回百转也没个理由,只好道:“兄长这是要去哪里?” 桓伟道:“我本想去找顾将军,既然你来了,咱们就书房内详谈罢,恰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桓玄只好又拉着谢珝来到了兄长的书房。 桓伟道:“敬道可还记得,刘氏帐下有一大将,曾来南郡给珝公子贺过寿的,名为刘裕的?” 桓玄见兄长提起了刘牢之,怕谢珝心中不快,便看看他的面色,见毫无异状,才道:“记得,那人臂力非凡,一人便可举起作为寿礼的顶盖,真是名不虚传。” 桓伟道:“此人本是市井之流,曾扬言在西山徒手杀过大蛇,后来到刘氏帐下供职,只是在击退孙恩时,才崭露头角。” 桓玄道:“看面相,此人与刘氏年纪不相上下,却只是个参军。” 桓伟道:“仲文曾说,此人龙行虎步,相貌不凡,并不是久居人下之臣,若不是那刘氏以赤面著称,二人骈行,并不能分出哪位是将军,哪位是臣下。” 童儿道:“此人不能留。” 一时间,屋内寂静如斯,落针可闻,三个大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露出了惊异之色。 童儿接着道:“气度非凡之人,本就有命格过高之势,若是留下此人,怕是后患无穷,斩杀刘氏之时,同时除了罢。” 桓伟当即惊的说不出话来,桓玄倒是习惯了这孩子口出异语,便安慰兄长道:“这童儿,一般不开口,开口不一般,兄长见谅。” 桓伟大笑道:“没有想到,这世外高人,竟然如此年轻啊!真是不可小觑。” 桓玄这才发现,童儿近来个头见长,不知不觉间追上了谢珝,远远看去两人身高体态极为相像。 便打趣他道:“哎呦,小豆丁,长高了?” 童儿不遑多让,道:“果然还是肘子妙趣无穷。” 桓玄想到封尚常常念叨的“何以解忧唯有肘子”便笑着道:“怎么,想念子彧了?” 童儿终于不再开口了,桓玄志得意满,以为终于在话头上,压过了这小东西,可是他看向谢珝的面色时,却自觉失口。因为,谢珝的面色有些难看,甚至向他皱了皱眉。 桓伟不明所以,道:“也不知封子彧是否接到了心心念念的妙音娘子,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我是比不了你们了。” 桓玄道:“兄长也要寻个红颜知己不成,我要给你告诉嫂嫂。” 于是殿内又发出了欢愉的笑声,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桓玄安顿好谢珝,便与兄长一道去了刘牢之在城外驻扎的大营。当初刘牢之与司马元显合攻新安,后来又听闻刘敬宣被封尚救走了,便正好依托这三角夹击之势,反戈一击,三军大寨未动,武器的矛头却换了个方向,自古也没谁了。 再见刘牢之,桓玄热络非常,比见了桓伟还要眉开眼笑。看得他的兄长,汗毛倒竖,又想到,谢珝的生辰宴距离他二人相见,泯恩仇已然过去了一月有余,难怪亲弟弟对这刘氏恨的牙根都痒痒,神情如此诡异。 刘牢之这次不如在南郡时那样嚣张跋扈,知道自己像桓玄抛出橄榄枝,又想投靠朝廷,做公主的女婿之事,已经暴露无遗,还害得独子落入虎口,最终还是仰仗眼前这位,才保得儿子安全。于是,便毕恭毕敬的接待了桓玄。 桓玄也不想多耽搁时辰,毕竟还约了谢珝共同用晚膳,便开门见山的道:“敬道已安排贵公子在义兴等待将军,不知将军何时启程啊?” 刘牢之道:“多谢桓公相助,犬子才留得条小命,如今局势必然,刘某全凭桓公定夺。” 桓玄笑的很灿烂,道:“将军过谦了,敬道自然听从将军安排,怎能喧宾夺主。” 刘牢之马上起身,插手施礼道:“我刘氏全族,愿听桓公调遣,日后攻城夺寨,我愿为桓公马前卒,誓死听从指挥,为桓氏天下,尽绵薄之力。” 桓玄仰天一笑,站起来握住刘牢之的手,道:“将军深知我心,他日若桓玄能够君临天下,那么将军必然要领这头一等功,荣华当与将军共分啊!” 刘牢之也笑了起来,回握桓玄之手,道:“仰仗桓公洪福。也荣耀我刘氏门楣。” 桓玄道:“将军之名,定载入史册,传扬后世。” 刘牢之立刻单膝跪地,道:“我今日起誓,愿毕生跟随桓公,若有二心,天地可诛。” 桓玄连忙搀扶刘牢之起身,道:“将军这是何必呢?快快请起。” 刘牢之起身,便叫人取来战图,并分析道:“如今建康孤立无援,我兵可分为两路,合围京城,一队走芜湖,一队走京口,两军汇合之时,便是桓公立业之期啊!” 桓玄心中默默赞许刘牢之也是一位用兵的奇才,与顾恺之将军所言如出一辙,便暗暗觉得,此人确实不可留。 桓玄道:“将军妙计啊,既然如此,你我就兵分两路,我自带一队人马走芜湖,将军与我之兄长一同走京口,如何?” 刘牢之以为桓玄必定要拦截自己从义兴接过儿子,走京口之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痛快,便定夺了路线,心中不禁有些感触。 便道:“桓公真乃深明大义,这样安排,是有意让我接回不肖子,刘某感激涕零。” 桓玄道:“将军言重了,我深知心尖之人身处水深火热的感受,怕是将军之心,早已不在这新安城了。” 刘牢之道:“桓公睿智,故而道坚请求火速出兵。” 桓玄道:“既然如此,听从将军安排。” 刘牢之道:“我帐下兵士,早已做好启程安排,明日便可,不知桓公如何打算。” 桓玄道:“好。那我便让兄长帅部随将军明日启程。” 刘牢之看向桓伟,道:“有桓将军领兵,道坚便可以忙里偷闲了。” 于是三人又相视而笑,一派安定祥和。 桓伟走出刘氏大帐,便与桓玄道:“这刘牢之可是真心?” 桓玄道:“各怀鬼胎罢了。” 桓伟道:“他竟然立下重誓,不怕苍天有眼么?” 桓玄道:“习武之人,只相信自己的拳头,怎会相信神佛,怕是他自来就是人挡杀人,佛挡弑佛罢。” 桓伟笑着道:“那他这条誓言便不够狠毒了。” 桓玄道:“那兄长以为,刘牢之所发誓言,何为最为凶狠。” 桓伟道:“定然是断子绝孙之类的。” 桓玄笑道:“那怕是他日夜所忧,断然不敢以此发誓的。” 桓伟更加开怀了,笑道:“不过,他最怕的,还是要来了。” 桓玄收起笑意,道:“陶姜先生如何安排的?” 桓伟道:“自然是等刘牢之从义兴动身之后,战局稳固之时,便假意放刘敬宣前去建康追寻父亲,实则安排人手在途中截杀,斩草除根啊!” 桓玄道:“陶姜先生妙计啊!只是马上要启程进京了,陶先生不知准备的如何了。” 桓伟道:“敬道是否看出,陶姜先生近来似有不足之症。” 桓玄道:“我只是粗略看了看他的起色还好,只是面容甚为憔悴。” 桓伟回忆了下,道:“顾将军先我一步到达新安,那时的陶姜先生,竟不如现在,有油尽灯枯之势。” 桓玄道:“可是陶先生打南郡来新安之时,还是神采奕奕,大有好转啊,为何?” 桓伟神色一沉,道:“定与他那徒儿有关。” 桓玄心中一动,想起当初刚识谢重,便口中不离老师,后来又听封尚讲了不少其中的传闻,如今看到陶姜先生,心中有了考量。此人十几岁上下结实了陶姜,不知为何,竟然二十多年未曾见面,怕是犯了什么毁师灭道的大罪。 又想起,谢珝十岁,便看了谢重带来的闻记藏书,还常常要听他讲述与老师的情谊,难怪儿时彖之会误把亲情当做动情,愁苦了这么多年,真是可恶。 思及此,他在兄长耳边低语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稍微有点忙,没有时间精修,文字上有什么问题的话,大家就凑合看一下,谢谢理解!~ 第67章 自从司马元显仓皇逃回建康,沿路各州府就消极怠战,桓玄与刘牢之所过之处,无不轻松破城,更有甚者,知道事态无法挽回,竟然大开城门。 桓玄也不急着向建康逼近,毕竟在义兴的刘牢之恐怕要耽搁几日,果然不出所料,刘牢之与儿子见面之后,便安营扎寨,三日未动。 刘敬宣此时正忙着与东海余孽纠缠,哪里顾得上跟随父亲回建康,父亲去做他的开国大将,自己可以小试牛刀,与逆贼周旋,扫除反叛,也能扬名立威,不给父亲丢脸。 刘牢之觉得儿子贪功心切,想要亲自前去剿灭孙恩旧部,却被刘敬宣挡的死死的,他一心要自己亲力亲为,不求任何人帮忙,才能证明自己。 在儿子与老子的对峙中,刘牢之马上就败下阵来,同时又有来自芜湖的催报频频送来,使他更加不能继续在此耽搁时间,只好又停驻了两日,便拔寨启程,火速到京口支援。 桓玄与刘牢之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京口,没有想到此时的司马元显,还想据守隘口,力战桓氏大军,可惜陆战不敌刘牢之,水战不敌桓玄。 一战便被顾恺之的人马杀了个惨败,退回了新亭。 本以为战事严峻,需要苦战数月,却没有想到,一路上摧枯拉朽,从分开到再聚首,只用了月余。 桓玄再见兄长,只觉得仿佛昨日,只是一路之上,太过顺利,他都没有机会,完成与兄长商议之事。如今又见到陶姜先生,车马劳顿,却比之前看去更加精神,便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正考虑着,如何借战事除去谢重这个阴险之人,司马元显却拿出了杀手锏,他竟然在新亭的城楼上推出了支妙音。 刘牢之不以为然,竟要一箭射死那女尼,被桓伟拦住了,言明此人乃是封公子的心上之人。刘氏也知道封尚与桓玄自小便在一起,交情不一般,于是也不敢造次。 司马元显想的没有错,此举确实难倒了桓玄。 他提出如若桓玄退兵回南郡,朝廷可以当做此事为东海讨逆,桓氏勤王,两家撒开手,谁也不追究谁。若是桓玄不撤兵,那么这女尼不仅小命不保,还会受百般刑伐,生不如死。 桓玄一时难以抉择,他不知道当初封尚为何没有带出支妙音,也不知道封尚是否会为了这女人,生死不顾,可是事到如今,只能火速派人去义兴通知封尚。 谢珝在你情我爱这件事上,本来不想多虑,强攻硬弩在城外,却为了个女子,放下刀枪,也很难说服三军将士。可是如今事关封尚,他知道,不管怎样劝桓玄都没用。 于是快马驿站传令过去,匆忙行军的军士们,则终于可以修整了,既然将军下令劳军,又有谁会推辞呢,入了这建康城的大门,自己就要光耀门楣了,难道不该庆祝一二么。 司马元显的朝廷正牌军,在新亭城内瑟瑟发抖,生怕桓玄不顾支妙音的安慰,冲进城来,杀自己个干干净净,却见城外大寨中,欢声起舞,气氛热烈。 手下的参军进言,是否要杀出城去,趁此良机,杀个你死我活,可是司马元显深知顾恺之老谋深算,定有后手,如今大张旗鼓的劳军,恐怕等的就是自己自投罗网,冲进包围圈。 顾恺之将军确实不负司马元显的期待,在刘牢之部队大行劳军之举,他却带领军马日夜严守在大寨外围,以防不测,或者说等待着猎物向陷阱中走去。 陶姜多日没有见到谢重,倒是生出些想念之意,毕竟在新安的半年来,徒儿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他这风烛残年,膝下空空之人,得到了很大的宽慰。 只是顾将军时常劝他多加小心,不要过于倚重这位爱徒,还是让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谢重再见老师,一揖到地,又要俯身跪拜老师,总之表现的十分有礼,那师生情分淋漓尽致,看的谢珝背后生出凉意来。 如果说别人会被谢重这样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蒙混过关,谢珝却全然不会相信,对老师比自己还执着的谢重,会放下那段不伦之情,学的像初进学堂的小徒弟那样乖巧。恐怕表面越是敬重,背地里越是肮脏。 谢珝也能从桓玄的眼中看出,他越发的容不下这个两面三刀之人,只是留不留此人,还是要陶姜说的才算。 封尚得到战报,说支妙音危在旦夕,便一刻都等不了,赶快与兄长告知,便要起身前往建康。 殷仲文拦他不住,只好给他备下快马粮草和三名军士,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此时再想驱车前往,怕是万万来不及。 刘敬宣回兵后,未见封尚,才从殷仲文那儿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听是支妙音有难,他也顾不得杀什么贼寇,就要追赶封尚而去。 封善和殷仲文百般阻拦,说尽道理,才使他安分了下来。毕竟此时放任这位公子哥回他老子身前,就无法驾驭他那三姓家奴都不及的亲爹了。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刘氏逆子,不仅不听他父亲的教诲,怕是连孔圣人在世,也难以说服他听从安排。 当夜,刘敬宣就偷出一匹坐骑,追赶封尚而去。 封尚只顾赶路,并没有发觉,这条路上,有一必经之地,是确确实实的东海余孽,孙恩的地盘。 近一个月的时间,孙恩也被义兴的战事给打懵了,明明自己没有人马在活动,又怎么会有人打着自己的旗号,向刘氏挑战。而刘牢之竟然一直没有出现,只有这黄毛小儿,每日里喊打喊杀的。 而号称是自己部下的人马,看起来甚为训练有速,攻击时器宇轩昂,撤退时整速有序,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正规军。 后来建康城传出消息,刘牢之与桓玄联合共同讨伐司马道子,孙恩才慢慢明白,这场猫鼠之战真正的目的,居然是为了拖住这刘氏小儿的步子,好将他的老子,死死的握在自己手中。桓玄这诡计,使的确实不错。 近日又有快马从此处过,定是又有大事要发生。孙恩想着出来探听消息,却没有想到,遇上了封尚四人。虽然互相不认识,但是看军士的衣着打扮,出行方向,速度之急,孙恩就断定,这是块肥肉,自己不能放他这么轻易的过去。 于是他提前在封尚的必经之路设好绊马索,待人过之时,给他们来了一手天旋地转。 封尚心中本就着了火,哪里还顾得上看路面情况如何,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在此处玩阴的,便立刻着了道。 还好他从小练武刻苦,从马上栽下来,就地一滚,避开了伤及要害,却也是摔的不轻。刚要站起身来,就看几条大汉向他扑了过来,可是封尚也不是束手就擒之辈,又向前一滚,躲过几只大手的抓捕,回身就是一个扫堂腿。 这几位怕是没怎么练过,空有一身力气,眼见着腿飞了过来,却躲闪不过,笨手拙脚的倒在了一起,人叠着人。一时间,你的脚系到了我的胳膊,我的腿压住你的腰,慌忙之间愣是三个弹指没站起身。 封尚哪里顾的这帮蠢货,看了一圈四周,有二十几个人,为首的长得像极了画影图形里的孙恩,心中便有了数,原来是正主现身了。这么多日他们化身孙恩的部队自相博弈,没有想到,还是惊动了这位本体,既然如此,只能拼了。 二话不说,两方人马就交上了手,只是这个位置十分险要,一边是无人开垦的荒山,一边是东海的万丈悬崖,发挥不好的话,很有可能因为地形的原因受制于对方。 封尚与三位军士互相以背为中心,向四周攻击着敌人,可是不知为何,打倒一波,又来一波,退下一波又上一波,他们的目的看起来不是杀人灭口,而是活捉他们几人。 封尚实在不想在这耽误太多时间,于是拔出配剑,准备大杀四方。 孙恩的下属,虽然也有点本事,却不敌封尚自幼学艺,剑术精湛,看着封尚貌不惊人,似个纨绔子弟,没有想到,宝剑出鞘,却是剑剑直中要害,取人性命。 孙恩一看大事不好,碰上个硬钉子,便改变了计划,吆喝着不必再留活口,杀了完事儿。 一时之间,封尚这边的形势就不太妙了,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盖世英雄也并非背后长眼。三个兵士,抵挡不住,先后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一位最为严重,瞬间便支撑不住。 又坚持了几个回合,封尚的右腿也被坎了一刀,有些支撑不住。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奔驰而来,长刀入肉,削铁如泥,一瞬间便砍倒了几个,杀出一条路来。 孙恩在与刘牢之的对峙中是见过刘敬宣的,便大喝左右,让他们全力取了这黄毛小儿的性命。 于是,又从草丛中冲出了二十几个人,你拉马头,我砍马身的,将刘敬宣从马上逼了下来。 封尚本就自身难顾,又看到新加入战局的刘敬宣被人群埋没,急中生智,杀出人群,直取孙恩。 孙恩也不是吃素的,见右腿不灵便的封尚朝着自己挥剑而来,便定好作战计划,准备专攻他的右侧。 刘敬宣看见封尚与孙恩打做了一团,便叫道:“姐夫,当心啊!” 封尚也随即回应道:“你给我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爱的:观,宝贝送的营养液。 因为最近审查十分严格,就不能够改动之前的章节了。 所以只好在更新的章节中感谢了!~ 也谢谢亲爱的大家,小老一定会继续努力码字的!~ 尽量用各种渠道奉送给大家,再次的感谢!~ 第68章 桓玄等了三日又三日也没等来封尚,却接到一封殷仲文的加急信件:封尚赶往建康的路上被孙恩残部偷袭,虽然全力抵抗,却最终与孙恩双双跌入悬崖,且坠崖之前,封尚已身中数刀。后又派人打捞二人,未果。刘敬宣虽身负重伤,没有性命之忧。 看到此信,桓玄悬着的一颗心,好似坠落冰窖,他一时无法呼吸,手中的战报,也掉落在地上。 刘牢之赶快捡起信件,看过之后,也心急如焚,在堂上踱来踱去。半晌,他才道:“立刻攻城,杀了司马道子父子,我要赶回东海,把孙恩捞出来鞭尸!” 桓玄三魂像丢了七魄,只是呆立在原地,不动也不出言。急的刘牢之站在地上哇哇大叫,他仍然毫无反应。 此时陶姜先生进来,看到了战报,也是一惊,只好先安抚刘牢之莫要着急,安排将士即刻做好准备,明日攻城。 又见桓玄无法从失去挚友的震惊中走出来,道:“逝者已矣,公子要以大事为重。” 随后便退了出去,并命人去叫谢珝前来。 桓玄盯着那封战报,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什么叫坠入悬崖,什么叫坠崖之前已经身负数刀。孙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路上,为何对峙之时,刘敬宣也在场? 太多的疑惑,搅得他脑中无法安静,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不能思考。可是封尚真的已经遇害了么?他的挚友,就这样葬身大海了么?没有见到封尚的尸体之前,他断然不会相信。 谢珝来的很快,在进入大殿的同时,童儿的身影居然先一步,朝着放置着书信的桌案,冲了过来。 见桓玄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没有表情,手扶着额头,眼光发直,连自己进门都没有任何反应,谢珝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桓玄看见身前之人的衣角,才知道是谁来了,他长舒了一口气,拉住那人的手腕,带到了身前,将脸埋进了谢珝的胸前。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坐,一个立,抱的紧紧的。 谢珝听闻了战报的内容,知道桓玄心中定是无法接受,便立刻前来看看他的状况,只是没有想过,他竟然比想象之中,还无法面对。见此状,只能抬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头,用最简单的方式安慰身前人。 平日里从来没有过半分急色童儿,此时却显出了异常之态,只是除了谢珝外,任何人都没有发觉。他一遍遍的看了那战报,又皱着眉头想了会儿。 终于道:“此事仍有蹊跷,封公子落入悬崖,却未见尸身,也许还有活路。并且,殷仲文当时若也在现场,便不会让他落得如此下场。信中提到刘敬宣深受重伤,说明在现场的人有他一个。若是想知道究竟是何结果,只有亲自问刘氏了。” 谢珝闻言觉得很有道理了,便轻轻晃了晃桓玄的肩膀,示意他童儿所说言之有理。 童儿又道:“此时哀恸,还为时过早,也许封尚正等着他们去相救呢!” 桓玄听到此处,才略略有些反应。突然而来的噩耗,冲击了他所有的感官,让他一下子无法认真思考,确实如童儿所说,此事并不是没有转机,也许封尚只是受了伤,没有性命之忧。 他从谢珝的胸前起身,揉了揉脸,道:“如今,大战在即,除了倚重封善大哥,却也靠不住别人了,我这就修书。” 童儿道:“不必了,请桓公给我一直人马,我要亲自前往。” 桓玄一愣,道:“你身单力薄的,去了有何相助,不如…” 话未说完,就见谢珝向他点点头,便没有把后面留人的话说出口。他想了想道:“如今路上不太平,我让兄长送你前去罢。” 童儿道:“如此就劳烦桓将军了。” 想了想好像还有什么话该说,便又道:“多谢公子成全。” 桓玄听了这声谢,才感觉到,童儿是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看来封尚在他心中,确实不可小觑。因为相识这些年,从未听过这小东西谢过半分,哪怕是再多的赏赐,也只是微微施礼,今日看来是动了真意了。 桓玄立刻命人叫桓伟前来,安排去义兴之事,又叫来顾恺之,商量明日攻城。 司马元显自以为神机妙算,拿着支妙音,便可抵挡住桓玄的攻势,没有想到只安静了五日的桓氏大军,一早便毫无缘由的喊打喊杀起来,惊的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提着支妙音又来到城头,这次他也不想废话了,便让妙音娘子亲自与桓玄对话。 支妙音看着下面一张张熟悉的脸,却没有等待之人,便喊道:“封尚呢?让他来见我!” 城下几人都不想提起此事,只有刘牢之不必忌讳,道:“你说的封公子,已经先你一步,故去。轮到你下去陪他了!” 桓玄听了这话,心中有些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 刘牢之又道:“司马小儿,快快弃城投降,不然我定要斩了你的头颅。” 司马元显听闻最关心支妙音的人已经死了,便道:“刘将军,莫要动怒,一切都是误会,你听我把话说完。” 随即又解释道:“所有的阴谋都是这女尼策划的,他游说我父亲,以令郎为质,却假意放了令郎,实则是想挑起,你与朝廷的矛盾,而她实际是桓玄的人,你千万不要被他们蒙蔽了!” 见刘牢之脸上生出疑惑,他又喊道:“如今只要刘将军,放下武器,朝廷绝不会为难将军,还会封赏将军,请您三思啊!” 刘牢之听了司马元显的话,没有明白内情,更加疑惑起来,只是心中渐渐升起对桓玄的怀疑。 桓玄听了司马元显的话,不能相信,却也觉得当着支妙音的面,司马元显没有必要说谎,只是这支妙音若是真的如此做,果然是为了自己么? 正在这时,支妙音却又道:“谢珝,我问你,封尚真的不在了么?” 众人都有些惊诧,这支妙音,不问旁人,为何会问一个哑巴。 谢珝望向城楼上的支妙音,点了点头。 支妙音的脸终于一瞬间垮了下来,她的泪水,瞬间便涌了出来,随即,痛哭之声,在城头久久回荡。 城上城下几个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支妙音何时,已动情的如此之深,这嚎啕之声,不禁让在场的每个人动容。 哭了良久,支妙音终于收住了哭声,又对着谢珝道:“他终究还是选了你。” 正在众人一头雾水,毫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时,支妙音已经挣脱了司马元显的辖制,从城头一跃,跳了下去。 殉情,确实只需要一个瞬间,困惑也好,不甘也罢,求不得的,至死也难以得到,何况是摇摆不定的人心。 建康城的最后一面,两人几乎是吵的天翻地覆,不可开交。 封尚本是前来接她出逃,避过这祸事的,可是没有想到,事情的关键刘敬宣却囚禁在她的庵中。就算是封尚再心思单纯,也知道此事定于支妙音有关,便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好把事情和盘托出。 自从桓玄收了荆江二州,又分了一半徐州,司马道子就不能再允许这个人继续膨胀下去,又听闻支妙音与封尚过从甚密,便要她去荆州假意赴宴,实则是试探。 没有想到,同时,刘牢之也前去拜寿。料定了司马道子必然会因此,果断出手,不留后路,她便打定主意,来个一石二鸟之计,让封尚放弃所有,只与她做个逍遥的神仙眷侣。 只是她这条计策,是要斩断封尚的其他情愫,那便是谢珝一日不死,她便一日不能安心。若是她支妙音真心所爱之人,心中还惦记别人,那么绝不可以原谅。 于是她游说道子,以刘敬宣为人质,囚禁在自己府中,再不断向刘牢之施压,不踏平新安,便再难见儿子。另一边,就只要等着封尚前来救人便是了。 只是没有想到,封尚并不是来救刘敬宣的,而是来救自己的,诧异之余,她心中生出些悔意,可是事到如今,如果不能狠下心来,就功亏一篑了。 倘若自己和刘敬宣同时消失,怕是他们还未出建康城,就会全部被绞杀在街市之上。所以若是封尚不想自己有闪失,便只能看着谢珝等人死在刘牢之的马蹄下。 于是她要封尚选,现在带走刘敬宣,解新安之围,救谢珝。还是把刘敬宣留下,抛弃所有,跟自己在一起。 封尚当时的表情她至此刻都不曾忘怀,那种愤怒,那种绝望,那种难以置信。 两人如何大吵大闹,将话说的毫无余地,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最终封尚毫不犹豫带走了刘敬宣。 原来,在他的心中,还是谢珝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 如今,想要争取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那么自己还苟活于世,有什么意思呢!若是他走的慢些,想必在黄泉路上,还可以追的上罢,不如问问他,如今,还是否愿意和自己在这地府之下,做一对鬼鸳鸯。 城墙之下,仿佛开了一朵世上最为鲜艳的花。 在三军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陶姜先生给顾恺之将军递出了眼色,于是在顾将军响亮的攻城号令下,新亭的大门被攻破了。 第69章 新亭被破,建康城门便犹如大开待客一般。经过数日的鏖战,几路人马冲杀进了建康城,随即没有片刻犹豫,直奔相府,捉拿司马道子。 这其中,只有谢重的人马不急着向相府进兵,而是转着圈的像是在四处搜寻。待众人在相府,挑下了司马道子“万代千秋”的金匾,将他五花大绑,押送到桓玄面前时,却满府里找不到司马元显。 想到上次来这府上的情景,桓玄不禁叹息,旧友已经不在,这府中的糜烂之色,也都一扫而空,怕是将来也会像当年父亲不在时,桓氏的府邸那般,荒废上一些日子,再被后世的人霸占而去。 正在他唏嘘之时,左右来报,谢重已在往寿山路上搜捕道司马元显等余孽,并在其拘捕时,一刀将他斩首了。 司马道子突然听闻儿子已经伏法,最后的一丝念想也断了,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放声大哭了起来。 桓玄早已将当年与王恭被杀之时所有的关系人,列成详单,刚入建康城,便派手下兵士四处到各个府上抓人,一时之间天牢里住满了佞臣。 刘牢之在入城之前,生出疑虑,觉得事情越来越难以掌控,便偷偷让刘裕带领一支军马,去义兴接出刘敬宣。而他这样做,也是给自己留下条后路。 入夜,兵荒马乱的建康城,才终于安稳了下来,桓玄命人四处贴上了安抚民心的文书,将大军暂时安顿在新亭。又入宫觐见了安帝和太后,将朝廷的重任接到了自己手中。 没有下处的一行人马只好先在司马道子府中,做为据点,安排后续事宜。 陶姜先生马上提出,要妥善安置刘牢之的势力,以免乱中生变,其余便是如何将朝堂上的其他事宜重新分配整合,调派心腹前往各州府控制局势。 顾恺之也提出将北府军大权速速分散至边关各处,以免秦军趁火打劫,并且要派得力之人接受京口的部队,直至全部叛逆势力瓦解才能调遣。 众说纷纭,从兵士调派到朝堂纷争,全部议论完毕已经到了夜半,大事终于都基本敲定,连日劳顿,便不宜再久留诸将,桓玄便让大家去各自休息。 一时之间,堂上只剩下他和谢珝两人。 近来几日的战斗让桓玄短暂的忘记了封尚的事情,况且童儿已经去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于是心情也恢复了很多,况且现在大事已成,先摆平谢珝的心事才是重中之重。 桓玄将因当年之事下狱之人的名录交给谢珝,轻轻的道:“现在只剩下一人,还没有处置,不过我已经想好了方式,不知彖之可有兴趣。” 谢珝低头看了看那份名单,又抬头望向桓玄,点了点头。 桓玄道:“我要听从顾将军的建议,以朝廷的名义,将北府兵拆分成几块,分别送至边疆,防止秦军进犯。然后把双手空空的刘牢之派去会稽,让他做个内使。” 谢珝点点头,微微一笑,斜目看了桓玄一眼。 桓玄也笑着道:“就知道,你定然明白我的心。若是卸磨急杀驴,未免寒了天下人之心,但若是这驴不服管教,要踢他的主人,你说还能留么?” 桓玄说完就上前一步,搂住了谢珝,轻轻的道:“彖之,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也就只有这些,若你还想要别的,只要你说,我绝不会拒绝。” 谢珝懂他的意思,却不愿在此时理会这些,只打算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再去老师的灵位前,祭奠一下。于是便挣脱了这怀抱,向殿外走去。 桓玄见谢珝如此冷淡,不明所以,只能在身后跟着此人,看看他究竟要去哪里。 可是谢珝对这司马相府甚是不熟,出了正殿,便按着一般府邸的安排,从左侧绕过正殿,去往后面的寝殿。于是经过左偏殿宴客厅的时候,身后的桓玄突然笑了起来。 谢珝本就有些不知所往,乍一听到这笑声,不禁受了一惊,肩膀微微抖了抖,就听到桓玄笑的更加厉害了。 谢珝停住脚,回头打量这人,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好好的走路,干嘛突然大笑。 谁知这身后之人,居然这般不正经,道:“原来你也知道,这司马相府有一个好去处啊!” 谢珝不解的望着他,但是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妙之意升了上来。 桓玄见他呆呆的站在原地,便又凑了上去,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轻呵气,道:“跟我来。” 谢珝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耳廓传到了脑中,突然好似有无数小蚁在爬,一时间,脸上也发起烧来。还没等他反抗,便被这始作俑者拉着,迈入了这宴客厅。 毕竟是刚刚被抄过家,宴客厅里十分凌乱,还没有人规制,连烛火都没有,漆黑黑一片,只能借着月光,才不会踩到什么倒着的圈椅,斜着的桌案,散乱的摆设。 可是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桓玄却是轻车熟路,走的十分稳健。途中,他还捡起了一只长烛,用随身带的火石点燃了,举着照亮。 有了这根蜡烛,眼前的事物才清晰了起来,谢珝向四处看去,原来此处是一间可供几百人有余的大型宴客厅。装潢摆设,十分奢华,而酒坛就定点的摆在殿中,像是时时会有大宴,而为了取用方便所特意布置的。 听闻这司马道子之前就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夜夜酗酒,看来果然所言不虚。 再往宴客厅里面走,谢珝就不知道要去哪里了,只是拉着他的人,那志得意满的劲头,让他也生出些好奇,究竟要带他看什么呢? 绕过正殿,有一个小回廊,通往另一间屋子,谢珝才恍然大悟,这正殿之后,居然有一内殿,看来司马道子,平日里就是在这里,召见一些需要避讳外人的臣子。 内殿之中也是一架屏风,将殿内景致拦了个一丝不露,谢珝还没看清这屏风是何材质,何画样,便被拽入了屏风之后,于是内殿之状才显现出来。 这内殿不像正殿,窗户都是四敞的,有月光照耀,还可以清楚看到是何模样。内殿都是窗前挂有帘帐,掩掩映映,若没有这根蜡烛,确实会伸手不见五指。 桓玄绕着外壁,将四周几个灯台都点亮,这整个内殿的景致才真真正正的映入了谢珝的眼帘。 好一处□□靡霏的声色之场啊!内殿正中的池里还飘着花瓣,也不知哪位舞姬的披帛也漂在水中。正对着水池便是个高床软榻,看上去三四个人一起作乐,也不会显得局促。 一边丢弃的鼓乐之器,看的出这里还有一班乐人在伴奏。屋内不似有太多移动,应该是搜殿之人误打误撞进殿之后,未见什么人,便退了出去,所以此处还保存着旖旎的原状。 谢珝不禁有些羞涩,虽说常从书上看些淫词艳曲,真正的声色犬马,却还没有体验过。突然被带到这样一个地方,有点手足无措。 桓玄只轻轻的道:“当年我与封尚来这狗贼府上拜会,他当即给我一个下马威,问我父亲是否要造反。我那时年少不经事,只顾跪拜称罪了,都没有好好的看看这内殿的景致呢!” 说道此处,他苦笑了下,又接着道:“没有想到,机缘巧合,今日又有幸能来,观摩观摩,还带着……” 提及此,桓玄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又盯着谢珝的脸看了看,接着道:“还带着,此生最该一起来的人,就让我们见识见识,他这内殿的帘幕之后,究竟是何妙处罢。” 说着,他便带着谢珝来到之前,飘着帘帐后的那个隐蔽之处。只是,他二人都毫无准备的,被眼前的摆设器具吓了一跳。 各色适合千姿百态的软台高凳就不必提了,最让人瞠目结舌的,还是那些叫不上名字,又不知道用途的道具,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物件。 两个涉世未深的小雏鸡,当即臊了个大红脸,可二人反应却甚是不同。谢珝是立刻转开了视线,向他处看去,桓玄则是瞪着那些摆件,像是想研究研究,究竟有何用处。 谢珝见身边人,过了许久也不动一下,便向他的脸上看去,才发现,那人虽然有些羞赧,却直盯盯的望着那边,若有所思的带着笑意。谢珝先是一愣,猜到此人为何停留在这后,便抬脚向他的脚面狠狠的踩了过去。 桓玄猝不及防,被一脚踩了个实实在在。可是他此时的状态是,脚因为疼痛便抬起了来,可是手还紧紧拉着谢珝,没有松开,于是在一只脚支撑不稳的情况下,拉着谢珝就向一边栽了过去。 谢珝本是想往门外走的,可是刚一抬腿,就被桓玄拉向了一边,自己也是重心不稳,就向着使力大的一边倒了过去。 桓玄跳了几步,腿后就被一个软榻接住了,加之他被踩的脚没有落地,一个寸劲就摔到了那棉花包似的榻上。 人向后一仰,手也顺势一扯,拉住的人便狠狠的往他身前冲了过来。 桓玄心道不好,怕自己的膝盖顶到谢珝,伤了他,随即将双腿打开,又伸出一只手阻挡在身前,想缓冲一下扑过来的人。 只听“咚,咚,吱~~~” 于是二人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压到了一起。 谢珝瞬间愣住了,这种状态,超乎他的预料,如今,怎么从这家伙身上起来,成了问题的关键。 半晌,桓玄愣了愣,又突然笑着道:“反了,反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CP不可逆!~ 请自行想象二人身位! 第70章 桓玄只用了三个昼夜,就将朝中局势平稳了。朝堂之上惴惴不安的群臣,见这位新贵只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从不株连无关之人,也都慢慢放下心来。 占据了建康城的第三个朝会,陶姜先生便将准备好的封授桓玄为“总百揆,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州刺史”的诏书写好了,还加盖了皇帝玉玺。 宣召之后,即时生效,并定于三日后正式授印,且当夜宫中会大摆筵宴,以示庆贺。 加封召宣过之后,桓玄便立刻上表,历数琅琊王司马道子种种恶行,奏请圣上要求将其诛杀,以正视听。 并请求即刻将当朝太傅毛氏全族,以太傅中郎毛泰为首,毛泰的弟弟游击将军毛邃、太傅参军荀逊、前豫州刺史庾楷父子、吏部郎袁遵、广晋伯司马允之、骠骑长史王诞、太傅主簿毛遁等迅速定罪。 再则就是要求加封桓伟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领南蛮校尉。 而谢重、顾恺之、殷仲文、封善等人,皆没有错过,一一连升三级,加封受赏。其余子侄,只要叫的上名字的,全部封为各州府要职。 并且遵陶姜先生意愿,在朝堂之上,没有提及他的名讳与过往,也不让过多的外人知道他的事情,更拒绝一切人等求见于他。而此举就是为了避免有人趁机借旧日情分讨要封赏。 赏罚分明后,最后一个事情,又是最关键的一步便开始上演了。那就是传令官送来了边关急报,说秦军三路犯境,需要兵马支援。而新走马上任的总百揆,当即布置刘牢之的北府兵,分成三路,明日启程,支援边陲。 刘牢之在朝堂之上,立刻发现势头不对。一是,桓玄各部,全都有封赏,竟然没有提自己半句。二是,徐州刺史的名头居然放到了桓玄名下,那么自己还剩什么?三是,这边疆军报为何来的这么突然,而桓玄却像先有准备似的,把自己手中的兵权刮分一空。 一个朝会下来,他刘牢之竟然从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了,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此时却敢怒不敢言,毕竟儿子的小命,还握在他人之手,只有刘裕到了义兴,将刘敬宣接了出来,自己才敢有所动作。他收起了全部的气势,假意为桓玄等人贺喜,眼中却带着无尽的杀意。 陶姜将所有要务安排的十分整肃,于是朝会散去的当日下午,尚书省就发出诏令,以所奏表章为依据,诛杀罪臣及其满门,封赏的诏书印信也全部预备齐全,已一一向各州府派送行文。 第二日,桓玄以新任总百揆之身,在南篱门,送走了刘牢之的三路大军,又回府接上了谢珝,直奔天牢。 其实除了司马道子和刘牢之,还有两个人也是谢珝必须要见的,那便是太傅中郎毛泰和前豫州刺史庾楷,这二人恐怕才是当娘王恭惨遭斩首的罪魁祸首。 说起这个庾楷,应该称得上是王恭二次勤王的始作俑者。因为当年司马元显,挤压各位封疆大吏的势力最初,就是将这位庾楷将军的豫州瓜分成了三个部分,导致他空有一个官职,却没有一丝势力。 庾楷是王恭的至交好友,还外带沾着些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于是他便跑到这位好打不平的主帅面前,整天哭天抹泪,把形势说的那叫一个危言耸听,描述的司马道子父子那叫一个惨无人道。 当时的类似事件频出,又加上有殷仲堪的添油加醋与全力支持,王恭才决议起兵。 后来这个庾楷还曾在王恭被捕后跑到联盟大营投靠桓玄,挑拨司马道子与桓氏的前仇旧恨。只是他使劲浑身解数,却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便偷偷逃亡建康,靠诬告王恭,保住了一命,后来还做了京官。 而太傅中郎毛泰,则是当年王恭的头号政敌,不仅在朝中日日散布王氏不臣之心,还在朝廷对二次勤王之事上优柔寡断之时,是唯一主张立斩头目之人,并且在他与毛氏家族的日请夜奏之下,果然促成了此事。 桓玄带谢珝来见这两位,也是想知道,他会如何处理这些人。 谢珝一直想手刃仇人,这一点怕是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只是真的到了把仇恨化为刀剑之时,他确实有些恍惚。看着这一个两个害死了老师之人,被关在阴暗的小笼子里,瑟瑟发抖的等待无常取命时,他反而犹豫了。 桓玄其实也不想谢珝双手沾满这些人的血迹,却更不想谢珝为了这些蝼蚁之辈的命,留下什么遗憾。 于是便问谢珝,要不要自己代替他,取这些人的性命。 谢珝摇摇头。 那么退一步,要不要自己进去陪他一起动手。 谢珝又摇摇头。 见了此情此景,桓玄只好将一把剑交到了他的手中,对他说在大牢之外等他。不过若是反悔了,就等着十日之后,在城外看他们斩首即可。 谢珝终于点点头,接过剑,走进了大牢。 刘牢之没有想到,这受封的诏书居然也有自己一份,内侍官前来宣旨之时,他本满心欢喜的跪拜接旨,却在听到被加封为会稽内使时,差点怒发冲冠,斩了来使。 送走了吓的面色发白的内侍官,刘牢之宝剑出鞘,将一个青瓷花瓶劈的粉碎。 他不能再等了,既然被封为会稽内使,就立刻启程去会稽复职好了,毕竟徐州五地还有自己的小股势力在,接出儿子,再反了他娘的桓氏小儿。 心中盘算着,刘裕定是已经到了义兴,只是不知道那边形势如何,有没有危险。 刘裕出了京口便放慢了回义兴的脚步,如今的形势看似是刘牢之作为桓玄的股肱之臣,夺取了建康的朝权,可是刘敬宣此时身在义兴,岂不是与当初在建康一样,作为人质。 他带着这不足二千的人马,就是赶到义兴,又如何能从殷仲文与封善的手中带回刘敬宣呢?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他再三的考虑了一下形势,决定在丹徒城外十五里处安营扎寨,又派人回建康探听消息。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桓玄入主建康,第一件事就是加封自己与他帐下之人,对刘牢之只字未提。 于是他彻底明白,刘牢之彻底成了卸了磨的驴,失了狡兔的走狗。而作为刘牢之的部下,自己的生路也很渺茫了。 如今之计,他只能自寻门路,保住自身。 还好手下的兵士,都是他自从征讨孙恩逆贼的时候就一起出生入死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打定主意,与手下的二千兵士宣布,自己从此要脱离刘牢之的掌控,静观朝廷的形势的变化。 谁知手下的兵士们,竟然比这位主帅还要义愤填膺,诉说着他们早就对刘牢之的出尔反尔,两面三刀十分不耻了。如今正是乱世,天下之主为谁,还全然未定,何必屈居别人帐下,替人卖命。 既然群众激愤,刘裕便放下心来,开始计划他们如何招兵买马,壮大实力,操练部队,静待时机,宝剑出鞘。 思虑了几日,刘裕突然意识到,当初孙恩,就是靠沿海的势力发展的,如今这狗贼已死,不如自己前往收缴了他的旧部,归为麾下,将来多加训练,整合成一支部队。 说干就干,为今之计就是先去吴郡落脚,再行安排其他,若是久居此处,怕是这二千人马的粮草,自己都难以筹备了。 谢珝从天牢中走出来的时候,桓玄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因为他的彖之,仍旧衣袂雪白,宝剑闪光,不带半点凡尘,像个仙子般,飘飘然然,洒洒脱脱,走到了他的跟前。 桓玄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抢步上前,一把将那人搂在怀中,一边抚着他的背心,一边道:“我们回家,彖之,我们回去。” 谢珝将紧握剑柄的手,松了松,那柄锋利的杀器,便一瞬间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手中没了多余之物,他便可以全身心的拥抱眼前之人了。自从在□□阁见到这个人第一面,就被那日光般的明媚照耀着,有时候甚至晃的睁不开眼睛。 这个人过于开怀,过于美好,以至于挨近他时,都能被温暖包围。经历了多少风雨,不是没有发觉自己日益的向他倾心,向他仰望,只是卑微的自己,是否可以拥有这道光,这份暖,这颗心。 老师的仇到此,也许就该停手了,只要等十日这些牢中之人,便会化为飞灰,而刘牢之的末路,也就在眼前。 若强行再将老师的死归到眼前这个人的头上,也未免牵强,毕竟出征之前,谁也料不到最终是这样的结果。 那么自己能否自私一次,能否宽容一次,能否原谅一次。 紧紧的抱着眼前人,感受他的心跳,触摸他的温暖,真的,很释然。 桓玄感受到怀中的人,此时的拥抱,像是付出了全部的真心,没有带丝毫的保留,没有带丝毫的杂念。 便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在谢珝的耳边轻轻的道:“彖之,我在。往后余生,我都在。” 感受到那微弱的点头,桓玄深深的叹出了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71章 光耀门楣皆泡影,怨而好叛求功名。 富贵荣华弹指改,杀伐决断论输赢。 刘牢之看到尚书省下令诛杀的老几位,看似分分散散,东家西院,可总觉得冥冥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每每揣度却始终不得要领,心中还惦记着刘敬宣,完全顾不得其他。 直到有一日,偶然间听闻下人议论,已经查封多年的六|四阁,又打开了门,大张旗鼓的重新修缮打扫,很有阵仗。他觉得此处甚是耳熟,便驻足听了听。 一个下人道:“想当年那六|四阁天下闻名,只是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对外待客了。” 另一个道:“想美事儿罢!那阁主可是如今桓公面前的大红人,他自己疼爱都来不及,还能让你个杂碎惦记?” 旁边的众人立刻嗤笑第一个痴人说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想必是被笑的狠了,他便不服的道:“就算再自比神仙,不也就是个清倌,拿出几贯钱来,还不是伺候的大爷舒舒服服,哪里就抬了身价了?” 又一个下人瞪了他一眼,道:“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哪里是什么一般的清倌,那可是当年王恭王孝伯的家臣,在这建康城里卖艺不卖身,赚些银钱补给军费的。” 此话一出,那个出言不逊的像是吃了苍蝇似得,立刻收敛的气焰,只是这张嘴还是管不住,又道:“那又如何,听闻他瘦弱的禁不住风吹,爷就是打野食儿也不找这样的,再把他弄死了,多败兴”。 旁边的便道:“他的来路可是不小,之前是真人不露相,只听说是王家家臣,其实不然,人家是谢安的私生子,拜师在王家求学的,现在认祖归宗了,好不气派啊!” 又一个道:“是啊,听说他这次依附桓公,是给自己师父报仇的,与当年那件事情有关的,一个不留。” 刘牢之听到这里,才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最近斩首榜文上的名字,都大有联系,那是因为,这些人,都多多少少与王恭的死有所关联。 他的背后不自觉的被冷汗打湿了,一边心道不妙,一边快步从廊子上快步走了过来。 刚才那几个偷懒,嚼舌根的杂役,见到将军来了,赶紧行礼退后,准备等人走了就各司其职。 没有想到,刘牢之却突然停在那个大放厥词的下人面前,对外面喊道:“来人!” 几个杂役面面相觑,半分也不敢动,见门外的神武军进到内廷来,更是个个头皮发麻。 刘牢之指着那几个人道:“埋了。” 不顾及听身后哀嚎四起,求饶不断,刘大将军急匆匆的回书房去了,再不收拾行囊走人,明日杀头的榜单上,就会出现自己的名字了。 一面想着,什么都不要带了,轻装简行要紧,一面惦记着刘敬宣,不知道他现在可还安全。 建康城,可能与他相克,记得当初还在王恭帐下之时,便对谢珝略有耳闻,只知道是王恭不得意的逆徒,跑到个唱馆,做人肉买卖的,所以周遭的人都不提及,自己也就没有上心。 后来听说王恭一死,就躲到了桓玄身边,以为他只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没了靠上就赶紧傍上一个相好的,为的只是一条小命。谁成想,这家伙居然这么隐忍,为的竟然是报仇。 想当初,自己还参加过他的生辰宴,还居然敬过他一杯酒,如今想想,他没有当场一刀刺过来,真是忍辱负重。 如今,但凡与当年有一丝联系的,都要被腰斩于世,自己这个出卖上司的罪魁祸首,被他抓住,还不得千刀万剐。不读兵书,也知道,三十六,走为上。 烧了些重要的信件,打点好金银细软,叫来了手下的参将,让他们火速整理残部,有多少人就带多少人,都乔庄打扮,带好干粮,夜晚关城门之前,分散出城,这吞人的地方,一刻都不能多留。 刘牢之盘算着,还好当初他智谋多端,让刘裕带着军马先行去义兴了,如今只要追赶上他,共同谋划一二,还是有余地的。 据说只要刽子手的刀够快,被腰斩之人,上身还能爬动数尺,甚至可以回过头来,确认自己的腿在何处。 对此事最感兴趣的莫过于童儿,只是他如今看不到这滑稽的一幕了。义兴发信回来,孙恩的尸首已经找到了,在海中泡了太久,虽然面目已经无法辨认,却从衣着和饰品上判定,是他本人没错。 经仵作验尸后得知,孙恩在掉入海中之前,已经奄奄一息,不仅在胸口上有一致命伤,并且在跌入悬崖后,背部受到过重击,应该是摔在海中离岸较近的岩石造成的。 而封尚的尸身一直都没有找到,封善和童儿一日不见,就还会继续寻找,无论死活,都要坚持找到为止。 至于殷仲文则提出司马氏气数已尽,桓氏坐拥天下是民心所向,万众共仰,此时不可留岳父桓伟在义兴耽搁时日,要赶快回京,安排后续事宜才好。 桓玄知道急着回建康的并不是自己的兄长,而是这位善于怀抱大树的殷仲文,却不想与之计较,便下诏命,让他护送桓伟速速回京。 谢珝见桓玄看完信便沉默不语,撑着额头陷入沉思,便走过来,站在他身侧,伸出双手,替他按揉太阳穴。 桓玄感受到冰凉的指尖,在头侧轻柔的按压着,十分的惬意。只是这种感触,不是来自于劳累的身体,而是发源于心中。 自从新安城,与谢珝化解了误会,相通了心意,两人便会在彼此失落之时,相互安慰。大战之时的同生共死,斩杀仇人时的宽慰安抚,失去亲人时的温柔体贴。 两人的心,正在一步步的贴近,共同的分担忧愁,分享喜悦。 虽然他的彖之性子清冷,从不主动向他显露心悦,却学会了做这些小事,让他知道,心中有彼此。 桓玄握住谢珝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一下一下,轻柔的,像是在感受着什么珍惜的绸缎,滑滑的,带着低低的温度。 太多事情纷扰了,太多情绪掺杂了,太久没有好好的与谢珝静静的呆一会儿,说说话,亲昵一下了。 朝堂上下,现在都以他的马首是瞻,于是大事小情的都要自己亲力亲为,陶姜先生已经事无巨细的在替他承担了许多,却还是有忙不完的公务在等着他。 每每想要睡一会儿,却发现天边已经升起丝丝金色,又到了周而复始的,朝会,召见内宦外臣,军机要务,州府大事,人员安置等等等等,哪里有时间想旧友,更没有时间陪爱人。 明日,便是那百十来口逆犯的处斩之日,也不知司马道子,在狱中心情如何,是否还有什么话要说,不过,此时此刻,他都不想管。 桓玄突然侧过身,抓着谢珝的手腕,轻轻一拉,便把人拽到了自己怀中,顺势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柔声问道:“明日呢,是要去刑场看热闹,还是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谢珝已经习惯这个人会随时随地的偷袭自己,知道他有分寸,不会伤到自己,便任由他抱也好,搂也好,一个不注意就会天旋地转,变化出个身位来,故而都不惊慌了。 听他这样说,知道他还是担心自己放不下那些仇怨,便摇摇头。 桓玄看怀中之人,确实已经不再计较那些闲杂人等的去留,又道:“那便说定了,明日下了朝会,我就让他们备车。” 谢珝又点点头。他本想让桓玄说说,要带自己去哪里,便想回头在纸上写出,却看到案上的那张信函。 桓玄见他看到了,便道:“封尚……似乎还是没有找到。” 深吸口气,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又道:“可是孙恩的尸身却找到了,既然如此,是不是证明,他生还的几率更大些。既然两人同时坠崖,若都…就应该同时被发现,怎么会只有孙恩呢!” 谢珝读完了信,听他说的有理,便写道:“吉人自有天相,封公子会没事的,有童儿在,不必担心。” 桓玄听到童儿的名字,便有些好奇,道:“这小鬼,怎么回事?我错过了什么么?” 谢珝写道:“有的人,本以为是自己封地的山,随时想爬随时去,谁料想有一日,被人捷足先登了,是你又当如何?” 桓玄不屑的道:“让他百步!” 谢珝又写道:“多情却被无情恼,明明想等某人自己发现,却没有想到,横生枝节,出了这样的意外。” 桓玄道:“从何时开始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谢珝写道:“怕是初见也未可知。” 桓玄道:“送书?” 谢珝写道:“想必是同吃同睡同读书那时。” 桓玄感慨道:“我就说不能随便一起研究什么闻记孤本罢,你看看,杂书害人啊!” 谢珝脸色一变,就要从桓玄腿上站起来。 桓玄立刻抱着他按的死死的,道:“我的好彖之不算,我这就去拜谢景重,行了罢!” 谢珝抬手在他的肩膀点了一下,以示惩戒。 桓玄道:“有件事我想了很久,可否请彖之应允?” 谢珝一惊,向那眼含春水之人,投去了探究的神色。 第72章 早朝过后,桓玄果然安排了马车,接上谢珝便往东南而去。 虽然坐在上面,没挑车帘,毕竟住这建康城里三年,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所住的地方在哪呢。车子刚到清溪桥,谢珝便猜到他们究竟要去何处了。 本以为没羞没臊盯着人家内殿帘后藏的凶器发呆的人,会提出什么逾越的行为举动,没有想到,只是他三年来,每月都要做上一做的事情。 再到六|四阁,物是人非,本来这里关着的是一位少年的恋慕之情,没有想到,如今再回这个地方,果真有不一样的心境。 手被身侧之人,紧紧的牵着,从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中,看出对自己的爱慕与神深情,这样的灼热,让谢珝不知不觉的靠近。 阁中的器物摆设一如往常,多日未归的尘土,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几名仆从,见主人已到,知趣的退下了,整个阁中,窗都是开的,阳光洒进来,却只有他二人,显得异常娴静安宁。 拉着他站到舞台的下方,那人抬头仰望了下阁顶,又笑眼如丝的看着他的双眼,动情的问:“可否?” 他怎么忍心拒绝。 两人分别走不同的楼梯,在各自该在的位置做着准备。 桓玄把记忆中该缅怀的人,暂且放在一边,回忆起,初次在这里,见到谢珝的模样。登上三层,选中视角最佳的那一个雅间,站到飘窗前,等待那个梦魂牵绕的时刻到来。 他对着楼下,击掌三次。便有鼓乐班子依次落座,阵容不大,犹如当年,一架古琴,一面鼓,足矣。 随着鼓声,三响,半晌后,又三响,半晌后又三响。四层的天窗终于应声,缓缓的打开了。 还是那架秋千,还是那个人,还是那身衣白如雪,还是那样发黑如瀑,还是赤着脚,却不见那赭石色珠链。 桓玄微微一抬眉,却不想分神顾及其他,因为,谢珝的歌,开始了。 春风过林,夏雨击荷,秋月高悬,冬雪坠松。 世间一切美妙的奇景,也比不上这里,世间一切动人的声音,也比不上那人。 秋千飘荡,发丝飞扬,歌声婉转,笑容绽放。 若是这一刻便称之为永恒,也不为过,下一个弹指若在刑台上的是自己,桓玄也甘之如饴。 无论何时,只要想起当初这番景致,再艰再难,他都会为了眼前之人,挺过去,熬过去。 此生惟愿: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他,把这条命也给他。 一曲唱罢,秋千上的人儿,仍然荡啊荡啊,毫无停下来的意思。那笑容也还挂在那人的脸上,明媚啊明媚。 桓玄被此情此景醉的说不出话,移不开眼,动弹不得。 恍惚间,他竟然看到如梦如幻的仙子,对他伸出了一只手。如果这不是梦,一定是世间最动人心弦的邀请。 于是他三步一回眸,两步一转身的,像楼下跑去。 这个时候他有些想给设计这座阁的人赏三十大板,从三楼的看台,居然没有直接可以去四楼的通路,想要与朝思夜慕之人面对面,还要爬上爬下,再甜蜜的气氛也被破坏了。 当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阁顶,发现,之前所去过的茶室在天窗的另一侧,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两侧的布局一模一样,若是有不速之客来到这里,怕是会不知何往。 再过一道门,才是天窗所开之处,窗的正上方并排放着两个个巨大的木质滚轮,滚轮间用一根极其粗壮的轴木连着,而滚轮两边是两道齿轮,相互咬合,有一轻巧的把手,供一人便可轻易转动。 滚轮之上,则有规律的绕着秋千的绳索,只要转动把手,便可启动整个滚轮,调节秋千的高度升升降降。 这机关做的甚是精巧,就单单看这排场,怕是秋千上坐十个八个谢珝都绰绰有余,绝不会有半分危险,并且秋千的绳长粗略看去,应该不仅可以到达二楼的舞台,即便是直达地面都没有问题。 桓玄吩咐转动摇把之人,将谢珝的秋千升上来,因为,他确实也想试试,与心仪之人,同在这空中飘荡是什么感觉。 封尚曾告诉他,美人在受惊之时,所引发的心悸,与动情时的心悸,如出一辙,所以,要想让一个人对你死心塌地,就要多吓吓他。 只可惜,他这爱人,自幼便在尸首堆里来去自如,长大了又悬在这高处夜夜笙歌,面对着危险的白鲨,毫无惧色,试问天下间,有什么是能让他害怕的呢? 谢珝上来后,对着他笑容不改,于是那些有的没的胡思乱想,瞬间便翻滚着不见了。 他拉起谢珝的手,道:“你带我一起,好不好?” 谢珝见他语气如此顺从,有些惊讶,却藏在了心底,没有表露过多,只是点点头。 二人一同坐上秋千,桓玄吩咐从人开始下放绳索。 即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桓玄,也从未在如此高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下落,速度虽是缓慢,也确实有点惊心动魄。 还好有谢珝陪着他,那种危险之感,很快就融化在身侧人的温柔的眼眸中。 谢珝见他已经慢慢适应了这高度,便起身,将秋千缓缓荡了起来。毕竟两个人的重量远远比一个人多,所以想要将秋千启动起来,也需要个过程,于是这无疑是给桓玄更多的适应时间。 当秋千整个飘动起来,荡到最高点,又翛然落下之时,他的心也随着飘荡起来,又沉落下去,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表达,应该用行动表达。 可是谢珝没有他一个恰当的时机去纾解胸意,便又高声哼鸣起来,这歌声太美妙,便顺理成章冲走了所有的意乱情迷。 桓玄从腰间解下一只玉箫,附和着谢珝的歌声吹了起来。 谢珝一时很是吃惊,不知道此人居然深藏不露,还留着一手在这里。 琴箫和鸣本就别有情调,加上谢珝婉转的歌声,便更加妙不可言。 桓玄的注意力无法从眼前之人的脸上移开,怔怔的凝视着。也许是感受到那目光过于炙热,谢珝也转过头来,与他对视着。 于是,两人相对,一个吹奏,一个哼唱,似乎连舞台上的琴声,也多余了起来。见此情景,更加识趣的琴师与鼓手,也都默默的退了下去,只剩下空中的二人,一边荡着秋千,一边用曲调沟通着。 桓玄真是不懂当年父亲拥有了母亲后,还会去什么北伐,还会要为天下人谋什么平安喜乐,甚至连自己出生之时,都不能相伴身侧。明明是那样珍视,如宝如珠,怎么忍心离开她半步。 如今看来,自己这权利不如不夺,整日里政务缠身,都没有时间好好陪陪所爱之人。如果将来也要谢珝夜夜空等,孤枕难眠,自己不如将这江山拱手送人。 来不及考虑这些凡尘琐事,应该先试试这下凡的神仙,究竟有何能耐,竟能乱人心舍,夺人魂魄。 未等一曲唱罢,桓玄便收起了玉箫,轻轻抬起了这位仙人的下颚,微微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谢珝对这个姿势有些熟悉,便对所要发生之事,猜到了几分。心下一动,竟有些桃色,泛上了脸颊,眼睑也慢慢的微合了起来。 桓玄见他的仙人如此配合,便不禁生出了些逗弄之意。于是他保持着相隔的三指距离,停止了动作,两人的鼻尖略略相碰,却故意不去满足那闭眼等待之人。 谢珝等了两个弹指,也不见预料之举落下,重新张开了双眼,见那人面带笑意的望着自己,才知道那人的坏心眼又开始作怪了。 他的眼角已染上红霞,此时的表情显得十分暧昧。感觉到自己的失态,羞涩夹带着怒意便不由自主的升腾了起来。 桓玄看着眼前的人,眉间越来越紧,眼中的情|欲慢慢转变为怨恨,甚至连粉红的唇瓣都微微抿了抿,就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气。 可是谢珝那些越是难得一见的神情,越是让他痴迷。今日不管是要被推下秋千,还是挂在这楼顶,他也要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桓玄邪魅一笑,道:“想要的话,你得来自取。” 说着便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话不说还好,出了口,便像是点燃焰火的引芯,谢珝突然就爆发了,对着他的脸颊就咬了上来。 桓玄哪里见过如此奔放的谢珝,一时间眼瞪如十五之月,口里也忘了求饶,“哎,哎?哎哎!!!”的叫了起来。心中想着,好啊,你给我等着。 好容易待到他松开了口,便轮到桓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了。未等谢珝有半刻喘息,他的吻便附了上去。不比初次体验时的先试探再行深入,这一次,他毫无怜惜的攻城略地,火力全开,搅了个天翻地覆。 小小的秋千,一下子成了桓玄最有利的根据地,让怀中之人,想躲也是无处可去。于是他便肆无忌惮的揉捏着那白衫之下的嶙峋骨立。 想必再不放开谢珝,就会害得他窒息,桓玄才意犹未尽的放开了他的唇。可是见到大口大口喘着气的小人,眼角都有泪花涌出,心中又有点不舍。 谁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谢珝刚刚将气捋顺,望向自己,就突然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并非往常的扯扯嘴角,或是表演时的明媚绽开,而是笑的颇为动情,甚至还有点前仰后合。 桓玄从未见过谢珝如此的开怀,也不能理解,自己吻他的时候是否触发了什么机关,引得他情绪如此激动。 又过了半晌,谢珝终于收起了笑意,见桓玄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目瞪口呆,不明所以,便伸出手指,在桓玄的脸上描摹了一个形状。 正是刚刚谢珝咬的那个深深的牙印。 感受到点点痛楚,桓玄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想着这一口下去,怕是几天都无法见人了,索性就从此君王不早朝算了。可是此时此刻,决不能放过这位始作俑者。 于是他看向了谢珝那白皙的脖颈,一口含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哪舍得真咬啊! 第73章 不能早朝,是因为桓玄无法从六|四阁出去,不能从阁里出去,是因为不能从秋千上下去,不能从秋千上下去是因为,那摇动转轮的仆从也知趣的走了,不能叫仆从回来是因为,脸上这块太阳。 这痕迹如此招摇,怕是不能见人了。不过谢珝如此做,怎会想不到后果呢!桓玄从来没有想过,这从不表露意图之人,竟然会如此直白的方式,把想要据为己有的留在身边。 不就是几个日日夜夜的厮守么,正合我意! 只是,此刻,怎样从这秋千上下去,成了关键,总不能一直在这么高的地方亲亲我我罢!怀中之人已然习惯了这样的高度,可是自己万一保护不好他,可就大事不妙了。 况且这一块小小的地方,也不够桓大相国发挥的呀! 既然被吊上去,就会让从人看到这激情所致的印记,倒是可以选择放下去,避人耳目。 可是不曾想,二人刚刚整理了衣襟,被从高处缓缓放至一层大厅,就有人找上了门。 谢重和陶姜因为有要事商议,又满府里找不到人,打听了才知,是来了这里,于是便只能追到了六|四阁。 只是刚进正门,就看见二人旖旎之态,从秋千上下来,这未来的天下之主,还挂了彩。 避之不及,谢重回身挡在老师身前,捂住了陶姜的眼睛。桓玄则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谢珝藏在了身后。可是,自己脸上的印记却明晃晃的摆在了人前。 谢重忙高声道:“老师与我什么都没看见,既然主公不适宜见客,我们先退出阁外,等待召唤。” 桓玄收了收神色,道:“请陶姜先生,谢公稍等片刻,自有人来请二位。” 谢重道:“是。” 便推搡着老师先到阁外避一避。 听见正门吱嘎一声,重新合上,桓玄叹了口气,却听到背后之人,笑的花枝乱颤。 于是他转过身来,看着谢珝那得意的模样,狠狠的在这奸诈之徒的腰际上拧了一把,引得一声惊呼。 陶姜与谢重并未走远,就听到里面的打情骂俏之声。陶姜便沉下了脸色,深深叹了口气,道:“大事不妙。” 谢重道:“这桓玄此刻正是两厢圆满之际,连谢珝也被他安抚了,老师何时才能出手?” 陶姜道:“听闻谢珝曾有一副顾将军为王恭所绘制的画像,可在你那里?” 谢重道:“谢珝所藏的那些,老师所著之书,闻记的一些藏书还有王恭的画像,一些财帛,都在我的府邸。” 陶姜道:“全部取出,送到这阁来。” 谢重道:“徒儿这就去办。” 陶姜道:“不急,此事还要等待时机,听我命令即可。” 谢重道:“谨遵老师安排。” 陶姜道:“不能让此二人单独在这里呆太久,这样,今日我便借朝堂之事,留在此处,明日你将送往相府的文书奏本全部搬来。” 谢重道:“是。老师还有什么要安排的么?” 陶姜道:“你认为呢?” 谢重道:“不如放出口风去,就说这新任相国刚刚执政,就沉迷声色,连日不入朝堂。” 陶姜点点头,道:“再将这阁中以往之事渲染渲染。” 谢重笑着道:“老师放心。” 二人还在说着,只见有一从人,打开了阁门,请他们上楼一叙。深深的对视了一眼,陶姜便与谢重,登上了阁的四层。 这阁本是谢重花费重资,命人修造而成,于是对此阁的格局十分熟悉,引导老师来到顶层会客之所。这次,他聪明了起来,在门外等待了片刻,有从人打开厅门,这才走了进去。 屋内的窗子已经被关了个严实,帘帐也都拉了起来,外厅里点起了烛火,内堂却没有,并且分隔二处之地,也挂了纱帐遮挡,不像是议事,倒有些垂帘听政之态。 陶姜毫无尴尬之色,先施了礼又向纱帐内的桓玄道:“午时已近,行刑台已经就绪,您还要带珝公子去观斩么?” 桓玄道:“不必了。” 陶姜道:“刘牢之已经暗中打点了行装,出城去了,他所残留的余部,共计不到五百人,已出城三百人,其余已被暂扣各城门。” 桓玄道:“一个不留。” 陶姜又道:“主公何时追赶刘氏逆贼?” 桓玄道:“不急,给他三日时间折腾,要他知道自己走投无路,有个三日也就够了。” 陶姜道:“可快马通知殷仲文,让他先行斩杀刘敬宣。再设法告知刘牢之即可。” 桓玄点点头道:“全凭先生安排。” 陶姜道:“主公身体可是有何不爽,要不要在朝堂之上告几日假。” 桓玄一愣,道:“啊,无妨,只是小伤,不劳先生挂怀,朝堂之事,有劳先生了。” 陶姜道:“如今朝堂之上,人心浮动,还是小心为好。军政大事,还是要主公亲自下决断,方可抚慰朝中文武之心。” 桓玄想了想,道:“先生以为如何?” 陶姜道:“明日起,我便命谢重将奏折通报全部送来此处,由我与主公现事现议,莫要耽搁了大事。” 桓玄的小心思全部成了泡影,只能败兴的点头称是。想着只有兄长和殷仲文回来,才能脱身了。 又耽搁了许久,陶姜先生终于有意起身告辞,却告知自己要留下阁中,已派从人将一应物品,搬来此处,要日夜与桓玄商讨国家大事。桓玄只好应允,又悻悻然叹气。 谢珝见到陶姜前来,便知道了他的来意。如果说之前两人共商的大计,他没有放弃之意,任凭此时谁都不会相信。可是要他彻底放下一切仇怨,全心全意接受眼前的人,怕是自己也难以做到。 矛盾日日夜夜的困扰着自己,想看着那人就此死去,了结所有的往日之仇,又想与他朝夕相对,片刻不离。 这样想着想着,就走到自己以前常常一个人悟道的净室。对外说是闭关修行之所,实则却挂着老师的画像,日日相对,留存思念。如今,虽然只留下一块摘去字画后,显眼的白色墙壁,看去却依旧锥心刺骨。 回忆起老师的点点滴滴,愁思又起,不知他在那个世界,过的如何?天冷可有加衣,日晒可有遮伞,是否能吃得饱,穿的暖。 会不会想念自己,还有没有话要对自己说。 桓玄将正事处理好,又安顿了陶姜先生,已是接近日落,四处寻不见谢珝,在四楼来回转着圈,最后在这壁橱样的门中,找到了已经睡熟了的人。 他蜷缩着身体,像是有些冷。桓玄走过去想唤醒他,却发现虽是睡熟了,他的眼角、脸上还挂着泪水。 四处打量了周围,发现这间小小的屋子,没有什么摆设,只有这张席子,与对面一面墙上的一块旧痕,似乎是将什么挂幅取下后,所遗留下的。 桓玄心中一动,难道? 本来开开心心的带他回来,只是想再见到那明媚的笑颜,却引起了他的愁思,如今以泪洗面的睡在这里,真是让人心疼。 桓玄抱起谢珝,回到了寝室。把人安放在原先那张不宽的榻上,才发现,没有多余容纳自己的地方,这可如何是好? 索性就在让他先睡吧,毕竟自己还有堆山填海的奏本没有处理,这陶姜先生真是勤勉的有些过度了。 不过桓玄自从入了这建康城,才发现,陶姜先生不仅饱读群书,无所不知,人情世故无一不精,连审阅案牍,也颇有心得。 因为但凡是他预先过了目的,都能将其以极其便利的类别进行划分,有关联的,甚至有内在联系的,放在一处,按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让将要审阅之人,轻而易举便可读懂。 这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州府事情再多,也不及如今整个朝廷的事情多,自己虽然从小就被教导要善于整理案牍,却没有先生这般得心应手。 一边看着奏本,不知不觉中,已到了掌灯时分,刚想放下手中的事务,歇息一下,喊谢珝起身吃点东西,便听到了阵阵呜咽之声。 桓玄对这个声音极其敏感,因为怀抱入眠那么多个夜晚,相隔不了多久,谢珝便会因为梦魇,尖叫呻|吟哭喊挣扎而惊醒。 于是快步就来到榻前,搂住了全身僵直,呼喊着,抽搐着的人。他知道只有让谢珝缓缓从梦中挣脱出来,才会让这一切停止,只是不能过于强硬,因为那样会吓坏了正魇住之人。 他一边低低唤着:“彖之,我在,有我在,别怕。”一边擦去他满头的冷汗。 重复了几次,怀中之人,终于有了反应,努力的睁开了眼睛,盯着他辨识了半晌。 往日谢珝只要醒过来,再安抚一会儿,便会冷静下来。可是,今日,不知为何,看清了自己的脸后,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桓玄有些诧异,却没有时间多想,便抱住了哭的像泪人般的谢珝,好生安抚着。 任怀中之人,又放肆的哭了半晌,才觉察慢慢的收敛,好像有些止住了。便想替他擦干泪水,柔声安慰他几句,却没有想到,刚刚松开些怀抱。 便有两片温柔的唇瓣,向自己贴了过来。 第74章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当爱人两厢斗嘴,调情逗趣时,总想弄哭对方,再用爱抚来化解。 可是当爱人哭泣着拥抱自己索吻时,就全然不顾念的与之欢好,似乎又有些趁人之危。 于是桓玄虽然热络的回应了这开天辟地的主动,却没有将计就计,攻陷新的城寨。拥抱与爱抚虽然不断,可是更像是安慰,缺少了旖旎的情|欲。 谢珝的情绪渐渐平和了下来,泪也收住了,动作也停住了,虽然搂着自己脖子的手,还没有从后颈放下,却没有其他表示了。 桓玄一边有意无意的,继续蜻蜓点水的触着他的嘴唇,一边用眼神询问着他是否满意。 毕竟,比起做君子来,禽兽更容易一些。 谢珝垂着睫毛,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泰然样子。此时,却只有吻着他的人,才知道,这副冷若冰霜的姿态背后,是怎样一副光景。 又亲昵了半晌,桓玄便道:“已经酉时了,要不要起身吃点东西。” 谢珝想起,自从两人回到阁中,还未进过半粒米,又是荡秋千又是唱歌,后来还…反正确实有点饿了,便点了点头。 烛光掩映下,谢珝吃饭的样子真是好看,比欣赏一幅字画,观看一块美玉,还要赏心悦目。 灯明影亮下,桓玄脸上的印记真是显眼,比桌上的酒盏,池中的莲叶,还要花好月圆。 两人都带着浅笑,这顿饭吃的看似美美满满,其实一个人垂涎欲滴,一个人忍俊不禁。 若是允许你喘息片刻,那还叫铁面无私的陶姜先生么?晚膳刚刚用完,陶姜先生便又有事情前来禀告了。 谢珝虽然没有想好何去何从,却不想在两人极其有限的时间里,再插足一个心怀叵测之人。于是便提出,要一起去书房听听这正事。 不过,让这位面负重伤的桓相国抛头露脸之前,还是要遮掩遮掩才好,不能让外臣看了笑话。于是谢珝便带着桓玄,来到阁中二层,主舞台之后的备室内,寻找些掩盖之物。 这备室,平日里是那些舞姬、乐师更换衣物,梳妆打扮之地,什么胭脂水粉,描眉画目的物什都有。之前阁子被废弃之时,这些物件来不及带走,于是还妥善的躺在柜子上的梳妆盒中。 虽然谢珝登台从来不用这些,却对每样物品如何使用,有些心得,拿出一只粉盒,打开,颜色深了,再换一个,颜色又淡了。他挑挑选选,开开合合,最终,挑了一只合适的,对着桓玄的脸比了比。 桓玄被按着肩膀坐在一个圆凳上,见谢珝拿着比平日里写小楷还要小两号的毛笔,蘸了蘸盒中的粉,就向自己的脸上涂了过来。 本来还有些无所适从的躲躲,可是轻柔的触感袭来,有些痒又些舒爽,这才放下心,任君采撷。笔尖在印痕处,一下一下的点着,像是在挠他的心,一扫一扫的撩着。于是他一把搂住了面前之人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谢珝无暇顾及这伤患的得寸进尺,搂着腰还不够,闲暇无事的手,朝自己的衣襟下摆内伸啊伸的,没有一刻老实。 描画了半晌,终于将整个伤痕盖住了,想必在灯光昏暗处,不容易被察觉,谢珝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才赫然发现,那双毫不满足的手,已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忍无可忍,既然右脸颊上有个咬痕,就不会介意左脸颊上有个掐痕了吧! 只听“哎,哎?哎哎!!!” 怕是两人这妆,还得再补一轮了。 谢重本来只是送些物品案牍给老师,就应该回府了,只是他看着那对儿时时刻刻腻腻歪歪,欢声笑语的,甚是心痒,便以侍奉老师为由,留在了阁中。 陶姜心中倒是没有多想,因为如何设法将此二人挑拨到刀锋相对才是他要思虑的。忍辱负重,看戏就看戏罢! 见二人去楼下多时未归,谢重便与老师商量道:“桓伟一向是桓玄最为信任且倚重之人。如今桓氏的崛起,最重要的人就是他,是否…” 陶姜道:“在桓氏登基前,此人确实不能留了,不然将来作战之时,很难对付。” 谢重道:“顾将军所向披靡,区区桓伟,不足话下。” 陶姜道:“顾将军世代忠臣,不会想看到桓氏颠覆朝廷,却也不会为了我们歼灭桓氏。” 谢重不解的问道:“顾将军与老师是至交,这点忙都不肯帮?” 陶姜道:“他为人刚正不阿,当年受人所托,看我实在可怜才出手相助。可是在大是大非上,他不会有所偏向。” 谢重道:“那我们怎么办?” 陶姜道:“如今只能四处散播谣言,说桓氏也是酒色之徒,整日里寻欢作乐,不理朝政。” 谢重道:“只好如此。” 陶姜道:“桓氏谋朝篡位之时,天下定有义士征讨,到时候我们只要见机行事便可。” 谢重道:“老师深谋远虑。” 陶姜道:“我让你准备的物品,可逗都备齐了?” 谢重道:“全齐了。” 陶姜道:“谢珝知道太多,若是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就只能杀了他。所以希望他能信守承诺,不要妇人之仁。” 谢重道:“那二人看着如胶似漆,怎能拆的开啊!” 陶姜道:“为何人常道死者为大?” 谢重点点头,笑着道:“徒儿受教了。”是啊,在活人永远比不上死人这一点上,他谢重最有发言权好么。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桓玄和谢珝才上楼来,两人牵着手就走进了议事厅,毫不避讳这眼前的师徒二人。 坐定后,桓玄便向陶姜提出几个首先要做之事。 首先是如何安民,司马道子等人如今已经被斩于市井,天下之人定然是惶惶不安,怎样才能做到,让官员安心,让百姓安乐,是头等大事。 二则是继续除恶,司马氏有众多依附之人,甚至朝上朝下还有很多亲信余党,要想全部去除,还有待考量。 三则是荆江二州虽然推行用纸制度多时,可是朝廷中还是在用竹简行文,十分不便,此法度应该推广全国才是。 四则是清理寺庙庵堂,将不是真心修佛之人驱赶出去,法办凭借这一身份四处为非作歹之人,若是不能守戒,该杀的杀该放的放,总之不能留。 听完了前三条,陶姜先生没有很大惊讶,只是这第四条,在座几位都能理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桓玄如此介意。 司马道子对黄袍之好,天下皆知,女尼男僧,来者不拒,如此有辱佛门清净之事,在他权倾朝野之时还被大力推行,确实应该查封治理。如果没有支妙音之流,怕是朝廷里还清净些,他的挚友也不会… 不过心中知道并不代表要言明,陶姜先生思考了片刻,便把这四个提议的实施方案的大方向说了说,至于详细的,只能是尽快安排。不过新官上任要烧三把火,这火烧的好不好,会对将来的仕途有很大影响。 除恶,推行用纸,整治佛道,都是此时可以好好做的,只是安民的话,对于陶姜来说,却要反其道而行之了。不过此时此刻,他还要点头称是,山呼英明,做戏做全套。 谢珝听了桓玄的提议,觉得桓玄虽然年轻,却对国事十分擅长,以下几个举措,实行到位的话,很快国内就会繁荣起来,民愿所向,人心安定。 想起以前老师也曾发过愿,让百姓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五谷丰登,安居乐业,天下才能太平。而民富庶,国才能强,外敌才不敢侵犯,或许有一天,还能收复失地,守护祖籍,一统九州。 可是如今,他不在了,同样有这份宏图大志的人,坐在自己面前。自己该怎么选?选了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就等于选择了对老师的背叛。连为他复仇都不能彻彻底底么?自己是有多无能。 可是若真的选择了痛下杀手,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呢? 等等,既然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去留恋,不如…… 这个想法太危险了,也太极端了,如果真的这样做,就会成为仇者快亲者痛的傻事了。此事不宜考虑过多,还是要再想想。 四人讨论各项事宜,不知不觉就将近子时,就是睡了午觉的谢珝,也有些困倦了,何况身体本就虚弱的陶姜,脸色看着更加不好。 桓玄觉得事不宜迟,也到了休息之时,便招呼三位各自去休息。 谢重立刻假模假式的搀扶起老师,引他回房去了。这对师徒近来在人前仍是父慈子孝,十分热络,却不知暗地里关系如何。 只是桓玄觉得,陶姜先生越来越倚重这位徒儿了,可惜没有在进兵建康的路上,替他除掉这祸患,不知以后先生会不会为其所累,毕竟背地里干的那些坏事,明眼人都看得出。 目送那对师徒走远了,桓玄也学起谢重,殷勤的搀扶谢珝,还有样学样的十分谄媚。 谢珝笑而不语,在他脸上轻轻一点,以示嘲笑。 却没有想到,抹掉了一块粉,露出了点点牙印。 第75章 三日没有上朝,外面却发生了好几件事。桓伟与殷仲文已经启程前来建康城,顾恺之将军请求回去戍守边疆,刘牢之跑到丹徒就开始集结人马。 桓玄本以为殷仲文收到自己的首肯,便会片刻不误的赶回建康,没有想到,兄长因为没有找到封尚,不肯放弃,又坚持找了三日,才被好女婿千说百劝的,同意暂时搁置此事。 封尚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仅无法给封氏二老一个交代,连封大哥,桓玄都无颜面对。当日司马元显所说之事,他与谢珝曾经讨论过一二。 听起来,整件事像是支妙音为了争夺封尚的心,所设计的一个连环计。其实,支妙音应该是知道,封尚会在感情和大义面前,站在后者,所以不等封尚去求,便主动将全部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谢珝也说过,封尚看他的眼神,好奇多于爱慕,是一种从未见过世间还有这般宝贝的惊讶与探究,至于他多想拥有,却谈不上。桓玄听起来很惊讶,因为他从未发现,挚友还存着如此的心意。 而支妙音看出封尚为了桓玄可以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心意。恐怕此人虽然不知爱一个人是何滋味,却深深知道什么是莫逆之交,手足情深。 当时的局势,对南郡十分不利,司马道子的猜测与忌惮,会给他们带来太多的战火和麻烦,于是,支妙音将计就计,把关键人物刘敬宣想方设法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果她真是贪生怕死之人,早就不顾一切选择留在南郡,留在封尚身边,做不成封家正妻,也有她一席之地。 而她也许早就想过要为爱人付出一切,换取他心中的安乐与大义,这才上演了这么一出大戏给外人看。 封尚也许在知道她被司马元显捉住时,就已然明白了一切,所以,快马加鞭也要赶回来,可惜,现在二人一死一失踪。真是让人闻着伤心,听者流泪。 顾恺之将军要回江州戍边这件事,是桓玄没有想到的,因为作为他手中的第一大将,自己登基之后,必然会封他左将军之职,统领天下兵马,可此时,他竟然功成身退,究竟是何意图。 边疆现在可谓是天下太平,没有了秦军的骚扰,两边的百姓过着耕种通商的安稳生活。怎么会轮得到,有统治天下兵权之人去看守,维和。 可是,顾将军一向从来不提要求,且此人言出必行,若是不应允,他甚至不怀疑此人会直接辞官不做,告老还乡。 与陶姜先生商议了一番,也只好同意顾将军的请求,临行之时无所赏赐,便将桓氏宝库里的一套金盔金甲,作为礼物送去了顾恺之府上。并附上一封书函,大意就是若有一天,顾卿愿意回来统领天下之兵,随时可以回来,左将军的位置会一直空缺,等待它真正的主人。 对于这投一次反一次,投三次反三次的刘牢之,简直不用多议,必是要将其带回来,千刀万剐的。 不过此事真是杀鸡焉用宰牛刀,桓玄随口一问,何人愿意前去,便站出来数名武将,愿意前往。当时冯该与皇甫敷同时出列,要取刘氏狗贼,亮相争辩不下。桓玄只好命二人各自率领五千精兵,先取刘氏者,重重有赏。 世人皆知这刘牢之常在武功造诣上自比吕奉先,却在德行上更胜一筹,比三姓家奴,还要多背叛一次。就算他三头六臂,浑身是胆,这次也不会留他在世上为患人间了。 处理好这三件大事,桓玄便借身子不爽之由,不见外客了。毕竟脸上还有些痕迹,要靠涂粉来掩盖,若是被人看出,实在太损颜面,于是他便回六|四阁去了。 今日这阁中,没有了桓玄,便展开了一场攻势。 陶姜一开始便出言指责谢珝不顾道义,要破坏他们之间的联盟。 本来谢珝无可辩驳,因为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有想好,何去何从。可是陶姜不依不饶,说他忘记了老师的仇恨,只图自己快活,他却无法承认了。 不能开口说话,便在为自己辩白上很是吃亏,于是听了陶姜一番长篇大论,自己却气的说不出,写不下,确实让人着急。 不过,即便如此,他没有想好就是没有想好,不能被人一逼迫就下什么决心,做什么决定。本来打算就这样一言不发的送客,却没有想到,陶姜竟然缓和了语气,拿出了一打书信。 谢珝在老师和桓玄身边呆了这样久,怎会认不出,这二人的笔记,又加盖着印章,觉不会错,是当初讨论联盟时的信笺。 展开这一封封书信,一段段回忆涌入脑中,一幕幕画面映在眼前。 没有错,当初确实是桓玄倍受朝廷压迫,想要夺取一点点势力,才不断给老师去信,游说老师为他讨回公道。 没有错,也是桓玄假意与老师首次联合,一兵一卒未发,就取得了天大的好处,甚至差点惹怒了至交好友殷仲堪。 没有错,是桓玄最终定下了推举老师为盟主,又指使殷杨二人出兵,协助老师,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没有给到老师支援,才致使老师遭反叛被捕。 如果说庾楷的教唆都能成为他必须要死的罪证,那么桓玄无疑是杀死老师的另一把刀,他的手上确确实实沾着老师的血。 他知道,他从开始就知道,他不必看这些信件就知道。只是他不知道,当初桓玄竟然如此谄媚的央求过老师,也不知道桓玄曾经如此假意的大义凛然为自己谋求势力。 陶姜见谢珝盯着信发呆,又递上了一副画轴,便退出了房去。 谢珝不用打开,也知道是老师的画像,定然是顾卿所绘制的那幅。只是打开它,还需要莫大的勇气。 他拿着画轴,走向净室,平静了许久,才慢慢展开了画像。老师的音容笑貌,又展现在了他的眼前。如此多年,老师的样子,一直印在他的脑中,埋在他的心里。 不愿触碰,不能提及。他全部的亲情与恋情,都交付在这个画中之人身上。如今,他去了,而仇人就在自己身边,究竟何去何从,还要外人指手画脚,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一瞬间,天平偏向了不能原谅的一边,仇恨之火又再次燃烧了起来。 桓玄必须要死。 陶姜从阁上下来后,便迎上刚刚下朝的桓玄与谢重。没有想到此人回来的这么快,此时此刻,不能让他上去见到谢珝,坏了自己的好事。便立刻提出要找桓玄商讨大事,把人截住,去了议事厅。 东拉西扯了半天,最后,他突然想到,顾卿要回边疆之事,便问桓玄,是否要赏赐了顾恺之,再让他回归。 桓玄将自己已在大殿之上,许诺送给顾将军金盔金甲的事情告知了陶姜。并亲笔写下书信,决议一同交给顾恺之。陶姜分析此事十分重要,便提议安排谢重亲自去办理,以示对顾将军浴血奋战的感激之情,桓玄便答应了。 一直叙谈到午时,桓玄惦记谢珝,想与他一起用膳,便终于推拒了继续下一个话题的提议,起身上楼去了。陶姜见计划一切顺利,在谢重耳边又低低的吩咐了几句,便让他去顾府了。 桓玄上楼,找遍了各个房间也不见谢珝,只有净室,还没有去,心里便又一沉。 他不是不知道王恭在谢珝心中占据的位置,他也从没有想取代这个位置,只是仍然有些不甘,仍然有些嫉妒。 一个故去的人,会在每个地方都胜过于自己,因为无法再在同一平台上一较高低,所以,无论怎么争,都是输。 自己就是做的再好,再完美,也不会超过那个人。 不去想,就不会介意,想到了,就有些灰心。就算谢珝在梦中喊出自己的名字,可他还是会思念老师,哭泣到不省人事。还是会在梦魇之中,一次次的失去他,于是更加难以忘怀。 桓玄在净室的门口,席地而坐,没有在等待什么,只是知道自己的爱人,在里面,而这里,是离他最近的一个地方。 他只想每时每刻都离他近一点,哪怕感受到他的气息也好。 日升日落,月升月落。 谢珝在净室里呆坐了多久,门口之人就在哪里陪伴了多久。 直到感觉到周遭太过黑暗,无法再看清楚老师的脸,谢珝才打开门,想吩咐从人送烛火进来。 于是看到了那已经沉沉睡去了的桓玄,见他还穿着朝服,就知道怕是自从下了朝,此人就一直守在这门口,没有离开过。 若是自己无法在地府面对老师的原因,是没有给老师报仇,将他的仇人漏掉了一个。 那么自己无法在人间面对桓玄的原因,便是自己利用了他的感情,欺骗了他的真心,还占据着他所有的美好。 这样静静的看着一个人,也许会散发出某种暗示。那坐在门口睡着的人,接到了消息,缓缓张开了双眼。 见爱人就这样站在面前,看着自己,不自觉的便绽放了灿烂的笑颜。 第76章 顾恺之在府中接待了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内使。且此人趾高气昂的说是奉桓公之命,送来此物件的,于是放下了封赏的箱子,便大摇大摆的告辞了。 朝堂之上,当着文武,又说赐战甲又说赐亲笔信的,顾将军打开箱子,信倒是有一封,金盔金甲却是没有看到,只是有一片金黄色的树叶。 是的,只有树叶。 若说刘牢之是出尔反尔的奸恶之徒,那么桓玄此举,与那贼有何分别。就算不是宠信之臣,也不必如此愚弄罢! 展开信,看着字迹是桓玄亲笔所书,还加盖着印章。内容简洁明了,多谢出兵相助,小小心意不足挂齿,希望将军能穿上此甲,回边疆好好种地做画,安度晚年。 顾恺之对着桓玄送来的箱子,笑了笑,便打点行装,去京口调集自己所带来的部队,回江州去了。 朝堂之上那一面,怕是两人所见的最后一面,往后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罢!一起出兵的路上,对自己的言听计从,毕恭毕敬,原来都只是装装样子。 靠着这一年来同个战壕吃,同个营帐住的微薄情谊,确实看不出一个人的真心。 如此也就罢了,可是更难以接受的却是,认识了这么多年的司马奕,甚至还是朝当的圣上,未化身陶姜之时,便命运相连了,那时的他还与桓玄小儿的父亲做着争斗,事到如今却越来越无法看透。 虽说是杀害自己爱人的人已经去世了,牵累到他的家人,也无可厚非,却偏偏选择一条最远的路去报仇,要先助他夺取天下,揪出他桓氏满门之人,一齐灭了才甘心。 他究竟是要证明天下始终会玩弄在自己的鼓掌之中,还是真心为一个人复仇? 打着对爱人的忠贞,却与所谓的徒弟暧昧不清,纠纠缠缠,甚至不顾身体。简直难以再共处下去,若不是受当年谢安之托,此次都不该听凭他的调遣,替桓氏出兵。 而桓玄与他的父亲一样,觊觎天下,觊觎王位,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只是自己不再想蹚这趟浑水,就由他们互相缠斗去罢。 离开建康城,就好似离开所有纷争,无论是复仇之人,还是被复仇之人,都再也与他毫无关系了。就像是桓玄送他的那片叶子,让它随风而去罢! 总有人会拨乱反正,结束这些无休止的争斗,给天下带来一个太平。只是那人不是陶姜,不是桓玄,也不会是自己。 因为自己的使命只有守护好边疆的百姓而已。 桓玄得知顾将军已经启程,心中很是疑惑,就算对自己送去的盔甲与信都无动于衷,依礼也是要来知会一声的,毕竟数月来,同生共死,协同合作,竟然如此凉薄么? 让人准备的送行宴,看来也用不上了。找来当事人,问询当时的情况,也无济于事。据谢重说,当时顾将军已然准备好行装,连封赏的箱子盖子都没打开,就命人一齐运走了。 既然如此,就只能在心中默默送他了。顾卿真是一位高洁之士,当年在父亲帐下就从不阿谀奉承,默默在边疆戍守多年,桓氏兴衰荣辱,他从来不过问,只是尽忠职守,护好一方土地。 这样的臣下也算是忠臣了,可惜就是性子太孤傲了些,天下间只有他想做的事,却没有可以调遣他的人。 山高水长,英雄必有他日相见之时,如今只能遥遥拜别了。 这两天谢珝总是有点淡淡的,问什么只是点头或摇头,忙着的时候,就不见他的踪影,不前去请,就默默的一个人在茶室。最关键的是,自己半盏他亲手泡的茶也没有喝上。 自己命人从南郡运来的东西也不知到哪里了,若是有那个,恐怕才好打开他的心扉,让谢珝再次的开怀起来。 正想着,就有从人禀告,南郡的车马到了。真是好巧不巧,恰是时机。 谢珝在茶室之内,静静的坐着,感受每一个温度,对于同一种茶的冲泡,是何滋味,近来,也只有这样的重复动作,才能让他安下心来。于是对着茶盏,成了他一天之中,做的最多的事情。 正泡好了一壶,等着品尝之时,就听到门外,有个很熟悉的声音,道:“来了,来了。” 门被打开了,桓玄提着个鸟笼,笑嘻嘻的站在门口,一摆手,命人把之前为他生辰所赶制的花笺纸送进了房内。 又打开鸟笼,道:“去罢,飞到你主人身边。” 本以为这鹦鹉会急不可待的向谢珝飞过去,可是等了三个弹指,都不见它动半分。 于是桓玄又道:“飞啊?飞过去,亲近亲近。” 鹦鹉道:“呜,呜呜呜呜~~~~~~~” 房内的二人一愣,随即谢珝先反应了过来,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桓玄摸不到头脑,愣愣的道:“用,用嘴飞啊,这是!!!” 不过无论用什么方式,逗笑了谢珝,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于是,桓玄也笑了起来。看着谢珝的笑意渐渐的上升到了眼睛中,终于可以安心了。 以前在南郡的时候,这白羽鹦鹉,一直是不必放在笼子里的。谢珝对它十分的好,总是随意让它在屋内飞来飞去,偶尔伸手唤它,这机灵鬼就飞过来,讨好的蹭蹭主人的脸颊。 谁知道这几个月,它是不知从哪学会偷奸耍滑了,蹲在笼子一动也懒得动,连飞都是学人对鸟类飞行时的比喻之声,甚是让人惊诧。 谢珝倒了盏茶递给桓玄,见那人更加喜上眉梢,志得意满的品着,自己也不禁忘却了烦恼,嘴角不知不觉的向上抬了抬。 这些日子,不想去见他的原因,是怕自己见到了太阳,就无法在夜中独行。追逐光和热是他的本能,在那样的温暖面前,自己便无法思考,也同样无法下定决心。 可是不知道为何,这太阳,总是会主动将所有的阴霾扫去,把最灿烂的美景,强行塞给自己,就算再想跌入到黑暗的谷底,他也不允许。 如果,注定这份美好不能与复仇共存,只有让复仇的火焰,一同燃烧自己罢,希望老师可以理解这份心情。 真的太想,毫无顾虑的爱这个人,也想让这个人如此爱自己,哪怕只有须臾。 桓玄注意到谢珝望着自己的眼睛中,带着些坚毅的光辉,便觉得也许他都想好了。 茶也品了,鸟也逗了,突然觉得好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两个人各有心事,大眼瞪小眼的,半晌默默无语。 桓玄先反应了下,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想了想才道:“彖之近来都不曾出过门,是否要去散散心。” 谢珝抬起头,似乎有点兴趣,眼中闪烁着光芒。 桓玄又道:“再登一次寿山?” 谢珝想到两人第一次去寿山时的情景,莫名的有些心动,便轻轻点了点头。 桓玄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日罢。彖之以为如何?” 谢珝本没有心理准备,却看见面前之人跃跃欲试的样子,于是,手沾茶水,在案几上写了:“善”。 桓玄见他应允了,便兴高采烈的,起身去准备,又道:“半个时辰就好,彖之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初夏的温度刚好适宜去爬爬山,不会太冷,也不会很热,轻装简行,也没有很多负担。 这次桓玄没有准备烧茶的炉子,也没有让从人跟着,只背了个软垫,一壶清茶。 谢珝在临行之时,就看到那茶壶了,材料选的是一段竹节,削的很是平整,壶顶有多出的一段竹片,像是倒水时防止水花喷溅特意留的,壶口有一软木塞,喝时取下,外侧还雕了些简单的花样,精致有趣。 只是他没有见桓玄带上茶盏,本想提醒,又觉得凭那个人的细心,定然全都想到了,便没有啰嗦。 这次的时节刚好,没有冷气吸到肺中那种刺痛感,所以不费很大力气,就爬到了半山。山涧的清泉,汩汩流出,看着很想让人上去试试温度。树上也有不知名的野果刚刚冒头,一副初出茅庐的憨态。 两人一路牵着手,不紧不慢,闲闲散散,谈着桓玄与封尚的童年趣事,就向上爬着。 到了听雨轩,桓玄解下软垫,让谢珝坐下来休息。 可是待他全部展开后,谢珝才赫然发现,这软垫哪里是用来坐的,就是躺个人,也绰绰有余。 不知为何,在这山间凉亭,铺上这么一个垫子,便全然没有了诗情画意,那些文人骚客留下的墨宝,那些酸文假醋的诗句,全部变得好笑起来。 看到谢珝惊异之色中还带着点嘲笑,桓玄满意的蹬了鞋履,就爬上了垫,笑嘻嘻的伸手邀请。 待谢珝无奈之下只好盘膝而坐,闭上眼睛,凝神静气。 桓玄解下水壶,打开木塞,举起就要对着壶嘴喝下去。可是他余光看到对坐之人睁开双眸,发出那鄙夷的神色后,便放下了壶,递了过去,示意谢珝先喝。 谢珝觉得,也许是来了这荒山野岭,人也跟着不羁起来,便只好有样学样的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又递了回去。 谁知这天下最无趣之人,傻傻的对着壶嘴笑了又笑,随即伸出舌头在刚刚取水的地方舔了舔,才举起壶一口饮下。 谢珝真是无法形容心中的鄙夷,于是一把将壶又抢了回来。 桓玄喝到一半,被人夺走了盛水之器,便笑着问:“彖之刚刚没有喝饱么?” 谢珝不想理他,微微侧过了头。 桓玄又道:“可是壶口被我染了,你定是嫌弃的罢!” 谢珝本来就没有打算再饮水,便不再理会他,起身,想把那壶放到一边。 正在这时,桓玄突然起身,将壶夺了回来,一边道:“那让我来喂你罢!”一边昂头,吞下一口水,便朝着谢珝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没有人认识这只鹦鹉,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一天被这鹦鹉的主人发现。 她家宝贝儿的梗被小老盗用了~偷笑~~~ 感谢大家。 间接那个啥,梗有点烂,请多见谅!~ 第77章 琼浆玉液也比不了恋人口中那点余下的茶美味。 桓玄将口中吞的茶喂给了谢珝后,咂摸着口中的余香,志得意满。 谢珝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的双目圆睁,他不可置信的承接了那俯冲过来的力道,那温柔的唇,那奇怪的茶。直到被迫饮下了,才觉察到有些羞赧。 他推开了眼前的人,轻轻咳了咳,又投去了一个恶毒的目光。 桓玄被这一眼,看的浑身一颤,觉得这一眼实在太狠了,便又凑上来哄着。先是试探性的抬手,握了握谢珝的手,见没有遭到拒绝,又把脸凑近了些,想挨着谢珝的肩。 小鸟依人的靠上来片刻,见还是没有被拒绝,于是他的胆子变大了,轻轻的在谢珝颚下舔了一舔。 若说提出带谢珝散心之时,他的目的很单纯,很朴实,只有怕在阁里呆久了,人都抑郁烦闷了。可是看到了库房中放置的巨型软垫后,就觉得要不要错过这个两人独处的好时机。 是不是应该制造点美好的回忆,才更好呢? 将那人的长发掖到耳后,桓玄柔声道:“别怕。”便一口含住了谢珝的耳垂。 临行之前,桓玄从未想过,怀中之人居然如此顺从,今日,哪怕就是在此处一鼓作气将人法办了,恐怕也不会被拒绝。 可惜啊,行事匆忙,除了这软垫,其余什么都没准备,还好随身揣着条锦帕。 日头渐渐向下走着,山间的雾气开始升腾。温热的气息,呢喃的呼唤,与景色相映生辉。 涓涓细流,触石而跳,清灵的泉水发出了叮咚成乐之声。指尖的轻拢慢捻抹复挑,使怀中之人慢慢的僵直了全身。 亭中的微风凉而不冻,让忙碌之人,毫无察觉。只在一波波往往复复的折磨中,轻轻颤抖着。 远处的鸟儿,不知趣的划过天际,相互交错,留下一道暗影。怀中的人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彩云不如渐渐抚平气息的人儿的脸色,那般鲜艳。霞光含暖,岫色可餐,无限美好,尽收眼底。 桓玄将此时空出的另一只手,也握住谢珝的指节,柔声道:“可餍足么?” 谢珝放松了全身,显得有些无力,将全部的重量,依靠在桓玄的怀里。缓过神才发觉,后腰处始终硌的不舒服,想必是桓玄所戴的配饰,便伸手去拨开。 指尖触及之时,两人都微微一怔。 “嘶~~~”一声轻叹后,桓玄笑着道:“怎么,想投桃报李?今日就不用了罢!” 谢珝只觉得双颊发烫,穆的收回手,在桓玄大腿内侧掐了一把。 若说是身上被击了一拳或者拍了一掌,哪怕是捅了一刀,都只是一种钝痛,而在平时用不到的、细腻的地方,被揪起了一小簇,那种感觉有多酸爽,桓玄今日才领教。 扑过去与这心狠手辣之人缠斗了会儿,把他的唇啄的如天边那抹颜色,桓玄才松开了他,起身取水,灌了几口,又递了过去。 谢珝微微坐起了身,左套右绕,摆弄了一番,就又把自己收拾成了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速度之快,动作之熟练,让桓玄有点好奇,小时候他师傅是不是就这样严格要求他的,凡事亲力亲为,起床弹指理衣。 红霞越是绚烂,天色越是渐暗。桓玄也不再耽搁,起身将软垫收拾好,茶壶背好,珍贵的手帕包好、揣好,再拉过谢珝来,吻了吻,才依依不舍的向山下去。 越走越暗,越走越觉得身侧之人的重量向这边压过来,想必是刚才太过紧张,浑身僵直之故。桓玄想了想,把背后的东西,转了个方向背到了身前,又快步向前迈了一级台阶,躬身做出了个背背的姿势。 谢珝实在太累了,腿软的不听使唤,见此情景,也就没再推辞,顺从的爬上了那人的背。左摇右摆之间,竟然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一进□□阁的大门,陶姜正等在一层的厅中,正襟危坐。他的徒弟在一旁又是递水又是捏肩,好不殷勤。 见桓玄一字抱着熟睡的谢珝,两人立刻起身上前,虽未出声,却是神情诡异,欲言又止。 桓玄完全不想理会这一对见缝就会插针的师徒,抱着人就往楼上去,又让仆从安排准备沐浴和膳食,让内使在谢珝睡醒后,就赶紧来通报。 都妥善了,换了件衣服,就匆匆下楼,询问究竟有何大事。 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确实是刘牢之的事,只是,死的也太便宜他了罢! 战报简单几行:冯该与皇甫敷两部在丹徒追上刘牢之,此逆贼虽十分狼狈,却放弃逃遁,想必是已从义兴得知独子死讯,对峙了半日,便自缢而死了,目前尸首正运往建康。 桓玄看完了战报,想了片刻又道:“刘敬宣已经死了?” 陶姜道:“不曾。” 桓玄道:“又是先生的妙计?” 陶姜点点头,道:“不才正是,如此便可免去兵士间的消耗。” 桓玄道:“那他人呢?” 谢重道:“善公子已经来信,说刘敬宣与童儿去四处寻找尚公子时,二人皆不知所踪了。” 桓玄一愣,问道:“你说什么?信呢?” 谢重立刻呈上书信。 果然,如他所说,封善本是在义兴去往丹徒的海路,沿线打捞封尚的尸首,可是这半月以来,毫无成果。而童儿与刘敬宣,则是负责去周遭的村寨挨家挨户的巡查探访。 可是就在三天前,二人便没有了消息,派人四处寻找,未果,只好先写信告知建康。又对外放出消息,已将刘敬宣正法。 桓玄看完了书信,觉得此事甚为蹊跷,若是具尸首,定然已经被冲上海岸了,如孙恩狗贼那般。倘若要是重伤未醒,寻到了,自然被接回义兴,再不济也是去往丹徒,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联了呢? 谢重道:“会不会是刘敬宣寻人途中使绊子,害了童儿,就一走了之了呢?” 桓玄摇摇头,道:“以我对封大哥的了解,若是不相信此人,不会轻易放任他外出寻找。既然他与童儿一起前往,证明大哥对此人深信不疑。” 陶姜道:“既然如此,必定是找到了封公子,而此时不便联络,咱们还是再等等消息罢。” 桓玄有些心急,往好处想,确实如此,可是现在所确凿得到的消息,却令人十分担忧,毕竟童儿也失踪的话,怎么和谢珝交代呢! 可是又不能瞒着他,只能实话实说了。 陶姜道:“如今刘牢之的势力算是彻底剪除了,现在只等桓将军回京,便可以做下一步打算了。” 桓玄摆摆手,道:“此事不急。” 谢重又道:“要不要先查查刘氏还有什么亲眷没,一并发落了。” 桓玄道:“此事也不急。毕竟刘敬宣还是个未知之数。” 陶姜道:“可是这刘牢之的尸身如何处理?” 桓玄道:“劳烦先生先做一个讨逆的檄文,例数刘牢之过往的罪状。此人想这么容易逃过惩罚,不可能!” 陶姜点头称是。 谢重看见桓玄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杀意,有些不寒而栗。 正在三人各有所思之时,内使禀报,珝公子转醒了,正在找桓公。 桓玄便问道:“陶先生没有其他要事的话,明日早朝后再谈如何?” 陶姜谢重便口中称是,又施礼相送。 桓玄回到卧房时,见谢珝虽然醒着,却歪在榻上没有起身,便斟了盏茶递过来,问:“是要先沐浴,还是用膳,都备齐了。” 谢珝支起身,饮下茶,又在桓玄手中,写了个离卦。 于是桓玄便让内使将浴桶搬进来,注好水。内使早已准备就绪,于是动作很是麻利,不到半炷香,舒筋活血的药浴,就全部齐备了。 可是今日,榻上之人,是彻彻底底的不想挪动半分了,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桓玄便心领神会的起身,将谢珝的外衣除去,只留底衫,打横抱了起来,缓缓放入水中。 虽然知道此时应该专心侍奉他沐浴,却是有话不得不说,于是桓玄道:“童儿去寻封尚,失联三日了。” 谢珝本舒服的微颌双目,听到这个消息,瞬间睁开眼,拉住了桓玄的手。 桓玄道:“如今最好的结果便是他寻到了封尚,而暂时无法将其带回,只好等待时机。” 谢珝心有些乱,可是冷静的想了想后,便在桓玄手心中写了一个“卜”字。 桓玄点头道:“好,等沐浴完,我们先用膳,之后以我为主卦人,你来解卦,可好?” 谢珝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将桓玄的胳膊往浴桶里拉了拉。 桓玄知道这是要自己为他擦拭之意,却想逗逗被浴桶束缚之人。于是将胳膊又往下伸了伸,去探那云深不知处。 口中轻佻的道:“还要再来?” 第78章 桓玄所占筮的卦象为六十四卦第十的“履”卦。 而所得的支卦为第十一位的“泰”卦。 初得履卦,桓玄心中便有不祥之感袭来。虽然这一卦象,本来讲述的是,踩到老虎的尾巴上,老虎却没有咬人,亨通之卦。却在几个爻辞上,有凶险之态。 可是最终得到的支卦为泰卦,又使桓玄紧紧吊着的一颗心,放松了下来。 若是得此二卦,除去变化了的爻象,便只有两爻没有变。于是事态主要的发展方向,也会跟随着这二者,进行解释。 泰卦的第五爻位的卦辞为,毅然决然而行,占问则预示着有危险。 而第六爻位的卦辞为,若是探究其中的吉凶,返回时大为吉祥。 书中所示的卦辞为此,桓玄也深知其二者的意思,却很是惊奇,因为两者完全相反,一凶一吉,要如何分辨呢?只好出言问谢珝,这要如何解释。 谢珝见他问的是履卦,便先画好了卦象,再以阴阳之位,进行了分析,这第五爻明显有阴柔顺从阳刚之势,故而善于解释卦相的人,会将此爻理解为,前人在书写卦辞之时,遗漏了最后一句的“无咎”二字。 所以此卦的爻辞应该解释为有惊无险。 这样看来,便更能解释,卦象所预示的封尚所遇到的困难,本来很凶险,最后却能脱离凶险的意思。 可是谢珝比较在意此卦的支卦,虽然卜得的是个泰卦,看似大吉大利,一切都不必担心。 可是这最后一爻,却是有天命已经改变之意。 这个卦辞,到底是在预示被占卜之人的命运在改变,还是预示着占卜之人的命运在改变。 谢珝一时陷入了愁思,毕竟自己曾经为桓玄卜过一卦,靠着此卦,才可以安排一切,如今每一步的成败,都随着当初的卦象在继续着。可是如今这一爻辞,不得不让人心惊。 究竟是不是桓玄的命运被改变了呢?被谁改变,是自己么? 若他本应该守住九五之尊,却因为爱上自己而放弃,不得善终,是否太过于悲哀了。 桓伟也曾提到过,如若欺骗桓玄,伤害到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事到如今,若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遭遇不测,自己会原谅自己么? 桓玄再看了看卦象,想了想道:“彖之每卜必准,既然卦象如此,那定是封尚此行有惊无险了?” 谢珝从深思中,听到了这话,便点点头。 桓玄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神佛保佑,封尚可以安然无恙的回来,我桓玄愿终生修行。” 谢珝望向桓玄那虔诚的样子,露出了安慰的神色。 桓玄见卦象如此之好,卜卦之人却面带愁容,便问道:“彖之有何思虑?是卦象上有什么不对么?” 谢珝忙摇摇头,只是在纸上写道:“夜深,倦了。” 桓玄想到白日里,在山上所发生的事情,突然有些感动,想想当初自己恋上谢珝,好像也是由色相引起的,那飘荡的脚踝,那近乎真实的梦境。 这么久了,那些憧憬渐渐的化作了日常,甚至在今日,终于一亲谢珝的方泽,虽然只是安抚了他一人而已,可是已经是梦寐以求,死而无憾了。更加不敢奢望,将来有一天,两人会有更加亲密的体验。 不过看今日的架势,若是有一日自己真的想要,恐怕他会给予。 强制按下胡思乱想,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你那赭石色的珠链呢?” 谢珝一愣,随即写道:“收起了。” 桓玄这才想到,是否那串珠链与王恭有关,而谢珝如今将它摘下,是否也证明了,有些东西是可以放下的。 于是又道:“还记得当初我送你的那珊瑚镯子么?咱们将它打造成一串珠链,戴在你脚踝上如何?” 谢珝噗嗤一笑,随即在纸上写道:“暴殄天物。” 那样大块的红色珊瑚,实属罕见,怕不知多少人为此丧命,可是桓玄却要将其打磨成珠,究竟是多么浪费。 见谢珝无意,桓玄也就放弃了,道:“等我再去甄选好的珠链给你,定是要与你气质相配的。” 谢珝也有点好奇便写道:“是何?” 桓玄邪魅的笑了笑道:“动我心玄。” 刘牢之的尸体,三日就被押送回京了。 桓玄本是问了谢珝要如何处置的,可是见他只是咬着唇,没有任何表态。于是,便吩咐,将刘牢之的尸身从棺材中取出,再当众斩首,挂于城头,足月再取下殓葬。 并将他的恶行张告榜文,发至各府县,贴于城门,让他受万人唾骂,也算可以将名字写入史册了罢,当初约定的便就并未食言。 谢珝叹了口气,随即又无奈的笑笑,可是就在这笑容之上,却有几滴泪滚了下来。 桓玄曾想过无数种谢珝大仇得报时的表情,可是从未想过,竟然是如此情形。见他这样感怀,心疼的无以复加,赶快上前抱住了他,擦拭掉落下的眼泪。 又轻轻的劝慰道:“结束了,都结束了,马上就都结束了。” 谢珝的抽泣很轻微,神色中将决绝、哀恸、欣喜夹杂在一起。可是听到桓玄这最后这句,他的心中不禁一动,一种钝痛又割上心头,因为他瞬间就明白了那人的意思,心底里委屈,便有更大颗的泪珠,掉了下来。 桓玄只觉得胸前人抓住自己衣襟的手又紧了紧,而那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了。 原来自己真的不会哄人,怎么每次都适得其反,想把人哄开心,却惹的人哭了,想把人哄上榻,却哄的人恼了,想把人哄一辈子,却没有命陪了。 何时是个尽头,何处才能容他安身,何人能陪他走下去? 桓玄不放心。 殷仲文本来预计车驾前往,满打满算七、八日内定然可以从义兴赶回建康,却在刚刚启程上路时,出师不利。 他的大树,他的亲岳丈,病了。 桓伟在义兴寻找封尚之时,明明还身姿矫健,跋山涉水豪无惧色,可是没有想到,刚出发来建康的第一日过午,就有微微的发热,再赶一日路,便严重了起来。 伴随着高热、晕眩、恶心、呕吐、少食多魇,桓伟的病情日益严重了起来,甚至无法自己起身,最后慢慢的辨不清方向,难于视物。 至出行的第五日,已然彻底昏迷过去。于是一行人,无法再向前走了,于是只好在距离丹徒三十里的地方,找了个村寨,安顿下来。 周围有点名气的医馆跑遍了,都说是风寒,不碍事,退烧了即刻便好,可就是这高烧难退,并且有越来越重的趋势。于是大夫纷纷改口,称之为恶寒,多是因为吃错东西引起的。 殷仲文反复回想,出发之前,岳丈的饮食起居,都是由自己和妻子负责照料的,一向都是仔仔细细,怎么会吃坏什么东西呢? 他越来越害怕,大好的前程,如今全系在岳丈身上,事业将成之前,此人就一命呜呼了,将来还有什么可仰仗的。桓玄本就不喜欢自己的身份,要是再失去替他说话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见势头不好,他又连夜将人送到了丹徒城,重金请了城中最好的医师前来看诊。 一番望闻问切后,这位名医却吩咐拿来一碗水,又施针刺破了桓伟的食指,挤出一滴血来,放入水中,观了观。再倒入随身携带的一种药剂,只见指甲盖大小的药掺入水中,便立刻泛起一层泡沫。 医师大惊失色道:“中毒。” 殷仲文当时惊诧到说不出话来,又愣了片刻后,问道:“先生可知如何治愈?” 医师取来另一根银针,顺着桓伟的侧腹部扎入了半寸长左右,等了一个弹指,又将针拔出。只见银针尖端已然呈现出点点绿色,慢慢又变为黑色。 医师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毒已入骨,神仙难救。” 桓伟又追问道:“先生可知是何毒药,竟如此厉害。” 医师却不再多言,便起身告辞了。 殷仲文几乎不能相信这一事实。究竟是谁,竟然要将他的靠山置于死地,这不是也间接把自己打入了死牢么?桓玄本就疑心于他,处处压制,不肯重用,如今岳父又惨遭毒手,定是要怀疑到自己身上。 既然药石无用,只能看着桓伟气绝的话,为今之计,要想不受牵连,必须封锁消息,当做岳父是受了风寒,导致高烧不退,最后不幸宾天。 下定了决心,那么刚才那位知情的郎中就不能留了,可是要在城中动手,未免太过刻意。于是他便派人,出城,乔装打扮成路过富商的随从,重金哄骗郎中出城,再灭口,做到滴水不漏。 并且此时不能立刻回京,要在此逗留几日,直到桓伟断气,以天气炎热之由封棺,再向桓玄讨个示下,是送灵柩回建康还是回南郡。 若是不必回建康,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将这件事化解。守孝三月,自己再以孝子的身份回建康交代岳丈的后事,便可顺势留下。 全部谋划好了,殷仲文又看向榻上奄奄一息的岳丈,吩咐下人,好生侍奉,务必让他多多坚持几日。 作者有话要说:枯燥繁琐的卦辞又来了。 不过小老始终觉得一点都不懂的小伙伴,看了小老的书可以略懂一点了。 一卦分六爻,爻分阳和阴,爻变是根据卜算时所剩余的蓍草数决定的。 一个卦象,根据变了的爻,转化出一个支卦。 最后的卦辞就会按照这一对卦来解释。 变化的少,最后卦就按变的那几爻解释。 变化的多,最后卦就按不变的那几爻解释。 之前在第二十四章时也有提到。 不过小老也是一知半解,刚刚开始学习,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请大家不要介意,多多包涵。 欢迎提出错漏之处,小老也虚心修正请教。 再次的感谢。 第79章 新相府大张旗鼓的修建装潢,就好像现如今的丞相会住在这里一样,排场大的路人惊叹。 陶姜先生亲自督办建造事宜,让桓玄有些吃惊,毕竟事到如今,修建一所宅邸,不如就借用旧人的算了,自己留宿六|四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说这里曾经是唱馆,可毕竟是谢珝的安身之地。 借口脸上的伤,本来想躲开纷争,好好陪陪谢珝,却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所打扰。现在伤都好了,印子都消了,再留在此处,恐惹人非议。外人所论倒是不怕,只是这阁中可住着他真正敌人呢! 自从王恭的画像挂回了原来的位置,谢珝好像就不愿离开这里半步似得。即便是常常陪在自己身边,前来拜访的朝臣多了,一忙起来,也有顾不上他的时候,时间一久,便只能在净室寻见他的身影了。 那日寿山之行后,两人虽说是甜蜜美好,却没有再过分的逾越了。因为,桓玄觉得,饭要一口口的吃,事要一样样的做,感情嘛,也是要慢慢培养,若是急于求成,反倒是容易弄巧成拙。 不过有了那日的初体验,谢珝对他有意无意的挑逗和触碰,显得越发的配合,想必是有朝一日,定是会功德圆满。 可这个千好万好之地,不该是这留下了太多一个人回忆的六|四阁,要尽快想个办法,让他们二人有个正经的地方栖身,制造只属于他们独有的回忆,才是重中之重。 思来想去,都不恰当。既然这六|四阁万万不能久留,不如就暂且搬回到司马道子的旧府上,也是个正经落脚之地。 原来的相府,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房舍装饰,都十分奢华,暂住一阵子,可谓是刚刚好,更重要的是,还有一处未曾开辟的新鲜处,自己还没有探索一二,白白放着太可惜。 闲暇无事时,桓玄总是忖度着如何把那天所见的物件,想法设法的用在谢珝身上才好。每每思及此,都会想到那天寿山上,他的表情,那样难得一见的隐忍与销骨,动人心舍,夺人魂魄。 这样的谢珝是他幻想也幻想不来的,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拥有的,由于过于美好,可遇而不可求,反倒在一次次有意的挑拨与逗弄时,犹豫了。不过无论如何,还是想要从那人口中寻到更多的渴望与哀求,那种冷冰冰的样子,已经不再适合现在的他了。 只是梦想很丰满,如何劝说谢珝从这回忆之阁搬出去,才算走出新生活的第一步,早知道如今要耗费心力才能走出去,当初就不死乞白赖的休整此处畅快一游了,作茧自缚这个词就是为自己而生的。 胡思乱想被一个纤细的身影打破,看到那个轻盈的身姿从眼前一晃而过,那些有的没的都不重要了。清冷的眉眼,姣好的面旁,顺柔的腰身。 桓玄伸出一只手,向来人勾了勾,示意他不要再去寻什么座位,就在自己腿上安顿下来便好。谁知今日此人心情甚佳,竟然依从他的心意,毫无顾虑的坐了下来,还顺从的勾住了他的脖颈。 距离近到,你眼中只有我,我眼中只有你。在彼此的眸子中,再寻不到旁物,那么脑中还会惦念其他么? 一只手抚上这细弱笔直的腰身,桓玄餍足的啧了啧舌。 谢重这两日可谓是建康城中最忙碌的人,不仅要协助陶姜先生处理政务,修葺新相府,照顾老师的日常起居,还被桓玄派去督造轻舟。 说起建造轻舟之事,是一个午夜,老师先行休息后,这桓相国单独拉住他吩咐的。船的卖相精巧与否,并不是最重要,唯一的要求就是一个字:快! 这个快分两个方面,一是建造周期要短,一个月内,需要打造十艘。再来,便是行驶速度要快,既要有一定负载,又要做到船速快。此事确实难倒了这位通古博今的大学士。 办成这件事,确实不容易,可是为何要做这件事,他谢重心中却是门清。用他老师的话讲,桓玄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到了要篡权夺位之时,也怕个没有后路,打造快船,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天下讨伐,装上金银,跑回他的老家去。 并且在敛收财物上,他一向是来者不拒,不管是从前在南郡,谢珝生辰时,各州府官员的敬贺,还是入主建康后,朝廷上下百官的孝敬朝拜,金银财帛,文物器具,美食佳酿,他皆登记造册,一一收下。 在收受贿赂上,桓玄的所作所为与司马道子,还有什么两样,已经全然没有了他先父往日的气度,至少桓温当年还是两袖清风,官社府邸也都朴素简单。 这一点倒是让陶姜十分的鄙夷与唾弃,就算是希望桓氏彻底灭除,也要选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如今桓玄这样自暴自弃,自毁招牌,岂不是太无趣了么? 这无异于就是在天下人面前显尽丑恶,走向至高点的同时,也是走向灭亡的深渊。 责任越大,压力就越大,事情越忙,心情就越烦躁。谢重整日里脚不沾地的劳碌着,终于在夜深时对着堆满案牍的台面,叹了口气,实则内心在低吼着。 近来他太需要一些宣泄,去扫平内心的烦躁与悸动。可是每日老师忙碌的身影,与自己交集甚少,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各自忙碌着。 有时候他自己也想不通,老师这么劳心劳力的去帮桓玄做一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说仅仅是为了复仇的话,只要将桓玄这些恶行公之于众,联合天下有能之士,前来讨伐就好了。 老师关心朝政,甚至将手伸到了国家大事的掌控上,怕是早就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苦心经营到如今的。也许老师已经淡忘了那个死去的人,一心只是想恢复当初荣登大宝的权威。 若是现在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是当年的废帝司马奕,会不会引来更多的拥护和权势。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谢重最关心的事情,如何让老师遗忘过往,接受自己,才是他所求的。 老师求天下,而他一心只求老师。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复仇什么的都是过往云烟,也不知道那个楚相龙,投胎到哪里去了,还管他做什么。珍惜当下这段时光不好吗? 最为碍事的那位顾卿,已经回边疆去了,自己用一片叶子,换走了金盔金甲,又将老师早已备好的书信,换出了桓玄的亲笔信,这位高傲自付的顾恺之将军,定是不会再回建康多管闲事了。 没有了这层阻碍,以后行事也都方便的多。只是不知道,下一步,老师要依靠哪方势力,来击溃桓氏的政权。 桓玄虽然刚刚坐上这丞相的位置,却事事关心,朝中大事小情,皆要亲力亲为,甚至对州府小吏的提拔,也要亲自甄选,有些过于小气度了。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朝廷里的御史们安上一个专断独行的帽子,那他的名声就更不佳了,他们实行计划的日子就不远了。 索性将这些事情都抛诸脑后,去探望一下老师才是现在要做的,多日未能亲泽的思念之情,翻涌难忍,不知道他的老师是否也想念那甜蜜的梦境了。 陶姜果然还没睡,手握着一封奏报,认真的盯着,脸上挂着疲态,指尖也微微颤抖着,想必不会是这炎炎夏日而身感寒冷,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快慰。 谢重没有打扰老师的意图,只是默默的点起一炉香,又沏了杯茶,递了过来。在老师接下茶后,又轻车熟路的站到老师身后,为他轻柔的捏着肩膀。 陶姜放下信笺,揉了揉眉头,合上了双眼,道:“造船之事,怎么样了?” 谢重道:“已经大张旗鼓的搜罗了铸船所用的木料,想必又会有御史坐不住了。” 陶姜点点头,道:“你不善营造之事,这件事难为你了。” 谢重道:“不过就是监工罢了,自然有善于此道的工匠实施,想必他们都不想得罪这位新丞相,自然会尽心尽力。” 陶姜轻轻抿了一口茶,道:“今日的香,味道与往日不同,却也熟悉,只是记不起来,是何时闻到了。” 谢重勾起嘴角,道:“老师可还喜欢么?” 陶姜又点了点头,道:“这味道,总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也许就是当年在他的身上闻到过,也未可知。” 谢重的眼神沉了沉,并不想回答这番话,不过,他也不介意,老师在梦境之中,继续把他当做别人。毕竟那个人再也回不来,而自己则可以日益调整香料的浓厚,让他的恩师慢慢的知道,日夜拥抱他的究竟是谁。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畅快了些,微微低了低头,老师身上那淡淡的药香便沁入了口鼻,是他所迷恋的味道。一个人经年累月的服用药物,气味确实有异于常人,无论老师在何处,他都可以循着这气味,找到这个人。 束缚他,禁锢他,让他做自己的奴隶。或是,仿若如今,屈尊降贵,由自己来做他的奴隶。 扶着陶姜渐渐瘫软下来的身体,谢重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而此时,他的老师,在梦中也展露了笑颜,不知是何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4,特别努力的码字,但是还是不能保证日更。 故事的结局不算庞大,但是还有些话是要交代的。 只是,下个月小老,又要休假去玩了,若是在此之前,没有完结,怕是又要耽搁一阵了。 请勿打脸,耐心等待,会还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局的。 第80章 今日朝堂上的风向有些不大对劲,虽然还没有人敢用强硬的态度,对待桓相国,却有很多人在一些朝政上的意见与其相左,甚至有刻意为之之嫌。 桓玄对这种态度,虽说不是很在意,却也感受到,来自于众位文臣的一种无声抵抗。究竟是什么引发了这些人的不满呢?不想深究,也倍感怪异。 朝中的众位文臣,本就对自己刚刚入建康城,就大开杀戒,对以往陷害王恭之臣毫不手软,屠尽四方异心之人,颇有微词。这次怕是针对自己下的四道法令,有所不满。 毕竟自己初来乍到,就掀起轩然大波,很多人也不清楚自己的处事方式,想必将来磨合后就会有所缓和。这些都需要时间来抹平,不过也许上天并没有留下这样的时间给自己。 正值朝会即将结束之时,突然有急报。在这人心惶惶,天下不安之时,这无疑是一颗随时点燃炮竹,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的望向传令官,等待着究竟是何消息,要火速回禀。 桓玄心中有点疑惑,近来并没有听说什么大事要发生,怎么会突然出现了急报。 展开了这份信笺,刚看了几行,就仿佛有一道炸雷劈中了他的天灵,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栽倒在大殿之上。还好身侧之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身躯,才没有摔倒下去。 急报落在地上,大殿里的群臣面面相觑,桓玄面色如土,双眉拧在了一起,手指微微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谧见桓玄已经缓和,可以站稳,便捡起地上的战报,细细读了起来,一看内容也是吃惊不小,见四周皆投来探究的眼神,便向众人公布,战报乃是殷仲文所发出的,有关桓伟的死讯。 众朝臣这才明白,为何见到这战报时,桓相国面色如此难看,形不能立,原来是他最为倚重的兄长突然过世了。世人皆知,当今这位桓公五岁承袭爵位,引起兄弟的不满,险些在夺位之战中丧生,如果没有这位长兄,想必早就不在人间了。 如今,这位长兄在他如日中天时,突然病逝,也难怪他哀恸不已。不过大殿上之人,却多为看戏而已,有人因为消息并非战报而深出了一口气。更有甚者乐得看到这种消息,毕竟平日里敢怒不敢言,如今这桓氏吃了瘪,自然舒心。 桓玄已经无心关心其他人的态度,这连番的打击,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之外,现如今,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平复一下心情。他推开王谧的搀扶的手,兀自向大殿之外走去。 如何从宫中出来,如何上的马车,如何到的六|四阁,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了。从小到大,兄长对自己的关怀与照顾,如父亲般的教导与督促,宠爱与娇惯,一股脑的全部涌上了心头。 可是为何如此突然,一个鲜活的人,就这样去了呢?兄长向来无病无灾,身体好的很,完全没有早逝的征召,怎么会在数月不见之时,就病逝了,此事定是有什么蹊跷。 封尚的失踪,兄长的长辞,自己还没有登堂入室,手握天下大权,两个最重要的人,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就这样先后离开,命运是否太能捉弄。 车驾停下,从人挑开帘,那熟悉的清冷的面旁,就出现在外。 对啊,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他。 桓玄走下车,没有耽搁一个弹指,将迎接他的人拥入了怀中。这个拥抱十分用力,抱的谢珝觉得胸腔都榨干了空气,肋骨都快要折断。可就这样任眼前的人不断加大力度,哼都没哼一声。 感觉到怀中的人也努力的回抱着自己,桓玄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弄疼他了,长叹了口气,赶快收了力道。又这样相拥了良久,终于感觉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人间,不再在地狱中徘徊,便想拉着谢珝回阁中。 可是谢珝却顿住了脚,将他的手臂拉住了,示意他不要回去。桓玄回过身,望着谢珝,见这人点点头,像是想去别处,只好点点头,又随着他上了车。 车驾一路向北行驶,绕过了皇宫,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覆舟山脚下的玄武湖。 下了车,桓玄看到为两人准备的船,还在打点,湖上所有船只,以及湖边所有闲杂人等,已经被驱逐了,在离湖边不远的四周树林中,还隐隐约约有戍卫在走动。看来谢珝已经下令,将这个湖整个封了起来,这方圆几十里,怕只有他二人了。 如果说天下还有人懂他的心意,便只有谢珝了。从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两个人的性格相差很远,却对彼此知之甚深,如果要比较谁更懂对方多一些,他还及不上谢珝。 船并不大,六七个人围坐罢了。样子也不算精巧,甚至有些古朴陈旧,需要一个人撑才能行走。为了防晒或者是防雨,有一个可以遮挡的棚子,棚中放着一张小几,两个酒盏,几下放着几坛酒。 从人又往船上拿了两盏灯和两件披风,几条软垫和一方小褥,看来谢珝准备从这日上三竿喝到对月三人了。 桓玄一路上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讲出来,因为他心中酸涩,怕一开口,就会收不住情绪。到了这里,远离人世尘嚣,与挚爱之人,对酌几杯苦酒,是最好的纾解方式了。 盛夏的天气,很多富贵人家,是要来这玄武湖畔赏荷赏莲的。每到这个季节,这里便像是拼富贵斗身价的欢场,皆是些豪门富户,驾着各色彩船,泛舟湖上。 不但要比拼谁的船更精妙别致,还要比船上之人,谁更风雅。或是能邀请到时下最闻名的文人墨客,或是能约上建康城中最头牌的勾栏花魁,都能引得他人瞩目。 不过能引得人们花枝招展来争奇斗艳的是这一池的莲花。尤为出众的是那几株金莲,每年都有慕名而来之人,为此坠入这一汪清潭。当年传说中盛开的并蒂金莲,更是引得人潮汹涌,踏得湖边青草三年不生。 桓玄登船,依珝大公子的指示,坐在舱中,望着那纤弱的身躯,亲自用撑杆轻轻一拨,便将船驶离了湖岸。 清凉的湖水消散了热气,小船渐入藕花深处。芦苇疯长,高出船舷,甚至高出船舱,越向湖心,岸上便越是模糊不清。上面的人望不到船中,船中人也看不清岸边。 渐渐的,整个世界就只剩,这飘荡的小船,这撑船之人,还有自己。桓玄倒上杯酒,一饮而尽,盯着那瘦弱的身躯,毫不费力的支着撑杆,一节节向上,一节节向下,不急不缓,轻松自在。 就这样持续了三炷香的时间,周围越发的安静了下来,只剩水滴打在莲叶上,船身擦过莲叶,微风吹动花瓣的淅淅索索。 谢珝放下了撑杆,走进船舱,用湿帕子擦擦手,便坐下与桓玄对饮起来,两人默默无言的你一杯我一盏,什么都不用说,却心知肚明。像是当日二人一起祭奠王孝伯,今日碰杯是为了祭奠桓伟。 酒越喝越多,心情越喝越低沉,渐渐的桓玄有千种悲伤万种哀痛,全部融在酒里,撕裂心扉。不知为何,眼角也开始发涩了起来,握着酒盏的手紧了又紧。 谢珝看出了他的痛苦,放下手中的盏,握上了桓玄的手。光线黯淡的船舱中,没有点灯烛,虽说能看清人的大致沦落,却看不清脸上的泪是一滴,还是两滴。 谢珝起身,走到桓玄身边坐下,顺势捧住了他的脸,没有迟疑半分,便送上了自己的唇。 桓玄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他微微闭上的眼,舒展的眉,专注的神情,逐渐挂上红霞的面颊。感受着他冰凉的指尖和炙热的唇,急促的呼吸。 他抬起手,扶住了谢珝的后脑,用力的加深了这个吻。呼吸混乱,唇齿交缠,上下求索,情浓意乱。 也许时机不好,太悲哀了。也许地点不好,条件太简陋了。 可是也许时机刚好,情到浓时。也许地点刚好,天为庐,水为榻,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桓玄曾想过,在他们哪天有肌肤之亲前要举行盛大的仪式,要普天同庆,要受到万人的祝福。可是面对前路未知的坎坷和注定的结局,一切虚礼都是泡影,珍惜此时此刻,在一起的每一个弹指,每一吻,每一次交融,才不负了他二人的这份感情。 轻舟荡起的水花,落在那一抹透粉中,转了几圈,最终留在中心,那带着点点凸起的嫩黄之上,浸透着滋润着这一朵绽放的俏丽花枝最为柔嫩之处。 浅水边的鱼儿在莲叶与花朵间穿梭跳跃,调皮的在藕根处的孔隙中进进出出,挑逗试探,欢畅游戏。一下逗弄着荷叶边,一下啃噬着花茎前,好不自在。 只是突然的一声如泣如诉呼喊,打破了这一汪清池的宁静,吓跑了灵活的鱼儿,惊落了叶间的露花。 若是耐的不住,又何须再忍,既然放开了呼唤,一声与无法停止,又有何不同之处,何况那天籁般的嗓音。 小舟轻颤,娇花羞赧,绿叶田田,鱼戏莲叶间。 作者有话要说:请您笑纳,本来还想加点风景描画,但是小老怕啊! 你们懂的,今天发的有点晚,最近几日,可能都是如此。 请耐心等待,大结局不远了,鞠躬。 对了,有N多番外,不怕不怕的哈!~ 第81章 桓相国连续几日没有上朝,群臣们已经议论纷纷,其中不免恶意猜度与推测,越发的不堪入耳起来。 诸如桓公听闻兄长死讯,早上还悲痛万分,午时便与小唱去游湖云云。日日留宿唱馆,流连花丛,不理正事云云。大兴土木,建造奢华的相府府邸云云。未曾谋朝,先留好后路,打造快船运送财宝云云。 一石激起千层浪,桓伟的死讯,成了众朝臣们公然非议桓玄的导|火索。一个罔顾人伦的人,还有没有资格坐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有人确实敢怒敢言,可是事到如今又能改变什么呢?文臣的意见再多,满朝武将都默不作声,军队还在桓氏手中,自然就有人会替他摆平谣言,王谧就是最先站出来的那部分人。 天下无论何时都不缺少识时务者,若说建康城中,最为识时务的除了殷仲文那就是这位王谧了,他二人在这一点上绝对不分伯仲。 甚至在桓玄刚刚夺取了荆州之时,这位朝廷要臣,就开始了他的笼络。别人仗着自己是京官,等着封疆大吏来示好,这位王侍郎可毫不避讳,都是主动出击,交好外臣。 他不仅在荆江二州下过功夫,连刘牢之处也是没有错过,甚至连当年刘牢之手下的刘裕,他都耗费重金,与之往来。不过,生逢乱世,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呢! 桓玄入了建康城后,这位王侍郎成了朝中最为忙碌的人,百般与谢重打听陶姜之事,多次要前去拜会,虽然都被婉拒了,却从来不退缩,但凡有机会,势必就要拿出拜帖。 不过朝中有了王谧及其党羽的帮衬,陶姜可以稳坐钓鱼台,不必出面,便可将政务处理的十分整肃。谢重对这个人还是很友好的,毕竟省下老师的时间,是他求之不得的。 等了三日,桓玄都没有上朝,王谧坐不住了,朝政倒是无所谓,只是这桓伟现在大小也是个荆州刺史,突然去世了,还是相国的亲兄长,这丧事是要办的罢。 攻城夺寨的时候自己没有出半分力,现在再不有点建树,帮衬着做点有用的事,仕途还要不要。 王谧与谢重商讨了一番,觉得既然桓玄哀恸到不能上朝理政的地步,不如就由他的亲信代为办理丧仪祭典。谢重的态度十分明朗,立刻命殷仲文将桓伟灵柩送回建康城,再行商定。 于是一骑绝尘,来回只用了四日,披麻戴孝的殷仲文就赶回了建康城。到这日为止,众人已经足足七日未见桓公的面了,甚至连个示下都没有,音信全无。 原由并无其他,谢珝病了。 那日在船上想必是风大水凉,亦或是用尽了体力,到了夜半就支撑不住,发了高热。 请医问药,桓玄才知道,之前封尚所谓的经验之谈,十分重要,两人毕竟是初尝禁果,完全掌握不好尺度。一个一味的纠缠奉送,一个死命的贪心索取,无休无止,从日上三竿到星辰漫天。 不懂如何用钥匙打开惊奇之盒,一味的使用蛮力,不用技巧,不加算计,最终只会弄乱了秘钥,弄坏了锁孔,更加无法参透其中的美妙,获知其中的至宝。 桓玄自认为识了谢珝后,闻记藏书看了个通透,不应该是不解风情的胡干蛮干选手,没有想到,医师所交代的禁忌与注意事项,他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禁羞赧的无地自容。 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就更加无法放着谢珝高烧在榻上,一个人去处理什么家国要务。整日里握紧谢珝的手,陪他度过一日又一日的难熬之境,才是他首要去做的。 至于兄长的事情,既然现在人已登极乐,真心诚意的祭奠了,拜过了,悲伤过,哀痛过,也就尽了心全了意。其他的,只能等殷仲文带回兄长的灵柩,再行商讨。 起初几日,谢珝总是烧的烫人,眉头紧锁,柔嫩的嘴唇也变得干裂起来,醒时双眸无神,睡着总有低低的呓语,只是听不出在说着什么。 桓玄整日里为他更换湿头巾去热,用新笔蘸了水润着他的唇,白日里还好,病情相对稳定,只是到了夜半,这高热就开始死灰复燃,总要用热酒擦拭全身,才能降下热度。 高烧之人,不但不会觉得热,还会身子发冷,除了为谢珝降温,桓玄还要时时充当人肉暖炉,一旦被子里的人发抖时,就要暖了自身,再窜进被中,为其取暖。 病里的谢珝没有平日里那冰冷态度,反而十分热络,想必是冷的难受,只要桓玄进来被中,他便缠上来,如蛇般盘上那火热的身躯,亦或是干渴难耐,索取着对方口中的甘露。 有了船上的温存,桓玄面对着谢珝毫无意识的挑逗与攻击,全然没有抵抗能力,只是怀抱着被病魔纠缠的小人儿,怎么忍心再欺负于他,只好忍字在心,收起全部欲|火,一个人默默用冷泉水中浇灭。 日夜的陪伴与照顾,终于有了起色,谢珝渐渐的能食些清粥,饮下些汤水,下身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昏沉的状态也渐渐消退了,只是那份缠绕的热络还是未减,让桓玄既幸福又悲哀。 桓伟的灵柩回了建康城的消息一经送报,风平浪静的六|四阁还是起了波澜。桓玄不想面对的,想要淡忘的悲伤再一次袭来。他安顿好谢珝,便匆匆赶往殷府。 丧礼的事宜,谢重与王谧安排的妥妥当当,只是殷仲文刚刚回到建康,停灵之期到了,安排谁回南郡送丧还没有最终定夺。 桓玄抚着兄长的灵柩,久久没有发一言,这样深沉落寞的样子,恐怕谁都没有见过。 可是旁人似乎还是有微词的,依礼恐怕是要哭上一哭,才显得情深义厚,毕竟长兄如父,这样杵在棺椁边算怎样的礼数。想当年嵇康丧母,未在人前流下一滴眼泪,却在人后吐血三口,当世之人也诟病多时。今日桓玄在兄长棺前没有哀嚎,自然也被现世之人非议。 直到桓伟丧礼全部办完,朝中对桓相国的议论还是没有结束。 殷仲文好不容易等到回建康的机会,怎么能就此错过。本以为桓玄定是要他亲自送灵回南郡,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回来的诏命如此之快。既然有了好命,就要更好的抓住。 于是,丧礼前后一副病入膏肓之态,看着随时都会随他的岳父而去的殷仲文,实在不是派去押送灵柩回南郡的好人选。 而运送的队伍刚刚出发,这位人人称孝的好女婿,病情就没有大碍了,立刻忙碌起来,带头起草了关于桓玄加九锡的行文。此举无疑是王谧等人的福音,有了这位知根知底的嫡系带头人,旁人也好敲锣打鼓的张罗起来。 果然是久在朝堂之上摸爬滚打的文臣,殷仲文一回建康城,就拖着病体四处拜访元老重臣,将那些不着边际的风言风语解释的条条是道,甚至不得已而为之。 安抚了朝臣们的心,无论是今日的加九锡,还是他日的登基坐殿,都是重要的一步,权术势必还是要动的。 桓玄忙过了兄长的丧事,低沉的无法自拔,即使谢珝多番安慰,也不能抚平今时今日的所失去的人带给他的伤痛。忽然听闻谢重殷仲文等人的逾越之举,十分气恼。 愤然之下,在朝堂上便与下旨的圣上请辞了加九锡之事,惹的朝野哗然,议论纷纷。 午后陶姜先生前来六|四阁拜会,桓玄知其来意,却无法推拒,只好勉强相见。 陶姜道:“主公加九锡之事,宜早不宜迟。” 桓玄摆摆手道:“兄长新丧,此事再议。” 陶姜道:“虽说桓将军离世就在当下,可是他毕竟为了桓氏大业,一直筹谋至今,您怎能因此就白白浪费他的心血。” 桓玄道:“兄长的付出,我岂会不知,正是如此,才不能立刻接受赏赐。” 陶姜道:“天下大计,迟则生变,殷仲文这次回来便努力办成此事,定是桓将军临终所托,只是怕主公忧心,才不告知的。” 桓玄道:“我深知兄长,兄长亦深知于我。” 陶姜见始终无法说动于他,便道:“如今荆州刺史一职空缺,不如就由桓将军的子嗣承袭罢。” 桓玄道:“依先生之意。” 陶姜道:“加九锡之事,主公还请三思。” 桓玄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陶姜便退了出去。只是正巧,遇见了前来议事厅的谢珝。见他款款而来,心中顿生厌恶之情,却要收起心思,稳稳心神。 陶姜道:“珝公子可大好了?平日里要爱惜身子才是,此事我是不好提点主公的,你该深知。” 谢珝面无表情,双目直直盯着陶姜,一副有话直说之态。 陶姜笑笑,凑近一步,道:“桓玄加九锡之事,十分重要,并且需要速速接旨,你若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什么,请出言相劝。” 言毕,没有再看眼前之人,擦着他的肩膀信步下阁去了。 谢珝在原地站了三个弹指,才命人开门。 又过了三日,圣上再下诏命,依旧是桓玄加九锡之事,这一次,桓相国没有再推拒,而是拜谢安帝,接受了圣旨。 满朝文武非议之声又起:原来这桓玄并非真心拒绝封赏,而是要显示出谦恭之状,真是惺惺作态令人作呕啊! 作者有话要说:封尚:我就说这个人是蛮牛兄弟罢,你们都不信!无奈的摊手! 谢珝:我倒不这么认为。笑而不语。 封尚:??? 童儿:哎,羡慕啊! 封尚:??????封尚问号,嗷嗷嗷! 第82章 桓相国的种种恶言恶行被传扬的山南海北,如今又加了九锡,想必天下间总会有人站出来惩恶扬善了罢!没错,陶姜先生神算,确实有人坐不住了,只是这人选嘛,不堪大用! 殷仲堪的余党,新野人庾仄合众七千,起兵襄阳,赶走了守将冯该,在城南设了祭坛,祭祖宗七庙。 与此同时,南蛮参军庚彬,安西参军杨道护、江安令邓襄子听闻此事,也相继勾连,加入了谋划的联盟,作为内应。 庾仄本来是殷仲堪的同党,桓伟刚死,而派往赴职的桓石康又未到,所以才敢乘机发难,兴兵造反,此举可谓是桓玄掌权后的第一次动乱,一时间江陵震动。 桓玄虽说不管荆州之事,最终还是授意陶姜,想以堂兄桓修代领荆州刺史一职,毕竟想保护亲子侄,为今之计就是先不交于他们实职,承袭爵位便好。 可是陶姜以桓修一脉已经手握重权,怕他日有异心的借口,推举了桓玄堂兄之子,小字石康为荆州刺史。这道诏命本就耽搁了几日,又加之,桓石康当时还在建康,故而赴任就又晚了几日。 恰恰就是这几日,这庾仄便集结了部队,大张旗鼓的起了兵。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桓石康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不仅没有处理殷氏余党,却以讨伐庾仄为名,乘乱起兵罗县,自称平南将军、湘州刺史。 当时江陵城的南蛮校尉羊僧寿也兴起了反叛之兵,与桓石康共同进攻襄阳。 庾仄本就是乌合之众,哪里经得住桓氏军队的扫灭,见大军来袭便仓皇逃散,投奔了姚兴,而与此同时,他一同起兵的庾彬等人都在途中遇害了,只留下他一人的小命,苟活于世。 长沙相陶延寿看到桓石康乘乱起兵,来势汹汹,势头不对,最终在恶犬没有发动乱咬之前,就派人制伏了他。 桓玄听闻此事,十分懊恼,兄弟手足相争相杀,从他幼时便经历过,只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势力还没有达到只手遮天之时,先来拆台的确实亲人。 看来普天之下再没有与自己同心同德的亲人,兄长的离世,正说明了这一点。于是他不想过问谋逆之人的去留,便将此事交于陶姜先生全权处理了。 陶姜先生法度严明,作乱之人,不可留。于是将桓石康下令诛杀,并且查处了与其相谋的桓奥等人,也一并斩草除根了。 看似轰轰烈烈的两次反对的声音,就这样迅速的被按灭了,桓玄心中只留下一片灰白。陶姜则是恨铁不成钢,对这些小鱼小虾提不起兴趣,倒是借机先斩了几个姓桓的,让他稍稍安慰了些。 谢重见与老师谋划了一圈,还是没有什么成果,便借给老师倒茶安慰安慰陶姜的心情。 谢重道:“庾仄与桓石康都登不了高台盘,不堪大用啊。” 陶姜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谢重道:“依老师所见,是否还会有人再兴兵呢?” 陶姜道:“这些不自量力的人,又没有兵马,又没有谋略,只是白白送命而已,既然这桓玄加了九锡,还是没有人,就只能再等等了。” 谢重道:“老师的意思,是等他篡位之时么?” 陶姜道:“如今有一人,想必很有实力,只是一直没有他的行踪。” 谢重道:“刘敬宣?” 陶姜道:“刘裕。” 谢重吃了一惊,道:“刘裕?此人已经消失了有些时日了,当初刘牢之派他去接应刘敬宣,之后就再没见过此人。” 陶姜道:“是的,当时他手中也有些兵马,是如何做到销声匿迹的呢?” 谢重道:“刘牢之让他前去接个幼子,又能给他多少兵马,恐怕也都是乌合之众。” 陶姜道:“你还记得,桓伟第一次见到刘裕之时,就曾与桓玄提起此人,若是他日杀刘牢之之日,断断不能留此人。” 谢重道:“话虽如此,只是他在刘牢之帐下也是个不入流的参将,真有那么不凡么?” 陶姜道:“此人面相就十分威武,粗中有细,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谢重见老师这样夸赞一个人,心中有些不快,道:“老师果然还是对精通武艺之人颇为赞赏。” 陶姜听着这话茬就有些不对,于是大量了谢重几眼,道:“正事要紧,你莫要逾越了。” 谢重道:“徒儿不敢,全凭老师吩咐。” 陶姜道:“这些日子,你派人去东海找找刘裕的行踪,想必他是效仿孙恩,躲在了岛上。” 谢重深吸口气,道:“老师真知灼见,徒儿这就去办。” 陶姜点点头,示意他下去罢。 谢重深施一礼,便退了下去,只是他的眼神并没有半分敬重,反而升起了熊熊的火焰。若是老师只对精武之人,才能动心,那么这个刘裕难道会拦在自己身前,成为下一块绊脚石么? 如果不能从头到尾的得到,不如还是毁掉罢!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完完全全的拥有。他的恩师,怎么就学不会看看眼前人,如果再让他失望的话,只能来点硬的了。 腥风血雨鬓染霜,大恨深仇埋他乡。 刀锋剑戟何所惧,英雄无悔气壮长。 自打入了这建康城,一切都如此的不顺当。除了此时此刻,能享受瞬息的安稳与宁静,竟然没有一时是让人停歇的。 桓玄仰卧在谢珝的腿上,阖着双目,放空一下思绪,享受一下有心上人打扇的午后酷暑。可是缠人的思绪又涌上来,兄长的离奇死亡,亲众的恶意背叛,朝臣的疏远,封尚的杳无音讯。 谢珝按揉了下那越来越紧的眉间,便听到一声悠然的叹息,恐怕膝上的人,又胡思乱想了。 近来的坏消息太多,以至于,不让人有片刻的喘息。要硬起心肠,坚定信心去面对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超出预料的艰难抉择,谁都会黯然神伤罢。 捧起那张果毅的面膀,心疼的吻了吻。唇角触碰之所,温暖柔软,亦像是这个人的心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痴痴的等待今日这样的闲暇时光,却为何要在如此困境中才懂得彼此的心意呢? 思及此,怕是那轻轻的触碰也变得迟疑了。没有了主动的奉送,自然会被发现,于是纠缠的索取,随之而来。 桓玄还在等那猫咪轻舔似得吻再次落下,可是那狡黠敏感的小兽却像是心不在焉,只给了点甜头就眼神漂移,动作停滞了。可是有了好的开始,又如何能轻易结束? 一个翻身,二人的位置便反了过来,只是,桓玄没有急着给那跑神的小兽一记惩罚,而是静静的凝望着他,恐怕此时,两人才都专心的望着彼此,没有了那些是是非非的打扰。 桓玄未束起的发从他的肩头垂下,落在谢珝的脖颈处,痒痒的。两道剑眉,遗弃了之前的狠厉,带着些别样的风情。如水的眸子中,只有倒映的自己和一种说不出的情愫。 随着那知了声声的催促,那俊俏的脸颊越来越近,让人不得不闪躲过他的直视,紧紧闭上双眼,等待着暴风骤雨的惩罚。 可是并非如谢珝所预料的那样,并没有什么猛烈的唇齿袭击他的嘴唇,只有一阵阵酥麻撩拨着他的耳廓。睁开眼,去探寻,果然那人已经歪过头,寻找新的阵地去了。 这样的挑逗,分分钟都能点燃某种火焰,可谓是危险至极的信号,想必是这位心思缜密的丞相大人,在上一次二人的交锋中,探寻到自己的死穴便是这里,但凡有所动作,就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故而今日一上来就要照顾照顾。 桓玄轻易的就接住了谢珝反抗的小手,顺势就按在了他的头顶,仍旧专注的进攻着那点点柔嫩和薄薄的软脆,终于让身下之人怒不可遏的发出一阵挣扎哀怨之声。 专心的又来了一轮掠夺,却没有换来预料的哼咛,桓玄抬起头便看到一副隐忍的愤怒的目光,禁不住这样的注视,浅笑了起来,那咬紧的下唇,怨恨的眼神,哪一点都让他心动到不能自已。 可是打定了今天要做个温柔体贴之人,就不能匆忙行事。吻了吻那双清灵的眼,向下触上鼻尖,再落在薄唇之上,好一个行云流水的操作。 只可惜被打断的也是斩钉截铁,因为那果真是一头小兽,回应着轻吻的,居然是他尖利的牙齿。一口咬上来还不满足,叼住了还不松口,居然还用双尖牙在桓玄的唇上磨了磨,悠悠的松口,暗暗的加力,十分调皮。 看来爱抚是受到抵抗,桓相国不紧不慢不挣扎,由着他在自己的唇上打磨抛光,一直等到那顽皮之人良心发现,松开齿关,这才夺回主导权,继续攻城略地,横扫千军。 不过发泄完怒气的小兽也终于开始配合起来,慢慢的进入了状态,沉浸在这越来越深的亲吻中,紊乱了呼吸,迷离了眼神。 蝉鸣嘤嘤,清泉入潭,夏日宁静,只适合放空心神去用身体感受,不宜用脑,去考量来日是否还有未知的危险与祸患。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玩物丧志的小老终于又开始码字了。 距离再次出游还有十几天,所以忙个人仰马翻。 光是签证的照片就搞了3版才过关,真是好事多磨啊! 看来出行前就写完最终章的计划算是泡影了,现在要坚持更新就不容易了! 要加油!嗷嗷嗷! 第83章 正当陶姜先生为了新相府大肆挖掘各处美竹,迁往城内栽种,又命人抓紧打造黄冕规格的仪仗金辇,忙的不亦乐乎时。桓玄却在朝堂上疏归藩,辞去建康城中一切职务,回归南郡领一份闲职。 不由分说的,众位朝臣又一次哗然了,不过更多的是愤慨与鄙夷。非议之声再起,桓玄好大喜功,玩弄权术,惺惺作态,擅自请辞,定是让天子亲自下诏挽回,真是狼子野心,居心叵测。 只有忙碌之余听到这则惊天消息的陶姜,差点没有站住,他握着谢重的手,紧张的吩咐了几句,又匆匆备车,前往了六|四阁。 此时的谢珝正在净室品茶,他心中知道,今日桓玄的这番举措,定会让一些人无法安枕,故而静静等待客人上门,备好了笔墨、茶具,果然该来的人来了。 陶姜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上阁来,见谢珝稳如泰山的品茗,微微怔了一怔。 陶姜道:“你这是何意?竟然要与仇人安度余生?” 谢珝没有作答,只是倒上一盏茶,示意陶姜先入座。 陶姜道:“今日朝堂之上,桓玄请辞归藩,这是何意啊?不会如那些愚昧之臣所揣测的,他又惺惺作态罢!” 谢珝点了点头。 陶姜道:“如此看来,就是你默许的了?你果真已经忘记仇恨了?不会是跟他有了床笫之欢,就忘了你的恩人了罢!” 谢珝抬了抬眉,冷笑了下,在纸上写道:“彼此彼此。” 陶姜愣住了,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稳了稳心神,又道:“你真的默许他悠然自得的活在这世间?” 谢珝写道:“非也。” 陶姜道:“既然如此,你是如何打算的?” 谢珝写道:“手握兵权政权的不是陶先生么?先生如何打算?” 陶姜道:“权利名望都不是我所要的,我本是偷生之人,苟活于世所求无非是桓氏灭族而已。” 谢珝写道:“若陶先生不忘初衷,谢珝定不会失约。” 陶姜的眉头紧了紧,道:“但愿如此。” 谢珝没有回应,兀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陶姜道:“既然如此,就不能让桓玄回南郡去,你最好劝他留下。” 谢珝写道:“举事速战速决。” 陶姜道:“殷仲文应该已经备好了行文,推举桓氏登基之事,就在咫尺。” 谢珝点点头,没有再交流的意思。 陶姜只好起身告辞了,回府的路上,他左思右想,觉得事不宜迟,不管谢珝是如何打算的,将桓玄推上王位是势在必行了。 谢重依老师之计,来到卞范之府上,没有想到这位卞大人准备的如此充分,禅位的诏书都已经拟好了,甚至所更改的年号,登基前的祭祀大典都筹划的十分齐备。 令他十分诧异的是,甚至新朝所选的朝服款式方案都有,还是加入了传闻中桓玄十分钟爱的莲花图腾,实在是个有心之人。 卞范之见谢重前来,将桓氏登基的一概事宜安排十分详尽的汇报了一遍,引得谢重啧啧称是,两人简直一拍即合,恨不得这就入宫将安帝从皇帝的宝座上拉下来,把桓氏塞上去。 只是谢重还有些担心,安帝虽说心智不全,却还是有一批司马氏的家臣为其苦苦支撑,如今桓氏权势已足,只缺的是人心所向,天选之机。 没有想到此事卞范之也早有准备,他竟然搜集了历朝祥瑞之说,选择了其中天降神泉之说,命人偷偷挖钱塘江边的早已干涸的临平湖水道,以人力将湖水充盈,现只待一声令下,由该府省官员以祥瑞之说奏报朝廷,为桓玄称功。 听到这里,谢重深深为殷仲文所折服,在朝中这么多年的自己,居然都没有这殷氏识人,选择了这么一位善于阿谀奉承的小人,来为桓氏称帝添砖加瓦。 谢重从卞府出来的时候,已经黄昏,没有耽搁,便直接回禀老师,好让他放心。只是他竟不懂老师又表现出对复仇的热衷,是何道理?难道权利的诱惑还盖不过之前的仇怨么?或者桓玄只是该死而已。 桓玄并非一时兴起才决心回南郡去避世,而是昨日的谢珝给了他太多的惊喜,面对两人的如胶似漆,他甚至不再想为了前仇旧恨舍弃生命,随谢珝处置。 如果说当初一心只想为了谢珝的后半生着想,收敛金银财物也好,打造快船随时送走他也好,在边疆为其置办房舍也好,都是在自己死后,能给他一个新生活。 可是现如今,一腔血都倒给了那缠绵悱恻的日日夜夜,又如何舍得去死,独留爱人形单影只的在世间,回忆痛苦的过往。王孝伯离去了,自己也去的话,又只剩他一个人。 幽冷的夜让他怎样度过,梦魇中又有谁能抚慰他? 不是因为贪生而怕死,却是因为怕他孤寂而向往活着。 如果两人一身轻松的回到南郡,不再参与世间的纷扰,是否可以安享一段岁月,毕竟他的仇人都已埋骨黄泉,只剩自己,又是随时双手奉上头颅之人,还留在这是非之地作甚? 昨夜谢珝缠着他不断索取的样子,还深深的在脑中回荡,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去度过,每一次交合当做最后一次缠绵去感受,才会那样的不知节制,不懂爱惜自我。 甚至哭喊着不停叫出一声声“令烙”,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做到的,桓玄简直不愿意再想下去,自己不得生,是因为背负着这个姓氏,怎么能让他最珍爱之人,相陪呢? 如果谢珝对他的感情已经深到无法自拔,那么尘世间这恩恩怨怨,纠纠缠缠,是是非非,与他二人还有什么关系。 再见爱人,还是那样清冷的眸子,只是在看到自己那一个弹指,染上了些温柔的笑意。想必他已经知道自己在朝堂之事了罢,无需隐瞒,因为此时此刻,就只想这么做。 谢珝起身,用怀抱迎接了下朝回归之人,可是动作之轻,居然让人感觉不到,两人此时正拥抱着。 桓玄加重了力度,让二人的距离靠的不能再近,抚上谢珝的额顶,温柔的道:“一间茅屋,一汪清泉,你我二人,足矣。不要日久经年,岁月沧桑,三生三世,只念一个弹指,一个须臾。” 谢珝没有吭声,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的等,等他把话说完。 桓玄又道:“你的仇人,只剩下一个人了,而这个人随时愿意将他有的一切都给你,只要你伸手,就不会落空,只是他不忍心见到你孤身一人,在这世间徘徊,永世再难寻归属,于是他迟疑了。” 谢珝将脸埋的更深了些,继续听着。 桓玄道:“以前他不知道,你是否要求个安稳,只是想在你身边伴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可是如今,他看到了回应,看到了希望,所以他贪恋生,贪恋活在你的身边。” 桓玄又接着道:“可是,他还是决意,只要是你想要的,都不会被拒绝,无论是什么,所以,你放心。” 谢珝终于点了点头,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去确认彼此的真是心意。可是也许无需探究,因为这些话都是他知道的,所以听不听的到,都毅然相信。 踮起脚尖,才能奉送上双唇,这个动作其实会下意识的怕被拒绝,因为过往的经历,太过刻骨铭心。可是被对方立刻迎上,互动的感觉真的很奇妙,也很暖心。 现在有了桓玄,不会再怕自己付出的感情被拒绝,也不再害怕期待落空,也不再害怕茫茫深夜无人做陪。不能再一次失去,那就一起覆灭,会不会又遗憾。 但是自己的遗憾并不重要,所念之人的决心才最重要,不该由自己改变他的命运,本是这个天下的王,那么就算是一日,也要去做,想要改变世间的纷争困苦,就是一点努力也要去完成。 正在桓玄觉得状态恰好,越发收不住自己奔放的热情时,谢珝突然松开了环住他脖颈的手,跑到案前,书写起来。所谓激情一放,覆水难收,桓玄只觉得魂都被勾走了一半,对方却突然撤火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欲望。 于是又黏过去,从后面搂住谢珝的腰,在不打扰他认真写字的情况下,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起,又时不时坏心眼的舔上两口,不太老实的手就更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游走啊游走。 可即便如此,谢珝还是顶住压力,将自己所想的全部写了下来,只是见字如见人,这偶尔颤抖之下,留的印记一目了然,跃然纸上的一派糜霏的粉红。 谢珝将还未干涸的纸笺推到桓玄脸上,便趁机想逃,可是桓相国哪里会被这雕虫小技骗过,一手接下战书,一手捞过人来。信要看,蹂|躏也不能耽误。 可这跑远了的心却在看到这内容时,颤了颤。 纸上书:“君心似我心,日日常相伴。 他年若隔天水间,何处追随不离散。 少年发鸿愿,如今初得见。 儿女之情莫怀忧,天下苍生犹幽怜。 君王不宜老,清倌难成仙。 地府之行携手往,何惧百鬼侵犯。” 桓玄看完低低笑了笑,道了声“酸!”,便不顾脸上手上的墨迹,将人扑倒在案上,肆意的揉搓起来,并且毫无怜香惜玉之态,一边上下其手,一边邪魅的笑着,道: “原来你惦记龙床的滋味,现在就让你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龙床:“关我什么事儿?” 桓玄:“跟你没关系,有我就够了。” 谢珝:“我的题目是《论书案与龙床的区别》。” 龙床:“什么区别?” 谢珝:“趣味性不同,软硬度也…” 桓玄打断到:“人相同就行。” 第84章 公元404年初,桓玄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始,即皇帝位于建康。赐天下人爵位二级,恪守孝悌、勉力耕田者爵位三级,鳏夫寡妇、老而无子、幼而丧亲不能自存者每人赐谷五斛。 在城郊外七里处建郊祭之坛,登坛祭天,并杀黑公牛祷告上天,奉上猪、牛、羊三畜以表百兽,五谷以表天下作物,上拜神明,苍天,下拜黎民,大地。 并宣读呈文昭示天下:“皇天后土,晋帝贤德如同太阳运行,敬顺天意,把国家的命运交给我桓玄,上天意愿由人代行,帝王这才得以生。 不是君子便不能治国,只有高德才能统治人民,所以,只有顺合天意民心,四海才能归于一统。同是圣人但不能同时为君王,而德行低贱的人们也不能一日无主,所以,五帝互代,三代相接,一直到汉魏,帝位总是归于大功大德之人。 晋朝自中叶开始,世事多变,海西之乱,国运几乎危亡,九代帝王开辟天下,平定四海的业绩,任用贤良、斥逐奸邪的功勋,如果没有大禹式的功臣,我们就成为胡虏之民了。 太元末年,世风日下,天下大乱。隆安年间,祸及士庶,理绝人伦。桓玄虽然身在草泽,不为时人所重,但感于情理,又怎能无慷慨之志! 奋身克敌、廓清国难的功劳,主持政务、拨乱反正的业绩,都是仰赖先父遗德,我桓玄又有何功可言! 正值时运转变之机,我上应天地运数,以不才之身担当继承先圣的重任,开革新之始,托于王公之上,仰承基业,重振明德,敬业谨慎,不计较以后的忧患。 但国君之位不能久虚,人神不可以长时间没有供奉,因此,敢不敬奉皇上的禅让大礼。敬选吉日良辰登坛受禅,祷告上帝,以顺遂众人之望,万邦之愿。惟明灵的上天是飨。 天、地、人三才相助,天和人得以各成其功,国家理应归于一统,正直的人之所以能掌握兴亡的契机,帝王的兴起其根由是源远的。自三皇五帝以来,世代各有长短,虽然原因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 朕皇考宣武帝圣德高远,奠定下鸿业的基础,天命所归,理应由他开始。中间几经险厄,不堪负荷,仰瞻宏业,几乎弱柔如缀旒。恶运过去,否极泰来,我被国家重用,除奸救溺,拯救人伦。 晋朝司马氏因为多难而岌岌可危,命数已经完结,而效法唐尧虞舜的准则,遵循汉魏的成规,天命集于朕一身。自己本来才微德浅,屡次坚辞,得不到允许,查阅前代典章,于是在南郊登坛祭天,受命于文祖。深思此庆,愿与万民一起,开创新纪元。” 文武百官陪列两旁,听完这番慷慨陈词,全然忘了高呼万岁,也忘了改变帝讳。连殷仲文、王谧等人也都为桓玄的话震惊,将典仪草草收场了。 登基大典后,群臣的情绪一下子又被左右了,众御史们对于今日大典上桓玄所说之话,都对其人有所改观,又联想到此人刚刚执政时的几个重大举措,很多人开始拭目以待,这天下是否真的能迎来一位贤能的君主。 谢重匆匆赶回府中,想着向老师汇报这一天来,朝上朝下的风向变化,而刚到陶姜面前,却发现他已然对此事知晓了。 谢重道:“老师已得知即位大典上,桓玄的一番陈词。” 陶姜道:“我素来知晓,他是有抱负又有能力的。” 谢重道:“年号之事,他没有采纳老师的意见。” 陶姜道:“看来谢珝已经知道‘建始’的意思,毕竟八王之乱离我们还是太近了。” 谢重道:“看来如今这个年号,是谢珝为他甄选的。” 陶姜笑了笑道:“定然不会,顶多是殷仲文等人擅自决定的,我派人查过了,这也是个不吉利的。” 谢重道:“永始竟然也有出处?” 陶姜道:“当年西汉时期的年号,恰逢王莽篡汉,所以也是不吉的。不过,就算是上佳的,又有何意义,毕竟他身边有个谢珝,就注定会失败。” 谢重道:“老师还那么相信那个谢珝?他可是个情种,当年为了王恭他能杀这么多人,如今也能为这个桓玄除去他眼中的祸患罢。” 陶姜道:“我手中那些仿照桓玄笔记所写的信件,已经让他下定决心,既然如此,你我坐等其成便可。” 谢重道:“我已暗中与刘裕联络上了,只是他现在势单力薄,还不成事,还需要积蓄一些力量。” 陶姜道:“你我所能搬的动的兵毕竟是有限的,只是要看,这位刘裕能不能与当年的孙恩一样,学的会造势。” 谢重道:“若是老师可以出手相助,怕是这刘裕便可燃起燎原之火,只是朝中尚需要老师斡旋。” 陶姜道:“你不要忘了我们的初衷,不是要夺天下,而是要夺桓氏的天下,毕竟这九州百姓的疾苦早就与我无干了。” 谢重微微皱皱眉,又为不可查的握紧拳头,随时插手称是。 陶姜道:“近来有个地方我想去看看,毕竟刘裕处若是有所需要,我们要随时赶往东海。” 谢重的脸色又黑了黑,道:“老师可需要何祭品,我去准备。” 陶姜道:“一应事宜,我已派人备下了,你也无需跟随,过几日我便会回府了。” 谢重道:“荒山野岭的,老师要在外面留宿?这怎么可以,近来老师身体不佳,不宜……” 话没说完,陶姜便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劝。 谢重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再次插手称是。陶姜借口事多劳累,便下了逐客令,这是近几日来,他一只手数不过来的疏远了,真是让人十分难忍。 不过这样的态度,也无需再忍耐多时了,因为他不曾向陶姜仔细说明的,就是和刘裕之间的联络。刘裕早已等待时机,准备等桓玄登基便要兴兵讨逆。 而他也在此期间,出谋划策,并为自己安排了一条万无一失的后路,那就是自己暗中与其联络,而在大军进发之时,自己躲在东海指点江山即可,这点还是跟陶姜学来的。 而至于他的老师,就让他自在几日,毕竟到了刘裕处,自己才是有功之人,这姓刘的不会过问,自己是否会囚禁什么人,甚至不会介意多一个人为他谋划。 到那时,什么迷香,什么隐忍,什么过往,通通都会作废,只要老师日日夜夜面对着自己,又心念着复仇,还会怕他不听话么? 谢重边谋划着,边命人驱车赶往了殷仲文府上。最近这位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怎么能不去拜会一下。只是新皇登基后,这位左将军就更要风生水起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记得当年同袍之情。 不过自己的名牌一经递上,殷府的侍者便点头哈腰的将车驾迎了过去,再看看府外这排着长龙的车马,这殷仲文还算给点面子。 谢重来到这殷府的议事厅,未等多时,便见到了这位左将军。 殷仲文道:“景重多日不来,想必是忙的很啊,今日怎么又闲暇,来我这儿叙旧?” 谢重心中暗暗嗤笑,又不露痕迹的道:“仲文玩笑了,府上门庭若市,我哪里敢叨扰啊!” 殷仲文大笑道:“当初你就是如此喜爱揶揄别人,没有想到,今日都权倾朝野了,依旧这样。” 谢重笑道:“说到一人之下,如今就只有你啦,仲文兄。” 殷仲文道:“说笑归说笑,将来,还要多仰仗谢兄,才能有我一席之地啊!” 谢重道:“仲文兄,如今烈火烹油,可想过将来啊?” 殷仲文一愣,又道:“景重兄这是何意啊?” 谢重道:“当今圣上可是能稳坐大宝之人?” 殷仲文踌躇了下,道:“这是何意?” 谢重道:“桓玄心中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今日坐在这宝座之上,也是没有半点心思花在上面,而我们这些奔波劳碌之人,可能拼上家族性命陪他?” 殷仲文摸了摸下巴道:“景重兄,有话不妨直说。” 谢重道:“司马氏还在的时候,就算有一万个人挟天子以令诸侯,也不会有太大骚乱,可是一旦有人动摇超纲,便会招来杀身之祸。但凡有能之士,打着勤王的名号,便是义士。” 殷仲文点了点头。 谢重道:“你与桓氏虽说有莫大的干系,可你的族兄,毕竟也死在他的手上,但凡有一天,他有什么闪失,你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殷仲文插手施礼,道:“多谢景重兄教我,如今兵权虽然在手,只是北府兵将领被斩杀过多,这天下之兵,确实也不好操控。” 谢重道:“正是如此,我言尽于此,仲文兄要为长远计啊!” 殷仲文道:“我这就上疏,保安帝一命,善待司马氏后人。” 谢重道:“仲文兄真乃聪明之人,景重谢过了。” 二人叙谈不多时,便各相忙碌去了,只是谢重今日这番话,倒是引得殷仲文的疑心,毕竟谢重与司马氏并无任何瓜葛,何苦跑到自己府上,为失了势的安帝说话呢! 他所提点的江山不稳又是何意呢?这秃子头上的虱子,何必细数的如此详细,难道他是准备有所动作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登基大典确实注了不少水,最近没有什么时间查资料。 古文确实比较难懂,就拿了些翻译好的,直接附上了。 前一段更的太拖沓了,最近会勤勉一些。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本文更完后,会有很多番外,并且结构也会大改。 如果实在看不下去的小伙伴,也可以等到改完再看哈! 再次的感谢! 第85章 东海边的一个小渔村,救起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军爷,过了二十几日,又来了两位陌生人,相安无事的在此处住了三月有余。只是天下换主的消息传到此处,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刘敬宣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要赶快去寻找家父了。” 童儿道:“忙什么?主公现在既然登基坐殿了,怎么会亏待你父亲呢。” 刘敬宣道:“可是姐夫这一时半刻的也难以恢复记忆罢,我还是有些担心外面。” 童儿道:“正是因为他恢复的困难,才要有人悉心照料啊。” 刘敬宣道:“有你和莫大娘就好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把我留在此处,也无用啊!” 童儿道:“他刚刚与你我熟识些,又怀着戒备,你现在突然走了,要怎么跟他解释?” 刘敬宣:“当初我说搬救兵,让他回去养伤,你偏偏不听,现在无从下手了,不然咱们一道回建康去。” 童儿道:“他现在的伤势,还没有痊愈,旅途劳顿,怕是对伤势有害。” 刘敬宣道:“打住罢,你不肯将他放回建康我能理解,但是他的兄长就在离这里不足百里的地方,你不是也不肯将人送回去么?” 童儿道:“当初不让你来,你偏来,现在又急着走,是来与我作对的么?” 刘敬宣道:“我是想救姐夫,而不是要害他啊!” 童儿道:“我想害他?别再叫姐夫了,听着头疼。” 刘敬宣道:“没有我姐姐,你的这位意中人恐怕早死了,还会有今日,让你在这惦记!” 童儿道:“反正你姐姐现在已经不在了,由你在这里胡说也就图个痛快罢了。” 刘敬宣道:“你!” 童儿道:“你什么你,要走,可以,你自己跟他去说罢!” 刘敬宣立刻吃了一憋,不再做声了。当初确实是自己死乞白赖的要跟着童儿找人的,如今封尚的人虽然找到了,伤重的差点丢了命,醒了也不认人,最重要的一点,谁的话都不信,要死要活的不离开这小渔村。 这渔村与世隔绝多年,人不出去,消息也进不来,外出打渔的人才会带回些新闻来,可山坳里的村寨,虽然靠着海,却要翻过山去,才得见到,渔民不常出去,一旦出去也不会马上回来。 而除了靠打渔为生,也会在这山里寻些活路,只是受战乱洗礼,此处的人为了避祸,已经不常外出渔猎。而说起救助封尚,也是巧合不能再巧。 小小的渔村有一家姓莫的渔夫,是个不算太合群的人,结伴一同出来了三四天,到了该回去的那日运气有些不佳,每个渔户都收了网,整理了船只准备回山里了,只有莫大哥还打了半船不到。 莫大哥本来也就是想撒这最后一网了,却看到海面上似乎飘浮着什么物件,夕阳血染了海面,于是便没看清这前面海水也被血染红了,划桨过去,才发现是个人。 这人年纪看着倒还轻,衣着富贵,身上却破了几处口子,似是刀伤,本以为这样一个状态的人,必死无疑,可是捞上来后却发现,还有脉搏,谢天谢地,莫大哥人虽不合群,心却善,打的鱼通通没有带回,只把这位伤者悄悄呗回了山里。 在莫大娘的悉心照顾下,这人倒是捡回了一条命,只是村里的人,对此颇有微词,觉得这人穿着像是军爷,这兵荒马乱之际,捡回当兵的恐惹出祸患,一直吵嚷不休。 好在,村里的老当家也是信佛之人,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年轻轻的大好少年,眉清目秀的,既然救了回来,就听天由命罢。 没有想到过了二十几天,就有两名少年寻了过来,村中人立刻警惕了起来,对二人入村已是不满,想要出去,就不能轻易应允了。只是没有想到,这二人寻到人,万分感激,提出留下照料,并没有要出去惹事之嫌,如此,村中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三月过去了,出去打渔的人带回了这新皇登基的消息,看似天下已经太平,又按照人员领受天子所下的封赏,村民们也分成两派,一派是主张归附朝廷,按人头领补给,一派是观望风声,不急于暴露自身。 无独有偶,这外来的两位客人,也是意见难以统一,去与留都成问题。 封尚自从身体好转了起来,脾气也好了很多。刚醒的时候,每日里暴戾的难以接近,除了莫大娘,别人是休想接近半步的。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怎么受的重伤,只记得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要急着去做,十万火急。 可是伤重到自己走下床榻都困难,心中急出火来,也只能对着房梁无奈叹息。 休息了几日,又有两个人找上门来,说是自己的旧友,却无论如何不肯告知,究竟自己急着去做的是何事。只说自己是手刃反贼孙恩的时候,与其奋力搏杀才负的伤,等到他身体好些了,就回建康去。 如果真是朋友,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做什么重要大事,又如何会欺瞒自己,既然不肯吐露真心,定是有所企图,现在自己身份不明,又有重要使命,不得不多多提防。 只是,这被称之为童儿的少年,三个月来如一日的,日夜在床边照料,任自己发脾气也好,耍性子也罢,都全盘忍下,偶尔还会投来的关切而夹杂着自己看不懂的目光,让他偶尔也有所触动。 还记得自己失血过多,刚刚复苏的时候,每日里只能躺在榻上,甚至发不出什么声音,叫作童儿的少年,便喂水喂饭,换洗擦身,甚至是出恭,都服侍的自己妥妥当当。 时时刻刻守在榻边,静静的做好每一件事,却从不多言多语。只有那聒噪的刘氏少年,一口一声姐夫的叫着,却也看不出究竟有多亲切,每每自己还没急躁,他就急躁起来。 观察了这两人这样久,要加害自己,怕也是不会,只是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自己究竟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是否有人在等?等待的人又是谁? 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在隐瞒,究竟为何? 童儿端着盆水进入了房间,如今看着封尚的伤势好了大半,只是右臂上的伤口刚刚愈合,自己浣洗还是不方便,需要有人服侍。看着那意气风发健壮的人,变成了今日这副模样,真是让人唏嘘。 童儿道:“眼睛直直的在想什么?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 封尚道:“我自己是谁,不重要,只是觉得一定要想起来你是谁才行。” 童儿道:“你这些花言巧语,在这渔村就不要浪费了,留着,回到建康城,你最爱的花花世界里用罢。” 封尚道:“我以前很喜欢去风月场么?” 童儿道:“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府邸。” 封尚拉住童儿拿着汗巾擦拭着自己胸膛的手,邪魅的一笑。 道:“怎么?吃醋。” 童儿倒是没有被这种三天里就会出现一次的无意挑逗所耽搁,甩开那没有什么力度的左手,继续擦拭着封尚的肩膀,表情都未变上半分。 封尚道:“你这样没有情趣,难怪我会出去寻找野食儿。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我的娈童?” 童儿道:“这才三个月你就熬不住了么?你不怕来日你全都忆起来了,会后悔?” 封尚一把将人捞在怀里,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凑到童儿耳边低低的道:“我向来不会后悔。” 童儿道:“不是你刚醒时对我大吼大叫的时候了?也不是你让我滚的时候了?果然理智盖不住禽兽的欲望啊。” 封尚松开了钳制,悻悻的道:“往事莫提,再说了,这怎么是兽|欲呢?我从你的眼中,看出你对我……” 童儿装作毫不在意的将汗巾在封尚脸上胡乱的揉着,打断了这句他一个字都不想听的话。 封尚好容易重获呼吸,道:“看看,说中了罢。既然你对我有照顾之情,投桃报李,我犒劳一下你如何?” 童儿嗤笑道:“哼,你现在的身子骨,就是半程也难,还是好好养着罢。” 封尚吃了一憋,好半会儿才道:“你,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见人已经端着水出去了,气不打一处来,自言自语道:“你怎么知道的,小东西。” 念出这句后,封尚脑子突然紧了一下,疼了起来。虽然来人十分年轻,却也是少年模样,身材不算高挑,也有了七尺的样子,为何自己脱口而出的是“小东西”,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所熟识的人,是个幼童一般。 头痛欲裂,发出一声惨叫后,封尚整个人居然昏了过去。 再次苏醒过来,是因为身下有一阵阵酥麻,恍恍惚惚中,有人在为自己擦拭着,可明明是因为头痛而昏倒,怎么会有人热敷到相反的地方去了?而这触感,越发的勾着魂,难不成还真是兽|欲。 努力的睁开眼,见到同一张脸,还是早上那稚气的面容,依旧冰冷的可以结出冰花来,只是这眼神却透露出关切与温柔,真是个不善于隐藏心事的人。 只是少年的动作滞了滞,又加速了手上的活计,快速的抹了几把,就要为他穿好衣裤。 封尚想起了自己是为何而昏倒的,筱的坐了起来,握住童儿的手,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了这□□相对不太雅观。想遮掩之际,又撇见面前人的脸不知何时,已经红透了大半。 索性一个翻身,将人压到了身下。 作者有话要说:失踪的人终于出现了,太久没和大家见面,不会被遗忘了罢! 封尚:“我是谁?我在哪?我为啥要在这儿?” 啰嗦:“你是禽兽,你在天堂,你要干坏事!” 童儿:“你说谁是坏事?” 啰嗦笑而不语。 第86章 封尚这种因为似乎要忆起往事而晕厥的事情不计其数,于是童儿便按部就班的想趁他睡着的时候,帮他擦拭下清醒时不便整理的地方,没有想到,这次他醒的这样快。 自己还没有收拾好残局,就被逮了个正着,想赶快把烂摊子弄好,别让两人尴尬,没有想到,这人似乎是真的伤愈了,“噌”的坐起来,反倒是吓了自己跳。 如何解释现在这个局面,倒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何面对这三个月以来装的像个处子似的,压抑着野兽本性的,危险的灼热目光,和某处散发出的诡异热量,才是重点。 封尚笑着道:“怎么,耐不住了?” 童儿一记白眼。 封尚又道:“何必要等我昏睡时偷袭?醒着来不是更好?” 危险的信号越发的器宇轩昂,再不打断,怕是后果很难收场。 童儿道:“下去。” 封尚道:“我以前是不是经常喊你小东西?” 童儿的瞳孔一下子张大了几分,回念想想,若是此人恢复了记忆,又怎会在此纠缠自己。 便喊道:“你给我下去。” 封尚看见童儿脸上的反应便知道确实如此,便道:“我倒要试试看,你哪里小?” 说罢,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可单凭一只手去给人宽衣解带,还是困难了些,摆弄了半天不见成果,急的他头上浸出了汗。童儿没有反抗,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神情又恢复了一派冷漠。 封尚最讨厌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既然从衣服上出手没有成效,隔空给个警告也是好的,于是坏心眼的耸了耸胯骨。毕竟是九月盛夏,衣料穿的还是淡薄,这一下子,童儿的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封尚见自己的小计量成功了,便更加放肆将脸凑到童儿耳边,呼着热气,边道:“从了罢。” 童儿被挑衅的已经是极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怒气蒸腾的无处可发,正想给出身上之人,一记重击,不给他一个血的教训,让他这点精神再萎靡下去几天,他就不会乖乖听话。 只是恰好这时,终于找了好借口,要告辞的刘敬宣推门而入,一边走,还一边道:“姐夫,醒了么?” 于是,好一幅春光乍现颜色俏,卧榻蛮蛮紧盘桓,差点闪瞎了他的狗眼。 刘敬宣赶快捂眼睛,喊道:“白日宣淫!童儿,你还要点颜面么?” 透过他的指缝,明晃晃看着封尚是没有什么衣冠可言了,可是人家童儿好像还说的过去,床边的架子上摆着水盆汗巾,这态势,怎么看,怎么有点不对。 封尚被这一惊,吓的差点翻到地上,吼道:“你,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得了这个空隙,童儿终于可以挣脱束缚,坐起身,整理了下衣衫,没有说话,端起水便出了门去。 刘敬宣道:“不知检点,想勾引我姐夫。” 于是最终得来一个鄙夷的眼神。 封尚趁这个空档拽上了衣裤被子,又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道:“敬宣,你来干嘛?” 刘敬宣道:“姐夫,最近莫大哥收成不太好,我准备明日就跟着他们出去,给帮帮忙。” 封尚听的懂,这是刘敬宣想借这个机会出村寨去,至于去哪,就不得而知了。 封尚道:“敬宣,走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对我坦白一些事情。” 刘敬宣就知道他封二少爷,哪里是那么好骗的,挠了挠下巴,道:“姐夫,我没有什么隐瞒的啊。” 封尚道:“你若都说了,我随你一起走。” 刘敬宣惊讶的道:“当真?你的身体,行么?” 封尚道:“你看呢?” 刘敬宣想了想刚才的画面,道:“行。” 封尚道:“那你实话告诉我,我究竟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要去做?” 刘敬宣道:“姐夫,这个事情吧,之前童儿不让我告诉你,是怕你身体不行,急着出村,会加重病情,现在你既然已经痊愈,我就全盘托出罢。” 封尚道:“你说。” 刘敬宣道:“其实,是姐姐,她为了你被司马氏的恶贼捉住了,这群狗贼用她的命要挟你的好基友桓玄,让他停止攻打建康城。” 封尚道:“什么友?” 刘敬宣道:“挚友,挚友!” 封尚道:“后来呢?你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刘敬宣道:“后来姐姐因为你在路上被孙恩偷袭,下落不明,以为你不在了,就堕下城头,随你去了。” 封尚道:“所以我当初急着去救你姐姐?” 刘敬宣道:“是的。” 封尚把这件事反复想了几遍,确实有一种急迫的感觉油然而生,只是如今,不知为何,他只是在听到“桓玄”两个字时,心中有所悸动,而其余的事情,都不再让他感到焦虑。 封尚想了想,道:“我想回建康城去,你要一道么?” 刘敬宣道:“童儿,不会放你走的。” 封尚道:“为何?” 刘敬宣道:“这几个月来的日日夜夜,你不会全然看不出来罢。我觉得他其实希望你一直都回忆不起来才好。” 封尚道:“他好办,只是你,还有事瞒着我?” 刘敬宣不知为何,面对着封尚这种质疑的神情,每每都会滴出冷汗来,只是这三个月来,他似乎已经忘了父亲当初的嘱托,没有想到,为了义,自己已经耽误了这么久,既然封尚也能走了,这村寨就算有刀山火海,也得冲出去才行。 刘敬宣笑了笑,道:“姐夫,其实你也有事瞒着我,只是现在你我都不必解释。回了建康城,就什么都知道了。” 封尚道:“我得见见桓玄。” 刘敬宣道:“他如今已经是天下的主人了,你我都要尊称一声陛下了。” 封尚又似有所思,沉浸在一种迷茫的,看不到前方又见不到过往的思绪中。桓玄这个名字,为何听完后心中会暖,而这个对自己有情的童儿,又该拿他怎么办呢? 童儿拎着空了的水盆,站在门外,听着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谋划,叹了口气。三个月,已经足够,再把人囚禁在这里,也无济于事,确实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认为时机成熟了,应该动手的还有刘裕。带着两千人马蜗居在东海外十几里,要想躲一日容易,躲久了自然绝无可能,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他与这余姚太守是旧识,关系不错,自然也就安稳。 当初王谧收买刘裕之时,曾在余姚宴请过当地太守翁涼,那个时候翁太守对刘裕的英姿就十分赞赏,私下也有拜会过,可谓是仰慕多时,如今这位英雄在自己地盘有个一兵半卒的,闭闭眼,就过去了。 别说是权当看不见,就是要他去主动去接济一二,也是欢欢喜喜的,只是没等他问询,刘裕就主动上门,请求支援与庇护,翁太守心中可是开了花,日思夜想的,就是把人留下,收为己用。 本以为刘牢之叛乱身死后,刘裕这员勇将会再寻个明主依附,推杯换盏后,翁涼才知道,这位刘将军胃口可不同寻常,不是一个半个虚职就能满足的,他看的是天下。 翁太守再色令智昏,也要掂量下自己有没有命去花天酒地,看着这大好的男儿异想天开的要去送死,有些于心不忍,却也是劝说不住的,为今之计,只有默不作声,静静等待。 若是将来这位刘裕将军能成事,自己也可谓是功臣元勋,若是他兵败,自己再打出扫逆的旗号,也不会被朝廷怀疑。只是这样看来,想要一亲芳泽就不太现实了,而且相交的距离,也不可太近。 最初两人还有所往来,如今新皇登基,正是万民归顺之时,满朝的官员都在等待有好运降临到自己头上,唯有这翁太守十分沉稳,不去巴结,也没有作为,称病在家。 果然下旨进封受赏的好事,就没有找上身体不适,告病之人。周遭的官员都有所迁任,翁太守觉得时机将要成熟了,坐观风云突变,而置身事外,才是正途,待到日后安稳了,多少富贵等着他。 刘裕整日里训练兵马,陆战水战皆毫不懈怠,又有翁太守的暗中资助,十分合意,听闻了桓玄不仅统揽大权,竟然还改朝换代,就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登陆进兵,步步为营,才是重点,当初孙恩就是沿海直上,由丹徒奔京口直取建康,这条路虽快,自己的兵力不足,先要造势才好。而最好的登陆地点就是吴郡,何况那处还有一个人,值得一用。 除了觊觎自己美色的翁太守,还有一员猛将被发到吴郡雪藏起来了。自从桓玄掌了权,刘牢之手下的北府兵旧臣,不是被无故寻错斩杀,就是下放到地方做个闲职。 这何无忌就是在丹徒领了个文职的一名猛将,自己如今有吞并天下的打算,自然也要联络一下老友,共商大事才好。再说了,这刘牢之一族几乎灭亡,这何无忌虽然称其为舅,却因为恰好出了五福,又是不可多得的人物,这才保下小命,在偏远地区供职。 没有想到一封书信过去,收到的可谓是大大的惊喜,因为何无忌早就有所准备,也在等待恰当的时机造反,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作者有话要说:混战啊混战,以前打仗主要靠亲戚。 难怪古人的头等大事就是子嗣,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可惜小老这一代,享受的是独生子女,可惜啊可惜~ PS: 上一章,最后屏蔽的那两个字是赤|裸。 第87章 本以为三人想从渔村全身而退是天大的难事,不曾想到不仅没有遇到阻拦,甚至还被欢欢喜喜的送出了这地势险要的山峭。 真是拖了桓玄登基的福,百姓们有心将他们送出村去,顺便一探外面的究竟,如果真如外界所说,天下太平,按人头领取封赏,就要他们三人派人回村里来告知。 于是这三人便重见了天日,只是,这封尚不急着去见他那已经忘却了的大哥,一心想要见的是当今圣上。童儿倒是觉得无妨,只是这刘敬宣已经安奈不住想要知道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从山中出来,恰巧便是嘉兴与吴郡的中间一带,返回嘉兴不如前往吴郡,于是三人决议向前赶路。 刘敬宣等不得无法骑马又行动不便的封尚在路上耽搁时间,便租了匹高头大马,美其名曰打个头阵,先行一步了,留下童儿陪封尚坐在马车里,每日里还要缓行慢走。 封尚二人不徐不缓的向着建康城赶路,一路上童儿带着这位失忆的少爷,走走停停,名义上为了找回丢失的记忆,可是在封尚看来,就是为了满足某人与自己公然约会的幌子。 什么自己常去的酒楼,吃的食物,饮的佳酿,或是览过的名胜,驻足过的风光。若是真依了刘敬宣所言,难道不是去花街柳巷转转,更能寻回些往日的记忆。 不过难得的看着那小东西眼光中散发着与他年纪相吻合的表情,也让封尚的心情好了起来,不知不觉的,被这种安逸的气息所感染,连急着去见重要之人的事情,也抛诸脑后。 这些时日,每当封尚恶趣味的想逗逗这小东西,就会提出来哪里的勾阑是自己曾下榻的,引来一阵白眼和恶语相向。离建康城越近,这样的言语就越发的好用。 就好像是进了这建康城,两个人的身份就会受到制约,不再会这般自由自在了。慢慢的封尚也感觉到,日思夜想去见到的人和地方,也许并不是最重要的。 吃饱了困意就会袭来,在赶路的马车上,童儿不自知的点着头,昏昏欲睡。封尚一边托着他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一边吩咐外面,就近寻个下榻之处。 总觉得近日这小东西一天一个变化,幼稚的面旁也长开了,渐渐的眉清目秀起来,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毛茸茸的。微微上翘的唇线,总像是在欢迎品尝。可餐啊,可餐。 只是这番面容越来越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也是有些清冷的神色,同样孤傲高洁的性子,是谁呢?谁的衣袂,划过记忆,能够击穿这浓雾,让人脱离幻境,重归现实。 随着马车停下脚步,肩头的人也苏醒过来,打着哈欠,询问着方向,见封尚毫无回应,这才重新打量这人的神色。 童儿这一看之下,不由得一怔,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封二少爷的眼神这么炙热了么?刚才浅浅的一觉,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不对,这目光不像是在看自己,难道他想起了什么? 童儿道:“你这是又,想……” 话还未问出口,唇已经被封上。 惊诧也好,怀疑也罢,暂时就好好的收起来,索性就闭上双眼享受这一刻罢。 热烈掺杂着霸道,抢夺伴随着专注。一直到车夫再请二位下车,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封尚道:“走罢。” 随即又在那薄唇上嘬了两口,便拉着童儿下了车。 这是一间偏僻的宅院,安静有余,豪华不足,可谓是修养的好去处,却不适合一个急于找回自己记忆的人,也许更适合悄悄约会的人。 刚才的吻那样的不合时宜,两人现在又要在这安静的处所内,面面相觑,尴尬的气氛,顿时迷茫在整个厅堂中。 只是童儿一贯的观人与微,封尚不争取的,他就不动生色。 童儿道:“今日,过于劳累了,我便先去睡了,封公子要茶要沐浴的,敬请自便罢。” 封尚点头道:“好,好好。” 童儿刚转身告辞,封尚又后悔,忙叫出一句:“等等。” 却不知自己究竟要表达写什么。 “还有何事?”童儿并未转身,却问道。 封尚道:“夜里,风凉,小心保暖。” 童儿道:“哦。” 封尚又道:“安睡。” 童儿道了声“安”,便翩跹而去了。 望着一身白衣的身影,封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只是这记忆与自己开了个小玩笑,他再着急,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就这样慢慢的等,等着该回来的回来。 这种选择也许更好,可以给自己一点时间,面对眼前的人,难道自己以前也是这种个性,凡事都要前思后想?总觉得现在的所作所为违背了初衷,那自己究竟是在怕什么呢? 想完这些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睡意全无的封尚,索性起身在庭院中散起步来。 对于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已经慢慢习惯。伤势虽然还未痊愈,也康复的差不多了,那个叫做桓玄的人,究竟是谁?为何自己急着去见他? 可是他现在已经登基坐殿,成为了这全天下的主人,那么,自己再去见他,是否合适。一切对于自己都是未知的,如此看来,唯一看似能够把控的今时今日的情形,也失控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悔恨刚才不该那样草率的就动了嘴,今夜容易搪塞,明日一早,就又回到混乱的状态之中了。 “哎!”封尚发出一声叹息。 “怎么?不成眠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惊的封尚险些跌倒在地,他,他不是睡了么,这么快就醒了? “大半夜的,在别人的院子里打转,是有什么话要问么?”童儿道。 “睡,睡不着。”封尚道。 “既然这样,我倒是有话要说。”童儿道。 “咱们就站在这儿讲?”封尚指了指客厅。 童儿上前一步,与封尚面对着面,距离近的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这样空旷之所,才不会有他人听了去。”童儿道。 “究竟是何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封尚道。 童儿的眼神仿佛盯着封尚的嘴唇,像是有话要说,还像是挑逗,这样的气氛让封尚不由得,背心出汗,头皮发紧。 “是关于刘敬宣的事。”童儿道。 “?”封尚道:“原来是他。” “刘敬宣在的时候,不方便说,这个人是敌不是友,他的父亲,曾是你与桓玄最大的敌人之一,至于他为什么会护着你,是因为一场骗局。”童儿道。 “骗局?”封尚道:“是我骗了他?” 童儿道:“不,是一个真心爱过你的女子,为了你,诓骗了他。” 封尚道:“他的姐姐?” 童儿道:“看来你失忆后,头脑灵光了不少。” 封尚道:“她做了什么?” 童儿道:“具体的事情此时还不便多说,但是,你要知道,如今这世上,还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你的死活与下落,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一定是他。” 封尚道:“他要置我于死地?” 童儿道:“他全然不知情的时候,还会喊你一声姐夫,可是当他什么都知道了,恐怕,第一个会来取你的命。” 封尚道:“你说如何是好?” 童儿道:“所以,才不急着回建康城去,因为那里才最危险。” 封尚道:“那么,你说我们去哪?” 童儿突然又近了一步,唇边几乎贴着封尚的耳廓,讲了几个字,封尚的瞳孔放大了几分。 谈话的内容已经全然不重要,这个距离开始引起他心中微微的不适了。 无巧不成书,刘敬宣巧遇何无忌的属下,才知道父亲已死,大势已去。山中不知日月,他既感慨阴差阳错,为了一文不值的情谊闭目塞听,又悔恨当初不听父亲劝告,耽误了时机,没有留在父亲身边,致使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 过往的种种如映画般在脑中穿梭,看着那简陋的野坟,听着旁人叙述父亲死后,所遭受的百般□□,悔恨的泪水不争气的掉落在泥土里。 这段时间来所有的事情,反复的去回想,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没有一件事不是有人暗中策划过的,阴谋,一切都是阴谋。 不过一切为时已晚,任头磕了又磕,流着血,伤到了骨,也无法弥补自己的过失,疼痛掩盖不住仇恨,恨,恨之入骨。 堂堂一位少将,磕死在父亲的坟头上,小小的参将是如论如何无法负责的,一众人强行将他拉了起来,带回了刘裕的大营。 一路上,刘敬宣再没有说一个字,他的心中充满了仇恨。 奈何这位参将早就预料了这样的情形,慷慨激昂的阐述了刘裕为刘牢之复仇,所进行的周密计划,何时何地预备起兵,究竟有何人参与到其中,约他共商大计。 详细的听完了刘裕、何无忌准备起兵的部署,又在刘裕的大帐中见到了陶姜师徒,刘敬宣终于从哀恸中抽离了片刻,开始参与到为父亲复仇的计划中,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短暂的忘记痛与恨。 不过这对师徒,是否可以信任,难道父亲的死与这两个人全然无关么?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非常抱歉,蹉跎了这么久,才来把最后几章补齐。 由于从日本回来后实在太忙了,一直没有缓过神来。 强行码出的几个字,也有些不精,大家不要在意这么多了,故事大概齐补全就不要再最求自行车了。 再次的感谢大家! 第88章 戍边眺远观静山,战火燎寨几时还。 从新皇登基到刘裕的神兵突起,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建康城内的形势,又重新进入了惶惶不可终的态势。 整个朝野在看桓玄的脸色,桓玄在看谢珝的脸色。 左长史道:“这刘裕的反叛军,来势汹汹,竟然悄无声息的就在京口、广陵、历阳和建康同时起兵,这是要变天啊!” 殿中监道“听说刘氏收拢了诸多北府旧将的势力,当今这位对北府军瓦解的已然很到位了,只是这也势必伤了将士们的心。” 书令史道:“当今这位敛财的速度不亚于司马氏,还公然在正宫中豢养娼官,名声败坏到极致了,怕是这皇帝的宝座不稳了。” 右刺史道:“都这个时候了,当今这位还在看这后宫的脸色,真是让人寒心啊!” 詹事道:“后宫?那样的东西也能这样称呼么,真是有辱斯文。” 左长史道:“当今这位少年时还是有家眷的,怎么就……” 书令史道:“还管这样许多,依我看,不如盼着刘氏早日攻破这城门。” 中书令道:“轻声点,脑袋还要不要了!” 武官们蓄势待发,而文官却只有窃窃私语,所议论的也不过就是当今朝廷将以何种嘴脸一败涂地,换个屁股坐在这高高的龙椅之上,就算刘氏打着匡扶勤王的旗号,也不知勤的是哪里的王。 对于如今这样的局势,几家慌张,几家淡然。桓氏一族,除了桓玄,都慌张的不可终日,而桓玄心中早就有了定论。 刘裕四路军马疾如风,迅如雷。首功要算是何无忌,他诈称诏使,率人骗开城门,直冲府门,当即就斩了桓修,占领京口重城。随后广陵的青州刺史桓弘也命丧黄泉,城献刘氏。 有了首战告捷,刘裕随后便率兵直扑建康。军至竹里,遇到了刚刚领命的征讨都督桓谦。 桓谦自诩是跟着当今圣上征讨过司马氏昏君的子弟,听闻刘裕咄咄逼人,接连斩杀了自己两位族亲,便自告奋勇帅军来阻,只是见这刘氏逆贼军进竹里,上奏桓玄,仍然得不到允战的诏书,整日里心急如焚。 桓谦怕贻误战机,一日曾三上战报,请求马上齐集大军先发制人,可是又等了两日,才得到诏书,展卷竟然是以持重为由,令他继续据守。 见到这份战报,一心应战的将领们都泄气了,刘氏举兵来犯,怎会因为我方的避战而放弃,恐怕更加长了这刘氏逆贼的嚣张气焰,如果一再坚守,最终只能是丧失军心而惨败。 圣心难测,若是今日不顾一切,江山都可拱手让人,那么当初又何必大费周章,要坐上这一国之君的位置。不管这桓玄要怎样,桓氏一族的命运怎么能轻易毁在他的手上。 桓谦联合众将领,又再次上疏,申明死战的决心。 宫中无宁日,只恨春宵短。 皎皎觥筹斜,漫漫午尚酣。 懒散发半束,金履尽拖殄。 恩爱纵无度,龙榻未曾闲。 天下大赦,新皇登基,寥寥数月,百事丛生。前朝越是喧腾,后宫越是冷清,本就幽深的宫禁院落,更加人丁稀疏。若是不称帝,也没有文臣死谏家事,乃国事,乃天下事。 只是这一登大宝,上至皇考下至太子,都要落实到人头上。就快要忘记自己夫婿面貌如何的刘氏,一跃成为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又奉诏祭奠了桓温追授宣武皇帝的大典。 本以为就此会夫妻团聚,父慈子孝,可惜,竟然除了在封后大典匆匆一礼,就再也没有见过桓玄。当初在南郡之时,就觉得这谢珝不似客卿,日日下榻在主殿,只是多番打探,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后来战事骤起,家眷女子也不便插言,便由他们去了,想必就算是迷上了什么旧日名满京城的清倌小唱,也不会登什么高台盘,三夜五昔的丢到脑后了。 如今桓玄大胜,还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后宫竟然因为这个男子,变为了真真正正的冷宫。盘踞在皇上身边的人,偏偏是这个小唱,满朝文武竟然也闭目塞听,无人质疑。 若不是天地法理不允许一个男子为后,自己这后位怕是也要拱手相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上不仁莫怪个小小的女子,也要翻云覆雨。 送茶送饭送糕点,圣上仍然不肯相见,连亲生之子,也是加封了爵位便没有召见。刘皇后已经是忍耐到了极端,本来想私下里通过父兄的势力,请御史们为自己评评理,这东海暴|乱又横生了。 听闻是刘裕所领的兵马,一瞬间就争夺了两处险要之地,刘皇后顿足捶心,牙根几欲咬断。是因为当初,谢珝生辰之时,她曾暗地里给桓玄进过言。 刘氏当初虽是桓玄正妻,也未曾出席饮宴,只是这女子向来多心,便暗中在隐蔽处观察来客,当看到刘牢之身后的刘裕时,她心中一惊,此人龙行虎步,器宇不凡,有大人之像。 于是宴席闭后,她急慌慌找到夫君,进言若是此人不能为己所用,定是要速速斩之。只是刘皇后不知道,她这番言论与桓伟所见相同。只是她更加不知的是,她二人的进言,哪里有谢珝的情绪波动重要,早就被桓玄忽略到九重山外去了。 今日,这品貌不凡的刘裕攻山头打杀过来,刘后心中已经没有了指望,如果天要亡她夫婿的江山,她也没有半点办法,即使没有这刘裕,自己后半生的显赫,也不过是枯灯一般,倒不如,助这烈火烧光这纸醉金迷。 桓谦一再上疏,桓玄顶不住朝中的压力,就派了著名猛将顿丘太守吴甫之及右卫将军皇甫敷迎击。朝野风向又转了转,皆称刘裕乃乌合之众,势必无成,陛下可无忧虑矣。 只是殷仲文此时倒有见地,暗地里有不少颓废之言,什么刘裕足为一世之雄,刘毅家无余储,樗蒲竟一掷百万。什么何无忌酷似其舅刘牢之。此三人共举大事,何谓无成云云! 果然殷仲文的乌鸦嘴很灵。皇甫敷、吴甫之二将与刘裕苦战江乘,被沿途前来刘裕部队杀死,均被斩首,全军覆没。 此番的败绩,令前期急于出站的几位也偃旗息鼓,桓玄没有再下旨意,桓谦、何澹之便擅自屯兵东陵,卞范之屯覆舟山西,共以二万兵抵抗刘裕。 可惜兵法有云,不进退守,败象已定。 刘裕军人早晨进食一饱,悉弃余粮,以示必死之心。不过刘裕进至覆舟山东时,依谢重师徒所献的计策,故设疑兵。 先派羸弱之兵多带旗帜登山,以为疑兵吓唬敌军,接着,又把军队分成无数小队,数道并进,布满山谷。令敌方以为刘裕“军士四塞,人多无数”,兵力众多。 桓谦得报后更派庾赜之率兵增援诸军。然而,因为刘裕的兵众大多是北府军出身,桓谦军队都畏惧他,未有战意,时常夜中偷偷归降敌营。 而刘裕、刘毅身先士卒,手下将士皆死战前冲,无不以一当百,呼声震天动地则领兵死战,沿路厮杀,沿路收复前北府兵无数,势力也渐渐壮大起来。 谢重二人又进言,此时兵力相差众多,宜乘风施以火攻。刘裕便率部到达蒋山,让军中病弱者身披油布雨披登山,摇旗呐喊,数路同时前进。 桓谦忧虑惊惶,派遣武卫将军庾臣页之率领精锐士卒,驰援各军。只是当时,东北风猛吹,义军放火,烟尘漫天,鼓声喊声震骇京邑。刘裕手握长钺战旗,挥军而进。 桓谦越战越心惊,自乱阵脚,一时奔溃而逃,节节败退,已然力不可支。随着桓谦军队一时大溃,许多先前的北府兵又不战而降,战事进入了绝境。 一封封战报如雪片般传回建康,朝堂上的文武议论如沸,全部望向高高端坐的新皇。只是这位圣上,仍旧闭目养神,安定自若,仿若沉眠。 此时元老重臣已不再置喙,反而归于家中,静待乱世的变迁,最终留下的,谁才是天下的主人。 而早就知道桓玄敛财,铸造轻巧快船的官吏们,对战事的一触即变,唾弃不已,毕竟天子都给自己留了后路,他们再进谏言,又有什么作用,料不定,哪日里,人家就来个卷包会。 武将们听闻了桓谦的惨败,也都是心急如焚,只是谁也不敢称自己也有顾恺之当年之勇,能够平定这九川六州。许是这圣上身经百战,当年亲自领兵征伐,心中自有退敌妙计也未可知。 揣测也好,愤怒也罢,谁会知道,这相隔一层薄墙的大殿之后,有一人,从始至终,没有给出半个字的答案。 “彖之,事到如今,战是不战?” 询问之人,仅仅得到一条绸带,被封住了双眼,又束紧了双手,按在绵软的榻上,随一层层掠去,感受到丝丝的凉意,与暖暖的湿柔,最终被给予无上的快意削骨,去模糊那些似急迫又似身外的混账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预计还有十章,懒惰的小老,准备速战速决。 于是更一天少一天了。 莫打脸,将就看看罢,不知结局的话,是否有人与小老想的一样。 第89章 谢重确实没有料到,陶姜居然说放弃朝中的大权,就能够轻易放手,两手空空就敢跟着只有两千兵马的刘裕,走向再次推翻王权的道路。 依他谢重自己看,还不如留在朝中,两方里应外合来的更加方便,如若不是怕谢珝那坏了他们的计划,何苦让这身骄肉贵的陶姜,来着荒郊野地,吃苦受罪。 出来不到两个月,陶姜的身体就大不如前,看着一日更比一日虚弱的陶姜,谢重还真是有些揪心,毕竟自己已经对这位恩师手下留情了,何况自从出来后,就尽己所能的关怀备至。 可是这露宿荒山,甚至为掩人耳目,夜里都不能生火取暖,节衣缩食的,一天里只有一顿饱饭,这样的行军,也未免太艰苦了些。军帐的话,陶姜不是没有住过。 当初他们一路打到建康城,也是要风餐露宿的,只是比起现在这状况,还是要好上千倍万倍的。毕竟有自己的势力和财力,行军路上还是舒适的多。 陶姜虽然会骑马,却不善于此道,之前一路上大部分时间是坐车前进的,而现在刘裕他们倒是想拥有个骑兵的队伍,奈何连百匹战马都备不齐。 如今打到了建康城门口,自然不必再勉强随军攻破最后的防守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只能靠他刘裕有没有本事了。 眼瞧着这急匆匆投奔自己而来的陶姜,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刘裕也怕他在自己大事未成时,吐血军中,惹上晦气,于是便安顿他师徒,在舟山向北十五里的村子中。 在这段时间里,怕是陶姜也感受到越发的体力不支,于是倾囊相授了诸多计策给谢重,连谢重之后要走的道路,也都安排的几乎完善。也许大限将至了,只是有一件事,还放心不下。 只有桓玄死于千军万马中,桓氏一族才能真正的土崩瓦解,要让刘裕对桓氏一族下狠心,剿灭,铲除,彻底的根除,他已经铺垫的够多了。 只是能不能亲耳听到桓玄的死讯,如若不能,会不会死不瞑目。到地府里,见不见得了那个人,又该用怎样的事情去中伤往昔的仇敌。要坚持,不能就这样,轻易的失去意识。 人一旦有了求生之欲,再崩坏的身体,也可以靠信念支撑。只是渐渐的,谢重发现陶姜已经连续几日彻夜无眠。哪怕是有再强大的意志,怕是也经不住这种苦熬。 终于在一天清晨,他来请安的时候,见到了晕厥在地的陶姜。 郎中的诊断很清晰明确,少食无眠,经年日久,人已如枯灯,操劳过度,又有纵欲频繁之状,再加上几十年的忧思愁苦,身心都走到了尽头,预备后事为上。 谢重一直不明白,陶姜的忧思愁苦究竟来自于哪里,每当有郎中诊脉后说出这几个字后,他都立刻斩杀此人的冲动。可是今日,他听了郎中的话后,想杀的却是他的老师,陶姜本人。 他不想这个人的弥留之际,呼喊的是其他人的名字,如果是这样,不如在他清醒的时候,就要他清清楚楚的知道,究竟这辈子,是欠了谁,该依靠谁,爱恋谁! 纵然是无药可救,郎中还是开了些续命的草药,简单维持着陶姜的性命。不过刘裕战事的顺利,更像是猛药,挽救着奄奄一息的躯体。回光返照也好,支撑的无非是听到那个消息的精神。 床前侍奉了三日,陶姜的面色,逐渐有了血色,没有想到,这昏厥竟然成了无眠之人的一种滋补,沉睡了十几个时辰,人竟然比之前还有些精气神。 谢重伫立在老师的榻边,本来是有重大的军机要务禀报,却迟疑了下来,有些话,还是要讲,有些事,还是要如实说出来的。 谢重道:“老师,昨夜可睡了几个时辰?” 陶姜摇了摇头,却带着笑,道:“成夜里无眠,已然习惯了。” 谢重道:“无法入睡的话,不如我来伴着老师罢。” 陶姜道:“该交代的也都所剩无几,你该去筹谋将来的事,而不是守着个将死之人。” 谢重道:“老师多虑了,郎中为您诊脉时,已经说了,无大碍,让您放心。” 陶姜道:“安慰人的话,又有何用。” 言罢,竟然灿烂一笑。这种看开了纷扰,只等待一个结果,就会撒手不管的态度,成功激怒了心底满是怨恨之人。 谢重道:“老师不为了我想想么?” 陶姜道:“你的路……” 谢重打断他道:“我所指的并不是仕途前程。” 陶姜闭上了眼,摇了摇头,靠着背垫的身子向下沉了沉。 谢重道:“你一直在回避,可是你明明都知道。” 陶姜道:“我乏了,下去罢!” 谢重紧握了双拳,皱紧了眉,压抑了一万种,一步上去按住他喉咙,破口大骂的冲动,长长出了口气。 道:“既然老师乏了,还是尝试着入睡罢,我为老师点上一支安眠香。” 陶姜不置可否,却想着,是有一阵子,没有这香来助眠了。每当有香味扑鼻时,好像总能回忆起当初。如若能够入眠,梦里有爱人相伴也是好的,只是,为何每每有香,就会有梦呢? 谢重点好香,再回过身来,又是笑容可掬,道:“老师别睡实了,我陪老师聊聊天,解闷儿。” 陶姜道:“如果还是那件事,就不要再提了,你也知道,对我来说,这都是强人所难。” 谢重道:“老师还时常想当年在宫里的事情么?” 陶姜一愣,因为知道他的那些过往,谢重是只字不提的,毕竟除了深深的妒忌,就只剩下发狠。 谢重又道:“老师当年在汤池,与那楚相龙赤|裸面对,那么多时日,就没有过动心么?” 陶姜道:“你想问什么。” 谢重道:“即便没有动心,难道身也没动?” 陶姜道:“一派胡言。” 谢重道:“老师可能一无所知,并没有做出不齿之事,可是你怎么保证那楚相龙也能够控制住呢?” 陶姜道:“你闭嘴,出去!” 谢重道:“老师,你久病在床,不能没有人侍奉,我出去了,你连个仆从都叫不来。” 陶姜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竟然不受控制,身子越发的沉重,可意识还算清醒,正在疑惑是不是病势又重了些,突然听到谢重又说到。 “老师,你真的不觉得这香味能让你想要很多么?” 陶姜心中暗暗叫不好,原来每每睡的香甜,与相龙梦中相见,都是这个身边人做的手脚。 谢重道:“老师在梦中,很是热情呢,时时让我难以招架。” 陶姜道:“滚!” 一滴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原来,这么久以来,所思所梦,并非全都是假的,只是对着的人,移空换位了。 谢重道:“老师,你此时还可以讲话,就要多讲一些才是啊,再过半柱香的时间,你想说的话,也不能够了。” 陶姜道:“你杀了我罢!你这孽子,谢氏门楣,怎么会有你这种败坏门风之人。” 谢重道:“人人盛传谢安与闻记书店也有莫大联系,难道那闻老板不是靠着这些污秽之事,才能立足的么?” 陶姜道:“住嘴!你这欺师灭祖的畜生!” 谢重道:“老师,连自己都救不了,就别为他人的名声担心了,如果当初他能帮你一把,不就不会有现在了,那老东西只顾自己的性命而已。” 陶姜道:“畜生!” 谢重道:“老师,不过这也不能都怪桓氏老儿和老东西,如果没有他们,您还是高高在上的王,怎么会轻易的被我亲泽到呢!” 陶姜再次闭上双目,有泪水滴滴挤出眼眶,悔不该信任了这厮,用了离间计,让顾将军回南郡边塞。恐怕这一步,也是他谢重思量好的。 谢重道:“老师的心本该属于我,那个姓楚的怕是早就不知投胎到哪去做兽做畜了。” 说着,谢重便大大方方的坐在了榻上,一边摆正陶姜的身子,一边缓慢的剥下了他的衣衫。 “这无数个日日夜夜,常伴老师的只有我,让你欢愉的只有我,让你释放的也只有我,为什么你不知道呢?” 此时果然如谢重所说,陶姜再也张不开嘴,言语半句,看来咬舌也是不能的了。与以往不同,看来这次,只能像当初的噩梦般,清醒着被玷污掉所有。 不过又有什么分别呢?在这些年的无数个好梦美梦中,在自己浑然不知中,又有多少勾当是他想象不了的。 五感皆在,却不能对身上之人,有任何的反抗,只剩下泪水,还在不听使唤的流着。身体也不受控制的任人摆布,毕竟常人禁不住药物的催使,竟然有愉悦在蒸腾。 若是这样,不如就…… 建康城的大门,还有桓谦死死的守着,而乱做一团的朝堂上,突然来了一位内侍官。 桓玄打开那熟悉的纸笺,只有几个字。 “天气甚佳,不如敬道陪我去峥嵘洲一游,可好。” 第90章 刘裕也未曾想过这建康的大门,竟然如此容易攻破,只是这桓玄小儿,逃的甚快。自己与桓谦纠缠之际,他已登快船往荆州旧巢遁走了,竟然也不忘带上了制胜法宝,被他亲手废掉的安帝以及他的家眷。 看来想要公然掌握天下之权,就只能追过去,斩草除根,夺回安帝。谢重师徒曾多次进言,对桓氏要斩尽杀绝,不可手软,并且交代,唯有以振兴司马氏江山的由头,出兵勤王才能获取成功。 这个所谓的成功,不是指战事或者民心所向而已,甚至是牵扯到天下易主的大事,毕竟自己的部队杀到了这里,不能再任凭一个傻子,坐在帝位上趾高气昂。 如今倒霉的安帝被桓玄带到了荆州,也不能坐视不管,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要带回他,还要全须全尾的带回,不能有什么闪失,还需一番苦战。要想夺回安帝,不会那么轻松,恐怕确实要对这桓氏不留后路了。 仅仅将桓谦的头颅挂在城墙上,还是不够,毕竟桓氏入主天下后,大手笔的将自己的族人安插在各个州府,甚至是关键的行政部门,都是他桓氏的人,不早些铲除,必是后患。 不如听从谢重恩师的劝说,不给桓氏留下一丝希望,进城后首先要焚烧桓温神主,然后要做的,无非就是尽诛桓氏未及逃跑的宗族。这身子骨孱弱的陶姜,还真是手段狠辣。 吃人的建康城,恐怕又要在他刘裕手里,变个天。自己要想拥有天下霸主的地位,还真是要学学这位刚刚被自己赶走的桓氏小儿,毕竟事要一步步做,饭要一口一口吃。 先帮助这该死不死的前朝皇帝,回到建康,再续上他的皇位,从而稳固自己的势力,掌握朝中的大权,再慢慢侵吞所有的朝权,最终迫使安帝再度禅位。 只是这一次,自己不是那桓氏的黄毛郎,打的下江山却坐不稳,若是换了自己,定是要好好将这位置,坐他个千秋百代,万古垂青。将刘氏的血脉再一次书写在史书上,让后世人去膜拜。 不听话的桓氏一族也好,需要安抚的刘牢之亲眷也好,只要每个人的命运都安排妥当了,不再怕有莫名的势力,异军突起,引起什么天翻地覆。 自己从讨伐孙恩逆贼开始,才初有名望,没有想到,时势造英雄,跟随这刘牢之南征北战后,居然有一天可以自己掌管一方势力,也有机会与天下豪杰争争这王位之选。 不过一切还是要等平定这桓氏小儿,再做打算不迟,而如今之计,只有先行养兵蓄锐,准备与桓氏做个了断,才是重中之重。 刘敬宣杀进了建康城,仍然没有追捕到封尚二人的消息,心中很是急躁。 这封尚之所以伤势未痊愈,就从山沟里出来,不就是急着回建康见桓玄么,为何至今没有二人下落。难道他们早就知道父亲的事情,而借机躲了起来。 就算这封尚确实失去了记忆,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但是这鬼精灵的童儿,定然知道事情的内幕,如果是这样,童儿为了保护封尚,就把他藏匿了起来,那么他们会去哪呢? 原来普天之下最傻的人,是自己。轻易相信了仇敌的鬼话,以为什么忠义恩情,高于天,结果只是一再的受骗。 恐怕当初,从他们父子二人,进京被扣留在司马道子的相府时,就已经是计策的开始了,再出现什么支妙音挺身相助,暗中帮助自己出逃升天,原来只是刚出虎口,又进狼窝。 还冒出个封尚,最终带走了自己,假意去阻击孙恩逆贼,其实就是想让他们父子二人分开,以他的性命安危,做裹挟父亲的筹码。而自己当时的抉择与举措,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对方的心机深沉,自己的迷糊不清。现如今,只能恨自己醒悟的太晚,不该任性妄为,最终害了父亲,害了刘氏的基业。 已经不能再去想,当初支妙音和封尚对自己的温柔和照顾,那些自己曾经坚信的感情,在大事面前,已经一文不值。这些人是如何摆出一副真诚的面孔,来哄骗自己的。 心中越是愤怒,刘敬宣在战场上就越是勇猛,在他刀下成为亡魂之人,没有一个不是被他当做是仇敌之血,仇敌之面。越是离建康城近了,这种感触就越强烈。 以至于每一次上场,杀戮之时,他都是红着一双眼去,杀到一身血红收场。他父亲人称紫面郎,而他却更像是赤面鬼。 刘裕当然知道这事情的始末,为了安抚这位勇猛小将的心,许诺夺回安帝,平定朝野,就为刘牢之平反,这才让刘敬宣暂时稳定了情绪。 父亲所遭受的屈辱和世间不公平的对待,只能由他这个不肖子来讨回公道,想起之前父亲的庇护,父亲的教导,他怎么能安然的活在这世上。 最令他无法释怀的,还有刘裕所亲口告诉他的事情,那就是他的父亲为何会不战而亡,全部都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有风声相传他已经先亡故,他的父亲也不会在绝望之中自戕。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桓玄和封尚,设计谋害了他,害了他的父亲,害的他如此不孝,如此大逆不道。 封尚不是不想回建康城,童儿怕刘敬宣前来报复,便带着这个失忆之人回到了寻阳。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刚到寻阳安顿了下来,刘裕的大军便势如破竹般的向着建康进发了。 好在童儿有先见之明,知道桓玄若是兵败,定是要回荆州避祸,途中必然经过寻阳。只是没有想到,一切来的这样快,刚到寻阳,就听闻桓氏一族仓皇逃窜,残存下的部队寥寥无几。 没有想过刘裕的部队竟然这样勇猛,在东海斩将夺城,又能迅速敲开建康城的大门,如今天下局势已经被他控制了五成去,只剩荆湘驻地还算是太平安稳。 毕竟荆州自古就是姓桓的,想要在这里休养生息,再次兴兵讨伐,不成什么问题,何况事到如今,还有一个相当有实力的筹码,在南郡外的边塞,如若有个不测,去搬这位救兵也不是不可能。 童儿倒是掐算好了战局,只是不太明白,桓玄心中到底打个什么主意,凭他的实力据力一争,并不是没有胜算,仓皇逃到这儿来,只可能是一种情况。 桓玄的部队进了寻阳城,童儿没有急着让封尚他二人相见,而是所谓的作壁上观,就是安排让封尚在所居之所的角楼上观望观望,若是能轻易见到桓玄,说不定还能多想起些什么。 桓玄入城之时,果然途径了封童二人所藏匿的院落,而令童儿没有想到的是,桓玄毫发未伤,并没有受到的战火的波及,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他,英姿依旧,还不时要向身后的马车望望,不必多言也知道,是谁在这车内。 既然是这样,童儿便露出了一抹浅笑,一切都料中的八九不离十,这桓玄果然是为了公子才会舍弃这天下的大半。此时的原因,与当年他拼死累活争夺这天下的原因如出一辙。 知者减半,省着全无。此情此景,还是不要多言了,看罢了楼下,再看看这楼上之人如何罢。只是他的眼神一望向封尚,冷汗便滴下了半滴。 楼外的人没事,楼中之人可出了大事,封尚不见此人之面还好,一见桓玄,他的头中,仿佛一万个炸雷,轰的他不辨东西,许是有一万个画面在回放,又像是无数个声音在呼喊。 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走马灯似的拉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时而是他年幼时的情景,时而又是血红的天和刀剑无眼的战场,时而是轻歌曼舞的妖娆与白花花的美好□□,时而是有人一刀向他刺来的惊心动魄。 就在他无法承受头颅胀痛,欲张口大呼之时,一击手刀,让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童儿看出了封尚的不对之处,也不能让楼下之人轻易的发现他们的藏身所在,毕竟现在能否带着封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还是未知之数。 他甚至没有想好,如若封尚将以前的事情都想起来了,自己该如何处理现在这种紧张的局面,也没有想好,是否要阻拦他回到桓玄的身边。 从感情或者大义两个方面来说,都不想让封尚再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了。可是像在渔村里那种生活,真的是要一去不复返了。看他的表情,怕是已经恢复了大半记忆。 童儿盯着封尚昏睡中还紧锁的眉,不禁叹了口气。想当初,自己可以挥洒自如的去教训别人,是因为万事万物都了然于胸,人情人性也皆在他的把控中。 可是他现在发现,一个人不能有欲望,因为欲望会蒙蔽人的双眼,以至于,现在的他都不能给他人指出一条明路,也看不清楚,自己掺杂在俗世中,究竟以何身份自处。 第91章 寻阳城安顿下来,桓玄收到一封密报,失踪多时的谢重终于有了音讯,只不过现在只剩下谢重一人了,没有和他的恩师在一起,可是密报上也清清楚楚的写道,谢重披麻戴孝奉一人灵柩回建康城,投奔刘裕,受到了对方的倒履相迎。 桓玄合上密报,叹了口气.这样看来,灵柩里不会是别人,应该就是陶姜先生了,他叛逃了自己,投奔了刘裕,如今又莫名其妙,死在了穷乡僻壤,这其中的缘由真是百转千回。 想当初他也是借助着谢氏门楣来到自己府上做的卿客,为自己筹谋了这么久,可以说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而如今竟然轻易背叛了自己,究竟是谢重的缘由,还是有什么内情。 虽然知道他师徒二人早有异心,却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是何道理,这些还不是他近日里最发愁的事情,因为大敌当前,谢珝的态度,让桓玄摸不到头脑,一步步按照他的意思来抉择,却越发不知道究竟会如何。 不知为何,他近日里,越来越感觉到陶姜的背叛,与谢珝的不做声有着莫大的关联,如果陶姜早与谢珝有着什么样的契约,而他们最终的目的,都是要自己一条命,那么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前日里,离开建康城之时,还在朝堂之上,见到了谢珝命人送来的字条,提到了很久之前,出现的一个地方——峥嵘洲。 桓玄几乎忘记了这个地方,甚至现在回想起来,像是前世的事情。那个时候,他还一无所有,在南郡那一小片地界里,摸爬滚打,因为朝中弄权人的摆布,偶然去京中一次,却遇到了这辈子最纠缠不清的人。 而看似有情实则却无情的人,谢珝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就是这封占卜的卦辞,而卦辞中最让他懂的,又最让他头疼的,便是这句,只在峥嵘。如今峥嵘洲就在眼前,转着圈的,经过又绕过,没有踏足此地,也都听凭着谢珝的安排。 也许冥冥中注定了,谢珝是上天派来,安排他桓玄这一生的人,给他指点,助他崛起,夺取了天下,又毁灭他所拥有的一切。如果他桓玄的一生是这样一番光景,那么也不可谓是不精彩,遇到一个让他欲罢不能的人,一生事业付诸东流,也在所不惜。 正在桓玄沉浸在过往的回顾中,内使官前来禀报,谢珝有请。 谢珝还是像往常那样,白袍束带,飘逸如仙,翛然自得的在书房优雅的书写着什么。不管是夜中观美人,还是白日里的探望,都会让桓玄心动不已。如若是不小心想到缠绵之时,谢珝的点点风姿,立刻便会让他感到喉咙发紧,心头发热。 桓玄只想静静的望着这美丽的身姿,目不转睛面带微笑,轻轻走进房中,不想打扰到他的雅兴。可是这妙人,仿佛有眼光六路耳听八方的神通,在他静静站在屏风侧,只露出半面之时,就望向了这边,用眼神示意他走上前来。 绕过桌案,走上前来,轻轻托起谢珝的脸颊。不知为何,桓玄今日突然想尝尝这双慧眼究竟是何滋味,哪怕是一个时辰前,才不依不舍的分开,再见之时,也还是只想将他放在手心。 吻过了谢珝的眼眉和眼角,才松开钳制着这白皙下巴的手,虽然这唇角已经一万次的品尝过了,还是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味回味,只是现在这个时间,是否应该留给心上人,吐露一下真心才好。 也许是已经被自己调|教的够彻底,谢珝的脸上并未露出什么不悦之色,甚至连半分波动也看不出,也许是真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严肃认真的谈一谈,一派的情绪不高的样子。 既然这样,桓玄只好正襟危站的走到案几旁,等着听眼前人发号施令。 谢珝见状,便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可有要问的?” 桓玄顿了顿,道:“陶姜已经死了?” 谢珝点点头,写道:“陶姜本名司马奕。” 桓玄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吃了一惊,不过此刻才恍然大悟,为何他会恨自己不死,几次设下计谋,陷自己于不义。又是怎样以谢家的势力走近自己身边,他的目的,他的仇恨,他的卧薪尝胆。 桓玄定了定心神,道:“既然如此,他是想报当年之仇,灭我桓氏全族?” 谢珝点点头。 桓玄又道:“所以你们早有联络,只是他大仇未报身先死了?” 谢珝再次点点头,并未写下一个字。 桓玄道:“彖之要我的命,又何须那样繁琐,直接取来即可。” 谢珝写道:“还记得峥嵘洲否?” 桓玄道:“当然,那是你为我卜的第一个卦辞。” 谢珝写道:“不如,你我就在那处与刘裕决一死战罢。” 桓玄心中一惊,拉住谢珝的手腕,道:“你我?” 谢珝写道:“如今我已无法独自偷生。” 桓玄看到谢珝眼中的无奈与不舍,没有做声,紧紧的将谢珝拦入怀中,原来这就是他的选择,日夜缠绵求索并非是舍不得自己,而是珍惜在一起生的一分一秒,他日共赴黄泉,也许就没有这么的自由洒脱了。 谢珝轻轻动了动,挣脱了这怀抱,继续写道:“你我出征之前,就在恩师牌位前,跟他谢罪罢,黄泉相见也好泯恩仇。” 桓玄道:“一切依你。” 谢珝拉起桓玄的手,二人一同向净室走去。 不管在哪里,谢珝的院子中,都会有一间这样的净室,供奉着王恭的画像,供奉着牌位,有香焚着,有茶供着,随时等待着这位爱徒前去祭拜。而如今,谢珝在这里已经从理不清的思念,变为一种怀念和感恩。 也许是认识了桓玄,有种情愫就发生了变化,也许是这个人对自己的付出,在潜移默化中,却又轰轰烈烈,炙热难耐。所以不知不觉中,感情在变化,对老师的依恋沉淀为恩情的回想,不得不正面桓玄狂轰乱炸的追求。 今天的净室,很清新,有阳光洒进来,能看到香的走向,那样柔和。两个人踏入门中,依旧挽着手,想必是谢珝已经想好了,如何带着自己最重要的人面对另一位最重要的人,这才下定决心,没有松开握紧的手。 二人齐齐的跪在王恭的排位前,挨的很近,又隔出了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才送开了手,二人没有商量半分,便齐齐的双双拜了下去,一拜,二拜,三拜…… 起身后,谢珝只是双手合十,低低的祝祷着什么,而桓玄则是静静的等待着他将心事全部的和恩师诉说。 几个弹指,谢珝便睁开双眼,看了过来,桓玄知道他要说的话,已然都交代了清楚,只剩自己还要表白表白。 便开口道:“孝伯兄,当年你我共同讨伐奸贼之时,没有能够及时相助于你,才导致你早早身陨,我能够为你所做的,就是照顾好令爱徒。可是今日,我死不足惜,却要害得他追随而去,真是地府无颜相见。” 望了望谢珝,桓玄接着道:“我对爱徒之心,天地可鉴,希望你可以体谅,江山荣华,甚至这条命我都可以给他,只是我也有私心,抱着能跟他长相厮守到白头的心。” 桓玄顿了顿,道:“孝伯,如今要将这条命赔给你,我九死无悔。可是彖之他愿意陪我一同共赴黄泉,虽然心疼,却也欣慰。他日你我三人相见,也可以把酒言欢,到时候,我定要称你一声父。” 桓玄转过头,才发现,有泪珠从谢珝的脸上滚落下来,一滴一滴,最后连成一行。他忍不住抱住了谢珝那瘦弱的身子,轻抚其背,想安慰一二,只是这一连串的动作,却成了反效果,谢珝竟呜呜的哭出了声来。 桓玄不想让王恭看见这样的场景,竟像是在其恩师面前,欺负人家弟子,便手足无措的想止住这哭声,于是他只好采取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想到堵住人的嘴,哭声便不得传出,也只好如此。 果然过不多时,谢珝便真的停了抽泣,也没有推开他的意思。又这样吻了须臾,桓玄才想到,在其恩师面前,轻薄人家弟子,好像更加十恶不赦,便悻悻然松开了他。 谢珝眼带泪痕,看着桓玄脸上的羞赧之色,又低眉顺目的望着王恭的画像,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才好的样子,终于破涕为笑,又向着恩师的画像拜了一拜,拉起了桓玄,便出了门去。 桓玄如获大赦,出了门口,才终于有了笑意,两人就这样,在净室的门前,空荡的院子里,笑逐颜开,甚至前仰后合,像是得了蜜的顽童,全然忘记了不久后他们要面对的一切。 而此时,正有一封密报,在等着谢珝去阅示,而这封,正是童儿的联络密函。 “子彧已然恢复了大半记忆,每日里昏昏沉沉,如今大事将近,我只在外围伺机而动,等候公子差遣。” 第92章 寻阳城休憩了一段时间,桓玄终于对刘裕下了战书,邀约在峥嵘洲决一死战。消息传回建康城,朝野一片惶惶之声,大部分臣子在如此频繁的更换天下主人的事情上,为求自保,只能缄口不言。 本来刘裕想依靠谢重,来为自己出谋划策,没有想到,谢重自从扶陶姜灵柩回到建康城后,将他恩师的后事将将安排停当后便一病不起,听说病势沉重到几度昏厥不醒。如此看来,这位谋士也指望不上了。 不过满朝文武,最先自告奋勇的莫过于刘敬宣,他先后三次上疏为父亲刘牢之沉冤,言辞恳切凄婉,并对于桓氏逆贼的声讨,字字恨意深沉,最后更是上一血书,誓要在战场上讨回刘氏的尊严。 刘裕看着旧日的少主终于有所顿悟,也很乐于助刘牢之平反,只是没有铲除桓玄,这件事还无法真正的提上日程,这一朝堂的老老少少,都闭目塞听,等待着江山最终的主人,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俯首帖耳。 桓玄逃回自己封地附近养病蓄锐,恐怕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无论是腹地颇广的荆州兵,还是身经百战的北府军,都存在这各自的弱点和长处,战争前预计输赢,是要参考各种利弊的。 不过唯一令他担心的就是边疆的顾恺之将军,此人所领的兵,戍边多年,是真刀真枪磨炼过的,又跟着桓玄一起推翻了司马氏的王朝,桓玄会不会搬这个救兵,便是这场胜负的唯一变数。 就在刘裕踌躇之际,内使官送来了一封来自谢府的书信,送信者称是奉他家主公谢重之托所送来的,信中乃是陶姜临终前的一封绝笔信,也算是一条锦囊妙计,是要刘裕在桓玄发来决战峥嵘洲之际,再行拆开,依计而行便可高枕无忧。 刘裕对此信颇为震惊,因为他从没想过,陶姜虽已身死,却早就料到桓玄会约自己在峥嵘洲决一死战,难道这一切都是陶姜早年间就安排好了的。 展信一读,刘裕便露出了满意的笑意,他收起信笺,付之一炬,便吩咐重赏来者,还命下人去拿些雪参鹿茸灵芝等给刘裕补身,让他早日好起来,好做这权倾天下的大司马。 又即刻传唤文臣武将,做好决战准备,粮草务必在三日后启程,由刘敬宣押送,而自己要亲帅大军,在五日后,直取峥嵘洲。 谢重本以为自己会很坚强,却在发现陶姜早已在他身下咽气时,彻底被击垮了。他全部的仇怨,化为了乌有。因为此时他才发现,他要的这辈子都得不到,还不如珍惜自己拥有的,随着老师的仙逝,他终于一无所有了。 如果不是贪恋老师的温存,也许陶姜还会活的更久些,虽然他身子一直不好,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穿梭了数次,却保持着一口气,就是想亲眼看看桓氏是怎样灭族的,可是却因为他的自私,没有达成老师最后的心愿。 他只是气不过,陶姜嘴里一直念叨着的,心中一直惦念着的,所有美好都集于一身的楚相龙。就连他迷晕他,与他欢好好时,他的老师嘴里依然呢喃着这个名字。这是他今生都无法翻越的高山,无法到达的彼岸,无法代替的信仰。 他从始至终都停留在当初,第一次见到老师时,那种孩童想要独占一个人的霸道与执迷,所有的追求与妄想都在那时敲定了方向。而自己苦心孤诣去经营的,莫过于寻找老师,并与之共度后半生,可是,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 乃至于此时此刻,他病入膏肓之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在追求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甚至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留下了什么,能挽回什么。 全部都是回忆,是和陶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点点滴滴,是他所有欢心与忧愁,快乐与悲哀,开心与愤怒,交织成一张网,将他牢牢的锁住,逃不出去,又不想停留,变成了没日没夜的折磨与痛苦。 在精神的打击下,病魔也逐日攀升,丧失了心智的谢重,预计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他这可悲可笑的半生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像是枯树般凋零着,喘息着,无挂无碍,直至死去。 谢重有时候也会想到谢珝,当年那厮失去王恭的时候,是怎样度过来的,那种锥心刺骨,他是怎样承受的。不过他们俩人不同的是,王恭是被人所害,谢珝有大仇要报,故而有精神在支撑着他。而自己则是等同于亲手杀死了老师。 也许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病死在孤灯冷榻上也好,就可以去地府问问老师,还逃不逃的出自己的手掌心了。时到今日,谢重才想起,《心经》上的那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究竟是何深意。 如今得到的一切都只是诸法空相,失去的也是彻彻底底,到头来,只剩下生老病死苦,连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再亲热的场景,也都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和独角戏,悲从苦中来,活与不活,都没有什么所谓了。 刘裕到了峥嵘洲,没有见到想象中,荆州的百万大军,却看到的是稀稀疏疏的兵营,怕是只有桓氏的铁甲军还算整齐,其余的士兵,一副无心恋战的态势,也并没有见到顾氏大旗下的兵士。 心下欢喜之余,也有点担心桓玄是故意引自己上当,才故布疑阵的。虽然有陶姜先生的定心丸在前,有桓氏涣散的军马在后,仍然是要小心谨慎才好,毕竟他刘裕的风格就是步步为营。 通过日夜打探,对峥嵘洲地形观察了几番后,果然如陶姜先生言,此处地势乃东高西低的态势,若是待到东风来临之时,便可以乘势火攻,再由南北三面包抄,定能一举破桓氏贼军。 不仅如此,陶姜先生连桓氏请不来顾恺之将军,并且只会率领亲卫,总兵马数不会超过三万,这些细节都料定了,看来,在桓玄身边,也安插着一位陶先生的内应。 不过这位内应也可谓是神通广大,能够将陶姜先生的安排顺利执行下去,定然是在桓玄心中有着万钧的重量。刘裕左思右想,便猜到了此人是谁,既然当初生日宴都可以让这位桓相国办的那样隆重铺张,那么出兵之事也定然会全权听从,看来这谢珝是来祝他刘氏翻身的。 既然一切安排的亭亭当当,就要看老天何时给他这个可乘之机,当年孔明在三江口借东风,他刘裕也要重蹈覆辙,借来一夜东风,烧尽桓氏的基业,烧光桓氏的野心。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既然桓玄已经走到三者全无的状态,那么也该由自己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了,何况北府兵的兄弟们,都在抛家舍命的追随着自己,一切确实也该有个结果了。 黄沙千斤埋骨辞,长风万里破军兕。 天道有时注定了一些人的结局,若是有人曾经在万事开始之前就预知到了,那么逆天改命,想要躲过一些灾祸,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又会回到抉择点,重新面对不同的灾难,因为万物循环往复,冥冥中皆有注定。 只是世间英雄往往不会顺应天道,而是偏要逆天改命,而至于身后的因果报应,他们便不再关心了。 等待东风的人,不知为何,都是如此简单,就会被相助。刘裕也终于等到了这刮起东风的一天,于是,他没有遗失天机,即刻命何无忌、刘毅帅军南北夹击桓玄的逃亡方向,又命刘道规在正面放火,并大肆掩杀,而他自己则是绕道江陵堵塞住桓玄回退的道路。 刘裕的大军刚刚有所动静,令他更加顺心顺意的事情来了。本来指望依靠着桓玄这棵大树好乘凉的殷仲文,终于忍不了桓玄事事听从谢珝的安排,消极怠战节节后退,还让出了建康城,在这殊死一战前,竟然遣退了大部分兵马,让他们以各种原由把守边塞要地。 而自己身边只留下亲兵,如此空虚的后方,又怎能保证胜利,明明是在将自己的命拱手送与他人。他殷仲文怎么能出师未捷就身先死,他还有多少荣华富贵没有享受,高官厚禄在等候。 于是他趁乱强行命人将安帝与安帝皇后保护起来,走险要小路,将二人护送回建康城。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一切如此顺利,看似巧合,却都在一个人的眼里,只不过,这个看透了大是大非和生死的人,不屑于理睬这奸佞之徒,便由他去了。 于是当刘裕动身江陵城之时,得到了两封密报。其中一封是谢重弥留之际并没有半句言辞留下,便追随他的先师与世长辞了。另一封则是,殷仲文将帝后送回建康城之事。 谢重师徒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助他夺取了天下的三分之一,而这殷仲文又叛逃桓玄,送来了这又三分之一,接下来,只剩自己灭掉桓氏逆贼,将这最后的三分之一装入自己的囊中。 观完此二封密报,刘裕站在山头,望着刚刚烧红的一片夜空,仰天长笑。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完结了,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鞠躬。 第93章 桓玄想过如果自己和谢珝放弃生的希望,由着自己的失败被写入史册,却不曾想过丧失军心的队伍会败的这样惨,而他此时最不想看到的是,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全部葬身在这块焦土上。 最后一战前,他已经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前秦对晋朝江山不稳的虎视眈眈,已然开始在边疆滋事扰民。借助这个理由,他甚至已经将绝大部分的将帅派往顾恺之处,任其调遣阻拒祸乱的秦军。 而留在身边的部队,只有桓氏代代相传的铁甲军和一些本就存有些异心的将领。铁甲军是誓死要保护他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不可能离开他身边的人。而那些存着异心的将士们,则是大战之时,就会自行选择叛逃,留出一条生路来。 自己想要放弃生,不该也拉着人陪自己死。特别是有一个人,就算他已然决定了要陪自己一道去,他也是万万不舍得的,所以,他的铁甲军还有最后一个用处,护着那个人安全的离开。 战局在东风起的一瞬间,似乎超出了桓玄的预计,本来想借着安帝在手的底牌拖延一些时间,却被殷仲文捷足先登,主动将这二位送回了建康城。这样时间就更加紧迫,自己对生死无阻畏惧,可是谢珝绝不可以葬身在此处。 他今日就是拼了全部军士的性命,也要救出心上之人,原本退回江陵城的计划显然也走不通了,为今之计只能铤而走险,走水路送谢珝去第二方案的晋安,再南渡夷州,方可保万全。 想要从何无忌的手下送走谢珝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全部将士的拒死力拼,不过如今的情势这样严峻,就是那些本想叛逃的兵士,也都怕葬身火海而奋勇杀敌。既然定好了方向,桓玄便下令,全部军士向南奋力拼杀,势必要让全员都能上撤退的船只。 何无忌果然没有辱没舅舅刘牢之的威名,在全军将士拼死护着桓玄谢珝登船之时,他也是发了狠的人来斩人,佛挡杀佛,一路之上,斩首桓氏数名大将,眼看着就要追到口岸上。 正在紧迫之时,却杀来一另一名红盔红甲的小将,不必问,此人正是刘敬宣。不知是哪处军情报告,一听说桓氏要从南面顺江而逃,他便飞奔而来,势必要亲手将仇人正法。 何无忌见刘敬宣亲自引兵前来,便了然于胸,知道他这是要亲手斩了桓氏,以报他父亲之仇,顺便拿下头功,以此为基础再次提出为刘牢之平反。本想与他合兵一处,共同讨伐,而杀红眼的刘敬轩却果断拒绝了这一提议。 刘敬宣独自杀到江边,追赶桓玄军马,而何无忌则是让自己的部队沿路屠杀桓玄部队所余下的士卒,随后再赶到江边支援。他何无忌心中也是有顾虑的,若是自己做了这先头部队,抢了头功,将来舅舅平反不成,定是要与这位弟弟反目成仇的,不如拱手相让。 刘敬宣追到江边时,却看见只有三艘敌军的大船,离口岸不远,像是等待自己般,缓速的前进着。也不管是不是桓氏的疑兵之计,他单枪命人用快船追了过去,直奔三船中最大的那艘主船。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见到敌军船只追赶的三艘船,并没有拿出强攻硬弩阻挡他的去路,却仍然像是天子微服出游般,闲闲散散,慢慢悠悠的向前驶着,没有任何的危及感,也没有任何的恐惧与忧虑,全然不在逃亡的状态。 刘敬宣的船很快便贴上了主船,并带着几个兵士快速用钩锁攀爬便上了甲板,令他更加吃惊的是,这船上并没有见到兵卒的身影,只有两个令他化成灰也能认出的人。 封尚今日的穿着很惹眼,身着三军统帅才配穿戴的金盔金甲,若不是对这张脸过于熟悉,定是要以为站在刘敬宣对面之人,是那该死上一万次的桓玄。而他的身边则是一身白衣,仙气凛凛的童儿,他这一番装束,也颇为奇怪,十分里有七分神似他的主人谢珝。 还没等刘敬宣反应过来,封尚倒是先发话了。 封尚道:“敬轩,这几日未见,你的气色凌厉多了。” 刘敬宣道:“废话少说,拿命来!” 说着刘敬宣对准封尚的胸膛一枪就刺了过来,封尚既没有躲闪,也没有阻挡,依旧背着双手,站在原地,用微笑的表情盯着他。 若说刘敬宣有了七分的杀意,见他此情此景,也狐疑了起来,眼见着枪尖已经刺入了这金甲之内,甚至感受到了皮肉被刺破的触感,他终于手下留了情。 封尚被刺了一枪,身型有些晃动,嘴角也流出了汩汩血水,却接着道:“怎么,面对杀父仇人,还是下不去手么?” 刘敬宣道:“让你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你了。” 童儿道:“封尚与你父亲的死,可有什么直接关系?” 刘敬宣道:“闭嘴,不然现在死的就是你。” 童儿笑笑道:“封尚在你父亲死的时候,还失去记忆在那个偏僻的小渔村,你当时也在,不记得了么?” 刘敬宣道:“你住嘴!” 童儿又道:“你父亲死的时候,我们三人是在一起的,这你心里清清楚楚,你是怎样活着从司马道子的魔抓下抽身的,你也清楚,只是现在一切坏事都发生了,你不知道怎么面对而已。” 刘敬宣道:“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们的阴谋?一个道姑是怎么有天大的本事,去救一个关键的人质?你们早就安排好了,休想再蒙骗我!” 童儿道:“一个道姑既然没有力量去救你,又有什么门路能去害你?” 刘敬宣道:“你们的诡计,不要以为支妙音已死就可以死无对证了!” 童儿道:“设计谋去骗你的并不是现在你看到的二人,而真心去救你的,却是你用枪去刺的这个人。” 刘敬宣笑着道:“真心?你们这群狗贼哪里有半点真心,还不是把我父子二人做跳板,兔死狗烹。” 童儿道:“你的父亲可曾有真心降过桓氏,你难道会不知?如果他最后没有叛逃又怎会身死他处。” 刘敬宣吼道:“你住口,是你们逼死我父亲的,是桓玄狗贼,夺了父亲的兵权职位,再逼死我父亲的。” 童儿道:“天下初定,此时拥兵自重,意欲何为,你心里比我清楚。你父亲手下的刘裕不也是如此么,只是他背叛你父亲的更早,在假借寻你之时,就领兵逃遁,等待时机去了。” 刘敬宣道:“是谁逼死我父亲的,我心里清楚,哪轮到你在这里攀咬。” 童儿道:“打着去救你旗号向你父亲索要了兵马的人,不但没有救你,又任凭你父亲死在穷途末路,谁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封尚又吐出了一口血,道:“敬轩,你姐姐她是真心救你,不要误会了她。” 刘敬宣道:“我没有姐姐。” 童儿道:“你心底里还是清楚谁是真心对你的,所以你刚刚才没有一枪杀死封尚,至于支妙音是否真心,你仔细回想应该也会清楚,只是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你见到的每个人都是你的仇人。” 刘敬宣沉默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在司马道子府中发生的事,后来支妙音又是怎么对他的,他与封尚是怎样全身而退从建康城中走出来的,只是事到如今他不愿去想,这些事情究竟是真是假,背后又有什么玄机。 可是他终于发现,眼前两个人的装扮这样古怪,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两个人显然是在做桓玄与谢珝的替身,所以才穿上了他们二人常穿的服饰,并且从远处看去,身材样貌,举止动作,皆是一般无二。 刘敬宣道:“你二人这是,要做他们两个人的替死鬼么?” 童儿笑了笑道:“桓玄不死,刘裕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刘敬宣看了看封尚,道:“你这是全想起来了?” 封尚点点头。 童儿道:“何止是想起来以前的事,甚至谁才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也趁这个机会想清楚了呢!” 刘敬宣睁大双眼,不可思议的道:“桓玄?” 童儿道:“你我都以为他当初是为了支妙音才快马加鞭赶往建康城,这才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孙恩。实则他是担心桓玄为了他和支妙音的关系,会手下留情,贻误了军机大事,才那样仓皇的。” 封尚道沉默不语。 刘敬宣道:“那他恢复记忆是?” 童儿道:“我们在浔阳城,见到桓玄的那一刻,这个人的记忆就全恢复了。” 刘敬宣道:“看来我和姐姐,都敌不过那个桓玄。” 说罢后,刘敬宣自觉失口,表情像活吞了个苍蝇般难看。 童儿笑道:“我与你姐姐争来抢去,都不如他这个兄弟,不过也算平分秋色了。” 封尚嗤笑了下,手擦了擦嘴角,还顺便捏了下童儿的腰,道:“你还不知足?” 刘敬宣见二人如此,便猜到其中一二,不过时间紧急,他不想再耽搁下去,道:“我今日刺你这一枪,你我二人之事,就不再提了,只是,我定是要找桓玄索命的,你不用劝我了。” 封尚道:“既然你猜出我二人是要替他们二人而死的,还希望你成全我一片心意。这战场之上,也只有你才能看得出,今日这船上死的究竟是谁。” 刘敬宣道:“桓玄对你真如此重要,可是他们要你二人替死,可见他们对你们是何看待。” 童儿道:“桓玄迷晕了我家公子,是希望他平安无事。封尚迷晕了他的发小,也是希望他平安。” 刘敬宣道:“他们现在?” 封尚道:“他们二人既然已经死了,这世上就再不会有桓玄谢珝二人出现,你们也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童儿道:“你烧了这三艘船后,可以直接去追桓氏其余各船,将他们收归到你的麾下,也算是掌握将来在刘裕手下的主动权,否则刘裕坐了天下定然会怕你知道当日之事,加害于你。” 刘敬宣道:“事到如今,你们还为他人打算?” 封尚道:“为了你姐姐,我也会全部为你打点好。” 刘敬宣沉默不语,他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保住这二人的性命,而他们所做的牺牲,能否成功,也全在他的手中。 封尚道:“时间紧迫,若是何无忌追上来,就前功尽弃了,我当初帮了你一把,今天你还我如何?” 刘敬宣突然转身,将身边带领的几个兵卒杀死,又转过来,对着封尚和童儿道:“后会无期,来世也不要再见。” 说完这番话后,便下去乘上自己的快船追赶前面的桓氏船只去了。 封尚与童儿点燃了身边的粮草,船上的帆帐,等待着何无忌的追兵。 童儿道:“你又替他姐姐骗了他一次,将来地府相见,不怕他绕不了你?” 封尚道:“支妙音本就不欲加害于他,只是借他父子要挟我而已,对他好都是真心的。” 童儿道:“情人眼里,杀人放火都是行善积德。” 封尚搂住童儿的腰,道:“我都替别人死了,何必相陪?” 童儿道:“若是谢珝不陪在桓玄身侧,敌军会相信他们二人都被烧死了么?” 封尚道:“那你这不是为了陪我,只是为了替代你家主人了。” 童儿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言罢,便踮起脚,将唇送了上去。封尚的笑意变为点点的忧伤,手上加重了力道,深深的扣住童儿的腰,闭上双眼,亲吻着爱人最后一次。 远处何无忌已经追了上来,于是便与无数的刘氏兵将,亲眼看到了桓玄谢珝二人相吻于熊熊大火之中,并随着烧焦的船只沉入了无尽的海底。 同时目睹了此事的,还有远远漂泊着的一艘小船,船上的谢珝怀中,正抱着失去意识的桓玄。 一滴泪打在爱人的脸上,熊熊烈火本是他二人的坟墓,而此时此刻,命运突转,也许那清冷的夷州可以作为他们重生之地,一切恩怨情仇都埋葬在深深的海底吧。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有些仓促,不过全文就到这里吧,结局好坏参半。 总之封尚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又从童儿那知道了桓玄的选择,就想救他,这想法跟桓玄想救谢珝一样。而童儿的决定也和谢珝想要跟心上人共同赴死的心情一样,于是,死的是这一对苦命鸳鸯,才刚刚知道对对方的心意,就共赴黄泉了。而桓玄和谢珝能够活下来,就化解了一切过往了。 番外呢也许会有,就看大家想知道什么了,如果没有什么想听的故事了,就到此结束吧! 也许有一天,会将整个故事改写得更符合逻辑,主要看小老是否勤劳了,再次的鞠躬,感谢一路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