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晋王妃(重生) 作者:凝鹊 文案: 苏家嫡女苏玉瑶因生的明艳绝伦,被皇帝赐婚给杀伐决断的晋王,却因卷入东宫太子殴伤人命的案子,落得凄惨下场。 临死前,她都拼尽全力护着东宫太子。 只是,死后才知道,那个杀伐决断又阴冷沉郁的晋王,为了救她不惜逼宫忤逆皇帝。 而她拼死护着的东宫太子却为了皇位,意图令人奸污她。 重生一世,她回到了初嫁晋王时。 *** 夜深人静,精心打扮后的王妃苏玉瑶主动来书房,对晋王诉说“相思之苦”。 却遭男人冷脸呵斥。 苏玉瑶有些害怕,转身要走,却被男人死死捏住腕子,勾唇道:“再说一遍。”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甜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玉瑶;杨胤 ┃ 配角:预收文《媚妾》 ┃ 其它:预收文《媚妾》 一句话简介:所谓宠妻狂魔—— 第1章 “端的是身娇肉贵,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除非离开这宗人府半步,否则休得在我跟前装主子。”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婆子狠狠教训守门的太监。 天边乌云流转,那婆子一转头就看到经过宗人府外苑的晋王妃苏玉瑶,脸儿忽然一白,忙疾步走过去解释道:“晋王妃吉祥,奴婢容顺,这小太监原来在延禧宫当差的,曾多次刁难奴婢,奴婢是说的这奴才,王妃您别误会。” “哦?”苏玉瑶斜睨她一眼,眸底冷冰冰的毫无温度。 婆子容顺见玉瑶这般冷冰冰的,不由愣了愣,嘴里急着解释,可又觉得如今晋王妃今非昔比,卷进东宫太子杀人的案子,沦落到被关宗人府的地步,她是不用卑躬屈膝哄着向苏玉瑶解释的。 可是行为举动却有些不受控制,说到底她还是畏惧苏玉瑶背后的那个男人——晋王杨胤。 玉瑶却懒得猜测婆子容顺的意思,径直进了一旁的厢房,她昨日进宗人府,一来这里就做了被巫师招魂的怖梦,想起来脊背就一阵阵的发冷,心口发寒。 东风吹着,雪花纷飞,从房檐儿角儿落下来,扬扬洒洒恰似软絮,落满了一身,紫檀站在王府门口,想着在宗人府的王妃,不由蹙起了眉 。 自打玉瑶卷入东宫伤人的案子,整个宜和苑伺候的丫头小厮们就像是泄~了气一般,整日整日的萎靡不振,还有些早就攀附旁的侧妃侍妾去了。 正想着,就见清芷苑的丫头莺儿来了,扫了一眼她手指上的冻疮,随手送上一盒止血生肌的膏儿,“王妃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事儿,你还要跟着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宗人府,傻了不成?要我说呢,你还是乖乖到我们清芷苑伺候去。” 自打玉瑶出事儿后,各个院子的侧妃侍妾就一个个送点心、送汤、送安神香囊等来拉拢宜和苑的人,各出奇招以显示各自在王府的地位。 作为宜和苑的掌事婢女,紫檀又何尝不知?她略略看了一眼那盒颇为名贵的冻疮膏,看到盒盖儿上的“婉”字,不由细眉微微一蹙,双手将那冻疮膏还给莺儿道:“多谢你,只是我是铁了心要随主子进宗人府的。” “哼,不识抬举。”莺儿瞥了紫檀一眼道:“你当真以为王妃还能出来?现在整个王府就数我们清芷苑的主子最厉害,日后你便是跪着进我们院子也是难了。”说完气呼呼的转身走了。 紫檀是个聪明伶俐又忠诚的丫头,自幼跟在玉瑶身边,荣辱不弃,这次去宗人府怕也是有去无回,只是看莺儿走远后还是乘马车朝宗人府去了。 “已经跟里面通信儿了,进去吧。”守门的官差看到是紫檀,温声说了一句。 细雪落在雕花窗子上,弥漫一种雪后的明雅,晋王妃苏玉瑶立在窗前,一头乌发高高挽成凌仙髻,攒珠累丝步摇斜插,脸色白腻,下颌尖尖,一双亮如点漆的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落在窗子上的雪。 当时,她第一次见东宫太子,就是在这大雪天里,卷入东宫案子后,东宫也曾派人传话到宗人府,坚定不移地说会来宗人府找她,给她澄清真相。 玉瑶双眼微合,手指在广袖里微微攥着,东宫太子最看重他的储君之位,一开始不来,怕是一直都不会来了。 玉瑶盯着门外,半晌后摸着门旁的那条纱帘儿,微微叹了声气。 回想过去,她是太师府嫡次女,后来被赐婚给晋王杨胤。晋王杀伐决断,手握兵权,整个太师府也随着她出嫁后水涨船高,带动苏家满门显贵异常…… “小姐……”紫檀进门看到玉瑶穿着单衣孤零零站在窗前,一下就心疼的泪汪汪的。 “太子可是来……”玉瑶踮脚往外瞄了一眼,看到空荡荡的院落后,眉眼中瞬间就黯然下来。 听到玉瑶提起东宫,紫檀顿时就在心里骂了太子一通,那个太子平日里瞧着霜寒蕴威的,实际上却暗藏奸滑,先是谋害身怀有孕的丽贵人,随后又故意将伪造御厨的遗书来栽赃嫁祸主子。 “主子,王爷一直在军机处,迟迟不回王府,就是等您一句话。”紫檀看着玉瑶,不由耐心劝道:“王爷冷肃,可是待小姐您是千百万个真心的,您哪怕是给王爷传个纸条儿。” 玉瑶摇了摇头,眉眼望着院外,破败的院子,凋零的花木,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很凄惨,“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不是我服软就可以解决的。” 说完就一直怔怔地立在窗前,看着外面慢慢飘落的雪花,眼神冷冰冰的,像是随时都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第二日,雪渐渐的停了,整个宗人府忽然静的可怕,紫檀端着净面水进门,下一刻却面色一滞,手指抖的铜盆一下跌在地上。 昨天她就觉得主子有些奇怪,讲话慢慢的,眼神也异常的冰冷,却不想竟是…… 宗人府的官差听到动静,忙冲进来,看到房梁上那根白凌顿时就吓白了脸。 *** 军机处,苏公公看着从早上就有些焦躁的晋王,不由端着茶水过去,道:“宗人府那边儿去了个婆子,跟王妃说了几句话,旁的也无事。” 见晋王依旧面无表情,苏公公不由起身端过一碗鱼汤,旁边漆盘里是清蒸葱丝的鲑鱼,还有一小碟儿酸笋,“王妃昨个儿喝了小碗儿鱼汤,肠胃稍稍不适,一早就歇下了,今早还未起床,怕是着实有些乏了……” 苏公公自幼跟着晋王杨胤,深深明白晋王的性情,虽说他威严冷肃,可对王妃苏玉瑶却是珍爱,待在这冷寂寂的军机处不过就是等王妃。 “嫌舌头长?!”晋王合上手里的羊皮行军图,皱眉冷斥一声。 听到他的话,苏公公有些没反应过来,但看着他冷肃的脸,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忙端着桌上微微凉透的茶出去了。 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两位主儿了,初初大婚时,守房的丫头支支吾吾的说方帕上未落处子血,王爷却是对王妃苏玉瑶千恩万宠的;可是自打东宫来了王府一趟,两人就忽然冷了脸。 昨日在王妃离开之前,自家王爷第一次拉下面子踏进王妃的房,折了自尊的告诉王妃只要坚持没见过丽贵人就可以不入宗人府。可是王妃却为了护着东宫,揽下了罪名。 王爷心里是憋着气儿的,可是却又心疼的要命,每天晚上都提着灯笼,站在宗人府门口盯望着王妃,目光温柔,像是缠绵的天上月。 苏公公怔了许久,脑中思绪纷纷,正要转身去小厨房,却见不远处一个穿着鹅黄色绒袄的婢女跟一个浑身发抖的婢女争执起来。 “苏公公,您可算来了,婉侧妃差奴婢给王爷送来了上汤小饺,侧妃一早起来亲手包的,说是今儿个腊八,想让王爷吃口热乎的……”说完又斜睨了一眼一旁的婢女,“呵,不去我们清芷苑,就安分的在宗人府陪着,如见来这军机处作甚?!分明是踩人上位,不安好心!” 苏公公听了这才抬眼看着旁边儿这个圆脸的婢女,柳眉杏眼,玉肌雪肤,虽说生的清丽,却安安静静的,的确是人如其名——紫檀。 当年这丫头一嫁到王府,他就很喜欢,见到莺儿故意刁难她,不由转身将紫檀挡在了身后,朝着莺儿周全的笑道:“放下吧,回头老奴就跟王爷说是婉侧妃送来的。” 莺儿听了先是一笑,下一刻看到苏公公似乎有意袒护紫檀,顿时就拧起了眉,苏公公回头看向紫檀,温声道:“一会子再说,王爷这会儿忙着鲜卑的事儿呢。” 听到这话,紫檀忽然就觉得难受委屈,发自心底的难受委屈,忽然就忍耐不住低声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儿一颗颗滴下来。 苏公公怔了一怔,也顾不得身后的莺儿,有些慌张道:“怎么了?可是王妃……” 紫檀从袖中哆嗦的取出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白凌。 看到那块儿白凌,向来沉稳大胆的苏公公,顿时就膝盖一软,嘴哆嗦道:“王妃……可是王妃……” 正在这时,军机处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莺儿一见是晋王,忙夺过苏公公手里的上汤小饺,精神百倍的跑过去,正要说婉侧妃亲手做的,就被晋王冷着脸掀翻了汤碗。 莺儿看着地上那些摔破的饺子,顿时吓得脸白了。 “苏玉瑶你竟敢!苏玉瑶……你竟敢!”晋王杨胤眼睛发红地睇着宗人府的方向,脸面上阴鸷的不成样子,可是眸底却莫名的泛上一股可怜。 他今天早上就觉得莫名的焦躁,说不上什么原因,如今进门看到被重新扶正的圆凳,还有床榻上冷冰冰的她,心里顿时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般。 他紧紧握着苏玉瑶那双已经凉透的手,不敢置信的盯着她那张宁静的脸,眼里是全是绝望,“苏玉瑶,你竟敢!大婚那日,你对本王说的什么!你当真以为你死了,他就能全身而退?!你妄想!” 玉芙立在窗前,看他握着她已经凉透的手指,从来不假辞色的他竟眼睛发红的蓄满来泪,不知为何,看了这一幕,她心里很是不好受。 “丽贵人小产是因为湿气入体,你当真以为东宫没做手脚?”晋王满脸威肃,眸底阴狠又怒意满满,“东宫让御厨在丽贵人的补汤里加了大量的糖,行刺御厨后,伪装成御厨畏罪自杀的情景,而御厨留下的遗书也被东宫改成了你的名字!” 这些话,在她生前他从来没有说过,生怕她承受不得,如今这一字一句像是诛心一般,字字句句却戳在她心上。 寒风吹落薄雪,砖红的墙上沾了一层白雪,呼的一声把玉瑶从宗人府刮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东宫,她看到那个霜寒蕴威的太子对着一个容貌媚俗的女子哄道:“孤时常挂念你。” 那女子笑着挑着太子的下巴,笑的像是银铃一般道:“听闻晋王妃对殿下钟情,世人都说晋王妃秀丽绝俗,妩媚异常。殿下说,是晋王妃好呢,还是妾身好呢?” “自然是你好。”说完,锦帐被一手打下,床榻上的流苏微微的晃着,男人声因低沉微喘,“苏玉瑶能嫁给十三弟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不珍惜也便罢了,还神智不清整日追着孤,罢了,能做孤的一枚棋子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女子身子顿一顿,圈住东宫的脖子,语气中带着凉薄,“女人这辈子,就怕痴心错付。” 痴心错付!这四个字像是针一般狠狠戳过来,若非亲眼见,玉瑶定然不会想到自己在东宫身上做过的傻事,只是此时此刻,她感觉不到痛楚,而是对晋王杨胤的亏欠。 她这辈子,看错了人、爱错了人。而晋王却处处让着她宽容着她,那般威严多谋的男人,就连大婚洞房时,方帕上未曾出现血,他都深深的信着宠着她,到头来却被她负的干净。 浑浑噩噩的,不知怎么的忽然就飘进了晋王府,自打她走后,整个晋王府就安安静静的,他逼着老皇帝废了东宫,又扶持幼弟上位,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他的书房挪到了她常年住的宜和苑,脸上永远表现得很平静,她以为杨胤这般模样是放下了,不想一次饮酒却失了态,命令苏公公一调羹一调羹的往茶盅里放糖。 “王爷,这水放这些糖,大约是没法儿喝了。”苏公公忧愁的看着杨胤。 他用调羹搅了搅,紧皱着眉头呵斥道:“多嘴,让你多放糖!” 看着苏公公担心又为难的模样道:“她初初嫁到王府,总喜欢往水里加糖…… ” 他之所以记得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次是她第一次对他笑,笑着说:“水还是加了糖,甜甜的比较好喝。” 他不喜欢吃甜,可是却习惯性思念,习惯性的效仿她往水里加糖的习惯。 说到这里,他拿调羹的手忽然停了下来,随后大手掀翻了满是糖的白水,紧紧攥着一张画着她画像的画轴,“苏玉瑶,你竟敢……你怎么敢……留本王一个人在这颓败的世上。” 玉瑶静静的听着,可是不知为何,忽然就落下了泪。 他权倾天下,整个大隋都以他马首是瞻,可只有晋王妃苏玉瑶是他最不可触碰的逆鳞。 玉瑶泪眼婆婆,不由自主地想要摸摸他的头,风呼呼的刮过。刹时间,玉瑶就觉得天旋地转,手还未伸出,整个身子就一下被吹在了画轴上,像是被撞散了一般的疼……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发布,旧例红包雨,谢谢各位支持,么么哒。 第2章 那日的风呼呼的从玉瑶耳边穿过,整个身子被撞散在画轴里一般,浑浑噩噩的随着那副画经历了不少的岁月。 夜色沉沉,一轮皎月悬在半空,一颗细细的星子在月旁,朦朦胧胧的,耳边忽然一阵锣鼓喧天,歌舞欢畅,玉瑶一下惊醒。 手里还捏着一封被捏皱的信,玉瑶半靠在软枕上,看到那封信上明晃晃的写着“宣德三年”四字,下一行就是兰妃产下全身金黄、花一般耀眼的小公主,希望晋王妃苏玉瑶前去看望。 兰妃是玉瑶的长姐,宣德一年进宫,颇得圣宠,只是一直没有子嗣,这次生产下小公主,皇上龙颜大悦,要重赏兰妃。但是宫里协理六宫的懿贵妃却说这孩子全身发黄,又偏生一双金瞳,请了白云寺的高僧来推卦,说是兰妃生的是个妖胎,会给大隋带来灭顶之灾,坚持要活埋了这个女婴。 这孩子是玉瑶长姐拼了命的生下孩子,来这封信就是让玉瑶过去帮忙。 看到这里,玉瑶忽然惊出一身冷汗,明明她已经死了,明明被撞进画轴里,可偏生兰妃生异胎又是宣德三年,也就是她嫁给晋王杨胤的第三个月。 门吱呀一声开了,玉瑶缓缓抬头,看到门口处那一缕强烈的日光,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住了双眼。 “小姐,兰妃娘娘是因为思虑过重,饮食不调……小公主也大碍,太医开了些开脾养神的泡澡方子……您啊,放心吧。”紫檀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进门,一边服侍玉瑶穿衣,一边继续道:“老夫人已经进宫送药材去了,今个儿风雪大,您身子不好,怕您犯了咳嗽,专门来信给您说呢。” “紫檀。”玉瑶额头上陡然冒了一层冷汗,身子微微有些虚浮,忙抓紧了紫檀的手。 紫檀见玉瑶脸色发白,面色紧张,还以为是她在担心跟晋王那档子事儿,忙宽慰道:“您啊,也就是一时冲动些,只要跟王爷赔个不是,这事儿也就翻篇儿了。” 紫檀性子聪明伶俐,之所以说的这般云淡风轻,也不过是为了宽慰她。 要知道,她昨日办的那事儿,可不是赔个不是就能翻篇儿的。 她前天进宫探望兰妃,偏生好巧不巧的逢见了几个东宫的侧妃嚼舌根子,一不注意就泄漏了当年皇上是想把太师嫡次女苏玉瑶赐给东宫做太子妃的,是晋王横刀夺爱。 她那时的确太生气,回来就跟晋王大吵一架,还脱口而出要跟他和离。 天知道,素来权倾朝野的晋王那刻,脸青黑成了什么样儿。 紫檀侧身,看着坐在镜前发呆的玉瑶,一张脸儿白腻滑软,秀目亮如点漆,虽说眉眼冷冰冰的,但是身形婀娜,十分妩媚 。 “小姐,您啊,只要不提东宫,王爷就不会……”紫檀无意识的补了一句。 听到东宫太子杨禛,玉瑶不由心中阵阵冷笑,上辈子她爱了东宫太子一辈子,最后也被他算计了个干净…… 提东宫?她这辈子怕是死都不会提这两字。 正想着,忽然一个穿着葱绿色衣裳的丫鬟进门,见到玉瑶梳妆,不由笑得一脸谄媚,“王妃这幅打扮,太子看到一定欢喜。” 玉瑶手指一顿,转身看着捧着梳发油的婢女玉光,玉光也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玉光笑着在玉瑶跟前挥了挥手,讨巧的说着好听的话。 玉瑶清了清嗓子,道:“你退下,让紫檀来梳。”她神情淡淡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是对她明显的疏离。 玉瑶上辈子最喜欢这个婢女,只是后来她卷入东宫那案子,才看清了跟前这个素来满嘴好话的丫头。 她前脚刚进宗人府,这玉光就直接投奔了清芷苑的婉侧妃,还顺手陷害了不少宜和苑忠心的丫头小厮。 “王妃,您可是心情不好?奴婢给您唱个您最喜欢的小曲儿?”玉光瞄了玉瑶一眼,颇为讨巧的说了一句。 玉瑶睨了她一眼,随手捡了一只凤凰步摇,在发髻上比量比量,随后云淡风轻地折弯道:“我知道你最忠心,最想报效咱们宜和苑,这样,你去清芷苑,让侧妃亲手给我修好这凤凰步摇。” 紫檀听了,不由走过来,接过那只步摇递给玉光,认真道:“听说婉侧妃祖上是锻造世家,想必手艺一定精湛。” 玉瑶听了,不由看了紫檀一眼,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她就是试探试探玉光,婉侧妃自打入王府,就格外膈应旁人提起她们家曾做锻造工匠的事儿。而这事儿,就是最能试探玉光的。 果不其然,玉光听了这话,忽然就神情紧张地看了下玉瑶,一脸为难的支支吾吾。 经了上辈子的事儿,她是不会再用这等生性狡猾又阴狠的丫头了。 正想着就见一个小丫头进了房,朝着玉瑶行礼道:“兰妃娘娘产下的小公主金瞳退下去了,皇上重赏娘娘,允诺娘娘省亲,这会子太师府已经接旨了。” 玉瑶的长姐原本得宠,如今产下小公主,怕是过不了一月就晋封贵妃,玉瑶记得这个时候,整个太师府正耗巨资的修建省亲别墅。 更关键的是,她们太师府还专门让她请晋王过去题匾额,平日也便罢了,偏生在这等刚跟他提了和离的尴尬时节。 不过尴尬归尴尬,他对她到底还是好的。 发生争执后,她进宫陪着长姐兰妃,见御花园的柿子熟了,为了哄长姐开心,便差人取来长竹竿来,打了好些柿子来吃。 只是景阳宫的主位懿贵妃跟长姐倒是有些陈年旧账,借着玉瑶打柿子的事儿,弄的谣言四起,把那普通的柿子树归结到“神”的身上,还专门请了道士来又是叩拜苍天又是供奉佛像的,最后得出一句这柿子树是保太后身子平安的。 借着这个由头,懿贵妃开始故意刁难起玉瑶来。 也的亏晋王及时赶到,否则,玉瑶和长姐兰妃都要被懿贵妃陷害收拾了。 急风过,窗外黄叶翻飞,玉瑶看着零落满地的落叶,不由攥紧了袖里的帕子,过了半晌忽然朝着紫檀道:“走,咱们去街上散散心。” 紫檀忙取了御寒的厚披风,给她系好领口的细带后,就一起去了荣寿街。 京城荣寿街的酥糖闻名大隋,开这家酥糖铺子的祖上三代卖炒糖,在酥糖上是鼎鼎有名,玉瑶立在门前,看着热闹争着买糖的人群。 “今年与往年不同,刚出了一种新式的软糖,里面裹了一层很脆生的玩意儿,倒是新鲜的,只是排不上号……”紫檀顺着玉瑶的目光望去,不由说了一句。 玉瑶踩在松软的雪上,又看了一眼排队的人,不由转身,只是雪天路滑,鞋底儿又沾了冰雪,一个不注意,脚下一滑,身子朝着后面跌去。 玉瑶吓得白了脸儿,忙伸手护住胳膊肘,脑中闪过千万个念头,身子刚刚触到地,忽然被人从后拦腰抱住,玉瑶大惊失色,忙伸手推那人,只是腕子却被那人紧紧捏住,冷着声音道:“你真想与本王和离?” 玉瑶听到那熟悉又冷冽的声音,身子不由一怔,还未缓过神,忽然身子就一松稳稳落在了地上,“本王应你。” 玉瑶回头看了看他,只见他一身烟灰色的长袍,领口是浓黑的里衣,轻裘缓带,俊目雅眉,端的是英气逼人又冷肃威严的皇亲贵胄。 她深深地盯望着他的脸,满脑子都是上辈子他效仿她往水里加糖的凄苦光景。 他见她无动于衷,笃定她是想和离的,便斜睨了她一眼,毅然转身走了。 “王爷。”玉瑶低低一声,娇娇弱弱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着,就连耳根子细的苏公公都未听到,那冷肃威严的男人却顿住了步子。 玉瑶走过去,取出软帕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一点儿灰尘,“长姐送了些红梅,妾煮了壶梅花茶,王爷可是……” 上辈子她便不曾邀请过他,如今贸贸然的说这等话,一时间还是说不出,只说了半句便红透了脸儿,微微垂下了头。 “你晌午用了百草汤,不可再饮梅花茶。”他声音冷冷的,但是一双修长的手却径直握住了她的。 苏公公眼睛不由一亮,忙撩开马车帘儿,高兴的随着他们回了王府。 房中,四角儿香炉升腾起微微烟气,整个红木圆桌上萦绕着淡淡的兰花香。 玉瑶端着茶壶的手微微有些抖,想给他斟茶,却紧张的溅出几滴茶水烫到了他的手背。 “妾……不是有意的。”说这话的时候,玉瑶真的紧张的牙齿打颤,忙掏出锦帕来给他擦。 杨胤极少见她这般模样,他自打娶了她,见到的就是她冷冰冰又疏离的模样,便是大婚洞房那日,疼成了那般,也只是可怜兮兮的咬着下唇,丝毫不跟他多讲一句话,可如今一副紧张的模样,像是瓣瓣芙蓉,秀丽绝俗又玉雪可爱。 急着要擦,可是擦拭的位置偏生又……,玉瑶忙松了手,红透了脸儿的要喊丫头进门,杨胤却忽然抓住她的手,冷沉道:“苏玉瑶,你究竟想做什么?” 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她那日说了那般决绝的话,甚至还闹的昏了过去,如今这幅乖巧又驯服的模样,委实有些让他猜不透。 玉瑶此时的心里忽然泛上了一股很陌生的感觉,只是一双水盈盈的秀目却直直迎上了跟前的男人的,“就是……关于赐婚的事儿,还有太子……” 第3章 玉瑶刚说完太子二字,就见杨胤面色一冷,光顾着看他脸色,一个不注意一下把茶水给洒在了袖子上。 紫檀忙扶着她进屋换衣裳去了,玉瑶换下被茶水浸湿的衣裳,换了一身明粉色的衣裳,下面配了一件镶金正蓝色的烟笼纱裙,一出房门,就像是有细细春光荡漾。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杨胤身侧,手里捏着一块玉佩,玉佩下面还坠着花瓣吊坠,看上去极为精致贵重。 杨胤抿了口茶,冷睨了一眼那玉佩,玉佩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朱雀,下面挽的流苏结更是巧夺天工,整个玉佩挂件儿的确是他喜欢的。 玉瑶将玉佩拿出来,仔细地看着,半晌忽然将玉佩推到杨胤的跟前,柔声道:“王爷瞧着如何?若是送给王爷,王爷可是会接受?” 杨胤面无表情的看了玉佩一眼,眉眼里却闪过一丝不可捕捉的笑意,只是这笑意一闪而过,睨了玉瑶一眼后,道:“玉佩不错。” 她一向不怎么关心他,这般又是问玉佩如何,又是问会接受云云的话,冷肃俊严的晋王还当真以为她是要把玉佩送给自己的。 “楚王三个月后大婚,妾想着备一对成色极好的玉佩送给他,这玉佩通体碧莹并非凡品,送过去也算是极好的。”玉瑶秀目疏懒的盯着那枚玉佩。 正说着却瞥见他长眉一挑,眉眼里的光变得冷淡,声音也冷下来,“王妃准备的,自然是好的。” 楚王年幼时曾在太师府小住过些时日,跟玉瑶关系很好,可是楚王成年后跟东宫私交甚深,明面上楚王不插手任何事,可是私下里却是太子杨謓的人。 玉瑶将玉佩放回紫檀手里,朝着杨胤道:“当年楚王母妃跟懿贵妃争宠,自幼失了母妃,听父亲说最近皇上倒是时常去楚王母妃修行的昭云寺去……” 听到她字字句句都在提旁的男人,晋王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后宅不可干涉朝政。” “说的也是,左右也是顾念着幼年时的情谊。”玉瑶没有像上辈子那般跟他顶嘴,而是乖顺的答应下来,拿起茶盏细细的品着新茶。 听了她这话,杨胤定定盯着她秀丽绝伦的脸儿 ,下一瞬眉眼里却浮现出一抹暗沉复杂。 “妾这辈子能嫁给王爷……三生有幸。”玉瑶捧着茶盏,一张脸儿微微红着,但是眉眼里却又很认真。 杨胤手指一顿,他素来多谋老练,自觉不会被跟前这个女人搅得一塌糊涂,可如今见她笑见她示好,心境就无端的乱了,这这种情绪必须控制住,“哦?是嫁本王三生有幸,还是太子更有幸?” 烛光微微跳跃,倒映在雕花窗子上,杨胤盯着玉瑶的脸儿,见她忽然皱了皱眉,不由冷冷一笑,起身朝着门的方向去了。 “王爷。”玉瑶小步跟了过去,直直迎上他的眉眼,道:“自然是嫁王爷更有幸,确切说应该是千年有幸。” 晋王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能试探出她真正的心意来,毕竟她先前为了东宫不顾一切的要跟他和离。 眨眼的光景,就见她扬着一张灿烂的笑脸挡在他面前,随后拿出一张红纸金印的帖子,道:“前日下雪,今个儿昭云寺有庙会,还请王爷陪着妾去赏灯游园。” 杨胤垂首看着那张请帖,一张清冷的脸儿却像盈上了一抹炙烈,他手指微微一动,恨不得将她一把拉进怀里,只是下一刻却克制住了这种想法,他不能在被跟前这个女人搅乱心性。 看着跟前的男人冷寡疏离的模样,玉瑶瞬间就有些失落。上辈子她若是这般讲话,他怕是早就千恩万宠的,如今却冷冷淡淡的,态度像是对一个陌生人。 两人对面站着,玉瑶低头看着绒毯上的花纹,并不说话,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还是杨胤先开了口,道:“前日,刑部在东宫抓了个男人,现在四皇兄被罚跪在宗人府思过……” 这件事儿,她早就知道的,宣德三年,东宫断袖之癖,宣帝大怒,杖责太子杨禛三十鞭,若不是夜里梦见了早逝的皇后,怕是早就废了杨禛的太子之位了。 先前她听宫里的人嚼舌根子,还以为是些流言,不想倒竟是真的。也不知怎的,兴许是失望到几点就觉得有趣,玉瑶不觉笑出声来。 “苏玉瑶,”杨胤冷着眉眼,大手重重捏住了她的腕子,“你若敢去,本王便……” 她忽然这一笑,让他深深不解,她未嫁自己时,就倾心于东宫,以往知道了这事儿,怕是早就着急的要进宫,如今却笑的爽朗,怎样的因缘,会让她能笑出来? 玉瑶向前走到一旁的博古格上取了一本子经文,“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从昭云寺的师太送来的,说是在昭云寺奉了数十年,抄录此心经,能平心静气,妾送与王爷。” 抄佛经来灭灭心火,她没有闹情绪,却拿着佛经来故意指他脾性,晋王心性何等聪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此刻的晋王脸色的确不怎么好。 苏公公一直在外殿听着,见房内气氛尴尬,不由接过丫头送过来的参汤,进门后朝着杨胤道:“王妃对您关怀有加,您前阵子出公差,受了些皮肉伤,虽说没有大碍,但王妃却专门请太医开了金疮药,还寻了徐神医给您开了补气的方子调理。” “至于佛经,也是王妃已经亲自抄录完了一卷的,虽说咱们府里不至于求神拜佛捐香油钱,但是对天地神灵敬畏却总归是好的。”苏公公语气平和的说着。 苏公公这人性情宽厚沉稳,如今最盼着的就是两人能重修旧好,两人一闹了情绪,府里的奴才都是战战兢兢的,所以,他对两位主儿都是劝和的。 晋王冷哼一声,眉宇间却分明盈上一抹愉悦,道:“你什么时候倒戈了晋王妃了?!” 玉瑶起身,仔细的盛了一碗参汤,径直递到杨胤的手旁,道:“汤凉了会伤身,王爷喝了再说。” 他性情自幼清冷肃严,后来又南征北战,战功勋勋,没人敢在他跟前说一句不中听的,可偏生跟前这个女人,一时冷疏不理人,一时温柔不羁地来哄他,他是拿她没办法的。 第4章 提到当年宣帝赐婚的话题,晋王长眉微微一挑,正要细细的听她接下来的话,却见苏公公进门,凑在杨胤跟前低地说了句什么。 杨胤点了点头,随后匆匆回身向玉瑶说了句,“你且先休息,还有些事,等本王回来再说。”说完急步出了门,苏公公忙捧着狐皮大氅追着给他披在肩上。 香炉里清淡的梅花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四角铜炉里,玉瑶坐在窗边的贵妃椅上,眉眼微微望着铜炉雕花口升起的袅袅清烟,正出神,就见紫檀进门,唇角挂笑道:“表小姐托人送来一封信。” 信封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锦鲤,旁边儿题着一个小小的“莞”字,字体是娟秀的梅花小楷,温柔又清雅,像极了写字的人曾莞。 曾莞是玉瑶的亲表姐,性情温柔又和善,玉瑶被指婚给晋王后,没几日便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只是可惜天生体弱,整日整日的生病。 记得以前,曾莞时常邀请玉瑶去东宫,每次都会亲自煮一盅清汤鱼,每每煮好了鱼,曾莞都会都切了鱼唇给玉瑶,她时常笑着说,“只有你和殿下喜欢吃鱼唇,若是以后一张桌子吃饭,倒是不知道该夹给谁了呢。” 她那时总是自然而然地听着笑着,直到经了上辈子的事儿,玉瑶才彻底了领悟了表姐曾莞说的话,能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还是三人吃饭……夫、妻、妾。 她这个表姐究竟能多么逆来顺受亦或爱到了什么程度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这些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她上辈子年幼,第一次遇见东宫就喜欢到了极点,少女的爱总是很莫名,正喜欢的不行不行的,整个府里也属意她嫁入东宫,一直都是这般想的,忽然被宣帝强行指婚给晋王,她心里自然是憋了气儿。 后续大婚后,就把满身的骄纵和闷气全都迁怒在了晋王身上,整日的冷冰冰,无尽的冷冰冰…… 如今重生一世,她唯一的念想就是不再辜负身边的的这个清冷威肃的男人。 玉瑶头略微斜靠在贵妃椅的靠背上,长发垂在肩上,脑中思绪翻飞,手轻轻抚平那褶皱的信封儿,刚离手却有一张山水画从里面掉出来,垂落在椅子侧。 山水画上画着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画顶头淡淡的阳光穿过树叶流淌下来,少年脸如冠玉,伸手掬着散落的阳光,看上去霜寒蕴威,寂然而立。 上辈子,她就是爱极了东宫太子的这幅冷冽霜寒的模样,他所有的傲慢自我、野心勃勃,她都觉得好…… 紫檀在前厅刚刚送走了传信儿的人,一进门看到玉瑶怔怔地盯着那张山水人物画,立刻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柔声道:“方才路过前院儿,看到苏公公正训斥一个府里的采办……听说那个采办先前曾在东宫当差……” 说完,紫檀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冷风吹透的衣袖。这个采办偏生还是自家小姐提上去的,毕竟先前在东宫当差,难免隔墙有耳被人注意到,要是被旁的院子的人听了,怕是又要说闲话。 玉瑶扫了一眼窗外,“苏公公性情沉稳,他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不必袒护。”朝着门外守着的丫鬟说了一声,随后又提着那张山水画径直在眼前晃了晃,透过微微的日光,玉瑶不由眯起了眼睛静静的盯着。 紫檀瞅了一眼,待看清上面的人,一下就吓得白了脸儿,忙走过去捂住了那副画,“小姐,您好歹和王爷和好了,可不要再拿出这些来。” 紫檀一边收拾那副画,一边在心里埋怨着曾莞,自己的夫君不好好守着,偏生一日日的往府里送这些玩意儿,怕是恨不得主子直接二嫁上门一般,无事献殷勤,必有蹊跷。 “小姐,还是不要去东宫的好。”紫檀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表小姐的肺疾也不是一日半日了,东宫里会梳妆的多了去了,也不能因为您手巧,就总是喊着您去东宫里。” “是啊,表姐的肺病的确不是一日两日,最近还昏迷了两次,怕是积弊日深…… ”玉瑶捏着那张画像,随后在烛火旁边晃了晃。 上辈子,就是这时候,表姐因为肺疾吐血而亡,死前唯一的念想就是请玉瑶过去给她化妆成当日与东宫太子初遇时的那般,那时的曾莞杏眼桃腮,肤白凝脂,整个人当真也算得上倾国倾城,明媚照人。 如今汤药一天喝上三次,形容自然比不得当初,在加上东宫别苑甚多侧妃侍妾,见到太子杨禛的面怕也是难的。曾莞之所以请她过去不过是借着她的面子,引的东宫去她的院子,让东宫彻底记住她最美的样子。 信件的末尾嘱咐了几句家常,在最后一行却是一句将东宫后宅托付的话,上辈子没觉得什么,可是重生后,再细细的看,不禁触目惊心。她是晋王妃,曾莞却将东宫托付于她,荒唐至极。 曾莞将死,她不想让曾莞带着遗憾走,可托付这话,她却是不会接的,她和东宫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关联。 玉瑶坐在桌旁,用银剔子拨亮油灯,随后取出狼毫笔,沾沾浓墨,慢条斯理的写着什么。 紫檀在一旁看着,看到玉瑶字字句句是撮合曾莞和东宫的夫妻感情,不由欢喜一笑,“小姐,奴婢这就替您送过去。” 刚进门的玉光循声望去,只见玉瑶将信封递给紫檀后,面色清冷的将那张画有东宫的山水画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净。 玉光见状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转身给玉瑶沏茶时却皱了皱眉,道:“王妃,听闻太子殿下就要回来了,您之前都是去见见的……” 紫檀听到这话,不由捏着信转身朝着玉光道:“东宫回便回,跟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若是回,我们小姐也是等着王爷回!说到底我们小姐是晋王妃,又不是太子妃!最疼惜小姐的,也是王爷,凭什么就等了太子去。” 从前紫檀虽然性子爽利,却从不这般说玉光,今日见玉光又挑唆自家小姐跟东宫搅和在一起,不由生气地怼了玉光几句。 玉光心里气的冒火,可是当着玉瑶的面儿又不能发作,只能看向玉瑶,想着玉瑶可要给她讨个说法,最少也会斥责紫檀几句。 不想玉瑶却像是没听见似地把径直起身摆弄着窗边的几株梅花盆景,玉光皱眉,觉得玉瑶自打在和离那事儿上气的昏过去后,整个人都像是变了一般,像是不断的疏离孤立她,不由气的怒火中烧。 这边儿,晋王刚出了荒村,跟几个工部和户部的大臣说着治理荒村洪水的事儿。就见一个小厮跑过来,朝着晋王低低道:“王爷,王妃…… ” 那几个大臣精的很,也深知晋王和他家王妃不和的事儿,听到晋王妃三字,忙退了几步,指着河道比划比划的避开了。 “说。”杨胤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眉目里冷冷的。 “王爷,东宫……东宫给王妃送来了金缕衣。”小厮颤颤抖抖的说着,生怕一下被迁怒拧断脖子。 “金缕衣……”素来清冷的晋王,眉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当年他和四皇兄杨禛一起去观赏风灯,一起遇见了太师嫡次女苏玉瑶,那时她赤足坐在湖边,一身金缕衣上伴着淡淡的月华,发髻上的凤凰金钗迎着风,轻轻响着…… 他送金缕衣,是个什么意思,杨胤心里很是清楚。 “送了,王妃也不见得会收,王妃性子素雅,也不一定就喜欢金缕衣。”苏公公见杨胤面色冷沉阴鸷,不由为玉瑶说了两句好话。 在玉瑶身上,杨胤本来就对东宫心存芥蒂,刚才听了东宫送金缕衣,所谓烦上加烦,脸色更是青黑了一层,让报信儿的小厮也吓得直冒冷汗。 “还有呢?”杨胤望着远处坍圮的河道,克制住自己的怒意问了一句。 “王妃…… 王妃……王妃给太子殿下写了一封信,让小栾子送到了东宫。”小厮深吸了一口气,说完就白着脸儿跪在了地下。 苏公公拧着眉眼狠狠瞪了小厮一眼,一旁的男人却是极为震怒,手握成拳,冷冷道:“四皇兄储君的位子到底是坐的腻歪了!” 苏公公低垂着头,畏惧的不敢接话。 杨禛虽说是太子,可是母后早逝,虽说城府不浅,可是心高气傲又偏激,得罪了不少的人,朝中现在有三分之二的大臣已经被晋王捏在手里。 如今触了晋王的逆鳞,怕是要出事儿。 *** 雪静静落了一晚,次日清晨,青色的瓦檐全是一片白,玉瑶朦胧间睁眼,看到紫檀在盆架前静静的调整净面的水温。 外面几个丫鬟正扫着院子,刷刷啦啦的一阵响,几个婆子走过来,低声呵斥道:“王妃养的猫儿不见了,一会子怕是要唤进屋了,赶紧去唤唤,干活要干在当眼处。” 听着外面婆子的说话声,玉瑶忽然想起了上辈子找猫时遇见的安康将军秦玄策。 秦玄策是大隋名将,随着杨胤东征西讨,年少时洒脱桀骜又勇猛无畏,再加上锦裳华缎,俊美至极,朝里最富风雅的兰陵王次子曾用“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来形容他。 他在涪州一战上差点为杨胤牺牲,只是后来却变了味儿。 当时,湖广两地被武昌王作乱占领,湖广两地知州跑了,两人又刚好是杨胤的人,宣帝大怒,迁怒在杨胤身上。 当时开封府和保定府又瘟疫洪涝的,杨胤实在公差重,再加上东宫跟公里的宦官搅和在一起,一波一波的给宣帝往后宫里塞女人,一来二往的处处在宣帝跟前吹枕边风,杨胤为了保住兵权,也只能暂时退让,以生病为由辞不上朝。 虽然这样仍旧被宦官和那些后妃指摘,处处里陷害,最后扣了个私吞军饷的无端罪名,当时最能证明他清白的秦玄策却被东宫收买了,还趁不注意之际,把军饷私自偷偷转移在了晋王府一处废弃的柴房里。 后来连夜出逃,构陷杨胤于水火中。 当时也是这样的风雪天气,杨胤受了风寒,但心绪烦乱不愿喝药,苏公公专门来宜和苑来请玉瑶过去劝着晋王喝药,甚至当众跪下求她。 只是当时玉瑶冷冰冰的,说了不少的决绝话语,后来晋王因为照顾不周染了肺疾,庆阳府告急,除了杨胤无人能击退凶悍的西突厥,宣帝只能拉下脸来晋王府…… 庆阳府一战,晋王杨胤从一个被陷害的王爷,彻底成为手握大权、权倾大隋的将军王。 秦玄策听到庆阳府大捷的消息,不由面露惶恐,自知山雨欲来,暗地里谋逆刺杀晋王,最后落得凌迟之刑,肉屑喂狗的下场。 窗外的日光照在地上枯黄的叶子上,为冬日的寒气添加了一抹温暖,玉瑶靠在靠窗的软塌上,闭着眼睛回想着上辈子的往事。 她虽说无力改变上辈子的事儿,可是这辈子她不想再让杨胤落到那种困境里,秦玄策这个人不得不防。 正想着,忽然宜和苑内,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二姐~~”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紧接着梅花簇蔟处,钻出来一个少女,一身红衫,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双眼睛如点漆,很是灵活秀气。 玉瑶起身,看到那娇俏可惜的小丫头,她顿时眉开眼笑,心想云歌这胡闹丫头又要来王府闯祸了。 苏云歌,太师府的四小姐,周姨娘所出,虽说不是玉瑶的同母妹,可是周姨娘去的早,跟玉瑶非常亲近,性情天真无邪,玉瑶最宠的就是她。 她又是个爱黏糊人的,每次出来,绕路不绕路的都要来晋王府晃悠玩玩儿的。 “二姐~说好月底回太师府的,眼巴巴等了二姐一天,二姐你倒是说说。”还未进门,小丫头倒是好一通抱怨上了。 玉瑶笑着迎出来,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宠溺道:“你这丫头倒是惯会埋怨人。” 云歌倒背着手儿,欢喜的看着玉瑶,只是片刻就龇牙咧嘴的捏住了鼻子,“二姐,怎么房里这般汤药气的,前阵子随着嫡母入宫,长姐宫里就是苦药的味儿,二姐这里又是……瞧着二姐夫是欺负姐姐了。” 紫檀端着四小姐苏云歌喜欢吃的点心进门,向她笑道:“四小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小姐前几天身子不舒服,王爷担心着小姐,这才专门请了太医来为小姐开副汤药,喝了补身子的汤药很快就能好了。” “呵~那就说明二姐夫是始作俑者了喽,不惹二姐生气,二姐怎么会身子不舒服。”云歌坐在软榻上,翻着一本晋王专门卖给玉瑶的话本,“二姐,这书我前儿还看到过,只是那书生说传家宝死活不卖,二姐夫倒是神通广大的,竟然搞到了呢。” 玉瑶笑着跟紫檀对视一眼,笑道:“什么道理都被你说了去,瞧着三年后,是没有婆家敢娶的。” 云歌听了这话不由红了脸儿,靠在玉瑶的身边儿,“二姐姐坏!” 正在这时,宜和苑门外闪过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面容清秀,丰神如玉,手里转着一柄玉箫,薄薄的唇边尽是笑意,只是眉眼里却透着一股桀骜不羁。 玉瑶回头,只见四妹苏云歌忽然很听话地闭嘴了,脸儿也红彤彤的。 方才就是那个少年,她路走的好好的,偏要走在她身侧,非要凑在她脸儿前,笑的又坏又胡闹,“苏玉瑶的妹妹?” 苏云歌脸红红的,瞪他一眼跑开了,只是心里却莫名的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她见他走远,不由朝着玉瑶道:“二姐,他……他是?” “始作俑者。”玉瑶冷淡的摆弄着桌上的一瓶梅花酒。 这就是秦玄策! 云歌嘴里喃喃了几句,见紫檀又端上了新鲜的果子也就忘下了,忙过去跟紫檀胡闹吃果子去了。 玉瑶看着门口,眉头微微一皱,宣德三年正是他刚拼死护着杨胤的时候,再过不了多长时间,就是秦玄策遇东宫了…… 她攥紧手,一定要赶在遇东宫前,告诉晋王提防着秦玄策。 玉瑶忙系好领口的扣儿,穿过花园,一路朝着王府前殿的会客厅去了。 方才也是走的太急,鬓前掉下一缕散发,一旁的碧玉搔头也微微有些偏斜,在前殿门口候着的小厮顺儿瞧见是玉瑶,脸儿一下就吓得白了。 忙将手里的物事给了一旁的粗使丫头,“去,请苏公公上茶,有贵客来。”说完忙疾步走过来,朝着玉瑶一跪,道:“王妃吉祥,小顺子给王妃行礼。” 玉瑶没仔细听,只是想到秦玄策上辈子办的事儿,就觉得烦躁着急,皱着眉道:“方才是谁来了?” 初初来的是内阁刘大人,后来秦将军又来了,只是玉瑶这个时候来,小顺子却以为是来找晋王麻烦的,如今厅里正谈论着新政种种,若是真当着人恼起来,他倒是没法儿给苏公公交代了。 “内阁刘大人来了。”小顺子是个能耐住性子的,所以撒起谎来也顺溜的很。 “哦?内阁刘大人。”玉瑶睨了一眼小顺子,见他眼神闪躲,便猜出他在撒谎,“刘凌大人?” “嗯,怕是商量重要的事儿,王妃还是回吧,等商量完了,奴才就第一时间转告王爷,您来了。”小顺子眉开眼笑的说着。 玉瑶侧身看着小顺子,知道他在刻意阻拦,不由清了清嗓子,“方才院子里一个丫鬟偷窃了我的镯子,也便严厉处置了一番。”玉瑶顿了顿,扫了门一眼,继续道:“照理也不该来这儿,只是那丫头的哥哥在这边儿当差,若是公报私仇行刺王爷……倒是后怕。” 这话说的倒也不差,这般关系,再赶上个不知好歹的,起了旁的心思…… 小顺子脑中突然起了个念头,要是婉侧妃那种温婉柔顺又谨小慎微的性子,倒也没什么事儿,跟前这个王妃可是惹不起的,平日里冷冰冰不言不语的,可是真的上了脾气,可是极为吓人的。 “小顺子,可是王爷金屋藏娇了不成,你东拦西阻的?”玉瑶忽地冷下脸儿来,一双清媚的眉眼里忽然闪过一股凌厉。 “王妃娘娘……奴才不敢啊,只是王爷确实没有藏娇。”小顺子口不择言,眼珠骨碌碌转着。 在他眼里,晋王性情冷肃端方不好女色,平日里对旁的女人都是冷冰疏离的吓人,也只有面对跟前明艳绝伦的晋王妃时,脸儿上才会露出些温柔情绪,藏娇这事儿……断断不可能啊。 正在这时,紫檀疾步过来,将披风披在玉瑶的肩上,“您身子弱,今儿风又大,四小姐还等着您呢。”紫檀聪明伶俐,见玉瑶来前殿的会客厅,怕传进宫里出事端,忙转移了话题。 刚说完,就见雕花木门开了,门口的男人眉眼中一丝锐利闪现,负手而立,冷冷看着玉瑶道:“是十九弟周岁宴,未藏娇。” 玉瑶没有应声儿,一双莹亮的眸却看着殿内,整整齐齐,只有内阁刘大人。 “王爷是说的真的,十九皇子下月刚满周岁。皇上对十九皇子种种宠爱,正巧太后身子也总不好,就提议给小皇子好好操办满月宴来冲冲喜。”刘大人笑着走出来,朝着玉瑶耐心的说着。 他初初听到晋王说的话时,当真是惊讶了。 他印象里的晋王永远冷肃寡言,从来不会解释什么,即便是对宣帝,可是方才却一字一句的解释,分明是着急了。 玉瑶没接话,一双眉眼却朝着门口的男人望去,身穿圆领的黑色长袍,乌发高束,睫毛纤长,俊美威严,让人挪不开眼。 玉瑶怔怔的看着,待迎上他的视线,却有些畏惧的向后退了退,她上辈子真的没好好看看他,如今再对视一眼,心里却涌起一阵惶恐。 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汤药的关系,玉瑶胃里忽然一阵难受,毛孔里像是有针扎一般一下一下的,身子忽然就冒了冷汗。 刘大人平日跟太师府交好,见了玉瑶也是很亲昵,不由要走过来跟玉瑶说说话。 只是他还未过来,玉瑶就忽然难受的身子虚晃,连气儿都喘的有些不匀,眼看就要站不住了,紫檀忙要过去,再抬眼却见冷冰冰的晋王早就稳稳当当的上前扶住了她。 “逼迫本王?”他眉眼冷冰,言语也带着刺儿。 “胃痛犯了…… ”玉瑶泪眼盈盈地望着晋王,看到他一张清俊冷漠的脸,不由又抿住了唇,可怜兮兮的攥住了裙裾将话咽了下去。 “小顺子,去请罗太医来。”晋王朝着小顺子吩咐了一声,说完便拦腰将她问问抱起,进了他歇脚的书房。 书房里整整齐齐的,门口摆了一株白梅,很清雅,只是书房的里间却摆着一张不甚大的床榻。 自打前几天她提出了和离,他便搬出了宜和苑,原本还以为他去了旁的…… “王爷,这榻……小。”玉瑶不由攥住手掌,转身朝着杨胤道:“住久了伤身,王爷可要来宜和苑住?”玉瑶说完又觉得有些失礼,不由低下了头,掌心冒了一层汗。 听到玉瑶的话,杨胤不禁一怔,随后却冷冷一句道:“近日朝里事多……” 玉瑶听了,以为他是要拒绝,便抬眼看向窗外,见罗太医来,不由转身。 正要说话却听他冷不防补充了一句,道,“明日再去。” 玉瑶听了这转折的话,不由诧异的睁圆了眼看他。 只见他早已沉稳的起身,长身玉立,看着罗太医,声音淡淡却句句准确的描述着她的症状。 ”王妃身子弱,天气凉,胃里难免冷,王爷放心,老臣给王妃诊诊脉,再开副养胃的方子便好了。”罗太医知道晋王最珍惜他这个王妃,所以开方子也很仔细。 玉瑶躺在他书房的床榻上,周边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有些困乏,可偏生脑子里都是秦玄策那档子事儿。 第5章 第二日一大清早,冰雪渐渐化了,圆圆的地砖上星星点点的蒙了些雪点子。玉瑶在前殿用过早膳后就回了宜和苑。 还未进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一团吵嚷,乱糟糟的。 一个掌事婆子见玉瑶来,忙疾步走过来,“王妃,您可算来了,也不知怎么的清川那丫头竟然染了疯病,还说她自己到了夜里就会变成猫。” 原本这些事儿,她都是给清芷园的婉侧妃说的,可是一早得知玉瑶夜宿在晋王书房后,就铁了心的来了。 “怪力乱神。”玉瑶从书房出来时,被风吹得有些头痛,听到变猫的事儿,不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话音儿刚落,就见清川掰着手指头,在众人跟前故意学猫叫的向玉瑶求助。 “从前日就开始这般,”婆子一手揪住清川,满脸忧愁的朝着玉瑶说着。 玉瑶迟疑了一下,婆子继续道:“王妃,清产刚才在清芷园那边儿昏倒了。” “清芷园?”玉瑶听了不由挑了挑眉。 玉瑶低头扫了清川一眼,清川又刚好抬头,两人对视没超过三秒,忽然见清川一下昏倒在地上。 周遭的丫鬟婆子见了,忙退后几步,“昨夜里,也是这般昏了,忽然窗子旁就来了猫……” 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玉瑶垂眸淡淡看着躺在地上不住蜷缩打抖得清川,“带到房里来,请罗太医过来走一趟。” 这清川是个聪明人,又有手段,能把怪力乱神这事儿做的这般逼真,偏生还晕的这般凑巧,必定是有话跟她说。 而这丫头又是清芷园的,自然她的话也跟婉侧妃密不可分。 “姐姐,您别理她,她是跟小厮私通,身怀有孕,这才装猫装神的。”一声娇嬬的声音传来,柔软温和偏生又带了些狠毒刻薄。 玉瑶抬头,只见进门的女子,一身淡绿色的襦裙,腰上系了一根明绿色的束腰,更显得腰肢细细,一双乌溜溜的眸子脉脉柔情,仿佛会说话一般,看上去花容月貌,纤弱秀美。 这就是婉侧妃孙嘉容,上辈子在她跟前总是谨小慎微又温柔纤弱的,可是直到后来,她才彻底知道这个女人是何等的狠毒、六亲不认。 当时孙嘉容的父亲是应天府从五品知州,在后宅中的家世并不算好,她一进府就各种讨巧的各种来宜和苑,还亲自调制各色新鲜冰镇水果汁给玉瑶送来。 当时玉瑶因为被强行赐婚给晋王,心里一直梗着,对晋王总是兴趣缺缺,所以对孙嘉容这种意在晋王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时玉瑶躺倒床上,昏昏欲睡,孙嘉容捧着新调制好的冰镇果汁来宜和苑,见玉瑶困乏,不由凑在枕边轻声问:“那个小厮也的确是过了,要我说,就该杖责五十,抽了手筋赶出府去。” 玉瑶听了这话,不由侧了侧身,睁眼看她道:“大事化小,小惩大诫便是,他娘亲病重,左右也不过是一只镯子,我这里多得是,你随便挑一个总比那只掉了强……” 玉瑶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孙嘉容并不是在意那只镯子,不过是利用自己晋王妃的身份故意打压府里的人,以此树立威信。 孙嘉容见自己被拒绝,脸上依旧挂着笑,一边给玉瑶沏茶,一边柔声细语道:“王妃姐姐说的是,到底还是妹妹心性儿小了。妹妹会像姐姐学习。” 嘴里这般说着,心里却嫉恨上了,知道翊王妃来府里,就忙前忙后的替玉瑶准备吃食和新鲜凉果汁。 翊王妃还夸了几句,不想她却故意在吃食里同时加入了热茶以及冰葡萄。 京中的王妃往往饮食比较精细,肠胃也大多养的好,突然吃混合了热茶和冰葡萄这等相克的食物,自然会腹泻出丑。而翊王妃就偏生就因为贪食,在众目睽睽下出了丑,后来又听了孙嘉容的谗言,跟玉瑶更是疏远起来。 如今跟前这个装神弄鬼的清川,之所以装猫装神的,不为别的而是因为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盏,弄脏了孙嘉容新换的襦裙,至于是私通怀孕还是被人强制私通怀孕,这就有待商榷了。 玉瑶借着拨茶的功夫,抬眼扫了一眼孙嘉容的神色,眉目锐利又着急。 “姐姐,这个清川生性歹毒,害主,到底不能留。”孙嘉容声音软软绵绵的,一句一句的很像在讲道理。 玉瑶耐着性子让她进了东厢房,紫檀端着茶进门,玉瑶接过茶,用茶杯盖儿微微拨了拨茶沫子,道:“王爷从云南府回,带的金桂茶。”她轻轻吹了吹微微澄黄的茶水,“原本该分分的,可是这种茶十年产五两,这丁点儿,一分倒显得小气了,不过王爷一番心意,总归也不能全送了谁,只好这么存着,谁来便煮给谁尝尝了。” 孙嘉容听了笑着说了两句是,可是脸色却不大好看,她是知道晋王下云南办差的,原本以为后宅都没有赏赐的,可宜和苑这边儿却送了养颜养身子的金桂茶…… 玉光端着点心进门,见到孙嘉容脸色不好,不由甜甜一笑,讨好卖乖道:“这果膏子是京里最好的,王爷也说好,您尝尝,您和王爷的口味儿向来是一样的。” 紫檀听了不由皱眉,正要说话,却被玉瑶不动声色的拉住了手。 紫檀心里极为不悦,她和王爷的口味儿是一样的?!那意思是自家主子就别致了去?最好的果子膏,也要主子说了才给,她倒是会把自己当个人物。 尽管被玉瑶拉住了,但毕竟性情还是耿直,遂冷冷道:“应天府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同乡又差点儿同襟的……” 一脸喜气洋洋的孙嘉容听了这话,不由脸色阴沉下来,手指也紧紧攥着。 紫檀这话是直戳她的痛点,同乡是因为她们父亲同在应天府当差,同襟这事儿也是有缘故的,孙嘉容的父亲是从五品知州,但是生性粗鲁好色,醉酒后跟应天府吏目的老婆搅和在一起,还把应天府吏目提拔到了从九品。 而应天府吏目就是玉光的父亲,搅和在一起的是玉光的母亲。 “紫檀。”玉瑶放下茶盏,轻轻呵斥了一声,却没做什么惩罚。 孙嘉容深吸了口气,她毕竟还是有求于玉瑶的,即便紫檀说了这般刺人的也只能装听不见,“姐姐,这次来实则是有事,宫里的安答应……” 玉瑶听到这里,眉心一沉,瞥他她一眼,不由联想到上辈子安答应和孙嘉容父亲那档子事儿。 安答应这事儿可有点大,安答应原本是应天府一个仆人生的,孙嘉容的父亲见安氏娇俏清秀,便想方设法的给她安了个身世,进宫选了秀。 借着妩媚惑人的嗓音得了圣宠,封了个答应,只是这安氏毕竟是卑贱身份,没受什么礼仪教化,再加上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打得了宠,就开始骄横无礼,仗势欺人。 平日里倒也算了,只是骄横到了极点,又不知收敛,竟然把怀有身孕的崔贵人关进了废弃的柴房里。 平日里安答应就惹是生非的,让人讨厌,如今这等以下犯上又恶意伤害龙嗣的行为自然是惊动六宫。宣帝一脸震怒,立即让人将安答应拖了下去,凭借宣帝那雷霆手段,安答应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再加上平日里安答应口风不严,一二来去的酒杯人套走了她身份造假的事儿。安答应小胆,还未打几棍子就招认是孙嘉容的父亲应天府从五品知州给她捏造的身份…… 卷入这样的破事儿,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孙嘉容掏出帕子,哭的梨花带雨,“卑贱奴才生的,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跪着求父亲,父亲一时慈悲,不想竟弄出了这档子事儿……” 哭完就盯着玉瑶看,“姐姐,妹妹实在是没了办法,母亲在应天府又病重,您开恩,救救妹妹吧。” 玉瑶顺着屏风向外看,见到外面刷刷的扫地声,不由叹了口气,“捏造身份进宫,这是大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听到玉瑶断然拒绝,孙嘉容眉眼里不由闪过一丝疑云。先前倒不是这般的,她只要来哭求,王妃就会心软,近日怎么…… 孙嘉容不好判断其中的内情,只能一边哭着一边瞅着玉瑶的神色。 玉瑶再次顺着屏风看向外面,门口站着的是孙嘉容的两个婢女,两人神色很是平静,眉眼里也没有半分惊慌失措。 出了这等大事儿,主子在里面哭的梨花带雨,两个贴身小婢却面色冷静,还时不时的笑笑,这说明孙嘉容是早就筹谋妥当的。 方法也不外乎是借力,看中了玉瑶的长姐——刚诞下小公主的兰妃。 玉瑶去找兰妃,兰妃自然会帮忙,只是帮忙后,兰妃的处境就异常艰难。 玉瑶瞥了一眼孙嘉容,随意翻了翻桌旁的大乘佛经,“婉侧妃,借刀杀人当真这么好用?” 第6章 听到玉瑶的话,孙嘉容心里一怔,双手不受控制地交叠在一起,眉眼悄然的看着玉瑶的脸色。 “原本也不该着急……只是东宫那边儿……”孙嘉容转身,看着冒着青烟的香炉,似乎满怀自信道:“说起来,太子也是个可怜人,当年先皇后随着皇上出征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先皇后见士兵饿着肚子吃不上饭,就带着婢女和粗使婆子上山摘野果来支军……” “这件事跟你父亲捏造安答应身份有何关系?”玉瑶面无表情,轻轻拨着茶水,“先皇后贤德,整个大隋都知道,婉侧妃有话直说便是,绕圈子,你说的累,我听得也乏。” 孙嘉容突然有些躁急,转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深深看了一眼玉瑶的脸色,继续道:“先皇后上山采摘野果,可惜时运不济,被异兽咬死了,那时太子杨禛刚刚八岁……” 八岁的孩子痛失至亲至爱,自然是大受打击,五天里有三天都是缠绵病榻,宣帝不信神佛,可是看着杨禛整日整日的发烧,也是请了道士来。 那道士推完命盘,在祭坛上烧好了替身,最后又说每年后宫必须挑出一个羊属相的妃嫔为太子缝制冬衣,直到太子二十六岁,灾祸就可免除。 “姐姐,您说是不是巧合?”孙嘉容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水,眉目间闪过一丝算计,“今年为太子缝制冬衣的偏生就是安答应。” 玉瑶手指尖儿一顿,茶盏里的茶水微微的晃着,神情不自觉的凝重了几分。 “安答应时不时的往东宫里送厚礼。”孙嘉容站起身来,唇角微微勾着,“倒是有人说当年掌管核查秀女身份的就是东宫太子……” “说到底,安答应身份这事儿,跑不了父亲,也溜不了东宫。”孙嘉容看着窗外冒出一簇蔟梅花,心里一步步的松气,等着玉瑶的回答。 当年东宫行事傲慢自我又偏激,惹恼了宣帝,可是太师府一出面,这事儿也就解决了,如今这桩案子 ,放在寻常人眼里是掉脑袋的大事,可是落在苏玉瑶她们一家却不难。 照着以往的经验,只要卷入东宫,苏玉瑶定然会松口的。 而苏玉瑶就算有不满,也不会为难了东宫去,毕竟当年宣帝未指婚时,她苏玉瑶最爱的是东宫。 “四皇兄是先皇后嫡出,父皇爱屋及乌,虽说他八岁丧母,可是从八岁起却是父皇亲手教养着。”玉瑶默默地吐出这些词,随后抬起头朝着孙嘉容笑道:“血缘之所以称为血缘,就是无论发生何事,总会拼了命的护着。” 这下,孙嘉容脸上的得意一瞬间就消散了,一双流光转盼的眸子紧紧盯着玉瑶。 只见玉瑶漫不经心的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幽幽道:“大隋的法,对整个大隋朝臣子都是有用的,可独独在皇室身上,不管用。至于东宫,千算万算,也不过是宗人府住两天。” 孙嘉容皱眉,玉瑶这话说的没错……可是头一回被她拒绝,孙嘉容心里且一时接受不了。 这后宅的事儿,先前的苏玉瑶是从来不上心的,即便是宫里专门交代下来的,也只是象征性的做做表面功夫,可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改之前冷漠寡淡的性子,孙嘉容顿时有些猜测不透玉瑶的用意了。 玉瑶起身剪着门口的一簇寒梅,这时候淡淡看了外面的主事婆子一眼,那婆子原本就心思多,一看就立刻明白了玉瑶的想法,忙放下了手里的活,径直将装猫弄鬼的清川从柴房里领到了前厅。 孙嘉容见清川衣裳干净,额头上还经过好好包扎了,不由脸色煞白一片,惊慌失措道:“姐姐,您为何不处置了这私通小厮的□□奴才………不能留着来祸害府里的规矩啊!”她语气轻飘飘的,不似先前的谨小慎微,倒好像当惯了主事的主母一般。 玉瑶没有理她的茬儿,只是由着紫檀在一边给她梳妆,穿了簇新明红色的襦裙,一身桃粉色的窄袄儿,看起来眉眼秀致又高贵大方。 “姐姐,这贱婢……”孙嘉容转身想要说什么,看到玉瑶装扮后的模样,瞬间又像是自卑了似的垂下了头。 “昔年大禹治水,用的是疏导而不是堵塞,治理府宅也是如此,只是一昧的强压堵塞,迟早会出大问题。”玉瑶坐在正座儿上,一双点漆的眸静静看着地上伏跪的清川,“到底是私通还是被强迫,这事儿还是要细细的查。” 孙嘉容攥紧了手指,眉目甚是不解的看着玉瑶,先前的苏玉瑶性子冷傲寡淡,根本不会去多管闲事,可是如今却温柔精明,不动声色的说出让府宅里的人站队择主的话。 那主事婆子自然是听出来,直接站出来朝着玉瑶一跪道:“王妃说的是,治理府宅就是要像王妃这般有理有据,威逼欺压,迟早问题像是发大水一般淹了,尤其是乱捏造身份啊罪名啊什么的。” 这话一出来,瞬间就让素来主事的孙嘉容下不来台。 孙嘉容上上下下的瞪了那婆子一眼,下一刻眸子里却闪过一丝怨念。她苏玉瑶天生命好,生在太师府,自幼接受的是一等一的教育,自然知道这些历史典故,她一个从五品知州的女儿如何比得了这种?! 如今好不容易站住脚,她又忽然转了性儿的跟自己争抢起来,她苏玉瑶秀丽绝伦,是大隋第一美人,明明都占尽了先机,为何还要跟她来争这些?! 越想,孙嘉容心头就越恼恨气玉瑶来,手指紧紧掐着腕子上的镯子,恨不得捏碎了一般。 可是这事儿私下里的确办的也不怎么光明,整个府里谁不知道婉侧妃是因为清川貌美被晋王夸了一句,就心生嫉妒的刻薄狠毒起来?偏生不巧,被玉瑶抓了个正着,思量再三,孙嘉容还是故技重施的装病借故离开了。 孙嘉容一走,玉瑶就皱起眉来,睨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清川,朝着主事婆子道:“侧妃失宜,这丫头失礼,念在怀有身孕 ,你到账房支一百两银子,送她出府。” 等婆子带走了人,玉瑶在靠坐在软塌上,看着酸枝木桌儿上堆满的账册,不由招呼过紫檀来给她揉揉太阳穴。 玉光在外间拨弄安神的熏香,见玉瑶翻看桌上的账簿,不由走过来低声道:“听说懿贵妃把太后请出来听事儿,提到东宫,太后娘娘只说了句‘后宫不可干涉朝政’,到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东宫这事儿怕是难办了。” 紫檀睨了一眼玉光,忽然摇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凑巧的事,谁会无端的往东宫里送厚礼,说没一点干系怕是难,不过你为什么总搅合主子卷入东宫的破事?!” 玉光转身,朝着紫檀道:“可不是我搅合,咱们主子跟太子妃是表姐妹,有事儿自然是相互帮衬的。” 说话间,只见玉瑶捏起一块透彻的玉佩,上面刻着一只小小的芙蓉花,眯着眼看了半刻,径直将那玉佩扔给紫檀,淡淡道:“你把这玉佩还给表姐,”说完又将另一块刻着‘胤’字的玉佩挂在了软塌的沿角儿上。 “王妃……您……”玉光似乎着急了一般,忙走过来,“东宫一片心意,您若送回去倒显得生分了。” 玉瑶看了玉光一眼,淡淡道:“我倒是觉得你生分了……” 玉光生性狡猾,最擅花言巧语蛊惑人心,听到玉瑶的话,忙嬉皮笑脸的讨巧转移话题去了。 刚说着,就见守门的丫鬟进门,朝着玉瑶请安后道:“婉侧妃来了,送来了甜汤,请求面见王妃。” 孙嘉容装病回去后,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毕竟孙伯安是她的父亲,她便是再怎么嫉恨玉瑶,也要耐着性子过来试图转圜一二,想通后便挂着送汤的名号来见玉瑶。 玉瑶翻着账本,看着这些日子以来府里的支出,听到丫鬟的话,朝着紫檀示意。 紫檀出门,以玉瑶静心礼佛为由将孙嘉容挡在了外面。 外面夜风起,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一般,玉光看着门外站着的孙嘉容,不由赶紧回佛堂凑在玉瑶跟前道:“奴婢听说与其给菩萨塑金身倒不如救人于浮屠……” 王瑶冷哼一声,合上手里佛经道:“你既是要救人于浮屠,我也遂了你的意,这佛堂里的五百罗汉山是最能救人于浮屠的,你留在佛堂,将五百罗汉好好供奉。这样也全了你的救人愿望!”说着便起身,一挥手让小厮在门外守着。 玉光听到这话,瞬间吓白了脸儿,脸色突换,哭的梨花带雨,像是负荆请罪一般跪在玉瑶的脚下,“王妃,奴婢只是想帮着您,绝对不会背叛您,也绝不是婉侧妃的埋的眼线。奴婢知道您对太子不同,只是希望能帮着王妃……” 听了这话,玉瑶倒是忍不住哂笑——上辈子的玉光是一心巴望着攀了孙嘉容的高枝儿飞黄腾达了去,这辈子从送果子膏一直到帮衬着孙嘉容说话开始,就已经显露了本性,如今装哭扮可怜的,骗谁去? “王妃,奴婢真的不敢了,奴婢以后必定会好好的服侍您,您不要把奴婢留在这吓人的佛堂里。”玉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拽着玉瑶的裙摆。 叛主的奴才是断断不能留的,这一刻她哭的惨淡,但是从泄露她的事儿,在和婉侧妃一起陷害自己,这样狡诈的性情会办出什么事儿来,玉瑶心中有数。 墙角的烛火一盏盏的被点燃,暗淡的烛火在佛堂的小窗户里一点一点的投射着,紫檀站在玉瑶的身后,眼神平淡的看向木门紧闭的小佛堂,“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了千万遍的……” 出了佛堂,玉瑶和紫檀缓缓走在青石路上,路两边种植着簇蔟白梅和凋零的木芙蓉,远处的假山堆了成了富贵的形状,一路上静悄悄的,走着走着也不知怎的就走到了杨胤的书房那里。 玉瑶看了看天色,朝着身旁的紫檀道:“把前几日酿好的桃花酿取来。” 她父亲苏太师喜好喝酒,平日里又结交不少文人骚客,经常在府里酿酒谈论酒道,玉瑶打小就跟着他们,学了酿酒这门手艺,她酿出来的酒甘甜而爽口,尤其桃花酿比宫里的贡品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公公听见有脚步声,忙走出来,见到玉瑶笑着迎过来,“有些朝廷里的事儿,这会子王爷正忙着,王妃且回去,等一会子忙完了,奴才第一时间转告王爷,保准儿王爷一会就过去。” 玉瑶直直站在殿外,“无妨,心气儿憋闷,在这儿赏赏月,顺便等等王爷,散散心倒也是好的。” 听到玉瑶执意要进门的意思,苏公公不由浑身冷汗。 旁的时辰都好,偏生就这个时辰不可以,这要真进去了,这事儿才彻彻底底难办了……东宫、晋王再加上王妃…… 这出大戏,他可承担不起后果。 原本东宫也没必要来,只是安答应那事儿一出,再加上当年的确是东宫审查的安答应的户籍,言官逮住这个点儿,自然是死死咬住不放的,参东宫太子奢侈无度、庇护造假的奏折快堆满皇帝的书案了。 再加上凉州卫战事连连,两广难民与日俱增,宣帝为了国库耗损、疫症的事儿愁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见到一封封弹劾东宫奢侈贪赃的折子,自然气的火冒三丈。 东宫听了信儿后,忧心忡忡,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就匆匆来了晋王府。 玉瑶站在庭院里,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刚下定决心要等,却见四妹苏云歌欢欢喜喜的来了,直接腻歪住她的袖子道:“二姐,我们去街上逛逛,听说东街上来了戏班子,要唱夜戏呢。”说着忙拉着玉瑶的手,往门外的方向拉。 玉瑶看了大殿一眼,又被云歌拽的急,也便随着她去了。 两人在街上闲逛了一个时辰,买了好些胭脂珠钗的,正要回府,却见四妹苏云歌站在一家算命看风水的铺子前,一直盯着那家店铺的牌匾看,半晌忽然偏头叹了一声,“二姐,为何这家铺子的牌匾缺一块?” 玉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确实,那个门匾看起来,真像是缺了一块儿,可是偏偏看上去又浑然天成。 玉瑶不由有些好奇,扫了一眼,只见窗户、门框、摆放的风水阵、水晶辟邪吊坠全都少了一块儿。 云歌抬手捋着自己的头发,看了玉瑶一眼,然后道:“为何每件东西都少一块儿?新式流行的?” “寓意错过,错过而后静心修身。”一声低沉又带着浅浅傲气的声音传来。 玉瑶转身,只见身后男人一身锦袍,内里穿着深紫色的缎子中衣,腰里坠着一块透彻晶莹的玉佩,气质雍容,眼神似刀如剑,甚是凌厉。 看了他一瞬,玉瑶心里忽然“突突”乱跳了几拍,半晌忙压着云歌,朝他躬身见礼:“四皇兄。” 这是东宫杨禛。 “苏玉瑶。”他轻轻念了声名字,随后抬起头望向远处,淡淡道:“你以前都是直接喊孤禛哥哥,当真是时移世易。” 说完,往前迈了一大步,一双似刀如剑的眉眼直直逼近玉瑶,沉沉道:“或者你我之间也像是这家店,错过?” 玉瑶听到这话,不由怔了一下,只是却没有如同往日那般羞红了脸,只是冷淡地望着牌匾,学着他的语气淡淡道:“不是错过,压根就是桃花烂。” 说完一双眼睛又望向别处,话是能脱口而出,可是说出来又觉得心里不好受。 “殿下,您怎么在这儿。”一个长方脸蛋,四十来岁的男人疾步走过来。 玉瑶循着声音望去,不由敛起了眉眼,倒真是一遇就是一堆,连孙伯安都能赶上。 孙伯安嗳了一声,随后又是请安又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特别东宫射猎的事儿更是说得津津有味,似乎已经办妥了安答应的事儿一般。 玉瑶皱眉看着吐沫星子漫天乱飞的孙伯安,东宫勾唇看着皱眉的玉瑶,仨人就这样尴尬的站着,连马车来到算命占风水的店铺门前,三人都没有瞧见。 马车停在店旁的柳树下,车帘一动未动,明显,车内的人没有过来的意思。 玉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正要走,却听东宫道:“这个占卜先生极为灵验,玉瑶不去卜一卦?” 东宫唇角含笑,半个身子倚靠在一旁的门框上,一双如刀般锐锋的眉眼微微眯着。 玉瑶上辈子喜欢他喜欢到要命,他说什么她都觉得好,可现在她只想拆他台,“既是灵验,四皇兄为何不去为自己占一卦!” 太子杨禛脸上阴霾遍布,盯着跟前的女人看了半晌,随后又意味深长的挑眉,“丰德四年,苏姑娘不是为孤占卜过,既是卜过了,孤何须再卜?”说完又挑眉扫了不远处的马车一眼。 玉瑶拧眉,有些气急道:“是表姐为你卜的,我未曾。” 杨禛邪魅一笑,一双眉眼细细盯着跟前的小姑娘,先前她追着他跑时,倒是没觉得有趣,如今嫁作人妇,却拧眉嗔目的玉雪可爱起来,不由忍不住故意想气气她。 正要逼近,却见一双修长的手径直把玉瑶牵到身边,一双冷肃端方的眉眼云淡风轻的迎上他的。 杨禛扬唇一笑,扫了玉瑶一眼,随后往后倒退一步,“十三弟这次倒是及时了,可是怕孤领着你的王妃进了黑店不成?” “四哥可还记得游历鞑靼国时,遇见的惜月郡主?”晋王大手捏着玉瑶的腕子,修长的指节微微划过她柔腻的手背,动作温柔,但是眸底却墨色翻沉……禛哥哥?! 玉瑶感触到晋王那股压抑的愠怒,不由抿唇讪讪地握住了他的食指。 太子见状,先是皱眉盯着两人交叠的手一会儿,随后又舒舒懒懒靠在了马车上,环胸道:“自然记得。” 杨胤垂首扫了一眼玉瑶光滑晶莹的脸儿,随后薄唇微微上挑,似有愉悦闪过,“四哥拿着算命占卜撩拨新月,如今算是守的云开,抱月入怀。” “你什么意思!什么抱月入怀?”杨禛脸立刻阴沉下来,拧眉急躁的盯着晋王。 “鞑靼国老汗王病重,膝下只有惜月郡主,父皇有意让四哥你娶惜月。”杨胤风轻云淡的说着,一双清俊的眉眼却斜睨了玉瑶一眼。 第7章 太子心情烦躁地等着杨胤接下来的话,目光一侧直直盯着玉瑶的脸儿,见她低着头,发髻上的流苏微微晃着,不由半眯着眼重新靠在马车旁。 “吆,我说近日一早起就瞧着店铺门口彩霞贯天,原来是来了贵人,还是极为贵重的人。”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从算命铺子里走出来。 杨禛和杨胤双双转头望向门口说话的女人,只见暗沉的牌匾下站着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一身浓烈的紫红色裙子,发髻梳得的板板整整的,只是绒花和珠翠却插得满满的,眉目间的胭脂涂得也厚厚的,瞧着并不想寻常算命占卜的婆子,倒像是风月场的老鸨。 这半老徐娘斜斜靠在门框上,一双微微带着褶子的眼睛一勾瞥了太子和晋王一眼,手指捏在腰肢上微微一勾,一副惹人的模样。 在场所有人,除了云歌,都看出了这妇人有意勾引的端倪,杨胤神色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清冷的像是山上的冰雪,倒是一旁的太子杨禛看了那妇人几眼后却笑了起来,径直走到哪妇人跟前,伸手勾住她满是脂粉的下巴,嘲讽一笑,“徐娘半老……” 那妇人直直盯望着跟前明俊逼人,眉目微带贵气的男人,正要张口说话,却见男人薄唇微微一勾,勾出了一抹十分残忍又邪气的笑,“风韵全无。” “若说秀雅清媚,还是我这位十三弟妹,”杨禛说完指了指站在妇人对面的玉瑶,“美目盈盈,又秀丽温柔,而你只有媚俗。” 妇人脸上的欢喜瞬间变得阴沉,死死盯着太子杨禛,一旁的孙伯安听到东宫这般肆无忌惮的话,不由讪讪地看了杨胤一眼,心底莫名升起不安,“王爷,刑部还有些事,我得过去回话儿。” 杨胤淡淡应了一声,孙伯安便急匆匆的溜了,这三人之间,他宁愿掉泪脑袋也断不想卷进去。 “倒是跑得快。”太子冷笑嘲讽的看着孙伯安走远的背影,随后扫了玉瑶一眼,目光落在杨胤的身上,“十三弟不要见怪,我这张嘴向来是如此的,诚实的很,玉瑶丫头的确盈秀绝俗。” 听到他平静无波的声音,玉瑶不由皱眉看了他一眼,上辈子她心中的东宫素来是玉树悬秋又霜寒蕴,也知道他为谋事会不择手段,六亲不认,可是这般玩世不恭的模样,她是从来没见过的。 或者他有意不让她瞧见。 想起他方才挑着那老妇下巴的模样,玉瑶心头忽然掠过对东宫的的厌恶。 这边儿,杨胤目光锐利的盯着玉瑶的双眼,眸底含着深深的逼迫和凉意,不容她躲闪回避。 玉瑶眨了眨眼,冲着杨胤温柔娇俏的一笑,主动挽住他的手, 吸了吸鼻子,眼睛微微弯着道:“今天东街有戏班子,你既是来了,可否和我们一起去看场戏?” 苏云歌笑着蹦跶到晋王面前,天真无邪道:“二姐夫,你定要跟二姐姐去看那场戏,父亲差人寻我回太师府,晚了怕是要罚跪,陪不了二姐姐了。” 点漆般晶莹的眉眼,乌溜发亮,跟玉瑶刚刚嫁进王府时的模样极为相像。 “嗯。”杨胤淡淡回了一声,像是天空飘着的一朵卷云,清淡又干净。 苏云歌凑在玉瑶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后便上了身后的马车,笑嘻嘻的走了。 玉瑶无奈的一笑,跟杨胤对视一眼,温柔又动人,全然一对小夫妻恩爱的模样; 太子看到这场面,不由瞳孔一缩,随后又扬着一张灿烂的笑脸挡在玉瑶和杨胤二人之间,不由分说的伸手指着前面红彤彤的灯笼,道:“一个人闷在东宫也没什么意思,随着你们看看戏也不错。” 杨胤眉目闪过一抹浓烈的杀气,扫了一眼墙根蹲坐的流民,不由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如今他只要稍稍在流民的事儿上做文章,东宫就再也不是东宫。 正在这时,太子却双手交叉脑后,笑看着杨胤道:“父皇让孤给十三弟你传话。” 杨胤眉目落在他身上,静静的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孤自幼身子不好,吃不好玩不好,就想不起来。真要掉了其中那么一两句,十三弟办差就南辕北辙了。”太子弯唇,眉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有趣。”杨胤挑挑眉,迎上他玩味的眉眼,“四哥,请。” 东街芙蓉馆,外厅的堂间里头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错落有致的摆着六、七道京中小菜,中间摆着两壶梅子酒。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三个人坐在一起,玉瑶看着台上的戏子,晋王是个淡漠性子,冷言少语的,只有一旁的太子一边灌酒,一边喋喋不休的说着台上戏曲的错漏。 台上唱的是《铡美案》,因为曲种干脆利落、又能一舒心中悲愤情绪,在芙蓉馆里这场戏被打赏的最多,所以经常演。 台上的花旦拖长了腔调,唱的是秦氏带着两个娃娃寻夫君陈世美的那段儿,只是到了京城,却发现陈世美早娶了公主,成了威风的驸马爷…… 忽然曲子一沉郁,鼓声按照鼓点一簇蔟的敲着,琴弦一拨,像是有人喊了一声,唢呐随着人声乍起,铁面无私包青天用铡刀砍了陈世美的头,一颗假的头颅滚落在脚边,戏子挥起水袖跌在地上。 杨胤百无聊赖地捏着玉佩,一旁的玉瑶却吓坏了,原本以为死过一次的人是不怕死的,可是看到戏曲里头颅滚落下那刻,却隐约有种再次受到伤害的感觉。 一旁的太子看到玉瑶害怕的模样,一双明俊的凤目,微微上挑,手指从酒杯上松开,似有朝着玉瑶伸出的意思。 声音朗朗微醺,正要开口,却见玉瑶细细的手挽住了晋王的手臂,一张秀丽绝伦的脸儿深深埋进晋王的怀里,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晋王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忽然又停下来,像是得到了庇护一般安然。 他是从来没把苏玉瑶放在心上的,总觉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总是追着他,让他觉得总想逗逗气气她,可此刻看她依赖旁的男人,尽管是他素来敬服的十三弟,可心中却涌上一阵莫名的情绪。 太子眼尾扫了扫两人,见晋王眸底温柔的看着她的头顶,脸上忽然浮上了不悦。 “十三弟。”太子站起身来,朝着杨胤看了一眼,冷着脸道:“告辞。”说完,只是心事重重地拿着桌上的佩玉离开了。 “……” “……” 玉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出神,嘴里说着宣帝有话传给晋王,来了又忽然冷着脸走了,走了倒也无妨,只是该传的话没传,若真的有公差,耽搁了怕是宣帝又要大发雷霆了。 这边儿,杨胤面色清冷的看着玉瑶,见她依旧看着太子离开的方向,不由捏住她的腕子,冷冷道:“晋王妃, ‘禛哥哥’,你当真这般叫他?” 杨胤见她慌乱的回神,不由哼了一声,方才见她和杨禛站在一起,他心里就极为不舒服,听到杨禛提起她先前追着叫他”禛哥哥“,心里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非得紧紧捏住她,让她哄着陪在身边,心里那股愠怒才能微微消散些。 台上锣鼓声重启,纱幔变化成淡粉色,唱的是缠绵悱恻的黄梅戏,玉瑶伸个懒腰,没骨头似的靠在杨胤的肩上,眼睛困乏的半闭着,手捏着他的大手喃喃道:“王爷,他说父皇传话儿,真要耽搁了办差……” 下半句她喃喃的说着,只是声音越来越低,杨胤静静听着,唇角微微一勾。 杨禛现在自顾不暇,皇上现在处罚他还来不及怎么还会让他传话?方才杨禛还特意来晋王府,说好听的让他从中帮衬。 杨禛如今处境为难的寸步难行,方才那些玩世不恭的模样,不过是不想在玉瑶跟前跌面子。 而他之所以让杨禛来,并不是为了他那句什么宣帝的传话,而是有意让他见到玉瑶对自己的依赖。 杨胤垂首看着玉瑶,只见怀里的小丫头不再喃喃自语,呼吸渐渐绵长起来,像只俏生生的猫儿一般沉沉地睡过去了。 杨胤面色温柔的看着她,修长又冰凉的指尖微微划过她的脸儿,眼神宠溺。但是片刻后,杨胤却想起了‘禛哥哥’这三个字。 只是怀里的小姑娘正睡得沉,困恹恹的跟个猫儿似的根本不会解释禛哥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胤看着她那张容光照人脸儿,又不舍得叫她起来,只能捻着玉佩静静的看着台上的戏。 夕阳西下,戏台已经落幕,外面家家户户已经挂上了闪闪烁烁的茜纱灯笼,玉瑶躺在一个清凉却又舒服的怀里,小睡了一觉。 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宜和苑的床榻上,并没有方才那股微凉又舒服的感觉,正揉着眉心,就见紫檀端着煮好的汤药水进门,“王妃,这是罗太医开的新方子,每日睡前泡一泡就会浑身暖洋洋的,胃寒疼痛也会慢慢的变好。” 铜盆里的热气氤氲,玉瑶将两只小脚儿放进水盆,花瓣一般的脚指盖儿用丹寇涂成了红色,清媚艳丽的像夏日池塘里开的一朵朵小芙蓉。 玉瑶靠在贵妃椅的靠背上,脑中却浮现出安答应那件事儿来了,固然她是不想插手的,只是,上辈子的孙伯安却顺风顺水的升到了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位置上,坐在这个位置上,手里掌握着东宫还有凉王的一手证据,确确实实给杨胤帮了不少的忙,尤其是在杨胤最举步维艰的时候。 所以,这个情,不求也得求。 待净了手,梳妆打扮后,玉瑶穿了一件素净的衣裳,吩咐紫檀端上了小厨房刚蒸出来的梅花糕,去了晋王的书房。 玉瑶进门,见他合上了手里的折子,便捡了他左手边儿的空座坐下,随后又将匣子里的糕点往杨胤手边一递,“小厨房里刚蒸出来的梅花糕,王爷尝尝。” 那梅花糕冒着热气儿,颜色红若胭脂,每个小小的花瓣上点缀着甜甜的山药糕,中心抹了些甘甜的梅花酒,闻上去甜甜香香的让人垂涎。 旁的人瞧见着梅花糕自然会捏起来吃两口,可是放在杨胤的眼里,着梅花糕却还有些典故。 当年晋王去贵阳府办差,被人在梅花糕里下了蛊,当时并不知道,只是孙伯安粗鲁嘴馋误吃了一个,当场就中了蛊,足足有三年身子都虚弱无比。 也正是孙伯安的无意之举,让晋王逃过一劫。 杨胤是个城府深厚的男人,见到那晶莹剔透的梅花糕自然对玉瑶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 玉瑶就是这样性情的人,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因小失大。 杨胤捏起那小小精致的梅花糕,睨了玉瑶一眼,“晋王妃是为孙伯安来的,还是为四皇兄来的?” 说起来,孙伯安跟玉瑶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给安答应捏造身份这等砍脑袋的事儿,饶是谁也不会趟这浑水,今日当真就那般巧合的逢见太子? 杨胤板着一张清俊的脸,眉目闪过一丝冷意,但是目光却落在玉瑶身上。 玉瑶见他一张扑克脸阴鸷起来,再对上他冷冽的目光,心里顿时慌了,脑子里也像是有根弦“噌”的一声断了一般,慌得手指发抖。 上辈子她是从来不怕他的,可是重生后每次对上他清冷的目光,心里就一阵阵的发慌。 玉瑶握紧袖子,低垂眉眼,转身就要离开。 杨胤眉眼不动,盯着玉瑶的眉目,道:“今日十四弟来府里,要联手对付东宫,苏玉瑶,你若执意偏袒东宫,本王便……” 皇家的真相就是这般残酷,东宫现在没有实力,各个王爷觊觎储君的位置很久了,现在这种时机,正是除掉东宫的最佳时机,而最有利最有权的人选就是晋王杨胤。 说到底,决定东宫去留的不在东宫,而在晋王的选择……而如今,玉瑶的态度直接刺激杨胤的选择。 玉瑶若是嘴里说一句袒护东宫的话,他必定会除掉东宫。 他自幼长在血雨腥风的皇宫,见惯了尔虞我诈,天生养成了一副深厚的城府和冷漠威严的性情,对万事万物都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偏生从遇见玉瑶那刻起,一切都像是天地轮转一般,太在乎。 江山为赌注,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跟前这个女人。 所以,在东宫这个问题上,他素来都是这般咄咄逼人。 玉瑶听了这话,倒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随后便捏起一块梅花糕细细咬了一口,糯米的甜加上山楂的酸,舌尖立刻弥漫了这种味道,玉瑶不由酸的耸耸肩,一双眼睛立刻缩起来,像只可爱的小白兔子。 “明明不爱吃。”杨胤冷着眉眼说了玉瑶一句,一只手却将清茶送到了玉瑶的唇边。 玉瑶也不接过来,只是凑过唇去就着他端着的茶,喝了小口,晋王也不闪躲,由着她这般胡闹。 “我十三岁那年,险些被马车撞死,是太子出手相救……像是哥哥一般。”玉瑶将余下的梅花糕放在桌上的油纸上,“这才有了‘禛哥哥’的称呼。” 见到玉瑶主动解释,原本因为那声“禛哥哥”而升起的怒气顿时间就消散了大半。 见她忽然这般乖顺的模样,杨胤眸底闪过一丝怀疑,只是看着她眉眼盈盈的乖顺模样,心里又忽然漾起一抹隐约的疼惜,手指揉着她额前的发,叹口气道:“阿令,本王该拿你怎么办。” 阿令是玉瑶的小名儿,当初太师夫人产下她时,门口的玉如意突然闪了光,太师大悦,当即取了“令”这个字作为玉瑶的小字,平日里太师夫人都是喊她阿令的。 杨胤那声“阿令”刚落 ,只听得“哎呦”一声,玉瑶差点儿踩到了他养了多年的小狸花猫,杨胤大手一揽径直将她圈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 玉瑶此刻却一瞬间陷入了一种情绪,刚才那一晃倒是把上辈子一些残碎的记忆给记了起来。 那些旧年的记忆一瞬间涌上心头,前世的行为风格和想法跟这辈子很是不合,这样的自己,她不知道是否还是晋王深爱的那个,在重生这种状态下,她所有的举动和处事都会改变的,改变后会造就什么样的‘果’,也委实难说…… 夜深了,窗户一下被风吹开,玉瑶恍神间,只见杨胤脱下轻裘披风轻轻地裹在玉瑶的肩上。 上辈子的他也是如此,总是在她最为难最窘迫时纵着她,由着她胡来任性。 见他穿着黑色的中衣站在风口上,玉瑶顿时红了眼眶。 “苏玉瑶。”晋王眉头一皱,每次她哭,都是要找事儿的,上次是哭着和离,这次又不知…… “呵,你就会整日整日的连名带姓的喊我。”玉瑶说着话,无意中发现门外那个送汤的婢女十分脸熟,略略想了一番,这不是前日与婉侧妃一同来宜和苑,守门的那个女子么? “人家旁的侧妃识大体,会日日里送汤,”玉瑶看了杨胤一眼,继续道:“汤汤水水的送的这般勤,还东拉西扯的捡上旁人来要挟我。” 杨胤见她一副吃醋的小模样,不由神情愉悦地坐下来,扫了一眼门外的婢女,让她汤端给玉瑶后,便挥手让她退下了。 “汤煮的不错,这般好滋味,怕是没三四个时辰煲不出来,王爷也不怕被妾喝了浪费了去么。”玉瑶放下糖吃,说话像是玫瑰带刺儿,到底还是吃醋了。 杨胤耳旁进了玉瑶这话,心里立刻犹如春草浮生,满面春风和煦,恨不得立即将那带刺儿又爱找事儿的小姑娘拥入怀中,好好疼爱一番,“先前并未喝过,本王不喜喝汤。” 听了这话,玉瑶不由发怔片刻,随后又忽然想起孙伯安的事儿,“听闻孙大人性情敞亮旷达,还精于查案办差,查案必水落石出。”这话是为了大局着想,只是说出来情绪也不怎好,她向来是不喜欢悖逆心思夸人的。 杨胤听清楚玉瑶嘴里的话后,不由摇摇头,薄唇微微向左勾了勾,这才是睁眼说瞎话,上次见孙伯安时,分明还由着性情说是是梦见了祖母,还祖母托梦说孙伯安乃是荒唐酒鬼转世云云,总归一句话嫌弃孙伯安粗鲁好色。 想起这前后颠倒的话,杨胤不由笑道:“你祖母又托梦说孙伯安性情敞亮豁达了?” 玉瑶知道他是在笑话她,毕竟先前她说了一些不着调的奇怪话。 玉瑶咳嗽了一声,蠕了蠕唇,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反驳的话来,“托梦之事确实是我……” 第8章 “……”玉瑶想了半晌也没想出圆托梦之说的理由,待要诚心道歉时,却见他冰雪般冷意的眉眼闪过些许笑意,薄唇微微一勾。 玉瑶这才明白他是故意逗她,不由又气又好笑,“前阵子云歌带来一只小狮子犬,整日蔫不拉几的,也不太吃饭,赶巧儿仅今晚没什么事儿,王爷可否陪妾一起带它出去遛弯?” 夜很寂静,前面一家小面摊儿,门口挂了两只小小的灯笼,两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紫檀牵着那小狮子犬在不远处遛。 远处还有些做生意的小摊贩在一旁收拾着零零碎碎的小物事,马儿晃着马蹄呼着热气儿吃干草,面摊的老板端着一壶高粱酒过来,好客地朝着杨胤道:“这位公子,这是我亲手酿的高粱酒,度数比寻常的酒要低一些,但是烈度却不减,您尝尝。” 杨胤接过来,小酌一口,随后点头,“嗯。” 老板娘将面条煮好捞出,随后又将煎蛋、切好的牛肉片有致的摆在碗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很快就把香气扑鼻的牛肉汤面端到了杨胤和玉瑶的跟前。 热乎乎的面,清冽的酒气,微微的灯烛,一切显得安宁而静谧。 然而就在这份安宁中,突然“嘶”的一声,紧接着尖利的马啸声从远处传来。 玉瑶惊了一下,回头便看到一群纨绔子弟嬉笑怒骂的纵马在街上疾驰,煮面的小摊贩儿见到忙慌手慌脚的躲在了锅子后面。 玉瑶皱眉回头看那个领头的纨绔,不想一根无意中散落的鞭子梢儿直直的朝着她的眉心抽来。 玉瑶心中害怕,小脸儿煞白,手紧紧抓住了裙角,但是身子却僵的不能行动。 她年幼时时常活蹦乱跳的,就是遗传了她母亲徐氏的毛病,一旦在放松时被吓到就会身子发僵的不能行动。 小摊上的老板和老板娘齐齐盯着那鞭梢儿,心里想着这么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儿怕是要坏了,正悱恻间,只见鞭梢一下转了方向,晋王眼疾手快地反手扯住鞭梢将马上的人一扯,随后又手腕轻轻用力,将玉瑶拉进怀里,抱住道:“不用怕,有我在。” 玉瑶低埋着头,躲在晋王怀里稍稍侧头,瞧见苏公公早已经带着人将那个摔在地上的纨绔拖到暗地儿里去了。 玉瑶听着从暗地里传来的被揍的一声声的“哎呦”声,不由看了抱着自己的男人一眼。 穿着一身黑衣,身姿如竹,长眉微微横着,眉目里冷冷的,给人一种望而却步的感觉,但又因为饮酒的干系,两颊上微微泛上些粉色,倒显得柔和端方了些。 玉瑶看着杨胤那张美如冠玉的脸不由忽然凑近,脱口而出道:“王爷真好看,饮酒后更好看。” 杨胤顺着那娇娇悄悄的声音看去,瞧着玉瑶那张晶莹纯净的眉目,心里一动,却敛起眉头,道:“好看,这个词不可用在本王身上。” 玉瑶听见他当着面摊的摊主直接称呼本王,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唇。显然,这男人已经开始醉了。 记得上辈子,她见过他醉酒,跟平日冷峻威严又不苟言笑的晋王相差甚远,醉酒后的晋王性情软绵绵的,还特别容易害羞,她稍稍说句煽情的,他就会羞红脸,呆呆乖乖的极为有趣。 只是,这脸颊才刚刚发红,说明这才刚刚开始醉。 正要好好的看看他醉酒的模样,一个坏消息就如同天雷般落在了头顶上—— 扬州府因为连绵不绝的雨水,大堤被冲塌了,洪水四溢,灾民无数,如今正走投无路的往京城来逃难。 杨胤扫了一眼天空高悬的弦月,将一块玉佩扔给苏公公,低声道,“扬州府向来水患频发,今年为了避洪,专门调拨了五万两修建大堤,扬州府知州报上来的河堤图近乎完善,这次大堤崩塌怕不是天灾。” 今年九月,东宫监管应天府、扬州府、宁国府和绍兴府四地的漕运,如今东宫被安答应身份的事儿缠住脚,怕是有人要坐不住了。 借机毁坏大堤,彻底拉东宫下水,这种手段,猜也猜得出是谁。 相信很快,宣帝就会下折子,让他去扬州府督查办差去了…… 远处的黄钟声一声声的敲响,荣国公府门口的烟花一闪一闪的冲上天空,“砰”的一声在漆黑的天际炸开,大片黄色、紫色的烟花像是一朵大大的绣球花一般绚烂的开放。杨胤方才喝的高粱酒,虽说尝着不烈,但毕竟是百姓酿的,水准还是有差,后劲十分足,杨胤觉得太阳穴有些微微的疼。 大约是酒劲上来了。 紫檀牵着小狮子犬过来,玉瑶朝她挥挥手,便疾步走到了晋王身边,陪着他慢慢的在街上走。 在街上走了好一阵子,又在月老庙殇了一会子烟花,正要往王府方向走时,玉瑶忽然想起自己的玉镯子落在了面摊儿上。 她不好意思的凝望着杨胤,只见杨胤勾唇,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面摊的方向,醉意朦胧道:“本王陪你一起去。” 两人再次返回面摊儿,那枚玉镯子还静静地在桌上躺着。 玉瑶伸手要去拿,却见杨胤径直将那玉镯子捏起,后声音拖得长长的懒洋洋的,似有意捉弄她一般,道:“你能证明是它是你的,我便还给你。” 面摊的掌柜和老板娘瞧见了不由捂着嘴笑,对视一眼道:“现在小年轻的,真的是有情趣。” 玉瑶听了,额头不由掉汗,这真不是什么情趣,而是跟前这位主儿真真的醉了。 方才她还想看看晋王醉酒的呆呆模样,此刻却忽然觉得有些替他脸红了。 “你替我买的。”玉瑶无奈踮起脚,伸手要抓那只玉镯子。 “君子不问自取视为偷,阿令,守大隋律法很重要。”杨胤清俊的脸儿浮上一抹粉色,像个恪守规矩的少年一般,径直将玉镯子举高,一双清冷又带些迷离的眸子散散的看着玉瑶。 他上了酒劲就是这般,也因着前些年曾在刑部公干的缘故,明明呆呆乖乖的俊脸,却不忘要严明执法。 玉瑶是看了看他面无表情举高的手,想起书本里对付醉人的法子,不由眸底闪过一丝狡黠,笑着靠近他,一双小手紧紧圈住他,踮脚凑在他耳边低低道:“十三,你要不把镯子还给我,我便从眉心一下下的亲,亲到你给为止。” 玉瑶说完,不由小手一用力,将他拽的更近些,眉眼笑的亮晶晶的,非常有底气的等待杨胤接下的妥协。 果不其然,玉瑶话音儿刚落,他俊脸上忽然就有点发烫,脸颊比先前更红了些。 看到这里,玉瑶眸子里的笑容越来越深,红唇微微一弯,伸手将他手里的镯子夺过来,牵住他的手,像个凶悍的蛮族女孩子一般,叫着他在皇家的排行,道:“十三,跟我回去。” 她自幼擅长酿酒,来太师府喝酒的醉鬼、醉仙、醉公子的多了去,醉态也是千姿百态的,有哭的有笑的,还有睡觉的。至于晋王,只有一条,那就是乖,乖得天真无邪又听话。 想到这儿,玉瑶挑眉一笑,脸上的神色也极为轻松,正走着,忽然身后的男人脚步一顿,握着她的那双手也微微用力。玉瑶回头,想着是不是这会子又醒酒儿了, 只见他猛地抬起头来,眸若黑潭,直直的迎上她探究的眸,片刻又眼神迷离,似醉非醉。玉瑶抿唇随后朝他靠近一步,唇贴近他的外耳,“十三,你要乖,否则我便从眉心一下下的亲……” 话还未说完,唇边忽然一抹冰凉闪过,晋王转身将她一把拘在怀里,轻啄了她的唇一下,随后伏在她耳边沉沉道:“王妃,不要只说不做。” 玉瑶身子一怔,脸蹭的一下像是火烧云一般,红了。 盯着他玉立的背影,不由眼观鼻,他酒醒了———— 她先前并未往深处了解他,不知道他醒酒是这般快,不过也是,易醉的人,往往也比较容易清醒…… 只是,他不会当真听见那句‘一下下亲,亲到给为止“了吧。真要听了去,她大家闺秀的贤惠温柔形象……就彻底的…… 杨胤转身,见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像只被揭穿了的小白兔一般皎洁可爱,不由挑眉一笑。 第9章 天空挂着几颗稀疏的星子,玉瑶跟在晋王身后,晋王寡言,两人就这么静静走着,在,淡淡的星光洒下来,月色朦胧, 大约明个儿天气也不错。 刚到王府门口,就见皇家侍卫早已拱手等候,见到晋王杨胤来,忙下跪行礼,传了宣帝的密旨:让晋王前往扬州府查大堤毁塌和东宫督修四地的河道工程情况。 玉瑶听了,不由微身上前,紧紧攥住了杨胤修长微凉的手,道,“这就要走?”她自然知道扬州府洪水的事着急,可是她才刚刚重生,见他也不过几天的光景,听他忽然要下扬州,心里不由有些不得劲儿。 侍卫长见玉瑶握紧晋王的手,知道晋王最疼王妃,不由走上来,传着太后的话道:“太后娘娘说这次扬州府洪水的事儿时间短,任务急,也知道王妃和王爷新婚燕尔,但要大局为重。” 玉瑶皱了皱眉,她并不喜欢太后说的这话,睨了侍卫长一眼低声咕哝道:“我又没拦着。” 说完,又转身看着晋王,道:“云歌来时,说祖父最近经常晕倒,父亲还专门去了江南求医,王爷下扬州办差,府里也没什么事,妾想着回太师府探望祖父。” 侍卫长一听不禁喜上眉梢,心道这般倒也好,王妃回了太师府,晋王也就没什么挂牵的了,这样一来,草草收拾一下就可以下扬州了,他也好向皇上和太后交差。 ”兰妃五日后回太师府省亲。”晋王睨了玉瑶一眼,淡淡说了一句。 “嗯,长姐来信时说了,府里交给苏公公和岁嬷嬷管着,大抵不会有什么事,妾等长姐省亲完再回来。”玉瑶平顺的说着,满脑子都是跟长姐见面叙旧的场面。 “四皇嫂也要去。”杨胤垂首看着满脸欢喜的玉瑶一眼,用肯定的语气说了一个带有疑问的话。 “嗯,四皇嫂虽是太子妃,可论起血缘来却是表亲,是要来的。”玉瑶忍不住笑笑,拨着腕子上的玉镯子,“还有瑜表哥、景娴表姐、瑄表弟……他们都会来,说起来,倒是许久未见了。” 他们都是玉瑶年幼时的玩伴,关系好的很,只是后来年长,渐渐有了各自的家庭,这才联系少了起来。 玉瑶无心的一句,却让晋王瞬间起了疑,他一离开,她就这般着急的要回太师府,而太子妃缠绵病榻极少出门,就连上次懿贵妃去东宫也称病未见面,怎么会冒着得罪懿贵妃的风险专门去太师府参加兰妃的省亲活动? 太子妃曾莞那等子怯弱性子,定是被谁逼了逼。 而整个东宫敢逼迫后宅女主人,自然只有东宫太子——杨禛。 她这般欢喜的央求要回太师府,究竟是为了兰妃省亲还是为了见东宫…… “你回父皇,本王会尽快启程。”杨胤扫了侍卫长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径直进了王府。 侍卫长听了,忙朝着晋王行了礼,便放心的回去复命去了。 他了解晋王,跟东宫的玩世不同,虽说他凌厉逼人又不苟言笑,但却智谋双全,办差永远办的完美,称得上大隋王爷里的最翘楚人物。 他只要应了,扬州的差事大抵算是完成了一半了。 这边儿,玉瑶随着他进了书房,婢女将沉香小心的放进香炉里,外间儿的锦帘儿上烛火的影子微微在摇曳。 玉瑶站在桌旁抬手细细的磨墨,见他脸色不好,不由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一遍遍的捋了捋。 他从头到尾只问了四皇嫂,也就是太子妃曾莞…… 想到这儿,玉瑶不由笑了,径直坐到杨胤椅子上小小的一点空儿上,捏着他修长的指节,道:“王爷吃醋了?不愿意妾见到四皇兄?”说完,不由五指跟他交叉在一起,眼睛笑的弯弯道,:“王爷放心,妾的心里只有王爷。” 她虽说记不清许多小细节,可是东宫涉嫌庇护安答应捏造身份的事儿,她是清楚的记着没有什么大的风险的。 东宫八岁丧母,宣帝眷顾先皇后,从杨禛八岁就一直自己带着,过不了多多久的时间,东宫就会复宠。 上辈子朝廷里的大臣都说东宫复宠是因为宣帝怜悯幼年的太子孤苦无靠,再加上舐犊情深,所以才摘了两个太监出来治罪,没有往深处收拾东宫。 但直到玉瑶死后,看了大隋江山的更替,才彻底明白,护住东宫不过是宣帝维持势力平衡的一种手腕,是为了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觊觎储君之位的王爷。 说白了,只有一句话,那便是不能在兰妃省亲上冷落、针对东宫,免得被多疑的宣帝扣上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的帽子。 他城府深厚,自然明白玉瑶的意思,但即便如此,凭借他的手腕,也断断轮不到他羽翼庇护下的女人去解决。 玉瑶见他眉目间愠怒微微消散了些,不由松了口气,上前道:“江南来的郎中给祖父请了脉,情势不乐观……今年的年关怕是也……” “好。”玉瑶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杨胤早已搁置下毛笔,“本王明日陪你一起去。” 在大隋,夫君能陪着回门是很荣耀的事儿,更何况是苏太师整日心心念念的晋王陪着回去,整个太师府都是高兴的,玉瑶脸面上也有光。 玉瑶听了不由一笑,且是很开心的笑了,“前些日子,妾绣了一只香囊,王爷试试。”说完手腕一翻,将一只绣着四叶草的香囊小心地系在了他的腰带上。 上面的四叶草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不过她女红不太好,绣出来的四叶草比较小。 “四叶草呢,是幸运的象征,祝王爷此去扬州一帆风顺。”玉瑶抬手拍了拍那微微褶皱的香囊。 晋王垂首扫了一眼腰上的香囊,两条绣线,一长一短,四叶草周边的封边儿也倾斜的厉害,不仔细看还以为上面绣的是只飞了毛的蒲公英。 要是旁人绣的,他怕是早就让人插出去了。 “这香囊很……”晋王微微敛眉,轻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别致。” 玉瑶听了‘别致’忍不住多看了晋王几眼,“妾就知道,王爷定然比云歌那个臭丫头审美高一大截,”玉瑶转着他的毛笔,颇为不满道:“刚绣出来时,云歌那丫头说‘像飞了毛的蒲公英’。” 晋王忍俊不禁,按住玉瑶转的飞快的毛笔,忍笑道: “云歌……嗯……还小。” 然后,苏公公便进了门,看了看晋王,欲言又止。 玉瑶猜着应该是朝廷里的事儿,跟杨胤说了两句旁的,便起身走了。 苏公公看玉瑶走远,忙将一封密信取出递给杨胤道:“扬州府的密探发现了大堤外缘遗漏的一只玉簪。您瞧瞧。” 杨胤接过玉簪,对着烛火微微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盯紧凉王府。” 苏公公压低了声音应了一声,随后又想起什么道:“您昨个儿说要寻的丰德年间的话本,找到了。” 话音儿刚落,就见素来清冷威严的晋王,眸子瞬间就亮晶晶的,像寻到了宝贝的少年一般愉悦地勾了勾唇。 苏公公目光下移,看到书页左边那个歪歪扭扭的“令”字,不由会心一笑。 若他猜的不错的话,这是当年王妃苏玉瑶去弘文馆时遗落的那册清河话本。 当年,弘文馆刚开放女学,皇家选了些世家贵女陪着公主们读书。当时玉瑶便在其列,只是年幼的玉瑶很是淘气,太傅教过的东西,她一遍便记得滚瓜烂熟的,背完后就开始胡闹的将分发画本子。 当时的太傅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当场便没收了那本她最喜欢看的清河话本。 当时的苏玉瑶哭的不依不饶的,苏太师也亲自出马去要,只是那太傅是个油盐不进的榆木脑袋,死守着道理,甚至归老时还带走了那话本子…… 苏公公回头,看到晋王轻抚着话本上的那个“令”字,眼底盈上一抹开心。 第10章 玉瑶接到苏公公心送过来的清河话本时,西街广安寺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玉瑶翻看着那本微微发黄的话本闭上眼,窗外风声呼呼,梅花落声,微轻,耳边都是广安寺悠悠的钟声,浑厚、悠远,让人不自觉回忆起旧年岁的往事。 今日是小年,广安寺每年会在小年夜里施粥,还有许多施舍香油钱的香客特意来广安寺“燃灯供佛”。 今夜恰逢第一个月圆之夜,又赶上了十五,香客们挤破头的去广安寺,沾沾佛家的庇佑。除了燃灯供佛外,在广安寺后面的紫福河中,还有放河灯的祈愿活动。 玉瑶心里存了事儿, 再加上杨胤过几日便要下扬州的事儿,有些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来来回回了一个时辰,索性也就不在榻上半屈着了。 知道紫檀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便梳了梳微微凌乱的长发,懒懒道:“咱们也去广安寺放放河灯,沾沾佛气……” 紫檀听了自是很欢喜,忙起身走到玉瑶身旁,从桌子底下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篮子,甜甜一笑道:“奴婢一早便猜着主子要去,索性就早早准备下了,是小姐最喜欢的莲灯。” 玉瑶转身盯着的竹篮子里的莲灯,又侧身看着满是欢喜的紫檀,疏懒心烦的眉眼里立刻就泛上愉悦。 两人走在路上,冷风吹着街上的招牌藩布,玉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紫檀看着玉瑶,压低声音道:“小姐,听说河灯若是能顺着紫福河流出九十九米,就可以达成心愿。这才,奴婢可是特意买的厚底防水的牛皮纸……” 正说着,就见不远处有十几个少年,带着各自的小厮,大约二三十人的样子,围在紫福河上兴奋胡闹的喊叫,里面有几个京城里风流出名的公子,一些大胆的姑娘听见了呼声,一下围过来,闹哄哄一团。半大的小孩儿牵着父母的手,为了要一根冰糖葫芦,大哭起来…… 玉瑶看到这闹哄哄的场景,不由心情也高涨起来,接过紫檀递过来的莲灯,小心的站在放河灯的滩沿儿上。 滩沿儿周边混合着植物的气味,鼻尖都是湿漉漉的水汽,玉瑶将莲灯放在黑沉沉的水上,随后轻轻一推。 莲灯未及向前荡多远,忽然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懒洋洋的走上前来,也不顾水凉,径直下水拿起了被水草卡住的莲灯,扫了玉瑶一眼,随后故作帅气的靠在一旁被打湿的靠柱儿上,“这位姑娘,莲灯就是莲灯,要薄薄的才能漂的远,什么牛皮纸啊、防水纸啊,全都是小商贩弄来骗人的。” 玉瑶睁开眼回神望着那个少年,只见他嘴角挂着浅笑,模样丰神俊朗,神采飞扬。 “说的这是什么话?!”紫檀听见有人专门诋毁她拿着辛辛苦苦攒的私房钱买的莲灯,不由皱眉要过去理论,下一刻看到那个白衣少年,忽然就声细如蚊,耳根子红的似乎要滴下血来一般。 那个少年并未看紫檀,而是低头缓缓读着莲灯上心愿字条,“愿胤岁岁安宁平顺,不生灾惘。” 一双清澈纯净的眉眼,看着玉瑶写的心愿字条,先是微微出神,随后眼神却暗淡下来。 随后将那莲灯重新放回水里,红着脸一蹦跳出滩沿儿,外面白石桥上的其他少年纷纷哄堂大笑,“早就说你,这般秀美明丽如日光的女子怎么会没有夫君呢?!非要过去撩拨,这下丢人了吧。” 到底是少年心性,那白衣少年听了众人的调笑,先是沉默半晌,随后倒也手搭在那些哄闹的少年身上,胡闹着离开了。 玉瑶单手拖着下巴,半眯着眼看着顺水漂流的莲灯,眉目里倒映着水光,脑中再次泛上杨胤要下扬州的事儿。 思及此, 玉瑶不由抿了抿唇,正要去广安寺去添些香油钱,结果一回头径直威严冷肃的眼眸里,她没看清来人是谁,只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等回过神儿来,只见跟前的男人一身漆黑的对襟长襦,内里是烟灰色的纱缎,袖口处绣了淡淡的翠竹细纹,腰间系着一枚白底儿绣着歪歪扭扭四叶草的香囊,除去那只掉价的香囊,整个人看上去,龙章凤姿,翩翩浊世。 比先前的白衣少年风姿更胜了几分。 “晋王妃。”杨胤冷着眉眼,随后却一句冷话转暖,“莲灯的事儿,多谢。” 玉瑶听了,不由眉目泛上一抹酸,轻哼两声,转身却紧紧抱环住他窄腰,下巴也抵在他华贵清凉的衣裳上。 对于方才她为自己放水灯祈福的行为,他心里很是感动,可是当着身后众多侍卫朝臣的,这般赖娇娇的环着他,难免有些失了礼数。 只是,让他推开,这也不可能。 苏公公站在不远处,看到方才相遇的那些朝臣和传信的侍卫,不由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晋王夫妇是宣帝亲自赐的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在水灯祈福活动上,有些亲昵的举动也实属正常,不过这些外人看惯了两人争执黑脸,咋见到这般亲密缠绵,不由老脸一红觉得很尴尬。 玉瑶见到那些老臣又是抬袖遮脸又是从袖下偷看探究的模样,不由喷笑,两只杏眼笑的弯弯的,两排细齿白皙可爱。 那些老臣见玉瑶笑的玉雪可爱不由也跟着笑了,他们印象中的晋王妃苏玉瑶是个冷美人,可如今亲眼所见,和外面传言并不不一样,比起传言里的冷冰冰、清高,她在女子里面,算得上是洒脱至极的,喜欢就是喜欢,只管把这种喜欢表现出来,不管外人的看法。 就这样一双双眼睛盯着玉瑶,半晌都没有什么动静,待下一刻抬头,忍不住八卦的想看看素来不苟言笑的晋王的表情,却见晋王冷着一双俊目一一扫过盯着玉瑶看的臣子的脸,目光阴沉复杂,放佛要将他们记住,秋后算账一般。 那些老臣忙慌乱的移开头,觉得后背直发凉。 苏公公抿唇,含笑不语,那些老臣见苏公公的表情不由抖了抖,随后找了个朝里的由头便灰溜溜的走开了。 广安寺热闹依旧,南北两市的小商贩也专门到了广安寺附近摆摊儿,一些酒楼也通宵达旦的开着,灯光幽暗,靡靡之音不断,舞姬们在哄闹的客人跟前翩然起舞,一直到灯烛熄灭…… 玉瑶捏起漆盘里的小银剪,一手挽着宽袖一手持着小银剪去剪灯花儿,动作柔和优雅,噼噼啪啪的灯芯随着剪刀的开合一瞬脱离了灯芯,玉瑶笑着将那截儿灯芯放在桌下的小铜桶内,“真是有趣,难怪古人有‘闲敲棋子落灯花’的绝句。” 她面色清雅,吐语如珠,声音柔中缠了一丝清脆,动听之极。 坐在一旁翻看军机密折的晋王,斜睨一眼,不由转身想抱抱她。玉瑶转头盯着杨胤笑得暧昧又清媚,朝他伸出手道:“王爷,丰德年间,你说要找不到清河话本,便给妾东海夜明珠,算起来,这清河话本可是晚了八年……” 杨胤将桌上的小银剪重新放回漆盒中,随后将差苏公公捧上来一个紫檀木的华贵的盒子,径直推到玉瑶的跟前道:“嗯,给你。” 这是暹罗进贡的夜明珠,整个大隋只有这么一颗,因为前些年晋王曾带兵帮着暹罗王驱赶侵国的胡国,所以暹罗王直接派使臣偷偷把这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送到了晋王府。 方才苏公公捧着装着夜明珠的盒子,连喘口气儿都的小心翼翼,生怕把这价值连城的宝儿摔了,听见晋王眼睛都不眨的将这宝贝送给玉瑶,忙走上前来,朝着玉瑶讨好道:“王妃,这是暹罗进贡的夜明珠,晶莹剔透,又圆润清亮,整个大隋只有这么一颗。” 玉瑶听到眉眼一挑,忙朝着杨胤道:“别呀,收起来,妾可当不起!” 说着伸手就要去合上夜明珠的檀木盒,却不小心一下推到了晋王的手指上,指温冰凉,两人手指同时一顿。 苏公公见状,先是抿唇一笑,随后却道:“价值连城的宝贝,王妃就该收。” 说完径直笑了笑,便识趣的到外面守门去了。 玉瑶手指摩挲着红红的灯烛,状似无心道:“送给太后或者皇上,不更好?” 杨胤道:“当初,答应你的。” 玉瑶道:“答应是答应过的,可以是翡翠可以是玛瑙,也可以是寻常的夜明珠,也没必要这般贵重,左右也不常用,整日这般放着浪费着,我都觉得替你心疼。” 不过说归说,他既是送了,还是送到她心坎儿上的,索性让紫檀将那夜明珠放在了内房的博古阁上。 看着那明亮的夜明珠,玉瑶不由眯了迷眼睛,方才瞧见那些老臣和侍卫对晋王恭敬尊崇的模样,她还是松了口气,凭借晋王的手腕,对秦玄策野心勃勃的事儿,他自然能够掌控,她还是尽量少插手这些。 “对了,此去下扬州,妾也要跟着。”玉瑶迎上晋王探究的目光,微微有些吃酸道:“听先前去庆阳府,王爷不问妾,却偏生偷偷带着婉侧妃去了。” 听到玉瑶这般说,杨胤还真的仔细想了想,继而摇头,道:“王妃这话不可扣在本王头上,本王先找的王妃才对。” 听他这般说,玉瑶沉吟一下,脑中细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晋王出征受伤流血过多,寒气入体,因着庆阳府是急差,只能带着伤病去,只是庆阳府多阴雨天,一去就疼的面色惨白满头大汗, 当时,他一心想找玉瑶安慰安慰,却不想还未进门就吃了闭门羹,还冷脸让他去婉侧妃那里…… 不过,带是带了,期间都是罗太医为他诊病,婉侧妃孙嘉容则是一直候在屋外的。 想到那些旧年往事,玉瑶不由内疚的朝着晋王看了看,“王爷,妾…… ”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内疚模样,杨胤不由伸手摸摸她的头,道:“婉侧妃,全由阿令你安排,你是晋王府的女主人。” 玉瑶听了,心里一暖,略微坐了个一刻钟,听婢女已经熬好了暖身子的沐浴汤药,便朝着净室去了。 刚泡在舒服的木桶里,就听见窗户外面又窸窸窣窣声,玉瑶披上衣裳耳朵贴近雕花窗。 “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非要在房里阖墙,偷偷随着婉侧妃去,现在主子让你在小佛堂里修身养性,你认真听了便是,求我来做什么!?”紫檀声音冷冷的。 “贵贱无常,你难道就不想做个主子?我又有什么错?”玉光手里捏着一串刚刚擦干净的佛珠手串,朝着紫檀冷声道:“宁我负天下人,不惜一切代价,才有机会成鸾化凤。” 第11章 街上依旧闹哄哄,鞭炮声、喊闹声阵阵,玉瑶抬眼向窗外看去,看到灌木丛隐蔽处,玉光正红着脸和紫檀争执,声音没有很大,但明显两个人情绪都很激烈。 尤其是玉光,她原本家世算是比寻常百姓好些的,眉眼饱含凌厉,红唇讥诮的勾着,一派狡猾心狠的模样。 见到她这幅模样,玉瑶脑中忽然浮现出上辈子的情形。 那时,颜玉光贪图荣华富贵要给婉侧妃的亲弟当侍妾,整日整日的往婉侧妃那里跑,什么奴颜婢膝的事儿都做了。 最后为了博得婉侧妃孙嘉容的信任还出卖了玉瑶,先是私下偷玉瑶的首饰金钗,后来见到玉瑶卷入了东宫伤人的案子,便迅速往刑部奔去禀告。 按照孙嘉容指点后的话术,一环扣一环的算计着玉瑶…… 想起这些,玉瑶不由心头猛跳。 “从进王府那天起,你就针对我,你我同是奴婢,同是奴婢就该相互帮衬,紫檀,你是个聪明人,又生的肌骨莹润,若是稍稍有些上进心,将来做个姨娘侍妾的又有何难?!”玉光抬起头,细细打量了紫檀一眼,继续道:“做主子总比做奴才要好得多。” 紫檀闻言脸上立刻升腾起一抹愠怒,道:“是,你精明,你足智多谋!”她抬起手指指向玉光,激动斥责道:“当年被孙家差点害死,是小姐善心保你一命,你但凡有些良心就不该口蜜腹剑的背叛小姐!你还有脸跟我谈主子奴才!” 话不投机半句多,玉光原本是想用些手段拉拢紫檀玉瑶跟前说说好话的,不想一开口酒杯紫檀劈头盖脸的来了这么一顿,索性也不愿和她谈这样的问题了,径直起身回了小佛堂。 院子中寂静下来,玉瑶漆黑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冷漠,将前阵子玉光讨好她而绣的万福图径直撤下扔进了门外的木桶子里。 人心不足蛇吞象,玉光这个丫鬟,是决计不能也不可再用。 到了第二日清晨,玉瑶刚刚起床,诚王妃董氏便来了府里。 诚王排行老三,跟东宫关系很近,只是诚王妃董氏却跟东宫很看不对眼,董氏是个爽快性子,心里憋不了话,跟旁的王妃又不对付,所以一受了气就来晋王府跟玉瑶八卦一番。 董氏接过紫檀递过来的茶水,先是喝了一通,随后又只管拉着玉瑶的手,低声道:“十三弟妹,你说说,这后宅还真是个刀光剑影的地儿,千想万想都没想我身边的丫鬟竟然爬了床………” “这种事儿,算是见怪不怪了。”玉瑶见她紧拉着自己的手,不由也跟着她说笑了两句。 “哼,才不是见怪不怪,那个丫头父母早亡,当年要不是我救她一命,怕是早被人牙子埋进妓馆去了。”诚王妃董氏手指戳着镯子,一阵气恼。 随后又拉住玉瑶的手,谆谆告诫道:“玉瑶,不是我这个做嫂嫂的说你,你性情太寡淡干净,这后宅挑刺儿弄影儿的人多了去了,你也不能整日看书风雅,总归要好好盯着晋王才是。” 玉瑶听了呵呵一笑,“王爷也不用我盯,要是真到了盯得地步,索性也就用不着盯了。” 诚王妃听了,又是东联西扯的说了好些旁的府邸的事儿,玉瑶初初静静的听着,半晌脑中忽然“嗡”的一声,只觉的头疼欲裂,整个脖子根儿、太阳穴都像是被无数的绣花针在扎,偏生诚王妃还在兴头上,一刻不停的急巴巴的对玉瑶说着话。 又过了半个时辰,诚王妃心里那口闷气说出来了,这才闭住了嘴,“出来这些时辰,府里还有些零碎的事儿,田侧妃又怀了孕,等改日得了空,我再来寻你话家常。” 玉瑶送了诚王妃离开,刚回房那头疼欲裂就又来了,整个小脸儿都惨白起来,紫檀看出异常,忙过来扶她,不想玉瑶眼睛竟有些模糊不清起来,甚至握不住紫檀伸过来的手。 紫檀都吓慌了,忙搀扶住玉瑶,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就看不见了……” 紫檀这话突然提醒了她——自打重生以来,她的身体就不如以往好,原来淋了雨也没事儿,有事儿也是故意装病,可是现在逢上些冷风寒霜的,就头昏脑涨。 “无妨,我歇歇就好了,你先出去吧。”玉瑶靠在软塌的枕头上,视线恍惚,头昏脑涨,一个劲儿的乏困。 瞧着这症状,多半与重生有关,请了郎中来,要如实说自己是重生来的,怕是会被当成妖孽或者失心疯了,索性先睡一觉,歇歇后再看看情况。 玉瑶是这样想的,可是紫檀却沉不住气,她向来忠心护主,见到玉瑶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自然又惊又怕,见玉瑶睡着了,就朝着晋王书房方向去了。 紫檀匆匆赶过去,穿过浓密的竹林,只见书房门外空空的,并没有小厮守门,房内似乎也很安静,正犯嘀咕,就发现婉侧妃的丫鬟莺儿走过来。 只见她梳着整齐的发髻,耳朵上戴着小珍珠的耳坠,算是有几分姿色,不过私下也是存了一二分勾引主子的心思的。 见到紫檀来书房,不由嘲讽一勾唇,伸手径直扯住了紫檀的胳膊,“做什么来了?王爷书房是你随意能进的?” “莺儿姑娘不必慌张,我是替我家主子来传话。”紫檀伸手推开莺儿的手,退后一步说道,“王妃有要事要跟王爷谈,我这才过来的。” 莺儿听了,涂着口脂的唇勾起了三分弧度,眉眼中满是嘲讽,“那也得先等着,我们侧妃在书房里呢,这会子保不齐做什么,你进去了是个什么意思?!王妃有要事,我们侧妃就没要事了?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不是?” 紫檀大急,顾不得莺儿的冷嘲热讽,打不往书房门口疾奔,莺儿见紫檀这般着急,更是起了争抢风头的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儿,她觉得不能被紫檀抢了风头去,索性又挡在了紫檀的面前…… 书房里面,奉了香茶糕点,孙伯安在外间儿站着,见晋王面无表情的端起茶盏,不由再三赔礼:“王爷,安答应身份的事儿……都怪我喝了壶小酒,一时间脑瓜子昏沉,实在是……” 孙伯安是个粗鄙人,又是个好色贪酒的,这次来晋王府一时嘴馋又抿了几口小酒,说话就开始头上一句脚上一句的了。 只是,话音刚落,就见晋王脸上一片阴霾笼罩,顿时吓得噤若寒蝉,昏沉的脑袋也像是醒了酒儿一般。 第12章 孙伯安这个人是莽撞惯了,不管在谁跟前都是喝的这般狗熊不认铁勺的模样,唯一害怕的就是晋王,,如今见晋王一脸清冷阴霾,顿时就吓得更懵了。 杨胤径直大手拍在桌上,冷睨孙伯安一眼,道:“你曾随我征战过,按照军法,你自己说说该如何惩罚?” 晋王清冷的声音压下来,孙伯安顿时惊恐害怕的打抖起来,当年他亲眼见晋王处置醉酒误事的人。 摘掉舌头,打断手脚……再受虫刑。 所谓虫刑,就是将违矩者结结实实的绑在军队的大营外,在他们身上涂满蜂蜜和特制的药粉,喜食甜的蛇虫在闻到那个药粉后就会被招来,疯狂啃食人的筋骨,生不如死。 晋王带兵时就会如此惩罚那些犯军规的人,那些人见了违反军规的人这般痛苦,自然不敢违规。再加上他自己行正坐端,整个军队军纪严整,不仅能打还抗打,和先前那些将领带出来的兵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时间隔得太长了,孙伯安渐渐已经忘记了,如今猛然被一提点,孙伯安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也顾不得旁的直磕头:“我错了,王爷,我错了,是该受罚,可是嘉容不能没有父亲……” “拖下去。”晋王冷着眉眼,言语不容置疑。 晋王对外人总是如此,不苟言笑且执法严明,为人很是清正。 小厮听见后,立刻上来不由分说的用绳子将孙伯安绑了下去。 一直呆在里间儿的婉侧妃孙嘉容,听到孙伯安哭泣天抢地的声音,不由紧紧捏住了袖子,她在杨胤跟前素来是谨小慎微,温柔和顺,此刻却有些露馅儿。 她起身靠在里间儿的锦帘儿处悄悄望着晋王。 只见他身材高大,仪姿挺拔,微微闭着双眼、鼻梁高挺,通身都是皇家淬养出来的端肃雍容。 她每次见到他,都会想起诗经里的“有匪君子,会弁如星。” 可是如今,她满心里都是父亲孙伯安,生怕他真的给孙伯安用了虫刑。 她谨小慎微了这般久,每次都是在玉瑶犯错惹恼了晋王时,主动给晋王递梯子找台阶,可是她做梦都没想到,她谋算未成之际,她父亲给她惹出了这样的祸患,也从来没想到晋王会这般狠厉的对她父亲下手。 “王爷,父亲他一时醉酒,求您收回成命,父亲必定会将功赎罪的。”孙嘉容抬头看向晋王,眼中泪光点点,身姿纤弱,让人不由的怜惜! 晋王扶起孙嘉容,眉眼清冷的扫过她的脸儿,淡淡道:“国有国法,罪就是罪,功也抵不得罪。” 孙嘉容眸中泪光点点,红唇微微抿着,明明马上就能哭出来的,偏生又忍住了泪珠,在眼眶中滚了滚,整个眼睛都红的可怜兮兮的,“父亲他……王爷……” 晋王看着孙嘉容这般可怜委屈的模样,不由伸出的手指拭掉她眼角的泪,顺势手捏紧她的腕子往身侧一拉,凑近她耳边,低低道:“可是怨恨本王?” 孙嘉容眉眼盈盈,听到这句话,眼泪这才配合主人一下滚落下来,声音怯怯的,“妾从未憎恨过王爷,妾只是怨父亲,怨他醉酒后就心思天真,旁人一求他什么,就立刻一幅心怀苍生的菩萨样儿,若非如此,也不会这样被安氏利用……” 反观晋王,面容镇定又冷静,抬手轻轻抹去她眼旁的泪水,“侧妃既是如此深明大义,本王也就如此执行惩罚了,原以为侧妃还会替孙大人求情……”说完,径直冷脸将手移开,接过苏公公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晋王怎会不知孙嘉容的算计,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说完便坐在了檀木椅上,面无表情的翻看着密信。 孙嘉容一脸震惊的凝望着晋王,先前她都是这幅模样,将所有的明大义和柔顺全都展现在他跟前,晋王定然会觉得她是识大体的女子,每次都不会为难了她,甚至对她多了几分欣赏。 可是如今这般结局,孙嘉容不由十分震惊。守在外间的苏公公和孙公公隔着香炉对视一眼,也没想到会是这个转折的重罚。 被以往的胜利冲昏的头脑瞬间就清醒了,孙嘉容一脸的伪装被当场揭穿,不由下意识地拉住了晋王的衣袖,着急解释道:“王爷,妾不是这个意思,是……父亲他……一切都是安答应设计陷害的,跟父亲无关。” 晋王沉默了一会儿,见孙嘉容跪着紧拽她的衣袖,不由冷声道:“洁身自爱,自矜自贵才是……” 听到晋王似有讽刺她奴颜婢色的意思,孙嘉容不由面色大变,盯着手里拽着的布料,似乎要将它瞪出个窟窿来,过了好半晌才不情不愿的松开,哭哭啼啼的伏在地上。 前阵子,苏玉瑶对晋王冷脸时,她分明在晋王眼里是着口碑极好的,可是自打苏玉瑶转过头来勾引晋王,她的地位就彻底不保了。 她还听说王爷为了博得苏玉瑶一笑,甚至将暹罗进贡的独一无二的夜明珠,眼睛都不眨就送给了她。 后宅的奴才都说什么夫妻恩爱,可是她当真是恨透了这种模样,要不是苏玉瑶半路转了性儿,她只要在努努力,说不定就能圆房了。 现在生不生死不死的,若是被人知道她依旧是个处女,还不得被后宅那些多嘴多舌给捏死…… 越想,越觉得所有的错在玉瑶,错在玉瑶回头。 忽然,房檐儿上的燕子窝掉落下来,躲在树上的寒鸦受了惊,“扑腾”一声在院子里横冲直撞,苏公公被吓了一跳,忙开门朝着院子去了。 院子里的莺儿依旧对紫檀不依不饶的,紫檀心里着急着玉瑶的身子,想跟莺儿辩驳几句可又有点说不下去了,想到主子可能会失明,不由心中十分酸楚,强咬着牙,要跟莺儿争执一番,可是一动手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一幕,正好被开门的苏公公看见。 紫檀已经在这儿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主子那边儿现在是一刻也等不得,见到苏公公,紫檀一下就哭的更委屈了。 苏公公看了莺儿一眼,欲言又止。见莺儿笑着走上来,苏公公不由往侧边绕路,径直走到紫檀的跟前,主动询问道:“可是王妃有话说?” 苏公公静静的听完紫檀说的话,忽然就情大变,狠狠瞪了莺儿一眼,便着急忙慌的进了书房。 苏公公心里暗叹一声,旁人也便算了,王爷对王妃是如珠似宝的养着。 听到王妃头昏眼睛恍惚失明,那还不得心疼死,更何况还被莺儿阻拦了一个时辰,治病如治洪,耽搁一个时辰指不定会耽搁出什么大毛病来。 晋王一脸阴沉的出门,莺儿原本没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再者,婉侧妃在里面时间又长,她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儿,索性半是笑着半是魅惑的迎上去。 看到莺儿那张脸,晋王脸上立时铁青,扬手就是一记耳光狠狠抽过去,莺儿脸上火辣辣的,耳朵嗡的一声,身子却忘记了回转,只是愣愣地站着。 “王妃若是身子有异,你黄家一百口都去陪葬。”晋王冷着脸,语气不容置疑。 莺儿平日里仗着婉侧妃,嚣里嚣张的,实则性情愚笨又不懂人□□故,如今见晋王这般生气,知道坏了事儿,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她可不想让黄家一百口的命搭上,所以把各路神仙菩萨的名号都念了个遍,祈求玉瑶能逢凶化吉,健康平顺。 在门口看着的孙嘉容,脸色也实在不怎么好,她到底性情谨慎,见到莺儿这般模样,担心被晋王迁怒,便装着看不见走开了。 宜和苑,房里来了好几个太医,一脸恭敬的轮流着来给玉瑶诊脉,商议着开方子。 晋王才进了门,鼻尖就萦绕着一股子浓烈的药气,眉头一瞬紧皱起来。 “王爷。”几个太医朝着晋王行礼。 领头的罗太医将扎在玉瑶额头上的银针一一取下来,见晋王满脸心疼皱眉的模样,不由合上医药箱道:“王妃体弱,先前的药怕是也没喝,郁气攻心,心结未结,微臣一时间也找不到好的方子。” “是极是极,心结不解,病气难除。”另一个太医捋着胡须,继续道:“现在也只能用药好好滋养着,心气儿也要顺意些,否则眼睛怕是有损。” 第13章 两太医交头接耳的说着是心结郁气,另外一个写方子的太医则缓缓摇了摇头,眉宇间都是怀疑的神色,斜睨先前说病症的两位太医一眼,嘲讽道:“王妃脉象细弱,你们说病多由肝经,是木气之郁。可是待老夫看来,王妃左手尺脉虚浮,寸脉弦急,是心经上的病。” 太医院的太医跟朝堂之上的官员们并无区别,虽说是悬壶济世,可是在太医院和后宫之中也是结党营私,互相倾轧。 先前太医院院使洪大人医术高超,医德更是登峰造极,唯独在归老时,在下一任院使的指定上糊涂了一回。洪大人下属的两个院判程朗和唐似卓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亲徒弟,两人他都是十分精通医术的。只可惜,洪大人在两人之间犹豫不定,拉的战线太长,弄得两人私下导拉帮结派,现在虽说是程朗成了院使,可是太医院却成了日渐离心的斗争之地。 如今来晋王府诊脉的四个太医,其中三个就分了两个派别。 那个老太医和两位先前诊病的中年太医在医理上各执一词,虽说当着晋王的面儿不敢争执,但是谁也不让谁,一个个气的脸红脖子粗的。 “心经和肺经上的病倒也不妨事,方才听伺候丫鬟的话来看,说是王妃这几天就有些精神倦怠,不喜饮食,如今忽然眼疾发了出来,看似是肝经和心经,可是方才查看舌苔时又发白严重,大似有发热、干咳的症状,这与之前武昌府的时疫倒也有几分合。”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晋王不由偏过头朝着角落瞧,只见一个穿着蓝袍的太医怯生生的说着。 那三位争执不休的太医听到武昌府的时疫,先是一怔,随后又顺着晋王的目光,朝着那个小人望去。 只见那小太医站在红木架子床旁边,瘦瘦小小的,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眉眼带着一股淡淡的灵气,长得倒像是个女孩子。 这是程溶,太医院院使的内侄儿,平日里总是怯生生的,很胆小,跟他堂叔那等咄咄逼人的性情很不一样。 在太医院倒是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忽然说出可能感染时疫的话,倒是让其余那三位震惊了一番。 两位中年太医是程朗的人,也不好为难了程溶,再加上程溶说的症状和脉象也没错,一时间便也没说话,只是那个老年古板太医却是不依不饶的,“呵,乳臭未干的,也敢出来,那老夫问你,你既是判断时疫,那王妃的头痛和脉象该如何解释?” 程溶静静听着,张口要回答,见老太医起身瞪着他,不由又吓得退后了好大一步,走到玉瑶的病床面前,一板一眼道:“王妃娘娘郁结于心,后来又怕是被寒风吹了,这才惹起了肺经和心经上的血气。”说完又低眉思索道:“传染性………” 武昌府的时疫,虽说压下去了,可这场时疫却是传染性极强,整个武昌府的药房的草药都被抢光了,甚至还有药铺子的掌柜亲自来京城请求调些药草过去。 这种传染性极强的时疫,是最让人忌讳的。丰德四年的时疫,就是这样传染性极强的时疫,甚至还损伤了后宫好几位妃嫔的容貌,那时经常有伺候妃嫔起居的宫女感染了时疫,病死后就被太监用麻袋背出去撒上石灰埋了。 宜和苑的奴才零星听了几句,听到时疫二字就颇有些刻意回避的意思,再加上那个瘦瘦小小的太医每次来诊病都会带着面纱,他们私下里就更害怕了,一个个的都怕被传染时疫,一有事就藏得远远的,只剩下紫檀在小厨房里忙东忙西的煮药。 而房里这边儿,苏公公却是愁云惨淡的。 从子时,晋王处置完朝里的急差后,就一直在宜和苑这边儿照顾王妃,现在已经连续熬了三天三夜了。 “王爷,您明儿个还要上朝,早些歇着去吧!”苏公公担心晋王会被传染上时疫,再者,这般不眠不休的照顾,再硬朗的身子骨也撑不住啊…… 杨胤冷淡的挥挥手,“你先下去,本王想陪着她。”说完便不再说话,只是舀了几勺子甜蜂蜜拌入装汤药的小碗中,搅拌了几下,随后又敛着眉眼盯着玉瑶的脸儿看。 染了病这些时日,她没有好好的吃饭,脸蛋儿比先前苍白了些,一双眉毛也似蹙非蹙惹人心疼,点漆的眸紧紧闭着,面带病容,比之前可怜怯弱了不少。 他原先就是如珠似宝的疼着她,如今见了她这幅可怜兮兮的病模样,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但无规矩不成方圆……她可以胡闹任性,但是不喝药他不会容忍的。 想起程溶方才诊脉说的话,杨胤不由微微皱眉,伸手想要将玉瑶扶起喂药。 正在这时,玉瑶昏昏沉沉的醒来,左手费劲儿的按着前胸,身上疲软乏力的难受,眼睛前也是黑暗一片。 “为何————”眼睛看不见东西,玉瑶先前觉得可能是重生的关系,也怎么上心,总觉得睡一觉就好了。不想一睁眼竟还是漆黑一片,再加上病了几日,身上乏力,醒了没过眨眼的功夫又昏睡过去了。 看她一躺下,杨胤眉头不由一皱,一张冷淡疏离的脸莹上一抹担忧。 不过,手下喂药的动作却一刻也不见得少,待碗里的汤药见底儿后,晋王又小心的给玉瑶披上毯子,生怕她着了凉。 待落目看着玉瑶熟睡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大手一节节地给她揉捏按摩着来疏松筋骨,她的肌肤因为发烧的干系带了一抹微微的烧烫,手臂柔腻如鹅脂、一截截不由让人忍不住靠近。 杨胤手指撩起她散落在脖颈间的发丝儿,随后俯下身子,想要亲一亲她的眉心。 不想方才昏睡的小人却反手抓住他的手,笑的开心地朝他眨眨眼睛,仔仔细细的将他看了一遍,这才眼睛发红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薄唇,压着音儿道:“黑眼圈都有了,明儿上朝可怎么好……” 晋王唇角一勾,一双清冷的双眸顿时弯成了一条线,像是天边悬垂的弦月一般,俊雅至极。 只是,似乎因为玉瑶第一次主动吻他的亲密举动,耳廓微微泛上一抹红。 第14章 第二日清晨,晋王府内, 洒扫婆子忙碌地扫着院子里撒过的浅浅的白石灰,紫檀端着银盆将干净的洗脸水端进了宜和苑。 刚进门,就见院子门口的程小太医和晋王站在梧桐树下。 程溶抓紧小药箱的带绳儿,低声对晋王道:“王爷,听苏公公说您时常守着王妃……” 听到有关自家主子的事儿,紫檀端着盆的手瞬间就一怔,径直将盆递给了在房里服侍的另一个小丫头,只躲在雕花木门后静静的听着。 “嗯,本王要守住她。” 程溶听到了晋王的话,握着带绳的手指不由又紧了一下,晋王目光望向远处,脑中却想着程溶接下来的话,多半是与太医院结党营私的事儿有关。谁知怯生生的小太医竟一下看透了他的想法。 “王爷和王妃琴瑟和鸣,是大隋夫妻的榜样 ,只是时疫不比寻常的风寒,时疫染在不同的人身上,伤亡程度也不同,有些偏门的时疫甚至专门会感染身子强壮的人,王爷该避则避。” 程溶看了晋王一眼,纠结了好半个时辰,才顺溜的说出来。 听到程溶丝毫不提太医院的事儿,却句句落在他和玉瑶的感情上,不由觉得有些奇怪,脸上平静和和煦瞬间就消失了,眉宇紧皱呵斥道:“谁给你的胆子来对本王指手画脚?” 程溶见杨胤一脸阴沉,周身都是威冷的气氛,不由吓得白了脸儿,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微臣虽说来了没多少次,可是见王爷为了王妃推掉下扬州的急差,这般拼命护着,守着,衣不解带地这般照料,王妃却不知道您的深情……” 晋王的心一下狂跳起来,觉得心里有什么突然被连血的揭开一般,随后拧眉猛地垂首看他,“谁说的?!” 听到晋王冷沉的语气,程溶吓得浑身发起抖来,嘴也像是被金箍死圈住一般难受。 他先前曾听堂叔程朗说过一两句关于晋王和晋王妃之间的事儿,他堂叔说晋王对太师嫡女苏玉瑶心意灼灼。当年苏小姐年幼,被人贩子偷了去,晋王拼死护着,被人贩子抽了三十余鞭子…… 当时的晋王染了天花,算是刚从鬼门关里爬出来,身子并不好,被人贩子抽了三十鞭子,还撑着最后一口气儿将苏小姐送到了太师府,天知道等晋王回到皇宫时,凄惨成了什么样子。 后续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小半年。 只是当时苏小姐却发烧的很厉害,烧的脑子断片儿直接忘记了这一节儿,甚至还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晋王的死对头——东宫太子杨禛。 整个大隋都知道东宫太子杨禛心术不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女人为草芥,对玉瑶青眼相加不过是看中了苏太师家的权势…… 后来赐婚后,苏小姐从头到尾都对晋王冷脸,而晋王却对这段舍命相救的往事只字不提。 程溶听完这段往事,当场就红了眼眶,脱口说了一句倾慕晋王的话,当场就被堂叔程朗呵斥的体无完肤,“这不是什么千古绝恋,这是一意孤行,要不是这一茬,凭借晋王年少有为又智勇双全,怕是早就没立为太子了!晋王这个人什么都好,性情也清正,独独在苏家嫡次女,屡屡犯错!这是值得惋惜的事儿,有什么好羡慕的……” “王爷,您不说,王妃不知何时才会知道。”程溶脑中浮上那段往事,不由深吸了口气,鼓起了勇气说了这么一句。 “本王心里有数,你到账房领一百金,算是医好王妃的奖赏。”晋王眸色一片凛冽,见程溶面色一松,补充道:“罗太医已经从行宫回了,你以后不用来王府了。” 听到晋王的话,程溶先是一怔,接着要解释一两句,一抬头却见晋王早已经进了宜和苑。 前殿点上了桂花熏香,缕缕青烟顺着四角香炉冒出来,整个房间里都是淡淡的桂香。 杨胤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玉瑶,想起程溶一语挑破他的隐秘,不由伸手将她的腕子一把捏住,眸色变深,眉宇间带着一种浓烈的阴鸷逼仄感。 玉瑶感觉腕子上一阵疼,可依旧紧紧地闭着眼睛,佯装在睡觉。 其实她早就醒了,方才紫檀端水进门那刻,她就醒了,紫檀在门口偷听,她躺在床上听。 天花刚刚好,又替她挨了三十鞭子,而到头来她却忘了个干净,想起她初初嫁过来时,对他又是横眉冷对又是冷嘲热讽,说不痛苦,那都是瞎扯。 她在太师府娇宠着,嫁到晋王府更是被杨胤惯得无法无天,先前她总觉得后宅的女人对她畏惧不过是害怕她太师府的权贵,可是直到落魄后,直到被卷入东宫的伤人案子,关进那等不见天日的宗人府…… 她才彻彻底底的明白,别人畏惧的不是她太师府的权贵,更不是畏惧她飞扬跋扈,一切都是因为她背后那个娇惯着她的男人。 玉瑶眼睛微微睁开,透过细微的眼缝儿凝视着晋王的脸,手指微不可查地摩挲了他掌心一下。 正在这时,杨胤垂首看她,见她眼睫不住地打颤,肤色好很多,眉目俏丽清媚。 那等细微的摩挲动作,若是旁人也看不见,只是晋王这等心细如尘的男子自然是看到了。 杨胤长眉紧皱,一双清冷的眸子盯望着玉瑶的脸儿,先前她从来不会像后宅的女人那般讨好、勾引他,惹他的注意,可是最近几天却一转性情的主动哄着他,主动试图跟他亲昵。 他不知道她为何这样转了性情,连程溶都知道她喜欢东宫的事儿,整个大隋都知道的,为何又这般转了性情? 身为皇家人,天生的政治敏感,这样的转变不得不让他联想到一些旁的,比如是东宫的指示,亦或是为了东宫,不惜对他低眉顺眼…… 他冷着脸,双眸也冷冰冰的, 忽然,俊美如玉的脸慢慢逼近玉瑶的脖颈,双手撑在玉瑶锦被两侧。 他已经没了耐心,不想这般无尽头的猜来猜去,她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想利用便利用。只是唯一不可以的,就是利用他来对旁的男人好,尤其是东宫! 大婚那晚,她疼得厉害,哭的委屈巴巴的,处子血还未落,他便心疼不舍得继续,众人都说方帕上没落处子血,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做到最后一步。 说什么他不计较,依旧宠爱,那都是瞎扯。他从少年就对她一见钟情,娶回来后更像是对待珍宝一般,舍不得被人碰一碰,偏执到了极点,他早就盯得紧紧的,怎么会让旁的人欺负了她去。 可是,如今,他还未做什么,她便慌张了,满脸通红紧张的抓紧了被角儿,惊恐的看着他,口中嗫嚅着,像是拒绝。 晋王脸色微变,呆了一会,随后嘲讽的勾唇一笑道:“既是如此,何必又那般对本王曲意讨好?” 第15章 玉瑶顿了下没有回话,而是将一旁挂着的璜玉佩的流苏轻轻捋了捋,随后弯下身仔细的拴在了他的腰带上,柔声道:“不是对王爷曲意讨好,而是妾时疫刚好,身子疼乏的厉害……” 原本是打算安慰安慰晋王的,可是越说越觉得自己嘴拙了,说了半天竟说成不侍寝的原因上去了,玉瑶不由耳根子都红了,眉眼低低垂着,手指也绞在一起,羞窘的不成样子。 只是,若是旁的人,她才不会这般好声好气的哄着。上辈子,她进宫探望长姐兰妃时,被懿贵妃诬陷设计,弄得差点被醉酒的皇帝拉进暖阁,懿贵妃是个狠毒又聪明的女人,因为她猜准了晋王会出来阻止。可是就算是阻止,玉瑶也牵涉进了这桩皇家丑闻里头来,宣帝爱面子,为了防止流言蜚语定然会暗暗处死玉瑶。 可她没有猜到是,晋王竟会聪明到未卜先知地私下将玉瑶调换出去,弄了个假的丫鬟出来顶罪,更没想到的是他那般清冷威严没多少人情味儿的男人,竟然会为了苏玉瑶,不顾惜皇位、江山,公然跟宣帝针锋相对…… 想到当初晋王和宣帝为了自己闹僵的往事,玉瑶心里便一软,夫妻之道便是如此,在于相互珍惜爱护,而不是非要争长短的东风压倒西风。 对于道歉这事儿,她才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觉得错了就会主动道歉,说过去翻篇儿也便完了。 冷不防听到这番话,晋王不由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一脸柔和清雅的玉瑶,不由脸色更阴沉了。 看了她半晌,杨胤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望向了别处。玉瑶转头看着他的背影,一身黑色的长袍,白玉绶带,身形纤长清秀,腰间的流苏被风吹起显得清贵优渥,嘴角轻勾又莫名带了一股威冷。 玉瑶摸摸鼻子,觉得他对自己方才的说法并不太感兴趣,便快速转移了话题,说了几句不关痛痒的,玉瑶突然想起表姐曾莞的事,不由道:“对了,先前表姐说前阵子给太后贺寿用的绣品出了些问题,说是针法水平变了许多……做出来的很是小家子气。” “绣工不下绘画之功底,见过的山水风景皆罗列、铭记在心中,杳杳漠漠,飞针走线,这才是女红的顶级。”玉瑶沉吟了半晌,继续道:“太后辅佐两代帝王,用王摩诘《辋川图》,来比喻水中之乐,是很好的,只是表姐那边的绣工不熟悉这幅图,绣出来的也没有宛然自足的味道。等妾身子再好好,便过去瞅一眼,到底是太后的贺礼,规矩些也算是孝心。” 太子妃曾莞对绣匠绣出来的《辋川图》很不满意,只是太后寿辰将近,绣品还未出,她很是头疼,多次来信,请玉瑶过去给她拿拿主意。 太子妃曾莞跟玉瑶交好,玉瑶自然是愿意帮助曾莞的。 “你是为了皇祖母的寿礼,还是为了东宫?!”冷冷的话没有听出什么指责和愠怒来,却让人觉得他心情相当低沉糟糕。 他从少年起就很喜欢玉瑶,等到玉瑶十五岁及笄后,去太师府提亲的根基的世家,快要踏断了太师府的门槛,京中的红娘媒婆被氏族们央求的一天往太师府跑八趟。 不过,整个太师府是不知道这些的,因为晋王私下都打发。 苏太师每次上朝时,脸拉的长的跟个黑了的茄子一般,逢人就抱怨,“我家二姑娘论虽说绣功、贤惠不是京中拔尖儿的,可是论相貌论才学那时一等一的。天下商贾状元的怎么就眼睛瞎了似的,再过小半年儿这就十六岁了,连个提亲的都没有,记得府里的兰儿,刚及笄就有求娶的……” 苏太师的门生皱眉看了看不远处的清冷晋王,攥了攥拳又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张嘴说迎见杨胤的目光,又咽下去了,最后只能奄嗒嗒地道:“可能缘分……正缘……或者该说是孽缘的……地位太深厚了……” 苏太师没听出他门生的意思,回去后和徐夫人半点法子都没有,还以为是玉瑶年幼胡闹,传出了淘气嚣张的名头,只得愁眉苦脸使银子请媒婆来焦急嘱咐道:“银子不是问题,快来劝一劝京中,或者直隶的青年俊秀,务必在我家二姑娘二十岁之前嫁出去!” 一般情况下,媒婆接到这样的打单子都会精心挑选些的,不成想媒婆竟是领些歪瓜裂枣来,连个才学一般的正常人都没有。 苏太师愁的都快去宗庙烧香拜佛去了,不想当天夜里却遇见晋王登门,他亲手提着一对大雁,拿两人的八字朝着苏太师清清冷冷地道:“苏大人,本王求娶二小姐。” 想起这些往事,晋王不由浅浅苦笑一声,他们这种皇家子孙,向来都是傲睨万物、目无下尘的。可是一遇见她,他所有性格里所有的淡然和清贵全都崩的一塌糊涂。 不多时,惹的自己一肚子火的小姑娘,却安顺的坐在了镜子旁,一脸淡然的拿着象牙梳,梳着额前的细发。光晕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脸儿上,弯弯如月的黛眉,明眸红唇,艳光逼人,高髻上斜插一只福禄凤钗,钗上的垂挂着的红宝石熠熠生辉,益发显得仙姿佚貌、楚楚可怜。 看到她这幅安然静默的模样,晋王又莫名觉得对她说重去,有些心不忍。 玉瑶坐在经前,细细的贴着额前的花钿,正补上最后一片儿,却见晋王的双手从她腰后方伸出来,轻轻圈住了她的腰,微凉的手指捏住她的袖手腕,随后下巴轻轻抵在玉瑶的发心,低低道:“我不求你心中百分百有我,只是要每日每日的爱本王多一些……” 他声音轻轻的,语调里带着一抹温柔,眉宇却微微皱着,明显心气儿还是没顺的。 对他来说,玉瑶去不去东宫,为的谁去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苏玉瑶是他的王妃,是晋王妃,是他杨胤的女人,从古至今,爱之深的人是斗不过过被爱的那个人的。 所以,他对她要慢慢的,细水长流的,总会有一天他能水滴石穿,磨得她彻彻底底的心里只有他,也宠惯得让任何人都受不得她的脾气。 玉瑶一怔,望着皱眉似乎有什么盘算的晋王,心头委屈的跟什么似的,也都闹起了别绞着帕子,小媳妇无理取闹似地道:“哼,除了染病的十王爷,京里的这些王爷哪个不是娶三宫六院的,一会儿惹得嫡妻发恼,一会又妒的小妾哭闹的,就说王爷,府里不也是如此?到底是妾不爱王爷,还是王爷对妾不知道珍惜………” 晋王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倒是第一次见还有这么倒打一耙的。 他叹了一口气,不由将玉瑶圈得更近了些,淡淡道:“府里这些女人,哪个不是你纳进来的?本王从大婚那天起就说过,本王只要你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祝愿宝宝们,平安健康,万事顺意,么么哒。 第16章 玉瑶染了时疫这小半个月儿,朝里三天两头的来折子催着晋王上朝,如今玉瑶好多了,晋王也便上朝去了,免得那些传信的那些侍卫三天两头的遭折腾。 玉瑶见他走后,也早早起了床,决定为杨胤熬一锅猪蹄汤补补。 她煮的这锅猪蹄汤倒也不难,就是很费功夫,将咸萝卜干用水泡一宿,沥干水分后切段,用小米椒和麻椒炸铁锅中的油,随后将咸萝卜干和黄瓜丁放进油锅翻炒,炒出来后放在白瓷小碟子中。 用紫砂锅将清香鲜美的鸡汤盛满,沸腾后放入切断的猪蹄,用文火慢慢的熬炖,待猪蹄半熟时,再放进玉米山药和先前炒好的咸萝卜丁,再慢慢的焖煮到皮骨酥烂…… 站在一旁打下手的紫檀,见玉瑶忙前忙后的,不由隐隐担忧,“您身子刚好,这道汤又极为费心神……”紫檀见玉瑶额头冒了一层冷汗,忙快快上前给她擦汗,低声规劝道:“这等粗重活,让奴婢来便是来,王爷瞧见了,又该心疼了。” 玉瑶用木勺搅了搅微微变白的猪蹄汤,转头朝着紫檀笑道:“我这身子,我自个儿清楚的很,没事儿。”说完又将砂锅盖子重新盖上,道:“我是王爷的嫡妻,要对他负责,说起来,我都没为他做过什么,惭愧的很。” 晋王刚下朝回来,听了这话,心里陡然一暖。 他母妃性情淡泊寡淡,他自幼又长在风雨狂烈、尔虞我诈的皇宫中,向来是性情冷淡,没什么人味儿的,论起来,只有玉瑶能让他感到温情。 晋王靠在小厨房的墙壁上,静静地看着正在煮汤的玉瑶,只见她她左边儿的长发垂落在肩上,云鬓香腮,秀丽绝俗。玉瑶转头见他站在窗外,不由回眸一笑,将手里的汤勺交给紫檀,笑着挽住了他的臂膀,“前阵子埋在地窖里的梅花酿已经好了,酿了两小坛,云歌丫头来府里拿走了一坛子,府里这坛子刚刨出来,待一会子暖好了酒,王爷且尝尝。” 晋王见她与自己这般亲近关心,垂眸笑道:“好。” 说话间,紫檀将熬煮好的猪蹄汤端上来,后续服侍的丫鬟又端上来炒嫩笋、泡发的金针、菌菇汤还有几碟子佐粥的清淡菜肴,玉瑶夹了一筷子清口的小菜,朝着晋王道:“最近瞧着你肠胃不太好,吩咐小厨房煮了清脆爽口的。” 晋王没动那些厨子特意制作的清口小菜,倒是对玉瑶亲手煮的那盅猪蹄汤情有独钟,玉瑶见他喝的认真,便坐到他到跟前说话,顺势舀了一汤匙猪蹄汤,“先前都是看母亲做,这是头一回煮,瞧着王爷喜欢,看来我还是有些煮菜的天……” 。"赋。"字还没说出来,玉瑶险些将猪蹄汤一口吐出来,只是晋王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才忍着满口的咸咽了下去。 猪蹄汤的味道鲜美倒是有余,只是太过于咸了,她是在不知道跟前这男人到底是口味重,还是忍耐得住她煮的这锅咸汤。 她疑惑的看着晋王,道:“厨房里还有一盅虫草汤,妾煮的这汤太咸了,还是步不要喝了……” 玉瑶说完,却见他将汤碗的最后一勺非常有礼的喝干净,随后拿出一个大盒子摆在玉瑶的跟前。 “路过燕之坊时,买的。”晋王夹了一筷子清淡的金针菜,慢条斯理地看了玉瑶一眼。 燕之坊,素来是京中卖新鲜玩意儿的地方,京里许多爱玩儿的纨绔都会到燕之坊去买些乱七八糟的奇葩物事,像晋王这般不苟言笑的男人是决计不会去那等地方的。 不过今儿路过时,倒是逢见了个不错的小东西。 玉瑶见他挑眉示意,便将那木匣上的金锁打开,一打开只见里面是金黄色的软绸,绸缎上绣着一细细的白花,在白花儿上趴着一只小小的狸花猫儿,眼睛亮晶晶的,见到玉瑶后先是打呼噜的一下下蹭玉瑶的手,随后又喵喵的叫着寻食儿。 满心期待地站起来,等着玉瑶给它撕肉脯吃。 玉瑶见到这狸花猫儿讨巧可爱的灵气模样,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她本就喜欢猫儿,只是母亲徐夫人对猫毛过敏,这才许多年没养,其实她心里是一只念想着的。 再加上方才饮了些梅花酿,声音里微微有一丝儿微醺的沙哑,“谢谢王爷,妾很喜欢。”说完,一双点漆的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晋王的脸儿瞧。 平日里玉瑶性情虽说洒脱,可也不至于这般盯着他的脸瞧,只是此刻,她有些醉酒了。她酿酒技术一流,可是酒量却不大,再加上这梅花酿的酒劲儿十分烈性,这次玉瑶倒是醉了个干净。 晋王侧首看着昏昏欲睡又有些胡闹的玉瑶,一时间有些心疼又有些觉得好玩儿,伸手敲了玉瑶的额头一记,道:“日后当着人,不要饮酒。” 她这个憨态可掬的醉态,他是喜欢极了的,但是这醉态展露在旁的男人跟前,再挑着一双水盈盈的秀眼,盯着旁的男人看……想了想,心头的醋海顿时就有些汹涌澎湃了。 玉瑶揉着眼睛哼了一声,却又一脸娇憨呆萌地栽倒在他的肩上,也不管惊诧的一脸的服侍奴婢们,径直就睡的呼呼。 晋王侧眼看着玉瑶娇俏的睡颜,桃肌雪肤,嘴儿涂着胭脂,微微张着呼吸绵长均匀,一双睫毛长长的,像只蝴蝶儿一般微微颤着,很是好看。 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又是这般春水桃花面,饶是哪个男人都忍不住想亲一亲,晋王低头看她,娇憨明媚又香培玉琢,心里不由有些把持不住,微微垂首亲了亲她的耳珠。 守在外殿的苏公公瞧见后,不由偷偷一笑,随后朝着门外的小喜子扬了扬眉——示意他将近日新采来的露水拿过来。 王府其他院子的侧妃侍妾的听说了晋王给玉瑶送狸花猫又在一起饮酒的事儿,不由嫉妒的眼红不已,真想将晋王的那些恩宠全都从玉瑶那边儿夺过来,一样样地都变成自己的。 苏公公见那些侍妾侧妃围坐在一起说闲话瞎编排,不由心头泛起了轻嘲。 一开始,这些女人就不是晋王的心头好,之所以纳进来,不过是当时两人斗着气,如今那两位主儿彼此都有相互倾慕的意思,她们若是真的起了什么谋算陷害的心思,怕是离赶出府去不远了。 第二天天不亮,苏公公就差人往宜和苑送来了很难收集的新鲜的露水和白雪红梅花瓣。 他是清楚知道玉瑶最近在调制香膏胰子的,先前染了时疫,喝了十多天的汤药,吵着身上快有了草药气,非要调制香膏,王爷又宠溺着,他自然也是见风使舵的将给清芷苑婉侧妃的新鲜露水调用给了宜和苑。 玉瑶见到了那些露水,只是忙着出门便差紫檀先招呼着。 她昨日饮梅花酿睡着了,等清早醒来才知道杨胤早已经上朝去了,只是先前上朝很早便回来,今儿迟迟未归,她便到府门口等着,不料这一等,竟然等到上灯时候才等到他。 外面东风很烈,刮得玉瑶额头有些凉,玉瑶见不远处晋王骑着白马,身穿蟒袍朝服,款款而来,他原本就是是生的极为清俊的男人,如今这般穿着朝服的威冷贵气,更是跟其他男子不一样。玉瑶弯着眼睛看着他,只是没片刻,就觉得冷地打颤,忍不住环了环身子。 晋王跟玉瑶对视了一眼,见到冷的发抖的玉瑶,一双清冷的眸子满是心疼和温柔,顿时就一勒马缰绳。 玉瑶见他过来,不由冷地吸了吸鼻子。 晋王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跟前,面无表情地解下自己的大氅,将玉瑶捂的结结实实的,随后皱眉朝着小步赶来的苏公公呵斥道:“怎么照看王妃的?!” 第17章 一边的苏公公听到呵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忙跪下道:“奴才有罪,知道王妃娘娘要做香胰子,忙着准备新鲜露水儿和梅花瓣子,一时给疏忽了,请王爷和王妃恕罪江。” 玉瑶看到晋王这么认真的眼神,不由有些耳根子发红,忙回身示意苏公公起身,“没什么,多谢你准备。” 苏公公是个脑筋极为灵活的,见到玉瑶给他解围,便笑嘻嘻地朝着晋王道:“王爷,王妃主子可真是一双巧手,旁人都是用棉油做胰子,黏糊糊的,王妃娘娘竟然能用露水和梅花瓣子做出胰子来,说起来这当真是天下独一份呢!” “你这张嘴倒是讨巧,我还未做出胰子来,你倒是先夸上了。”玉瑶听到这里,摇了摇头,她是真想为苏公公鼓掌,这么一张巧嘴,就是跟前躺个死人都能被他说成活的。 苏公公听到这话,讪讪地看了晋王一眼,晋王转过身来,扫了一眼苏公公,没说旁的话,随后伸手将大氅上灰色的带子轻轻地系在玉瑶的脖子上。 玉瑶见苏公公依旧讪讪害怕的模样,不由笑着望向杨胤,晋王刚好低头,两人相视一笑。 正说着就见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衫的小厮疾步一走了进来,手中捏着一封密信,见到晋王后,道:“王爷,愉郡王那边儿请您过府一趟,愉郡王世子被御史监给办了。” 晋王接过信,云淡风轻地的扫过信上的内容,初初面色还是清冷,等读到了中间部分,明显眉宇就皱了起来,不耐烦道:“既然说是舍命相陪,又怎么临阵遁逃?!” 他嘴里那个临阵遁逃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御史监给办了的愉郡王世子。 这个愉郡王世子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先前痴迷炼丹飞仙的,后来吃丹药太多,差点腹胀烧死,被救回来后,又忽然迷上了男色,还被政敌算计,用花楼里的小倌来勾引陷害,无缘无故地被人拿着当枪使来一回,弄的愉郡王差点被削爵。 愉郡王最重视这个得来不易的爵位,为了这事儿差点活活打死他。 愉郡王世子是千万遍发誓,说不再招惹男人的。不想没过半年的光景,竟然拿着情书再次去见花楼里那个小倌,对那小倌缠绵悱恻,一吐相思之苦,说是要对那小倌舍命相陪…… 那小倌也不知是起了什么心思,还效仿女儿家点滴垂泪的,彻底让愉郡王世子彻底放开了五迷三道的性子,颠鸾倒凤的,狠狠的荒唐了一把。 正打得亲亲腻腻热络时,房门忽然被醉汉撞开,众目睽睽下,只见两个大男人光着身子搂在一处…… 其中一个喝花酒的嫖客认出了愉郡王世子,顿时就高喊了一声。 这一嗓子倒是不得了,没过一个时辰,御史监的折子足足有三百封递到了宣帝的案桌上。 宣帝以礼治国,听到这桩荒唐事顿时勃然大怒。当着整个御史监的面说要让愉郡王府从大隋侯爵谱上消失。 愉郡王这下是真的慌了。 先前他愉郡王就是个两面派,在晋王和东宫之间看形势行事。风头一变就立刻叛变,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事先跑了东宫,只是东宫大门紧闭,太子也对外宣病,他只能一心全扑在晋王身上。 玉瑶最恨的就是这种道貌岸然的两面派,对愉郡王这样的,她是一点儿也不想让杨胤理得。 “妾头疼的厉害,王爷回去给妾揉揉。”玉瑶故意撒娇,赖着晋王,不想让他插手这破腌拶的破事儿。 传信儿的小厮在地上跪坐,听到玉瑶的话,不由心怦怦乱大跳,慌乱的差点儿晕过去,真怕晋王也不管愉郡王府…… 晋王无奈地回头看着玉瑶,抬手揉着她的发道:“无事,阿令你不必担心本王,不会出问题的。” 其实,玉瑶不想让他插手愉郡王世子的事儿,也不仅仅是因为愉郡王的为人,而是最近他真的太累了,一双秀挺的长眉时常因为疲惫微微皱着,惯来清亮的眸子也泛上一层淡淡地红血丝儿。 扬州查大堤的差事,因为玉瑶染了时疫,晋王便将这差事转交给交好的五哥恒王去办,只是恒王去了半个月,也没查出些什么来,下扬州的差事最终还是要落回他身上的。 现在愉郡王世子这事儿,被御史监捅到了朝廷里去,谁插手就等同于谁接手一个极难处理的烂摊子。 “眼下没别的办法,只有迎难而上。”晋王抬手拍了拍玉瑶的肩。愉郡王府手里还有不少旧部,现在虽说远在高州府,但是一旦利用起来就是二十余万的兵力,不能只看眼前的困境,该放的长线还是要放出去。 玉瑶听他那句‘迎难而上’,立刻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随后被抬起细致的眉眼深深地看着晋王,她先前只觉的东宫心思深手段狠,可如今细细看来自己枕边儿这个男人心可比东宫黑多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将大氅接下来踮着脚重新批回晋王身上,温柔道:“王爷且去,妾在宜和苑等王爷。”她是不再阻拦了,她相信晋王的能力。 晋王刚走,紫檀便疾步跑过来,闪身到玉瑶耳边道:“小姐,刚才杨侍妾来了,说是婉侧妃欺负她,这会子吵着让您给她做主呢。” 玉瑶听到杨侍妾三字,差点没晕死,这个杨侍妾先前是在宜和苑服侍的丫鬟,当时她讨厌极了侍寝,每次晋王来宜和苑,她便推出这个丫鬟去…… 她是知道这杨侍妾恶人先告状的本事的,简直是无事生非的魁首…… 不过涉及到婉侧妃,里面的道道儿也就不是惹是生非这般简单了。 玉瑶和紫檀慢慢地一边赏景一边回宜和苑,尚未进院子门,杨侍妾便哭着出来,“王妃,王妃!婉侧妃她挪用了咱们给太后娘娘准备的寿礼,来买~春*宫*图,您要狠狠的掌掴她!” 听到杨侍妾那高亢又粗鄙的言语,紫檀当下就红了脸,玉瑶看着紫檀通红的脸,顿时尴尬又无奈。 杨侍妾这个人原本是乡下来的粗使丫头,性情粗鄙又浪气,玉瑶当时就是看中了她这点儿才故意指使她出去恶心晋王的。 如今反过头来再看这杨侍妾,玉瑶忽然觉得脑仁儿一阵阵的疼。 “ 府里先前的贡物事宜都是婉侧妃打理的,具体什么数额,咱们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她看中些新鲜又硕大的好物件就偷偷克扣了去,先前奴婢去她房里请安时,都看到两回‘角先生’!” 听到‘角先生’这个玩意儿,玉瑶顿时拧起了眉眼,朝着杨侍妾厌恶的瞪了一眼,“行了!还没查清楚,你先咋咋唬唬的,隔墙有耳,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不知该怎么暗地里悱恻王爷,你给我闭嘴!” 毕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贵女,玉瑶平日里脸儿上去若春水芙蓉一般,但是端起架子来却有股极致的尊贵凌厉,让人下意识不敢胡闹。 杨侍妾听到这声儿,忽然就吓得不敢与她对视。 玉瑶静静的捻着手里的串珠,随后扫了地上吓得跪着的杨侍妾一眼,上辈子给太后的寿礼的确出了问题,忽然就在京郊街头遇劫。当时专门进门送寿礼的婉侧妃,突然受惊了一个月。 但是像孙嘉荣这般谨小慎微又心细如尘的女人,安排这等大礼自然该千万小心,安排妥当的,怎么就偏生在京城这等治安良好的地儿遭劫? 而这个时候,恰好是她父亲孙伯安被朝廷里狠狠制裁的时候…… 想到这儿,玉瑶不由抬眼望向门口坐立不安的苏公公,半晌,转着腕子上油绿的镯子道:“公公一大早就给我送露水送梅花瓣子的,可是私下和什么人做了亏心事不成?” 第18章 杨侍妾看着玉瑶深思的模样,想一想都觉得害怕她把这些事儿说给婉侧妃听,索性口不择言的将婉侧妃所有做过的事儿全都一股脑的吐露出来。 杨侍妾言语虽然粗鄙,但是却明明白白的列举了不少婉侧妃借着理账目时出现的几项过错。 苏公公掌心儿也冒了一层冷汗,先前是王妃不理府宅的差事,婉侧妃整日整日的讨好,这才领了这么个差事,如今瞧着这光景似乎是要变天了。 婉侧妃的父亲因为捏造安答应身份的事儿遭难,婉侧妃也渐渐有了失势的趋向。 苏公公左右思量,跟婉侧妃办差的事儿到底也没什么大的牵连,如今再继续跟着她怕是好前程也长不了。与其如此,他还不如另寻靠山。 苏公公抬眼偷偷看了玉瑶一眼,跟前这位才是名正言顺的晋王妃,是整个王府正儿八经的女主人,他要想继续过日子,就要跟对了人。 “王妃,老奴还有一事,只是这事儿一时间还没有证据,”苏公公沉吟了半晌,见玉瑶面无表情,只能又自找台阶儿地道:“当时婉侧妃利后宅账目,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价值万两的玉如意就丢了……还有外面的人找到府上来说是侧妃……侧妃私放高利,抢人民女……” “哦?”玉瑶冷笑了一声,一双白嫩的手微微摩挲着染了丹蔻的指甲,抬眼微微扫了苏公公一眼,也没说什么。 苏公公瞧着玉瑶面无表情,这才真着急了,抬手捏了捏眉心,朝着身后一个小丫鬟示意,低声道:“你先前说你最清楚侧妃账簿的事儿,你说给王妃听。” “回禀王妃,婉侧妃当时主持府里的账目事,的确借着代理府里管理之便贪墨来不少朱钗,至于玉如意也的确是婉侧妃走后就没了的……私放高利足足有四千两,其中朱家因为还不起,便领了三个女儿到侧妃跟前,具体卖了还是旁的,奴婢便不知道了。”,那丫鬟一板一眼的说着,将婉侧妃告发了个干净。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婉侧妃身边最得宠的丫鬟——黄莺儿。 也就是玉瑶犯着眼疾时,千万分阻挠紫檀的那个蠢东西。 玉瑶想到了上辈子,跟前这个黄莺儿对宜和苑的人各种冷眼排挤,如今又这般摇尾乞怜地背叛起原主子来,想到这儿,玉瑶不由面露冷嘲。 不过黄莺儿如今已经顾不上叛主求荣这些了,告发了婉侧妃后“扑通”一声匍匐在地上,愚蠢无知地朝着玉瑶哭的梨花带雨,道:“王妃请让奴婢来宜和苑伺候,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绝对不会懈怠!” 玉瑶含笑,没有应声的意思,半晌只是微微侧头朝着一旁的苏公公道:“劳烦公公往朱家走一趟,该有的都一一查问好了。” 苏公公听到这话,顿时呼吸浅匀起来,应了一声儿便急匆匆朝着府外去了。 孙嘉容贪墨玉如意和放高利的事儿诸多疑点,若是草草的只让黄莺儿出来指认,怕是会被孙嘉容倒打一耙,彻底的将黄莺儿当成一颗废棋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付孙嘉容这等心思深的,只能用证据,铁板钉死。 想到孙嘉容的事儿,玉瑶顿了片刻,随后侧身望向窗外那株凌寒独自开的一株梅花,说起先前的她认知里的孙嘉容,的确是对的起“婉”字这个称号。 一身淡绿色的抹胸,外罩一件碧绿色的纱衣,白色的曳地长裙,显得纤腰一束,尤其出色的是那双晶光灿烂的大眼,的确是流波转盼,秀丽之极。 玉瑶想着婉侧妃上辈子的模样,正眯着眼看梅花,却见孙嘉容面容带笑地将院子外一株洁白如雪的梅花折下来,红唇嗫嚅一下,“姐姐,梅花配美人,姐姐最适合带这白梅。” 玉瑶侧身并没有接下她刻意折下的白梅,只是眯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孙嘉容这张脸儿,胭脂粉厚薄得宜,一双高高的吊梢眉描的很勾,一双眸子也上了些胭脂,看上去再也不是刚进府时的谨小慎微,而是隐隐带了一股子生意人和后宅妇人勾心斗角的狠毒和阴险。 “王妃,这是这个季度的田宅铺子的账簿......”紫檀捧着账簿自然地递给玉瑶,身后的小丫鬟也捧着其他的府宅的物事进门。 玉瑶随意地翻看账簿,但是却隐隐感觉到一道强烈的眸光不住地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她蹙眉抬头,却见孙嘉容安顺地拨着茶水。 玉瑶重新翻看账簿,孙嘉容却将茶杯盖儿合上,重新扫向玉瑶,见玉瑶看的认真,不由极不顺眼地撇嘴,心道:这会子她是起了主持后宅的念头,可是账目这些汇总方法却依旧对她设计的方法照用不误。 随后眼光瞄向周边围着玉瑶的那些丫鬟婆子,心中顿时有些不太高兴,先前这些人都是哄着她孙嘉容的,可是这一刻却全然变了味儿,想到这儿,心里不由一股愠怒,索性故意走向玉瑶的账簿旁。暗中观察。 “这账目都是些粗略的,有些佃户是三家合成一家的,用了一个名字,先前是为了统计方便的,王妃姐姐若是看不懂,可以问我,我倒是记得清楚的。”孙嘉容顿了顿又道,“账簿这事儿要慢慢来,不能急急草率的处理了去,说起来账目可是门大学问,颇为费功夫的。” 很明显,她在讥讽玉瑶在管账上经验不足。 一个婆子听了便从人前走上来,专门奉上一个更为详细的账簿,朝着玉瑶道:“王妃,账目不能只为了方便统计,每一笔花销和收入都是记录清楚的,只有记录的清清楚楚的才是搞清楚搞好了账目这门学问,只是摆弄账目,做些不光不明的,是最下乘的。” 这个婆子叫金贤,府里都叫她金婆子,先前是在太后跟前伺候的,太后知道玉瑶不大理后宅的事儿,便私下指了她过来。 金婆子这话一出,众人不由朝着孙嘉容看去,只见孙嘉容如丧考妣,但又不好跟金婆子面对面的硬刚,便微微笑道:“金嬷嬷说的是。” 说完又故作为难地看了玉瑶一眼,高挑的眉头紧紧皱起,流波转盼的眼睛里泛上些刁难,道:“王妃姐姐在王爷心中的分量,我们这些做侧妃侍妾的都是知道的,也不敢小觑了姐姐的,只是账目这事儿还是要懂得人来做,要不王府的收支都是个大的问题,总不能王爷问起来,姐姐一问三不知吧。” “这是自然,婉妹妹做账的功力,我是知道的。”玉瑶笑了笑,自然从她阴阳怪气的声音里听出了她故意刁难嘲讽的意思。 “王妃,王爷刚送来的书信,说是已经将孙伯安妥善安置来。”一个送信的丫鬟叹了口气,一转头看到婉侧妃也在,不由紧紧咬住了下唇。 婉侧妃孙嘉容一惊,此刻她是顾不得要收拾跟前这个小丫鬟的,听到自己父亲的事儿顿时三步并作两步到了玉瑶的跟前,看到晋王对玉瑶写的:“已妥,且安”四字,顿时就傻了眼了。 孙伯安是她父亲,便是再怎样,也该说给自己听,而不是去安慰苏玉瑶,怪不得……晋王对她闭口不谈孙伯安,原来是早早的已经跟苏玉瑶商量好了! 在晋王眼里,只要她和苏玉瑶摆在一起,他是不愿多看她一眼的! 玉瑶扫了婉侧妃一眼,轻描淡写的拨着茶水,淡淡道:“到底是侧妃一日日的送茶水,送出些感情来,王爷真是对婉妹妹宠爱有加。” 这些话倒是真像一根根的刺儿扎进孙嘉容心里,整个过程,晋王没看她一眼,也根本不会听她哭着求情,她茶水的确是送了,可是哪里来的宠爱?苏玉瑶这是故意讽刺折辱她。 孙嘉容此刻是气恼极了,一张吊梢眉似乎要气的着火飞起来一般,耳根子也红彤彤的。 正要说话,却见苏公公领着朱家的人进了宜和苑……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挂了一上午吊瓶,现在好些了,尽量保持日更。 各位宝宝们一定一定要及时增添衣物(尤其出门时),多喝水,多吃水果。 【PS————推荐下我下篇要开的甜甜小文儿《媚妾》】 【文案】 秦玉绵是应天府最明艳出众的采桑女,是继母余氏最大的心头刺儿,直到玉绵被应天府武老夫人看中,想聘进武国公府,余氏对她的态度才堪堪好了些。 被继母逼迫嫁人那天,她第一次遇见那个白衣胜雪又俊雅至极的男人,而那男人正被自家矮墙的垂丝海棠所吸引。 玉绵深深地看着跟前这个雍容华贵、嘴角噙着浅笑的男人。心里默默地想着,与其被继母强逼嫁给已经娶妻的武国公府世子,倒不如暗度陈仓,借着跟前这个俊男人彻底离开应天府。 想到这儿,玉绵缓步走到矮墙旁,敛着一双水杏眼儿,娇柔地用折扇托住了垂落的海棠花,顺势展开了折扇上的意味明显情诗…… 赵恒垂眸看着那首情意绵绵的诗,不由紧紧皱眉。 跟前这个女人,袅娜纤巧又鲜艳妩媚,可惜行为太过浮浪不经。 【婚后小剧场】: 玉绵揉着眉心,“若是当初嫁给武国公府世子,也是不错的……世子他丰神俊朗,不像殿下,说妾浮浪不……” 话未说完,唇便被堵住,腰身陡然一轻。 玉绵笑着勾起男人的下巴,“这会子,又是谁浮浪不经?” 赵恒:…… 第19章 朱氏看到婉侧妃那刻,忽然就伏地朝着正座儿上的玉瑶叩拜起来,双手在地上颤抖,骨节上的痘疮一颗一颗的,声音也沾染了哭意,“王妃娘娘,求您为民妇做主啊,民妇就剩下这三个女儿了……侧妃娘娘她让人把我女儿送进了妓馆!” 听完这句话,房里的人都是满脸惊诧,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她们想着婉侧妃即便再怎么狠毒,也只是把人卖给个大户人家,不想竟然把好端端的闺女送进妓馆来倒腾钱。怎么也没想到她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儿。 自始至终,玉瑶的目光都落在婉侧妃孙嘉容身上,从听到朱氏说送到妓馆时,她自始至终都面色如常,可是当众人惊诧嚼舌根子时,玉瑶才看到她额头冒出来地冷汗,还有藏在袖中颤抖的拳头。 玉瑶一向都知道,孙嘉容只是表面上谨小慎微,实际上骨子里像极了她们孙家人,狠毒不顾及人情,为了利益什么都肯做。如今贪墨玉如意甚至私放高利,都是她本性的展露。 她便是怎么罚她,也改不来她骨子里的狠毒和狡诈,只是断不能让这事儿传出去坏了晋王的名声。 “婉侧妃,你私放高利,强卖朱氏三女,还贪墨玉如意,罚你跪佛堂三日,闭门思过半年!”玉瑶这次也是烦了孙嘉容这等下劣的手段来,所以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儿罚了她。 她听到玉瑶的惩罚之后,没有回话,只是习惯性地谨慎扫了杨侍妾和黄莺儿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黄莺儿身上,淡淡道:你现在是攀上高枝儿了,只是人家要不要你还是另外一回事。”说完朝着玉瑶一跪,声音柔和又带了一抹复杂道:“ 这个贱婢是立志要爬了王爷的床的,现在她能背叛不认我这个主子,保不齐哪一回子就又反嘴咬了姐姐你。” 孙嘉容嘴里说着,脑中却浮现出那日她进书房向晋王求情,而黄莺儿百般阻挠紫檀的事儿,那时她是亲眼见晋王对玉瑶的关心的…… 千想万想,她觉得晋王定然是误以为自己指使黄莺儿去故意阻挠紫檀,进而耽误玉瑶病情的,她越往深处想越觉得自己好好的一盘棋全被黄莺儿给搅合牵连到了。 黄莺儿是个蠢钝的,听到婉侧妃这般讲话,自然又开始口不择言的往外吐露婉侧妃平日里的一些不敬的话,玉瑶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你卖身契还在你主子那里,如今她闭门思过半年,你就好好在她身边服侍着,就你们俩。” 听到这话,黄莺儿立刻就老实了,整个人像是傻了一般。而孙嘉容此刻更是嫉恨上了黄莺儿。 上辈子,黄莺儿这奴婢就这般又是叛主又是无知莽撞的,而婉侧妃这人也是浑水摸鱼狠辣的紧。这次正好借着这件儿给这俩人一点小小的回馈,就让她们俩在接下来的半年里热热闹闹地狗咬狗,且嫉恨斗心眼儿去。 不过婉侧妃后来傲居晋王府之位十几年,如今遇到这事儿也是有她自己的打算的,听到玉瑶的话,她没过多长时间就平静下来,面儿上闪过随意,言语也甚是漫不经心,“妹妹一定会好好反省。” 她觉得在晋王府,真正当家的是晋王,只要晋王在府里,她总有翻身的机会,半年和日后无数个半年熬着受苦受折磨的只有叛奴黄莺儿。 正想着,忽然紫檀端进来一碟儿云椒薄脆酥饼儿,薄薄的面脆上洒了些碧绿葱圈儿和细碎的菇沫,香气十足,在云椒薄脆旁还有一小碗开胃的酸鱼汤。 玉瑶接过汤匙,微微搅了搅那酸鱼汤,随后抬眼看了孙嘉容一眼,“婉妹妹好手艺,只是王爷不喜欢食甜,一直把妹妹做的这些差人送到我这儿,我倒是觉得婉妹妹的手艺是极好的。” 说完,玉瑶收起了夸赞薄脆和酸鱼汤的心绪,朝着紫檀吩咐道:“这段日子,我也是吃腻歪了,这云椒薄脆金嬷嬷喜欢吃,酸鱼汤,苏公公且端走。” 众人各自领走了各自分的东西,最后玉瑶起身扶起了地上跪着的朱氏,“你三个女儿,苏公公已经给她们赎了身。” 朱氏哭的梨花带雨,不住的跪在地上给玉瑶磕头。 玉瑶轻手扶起朱氏,淡淡道:“只是,这事儿不知因我晋王府,你夫君嗜赌成性,欠债不还,也是一错,这五十两银子你且收下,该断的断,该离开的离开,只是日后若是我有听到不利于晋王府放高利的传言,第一个遭殃的还是你朱家。” 朱氏感激地点点头,由苏公公领着一起出去了。 这边儿,婉侧妃孙嘉容见到这一幕却是冷哼一声,现在她是如鲠在喉,尤其是方才听到自己亲手熬制的酸鱼汤和云椒薄脆都被晋王送给玉瑶吃后,更是一肚子邪火憋的快冲击到了嗓子眼儿,不由得嫉恨交加。 “苏姐姐心眼儿好,果然和太子妃是一枝子血脉上的。”婉侧妃就是见不得玉瑶好,索性捡起了前几天一桩子事儿来恶心恶心玉瑶。 “前个儿,太子妃拾获了端贵人的一只凤凰金钗。”说完笑了笑,见到玉瑶眼含不解更是=又添油加醋起来,“传闻那凤凰金钗是最不吉利的,需要有属羊的妃嫔来带,懿贵妃不喜欢端贵人,便专门赐给端贵人,好让端贵人早早上路,可惜太子偏偏捡到了那只凤凰金钗。” 玉瑶低头看着婉侧妃那张流波转盼又微带些狠毒的眉眼,不由微微皱眉道:“婉妹妹想说什么?” 婉侧妃一笑,“要不说夫妻夫妻,姐姐和晋王琴瑟和鸣,太子妃和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懿贵妃刚想问罪太子妃,太子爷就心疼的过去给她解围了,要我说什么太子妃和太子夫妻关系不和什么的,都是假的,太子是铁疼太子妃的。” 确实,太子风流,很多人都说太子不喜欢太子妃曾莞,至于懿贵妃问罪凤凰金钗的事儿,太子杨禛之所以阻拦是因为曾莞是东宫的人,被懿贵妃问罪就是活活打东宫的脸,这才过去给曾莞解围的,可是孙嘉容现在不管这些,她是故意搬出东宫夫妻和睦来恶心玉瑶的。 “看到表姐能和太子夫妻和睦,我是替表姐开心的。”玉瑶淡淡一笑,迎上婉侧妃的眉眼,继续道:“婉妹妹要是该说的说完了,就且去佛堂跪着吧。” 听到玉瑶这般轻描淡写,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一般,孙嘉容忽然就皱起了眉。 *** 夜渐深,灯笼在王府内院移近,苏公公挑着灯笼笑呵呵的朝着晋王说着今个儿玉瑶和婉侧妃的事儿。 “她幼年时折腾人就是一绝的。”晋王眉宇挑了挑,听到太子妃那段,倒是唇角愉悦的勾了勾。 等到了书房,刚坐下没多久,就见宜和苑的丫头送来了参汤,苏公公瞧见了眉眼里带了一丝笑意,“王妃真要疼起人来,比谁都细致呢。” 晋王捏住勺子站在参汤白瓷盅边,清清淡淡,又加了些梅花瓣子倒是把参的苦气消下去不少,晋王面无表情地搅动着参汤,心里却是暖暖的。 “去,把那件御赐的白狐裘给王妃送过去。”晋王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勺参汤,似乎没有上次的猪蹄汤的咸,而是鲜美齐备,不由勾唇一笑。 苏公公笑嘻嘻的捧着白狐裘往宜和苑走,心里满是欢喜,两人关系和缓,他这做奴才也省心些。先前看这俩祖宗冷脸相对,他这颗心简直都要操碎了。 正满脑子的想法,忽然一根长腿横斜着挡在了他跟前,紧接着那人便伸手摸了摸白狐裘,“呦呵,这又是赏宜和苑的?” 苏公公听到那声洒脱又略带桀骜的声线,不由抬头,只见来人白衣胜雪,面貌俊美俊极,薄薄的唇一笑,仿佛阳光清澈的能把天上的繁星给比下去。 “秦将军。”苏公公把诚实地朝着秦玄策行礼。 “还真是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啊,咱们王爷这般苦苦守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我说直接生米煮成熟饭,热乎乎的一阵,什么都解决了。”秦玄策靠在一旁紫藤花架上的竹子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毫无忌讳的说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仙女“小娇贵”、“粟粟”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第20章 玉瑶处置完孙嘉容私放高利的事儿,府里的乌烟瘴气一下就消散了不少,渐渐松散的家规也有了往日清明的光景。 闲来无事,玉瑶又不想同府里那些侍妾整日大眼瞪小眼将婉侧妃的事儿翻来覆去地说个没完,索性也免了后宅请安点卯的礼节,只是随着紫檀学些调香来玩儿。 紫檀原本是有些家传医术的,只是医术这事儿传男不传女,她只是偷偷随着她外婆学了些调香的活儿,说起来她最擅长的就是调制薰草香。 “小姐,薰衣草有安神宁息的功效,将薰草研成细末儿在加上梅花二钱、桃蕊二钱、白芙蓉三钱用梨花酒搅拌五日,晾晒好后放在香炉里,连熏五日,就可一月睡得安安稳稳的。”紫檀一边摆弄着梅花瓣子,一边面含笑的说着。 玉瑶抿了口茶,笑盈盈地看着调香的紫檀, 调侃了她一句道:“你这般聪慧又会调香的丫头,我还真得好好给你选一个好的夫婿。” 听到选夫婿的事儿,紫檀的脸儿一下红成小苹果,低低着头,手指发抖的小心的臼着桃花蕊,“小姐尽是打趣奴婢了,奴婢要一辈子照顾着小姐,哪儿也不去,也不嫁人。”说完更是脸红的转身,柔声道:“奴婢且去小厨房看炖的桃胶如何了。” 玉瑶见紫檀背影消失在东厢房中,不由随手从桌上的小白瓷瓶子中抓出了两颗凝结的半透明的桃胶干儿。这桃胶是晋王府别苑后山上的桃树上取的,刚流出时比桃花还要清香扑鼻,先前她喜欢闻这种味道便存了一小把放在白瓷瓶子里。 这种习惯跟公里的太后如出一辙。 太后就经常将保存的桃胶入汤、入菜,如今虽说已经五十余岁了,可是皮肤却很光滑,没有多少褶皱。 玉瑶摩挲着桃胶,想到太后,不由脑中想起了过阵子太后寿宴的事儿。 她上辈子都是让婉侧妃操持的,府里都是送些玉如意、红珊瑚的,只是不丢分儿,但实在没多少特色。而这次太后寿宴安排在了观宫里游廊水榭之上,水榭曲折,盈盈碧水,每个曲折处都垂挂着灯笼,很是灯火璀璨。 这样的好光景,若是安排上精彩的舞蹈,以舞蹈祝寿,然后再最后献上贺礼,这样就比单纯的干巴巴献礼要精彩的多。 想到这儿,玉瑶忙招呼金嬷嬷过来,“嬷嬷,你且去梨园选些舞跳得好的姑娘来,我们晋王府这次进献首不一样的祝寿舞。” 金嬷嬷听了,忙应了一声,便带着人去梨园儿。 到了晌午的时候,金嬷嬷将几个容貌身段出挑儿的姑娘领了过来,一共是十二个人,其中有两位更为出色,左边儿的那个一身素白色的襦裙,上穿淡粉色撒花中袄,长发挽成高髻,小脸精致白皙,五官很是素雅大气;右边儿那个身穿淡金底净面妆花袄子,乌发鬟成凌虚髻,身材苗条,一双单眼皮儿,却极为粉雕玉琢,清媚艳丽。 这些姑娘倒也识趣,见到玉瑶后,忙跪到她面前请安,玉瑶差金嬷嬷给每个人赏了几两银子,很是满意道:“你们好好排练,待太后寿宴,每人还有重赏。” 玉瑶见这些姑娘身段儿底子都不错,想必排练起舞来应该是顺风顺水的。 吃了晌饭,梨园的姑娘便规规矩矩按着预定的动作预先排练着。四小姐云歌听说晋王府来了梨园的姑娘,正在排练祝寿舞。苏云歌闲的无聊,也便磨了苏太师很久,也来了王府和玉瑶一起观看舞女们排练。 玉瑶嫌先前祝寿的舞太老套,清一色的凤凰来仪、鸿水榭春的,没趣味。便和云歌左思右想,重新排了一出更清爽妾欢快的祝寿曲给太后贺寿。 只是那些舞女一见改了套路,就阵脚全乱,除了水袖舞得风生水起,其余的步法和腰肢动作全然跳不出飞去逐惊鸿以及低回莲破浪的美感,排练了足足三个时辰依旧总是出错。 玉瑶和云歌给她们讲了很多遍,只是领舞的那两个出挑的却怎么怎么也扭转不过来先前传统祝寿舞的套路,玉瑶因为她们死守成规,且不知变通不由有些生气了。 若是这些人能多说几句要改进的话,或者有什么旁的更好的意见,只要能把这支舞排练的出彩些,别那么老套,玉瑶都能理解。 她心火没落下,一旁的云歌已经心直口快的将她心里想过的事儿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包括直接指出梨园舞蹈老派固守成规,退化的不如民间戏班子等等的话。 “王妃。”忽然一声沉稳又带着微微温柔的声音传来,轻轻走到玉瑶的跟前,出言提醒道:“王妃且忍耐。” 紧接着那人便抬手挥退了那些排练的梨园舞女。 “当年顺帝弑兄夺位,一登基就改服易帜,重设各个机构的规矩,梨园追求新意和创新的戏曲多番受到顺帝打击,足足处死了三千人,整个梨园受了不少影响,只能固守成规、不思变通的跳那些旧年的舞,如今虽说顺帝风潮不再,可是那些墨守成规的规矩却在梨园流传下来,她们是掉了脑袋也断断不敢改弦易辙的跳新舞。”那人朝着玉瑶行礼后,一板一眼的说着。 玉瑶微微蹙眉,和云歌一起回头看着跟前这个突然提醒她的女人。 一张清秀绝俗的瓜子脸,肤色微微有些发黄,但是鼻梁高挺,眉眼带着一种宫廷里历练出来的多谋善断和聪慧。 这女人,她上辈子并未曾见过,也没有一点儿印象。 只是,她张口就能说出顺帝年间被人最忌讳,且代代帝王都企图涂抹掉的宫廷秘闻,说明身份并不简单……顺帝弑兄夺位的事儿,就是玉瑶也不清楚的。 “王妃,奴婢珍珠,从慈宁宫调拨过来的,金嬷嬷年迈体衰,太后娘娘让奴婢来帮衬金嬷嬷照顾王妃。”珍珠声音极为沉稳,不卑不亢又不过于高傲嚣张。 珍珠是当年被太后所救并提拔上来的人,平日里聪慧却多谋,是太后最为放心的人。 云歌听了眉心一颤,跟玉瑶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却被玉瑶伸手按住了袖子,随后转身对珍珠道:“有劳了,金嬷嬷你且领着珍珠去安顿下,一会子再来我这说话。” 玉瑶见她们走了之后,才拉着云歌的手进了房间,随后拿过矮几上已经写好的一封信,望着云歌道:“回去了跟父亲说,无论李家表哥再怎么来太师府,也不能应他,他是太子府的人。” 云歌随即接过来玉瑶已经折叠起来的信,点了点头道:“二姐姐,我回去就跟父亲说。” 玉瑶送走了云歌,刚坐下翻看桌上的账簿,就见院子里来了一堆人,打头的是苏公公,“王爷在芙蓉楼买了奶香糕,这会子让王妃过去吃呢。” 苏公公讲话语调不急不慢,脸上的笑却连绵不断,一边嬉笑一边讨好玉瑶道:“王爷还是差人煮了酸汤鱼,王爷说这是王妃您最喜欢吃的。” 玉瑶听了心里一暖,忍不住道:“哪里就是我爱吃的了。” 苏公公偷偷瞄了玉瑶一眼,见她眉眼里带着笑意,便偷偷一笑道:“是,王妃,只是王爷这刻正等着,咱们先过去吧,酸汤鱼倒也不妨事,只是奶香糕却是要凉了的。” 奶香糕正像是它的名字,是芙蓉楼的顶头菜,用新鲜的牛乳和糯米粉做的,在牛乳里还放了红枣子,吃起来满口都是奶香甜腻,十分可口。 玉瑶坐在晋王的左手旁,不知不觉就吃了好几口,晋王将奶香糕的碟子往玉瑶手边推了下,道:“今个儿你李表哥被关到了大理寺,托人来找本王求情。” 第21章 李家表哥是玉瑶三姨母家的独子,唤名李玉,是永州李家唯一的正统嫡系,自幼娇宠异常,性情也不免骄纵起来,以致于被人挑唆着挪用工造,私下修建了李家园林,还经常在永州跟人斗富。 平日里这些做派是得罪了不少人的。 玉瑶听到晋王提起李玉找他求情的事儿,不由放下手里的奶香糕道:“若是个懂事的就不该来王府,不要管他的事儿,骄纵别扭着呢,这会子进了大理寺,过不了几天三姨夫也便弄出他来了,管了也没用,不给他费心神。” 她这个李玉表哥先前办事儿就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李家还收养了一个江氏养子,很是有风骨的一个少年,只是李玉骄纵有事没事儿的打压那个养子,最后弄得养子毁容坠崖…… 她当时质问李玉,李玉没有一点反悔之心,而是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江氏花样百出,没有豪气担当,想着在众人跟前耍英雄,自然也就掉下去了,掉下去便掉下去了,能有什么。” 每次玉瑶想起他这句话,就生理性的讨厌,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那便是他是东宫的人。 甚至为了取得的东宫太子的信任从大理关外来倒登了不少擅用蛊虫的术士,施巫术引蛊,诅咒晋王夭折…… 重生以来,玉瑶一日一日的记忆恢复,对周围这些人的性情和下场都熟的不能再熟,李玉骄矜别扭,最后跟他父亲的妾室苟且,最后下场也不怎么好。 听到玉瑶的话,晋王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却端起茶盏,清清淡淡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李玉被关大理寺一事,其内情如何还要赏罚分明,不能一味压着,助长那些真正搞动作的人的邪意。” 他就是这般性情严肃清冷,但是又赏罚分明,对于骄纵别扭的李玉,他也是如此。 “呵,我说的便不是真的了?”玉瑶皱眉,轻轻俯首过去,忽然便在他薄唇上轻吻一下。也不知为何,她忽然就很喜欢他性情里的这种公正,淡淡疏冷,却又裹带着四月初春的暖,让人不由发自内心的喜欢。 晋王一怔,原本的清冷端方一瞬间消散。他转身目光深深地盯着玉瑶,见玉瑶弯着唇故意跟他对视,不由又握紧了茶杯。 “王爷,已经按照罗太医开的方子煎药了,您喝了早些歇着。”苏公公端着冒着热气儿的汤药进门。 最近朝里的事儿太多了,天气又特别地寒冷,期间晋王休沐几次回家,也是忙的精疲力尽的,前个儿又忽然下了大雪,一来二去的杨胤便染了风寒,先前只是零星的几声咳嗽,最近却是整夜的咳。 玉瑶起身接过苏公公手里端着的药,拿着汤匙轻轻搅了搅,随后坐在杨胤的旁边儿,左手端着汤药碗,右手用汤匙舀起药汁,贴在红唇边儿微微一吹,动作轻柔的送到他唇边,内疚道:“最近忙着太后寿宴的事儿,竟不知王爷……” 晋王愣了愣,突然见到玉瑶这般乖顺温存,一时间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带兵打仗时,腿上被敌人砍了三刀见了筋骨都是不吭一声的,如今只是小小的风寒,他原本就没放在心上的,只是见玉瑶心疼他,倒是颇为受用,不由靠在椅子背上配合的喝起汤药来,道:“无妨,不是大事,就是咳嗽的喉咙痛。” 苏公公听了这话,不由抿唇偷笑,他跟了晋王这些年,还是头一回从他嘴里听到痛这个字儿,说起来这也是第一次见王爷这般,他素来清冷寡言又无比稳重的。 玉瑶却不知道跟前这个男人是有撒娇的意思的,只是抿紧唇沉默又心疼地一勺勺的摇着汤药,亲手喂他。 晋王垂首看着跟前的小人儿,呼吸比平日里乱了几分,一双月眉似蹙非蹙,全然一副担心的小模样,晋王也便收起了方才的模样,轻声咳了两声道:“皇祖母的寿礼,可想起送什么了?” “翠屏金案、锦羽玉榻、东海明珠,这些玩意儿在寻常人眼中是宝儿,可是在太后眼里却算不得什么,我也正愁着呢。”玉瑶用金拨子拨了拨香炉里的熏香片子,懒懒地张口打了一个呵欠。 晋王手指微微敲着紫檀椅把手,转身朝着苏公公道:“去把那只活人参取来,给王妃。” 活人参据说是从西周传下来的一种神药,不仅能延年益寿还可以化解百毒,甚至有人说可以起死回生。只是这活人参生长在霞山大谷,往往生长在滚沙落石的峭壁上,极为难得。 这些年来,说是活人参的也都是瞎编乱造出来糊弄人的。 玉瑶脑中正混沌着,苏公公却笑着将一个包着红布的紫檀木盒放在玉瑶的跟前,随后朝她眨了下眼,“王妃,这是当年王爷出征云南府时,云南王送的,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玉瑶掀开红布,只见檀木盒子里吊着的,果然是一颗货真价实又童叟无欺的活人参。 这下,这活人参可真的算是给她解围了,想到此,玉瑶心底的欢喜就有些压制不住,趁着心情好径直挽住了晋王的手,小脑袋贴在他的肩上以示感谢友好。 “坐好。”晋王骤然出口,声音带了一抹冷意。 玉瑶抬头,怔怔地看着他,正猜测他为何忽然冷了神色,却听他敛着眉宇,冷声道:“婉侧妃账目的事儿,阿令你可是早就知道的?” 他既是问,自然是知道的。 玉瑶斜睨了晋王一眼,径直端着茶盏起身,“呵,我就是早知道的,且非要等她私放高利卖人女儿时,才故意揭出来。”玉瑶知道晋王滴水不漏的手腕,在后宅这些事儿上也就懒得隐藏,再加上他主动提起孙嘉容,她的小性子也就腾的一下冒了出来,是不是的,都直接承认了。 晋王见她尖尖的下颌,一副骄纵又不讲理的模样,尤其那双点漆的眼睛像是晕着水儿一般,比平素更是可爱百倍,质询查问的语气也便松了几分。 玉瑶依着软榻靠了下去,抬着细细长长的指甲揉着眉心,“婉侧妃若是真的有个什么名分,我怕是迟早被她欺压出王府的。”说完又叹了声气道:“难怪她昨个儿对我那般趾高气扬的,原是王爷在给她撑着,早知道王爷这般说,我也就不管了,爱谁谁。” 说完,径直将那活人参往桌上一扔,扭过身子去背对着晋王坐着,一副气恼的不行的模样。 其实,想起上辈子的婉侧妃,自打她去了宗人府之后,她就凌驾于所有侧妃侍妾之上。再后来,晋王成了摄政王后,她更是恩宠不浅,虽说不是正妃,可品级却和旁的王妃没什么区别,多少人都是拿着她当正妃讨好哄着的。 玉瑶这一声冷哼和脱口而出晋王给孙嘉容撑腰的话,让方才眼底含笑的晋王,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他这辈子原本就是没多少人情味儿的,自幼长在皇宫,女人于他们来说就是江山权谋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是繁衍子嗣的工具,可是他对后宅的这些女人压根连这些权谋子嗣都提不起兴趣,哪里会给她们撑腰,让她们来欺负他心上最爱的女人?! 晋王素来是不怎么生气的,性子也极其内敛稳重,刚才也是听玉瑶说起他为旁的女人撑腰,这才起了些情绪。 玉瑶这话说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 ,他对她的感情,从上辈子她死时,她就已经确定了的。 她听他提起婉侧妃,一时恼了头,这才胡乱说了话。 不过玉瑶是个聪明活络性子,并不像寻常那些女孩子一般整日里讲究面子里子的,她是错了就会主动认怂认错的。 想到此,玉瑶不由转过身来,丝毫不顾及房里伺候的奴才只是过来抱他,随后将身后的月历往前翻了一页,静静望着晋王道:“方才我说的不算,才不要你跟她撑腰,王爷你只能给妾撑腰,且撑腰一辈子。” 晋王心里正没好气,忽然听这小混蛋给他这么一调侃,心里的气儿忽然就给团成球儿一下子就给散出去了。 晋王和玉瑶对视了一眼,见她没心没肺的眼里都是笑意,不由低头捋了捋袖子,一副清贵不理人的皇家人一般,高昂着下颌,冷傲的走出了房门。 只是出门那刻,嘴角上的笑却崩不住,抿住了唇,眼睛里的笑意还是流露了出来。 玉瑶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攥紧了衣袖,她上辈子并没有深刻的去了解他,只是知道他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整一个冰山王爷,如今招惹他生气了,也死皮赖脸的哄了,只是哄到了什么水准上,到底开心了没有,她是不知道的。 玉瑶只得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要出门追过去,却见苏公公笑意盈盈的站在她跟前,低声道:“王爷出门时笑着的,您啊,只要一哄,就是天大的心火都得消了,王爷的性情您还不知道?这是怕您骄纵拿捏他呢。” 第22章 听了苏公公的话,玉瑶的心里也算有了底,到底晋王是不会跟她计较的。 只是刑部还有些旁的差事要做,刑部的几个官员还在前殿等他,玉瑶也不便过去再打扰他办差,索性也回了宜和苑。 紫檀端着净手的水走过来,见到玉瑶抬手揉着眉心,不由打湿了帕子一边给她细细的擦手,一边温声道:“前个儿,奴婢记得云歌小姐提起偶遇秦将军的事儿,不知怎地,秦将军手里还有一张红纸剪裁的人物小像,瞧着那小像上的人儿,眉似远黛,又如姣花照水,倒是有几分云歌小姐的模样……” 紫檀将帕子打湿,静静地等着玉瑶接下来的话,过来好半晌,玉瑶都没一个字儿说出来,不由继续道:“秦将军丰神俊朗又恣意潇洒,门第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好,跟王爷又交好,若是他真的对云歌小姐有倾慕之心,倒也是一门好的姻缘。” 紫檀这个丫头是个聪明灵慧的,只是在感情这事儿上却是老套了些,总觉得男人女人的感情就是天长日久,慢慢地就会变得不同。再者,她是看出了云歌每次见到秦玄策都面红耳赤的了。 “你可千万别信男人那张嘴,莫说是瞧着倾慕,哪怕有时说出来倾慕都是信不过的。”玉瑶半躺在软塌上,手里翻着一本子老庄,声音懒洋洋的,明显她是嫌弃秦玄策的。 秦玄策这个人论起容貌来的确是一等一的好,性情也算是洒脱,只是存了背主求荣之心的,害起人来越是丧心病狂。 再者,上辈子的秦玄策是有娶妻的,大约是翰林院五经博士吕氏义女,是个品格端方,博学宏览的稳重女子,跟云歌丫头明显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 所以,玉瑶对秦玄策和云歌的事儿,态度冷淡的不行,“父亲早就给云歌定下了汉中府的马氏,及笄礼后大约便是纳彩问八字。”玉瑶懒懒散散的说着,总归云歌的夫婿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秦玄策的身上去。 夜风流转,后院子里排练祝寿舞的音乐、歌声在寒风料峭里里一转三折儿,两个领舞的舞娘抚琴打鼓,一声声像是寒霜落在了发黄的房檐儿尖儿上。 紫檀听到那音乐怔了一怔,半晌抬起头来看着玉瑶,缓缓道:“奴婢记得当年宫宴,宓妃给皇上祝寿时就是选的这首曲子……” 舞蹈和音乐这种东西,一般都是一眼就入目入心的,第一个跳得往往是最深刻的,后续无论怎么模仿,用了怎样的功底和耐心,也仿不出来神韵,就像是现在这些梨园儿女子模仿的宓妃寿舞,便是给太后贺寿,把满筐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出来,也是乏善可陈,毫无新意。 再者,她和太后之间,还有些过节,尽管太后往府里送了金嬷嬷和珍珠两位忠仆,可送忠仆是为了晋王送的,说到底是疼孙子。 记得当年,晋王执意请求宣帝赐婚让堪称绝色祸水的玉瑶为晋王妃,宣帝只觉玉瑶貌美,大抵也就应了,只是太后却在隐晦的表明态度,用了“惑君迷心”四字来提醒晋王。 她是向宣帝多次提议太常寺卿郭氏嫡女为晋王妃的,甚至私下还对郭氏很是器重欢喜,每次见了郭氏都叹气道:“在哀家心里你才是最合适胤儿的……其余的女人不及你万分之一。” 太后只说了这一句便闭口不言,只是这一句却让刚进宫请安的玉瑶听了个干净,尽管她当时对晋王无意,可是心里又莫名有些不爽快。 如今这祝寿舞跳不出个心意,只靠着那颗活人参来提档次……而太后那般机敏智慧的,自然一眼看出那活人参的来历。 到时,太后对她的印象也就更差了些,大约就是认定她是随随意意的哄弄寿宴的。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晋王忽然领了个玉立的人儿进了门,那人儿手里横斜一柄玉笛,玉笛的尾部垂着一只红色的流苏,琴声响起,那少年配合着泠泠地琴声,忽然笛声悠扬,附和着琴声,恰似湖边翩翩起舞的蓝孔雀,让人躁动乱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将那些乏善可陈的祝寿舞都抬到了仙儿上。 玉瑶只想着用舞来衬水榭的美,却忘记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少年的笛声清冽悠扬跟祝寿舞的浮华喜庆恰如其分的揉在一起,两相结合,倒是助了一臂之力。 那两个领舞的少女,听到那声悠扬的笛声,也瞬间领会了玉瑶初初的意思,脚步和腰肢找到了点儿,像是踏轻云而来的瑶池仙子,羽衣曳裙,身姿曼妙,瞬间就将残破落俗套的舞给排练完了。 玉瑶微微一笑,心里极为欢喜,不由挽住晋王的衣袖,甜声道:“多谢王爷。” 晋王面无表情,大手下滑顺势捏住了她柔滑的腕子,随后朝着那个吹笛的少年,清清淡淡道:“有劳了。” “不……不……辛苦。”那少年听到晋王这话,忽然慌得结巴半天,好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嗯,领他过去。”晋王侧身朝着苏公公清淡地说了一句,苏公公忙领着那少年朝着不远处排练祝寿舞的那边儿去了。 玉瑶抬眸看着那个随着苏公公走远的紧张又略带口吃的少年,待看到他玉笛上那半截子红色流苏时,脑中忽然浮现出紫檀提过的秦玄策手里的那个红色剪纸的人物小像儿。 且不说秦玄策和云歌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眼前最重要的是,她需要旁敲侧击的提醒杨胤,让他小心着防备着秦玄策。 这种看上去洒脱不羁的人,往往背叛起人来越是厉害的。 顿了顿,玉瑶又接着少年吹笛的事儿,提起了秦玄策,“听说秦将军吹笛也是一绝,初初没瞧清楚,还以为是秦将军……” 晋王听到这话不由看了玉瑶一眼,一双小手紧紧捏着,指甲盖儿像是两朵小小的海棠花,他素来细致,自然也就看得见她敛眉时眼底的微微慌乱。 她性情疏懒,平日里又整日胡闹地嬉皮笑脸,从来没有这般慌乱的时候,且张口就是外男秦玄策,听着这个语气极为熟悉,像是已谋划了许久才说出来的道道儿。 不过也是随口借着玉笛,□□出来这么个名堂。 晋王探究地侧目看了她一眼,玉瑶到底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细致深算的,不由暗暗地一阵心里发毛……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薄汗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41891141投雷,么么哒,mua~~~ 第23章 “你如何认识秦玄策?”晋王面色波澜不惊,声音清清淡淡的像是一泓深潭水。 玉瑶一怔,她本是想提醒他提防着秦玄策,只是贸贸然的说怕又是引起什么,便想了想,道:“秦将军不熟,秦老将军的丹房却是闻名遐迩的,以前年幼时就经常听爹爹提起秦老将军炼丹药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的奇效,一来二去的也就略略知道了秦家的事儿。” 她看向晋王,见他眉目微微松开,继续道:“听闻秦老将军炼丹能解除百毒,只是那个大补丸却起了怪了,怎么就吃的吐血晕倒?” 玉瑶说的这个传闻却有其事,秦玄策的父亲力挽三千,曾被称为大隋的飞将军,只是后来迷恋上了修仙问道的,整日炼丹烧火的,秦玄策的母亲又素来体弱多病,秦老将军费了三年的功夫练了一颗十全大补丸,想要给秦夫人补补身子,不想竟直接补得秦夫人吐血晕倒…… 玉瑶一边儿说着这些七零八绕的,一边偷偷看着晋王的神色,只见他长眉微蹙,狭长的双目微微眯着,睫毛纤长,挺秀的鼻梁下一张薄唇紧紧抿着,明显他是不喜欢听这些没有什么精华的话的。 “阿令,你试图瞒本王什么?”他侧身冷冷看着玉瑶,指尖微凉捏住了她的下颌。 玉瑶被迫迎上他那双清冷又略带浅色的眸子,心里慌得不行,她向来是嘴里没个准儿的,上辈子也不是没在他跟前说谎,可是这次,这般被他逼迫地看着,她忽然就心里哆嗦,额上直冒冷汗。 等再张口要解释,就见着晋王那张清俊又冷若冰霜的脸更贴近了些,玉瑶连忙抬手抓住他的腕子,“妾不瞒王爷,妾的意思是……秦玄策自幼失母,秦老将军疏于管教,虽说洒脱桀骜,可毕竟在外流离太久,心思难定,不可全抛一片玉壶心。” 这么久以来他对秦玄策的确是当成自己人的,毕竟当年在庆阳府一战上,秦玄策为他挡了一箭。 “玄策是自己人,阿令不必担心。”晋王面容清冷,语气不容辩驳置疑。 他其实就是这么个清冷又不苟言笑的性情,说的也是他最内心深处的想法,但是玉瑶却听着极为不悦耳,甚至有些恼了。 也不顾念他的脸色,径直哼了一声,转身朝着东侧的矮丛,一步步的走着。 女孩子本就心眼儿小,她原本就是一片好意,初初被他逼迫的盯着看,回答了又被他反驳冷待,她素来是在太师府娇惯着的,上辈子也从未受过他这等脸色,如今乍一听,小女子的骄纵性情也就上来了。 她只顾着往前走,步速又极快,晋王怕她摔了,便皱眉横斜挡在她身前,一双浅色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她,“阿令!” “阿令……阿令,我散散步,消消食儿还不行?!”玉瑶拧眉,声音清脆却没什么好气儿。 看着她横眉冷对,言语又上了恼,晋王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谁也没开口。她在前面快速的走,他便不急不慢地在后面随着,只是她脚下的石子却是被他早早踢开的。 玉瑶心气儿没消,转身对身后的晋王道:“你也不用跟着我,左右我摔死了才好,摔死了你就都是自己人了,也没人说你,耳根子更清净。” “……”晋王见她似乎是真的恼了,脸儿红彤彤的,也便没说什么,只是径直走上去,不由分说地捏住她的腕子,玉瑶分明在气头上不愿意被他碰的,索性用力一甩,却见他手下微微用力将她一下打横抱起,眉眼里带着无奈,“这段路多砂石,待过了这段路,再散步也不迟。” 这般说着,见怀里的小人儿渐渐安分下来,一双杏目微微带着光泽,不由脸上的清冷和严苛也就化作了款款温柔。 玉瑶被他紧紧抱着,手指微凉的指温紧扣她的纤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萦绕不散,她想着想着,忽然就委屈的哭了。 她深吸一口气,哭的梨花带雨的,“当初,皇上赐婚时说你品性高洁,纤尘不染,我当初就该拒婚的,我说什么都是错的,你也从来不疼我……嫁就该嫁有七情六欲的……” 玉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儿,也是动了心火了,一下就上了吐的劲儿,脸色发红,眼睛也肿着,呼吸也混乱急促。 晋王天生清冷,从来不会搭理人,更别说惹哭了谁,更何况世间女子恨不得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他跟前,又怎会哭的快吐了…… 他听到她嘴里喃喃地话,这才明白过来,她是嫌弃他方才严苛威冷的语气,他不善解释,径直将她放下来,玉瑶一怔,还以为他要走,不想下一刻却直接吻住了她的唇,“本王不该对你那般语气,本王日后再不如此。” 不远处的草丛里,一盏暗淡的小灯笼微微闪烁着,挑着灯笼的苏公公见到两人如此,不由屏气凝神,他如今倒是越来越搞不清楚这两位主儿的关系了,总归奇怪的很,一个益发骄纵不着调,一个极为容忍到极致。 到底是夫妻间的情趣还是旁的,他暂时猜不出来。 其实,从方才起,晋王就看透了他和玉瑶之间的关系,虽说两人之间比先前初初大婚时关系和缓了不少,可是若说她真对他心仪,那也未必。 他们两人之间能嫁能娶,但是阻碍却横斜在两人之间,不轻不重,不透不明。 然而,这种光景下,他只能继续跟玉瑶慢慢的磨,直到让她彻底的放下心中的那道屏障,让她全心全意爱上自己。 风微微的吹着,月夜很清冷,树影婆娑,晋王眯着眼盯望着她高大的梧桐树。 当年他带兵出征庆阳府,与秦玄策一文一武,合作无间,如今手上留下来的得力干将多是那个时节留下来的,秦玄策这人性情虽说桀骜不羁,但是也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若唯一可说的那便是玉瑶嘴里的那句‘流离太久,心思难定,不可全抛一片玉壶心’。 最近这些日子,东宫的确有刻意拉拢秦玄策的举动,甚至还心思百转地提出帮助秦玄策的幼妹择夫,这么一来的确能笼络秦玄策的好感。 晋王脑中思量着朝里这些事儿,玉瑶却觉脸上又痒又干,忽然很想打喷嚏。 大风迎面而来,玉瑶哆嗦着手儿往晋王身后躲了躲,半晌却“阿嚏”一声。 晋王回头,见她长睫卷翘,一张小脸儿冻得通红,眉尖微蹙,像是夏日里娇俏的芙蓉颇为娇憨。 看了鼻尖儿泛红的玉瑶一眼,晋王便将外袍脱下裹在了她身上,忽地道:“江东高家这一辈有个出色少年,今年刚十七岁,高大学士的嫡亲的侄儿,性情稳重,相貌不输秦玄策,待云歌及笄后,本王去跟岳父说。” 玉瑶低低嗯了一声,待看到晋王眸底的光影,不由微扬下颌,浅浅一笑。 他这般讲话,她自然猜得出他的意思——他对秦玄策是起了防备的心思了。 第24章 月影西斜,紫檀弯身边铺床还边看着玉瑶道:“要奴婢说,议亲这事儿太子妃原不该找您的,毕竟愉郡王世子和凉王妃还有些亲戚关系,议亲这事儿又偏生发生在他好男色这茬上……” 紫檀说着,微微回头见玉瑶坐在梳妆镜旁,穿着浅色的衣裙,衣料华贵且腰间坠着用了上等的香料的香囊,幽香扑鼻,香囊下面的流苏微微拂过那双绣着龙眼大小的绣鞋上,显得流光溢彩又贵气逼人。 很多年前,玉瑶还未嫁人之前,紫檀就觉得她主子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如今嫁作晋王妃那股香就益发清雅扑鼻,身段也更加清润丰腴,该软的地方软,该纤细的地方不多一分肉儿,这样的女人,她此刻若是个男人也该抱个满怀。 也难怪向来清冷矜贵的晋王会对她这般千宠万娇的。 玉瑶取了雪花膏往手背上轻轻地擦,边擦边看了紫檀一眼道:“凉王妃这会子便是脑袋也不会插手愉郡王世子的事儿,愉郡王世子养的那个外室,可是招惹她不轻。” 凉王妃赵氏原本就是个小性儿的女人,虽说和愉郡王世子李玉是表亲,但是李玉养的那个外室偏生又是个搬弄是非的,两人因为一个琉璃盏弄得老死不相往来的。现在这个光景怕是要用眼珠子砸死对方似的,赵氏才不会管,她恨不得此刻李玉彻底的败落了,好收拾收拾那个外室。 凉王妃赵氏不管,太子妃曾菀那等温吞性子自然也插不进手去,只是宫里让办,她又不能悖逆,只能来找玉瑶帮衬。 树影摇曳,斑驳的烛火影子微微晃着,玉瑶斜靠在软塌上,微微闭着眼睛,想着她插手后凉王妃赵氏的反应。 杨胤进门时,就看到这样的懒散的场景,他走到软塌旁,一双清冷的眉眼细细打量榻上闭着眼的小人儿,小脸儿白腻,睫毛纤长,眼尾狭长,自带一抹风流恣意的态度。 他很少见她这般放松的模样,整个软腻的身子微微侧着,像是一只贪睡的猫儿一般愉悦地享受着阳光温暖,惬意的没有半点杂思。 玉瑶迷迷糊糊地听到了门口极低的脚步声,半晌眉心又是一抹微凉的指温,她困倦地睁开眼睛,看到晋王一身黑衣侧躺在她外侧,锦衣玉冠、面若敷粉,不过眼睛却跟她一般,轻轻闭着,表情很是放松愉悦。 玉瑶伸手触了触他薄薄地唇,却见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睛明亮清澈, 眸底是耀眼的温暖,看着他这张俊脸,玉瑶脑中忽然浮现出上辈子他一个人凄苦思念她的光景。 晋王的目光随着她的表情,从她那张粉嫩小脸上落在她颤动着的睫毛上,当年,他初见她,一个娇艳若海棠的贵女竟胡闹任性的爬到树上,将一串串柳枝扔在地上,整套动作落落大方,笑如花靥。 当时她并不认识他,却声音清脆地喊他让他帮忙捡到一旁的竹篮子中,他当下就微微蹙起眉来, 随后冷哼一声,阴沉着一张脸就走了…… 他自幼守礼清贵,从不把世人放在眼里,见她一个贵女抛头露面的出来折柳枝,他第一反应就是心烦,看她那般笑靥如花的指使他,让他捡柳枝,心里更是觉得跟前这个女人太荒诞不经,毫无礼仪。 可谁也不知道,他当时转过身去后,心里就一阵阵的像是被刮一般。她那般姿容, 只怕看到她脸的男人都会忍不住起心思,再加上那活泼爽朗的性情,若是遇见个更浮浪不经的男人…… 所以,谁也不知道向来威严清冷的自己,竟然又鬼使神差地默默走回去给她捡起了那翠绿翠绿的柳枝。 再后来,便是娶了她,物是人非,她看中了东宫,整日整日地对他横眉冷对。 而如今,她就在自己怀里,眼波流转,说不尽的娇媚无双,晋王低头,修长的指尖儿忍不住放在她的唇瓣上,微微摩挲一下,眼底立刻充斥着强烈的占有欲。 玉瑶倦倦地打了个哈欠,柔腻的手儿推开他的,红扑扑的脸上满是迷离妩媚,看着更是娇憨的诱人。 看着她这幅模样,晋王觉得心里那股浓烈的占有欲像是断了线的纸鸢一般,飞速地脱离自己的控制…… “水,妾要喝水。”玉瑶一双手圈住他的脖颈,凑在他鼻尖儿,声音清脆又娇喘细细。 “嗯。”晋王捏住玉瑶的手臂,低沉暗哑地应了一声儿,满目的占有和情绪也缓缓落下,只剩下潇然清澈的神情。 玉瑶见他起身倒水,不由细细舒了一口气,她其实看到了他方才的表情,只是她方才也一瞬间有些慌,她还未做好准备,也是知道他最不喜开放无礼的女人,索性故意圈住他,故意转移话题要水喝。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心思真的渐渐发生了转变,他指尖在她唇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若是上辈子她早就炸毛了,可是方才,玉瑶心里却觉得对他有了一种细不可查的依恋和爱慕。 第二天一早,紫檀服侍着玉瑶起了,正梳洗着,就听见愉郡王府那边儿来人有人通传要请玉瑶过府相看新妇的事儿。 愉郡王世子因为小倌的事儿,整日整日要死要活的甚至还拿着匕首割了腕子……愉郡王气的恨铁不成钢,来到李玉的院子之后,不由分说一脚踹开了李玉的房门,将李玉揪着扔在地上,“你今日要么给老子好好的选一房儿媳妇,自此好好生活改过自新,否则你给老子滚出愉郡王府,饿死渴死也跟我愉郡王府无关!爱谁谁!” 也不知是迷途知返了,还是怎么的,愉郡王世子李玉态度出奇的好,居然没有回嘴,只是有气无力地穿上衣裳。见到玉瑶来府里还客客气气的给玉瑶请安问好。 晋王放下手里的茶水,冷睨了他一眼,眉目清冷明显对李玉的示好并不赏脸,只是转身对玉瑶道:“早就相看好了的,金华府丁氏,静安太妃的义女,不用听愉郡王妃多话。” 玉瑶听了点了点头,嫁过来也不见得好的婚事,多说话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省心。 “本王和愉郡王还有些处理,一会子来。”晋王将腰牌解下来。 议亲是一回事,到底监察御史这边儿也是需要处理的,愉郡王请晋王过去,那些监察御史素来敬重晋王,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会通融几分。 愉郡王妃客气的给玉瑶倒了一杯茶,没过片刻的光景便拉着玉瑶的手,大吐苦水道:“真是委屈死我了!” 玉瑶听到愉郡王妃连珠炮似的唠叨,不由攥紧了茶杯盖子,难怪刚才晋王提醒她说不用听愉郡王妃多话……果然,一切是有缘由的。 “不说旁的,就冲我们愉郡王府这家世,怎么样也能娶个京里的贵女,这下好弄了个义女来,那丁家可是穷得连耗子都不打洞造府的鬼地方,门当户对算是瞎了……”愉郡王妃喋喋不休,总觉得自己儿子娶个家世不太好的是亏了。 “依我看,是人家丁姑娘瞎了才是,大好的时光。”一声嘲讽又清冷的声音传来。 愉郡王妃听到这话,脸色立刻沉下来,拧眉回头看又忽然一怔,玉瑶见愉郡王妃的表情不由放下茶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裙的女子。 那女子领口处绣着一圈儿白绒绒的狐狸毛儿,身材丰腴,细眉樱唇,虽不至于称为花容月貌,但眉眼之间却有一股与众人不同的清冷明媚。 玉瑶初初倒是没认出来,直到她走近了些,看到她薄唇旁的那颗米粒大小的胭脂记,玉瑶才记起这便是凉王妃——赵燕芳。 凉王妃赵氏横斜愉郡王妃一眼,薄唇微微一勾道:“姨母还是好好对待人家丁姑娘,毕竟表弟外面还养了一个外室,别这边儿还没进门儿,那边儿外室先生出来,到时不仅丢了郡王府的面儿,还折了人家静安太妃的脸!” 愉郡王妃的脸此刻就更差了,她原本是骄傲到顶点的,自打她儿子出了好男色这事儿,她就有些抬不起脸来,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儿被侄女这般劈头盖脸的说,极为窘迫自是不必说,只是愉郡王妃嘴拙,擅长唠叨却不擅长吵架,只能憋气的认了。 凉王妃赵氏冷冷一笑,转头看到静静喝茶的玉瑶,不由挑了挑眉坐了过去,“什么风把十三弟妹给吹来了 ?老十三疼媳妇儿,可是为人妻就要懂礼,整日恋慕着旁的人可是不行的。” 赵氏素来是刻薄的,加上年纪又轻,见了谁都恨不得迎头敲打敲打,在玉瑶跟前,若是论起品貌和性情,她自然没什么可评判的,想来想去也只能拿着玉瑶和晋王的夫妻关系来说事儿。 愉郡王府的人多半忌惮凉王,赵氏心眼儿又极小爱记仇,所以对于赵氏的话都是装听不见。如今见她开始数落玉瑶,不由心里捏了一把汗,总觉得玉瑶这次怕是要受一些气的。 玉瑶知道赵氏的性子,也没打算搭理她,跟小性儿的人计较起来只能更小性儿刻薄,她重生这辈子,可不是要跟这样的人整日里杠来杠去的。 只是刚进门的晋王,听了这话却眯起了眼,明显他对赵氏数落他的女人极为不悦。 他都没舍得说一句,跟前这是个什么东西,来说他的人! 晋王冷睨赵氏一眼,随后差人将一副画像递给赵氏,声音清冷威严道:“九哥要纳玉匠之女纪氏为侧妃,九嫂懂礼,又懂夫妻之术,怎的九哥还恋上了纪氏?” 晋王虽说话少,但是言语之术却在万人之上,他若是真想说你,那言语可是比刀还要尖利戳心的。 如今,他嘴里的凉王要纳一个玉匠的女儿为侧妃就狠狠打了赵氏的脸。 她这般懂礼,这般指责玉瑶恋慕旁人不行,不想一转头,自己夫君却纳了一个身份极为卑贱的匠人之女入后宅,且一入门就是封为侧妃,而不是侍妾。 赵氏拧着眉,袖里的手指紧紧握成拳,跟前这个清贵威严的男人她是向来不敢招惹的,但是当着人的面儿被这么打脸 ,心里早就气的冒了火。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媚妾》,喜欢的小伙伴收藏呀。 【文案】 秦玉绵是应天府最明艳出众的采桑女,是继母余氏最大的心头刺儿,直到玉绵被应天府武老夫人看中,想聘进武国公府,余氏对她的态度才堪堪好了些。 被继母逼迫嫁人那天,她第一次遇见那个白衣胜雪又俊雅至极的男人,而那男人正被自家矮墙的垂丝海棠所吸引。 玉绵深深地看着跟前这个雍容华贵、嘴角噙着浅笑的男人。心里默默地想着,与其被继母强逼嫁给已经娶妻的武国公府世子,倒不如暗度陈仓,借着跟前这个俊男人彻底离开应天府。 想到这儿,玉绵缓步走到矮墙旁,敛着一双水杏眼儿,娇柔地用折扇托住了垂落的海棠花,顺势展开了折扇上的意味明显情诗…… 赵恒垂眸看着那首情意绵绵的诗,不由紧紧皱眉。 跟前这个女人,袅娜纤巧又鲜艳妩媚,可惜行为太过浮浪不经。 【婚后小剧场】: 玉绵揉着眉心,“若是当初嫁给武国公府世子,也是不错的……世子他丰神俊朗,不像殿下,说妾浮浪不……” 话未说完,唇便被堵住,腰身陡然一轻。 玉绵笑着勾起男人的下巴,“这会子,又是谁浮浪不经?” 赵恒:…… 第25章 赵氏脸上的刻薄和小性儿瞬间凝固, 一脸愠怒地攥紧拳盯着晋王,他这短短的“纳玉匠之女为侧妃”何其诛心?! 愉郡王府众人素来对赵氏是保持低调不敢作死, 现在见愉郡王妃这幅气的鼓胀但又不敢发作的模样, 不由觉得自己像是被舒畅地出了口气一般,心情颇为顺畅。 玉瑶见到众人一脸爽快, 不由拨了拨茶水, 忍不住勾了勾唇,赵氏被气的脸黑如墨,但是当着晋王又不敢发作出来, 这幅光景倒是跟上辈子收拾秦玄策嫡妻吕氏事很是不同。 当时保定府爆发时疫,一些保定府的流民为了讨饭进了京师, 整个京师都人心惶惶的。 各大王府和高门贵族都纷纷喷洒生石灰和硫磺, 到处清扫的十分干净, 甚至怕传染时疫,连地砖缝里的杂草都拔得一干二净, 凉王府的绸被锦褥、帐幔迎枕都洗晒的干干净净的, 赵氏心里是最忌讳这些传染病的。 不过当时凉王府却有一处院落, 一点儿都未曾清扫过, 甚至不曾派发过生石灰和硫磺。 这处院落不是别人的,而是秦玄策的嫡妻吕氏居住的。 秦玄策倒戈东宫后,就将嫡妻吕氏安顿在了凉王府,原本赵氏就千万提防着府里这些女人,吕氏进门后更是殚精竭虑的防着。不想防着防着因为看到凉王身上有吕氏的一个香囊,顿时就起了妒意。 不过, 她怕惹起凉王不快,便用了阴招儿私下差人将保定流民用过的青铜烛台送到了吕氏的房里。 吕氏身子弱,平日里又有哮喘,没过三日就染了时疫…… 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有了秦玄策再次叛新主,导致的争位之乱。凉王一直以为是秦玄策性情不定,其实他上辈子都不知道是赵氏刻薄小性儿,暗害吕氏,才导致秦玄策背主的。 回忆繁复,玉瑶脑中还想着,就见一个持着浮尘的太监匆匆赶了过来,太监看了众人一眼,随后目光落在玉瑶身上,面色慈和道:“晋王妃金安,奴才寿康宫的,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文安太后原本并没有让玉瑶进宫说话,只是听玉瑶长姐兰妃提了几句玉瑶为寿礼舞上很是用心,这才让她来寿康宫说话, 文安太后蔡氏是个性情正直聪慧的女人,当时泉州府叛乱,当时还是临王妃的蔡氏带着临王太妃还有未出嫁的小姑子躲进了大哥家避难,临威冷静聪慧,是玉瑶很佩服的一个女人。 上辈子的文安太后很喜欢郭氏,且颇看重郭氏,尽管郭氏没成为晋王妃,可是却被数次宣召进寿康宫说话,得了不少赏赐,郭氏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姑娘成了京城有名的贵女。 一路想着,再者路也不是很远,小半天的光景就到了寿康宫。 寿康宫在皇宫的西南,很靠近宣帝的甘泉殿,只是寿康宫跟其余后妃的宫殿却俨然不同,比起后宫的奢靡金碧,这边儿的院子更像是礼佛宁心的宝地。 寿康宫几处角落都摆着走水用的大铜缸,铜缸旁边是抱着果木炭的太监,外面寒冷难耐,一入门廊却觉得从脚腕生暖,想必寿康宫的地龙是早早就烧热的,因着太后年纪大了怕冷,所以寿康宫内屋儿里也联通上了火墙炉, 玉瑶进了里屋,就觉得脖颈里出了几分热,一个老嬷嬷领着玉瑶坐在西首的暖榻上,“太后这会子在礼佛,您先坐着,这边儿暖和,太后提前吩咐过的。” 玉瑶点点头,一双眼睛扫着寿康宫的物事,东面儿墙上是个滴答作响的洋钟,北墙上一些稀世字画,清清素素的。 玉瑶坐的暖榻温热,再加上烧了地龙,暖烘烘的让她泛起困来。 没过片刻的功夫,等太后理完佛出来,只见玉瑶单手撑着下颌,困恹恹的打盹儿,一双桃花眼潋滟水光,容色皎皎,再配上那打盹儿的小表情,倒真的若当得起“京师第一美人”的名头。 玉瑶被老嬷嬷轻轻戳醒,忙下了暖榻给太后行礼。 这是她们第二次见面,原本太后听说玉瑶在晋王府的那些所为,心里是有些讨厌的,心里想着日后再见了也是如出一辙的讨厌,却不想这次见面不但不讨厌,心里反而增添了几分喜欢。 论相貌家世,苏玉瑶的确是最佳的好孙媳妇人选。 等玉瑶请安完,文安太后慈眉善目地捻着佛珠,轻声问了府里的一些话,很日常很随意,大约就是问问玉瑶可是在王府里习不习惯,后宅管理、还有些晋王的日常之类的。 玉瑶温声回着,太后听到玉瑶和晋王两人关系渐渐和缓,心情也好转起来,“走,瑶丫头,陪哀家到御花园走走。” 玉瑶应了一声,然后就下了软塌和太后一道朝着御花园去了。 寿康宫到御花园还是有段距离,太后又免了轿撵,只走路气氛难免有些沉郁、 玉瑶是个活泼聪敏性子,见到工种那些高高的榕树,便笑意盈盈的给太后讲起了民间的一些事儿,什么八宝糖、戏文、仗剑骑马的…… 她本就是讲话风趣,讲到最畅快恣意的桥段儿更是绘声绘色的,颇得太后欢心,所以此刻太后见了玉瑶,则是眉花眼笑的听着玉瑶讲民间的趣事儿,心里的成见也渐渐消散了。 太后心情好,一口气走了许多路,直到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哀家身子困倦了,老了不中用了,瑶丫头且回去休息,等明后日再来寿康宫陪着哀家说说话。”太后轻微上挑下眉毛,但是表情却瞬间灵活起来。 太后乘坐撵轿顺着西六宫回了,玉瑶顾念还要去趟愉郡王府,便抄了个近路,径直从北华门出去了。 北华门人迹罕至,青苔露重,守门的士兵看到玉瑶的腰牌便急忙下城来开门。 巨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玉瑶站在宫内刚要出门,就见一对华贵的车马从北华门鱼贯而入。 寻常人家是很少有这样的马车的,马车外壁镶金嵌玉,整个车沿儿都雕着金凤朝日,看上去又华贵又稳重,前面左边儿的堰儿上悬着一个“宸”字的木牌。 看到那个“宸”字,玉瑶便捏紧了帕子,微低下头,颇为有礼的站在原地,让马车先过。 “宸” 寓意北辰星所在,是星天之枢,代表帝王天宫,而整个后宫中得了“宸”字这个封号的只有贵妃——阮灵光。 玉瑶是从来没想过会遇见宸贵妃,更没想到会在北华门这等静辟没有人烟的地方遇见她。 而此刻,宸贵妃的马车也一下停住了,薄纱帘微微浮动,里面一阵淡淡的目光落在了玉瑶身上。 明显,宸贵妃已经认出她了。 宸贵妃在宫中圣眷最深,生了九王爷凉王后封了贵妃。这次在腊月宫宴上,为刚下陕西回来的宣帝接风洗尘,还调制了香膏缓解宣帝的头风病,宣帝大悦,特赐宸贵妃归宁省亲。 原本昨日是归宁省亲回来的日子,只是又刚好赶上了民间的祈福日,宸贵妃聪慧精明,特意乔装成寻常妇人到白马寺、东山庙、濨忠寺去为宣帝烧香祈愿,因着白马寺举行无遮法会,宸贵妃便晚了一两个时辰。 众守城的士兵皆下了城,跪在地上给宸贵妃行礼问安,一旁的一个嬷嬷到了马车近前,车帘掀开,只见一个二十余岁的冷艳女人缓缓走下马车,眼尾瞄着淡紫色的胭脂,脸蛋儿白腻的似乎能渗出水儿来,有股红芍药的无比艳丽柔媚。 宸贵妃身边的嬷嬷察言观色地走过来,轻轻搀扶着宸贵妃,宸贵妃斜目看了众人一眼,淡淡道:“起。”声音很清冷,但又带了一股久居高位的威仪和压迫感。 说完目光又落在了玉瑶的身上,眉尾轻轻一跳,微微一笑道:“北华门隐僻多煞,后妃仙逝后往往从北华门运出去,八字弱的一般不会走这条路。” 玉瑶微微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凉王妃赵氏从后面一辆马车里走出来,见到玉瑶跟宸贵妃讲话,便走上前,薄唇微微一勾,横斜玉瑶一眼道:“母妃说的哪里话,十三弟妹八字可强着呢,便是谁被煞到,十三弟妹也不会被煞到。” 宸贵妃听了儿媳赵氏的话,不由眉心一沉,但是宸贵妃是个端方又精明的性子,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儿表现出来,只是主动拉过玉瑶的手,温声道:“八字硬朗是好事儿,本宫年轻那会儿最羡慕八字硬的。” 宸贵妃声音很是柔和,但是那双妙目中却透着精明,她这是在替儿媳赵氏找台阶儿,毕竟在宫中,尚宫局的人可是一笔一笔的对后妃的行为举动记着呢,寡言尚且会被悱恻,如今这般刻薄小性儿,怕更要出问题。 不过,玉瑶听到她这句袒护赵氏的话,倒是对赵氏起了疑心。 赵氏先前在愉郡王府跟愉郡王妃针尖对麦芒的厉害,怎么她前脚刚进了宫,赵氏后脚就也跟来了? 宸贵妃打圆场的抢先低喝训斥了赵氏几句,随后挑眉示意赵氏,“还不赶紧去关雎宫等着!”说完又转头看向玉瑶,“本宫归宁回来,带了些家乡的片金茶,改日你来关雎宫,本宫给你留着。” “多谢贵妃娘娘。”玉瑶跟宸贵妃寒暄了两句,便寻了个由头出宫去了。 玉瑶刚出宫门,宸贵妃转瞬就敛了脸上的笑意,眉目里恢复了往日里的凌厉精明,仿佛刚才那温柔软和的贵妃娘娘根本不是她。 赵氏这次倒是心里畅快了,朝着宸贵妃笑若清风,道:“母妃,更深露重,凉风又寒,我扶您早早回关雎宫安歇吧。” 宸贵妃紧皱眉头,抬手请甩开赵氏的手,“巡儿纳个侧妃而已,又不是废了你这个正妃,你但凡有点儿心术,都不应该来找本宫。” 赵氏听了,瞬间就红了眼眶,一对凝着泪珠的杏眼儿可怜兮兮的望着宸贵妃,“姨妈,侄女儿这会儿还要心术做什么?!前个儿我苦苦等王爷回来,整整一宿,可是最终等来的消息却是王爷他要纳一个玉匠的卑贱女儿为侧妃。” 凉王杨巡素来就是个目空四海的,从一开始他喜欢的就不是赵氏这种俏丽丰腴的,而是喜欢那种清纯又可爱的,只不过碍着宸贵妃的明厉要求,再者又是表兄妹这层利益相连的干系,这才娶了赵燕芳。 如今,他新纳的那个侧妃,虽说是个玉匠的女儿,可是容貌却是雪□□嫩、钟灵毓秀,他此刻宠爱的要命,怎么可能再去看赵氏一眼,所以赵氏整整等了一晚上…… 第二天,到了清晨,见到那个毓秀玲珑的玉匠之女给她请安,她这才知道自己被凉王晾了一晚上。赵氏骄傲,觉得自己被冷落,又私下觉得性情举止上的确不如那个玉匠之女,心里就益发的愤愤不平起来。 待细看到那玉匠之女脖颈上的红痕,更是脸色很不好,铁青着脸将这股气撒到玉匠之女身上,当下就一手拂掉了她敬的热茶…… 赵氏想着自己一个大家闺秀,却要被一个卑贱家世的女人给压一头,顿时就恼了脸,在加上在愉郡王府被晋王呵斥,索性就气恼的去找祈福烧香的宸贵妃去了。 “王爷纳妾,可以,侄女不是不让纳妾,只是什么臭的、烂的都往府里捡敛,保不齐就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愉郡王世子不就是个例子?”赵氏扭着帕子,嘴里说着难听的。 “你这次出来了,赶明儿他要是再纳个家世更好,相貌品行都好的,你又该如何?”宸贵妃转着腕子上的翡翠镯子,随后望着天边的彩霞,淡淡道:“一国之君尚且要三宫六院,更何况一个普通的男人?” 赵氏蹙眉,一双眼睛里迅速盈上了一抹水雾,“姨妈,我就是心里委屈。” “委屈?”宸贵妃横斜赵氏一眼,眉目里的烦闷不加遮掩,论起品貌性情,自己这个侄女儿比苏玉瑶简直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方才的苏玉瑶沉稳又冷静,而跟前这个小性儿又没脑子,关键费口舌教都教不会。 赵氏见宸贵妃脸面上的不耐烦,顿时也明白了,凉王毕竟是宸贵妃的儿子,她的确喊她一声姨妈,可是姨妈毕竟不是娘亲,无论她怎么样委屈,她宸贵妃都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 赵氏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中指上的玉扳指,指甲上的蔻丹格外在日光熠熠发光,过了好半晌,道:“我回府了。” 人心难测,她这次对宸贵妃的印象也不似往日了,只觉得自己只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 “凉王妃终究还是任性了些。”服侍宸贵妃的老嬷嬷看着赵氏走远的身影,一边儿搀扶着宸贵妃,一边低低道。 “任性?”宸贵妃冷冷勾勾唇角,“到底还是太娇惯了,在王府深宅的,哪里就一帆风顺了去。” “只是,娘娘您方才为何对晋王妃那般客气?”老嬷嬷蹙眉,很是不解方才宸贵妃为何对玉瑶那般柔和。 “宫里这些恩恩怨怨,就是这般,恨极了倒是能平缓下心思来。”宸贵妃上了撵轿,手微微搭在镶嵌了兔毛儿的凤头把手儿上。 柔和才好,柔和了才是步步算计的绵里针,她方才就是要柔和慈雅,这样才能不经意的挑起些旧日里的“好事”。 如今,晋王和苏玉瑶两人虽说关系渐渐和缓,可是东宫那位却是横在两人心头的一根刺,而这根刺却足够能让晋王尝到挫败的滋味。 整个后宫都说她宸贵妃是圣眷最深的女人,其实都是假象,都是宣帝为了保护晋王生母——贞妃,所营造的假象。 宣帝赐字为“宸”,表面上是荣贵,可是真真正正的却不是如此,他赐自己为“宸”,将整个后宫斗争的矛头全部指向她,什么细小的波澜落在她身上都成了滔天巨浪。而所有的安宁和恩宠却是贞妃的。 当时,她和贞妃一同进宫,宣帝翻了自己的牌子,按规矩宣帝是要来自己的宫里的,可是听见外面风雨雷电却满心挂念着贞妃,还三五趟的指使近侍过去问贞妃……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是懿贵妃,不想算来算去却是最不起眼的贞妃。 宣帝初初护着贞妃,爱的细水长流,将来保不齐皇位江山就会落在晋王手里去,现在看着是东宫威胁大,可是真正的威胁不是东宫,而是宣帝处心积虑爱着护着的晋王和贞妃。 当时,她就看透了宣帝的心思,她猜着宣帝是要去哄着怕雷的贞妃的,所以当宣帝起身要走时,她紧紧搂住了他,凑在他耳边低低魅惑道:“这等雷雨天气,您挂念贞妃,可是您若真去了,整个宫里的头号便再也不是臣妾,而是贞妃妹妹……” 想起那日宣帝对她的粗暴和不怜惜,宸贵妃当下就握紧了拳。 现在,她再也不是那个俯首做小的女人,而是大隋的宸贵妃,是可以随意捻弄晋王心头刺儿的人。 她这些年不好过,从今天开始,贞妃、晋王、苏玉瑶……他们一个个谁也别从深渊里爬出去。 夕阳西斜,几只寒鸦盘旋从愉郡王府飞过, 议亲席已经散了,只剩些女眷在府后院说着闲话。 凉王妃赵氏虽说怄气从宫里出来了,可是又不想回去看新侧妃的那张脸,听到愉郡王府女席还未散,索性又折返回了愉郡王府。 刚进愉郡王府的后院,就见到几个小厮很小心地抬着一只白玉观音像。 几个说闲话聊天儿的见到那白玉观音像,顿时长舌功力就一阵阵的上了,大赞观音像圆满请和。 其中礼部尚书的夫人眯着笑往白玉观音像跟前一站,随后伸手指着观音像的脸儿道:“你们瞧瞧,这观音像跟谁很像?” 众人也是爱热闹的,听见礼部尚书夫人的话,瞬间晾下赵氏径直走了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眼,不由瞠目结舌道:“是晋王妃!” 愉郡王妃盛赞玉瑶,今日是愉郡王府做东,自然这些宾客会符合愉郡王妃,一个个的盛赞起玉瑶来,而此刻站在人群后的凉王妃赵氏却是脸色阴沉,暗暗妒羡。 先前她才是这些人里最高枝儿上的,可如今被晋王当中折辱跌了面子,被这些人看足了笑话,如今这些人得了由头,更是借着白玉观音像来明里暗里的讥讽起赵氏来,气的赵氏眼珠子里差点儿起了火。 原先她倒是可以把众人总开罪地讥讽一遍,但是现在她不想回凉王府,不想看凉王和玉匠之女浓情蜜意,所以只能安耐下性子来,静静的坐着看院子里的小姐们投壶玩耍。 毕竟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正是玩闹儿的开的时候,三五成群的钻到一起,先是聊着花钿样式、漂亮妆容之类的,后来聊着聊着就玩起儿梨园装扮的游戏。 四下又都是女眷,再加上领头的愉郡王妃的幼女李玲珑,索性长袖水衣的穿过来,咿咿呀呀的唱贵妃醉酒、昭君出塞的,好一阵的得意忘形。 赵氏瞧见李玲珑玩的格外兴奋,不由冷勾唇角轻声一笑,这般兴奋往往就是最容易出事儿的。 果不其然,还没过一盏茶的功夫,玩的最欢的李玲珑忽然从假山上跌下来,整个大脚趾都跌断了…… 众人害怕的跑过来,七嘴八舌的好一阵,又是请郎中又是叫姨婆的,好一阵收拾,李玲珑更是哭的厉害。 夹在这波人中的赵氏挑挑眉,冷睨了一眼李玲珑身上的戏服,整个头饰妆面已经哭得花了,水袖也脏了大半,模样十分狼狈。 “要不说这京城贵女都要谨言慎行,这最有名的整日弄些身段娇柔,唱腔圆润的在府里唱念做打的,难免让这些小姑娘拿着当真,学了去。”赵氏气韵十足地横斜那白玉观音像一眼。 众人听到赵氏的话不由皱眉,她们都知道这弄着娇柔美女在府中唱念做打的是谁,不过这事儿并不是赵氏嘴里的那般难听。 不过是玉瑶为了给太后祝寿,请了梨园的舞娘来排练祝寿舞…… 李玲珑毕竟是个女孩子,当场被赵氏戳穿是模仿玉瑶,顿时又羞又囧,长长的睫毛一下下地颤,赵氏见到李玲珑羞涩害怕,更是往前一步,哼道:“学什么不好,偏生学人家唱戏,只是人和人是不同的,人家命硬扛得住,玲珑你可就不一样了。” 本正疼得垂泪的李玲珑听到赵氏的话,顿时就哭的更厉害了些。 正进门来送帖子的紫檀,一进门就听到赵氏往玉瑶头上扣锅的事儿,一时慌了神。 李玲珑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对赵氏没有一点儿防备之心,如今赵氏拿着这事儿来恶意做文章,还顺手推舟地将这一切罪名全部安插在了自家主子的头上,紫檀自然是着急的。 只是她又是个奴婢,不能逾越规矩对赵氏反驳什么…… 正万分着急时,忽然假山石后出现一队人,最前的是玉瑶,身后两个郎中还有一个教习嬷嬷。 玉瑶冷睨了赵氏一眼,随后朝着两位郎中道:“给李姑娘好好诊治。” 赵氏见玉瑶当着众人的面儿不给自己好脸色,顿时就拧起了眉,“十三弟妹还是要好好注意些,少整日里弄这些唱念做打的,被这些少女学了去,整日整日的出事。” “自然是,我是不及九皇嫂细致的,细致到烫伤侧妃的手。”玉瑶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唱念做打还可修身养性,真要是整日小肚鸡肠刻薄人,这才是最可怕的。” 赵氏气黑了脸,冷哼了一声,“你也别得意到哪里去!天下男人一般黑,你就保证晋王不纳妾?!” 说完,也不顾众人的目光,径直转身走了、 李玲珑悄悄攥紧帕子,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担忧地看向玉瑶,半晌忽然不安地拉住玉瑶的手,低低道:“王妃何必为了我,开罪了她……” “不开罪也是开罪了,无妨,”玉瑶朝着李玲珑说话,随后看了教习默默一眼,“你喜欢学戏,只是贵女却不可整日抛头露面的,这是我的教习嬷嬷,当年是宫廷舞坊的,戏最好,你可以跟她学,” 李玲珑开心的握住玉瑶的手,欢喜地看了一眼那个嬷嬷。 *** 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一眨眼的光景就到了太后寿诞。 宫里的奴才一大早就准备好了果子蜜饯的,暹罗国还新贡了脆甜的西瓜,这个冬日里大隋是不长西瓜的,这新贡的西瓜在这寒冬腊月天里自然就成了珍果。 御膳房的厨子抬着指头轻轻一敲,紧接着便“笃笃”作响,明显这瓜熟的很好,随后又用长长的瓜刀切成一块一块儿的。 太后捏了一块尝了尝,“倒真是又甜又沙,留下半块儿,一会子瑶丫头和老十三来了后,让他俩尝尝。” 太后始终心念着晋王府一家,用了早膳后就一直等着,见玉瑶和晋王来了,这才欢喜的放下手里的佛珠。 “把枫茶糕和毛尖儿端上来。”太后坐在上座儿,慈和欢喜地看着晋王,嘴里说的也是晋王幼年时节最喜欢吃的。 “皇祖母,这是孙儿在西域都护府得的沉香。”晋王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毛尖儿茶,抬手示意苏公公把八角紫金香炉和西域沉香端进来。 太后喜欢用香,最喜欢的就是沉香,整个寿康宫里的沉香味道是袅袅不散的。 而西域的沉香又是最纯,且因为制香工艺独特,制出来的沉香更是带着一股异域的调调,一燃起来,倒是真有几分菩萨降世的现场感。 太后舒展眉眼,盈盈笑着看向晋王道:“山炉沉香火,西域凌紫霞。哀家想这沉香想了多少年了,老十三有心了。” 太后最疼惜的就是晋王,一见到晋王就像是个老小孩儿一般,说不完的话,收不尽的笑容。 玉瑶全然沦为了陪衬,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太后跟晋王说的话,半晌见到珍珠进门,这才得了机会去忙一会子水榭进舞的事儿去了。 太后寿诞,一般这些梨园的舞姬是没出场的份儿的,只是因为玉瑶准备了这祝寿舞,太后又爱屋及乌,便也就让这些舞姬进宫表演了。 这些舞姬知道为太后跳祝寿舞,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想趁今日表演舞蹈之机,谋一个好前程。 歌舞曲乐,管弦呕哑声阵阵,红色的纱幔和灯笼演着水榭足足有三里长,气势雄壮富贵至极。 假山石旁,一个穿着土红色衣裳的婢女一声不吭,表情像是有心挑衅,而一双细嫩的手指却反将那婢女的下巴捏住了。 “这事我是提前跟你打过招呼的,你若是不做,到时只会自讨没趣儿,不过一个舞姬,摔死了便摔死了,谁还会为了个舞姬去东厂查案去?!”一声清脆但是又刻薄之意十足的声音微微传来。 “奴婢是太后指给晋王妃的,是晋王妃的婢女,而舞姬是晋王府出来的。奴婢不可以也不能做。”珍珠微微侧头,眉眼低垂,声音低低但是却笃定。 “呵,婢女?”凉王妃赵氏勾了勾唇角,“你祖母在我凉王府当差,你是她的婢女?你最好拎清些。” 她不是第一次跟珍珠表示善意与亲近,她目下无尘,只是觉得珍珠这个婢女聪明又可靠,又曾在太后跟前当差,若是能成为自己的眼线,将来对付苏玉瑶就更容易些。 但不知为何,珍珠与她之间似乎总隔了一层什么东西,尽管她用珍珠的祖母来威胁,但珍珠好像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宫里又不比旁处,最是人多眼杂的,两人在假山石旁边儿说话,眼尖的婢女看见了,当场就去了宫正司吴宫正那里说了。 吴宫正性情公正,珍珠当年又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听说这事儿后,总觉得事有蹊跷。 便差人给玉瑶送了一只小小的纸鸢,寓意牵线——要提防身边的人的意思。 赵氏抬眼扫了假山石一眼,随后脑中浮现出了宸贵妃说过的宫中有宫正司的人记载后宫诸事的人,便横斜了珍珠一眼,走开了。 刚穿过长长的宫道,只见太液池旁,愉郡王妃正和其余几个郡王妃在池旁说话。 太液池旁有一只通体碧莹的瑶池仙女,仙女明眸皓齿,玉立婷婷,容貌跟仙逝的先皇后佟氏很是相似。 “听说画坊当时设计这瑶池仙女时,一时也是没了主意,想着皇上追思缅怀先皇后,便描摹了先皇后的模样,百工坊按照图纸建造时,又在眉心添了一颗小小的胭脂记,这样便有了几分先皇后的神韵又不显得突兀……”愉郡王妃跟众人说着。 她是最喜欢成为众人的焦点的,而这些宫廷秘闻,知道的最多的又是她,所以讲起来也是添油加醋的厉害。 赵氏看着愉郡王妃眉飞色舞的模样,不由捏着帕子走过去,睨了愉郡王妃一眼,冷声讥讽道:“还是郡王妃好心思,表哥刚刚从天牢放出来,我们这同族的还觉得脸面上过不去,您倒是挺活络,还说起先皇后的往事尘俗来了。” 赵氏当着先皇后的玉像,讲话没有一丝忌惮。 愉郡王妃气的黑了脸,“你当着先皇后的玉像,说什么胡话!” 赵氏看到愉郡王妃似乎着急了的样子,反而心里升起了一股得意和爽快 ,随后继续火上添油,冷嘲热讽道:“姨母还是好好的给人家丁姑娘备下些丰厚的彩礼,免得人家丁姑娘听说了表弟的事儿,再改弦易撤地嫁个旁的好人家。” 正说着,就见宫正司的人来了。 “凉王妃吉祥。”吴宫正朝着赵氏行礼,随后又朝着众人微微颔首。 赵氏目光越过吴宫正,落在吴宫正身后的那些侍卫身上,朝着愉郡王妃勾唇一笑道:“瞧,在宫里长舌,犯了宫规了不是?” “并不是愉郡王妃,而是您。”吴宫正声音柔和,但是语调却带着严肃。 说完从袖里掏出一个布偶—— 那布偶身上插着几根毫针,反面儿写着七月初七。 “这布偶是从您贴身侍婢蕊儿身上掉落的,而上面的生辰八字是晋王妃的。”吴宫正的声音有些冷冷的,一边说着一边侧头盯着赵氏。 宣帝不喜后宫争斗,专门设立了宫正司,来宫里的人,但凡有些许可疑的,宫正司就会秘密盯上拿人,一旦捉住,不管高门贵族还是皇亲国戚,一律严加审问。 这个简易的布偶,虽说其貌不扬,但是内里却是大理关外来的绒棉,里面养着苗疆一带的蛊虫,写上了人的生辰八字,扎上毫针,就能施巫术引蛊,到时中蛊的人就会昏沉乏力,咳血痨病死。 众人纷纷看向赵氏,似乎想看看赵氏焦急害怕的表情。 “蕊儿?”赵氏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对于布偶的事儿却直认不讳。 “布偶既是从蕊儿身上掉出来的,说明确有其事。”赵氏摆弄着指甲,随后看了吴宫正一眼,继续道:“不过,蕊儿弄蛊跟我没有干系,猜着也是十三弟妹平日里太过骄纵,得罪了人了。” 吴宫正常年处理这些宫中的事儿,什么尔虞我诈都经历过,其实知道布偶一事是赵氏故意插赃嫁祸给了婢女蕊儿,但现在整个宫里都忙着太后寿诞,东厂那边儿又没查清具体的证据。 现在虽说一时气结,但是也只能把蕊儿判罪收押,后续的再慢慢的查。 愉郡王妃一言未发,只觉得宫正司是没寻着证据,不过一旁的恒王妃却默不作声地捏紧了帕子。 东厂的人之所以查不到证据,只怕是宸贵妃那边儿的人压着罢了……宫里这趟浑水可比府宅还要深上三尺,她们这些人还是轻轻松松的参加个太后寿诞,愉愉快快地吃一桌儿回去便是了。 蕊儿犯了宫规本应由皇后处理,但是皇后早已经仙逝多年,宫中又未立新后,宫正司才将这布偶的诅咒案子递到了东宫。 东宫太子扫了一眼递上来的折子,冷声道:“拖出去,杖毙。” 他现在可没心情管这些破事儿。 太后历经三朝,是宫里最重的人儿,如今寿宴,各个皇族亲贵要呈送寿礼。 这个时候正是各路亲王较劲的时候,东宫太子自然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专门找了苏州的绣娘,花了足足三年绣出了一面九折飞针打籽绣的大屏风,绣工巧妙,金线和彩线灼然,一抬进寿康宫就惹了人人羡叹; “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啊!”站在屏风前的玉贵人忍不住大赞,一边羡慕着一边朝着玉瑶夸奖太子送来的大屏风。 玉瑶眯着眼看着那打籽绣的大屏风,上辈子,太子每次送礼,都是送的很随便俗气,根本对这些事儿不上心,可是眼前这件大屏风却是无比精致别伦,倒是很不符合太子杨禛的心性儿。 正悱恻这,就见太子一身杏黄色常服,乌发高束,长相俊美又洒脱清隽,全然一副储君的翩翩气度。 此刻,不论性情,只论容貌气度的话,太子杨禛的确是神采飞扬,明俊逼人。 “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太子理了理衣袖,颇为风雅地朝着太后行了个礼。 “来来,坐下。”太后面容慈和欢喜,示意太子坐下。 太子坐下后,一双清朗的眉目扫过众人,最后看到玉瑶后,目光陡然沉炽,半晌却又似松了口气,径直走到她的身边,打招呼笑道:“方才路过水榭,十三弟妹排练的祝寿舞果真别出心裁。” 玉瑶见他当着众人过来主动搭话,不由微微蹙眉,只是碍着礼节,只能起身行礼道:“多谢四皇兄。” 玉瑶说完便低头拨着茶水,不想跟他继续搭话,只是太子却似乎对她更感兴趣了,一双眉目紧紧盯着她清媚的小脸儿。 玉瑶皱眉,觉着有些闷,横斜了太子一眼,便起身朝着南首靠窗的地儿坐着去了。 而刚坐下,却见刚从宣帝那边儿回来的晋王,脸色极为阴沉不好看。 太子见状,不由勾勾唇角,手里的镶着宝玉的鼻烟壶,爽利的一转。 太后将珠串的流苏微微一捋,随后看了太子一眼,淡淡道:“太子妃身子可是好些了?” “她身子弱,整日里都是病恹恹的。”杨禛脸色微微收敛,随后目光却朝着南墙靠窗的椅子处不经意的一扫。 “这身子好的,并不是你的姻缘,左右是个各有因缘莫羡人。”太后声音淡淡的,但是言语之间的警告意味却十足。 太子听了,不由挑眉一笑,晃了晃玉佩上的穗子,并未否认太后暗指的事儿。 皇家自有皇家的生存法则,对女人自然也也有对女人的办法,各有姻缘不算什么,只要愿意,姻缘也会扭转。 “哀家不管你旁的事儿,只是若真发生了抢夺弟妹的事儿,哀家饶不了你。”见到太子一副无法苟同的模样,太后顿时就有些生气,“你自有性子玩闹,哀家不想说你,可是玩闹跟胡闹是两种概念,你是大隋的太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要在心里有一杆称!” 太后先前还是委婉的说着佛家的禅言,待看透了杨禛的心思,就开始直截了当地让他收敛了。 宾客亲族已经到齐,管弦鼓乐同响,寿康宫的众人纷纷朝着水榭坐下,珍馐果子次第呈上,内侍一声高唱,宴会正式开始了。 水榭深深处,一队没人掬着贺寿的仙桃儿,旋腰拧胯,动作飘逸若仙,看得人目不转睛。 太后笑着点点头,随后朝着玉瑶笑了笑,明显她很满意这个祝寿舞。 凉王妃赵氏执起酒杯,一双秀丽的眉眼细细的扫着上面的纹理,随后冷冷一笑,随手把酒杯放在了桌子角儿上,红唇微微张开,“跳得真好,真是一出好戏。” 这话音儿刚落,就见领舞的舞姬姿势不妥,长裤一下被后面的舞姬踩住,忽然擦破扭伤了脚踝,手臂也撞在了水榭的廊柱上,肌肤上的青紫肉眼可见迅速涨开一片。 众人纷纷看向玉瑶。 “哎呦,这可是怎么了,”赵氏嗤笑一声:“晋王妃可是没日没夜的排练,又翻阅琴谱又查看舞谱的,现在可好,扭伤了……可惜了。” 赵氏这话说的尖酸,但是却也有几分事实在。 玉瑶排练的舞的确别出心裁又创意满满,但在寿诞这种好的时节扭伤了脚踝,这事儿可不怎么吉祥。 不管你是怎么的用功,只要中途出了问题,一切都会被打回原形、 太后捻着佛珠,看了赵氏一眼,随后朝着众人道:“舞就是这么回事儿,哀家看的是心意,老十三一家尽了心了。哀家很满意。” 太后说完,朝着玉瑶安慰了一眼,随后便解围的让人上了折子戏。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响起,水袖甩的也精彩,众人都是察言观色的主儿,听了太后的话,自然明白了意思,一个个的装的看的出了神,一边又是鼓掌一边又是大赞的。 玉瑶叹口气,眉眼微微垂下。 尽管太后方才给她解围,可是太后坐下后,明显眉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谁也不想在自己的寿宴上,出这种事儿。 正在这时,一双修长微凉的手指轻轻握住她的,一双清俊的眸子十分温柔的看着玉瑶,随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心,“本王觉得你排的很好。” 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只要尽心尽力了,便是好的,她的努力和用心,他都知道。 所以,不管别人如何,他都觉得玉瑶做的已经很好了。 尤其是跟赵氏想比,更是好的无可附加。 玉瑶点点头,可是伸手取酒那刻,眼睛却忽然有些不对劲儿,紧接着就是一阵模糊,跟上次的忽然发病如出一辙。 她攥紧手指……心里反复想着可能是因为重生的原因。 玉瑶脑中悱恻,只是晋王却早已经看到她伸出又收回的手,此刻他看似平静,可是心里却像是被火上煎熬,最近他看出她很是嗜睡,太医诊脉也没瞧出什么病症来。 只是,好好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染了眼疾? “扬州大堤的事儿,本王还是要去查,这次你随我同去,我们寻访扬州名医,瞧瞧。”晋王语气淡淡,但是手里的酒盏却已经放下。 他在她身上,是由不得一刻耽搁的。 玉瑶看出他现在就要带她去太医院,只是这是太后寿诞,找郎中不吉祥。 再者,方才又刚刚出了舞姬扭伤的事儿,这样晦气的事儿真的已经太多了,她不能再惹是生非,更不能让晋王在太后跟前失了礼数,败坏形象。 “老毛病了,一会子就好了。”玉瑶反手按住他的身子,“可能风大,一会子回府再说。” 她经了上辈子的大风大浪,如今这等重要的环节,她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骄纵任性的,所以很快将这话给圆了过去。 “你不必计较这些,好好医治眼疾才是要紧。”晋王抬手拍了拍玉瑶的手背,语气不容置疑。 第26章 马车平稳的走在宫道上, 玉瑶一言不发地坐在车里,她真的没猜到晋王竟真的会为了给她诊断眼疾, 直接给太后提告退。 所以当玉瑶侧目看到晋王那张清俊端方的侧脸时, 她觉得自己有种被保护的太过的感觉,顿时哭笑不得。 她眼睛模模糊糊的, 又不想说话, 便靠在马车的窗口上,手指捏着桌上的一个小玩意儿。 正是百无聊赖时,摸到了一只小袋子。那小袋子有些凹凸不平的触感, 玉瑶抬起手指戳了戳,没过半刻的功夫, 玉瑶立马就知道小袋子里面装着一些从宫里带出来的糖果。 宫中御膳房有个新来的张氏厨子, 厨艺精湛, 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 都以吃过张御厨的菜为骄傲, 皇家贵州虽说不至于像寻常人一般, 但是却也喜欢张御厨的菜, 尤其是这包牡丹糖。 玉瑶大婚时,曾吃过一次,赞不绝口。 而晋王这个男人,是非常不爱吃甜的。 玉瑶捏着那圆圆的牡丹糖,唇角微微一弯,误以为这是晋王给她打包带回去的。 她自幼就长在太师府, 是贵胄千金,什么都不缺,可是此刻却因为这牡丹糖,心里觉得很温暖,连眼疾的事儿都忘了。 路上静静的,玉瑶侧头看着马车外越下越大的雪,晋王手里翻阅着一本兵书,一言不发。玉瑶想着他一定是在考虑什么事情,所以也默默地坐在一旁喝着片金茶,不打扰他。 过了两个时辰,雪已经铺满了厚厚的一层。 晋王府昏黄的灯笼下,玉瑶踩着马凳下了马车,紫檀忙将披风取过来,给她小心的披在身上,玉瑶抬手拂去肩上的薄雪,一抬头,正好和走过来的晋王站四目相对。 玉瑶眼睛被风一吹,倒是清明了许多,她面容含笑地看着他,待下一刻却见他两手空空,全然没有那个装着牡丹糖的小袋子。 玉瑶脸上的笑一下子凝住了,皓如美玉的眼睛也暗淡下来。 不是给她的,他又不喜吃甜,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定是为了旁的——女人。 等到晋王冷若冰霜的走过来,玉瑶则是缓缓垂下了头,已然没有半点儿方才舒适、愉悦的心情了,掉头就往府里走。 晋王见她这幅骄纵的小模样,不由勾唇一笑,大手一伸,将她一把圈在怀里,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下一刻却凑到她唇边吻了一下。 一颗糖带着微凉,落在玉瑶的口中,酸酸甜甜的汁水立刻在口腔中化开,甜甜的,凉凉的,是记忆中熟悉的那个味道。 雪无声无息的落着,玉瑶睫毛长长的,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儿盈着浓浓的笑意,全然不见方才骄纵吃醋的模样,而是羞怯柔弱的娇人儿。 玉瑶含着那颗牡丹糖,笑嘻嘻地挽住晋王的手臂,一边走着,一边道:“今个儿头午,太后说尚宫局要举行小选,选出些文采极好的世家女孩儿,作为公主的伴读。” 每年宫里的公主到了适龄时,就会从世家选些门第才华好的女孩儿进宫作为公主的伴读,陪着公主一起读书。 只是伴读这个差事有有很多门道在,一般来讲伴读是要替公主受罚的,门第高的,受罚的几率小些,但正四品以下的却是经常要受罚的。 所以一些世家都不想让嫡女进宫作伴读,往往选些愚笨、犹豫的庶女进宫。 这样的伴读陪伴出来的公主,大抵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后重教,所以专门找了玉瑶还有恒王妃、愉郡王妃等人来挑选些世家好闺女做伴读。 这次,苏太师府也挑选世家女做伴读的名单中。 玉瑶想着自己当年作伴读时,领着夷安公主整日摸鱼捉虾的,搞得夷安公主差点儿丢了公主的分位,想不到皇家竟然还敢选她们苏家闺女作伴读。 只是,这样一来,她倒是可以见见苏太师和母亲徐氏了。 “嗯。”晋王看了玉瑶一眼,见她眉开眼笑的很是欢喜,也便随着淡淡勾了勾唇。 “选公主伴读事儿不大,但是要选些人品厚重的。”晋王想到近些日子发生,公主的首饰珠宝接连被盗的事儿。 虽然没丢多少贵重的,但偏偏在要选伴读时丢,这事儿便大了。 送进去的世家贵女,愚笨事小,若是存了不好的心思,偷窃贼失了信誉,才真的拖累挑选她们的人。 说起拖累这事儿,晋王倒是破天荒的敛眉一笑,浅浅的像是晨起的金色的阳光。 当时,他在弘文馆念书,每日都听说苏玉瑶带着夷安公主钓鱼摸虾的事儿,还摔了皇上的月光杯,碍着苏太师的脸面,又不能惩罚,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看不见。 只是可苦了宫正司的人,每次玉瑶进宫都提心吊胆的,整日恨不得想个办法来治治她。 “嗯,妾也听说了伴读偷窃公主东西的事儿,只是这些世家女都是不缺金钱的,便是庶女也是来之前被好好训导过的……” 按宫正司的话,是公主身份贵重,不能贸然声张,要私下处理了,要不被史官载录了去,会留下千古骂名。 可玉瑶却觉得伴读偷窃的事有蹊跷,就好像是故意在她们推荐世家女的关头,故意做出来为难她们一样,突然就丢出来的包袱。 一时间,公主、伴读、偷窃这些字眼在玉瑶脑中盘旋,记忆也像是飓风一般奔涌而来,上辈子在选伴读时,凉王妃赵氏是格外积极的。 选伴读,送伴读,这些伴读必然和公主结下深厚的情谊。 日后,公主出嫁,伴读大婚,这便是一条无形的利益链儿…… 赵氏最关注这些眼跟前的细枝末节的,而这次,太后却没让赵氏插手,照赵氏那等小肚鸡肠的性子,不私下找事儿是不可能的。 而细细推想,这偷窃的事儿跟赵氏不无关系也不太可能。 玉瑶微微蹙眉,俏脸红扑扑的,手指捏着晋王的肌肉,微微侧脸儿,道:“若是妾说是凉王妃故意为难我,王爷可觉得妾事儿多?” 晋王垂首看了她一眼,微微侧着的脸儿,在红纱宫灯的映照下,显得更是娇艳动人,嘴里说着句句插刀的话,可声音又出奇地柔和,干净灵气地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晋王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一双俊雅的眉眼紧紧盯着她,心里有什么似乎被她一下一下的撩拨上来…… “阿令,好好说话。”晋王喉结微微一动,一双眉眼里全是占有欲,“不要撩拨本王。” 听到他这般喊她的乳名,玉瑶不由“噗和”一声笑出来,随后手下滑,轻巧的握住了他的,眉开眼笑道:“好~” 这些日子来她和晋王两人相处频繁,她也算是快摸透了晋王的脾气。晋王冷淡、不苟言笑,但却又经不住她哄,他不管多恼,只要她服软认怂地说上几句好话就能把他哄的开开心心的,这孩子般赤诚的心性,倒是让她快忘记了跟前这个是威风凛凛又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晋王见她这般没心肺的笑的天真烂漫,不由心里的情绪也下去了,她是总能情谊拿捏他的。 不管是赵氏还是旁的人,他都会替她清扫干净路上的这些“障碍”,替她办成这件事。 *** 到了送挑选的世家女名单的那天,玉瑶和恒王妃一道进了宫。 原本到宫正司那里走一趟便是了,只是却听太医院的医女提了一两句贞妃染了风寒的事儿。 贞妃是晋王的母妃,也就是她的亲婆婆,但是贞妃性子太过淡泊名利,又常年病着。 所以大婚时她没来得及见,后续因为她去了慈安寺养病,所以更没有见得机会。 这次贞妃染了风寒,她作为儿媳入宫探望,实则是她第一次见贞妃。 一阵风吹来,几片枯干的叶子飘到了玉华宫的门槛儿上。 玉瑶弯身将枯干的叶子捡了起来,一如上辈子在宗人府捡起的那片桂树叶子一般。 看着叶子上面的纹路,玉瑶脑中浮现出在宗人府的那些日子,现在再回头看,心中感慨万千。 “王妃您来了,快请进。”一个穿着绿色襦裙的慈和丫头从玉华宫里出来。 温柔的看了玉瑶半晌,忽然弯唇一笑,道:“娘娘一早就说您会过来,奴婢初初还不信,如今还真的应验了呢。” 玉瑶静静地听着跟前这个丫头说着。 “奴婢叫]春桐,王妃您这边儿请,娘娘这会子还忙,但早早给您备下了月兔茶。”春桐笑盈盈的说着。 “嗯。”玉瑶轻轻应了一声,扫了跟前的春桐一眼。 贞妃性子淡泊温顺,想必对跟前的丫头也是极为宽和的。 要不一个掌事宫女,也不会这般爱说爱笑的。 “这月兔茶是今年新贡的春茶,整个宫里只有咱们玉华宫有。”春桐弯身将果木炭填进紫砂炉中,随后又用小念子往茶壶中添了些月兔茶。 春桐是个极为爽朗的性子,一面沏茶一面朝着玉瑶道:“娘娘说着月兔茶,茶汤碧绿清亮,是适口性极好的茶。” 听她这般热情,玉瑶便接过茶盅,抿了一口尝尝。 起初,她是不抱希望的,不想这茶竟入口柔和,一股别致的清香,口腔中立刻就满满的幽香回甘。 正喝着,却听见背面正在侍弄花草的宫女,忽然“啊”了一声。 一只黑色的猫儿,伸着爪子扑跳着立刻从玉瑶绣鞋上跑掉了…… 第27章 贞妃平日没有别的爱好, 独独喜爱侍弄花草,皇帝甚至派人去了西域, 千里迢迢地弄来了醉仙花的种子。 玉华宫的宫女知道贞妃极为喜爱这醉仙花, 就一直精心培育着,现在算起来已经一年多了, 但才长出了一小簇花叶。 可越是这样, 这醉仙花就越珍贵。 再加上贞妃又不争不抢的,整个宫里的宫女太监也就是侍弄侍弄花草树木,在后面的小院子里喂喂鸡。 算起来, 整个后宫,最安宁最安稳的就是贞妃这玉华宫了。 可今日侍弄花草的是新来的宫婢小娥, 她先前实在浣衣局的, 根本没接触过细活, 平日也只是剪剪花枝和除草,养醉仙花这样的娇花, 她可怎么娴熟。 她也不知道玉华宫里是养猫的, 乍一弄花锄, 自然惊吓到了猫儿, 被惊恐万状的猫儿狠狠咬了一口。 小娥手背被咬的出血,自然吓得高声大叫。 春桐正在沏茶说话,听到小娥这声嚎叫,顿时就受到了惊吓,手里的茶盏一下子就跌在了地上,张开嘴不住的吸气儿, 手里酸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而玉瑶却冷静的走过去,将腰牌递给小娥,“去太医院找罗太医,让他给你检查一二。” 这举动被刚侍弄完花草的贞妃看在眼里,一双如秋水的眉目不由微微眯起来。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媳还能如此镇定自若,说起来倒是有几分能耐呢。 先前她倒是听说了一些玉瑶和自家儿子的事儿,也知道玉瑶经常无理取闹地欺负晋王。 一些后宫的妃嫔,有时来玉华宫玩儿,经常劝告她,让她把玉瑶喊过来,重重的训斥敲打一番。 只是,她却极为厌倦插手这些事儿,也不喜欢听旁人解释什么,总归夫妻间的事儿自有夫妻相处的道理和法则。 好的夫妻感情也不是外人插手管出来的。 如今见到玉瑶冷静聪慧,倒是对她有些另眼相看。 “今儿一早,本宫就觉得心情好,想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的,原是阿令你来了。”贞妃声音柔和清雅,语调轻轻的像是天边漂浮的卷云,听起来很舒服很惬意。 玉瑶听到那柔柔雅雅的声音,不由转头朝着玉华宫门口的方向望去。 只见贞妃一身素色的衣裙,乌发用一只玉簪松松挽着,眉似远山,目如秋水,看上去无比的清丽素雅,不过脸儿上可能因为常年生病的缘故,少了几分血色。 贞妃眼波流动,淡淡的唇微微弯着,不疾不徐地道:“本宫玉华宫后院子有个小亭子,我们过去坐坐。” 看着贞妃那双如秋水的眉眼,玉瑶脑中立刻浮现出了晋王那张清俊端方的脸。 兴许是因为贞妃是晋王母妃的缘故,或者是贞妃那温顺和婉的性子,让玉瑶好一见便心生亲切感。 两人坐在亭中,亭子周边挂着些鸟笼,里面喂养着红面牡丹鹦鹉、彩鹰、金丝雀、白头翁还有几只可爱的画眉,唧唧啾啾的,很有生活意趣儿。 玉瑶见贞妃拿着一株小草逗着鸟雀,不由眉眼盈盈。 难怪宣帝很喜欢贞妃,这样淡泊又温顺的女子,要她是男的,她也要好好的疼着宠着。 正想着,就见青铜端着一个木制的茶盘,上面摆着一只白白的类似糯米糕状的东西,上面均匀地散着一些蜜饯蜜瓜还有些新鲜的果子块儿什么的。 “这是扬州新贡的蜜饯哈密杏,胤儿说你爱吃酸甜的东西,想着你爱吃,便一直给你留着。”贞妃用小银刀轻轻割下来一块儿,放在小碟子中递给了玉瑶。 “嗯,很清甜爽口。”玉瑶轻轻咬了一口,那蜜饯哈密杏立刻就在口齿间融化开来。 这味道竟比昨日张御厨的牡丹糖还要好吃几分。 玉瑶随手拈了另外一小块儿,细细的放在了口中。 贞妃看着玉瑶喜欢吃,便眉眼笑盈盈的,随后将青桐递过来的杏花酿酒给玉瑶斟了一杯,“用花酿酒配着蜜饯哈密杏最好吃,你尝尝。” 玉瑶看着她温柔慈和的模样,心里微微一悸,竟有几分不知道的情绪忽然堵在了心头,说不出话来。 贞妃素来性情平和,一边喝着雨花茶,一边捋着白色的衣裙,袖口上面用了淡淡的粉线绣了些乌荣梅兰的纹路,看起来温婉又显清雅。 桌上的一角摆着尚功局送来的大乘佛经。 这些读起来有些拗口的经书,她却是极为喜欢的,每日得了闲儿都会细细的翻阅品读。 大隋曾在开国时就定下了每年腊月十五去大佛寺烧香礼佛的礼制,只是要走下这一套完整的流程,时间会很长,且念佛经参禅又枯燥繁琐,宫妃们往往拘着不到片刻就心烦的要命。 所以每次宫里的妃嫔都是不乐意去的,最后宫里能静心礼佛的只剩下太后和贞妃了。 “记得幼年,我最头疼这些经书了,每次都跟着夷安公主受罚,对这些佛经念啊背啊的,想想还真是让人头疼……”玉瑶揉着太阳穴。 见到这些经书,玉瑶可是读不下去的。 贞妃合上经书,面容带笑的看着玉瑶。 只见她声音清脆悦耳,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透出一股灵气和娇软,白净秀气的脸儿因为想起往日被罚的日子,竟也流露出几分苦恼的小模样,令人瞧着心里很是喜欢。 贞妃没有回话,只是突然将白软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发心,温柔到:“阿令。”她轻轻唤着她的乳名,声音像是月色一般温柔,“难怪胤儿这般喜欢你,本宫到底是明白了。。” “给母妃请安,”一声清冷但是极为好听的声音传来。 玉瑶站起身,见晋王一身正红色的圆领朝服,腰上束着玉带,睫毛纤长,眉眼雅俊,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今日的他格外的俊美好看。 贞妃瞧见晋王,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些,玉瑶还未过去,就见贞妃已经站起来,伸手将晋王挽住,眉眼中闪现着从未有过的光华,“呵,阿令不来,你便不来看看我这个母妃了?” 他这个儿子总是冷若冰霜,虽说文雅俊美,但就是性情太过淡泊清冷。 用皇上的话来说就是,他这个十三子比贞妃的冷淡还再高一层,若是得了一片云彩怕是要羽化登仙去了。 “草鸮。”晋王将一只鸟笼子递给贞妃,声音依旧清清淡淡的。 这是外域商人进贡来的奇珍异兽,是极为珍稀的鸮类,大隋很少有。 草鸮这种珍禽,性格很是凶猛、横残,抓到小的田鼠会整头吞食,抓住大的田鼠则会一爪子拧断田鼠的脖子,啄食田鼠的脑浆,然后一条一条的撕烂其身体…… 说起来是个益鸟! 贞妃喜爱鸟雀,但是喜爱的是很可爱的那种,如今这么个大鸟在笼子里嘶声力竭的扑腾着翅膀。 贞妃不由蹙了蹙眉,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玉瑶。 自家儿子,自幼就是这么不解风情的……也不知平日里怎么哄媳妇儿。 自己的母妃,怎么样都行,可是媳妇儿却不一样了,不仔细哄着,真的会跑了。 贞妃微微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晋王已经转身朝着玉瑶去了,大掌轻轻摩挲着玉瑶的发顶。 似乎有将贞妃的手温拂去的意思。 他就是这般,他不喜欢任何人碰他的阿令。 半晌抓住了玉瑶的腕子,袖在袖里,抬起眉眼,朝着贞妃认真道:“阿令,是本王叫的。” 作者有话要说:心情好,撒一把糖糖。 PS: 感谢小仙女 养蜂农 投雷,么么哒~~MUA~~ 第28章 玉瑶讪讪地微微挣脱了一小下, 但是又被晋王捏的紧紧的,只能转头望向框上摆着两盆京菊。 照道理, 冬日里京菊是不会开的, 也不知贞妃如何养的,竟然开得正妍。 玉瑶略略地瞧了两眼, 待目光移到贞妃脸儿上时, 显然有些心绪紊乱。 上辈子,她跟晋王关系不好,所以并没有经历过现在这种婆媳关系。 可如今, 她却面临着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婆媳关系,原本她和贞妃相处也的确挺融洽的, 可是方才晋王这个俊男人忽然打翻了醋坛子…… 在这种状况下, 她似乎有点儿处在婆媳纠葛这一亩三分地儿上。 更尴尬的是, 晋王并不是特别依赖或者特别站母妃方的“孝子”,相反他是完全死抓着媳妇儿, 强烈的占有, 连母妃碰碰都不行不行的那种。 被夹在中间的玉瑶, 心里慌慌的, 正着急的太阳穴一突一突跳时,忽然听到“噗喝”一声柔和但是愉悦的笑。 贞妃走过来,挽住玉瑶的手,伸出白嫩的手指,踮脚戳了戳晋王的眉心,“呵, 到底还是有人能制得住你!” 贞妃说完,笑眼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只见自家儿子长身玉立,丰神俊秀,至少还要高出宣帝一个半头,不由眉眼里的喜欢就更胜一层,又见他穿着正红色圆领朝服,乌发高束,灿然生光。 更是满意地笑了笑。 三人坐在亭中,宫女新沏了华顶云雾茶。 玉瑶低头小口抿了口茶,茶香入口,幽香甘甜缭绕不断,喟叹出声,“茶香甘甜,先前并不觉得华顶云雾茶好喝,现在一尝倒是觉得,吃好茶还要这个。” 贞妃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叶沫子,听到玉瑶的话,不由温柔的笑了笑,“正是,饮茶参禅都是这样,慢慢的品,自有精致的滋味出来。” 话音儿刚落,就见青铜面色苍白的进了亭中,朝着贞妃低声道:“娘娘,皇上昨日驾临了储秀宫。” “嗯。”贞妃面色如常,闭着眼睛慢慢地品着茶,片刻柔声道:“后宫雨露均沾,是好事。” 她与宣帝同床共枕十余年,她从入宫那刻起,就有了这种认知,从得宠封妃开始到现在,对宣帝的身份已经有了明确的认知。 最初因为宣帝去旁的宫殿,造成的失落和隐隐的烦躁,已经渐渐淡化成了平和宁静。 “您啊,总是不争不抢的。”青铜恙着眉,“听储秀宫的婢女说,皇上夸赞贤嫔娘娘用的梨花香,赏赐了不少的东西。” 储秀宫贤嫔用的梨花香,还是昨日从贞妃这里拿的。 这梨花香不同于民间传统的梨花香,而是反其道用了白梨花、黄熟香、冷菊、附子、零陵香、还有白芷、白牡丹、白芙蓉、白梅蕊等,用细挫磨成细细的粉,然后加入甘松、沉香、片金茶,以缎袋吊在白梨花树下面,四十九天后,再加入麝香和冰片,慢火炒一日。 最后攒成丸子,用白桃蕊层层覆盖,封在白瓷坛中封上三百六十天…… 昨日是第一次开封,贞妃来玉华宫的贤嫔闻到这种香,喜欢的不得了,言语间都是求取些梨花香。 “明明是您制的香,储秀宫那边儿却说是贤嫔亲手制得。”青铜愤愤不平,半晌咕哝一声,“还亏得是宫里的主子,脸皮厚的跟城墙似的,她初初来咱们宫里,都不知道这香叫梨花香!” 贞妃面无表情,眉目间也是淡淡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去,计较这些最是没趣儿的。” 说完,便拿起桌上长长的逗鸟儿的细棍儿,一边逗着金面牡丹鹦鹉,一边微微笑。 云髻高挽,右侧的白兰步摇微微的晃着,看上去清丽淡泊,婉转娇柔。 玉瑶见状,不由侧头看向晋王。 只见晋王更是清和端方,面无表情,好像这后宫争斗跟这娘俩没一点干系似的。 玉瑶皱眉,正要起身去找贞妃说话,却被晋王不动声色地轻轻按住了绣裙。 玉瑶不解地望向晋王,这算是哪门子事儿,她若是贞妃,这一刻就狠狠揭破贤嫔的厚脸皮。 求了别人辛苦制的香去,却在皇上跟前装作是她自己制得,没有比这更厚脸皮的了。 她晋王府若是出了这号人,她能活活撕了她那张嘴。 贞妃缓缓转身,将逗鸟的细棍儿递给青铜。 青铜皱眉,正要说话,却见苏公公小步进了玉华宫,朝着晋王、贞妃 玉瑶三人行礼后,道:“贤嫔娘娘这会子来了玉华宫,哭的厉害着呢。” 玉瑶听了更是不解地看向了旁边面无表情的男人。 贞妃性子淡泊,不争不抢的,根本不会理会这些后妃的小心思。 而贤嫔哭的这般厉害,还专门来了玉华宫,明显是被什么人掣肘了……而数来数去,能这般老谋深算的,只有跟前这个清冷端方的男人。 “不是已经得了赏赐了?怎么还到本宫这里哭上了?”贞妃转身,柔和的看着苏公公,讲话声音也柔柔的。 苏公公站在贞妃对面,看着玉华宫东侧的面对两扇板门,脸上深深一笑,道:“先前秋日宴上,西突厥来使请求与咱们大隋皇族和亲,求娶咱们大隋的公主为西突厥汗妃,实现大隋、西突厥两国的友爱和平。” 先前皇帝是想从宗室女里挑选一个圆滑成熟的,不想贤嫔的女儿孟元公主为了显示身份,在西突厥使臣跟前一番刻意修饰,描眉画眼的,清丽的跟得出水芙蓉一般。 西突厥使臣瞧见了,很是坚持的抬进来十大箱子西突厥的珍宝,还跟宣帝许诺进贡三千匹战马。 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迎娶孟元公主入西突厥。 远嫁的女儿,向来是命运惨淡的,尤其是和亲到西突厥那等鸟不拉屎的荒僻苦寒的地儿,跟京城相隔十万八千里,根本就无法打听相互的消息。 安庆三年,曾有宗室女和亲过,嫁过去之后,没有细心的丫鬟照顾,产子又难产,受了苦难磋磨多天,坐月子时又感染落了病根,很快月事就停了…… 也没过几年的光景,那宗室女就年老色衰的厉害,被西突厥那些剽悍的婆娘欺负的厉害。 日子苦不堪言。 贤嫔在宫中多年,自然晓得其中的厉害。 当下就哭的梨花带雨的求着宣帝,只是宣帝早已看中西突厥的战马十余年。 身为帝王,天生的薄情狠毒,再加上后宫子嗣繁多,和亲一个公主,可以换了千匹战马,意味着将来可以攻下万座城池。 宣帝怎么算都算着这笔账划算,自然冷声呵斥贤嫔不分事情缓急。 贤嫔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整日里勾心斗角的算计到了嫔位,就指望孟元公主了。 所以,贤嫔是怎么都不肯死心的,急得面红耳赤,哭的眼睛红了苦苦央求宣帝,“西突厥是何等的粗蛮,孟元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忍心看她被那些蛮夷欺负糟蹋?” 贤嫔知道此刻宣帝是不会松口的,所以双手紧紧抓着皇帝的脚腕,一边咳一边哭道:“求您收回成命,臣妾膝下就这一个孩子,她在西突厥,臣妾心里的苦……” “和亲这事儿到底是场笑话,是疼不了人的,更没有荣华富贵。”贤嫔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皇上,臣妾求您。” 宣帝听来自然是觉得意料之中,看了看贤嫔,勾了勾唇角,“你整日满腹的心思,能把旁人辛苦制的香狡辩成自己的,那时候怎么不说可怜可怜旁人?” 说完宣帝扭头就走,贤嫔一怔,沉默的攥紧了掌心,长长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睛里透着很不甘心。 先前,她曾听宸贵妃说,皇上其中最爱的是贞妃。 她初初是不信的,毕竟整个大隋唯一一个用“宸”字做封号的只有宸贵妃——阮灵光。 只是闲来无事,也是被宸贵妃算计了,竟不知死活的想跟贞妃一较高低。 所以才故意占了贞妃新制的梨花香的功劳。 可是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彻底错了,宣帝只所以喜欢那梨花香,不是因为梨花香的味道,而是他知道那梨花香是贞妃辛苦制出来的。 只要贞妃做的东西,他都打心眼里喜欢着。 贞妃的确是目比秋水,绝色清雅,但是在六宫粉黛中也不是最艳丽明媚的,可是直到此刻她才彻底的明白。 皇帝并非是因为贞妃的美貌才格外喜欢,他喜欢的是贞妃淡泊又清冷的个性,哪怕是贞妃跟他闹翻了,整日冷冰冰的,他都爱极了。 而自己,包括宸贵妃、懿贵妃,不过是皇帝眼中的一具玩偶,是繁衍子嗣的工具。 贤嫔跪在玉华宫的门口,一双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精明和算计,眸底阴阴沉沉的,心里像是冒了一根刺儿,她现在对贞妃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恨意。 恨她一直这样不争不抢的淡泊模样,也恨宣帝这般春风化雨、不动声色的爱着护着贞妃…… 日后如登高位,她一定会把玉华宫都翻过来,让自己称心适意地狠狠收拾贞妃。 只是,这会儿她却又奇特的觉得贞妃如果向皇上求情,皇上一定会收回让孟元公主和亲的成命,所以这会子跪在玉华宫的门口哭的又很厉害。 贞妃敛起眉眼,朝着门外扫了一眼,随后起身径直走到了贤嫔跟前,温柔地将她扶起来,“皇家自来如此,本宫当年便是和亲嫁过来的,没有任何说皇上的立场。” 玉瑶听了这话,不由惊讶地看了晋王一眼。 晋王却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伸手将玉瑶拉进怀里,声音低沉道:“母妃是于阗国人。” 他声音清清淡淡的,他素来不喜给别人解释什么的,也从不管旁人听不听得懂。 但是对玉瑶却习惯了耐心,无论她说什么,他总会习惯性的解释两句。 有关他母妃的身世问题,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 “其中还有些旁的,日后本王慢慢给你说……”晋王侧身,抬手轻轻抚摸玉瑶的发心,“你不常来宫里走动,有些事不知道也正常。” 有关贞妃是于阗国的事儿,玉瑶上辈子也是当阿飘时,听放出宫的宫女提过两句。 从高昌故国横穿荒原沙漠途径楼兰国,一直吵着若羌的鄯国往西边儿去,有一个小小的国,名为于阗国。 当年于阗国受到西突厥的攻击,请求大隋相助。 当时的宣帝并不想为了一个小小的于阗国出兵。 所以故意说了句向于阗国皇族求亲的刁难的话,谁都知道于阗国汗王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自由被人牙子拐跑了,只剩下了一个如珠似宝的大公主——韶明公主。 也就是现在贞妃。 当时的于阗国汗王为了保住国都,明明知道这是卖女儿的事儿,也知道大隋宣帝是可以刁难,但还是把女儿和亲送进了大隋。 后来进了宫,生下了晋王,韶明公主被晋封为贞妃。 只是后来为了失散多年的妹妹,贞妃跟皇上闹翻了脸,被圈禁在了玉华宫三年。 圈禁这三年,虽说圣宠不衰,甚至每年宫宴上得到的赏赐也是诸妃中之首。 不过先前温婉疏冷的贞妃却变得越来越冷肃话少。 待细细的回想贞妃这段缘故,玉瑶倒是明白了跟前自家男人这清冷不苟言笑的性子的来源。 外面贤嫔听到贞妃的婉拒,顿时不依不饶的撒泼起来,似乎有故意跟贞妃扭打起来的气势。 晋王皱眉,径直朝着玉华宫的宫门处走去。 只见一队侍卫不由分说的将贤嫔拖走了,外面吵吵嚷嚷的好一阵子。 贞妃静静地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子经书,待心情平复下来,才转头温柔的拉住了玉瑶的手。 叹了口气道:“宫中就是这等是非之地,不找事儿况且还有事儿落头上,说起来本宫倒是羡慕你,胤儿对你一见钟情……” 听到这里,玉瑶握着茶杯的手不由一顿,她从来不知道的是晋王这样清贵威严的男人竟然对她是一见钟情。 贞妃和煦地一笑,将晋王送的那只草鸮递给身后的宫婢,温声道:“阿令,你年幼捣蛋淘气,你以为只凭太师府,就能袒护的了你?” 她当年给夷安公主做伴读时,那可是真真一个惹事精,夷安公主是个好奇又又怕事儿的性子、 每次跟着玉瑶玩了儿,出了事儿就往玉瑶身上推。 玉瑶这些年来,一直以为是宫正司碍着太师府的颜面,才不往重里罚她,不想一直以来却是有人默默地跟她身后给她收拾烂摊子。 贞妃面容和缓,眉目间微微眯着,“当年你和夷安公主摔断了皇上的御笔,被宸贵妃的人看到了,好生的一阵栽赃陷害。” 玉瑶想了想,脑中却没有一点印象。 “你跟胤儿大婚半年了,自然知道他背上的那些鞭痕……”贞妃声音轻柔动听,但是语调中明显带了一抹心疼。 当年宸贵妃争权,故意借着玉瑶摔断御笔的事儿来挑衅生事。 按照宫规,摔断了御笔是要领十棍然后送进天牢关半年的。 而玉瑶没有一点影响是因为晋王当时替她揽下了全部罪责。 宸贵妃借此生事,晋王被打了三十鞭,又在日头毒辣时,跪了足足四个时辰。 这般刑罚就是正常大人都会受不了,更何况当时晋王刚大病初愈! 只是,就是在那种关头下,晋王都没说出是玉瑶闯祸摔断的…… 玉瑶听到这里,站了起来,心里如同刀绞一般。 这些,他从来没跟她提过,夷安公主应该是知道的,也未跟她说过。 她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上辈子那般折辱又胡闹了晋王,甚至故意会提起东宫来刺激他…… 上辈子她对他做的那些事儿,跟贞妃说的这一件件的小事儿串联起来,玉瑶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劣迹斑斑。 真的做的都是些诛心之事。 贞妃看玉瑶情绪波动有些大,忽然闭上了嘴。 这些事儿,晋王从来不让任何人说,可是她却明白她自己儿子的性情,她不说,他永远不会跟玉瑶提起。 而玉瑶不知道这其中缘故,就永远不会真心真意的爱着护着他。 女人最是了解女人,她此刻算是对这小两口放了心。 待晋王处理好贤嫔的事儿,太医院的人也来给贞妃请脉了。 玉瑶朝着晋王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挽住晋王的胳膊,半侧身子极为依赖的靠着他。 也不知是刚才处理贤嫔的事儿出神还是旁的,晋王见她主动贴着他,不由身子一顿。 玉瑶看着太医三段式诊脉,心里奔涌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半晌抬头凝望着晋王的眼睛。 只见他长眉微皱,丰度俊雅,眸底深深浅浅的一阵复杂。 玉瑶不用猜也知道,自己向来冷淡,只是凭着方才那点儿依赖,晋王那等深算的性子自然是怀有疑虑的。 被她初初嫁过来那一阵折腾,又是极为薄情的初初拿着东宫来逼迫、凌迟了这么长时间,她如今重生了,后悔断了肠子,自然能很快的回转过头来。 但是晋王却是一无所知的,所以他这种怀疑的目光,是一种极为正常又自然的反应。 只是,脑中浮现出贞妃说的他揽下罪名,被宸贵妃刻意构陷的刑罚了三十鞭子,又暴晒在日头下,玉瑶心里就一阵心疼,不敢在脑中细想当时的场景。 但是,她性子不羁,不会扭着面字里子的,终究乱世用重典,她现在必须给他上上“重典”。 她微微蹙眉,樱唇柔软,吹气若兰:“王爷,妾有话要说,你无条件的要听,且听到心里去。” 她面色坚定,但是语调却没了往日的十分娇慵,而是微微透着一种紧张。 晋王垂眸看她,淡淡道:“嗯。” 玉瑶攥紧拳,重重吸了一口气,满脸红晕低声道:“……幼年时节,妾和夷安公主闯祸,只是妾真的不知后续的事儿,也从来没人告诉妾。包括摔断皇上御笔那次,夷安公主并未告诉妾那日还掺和上了宸贵妃,妾一点儿也不知道内情。” 听到玉瑶的话,晋王不由皱眉看了贞妃一眼。 玉瑶却紧紧抓着他修长的手指,一双水盈盈的眉眼直直迎上他的,继续道:“但是,从即日起,妾会好好的认认真真的过好每一天,和王爷的每一天,王爷对妾做过的,妾都会清清楚楚的知道!永远不会睁眼瞎的去瞧着旁人好!” “……” 玉瑶说的极为认真,清澈的大眼中充满了欢喜和倾慕,“王爷俊雅温柔,妾觉得王爷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夫君,是妾最喜欢最喜欢的夫君。” 晋王眉头皱的更紧,那身圆领红朝服,映衬的他更是眉目俊雅。 “从今日起,我苏玉瑶一心爱你,白头偕老,任由着王爷的心意,绝不辜负。” “……” 玉瑶说的认真,当着贞妃和太医的面儿,径直朝着晋王认真的发誓道:“妾永远心悦爱慕殿下,妾发誓绝不是为了有趣也不是为了什么旁的人,更不是因为御笔的事儿……归根结底,妾从今儿起,是王爷的嫡妻,洞房花烛还是旁的,妾一切都愿意……只是不要再纳什么旁的女人进后宅……” 玉瑶越说越有些语无伦次,脑中的逻辑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贞妃正在听太医诊脉,耳朵里忽然飘进这么一句大胆不经的话,顿时就噗喝一声笑出来。 诊脉的太医更是吓得哽住了。 这……这是什么神仙王妃,这么大胆露骨的话都敢说。 晋王垂首看着玉瑶,只见她红唇微微弯着,梨涡乍现,粉颊红晕,神态极为撩人。 晋王见状,勾唇浅浅一笑,随后低下头去,薄唇微微逼近她涂了口脂的唇,低沉暗哑着嗓音道:“你自己说的。”说完作势要亲她。 玉瑶“啊”了一声,一张小脸儿迅速的飞了红,朝着贞妃和太医的方向偷瞄了一眼,道:“有人在呢,你、你……不可……噫!母妃她人呢?” 玉瑶睁开眼往亭子中一看,只见桌上放着两盏冒着热气的茶水,但是诊脉的两人却早已经影踪不见。 第29章 日渐黄昏, 北风刮面像是一把利刃,淡淡的日光下, 玉华宫掩饰在淡淡的光晕中, 不远处影影绰绰的房檐儿边角都消失在暗暗下来的天色中。 一声声的的更鼓从高空中隐隐传来,皇宫大内茜纱灯笼一盏盏的点起来, 青石板小路上的微微烛光在薄雾中闪闪烁烁。 玉瑶和晋王上了马车, 一路往晋王府的方向行去。 待回到晋王府已经是夜晚昏黑时分。 在暗沉的鹅卵石路上,晋王伸过手来,轻轻抓住了玉瑶的腕子。 虽然知道晋王这是怕她扭到脚摔倒, 这才牵住她的腕子。 只是那只白皙微凉的手指微微摩挲她腕子上的肌肤时,玉瑶的指尖儿却微微一蜷。 从晋王府的门口到玉瑶的宜和苑, 足足走了小半刻钟。 到了宜和苑的门口, 晋王还未松开她的手。橘子&& 玉瑶抬头瞄了他一眼, 晋王这张脸可以说在真个大隋都是极为好看的,眼角微微上挑, 带了几分俊雅, 乌发高束, 发上簪着一只白玉的簪子, 全然可以当得起“美如冠玉、俊雅逼人”八字。 看了一阵,忽然,玉瑶深吸了口气,小手指微微勾了勾他的大掌,低声软软道:“王爷……” “嗯?” 玉瑶听他回应,继续道:“晚上…可是要留……宜和苑?” 晋王唇角微微一动, 一抹笑意映在眸底,深深浅浅,恰似暖风凝露,“好!” 晋王和玉瑶今日出去了一天,早就饿了,紫檀已经吩咐好小厨房备好了晚膳,正急着开饭呢,忽然听见苏公公来报说是苏太师和徐氏来了。 听到父亲和母亲来了,玉瑶眉眼中立刻就盈上了欢喜。 先前,她刚刚被宣帝赐婚,她死活闹着不嫁晋王,为此和苏太师闹得翻了脸,甚至还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如今他们能来,玉瑶眼眶顿时有些烫烫的。 苏太师和徐氏进门,看到晋王也在宜和苑,不由微微一怔。 晋王倒似乎心情很好,对苏太师和徐氏很是有礼尊敬。 苏太师平日里就很欣赏晋王的雅正清明,如今见晋王头回这般温和,便起了跟晋王对弈的心思。 两人在外间儿对弈,徐氏便眼眶发红的拉住了玉瑶的手,两人进了里屋说话去了。 徐氏朝外看了一眼,随后娇宠的将玉瑶拉进怀里,温暖的手一下下的扶着她的发心,像极了幼年时的光景。 徐氏就是这般,总拿着玉瑶、云歌的当成孩子。 半晌,徐氏忽然惊奇地道:“瑶儿,你和晋王可是住在一起了?” 其实也不怪徐氏这般问话,玉瑶重生前,还给徐氏写了封信,大意就是讨厌侍寝,讨厌晋王靠近…… 如今见到晋王的被褥在玉瑶的床榻上,自然出奇的问了句。 玉瑶被母亲徐氏这句话问的脸红起来,手拧着帕子,娇嗔道:“母亲啊……说什么呢。”说完,玉瑶一下又红透了脸儿的垂下头。两只玉润的小耳朵红彤彤的。 出嫁的女儿,尤其是刚出嫁了一两年的,一般都很羞涩,尤其是当着自家的母亲,提起闺房的事儿,更是满脸的红霞。 玉瑶不好意思看徐氏,呼吸也像是兔儿一般急促起来。 徐氏却拉起玉瑶紧张的一双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轻的拍着,柔声道:“瑶儿不用不好意思,为娘是过来人,有些话和有些事,为娘还是要告诉你。” 室内点着赤金红梅灯,满室光华,徐氏看出玉瑶白净莹润的肌肤上透出来的红晕,不由说了一声。 玉瑶虽说在晋王跟前放肆 ,可毕竟那是耍嘴上功夫,而当着徐氏这等传统又讲究三从四德的女人跟前,她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徐氏却是另一种想法,毕竟她是玉瑶的娘亲,心里是每一分都是玉瑶考虑的,所以说话都是直戳正题。 再者,徐氏已经是中年妇人,经历的这些事儿实在是太多了,她觉得女儿在她面前压根就不用不好意思, 左右夫妻也就那点儿事儿。 大同小异罢了。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苏太师那边儿也下完了棋了,一脸愉悦的坐在外殿的椅子上,见到玉瑶出来,便端庄肃穆的问了几句旁的。 末了,苏太师很是认真的看着玉瑶,道:“瑶儿,人这一辈子能遇见对的姻缘很难,索性你遇见了,为父没有别的盼望,就盼着你能跟晋王好好过日子。他是个世间少有的好男人,心中想的只有你。” 苏太师看着玉瑶的眼睛,认真道:“那么长的一生,总要有个人如晋王那般照顾你,待我们百年归老时,才不会惦念你。” 玉瑶先前出嫁时,只顾着心里不痛快,就对苏太师口出恶言,可是现在在细细想来,天下的父母哪里有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 他那般,也不过是以过来人的经验,给她选一条适合的路,两人在择夫上出现分歧,并不代表苏太师就不疼爱她了。 玉瑶越想眼圈越是发红,对上辈子自己做的事儿又是气愤又是自责。 “行了行了,稍微喝的酒就说这些高深莫测的,咱们阿令才多少岁,能跟你这老头比?”徐氏瞧见玉瑶眼圈发红便有点慌,朝着苏太师训斥了几句, 随后急忙握住玉瑶的手,心疼道,“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再者晋王也的确是英挺俊极,人品又雅方端正,我们也是怕你错过了,这才一直一直的絮叨!” 玉瑶螓首,看着徐氏和苏太师慌了的模样,不由红唇轻绽破涕而笑,道:“我心里没什么?只是想起过往,觉得做得的确有错,这才不由自主的哭。” 徐氏听了与苏太师对视一眼,眉头带着浅浅笑意。 他们的女儿就是这样,性情很是开朗豪爽,不会刻薄的小肚鸡肠。 先前世人都说苏太师嫡次女性情任性骄纵,其实在他们眼里,玉瑶就是个很好哄的小孩子,大道理摆在前面,之后顺着她的心意说就成了。 哪里去讨那么多的骄纵?! 三人说这话,就见苏公公脚步迅疾的进了房,恭敬道:“王妃,王爷这会子已经差人备好了晚膳,说请太师大人和夫人一起过去用晚膳。” 宜和苑的东配殿,已经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端着托盘的丫鬟鱼贯而入,很是小心仔细的将最后一道水煮鱼摆在了圆桌的正中间。 不一会儿,整个圆桌上就摆满了珍馐玉肴,摆在正中央的是一道热气腾腾的水煮鱼,新鲜椒麻,吃上一口,整个嘴唇就椒麻的簌簌的,像是抹了唇脂一般的红艳。 这水煮鱼是苏州一个厨子做的,那厨子是百年传承的老手艺,尤其这道水煮鱼做的更是一绝。 选用一条刺少的草鱼,用薄薄的常细刀片去鱼鳞和内脏,然后利落的将草鱼片成不薄不厚的方片儿。用纯铁的大锅,大火烧热油,放入香葱、蒜末,然后下豆芽、土豆片、莲藕等,最后放入用水抄好的鱼片,炖上半刻中,麻辣鲜香鱼也便出锅了。 整个外殿里热热闹闹的,说起来这还是玉瑶出嫁后,娘家和晋王第一次一起用晚膳。 “这鱼很是不错。”苏太师心情很好,夹了几块儿滑嫩的鱼片给徐氏放在碗里。 徐氏看到晋王不用水煮鱼,而是将辣子和蒜末小心拨开后,再将鱼片夹给玉瑶。 瞧见这一幕,徐氏脸上的欢喜不加遮掩。 她是早就听说了的,晋王不太喜欢吃鱼,什么水煮鱼、酸菜鱼、麻椒鱼、清蒸鱼的,他都觉得很一般。 可是却为了吩咐小厨房做了玉瑶很喜欢吃的菜。 一个养在皇宫中高贵王爷,素来清冷矜贵的,也只有真的动了心动了情,才会这般无尽的温柔和耐心…… “今儿个,算是我最开心的!”玉瑶笑意盈盈,一双眼睛灵活之极。 晋王侧身看着玉瑶情绪大好,不由弯了弯唇,浅浅的,如同三春暖景。 *** 待送走了苏家二老,晋王牵住玉瑶的手,垂首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眉心。 “等后日,便是愉郡王世子大婚,岳父岳母也会去。”晋王抬手擦了擦玉瑶眼角的泪,“后日还会见的。” 这是重生后,玉瑶第一次见苏家二老。 而自己过往的一切,又颇为对不住他们,如今只是短短吃了一顿饭的功夫,就离开了。 玉瑶忽然有种新妇嫁人后,看着亲人离开的那种很是复杂很是难受想哭的感觉。 这种感觉跟夫君是谁没关系,而是一种很天然的一种离别的情绪。 这一晚,晋王宿在了宜和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家二老来的干系,玉瑶总是联想起上辈子的事儿,分外委屈,一直抽泣这。 晋王则是一直耐心地哄着她,听着她泪光盈盈到低吟熟睡,一双白净的小手紧紧握着他的,最后直接将脑袋枕在了他的手背上。 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宜和苑的婆子和丫鬟都欢欢喜喜地将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而昨日她穿着睡觉的襦裙也被换成了干净的白色的里衣。 衣裳是干干净净的,但是有几颗纽扣却微微扣错了位置。 玉瑶看到那几颗扣错的纽扣,顿时无奈的一笑。 他素来清贵,不曾伺候过人,而自己睡着觉后,一被碰醒就会发脾气。 昨晚,想必他也受了自己不少的起床气,要不也不会慌得连纽扣都扣错。 玉瑶起身,缓缓地净了面,正坐在铜镜前涂抹着润面油。 就听紫檀一边给她梳发髻一边聊家常道:“愉郡王府那边儿传了信儿,说是跟丁姑娘那边的亲事已经说定了,问名纳吉六礼也万事了,后日就要吹吹打打的把丁姑娘迎娶进门了。” “嗯”玉瑶面无表情地涂着手背上的油儿,现在愉郡王府这等状况,尽快的娶,然后让愉郡王世子赶紧娶妻生子,营造出已经过上平稳安生日子的感觉。 这样愉郡王府世子那些事儿就会被这些新来的喜事儿给冲淡了,慢慢的再去上朝里领个差事儿,彻底的翻篇就是了。 而丁姑娘原生家庭并不太好,只是因着认了静安太妃为义母,这才得了脸。遇见这么个郡王家庭,自然觉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所以也就答应了。 到了第三日,愉郡王府算是忙的不可开交。 愉郡王世子的大婚宴请了不少朝中大臣,就连愉郡王妃极为不喜欢的凉王妃也在宴请名单之中。 一大清早,愉郡王府的门口就热闹的无比,鞭炮声一阵阵的,不少淘气的孩童也在门口等着抢一块儿喜糖吃。 这毕竟是个红事,门口的小厮也是格外的好心,并没有驱赶那些来抢糖的孩童。 “花轿到,新郎踢轿门!”喜娘高声的一嗓子,就听见门口的小厮点了一串鞭炮,噼噼啪啪的好一阵子,那些抢糖的稚童都搓着手,准备等新娘进了大门就抢糖、 愉郡王世子一身红衣,眉清目秀,面无表情地踢了轿门。 似乎有些不情不愿,轿门低低的一声响。 “小姐,奴婢记得当年咱们王爷可是差点把轿门踹断。”紫檀趁着鞭炮声,凑在玉瑶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玉瑶转头瞪了她一眼,面色微微一红,道:“瞎说些什么呢。” 紫檀见玉瑶一张芙蓉秀脸,耳根子又微微有些红,不由偷偷一笑。 毕竟晋王是真心在乎着自家小姐,而愉郡王世子却是被迫娶得,情绪不同,自然行为举止不同。 倒是那丁姑娘,听到那声低的不能再低的踢轿声,却能淡然的自行下轿,甚至还主动的伸手将红菱另一端递给了愉郡王世子。 鞭炮声停,孩子们哄抢喜糖、 愉郡王妃笑呵呵的坐在正堂上看着两人拜堂成亲。 新娘的房子设在郡王府的会春园,依山傍水接着芙蓉渠,且这次为了装门面,会春园还修建了一只精致的书楼,用的是最好的烟霏竹。 据说,这种烟霏竹很是难买到,且价格很贵,但是一旦用来建造房子,房内的竹香常年不散。 愉郡王妃平日里为人不错,所以很多来府上吃席做客的妇人都很给面子。 见到新娘子进了会春园,便热热闹闹的围了过去,起哄者让愉郡王世子用金称挑开丁姑娘的盖头。 妇人就是这般,说是所闹洞房的, 也就是想见新娘字长什么样。 愉郡王世子听腻了这些妇人的吵嚷,脸色不怎么好的拿起金称,很是草率不走心的将红盖头一下挑起。 只见丁姑娘,梳着飞仙髻,一张白净的脸蛋,眼睛敛着,睫毛甚长,小嘴如丹蔻般艳红,裁剪合身的凤冠霞帔极为大气,举止容貌极为秀丽柔和。 众人不由怔住了,原本听说丁姑娘家里很快就答应了,还以为丁姑娘只是个容貌普通的女孩子。 不想竟是这般星眼如波,秀丽柔雅。 玉瑶侧目看了愉郡王世子一眼,只见他眉头微微一皱,但是眸底却也闪过一丝惊艳。 坐在角落里的凉王妃赵氏,一边拨着茶水,一边望着玉瑶。 她与玉瑶关系本就不好,再加上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儿,更是心理的妒忌更浓了些。 玉瑶很是喜欢这个丁氏,不由将一只玉质晶莹的镯子轻轻套在丁氏腕子上,“恭喜你大婚,顺顺利利,夫妻和美。” 玉瑶就是这等性子,不管别人说什么,此刻她不想让丁氏在众人跟前尴尬拘束,便主动站出来。 其余的妇人见到玉瑶颇为照顾丁氏,也便消下去了折腾欺负丁氏的闹洞房的念头。 只是,赵氏却轻轻抚着淡黄色贡缎做的衣裳,手指轻轻落在碧绿丝线绣成的茉莉花瓣上,一张薄唇微微冷勾,似在嘲讽…… “十三弟妹到了这个光景,还是少发好心。免得一会子自顾不暇。”赵氏睨了玉瑶一眼,手指微微抚摸着另一只手上的丹寇染的指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宝宝 养蜂农、乔丹、biubiu投雷, 感谢小仙女 “琳琳”, “茶茶心头好★”,灌溉营养液 通通保住,么么哒哒 第30章 赵氏薄唇微微勾着, 她敢这般对玉瑶说,自然手里是有底牌的。 众人听到赵氏这般说话, 不由侧目朝着赵氏望去。 只见赵氏红唇微微一动, 似笑非笑,一缕日光从窗扉照进来, 微微落在她脸上, 只见她双目微微阖着,面色清雅,如同画中仙。 众人悱恻, 这样一张俏丽晶莹的脸儿,为何性子偏生就那般小气刻薄? 赵氏此刻却顾不得众人的想法,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要狠狠收拾晋王府一家。 也是天缘巧合, 她无心插柳柳竟成荫。 她原本不想来这愉郡王府, 可是到了后院假山石处,却好巧不巧的看到了一出大戏。 难得的好天气, 整个芙蓉池里泛着银光。赵氏靠着块假山石, 想要歇歇脚, 不想却看到晋王府的常年跟在晋王身边的一个小厮, 竟然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明晃晃的金链子。 随后后满含柔情的将那金链子轻抚着给被假山石挡住的一个婢女带上。 赵氏没看清那婢女的模样,但却看到一双肌若凝脂的纤纤玉手。 那细细的金链子在那双如嫩葱的手指上,显得格外的耀眼。 赵氏凤目微挑,脸上闪过一丝算计。 那双手那般细嫩,绝对不是粗使丫鬟的,不是丫鬟的, 只能说明接受小厮金链子的是愉郡王府的主子……亦或是晋王府的婢女和小厮在愉郡王府私通。 总之,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她都能彻底的将这潭浑水给搅起来。 正想着,忽然假山石那边传来了娇柔清亮的声音,“总是偷摸着……你不嫌烦,我都嫌累了。”那女子似乎是不太满意那个金链子,一双嫩手抓着小厮的领口,头发上的发钗一下摇掉落在了草从里。 “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府的情况,先前王妃不管,现在王妃忽然转了性的管理起了后宅,我能得到这金链子也是很不容易……”小厮也是个纵贯花丛的主儿,平日里这类情话也没少对旁的丫头说。 此刻,自然也是说的很溜,丝毫不打草稿,“等日后,我在王爷跟前得了脸,日后加官进爵的,你也能做个三品夫人。” 假山石后的女人噗喝一声笑了,声音带着娇腻,颇有些不满小厮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话,“这话你跟多少女人说过了?” 女子抿抿嘴,又是让小厮去摘天上的星星哄她高兴。 两人一阵甘之如饴。 “呵,偷窃主子的东西,还私通,这就是你们晋王府和愉郡王府的规矩?”赵氏腰肢袅娜对的走出来,薄唇旁的一颗黑色的小米粒痣随着嘴唇微微向上勾着。 这时候,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看到是赵氏忙跪在地上,“请凉王妃安!!” 手腕子上带着金链儿的女子干咽着口水,一双狐狸眼有些闪闪躲躲的,最后慌冲着赵氏弯腰行礼:“请王妃安……” 赵氏看到那女子的容貌,顿时就扬了扬唇。 千算万算,倒真没想出愉郡王妃竟然养出了这样的女儿,自甘堕落。 上次跟一帮少女又是扮戏子又是弄伤了脚踝的,不想此刻竟然自甘下贱的跟一个小厮混在一起。 赵氏抬手揉了揉眉心,想了半晌道:“我记得你叫李玲珑?” 见到李玲珑苍白脸儿的拿着袖子遮住脸,不由冷冷一笑,“玲珑,玲珑,你可真是玲珑,玲珑的专门给愉郡王府抹黑。” 一个贵女偏生喜欢上了一个低贱风流的小厮,这事儿摆在谁哪儿也说不清了。 更有趣的是,还牵扯到了晋王府和愉郡王府两家,这若是东窗事发了,她们凉王府除掉晋王这个大阻碍,可算是顺风顺水了。 赵氏冷眼扫了李玲珑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落在小厮身上。 那小厮虽说穿着平布衣裳,但是凤目重瞳、面如冠玉,倒是真有几分倜傥风流的调调。 赵氏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男女之情来的无端。 少女的心思最是奇特,有时就是莫名的看中了一个男人的点,不管那男人是贫穷还是富贵,就是喜欢。 而跟前这个小厮的确倜傥风流,又很擅长讨好哄着女孩子,李玲珑这种蠢笨又没有一点儿阅历的,喜欢这样的,她一点也不足怪。 赵氏整日里谋算着,如今得了这个机会,再者对手又是李玲珑这等主愚蠢之辈,自然很容易就布局好一切。 她这次就要让愉郡王妃和玉瑶彻底的决裂,彻底的让她俩被自己踩在脚底折辱。 “表姐……”李玲珑见凉王妃差人将她和小厮全部绑起来,还塞住了小厮的嘴巴,这才真的害怕了。 一下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道:“表姐,表姐我错了!我这回真错了!”李玲珑吓得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声音娇娇怯怯的, 李玲珑表面上娇怯实则私下里很是胆大妄为,且行为轻佻浮漫。 她是素来看不上赵氏的,总觉得赵氏心眼儿太小又整日端着架子,所以从来没喊她一声表姐。 也是,这表亲关系也不是那等直系的,碍着辈分算是八竿子打着的表亲关系。 听到李玲珑喊她表姐,赵氏才抬起头,端详她的脸儿。 见她媚眼如丝,娇烨含笑,极是妩媚动人。 这样的少女,若是好好的守着规矩,凭借这张娇艳的脸和郡王府的家世,将来不愁荣宠贵重。 可惜偏生是个放荡的…… 且她现在急需对付玉瑶,只能将这李玲珑当成棋子了。 “李姑娘不用跟我攀关系,你和小厮私通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赵氏退后一步,嫌恶的用帕子遮住口鼻,“你一个人受罚是小,但若惹得愉郡王府被降了身份夺了爵位,这才是极大的损失。” 说完,朝着身后的人道:“关起来,这事儿我已经向协理六宫的宸贵妃说过了。” 赵氏搬出位同副后的宸贵妃,身后的人虽说忌惮愉郡王府,可是又觉得有宸贵妃撑腰,是没有大问题的。 现在宫中的皇后早已仙逝多年,宣帝又迟迟没有立后的意思。宸贵妃现在协理后宫,能分理后宫大权, 位同副后,从这点儿是看,算是普通老百姓的平妻。 这样的人在背后撑腰,他们自然是底气十足的听凭赵氏的话。 而这一切,却被刚刚路过的珍珠看到了。 珍珠直直地盯着假山石旁的一切,不由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常年在寿康宫,见惯了宫里的尔虞我诈,自然一眼看出了这事儿的严重性。 而此刻,玉瑶却是在会春园中,陪着新娘子丁氏。 *** 前院儿里依旧热闹,唢呐高奏,管弦齐鸣,喜娘拎着喜篮儿进了新房,欢欢喜喜的说了许多好听的话,就开始往床上抛洒些花生和红枣。 一边撒着一边嘴里说着好话,一般情况下,喜娘说完好话,新郎都会包上银子送给喜娘,以讨个吉利。 只是喜娘话音儿刚落,就见宫里的宣旨太监匆匆来了,待人声平静后,太监宣了旨。 大意是宣晋王一家、愉郡王府一家还有凉王妃赵氏一起进宫。 愉郡王妃转头看了玉瑶一眼,因为没找到李玲珑,愉郡王妃顿时神色恍惚,似乎极为担心。 玉瑶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只是安慰了愉郡王妃几声,便和晋王一起进宫去了。 刚进正德门,就见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刘公公提着浮尘,小步走过来。 “请王爷、王妃安。”刘公公极为谄媚的朝着晋王和玉瑶行礼问安。 “起。”晋王淡淡一声。 “王爷,这会子皇上、宸贵妃都在太后宫里呢,让您来了后直接进寿康宫。”刘公公尖着嗓音缓缓地说着。 玉瑶听了刘公公的话,不由皱着眉头思考着东西。 “无事。”晋王看她似乎颇为担心的模样,便牵住了她的手。 玉瑶心中慌乱,手忽然被晋王握住,他手指微凉。 那抹淡淡的凉意顺着指尖一路传到她的掌心,玉瑶躁动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她跟着晋王慢慢走在宫道上,一路上寂然,只有一两只寒鸦在天空飞过。 转过拐角,进了寿康宫的大门,就听见西侧的宫殿内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 玉瑶皱眉,随着晋王进了西侧寿康宫的大门。 只见,李玲珑哭的颤颤抖抖的,一旁还有个小厮被打的浑身是伤,身上的血印子都浸透了衣裳。 李玲珑虽说私下胆大妄为,可那毕竟是在郡王府,如今忽然被宸贵妃传到宫里来。 几经波折的又被拉进寿康宫的院子,再加上看到小厮被杖刑的快没了气儿,顿时吓得哭了起来。 玉瑶看到那个被打的半死的小厮,又侧眼扫了一眼哭的梨花带雨的李玲珑,不由神色有些不对。 玉瑶细问之下,才从哭成泪人的李玲珑口中得知,她和晋王府的小厮梁顺私通的事。 这件事儿如今落到宸贵妃手中,宸贵妃又精明到那种程度,自然会给李玲珑和梁顺设套,以此诱他俩招供。 如今,这小姐跟小厮私通的事儿已经被宸贵妃搅成了一锅浑水…… 不管是晋王府还是愉郡王府都从这桩丑闻中脱不了身。 而这正是宸贵妃最乐意看到的,毕竟皇上对晋王好感度减少,她的儿子凉王将来争夺那把金灿灿的椅子就更容易些。 而晋王却目不斜视,乌发高束,玉簪微微倒映着日光,俊极无俦又气度高华。 似乎跟前这小厮不是他晋王府的一般。 待进了寿康宫正殿,只见太后和皇上分别坐在两侧的正座儿上。 太后手里捻着佛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而另一侧的皇帝,则是一身正黑色绣着金龙的龙袍,带着十二旈的冕,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梁,两侧微微有些法令纹,但是却也威严清俊。 见到晋王进门,皇帝眼中先是闪过些欢喜的颜色,听到宸贵妃轻咳了一声后,却又敛了神色。 “你自幼明仪守礼,这府宅的事儿怎么如此不规束?!”宣帝声音低沉,语调像是个父亲教导儿子。 “皇上,这可不是规束的事儿,而是晋王府的小厮私通贵女,这事儿若是不严惩,将来必会出大岔子……”宸贵妃声音很是柔和,但是语调中却带着坚定。 第31章 太后向来都疼爱晋王, 疼的跟眼珠子一般。 晋王幼年时因为染了风寒,病了小半年, 太后便把晋王接到了寿康宫, 亲自照看抚养,容不得磕碰。 晋王自幼清冷守礼, 太后无比的满意, 可不想今儿个却被一个小厮跟愉郡王府的嫡女私通给牵连了。 如今宸贵妃又设套]弄得两人早早招认了…… 太后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心里却急的厉害,只是文安太后性情公正磊落。 这私通的事儿牵连上晋王, 她觉得很恼人,但是心里又有一杆秤, 律法便是律法, 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可徇私舞弊,该罚则罚。 宸贵妃轻轻拨了拨茶水, 伸出一根白嫩的指头轻轻拨弄着腕子上的碧玺镯子。乌黑柔腻的长发微微拂过右脸, 腰肢纤细, 抬眼那刻更是娇艳难掩。 只是她那双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跟此刻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侧目扫了太后一眼, 见太后神色冷静从容,眸底的笑意更是密不可查的浓了一层。 她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哭的抽抽噎噎的李玲珑,不由挑了挑眉,这事儿压城而来,便是皇上和太后有心袒护,也挡不住刑部和御史台的千万封折子…… 这会子真是有好戏看了。 寒鸦在天空盘旋, 整个寿康宫仿佛成了云波诡谲的争斗之地,面上是一派平静,可是前朝和□□的争斗却像是潮水一波一波的涌来。 玉瑶紧张地攥紧帕子,不经意间看到宸贵妃和晋王对视一眼,仅仅一眼,旁人都来不及看到,但预压却是清楚的感觉到两人眼神中的暗潮博弈涌动。 看着看着,觉得呼吸都似乎紧张的窒息。 宸贵妃协理后宫多年,后宫诸事基本都是宸贵妃在处理,后宫的妃嫔大多畏惧宸贵妃的雷霆精明手段,所以大多敬着怕着,不敢多说话。 也正是如此,宸贵妃暗地里培养了一些人,甚至联和到了前朝的朝臣。 不过前朝跟后宫有密连,是大忌,一直小心谨慎这。 但是慢慢的朝中和后宫已经渐渐形成了宸贵妃为首的势力,这股势力跟东宫明争暗斗这多年。 如今贸贸然的将矛头转向,不掺和这些争斗事儿的晋王,晋王的形势一下就处于下风。 玉瑶心里很是紧张,不由看了看晋王。却见他面色沉静,行为举止好整以暇不紧不慢,似乎并不畏惧宸贵妃的挑衅。 “父皇,外面的小厮并非寻常的户出身,而是方起后人。”晋王语音清清淡淡。 但是上座的太后和宣帝却是面露惊诧。 “方起的后人?”皇上浓眉一皱,语气里带着不可思议。 方起,这个名字在大隋可是比皇家还要著名。 说到底没有方家就没有如今的杨氏王朝。 当年杨家建大隋时,高]祖因为受伤流落在山沟里,是方一步步将他从山沟里背出来,妾方起在军事方面也颇有才能,屡得提拔,建立大隋后方家封了洛阳侯的爵位,世袭罔替。 直到顺帝夺位登基,因为宠信权臣姜氏,把方起的后人屠杀殆尽。 后来临帝登基,试图拨乱反正,但是方家后人却已经被姜氏屠尽。 据说,只剩下一个嗷嗷待哺的玄孙。 至于流落到哪儿,临帝到去世都没有找到。 到了皇上这辈儿,以忠孝礼治国,缺了方家始终是种遗憾,也会被后人诟病,背负着屠戮方家的罪名。 “父皇,这是当年方家玄孙的后人,方羽,字思清。”晋王表情清清淡淡的,清俊的眉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却不紧不慢道:“当年儿臣从庆阳府回来,遇见了方思清,其军事才华不下其祖方起。” 太后和宣帝听到晋王的话,不由抬眼打量外面匍匐在地上的方思清。 虽说被打的一片血污,但的确是长得一表人才,面容清秀。 宣帝看着方思清,竟兀自发起呆来,半晌又皱眉狐疑的看向晋王道:“军事才华不是纸上谈兵,春秋战国的赵括就是个案例,十三,你要谨慎。” 宣帝说这话不是为了警告晋王,而是提醒。 晋王说出这话,接下来将是把方思清贬黜到边疆,让他戴罪立功,若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草包,打了败仗……将来所有的罪责将会落在晋王头上。 太后聪慧,自然也明白宣帝的意思,不由缓缓捻着手里的佛珠串,朝着晋王道:“可是有跟着去过庆阳府?” “嗯。”晋王长身玉立,侧脸俊秀如玉雕,声音又清爽利落,“方思清其人武力值不算最好,但是箭术却是姣姣不下孙儿。当年庆阳府叛变的正四品府丞便是他一箭封喉!” 听到这话,太后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笑意。 庆阳府一战,没有不服晋王的,而方思清能在晋王手下,一箭封喉了叛贼四品府丞,自然才能是不必说。 太后扯起嘴角,终于面色轻松的端起茶水,轻声道:“原本我们皇家就愧对方家,如今方家后继有人,按照世袭罔替,也合该世袭个侯爷的爵位的。” 宣帝应了一声,一双威严炯炯的眉眼看向晋王,眼底带着父亲特有的欣赏。 身为皇家贵胄,要的就是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姿态。 且晋王足够聪明,移花接木的将这案子变成了方家后人的事儿。 原本,宣帝还担心着若是寻着方家后人,该如何的晋封,毕竟姜氏后人还在朝里。 可是不晋封又悖逆临帝的意思。 如今这光景,却被晋王轻易的解决了,对于当前这个光景,方思清也只有戴罪立功,论功行赏而已。 这样姜氏后人也不至于因为晋封方家后人,暗中存了不满的心思,闹得结党营私的,惹得朝纲混乱。 而方思清若是真的在打仗行兵上有建树,将来也不愁封官进爵。 宸贵妃看到眼前的情况,简直太阳穴都疼大了。她低头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随后站起身来,一改方才的坚定和强势态度,“不想竟然是方家后人,若是方家后人也合该世袭个侯爷的爵位,这样算起来和愉郡王府也算是门当户对。” 她望着窗外的方思清,艳丽的眉目间一副关心他的样子。 不管是真是假,宸贵妃此刻的作为很是精明聪敏。 太后面无表情的扫了宸贵妃一眼,眉头微微一皱。 当年宸贵妃和贞妃一起进宫,宸贵妃每次来寿康宫给她请安,都是看上去很善良很老实的样子,永远像是没什么野心,似乎就是很纯粹的一个人。 直到宸贵妃成了协理后宫的第一任,她才知道宸贵妃这个人胜负心很重,且特别能忍耐,特别的精明有城府。 如今这幅望着窗外,似乎很是对不住方思清的模样,真的是不一般。 心里明明想要算计死这帮人,可是形势一转就立刻转了心思,顺水推舟的装作很善良很无辜很愧对的虚伪模样。 太后清了清嗓子,看向宣帝。 其实到了这种地步,便是宸贵妃不装出这幅慈悲的模样也没关系,现在宣帝碍于宸贵妃一派的权势,绝不会就为了她杖责了方家后人就也轻易得罪了前朝的那些人。 不过,宸贵妃既然乐意装一装,宣帝和太后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对方思清世袭侯爷的爵位却是不可能的。 “方思清是方起的血脉,方起是大隋的恩人。”宣帝捋着下巴上的山羊须,睨了一眼外面的刘公公道:“传朕旨意,把方思清抬到太医院,伤愈后,立刻赶赴临兆府戍边,效其先祖,建功立业,将功赎罪!” 方思清脑际昏昏沉沉的,但是此刻眼睛却闪过一丝光明。 太后目光扫过方思清,随后落在哭的梨花带雨的李玲珑身上,“你身为愉郡王府的嫡女,做出这等丑事。” 李玲珑听了这话,一双如丝媚眼微蹙,红唇微微颤颤,更是满脸挂泪的哭的抽抽噎噎起来。 “来人,关进宗人府,反省十个月。”太后素来是清正的,她不会因为宸贵妃方才说的方思清是方起的后人,就畏惧流言而不惩罚。 而此刻,宸贵妃听到这话,却觉得自己被太后狠狠扇了一巴掌。 晋王能这般轻云流水的处理这事儿,说明晋王时早就谋算到了,他这是故意借着她的手,让方家后人能光明正大的上战场,光明正大的来加官进爵。 整个大隋,谁不知道姜氏后人早已经站在了她宸贵妃这边儿。 如今他这般抬举方思清,将来方思清加官进爵报复姜家时,自己必然也成了方思清一个靶子。 她筹划了一盘大棋,费神费力的,却不想晋王竟四两拨千斤的赢来了太后和皇上的欢喜。 且把这事儿办的滴水不漏,即解决了临帝临终时寻找方家后人的意图,又不会惹起姜氏的诟病和嫉妒,为宣帝打了漂亮的一仗。 而她却被推到了太后和宣帝的对立面,她和宣帝之间的隔膜像是又深了一层。 宸贵妃心里酸胀憋闷,而一旁的玉瑶更是如此。 她缩在广袖里的手微微打着颤儿,一双秀丽清媚的眉眼望向晋王。 只见他,轻飘飘地站在背着窗户的一抹阳光中,乌发微微飞扬,更衬出他明月如霜的尊贵气度。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就是晋王。 别人都是畏惧死局,而他却能云淡风轻的反客为主,这样的老谋深算和沉静的确让人敬佩,也正是这样的谋略和心思,才能成为拨乱反正,成为扶持幼弟登基的摄政王! 玉瑶怔怔地看着晋王,益发觉得这个男人可靠又安心。 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盯着被太医院的人架走的方思清,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先帝寻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补偿顺帝对方家的伤害,如今圆了先帝的心愿,哀家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宣帝听了微微点头,不由握紧了太后的手,“父皇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老十三就是老十三,哀家的乖孙儿。”太后反手拍了拍宣帝的手,随后却欢喜的看着晋王。 而晋王姿身端砚的站在太后一旁,一双浅色的眸子没有看向太后,却端正无比的看向窗外,一秒,最后毫不加收敛的落在玉瑶的脸儿上。 一双秀目,眼波流动,直直的又大喇喇的看着他,很信任很恋慕,只是那张樱唇却因为害怕紧张的干系,变得一颤颤的,一股说不尽的妩媚无限,让人不由想凑上去轻轻一啄。 太后看到两人对视,一个娇艳动人,一个清冷雅方,如今瞧着倒真是一对浓情蜜意的小夫妻了。 方才,玉瑶是真的很紧张担心,毕竟上辈子她未曾同他一道,也不知道他会陷入这种窘境中。 也是因为自己嫁过来之后,疏于对后宅的管理,这才出了勾搭人的小厮案子。 不过,也正是今日经历的事儿,玉瑶才清晰的看出晋王为何能击垮有心争夺皇位的那些野心王爷。包括宸贵妃和凉王母子。 她现在相信跟前这个清冷端方的男人,是有雷霆手段的男人。 见到晋王坐过来,玉瑶抿唇侧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只见他很是克制的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副老梅图。 玉瑶方才的欣赏倾慕劲儿还未消散下去,不由抓住他的大手,道:“你早就知道了方思清和玲珑的事儿?” 见到玉瑶眉宇间微微的失落,晋王不由反手握住她的腕子,轻轻淡淡道:“嗯。” 玉瑶听到这话,眉宇更是蹙得紧,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方才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险些就心悸的去了……有这样做夫君的?” 晋王见她皓如美玉的脸儿,不由喉结微微一动,随后便目光克制的转了个身。 玉瑶却眼疾手快的在他转身前,径直伸脚把他给扳了回来,“不许转身,不许看旁的人,只须看我,快点,看我!” 晋王被她逼得厉害,便挑挑眉直直的盯着她那张脸儿,眼角眉梢,娇俏盈盈,一如既往的娇美可爱,还是他心上最喜欢的那个。 包括这骄纵霸道的小性子。 玉瑶也直直迎上他的眉眼,两人靠的很近,就连晋王那纤长的睫毛都快跟她的交缠在一起。 他身上的薄荷香混合她身上的梨花香,两股香气交缠在一起,融成了一股清冽又暧昧的气息,流转在两人之间。 呼吸也变得浓稠暧昧。 玉瑶看着他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儿,忽然心口大跳,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女遇见了心尖儿上的男子一般,跳得不可自抑。 玉瑶被胸腔里那小心脏跳得实在厉害,呼吸也渐渐的乱了节拍,忙装作要打喷嚏,微不可查的退后一步,慌乱的捏着帕子,红着脸忙活着旁的。 论起心思城府,她自认为是修炼上八辈子,轮回上二百回,也不及他的。 而对视,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心智,她是节节败退了。 玉瑶紧握他的手,道:“那这样,为什么王爷说一个不告诉我的理由。不能故作高……” 话还未说完,就见晋王突然张口坦诚道:“这是方家后人唯一起来的机会!” 玉瑶听到这儿,一瞬间句明白了。 晋王在她这里是夫君,是无尽倾心宠溺她的一个男人,可是在外面在朝廷里,他又是天生的政客,谋算千里之外。 李玲珑放荡,跟方思清私通,这事儿从被赵氏看到开始,一直到被宸贵妃布局,再到彻底的拆穿,一切都是按照他的神来之手走的。 而方思清在李玲珑跟前说的将来在王爷跟前得了脸,封官进爵,这事儿的缘故就在此。 整个事件,唯一受到折损的,就是李玲珑因为放荡而折损的贞洁名声。 而方思清将来加官进爵后,李玲珑嫁给方思清,这贞洁一事便又成了一桩贵家小姐不嫌贫爱富,倾慕小厮将军的美传。 一环扣一环,不得不说,晋王的心思深如潭水。 而不告诉玉瑶,正是因为她性情很是爽利,情绪都摆在脸上,光是赵氏那一关,便也过不了。 玉瑶想着,不由皱眉,她讨厌他瞒着她,所以不由往右侧移了移,正要起身站到太后那边儿去、。 却见晋王将一只甜甜的已经剥好的龙眼,递到她的唇边。 宸贵妃看到两人浓情蜜意,不由侧眼望向宣帝,目光柔和艳丽,直到看到宣帝腰间坠着的那个绣着苍龙踏云的香囊。 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手握成拳,保养的极好的指甲深深滴嵌入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养蜂农和乔丹投雷。 另外——防杠指南: 文文是架空历史,并不是指历史上的隋朝,对于古代架空历史的小说,没必要为杠而杠. 针对有几个读者暴跳如雷的杠我文中小配角玉光和女主玉瑶……说奴婢和主子同“玉”字……怎么怎么的…… 可以说,各朝的律法只是忌讳跟皇帝同字,为了显示敬重才会改字或者少些一笔,但是普通的王室和清贵人家并不讲究这套,例如《红楼梦》中宝珠和宝玉,就是同“宝”字。 红楼贵公子和丫头能同字,我这里怎么就不能了呢? 所以,针对这类为杠而杠的读者,建议你多读读书。 另,生活很美好,要学会格局远大宽和,而不是在别人身上发泄不满。 好了,不啰嗦了,小可爱们要戴好口罩,勤洗手多喝水,祝大家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哒! 第32章 宸贵妃看到那个香囊当场就阴沉下脸来。 那个香囊随皇帝仪制, 在彩锦上绣了苍龙戏珠,在背面绣的是山川星辰, 下面坠着蓝宝石穿孔结成的金黄色丝绦, 细细节节都显示出佩戴之人的尊贵清华。 香囊里面又装了些精心调配的香料,由白芷、菖蒲、杜衡, 月麟香, 甘松、细辛、大黄、乳香、伽南香等几十多种香料调配而成,闻起来不是寻常朝臣带着腻歪人的香,而是一种淡淡的草木香, 让人闻起来很是舒适清雅。 而整个宫中善调香,且能调出这等上等无双的香气来的, 只有一个人。 那便是晋王的母妃——贞妃。 贞妃是于阗国人, 但用的绣法却是中原的双面绣, 这种双面绣要练到这等炉火纯青的地步,至少要几十年的功底, 且又是坠珠又是排针的, 要制出来真的很不容易。 宫里尚仪局的那些尚仪也是脑子好用的, 知道制出一个这等双面绣的香囊来, 那些后宫的妃嫔便会效仿皇帝,要求用双面绣在衣裙上做活儿,而双面绣又很费功夫,所以整个尚仪局制出来的双面绣也是屈手可数。 仅有的两件儿,一件送到了太后的寿康宫,另一件如今在皇上的寝宫甘泉宫摆着。 而贞妃的双面绣却别出心裁, 不似大隋传统双面绣的那般繁华隆重,但却带着浓浓的于阗国的特色,且针脚细密玲珑,看起来很是独特别致。 宣帝带着贞妃给他绣的那个香囊,满脸的愉悦欢喜,心情好了,自然也显得更俊朗挺拔了些。 太后放下茶杯,侧目看向宣帝腰上坠着那个精致的香囊,不由收慢慢的开口道:“最近哀家睡得不好,又不喜欢吃太医开的那些苦药,贞妃最善调香,哀家闻了你身上这个倒像是安神静气的。” 宣帝捏住那个香囊,几乎爱不释手,他指尖儿缓缓在香囊的刺绣上游走,针脚细密又软软的,像极了贞妃肌肤的柔软光滑。 每次宣帝佩戴这个香囊,都有种贞妃在身旁的感觉。 只是因着贞妃妹妹的事儿,帝妃之间闹了些不愉快,贞妃便冷淡地不再给宣帝做香囊。 这个香囊,是贞妃先前给宣帝做的,算起来,不和好的话,这是最后一个。 宣帝也是逢上心情好,或者有什么大典时才会拿出来戴戴。 如今听着太后的意思,倒像是让宣帝割爱相送的意思。 宣帝用指尖摩挲了好一阵子,半晌朝着门外的刘公公道:“把那串而沉香木佛珠取来。” 刘公公忙不迭的差人去取了。 不过半刻的光景,小太监便恭敬的将一个黑漆镶金边的匣子,递给刘公公。 “这是应天府府尹新贡的沉香木数珠,有安神静气的功效,母后喜欢礼佛,这念珠比香囊要更合适。”宣帝一板一眼的说着。 太后听见宣帝这般说,自然也就明白了。 再者,她也就是试探试探宣帝的心思,毕竟她身边会调香会制香囊的嬷嬷丫头的,多了去了。 随便挑出来一个,针功和调香的功夫都不差于贞妃。 她只是听宫人提起了宣帝和贞妃似乎闹了不愉快的事儿,原以为是皇帝贪恋后宫美色,忽略了贞妃…… 如今瞧着这迹象,这事儿倒不单单在宣帝了。 太后面色微微一缓,听到宣帝把那沉香念珠夸得天花乱坠的,却没有差人接过匣子,只笑道:“应天府素来贡些新鲜玩意儿,只是哀家早已经有了一串儿,每日捻着倒是有些感情了,沉香是安神静气的,哀家听说贞妃又染了风寒,皇上还是送给贞妃,辟邪也好,养身子也罢,康康健健,安安宁宁的便是了。” 宣帝薄唇微微一勾,太后还是太后,简直是读帝机,饶是他怎么隐瞒,太后都能一眼识破。 “这香囊也不是朕有心私藏,而是这个角儿有些破损了。”说完,又煞有介事的在太后跟前展示了那细小的不能再细小的绣线浮毛儿。 太后睨了那浮毛儿一眼,便不再言语。 而这一幕,看在宸贵妃眼里,心里却酸酸的不是味儿。 自始至终,皇帝心里只有贞妃,他谋划的所有一切,都有贞妃的影子。 而自己,他从未放在心上。 宸贵妃想到和贞妃同日进宫的那刻,不由心里错怄得像是撞钟一般! 那边儿是后宫悱恻,玉瑶这边儿却是别有幽愁。 方才晋王虽说跟她逗趣儿,可是有些微不可查的小细节却让她深感奇怪。 晋王虽有些冷漠,但素来是长身玉立,康健俊朗,可是她方才抓他手那刻,却触到他掌心里有一层细密的冷汗。 甚至回答完她问的方思清的事儿后,就有些微微的精神萎顿,上身微微靠在椅子背上,像是有些晕眩欲倒一般。 她此刻倒是再也顾不上李玲珑和方思清的事儿,立刻放下手里的蜜饯果子,取出帕子微微擦拭后,这才紧握住了晋王微凉的手指,声音轻柔和缓道:“怎么突然泛起困来?可是染了风寒?” 晋王冷面依旧,只是一双长长的睫毛微微睁开,薄唇轻启道:“并无。” 玉瑶侧目看着他微微皱起的长眉,眼尾狭长,虽说看上去棱棱有威,气度高华,但是她就是明显感觉到他不舒服,且是很不舒服。 玉瑶伸手紧抓他的掌心,指甲微微一下一下的划着,半晌忽然伸手探上他的太阳穴。 晋王抬眼刚好看见玉瑶那双葱白细嫩的手,正准确无误的探在他的左侧太阳穴上,他微微起身,坐的极为端正,一双清冷的眸子直直望向东墙上的《与明远帖》。 他头疼的厉害,但是又不想被玉瑶看到他脆弱生病的一面,索性便做出冷若冰霜的模样。 显示出疏离,并逼迫让她在人前守仪礼。 他平时待人接物,都是这般冷若冰霜,只有在玉瑶跟前才会破天荒的微笑耐心。 也只有在玉瑶跟前才像是冰河解冻,繁花乍放,暖的横光映颊。 而此刻,他却把对着外人的那股清冷疏离对着玉瑶。 玉瑶此刻倒是也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他冷着眉眼看着墙上的字帖,可是她却径直伸手将他那张俊脸掰回来。 说恃宠而骄也好,旁的也罢,玉瑶此刻最是笃定的是,他是不会打掉自己的手的。 他这个男人,就算是掉了脑袋,也不会让她折损半根寒毛。 晋王见她一只白嫩的小手挡在自己眼前,这时忍不住细看旁边的小人儿,只见她眉目娇美,玉雪可爱,但是眉目间却带着一股坚持。 她这幅模样,他很了解,她是决心且必须要知道的。 晋王向玉瑶望了一眼,一双俊雅的眉目闪过一丝冷嘲。 他一向在她跟前营造一种翩翩君子的俊雅模样,可如今,她知道自己这个病……往日的一切都会成为浮光泡影。 可是,如今她这幅决意要知道的模样,他是拒绝不了的。 晋王勾勾唇,眸底闪过一丝冷嘲:呵,左不过是失掉近日来的温存和恋慕,重回到初初嫁到王府那般,冷冰冰又横眉冷对。 玉瑶静静的看着他文雅英气的脸,随后又侧目扫了众人一眼。 待回转过头来,却见晋王似乎头疼得很是厉害,一双修长的手攥成拳像是强忍痛意,但是冷汗却一滴一滴地从太阳穴旁的乌发中流淌下来,脸色也渐渐变的苍白。 玉瑶看他头痛欲裂又强忍的模样,慌忙地移开了眼睛,伸手想要握住温热的茶水,手却不受使唤的,微微的抖擞起来。 眉眼里的情意盈盈也瞬间僵住了,甚至顺着耳根到唇边盈上了一抹苍白。 她手指紧紧捏着帕子,表情似嗔似怒,神色极为难过……他这种头疼的情形跟她苏家的老太爷极为相似…… 是头风病。 头风病不比寻常的头痛,此病缠绵难愈、疼起来更是更像是针钻刀挑,初初一侧疼,随后就会绕到整个后脑勺,最后整个头像是被夹了一个紧箍一般,疼得钻心难忍,恨不得要敲碎了头骨,把疼痛抽出来一般。 玉瑶虽说没见过老太爷,可时常听父亲提起。 再者,先前给夷安公主做陪读时,学《三国志》时,也是草草了解、知道些曹孟德的头风病,疼起来只会越来越重,最后疼得要疯癫砍人的程度。 只是,她上辈子并不记得晋王有头风病,或者有,她没有在意过。 可是最近,她时常与他一起,却也不知道他有此顽疾。 玉瑶樱唇微微颤抖,一双眉眼也像是泛上水雾一般,水汪汪的。 听说曹孟德的头风因为打仗耽搁治疗,已经成了顽疾,最后针灸不管用了,只能落到要开颅手术的地步…… 玉瑶只是想想,就觉得心里一悸一悸的,胸口也闷得喘不过气儿来。 开颅……便是华佗在世,也未必见得成功,更何况如今无华佗。 晋王侧耳看到她闪闪烁烁的目光,甚至捕捉到了她走神儿的模样,她到底还是害怕了。 头风病发作起来,有时是绵长两三日,有时则是一刻半个时辰的。 如今晋王,只觉得周遭的头痛渐渐消散了,只剩下左侧太阳穴微微有些痛。 索性微微坐的端正,一双清朗俊雅的眉眼再次望向窗外凌寒独自开的白梅。 他,清冷矜贵,目下无尘,可是此刻,他心里辗辗转转地毫无矜贵自持,满脑子都是咄咄逼人。 她若是胆敢再寻了旁的男人,他便…… 正在这时,寿康宫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宸贵妃向外望,只见儿子凉王身穿白缎子金线绣芝兰的长袍,手持一封盖着红印的密折,款步进了寿康宫。 宸贵妃见状,不由低头拨弄了一下腕子上的翡翠镯子,一双娇艳明媚的眸子里闪过点点算计。 第33章 见到凉王意气风发的来寿康宫, 在外殿服侍的嬷嬷不由对视一眼。 她们从年轻就服侍太后,见到凉王手里捏着盖着红印章的密信, 她们瞬间就懂了。 方思清和李玲珑这事儿, 端的就是谁手段更高一筹,左右只要手段到位, 真的也能搞成假的。 就现在的情况看, 凉王这个来意,怕是想要翻盘。 右边门口的婆子偷偷的朝宸贵妃瞄了一眼,心中一下就清明了。 太后常说在这宫里最容易出现的就是反复, 如今宸贵妃布的局,凉王来, 说明宸贵妃母子是早有准备的。 “老九来了啊, 过来坐。”太后脸带微笑, 但是声音有些恹恹的。 宸贵妃听到太后的语气,不由与凉王道:“巡儿, 尽管你忙着处理江浙盐贩猖獗的事儿, 可是也不能因为忙的头昏脑涨的就忘记了宫里的规矩, 快过来给你父皇和皇祖母请安。” 凉王杨巡是个极为心高气高的人, 平日最是看不上旁人做出的功绩和努力,但是他自己一旦做成了什么,又特别爱显摆。 江浙一代私盐泛滥,盐贩子四处倒卖私盐,官盐售不出去,就折损了大隋税收, 只是江浙一带的地方官却私下与当地的盐商和地方官勾结。 虽说大隋每年派不少的监察御史去打击私盐,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御史还未到,那些地方官和盐商就把消息抖搂给那些盐贩子了。 所以,大隋对盐贩子的管制极为疏漏。 这次,凉王杨巡去江浙一带,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办成了贩卖私盐的盐商,顺藤摸瓜地把江浙一带的私盐贩子和变质的地方官一窝端了。 这次来寿康宫,杨巡面对太后和皇帝时,显得很是有底气。 宣帝点头道:“嗯,老九办的这案子不错,很不错。”宣帝嘴里夸奖凉王,但是语气和语调的落得重点却在案子上。 宣帝不是那等昏庸麻痹的帝王,杨巡办成了私盐的案子,的确是说明子嗣有能力,可这也侧面反映出都察院衙门和外州衙门以及外州衙门和外县衙门之间的官官相护…… 而这种官官相护最容易形成结党营私……这对大隋来说,不是好事。 凉王听见宣帝提起盐贩子的事儿,不由心里一阵自满,风卷残云的好一顿吹嘘他在江浙一带的事儿。 直到宸贵妃轻声咳嗽,一双艳丽精明的眉眼朝着他手里的密信扫了一眼。 杨巡这才闭上了嘴,剑眉微微一挑,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微微发光,随后将手里的密信朝着宣帝递上去,说道:“方家后人,我们自然是重视,只是父皇,您真就确定抬到太医院的那个是方思清,而不是于嘉乐?” 宣帝皱眉,“于嘉乐?” “于鲧,字嘉乐,原本是方思清的贴身小厮,后来在方家灭门时扮做方思清,后与方思清一起坠马,九死一生。”杨巡把玩着手里的玉佩,说起话来很是沉稳,仿佛已经查清楚了所有来龙去脉一般。 其实,于鲧,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 也的确是方思清的家奴。 当年,方家灭门惨案,于鲧的父亲于洋,忠心护主,为了保住方家最后一点血脉,一直让于鲧扮做方思清,以防有人陷害方思清,发生不测。 于洋是出于忠心护主,可是于鲧却穿龙袍扮太子扮出了奸诈心思来。 当时,于鲧看中了私塾先生的女儿,但是又惧怕私塾先生的凶猛迂腐,尤其是看到那私塾先生大发脾气的模样,更是心里发憷。 所以不敢接近私塾先生的女儿。 但他想勾搭私塾先生女儿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索性让方思清假扮自己老于家的身份,来接近私塾先生的女儿。 毕竟方思清家是世袭的洛阳侯,一些往日的风骨和底蕴还是有遗传下来的,接近了那私塾女儿,只是为了求学识。 字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勾搭他,多学点东西总归是好的。 那私塾女儿先前是看不上假扮于鲧的方思清的,可是后来总被他求学问话的,再者方思清又日益秀眉星目,清逸俊朗。 一来二去的,那私塾先生的女儿便芳心暗许。 这边儿,于鲧见私塾女儿日益喜欢上方思清,心里就嫉妒的酸溜溜的。 后来,因为见私塾女儿给方思清送了饭,心里的妒火再也压制不住,把她给绑架到破败的佛寺中给侮辱了。 只是那私塾女儿自幼被私塾先生灌输那些刻板迂腐的道理,被于鲧绑架玷污后,心里就过不去,歇斯底里的哭的精神恍惚。 见到方思清那刻,彻底的泪崩如雨,之后便自缢在佛寺的楹柱上。 于鲧越想越觉得害怕,这毕竟是死人的事儿,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夜黑风高的就去了私塾先生那里告密,诬陷是方思清策划玷污了私塾先生的女儿。 之后,世上就再无于鲧,只剩下一个假的方思清。 听到这些,宸贵妃不由用葱白娇嫩的手揉着眉心,唏嘘叹气了一声。 太后面无表情地拨了拨茶水,随后一双眼睛望向了窗外。 世上再无于鲧,的确,只是最后私塾先生最后报官处死的可未必就是方思清…… 真于鲧死了也不成。 玉瑶眼睛直直地看着雕花茶壶的壶嘴儿,凭着她这等性子,若是往日早就唏嘘悱恻了,只是此刻却心里另外藏着事儿。 毕竟,晋王的头风病才是她心里真真担忧着的。 初初,她刚嫁给他那段时间,她因为厌恶晋王,所以不管怎样一副光景,她都故意口出恶言,甚至在行夫妻之事时,也会故意恶心晋王,说些生恶疾的难听的话。 其实,晋王也看出了这一点, 但是依旧让着她惯着她…… 现在想来,玉瑶觉得自己真的是把力所能及的恶劣的性情给做尽了。 不过把这些恶劣性情全部展现后,她倒是也没什么顾忌了,左右丢人都丢完了。 见到晋王面色阴沉,清俊的眉眼闪过一丝丝阴鸷愠怒。 玉瑶索性将有些微凉的手,径直塞到他广袖遮挡的腰间暖和,见到晋王拧眉端着皇家特有的清贵架子瞪她。 索性又睁着一双清媚又秀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随后又朝他天真无邪的一笑。 眼睛弯弯的,可恶又可爱。 玉瑶上辈子对他总是冷冰冰的,如今这幅做派,她瞧见晋王那益发阴沉的俊脸,忽然就抿起来唇。 说实话,他这幅威严清冷的模样,她的确是有点怕怕的。 一双清媚的眸子不住的瞟着身侧的男人,半晌,见他脸面益发冷若冰霜,玉瑶不由哆嗦一下,忙将冰凉的手要撤出来。 她是胆子包了天了,竟然把冰凉的手伸进日后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身上暖手…… 正撤着,却见晋王侧目看了她一眼,表情高深莫测,气度高华,“凉,暖一会。” 听到他这话,玉瑶一怔,随后又眉眼含笑的将另一手也伸了进去,低低柔柔道:“王爷,待妾手热乎了,就给王爷针灸按摩头痛。” 晋王听了,眉尾微微一抽。 针灸?她那双笨笨的手,针灸不见得,针穿透倒是可能。 玉瑶见他迟迟不答,还出神的想着什么,不由将手一下撤出来,没好气道:“不冷了。” 晋王伸手去拢她的手,她又没好气的藏着,一来二去的,就被上座的太后给瞧见了。 声音淡淡但是又颇为愉悦的道:“年轻人就是活泼恩爱些,得了你俩别闹了。”说完,朝着身后的婆子道:“去把哀家的手炉拿给晋王妃,她是个怕冷的。” 太后终究是太后,她若是喊瑶丫头,宸贵妃和凉王心里就更不好受,就更把矛头对准晋王和玉瑶了。 所以还是比较传统的称玉瑶为晋王妃。 等嬷嬷把暖手炉取来,晋王试了试手温,这才递给她,又用广袖盖在她的手背上,来给她暖手。 玉瑶感受到他无声的关心,这才安静下了心思,彻底不闹不飘了。 嬷嬷放下暖炉后,又给众人倒了杯茶。 宸贵妃抿了口茶水,看了凉王杨巡一眼,随口道:“刚才你说的于鲧和方思清的事儿,可是查清楚了,究竟怎么回事?” 宸贵妃久浸深宫,为了打压对手,练就了说谎摆面子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且她的语气很是诚肯,让人不生丝毫怀疑,所以凉王说的于鲧的事儿,便成了她打压晋王的最佳武器。 “回母妃……当时儿臣带着刑部……”杨巡一到了能吹嘘的地方,丝毫不假遮掩,把一切说的都很是惊险,以显示他的能力。 宸贵妃捏着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听到他涛涛不绝,不由薄唇微微抖了抖。 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骄矜了。 话也太多,要知道,言多必失,尤其是在太后和皇上这等目光锐利的人老狐狸跟前,更是要谨言慎行,不可多说一句,不能多行一步。 宣帝眯着眼睛看着滔滔不绝的凉王,随后又翻了翻杨巡递过来的密信。 里面还有给于鲧和方思清煮饭的老妈子的证言…… 随后将密信交给太后后,又微微扫了一眼有些不耐烦甚至瞪凉王的宸贵妃一眼。 这一眼,宣帝就明白了宸贵妃挑起方思清案子的始末。 她是要彻底的打压晋王,甚至还要挑起愉郡王府和晋王府的矛盾,然后坐山观虎斗,看着愉郡王府和晋王府交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仙女“茶茶心头好★”,灌溉营养液 第34章 宣帝提起茶盏, 看着茶盏上的纹路,慢慢啜了一口。 宣帝虽说不太管后宫这些事儿, 可是常年经历朝堂那些刀光剑影, 宸贵妃和凉王这些套路,他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道道。 “这事儿事关方家和大隋, 还要细细的查。”宣帝放下茶盏, 随后朝着杨巡睨了一眼,道:“不过老九,你能查出这种细节, 还是……” 宣帝话还未说完,就被门口的掀帘儿禀报声打断, 宣帝眉头深锁起来。 “皇上………兰妃娘娘来了。”刘公公恭敬的朝着宣帝行礼, 沉稳的说着。 “嗯。”宣帝微微点头。 门口的嬷嬷忙掀开门帘儿, 只见一个穿着绿衣裙,身上披着白狐裘的女子进门, 年纪大约二十余岁, 美目流波, 娇艳动人, 尤其是领口那一圈软软的毛领儿更是衬托的她冰清玉洁,柔弱堪怜的。 只是细细看来,俏鼻和红红的唇儿倒是跟玉瑶有几分相似。 玉瑶转身,看到是长姐兰妃,一下就激动的要站起来。 只是被晋王漫不经心地的抬手给压住了手儿。 皇宫这个地方,先讲礼仪后讲情分。 尤其是当着太后、宣帝和宸贵妃这些分位高的。 这种皇宫规则, 明显和兰妃不谋而合,兰妃并未看向玉瑶,而是朝着上座的太后、宣帝,还有右首第一张椅子上的宸贵妃举止大方得体的行礼。 兰妃苏玉婕是玉瑶的亲长姐,自幼就是柔和善良的女子,如今生产小公主后,更是变得平易近人了些。 “兰妃啊,快过来坐。”太后见到兰妃,心情好了不少。 太后平日里礼佛,不喜欢人来请安打扰,但是玉瑶这个长姐却很是不同,不是单纯的柔和善良,而是外柔内刚,但是又带着一股大家族了教导出来的得体和大方。 再者,兰妃刚生下小公主,太后最喜欢这等为皇家开枝散叶的福相妃子。 宣帝看到兰妃那张海棠花一般柔腻俏丽的脸儿,不由点点头,“爱妃不在宫里好好歇着,怎的挑这个冷天出来了?” 兰妃柔和一笑,看着宣帝,不由缓慢清和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先前母亲来宫里时,提起了父亲说的方家的一句话。” “奥?”宣帝听了这话,不由朝着玉瑶看了一眼。 “倒也没旁的,只是臣妾听说方思清幼年时多灾多难,整日瘦弱无力的。”兰妃一双淡雅宜人的眉目似有若无的看向宣帝。 宣帝敛着眉,表情很是高深莫测。 “那样羸弱的身子,就是如今也没有很健壮。”兰妃淡扫的蛾眉微微蹙着,一双白莹的手儿抚着缝素的衣衫,道:“到底这些也是道听途说,若是能寻着当年给这二人煮饭的婆子,这事儿倒也清楚了。” 玉瑶听到这句话,不由抬头看向长姐兰妃。 她一直觉得长姐很是柔和脾性好,不想在这深宫中待的久了,讲起话来也是一环扣一环的,有步步为营的味道。 太后点点头,继续道:“嗯,兰妃说的也有道理。方家对皇家有恩,这事儿彻查一番,也是还方家一个公道,总归不能让居心叵测的于鲧顶着方家的名头来害人。” 太后说完这话,宸贵妃忽然抬头瞪着兰妃,随后眼底闪过焦灼戒备。 宸贵妃之所以这样看着兰妃,也是有理由的,先前她挑动懿贵妃来针对兰妃,现在兰妃该是被懿贵妃掣肘的寸步难行……另外,兰妃这样柔和婉顺的,怎么忽然就插手了方家这事儿? 看兰妃的表情和语气,似乎是查出些什么了。 兰妃看着太后,随后婉顺的接过太后手里的佛珠,轻声细语的将苏太师查到的东西,说给太后听。 尤其是关于方思清的可怜身世,像方家这种被灭门后遗落下来的孩子,每个人都是一堆可怜往事。 太后虽说公正,但是也没了刚刚进宫时的同情心。她关注的只是兰妃口中的,于鲧与方思清不同,于鲧随着于家人,身材高大魁梧,五官也带着粗人的棱角分明。 而这些,跟方才被杖责的那个俊秀清朗的方思清很是不同。 想来,这事儿还是暗藏风波的。 见太后这副模样,凉王不由站出来,冷睨了弱态生娇的兰妃一眼,朝着宣帝一拱手道:“兰妃娘娘的确心细如尘,儿臣也早想到了这点儿,专门找到了那个给两人煮饭的婆子。” 一旁的晋王听到晋王这话,就知凉王说了谎。凉王这人最是虚荣又目空四海,对一个煮饭的婆子,他是压根看不上的。 晋王对他这些皇兄皇弟们,实在太熟悉了。 凉王倒是没注意到晋王的目光,只是朝着宣帝滔滔不绝道:“那个煮饭的婆子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和于鲧联手想分走方思清手里唯一的一块传家玉佩。” 玉瑶听到凉王这话,不由垂眼望着正卖弄文采的凉王。前世,凉王就经常用些不正经的手段,一旦有想得到的东西,就开始挤兑刁难甚至陷害阻碍他的人。 但是与东宫太子想比,凉王杨巡,凶残狠毒有余,但是手段却不高明,且回回都被拆穿,回回都牵扯的同阵营的人狼狈不堪。 “儿臣去查探那煮饭婆子时,她一听是有关方家的事儿,就故意从门槛儿上跌落,现在正在床上装晕喊疼。”杨巡一板一眼的说着,“等着儿臣再去时,那婆子就故意满地打滚不依不饶的……” 凉王口中说的困难重重的,似乎真的那老婆子就是那副泼辣凶悍,敢与他这个九王爷对着干一般。 小民贫贱且无力,更何况是面对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不被吓尿了,就算胆子大的了。 兰妃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杨巡嘴里的话,半晌讲一个账簿递给了太后,“我们府上七年前来了个洒扫的婆子,先前倒也没什么,只是每逢三月十二就会偷偷烧纸。” “烧纸?”太后眼珠微微一晃,随后翻了翻手里的账簿,眉头忽然皱起来。 里面每一笔都是记着当年煮饭婆子对方思清和于鲧照料的细节。 而三月十二正是方家被抄家灭族的日子。 “老九,你确定你审问的那个是给方思清煮饭的婆子?”太后合上账簿,随后冷着脸,将账簿横斜扔到了宸贵妃跟前。 太后虽说每日足不出户,但是明智之人,自然一眼就能猜出兰妃口中的那个每逢三月十二就烧纸的人是谁。 当年于鲧侮辱了私塾先生的女儿,随后又谋害诬陷在方思清身上。 这事儿瞒得了外人,可是瞒不了煮饭的婆子。 于鲧想彻底的杀了煮饭婆子,可不想却被煮饭婆子与私塾先生一同将于鲧告上了巡抚。 真正的于鲧早就被巡抚按律法斩首了。 只是当时的县丞和知县怕这事儿捅得太大,就偷偷把案宗给毁了。 丰德三年,当年处理这事儿的巡抚因病去世,案宗又毁。 杨巡以为这事儿是死无对证了,这才铤而走险的将于鲧和方思清的案子重新整理,张冠李戴的安插了一番。 甚至找了一个假的煮饭婆子,使手段毒哑了那个假的煮饭婆子,又差人将那假煮饭婆子从房顶推下来。 现在那个假的煮饭婆子倒真是摔得神志不清了…… 宣帝看向兰妃,沉吟半晌,淡淡道:“那个婆子可还在?” 兰妃看了看太后,随后朝着身边的嬷嬷说了几句,那嬷嬷便出去了。 也没过多长时间,就见嬷嬷领着一个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的老婆子进了门。 一番行礼后,那婆子把方思清的事儿清清楚楚的说了一遍。 方思清灭族之后,于鲧的父亲谆谆告诫于鲧要好生照料方思清。 但是于鲧却是处处挟制方思清的,方思清年幼时节之所以瘦小多病,并不是方家人遗传的矮小,而是饱受于鲧欺凌。 “于鲧是家奴,但是一步顺心就对方少爷拳打脚踢……甚至有次给打的面目全非,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那白发苍苍的婆子怜悯的说着。 “是奴才用小米汤,一勺一勺给灌过来的。”婆子叹了口气,看向凉王,“王爷您抓住的那个假的煮饭婆子,不是别人,是奴才的亲妹子。” 宣帝听到这话,不由一愣,也不多说,径直扭头皱眉看向凉王。 而凉王看到了宣帝和太后先后转过来的脸,顿时长眉发抖,脸上青红交接,极为难堪。 显然这婆子的话是句句戳在他心头上,他死也没想到那失踪的煮饭婆子竟被苏太师给收留了。 凉王慌张的望向母妃宸贵妃,只是宸贵妃却一下移开了眼睛,抬手揉着眉心,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仿佛她也被凉给骗了一样。 宸贵妃素来精明,素来不会被人圈套进去,这次凉王和赵氏说的铁板钉钉的,又有密信,她真的信了。 可是此刻却只是被感觉打了脸,顿时有些挂不住。 宣帝却是整个人都懵了——他的子嗣,母妃又是正儿八经的大家族,为何如此? “来人,把凉王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圈禁凉王府三年。”宣帝颇为痛心疾首,随后看向宸贵妃,朝着刘公公道:“宸贵妃不明是非,不辩曲直,降为妃,免去协理六宫之权。” 太后面色淡淡的,待众人散去后,朝着宣帝道:“协理六宫合该是性情和善温顺的,贞妃柔和有余但是太过淡泊清高,懿贵妃又恃宠而骄,太过狠毒,倒是兰妃,哀家瞧着柔婉和顺,又有一分大家族的稳重和善……” 宣帝揉着眉心,有心无力道:“一切母后做主。” 三日后,兰妃晋封兰贵妃,摄六宫诸事。 刘公公当天就与苏太师府通报了这桩喜事,苏太师立刻封了三十两银子给刘公公。 刘公公收下银子,笑道,“这可真是大喜事,奴才祝贺太师大人和兰贵妃娘娘。” 当日,苏太师的家书还未到晋王府,玉瑶便收到了长姐兰贵妃的旨意,入宫伴驾说话。 大约是那日处置方家的事,没有功夫跟玉瑶说话,而长姐兰贵妃又是最疼爱玉瑶的。 玉瑶将信封合上,脑中默默回想那日的事。 实在父亲苏太师是不知道方家事的,而长姐久在深宫更是不知……而长姐那日思维缜密又条例清晰。 那股态势倒是跟晋王在朝廷里步步为营的姿态,颇为相像…… 作者有话要说:于鲧(gun)。 第35章 传旨的太监走了不一会儿, 玉瑶便乘马车进宫去了。 毕竟,她很久没见到长姐了, 上次匆匆一面, 也没说上话儿。 路上热热闹闹的,道路两旁的茶馆子里多得是听书看杂耍的闲客, 还有些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叫卖着, 来来去去,全然一副好光景。 玉瑶瞧着这热闹的景象,心里也欢畅开心了不少。 到了宫门口, 全然不似当年的冷漠光景,几个得脸的太监在东华门等着, 见到玉瑶的马车来了之后, 忙欢欢喜喜的到外头来迎接。 那太监见到玉瑶上下打量他, 不由笑嘻嘻道:“您总算是来了,贵妃娘娘这会子在中安宫等着呢。” 那太监故意加重了“中安宫”三字。 中安宫, 中正安宁, 德洽六宫。 原本是先皇后的宫殿, 兰妃晋封兰贵妃后, 太后下旨让兰贵妃搬进中安宫。 先前宸贵妃明敲暗击的多次向宣帝示意,想要搬进中安宫,可是宣帝却没有应下,总是转移话题。 如今玉瑶长姐却搬进了中安宫,这中安宫又素来是皇后居住的地方。 具体是个什么意思,宫里的人都揣测了个七七八八。 不管是不是皇帝的意思, 总归猜测着,那些谄媚的人便来了,整日的好话奉承着,甚至拿着皇后的礼节待兰贵妃。 如今,见到玉瑶,自然也是更谄媚了些。 玉瑶点点头,随着那个领路的太监朝着中安宫去了。 中安宫靠近宣帝的甘泉殿,且在中轴线上,气势巍峨如山,院子门前的朱漆柱子,琉砖璃瓦、飞檐斗拱,都透出中安宫在后宫各宫殿里的威严地位。 进了中安宫的大门,只见里面的窗门、楹柱、门槛都是雕着精细而华美的纹路,每个物事上的纹路都是用一道道木椽横竖有致地穿起,稳固又很立体,尤其正门上的牌匾,更是用了些别致的镂空手段,被日光一照。像是片影流转,整个宫殿都如同瑶池仙境一般。 这等好宫殿,不愧是皇后居住的地方。 便是不看旁的,光是每日欣赏一二,都会心情大好。 玉瑶站在门外看着,兰贵妃从正殿出来,身后随着些嬷嬷丫鬟。 一见到玉瑶,兰贵妃不由红了眼睛。 当年她整日疼着惯着的小丫头,如今也成了王妃,下颏尖尖,肤色白腻,全然一副少女初长成的好模样。 “请王妃安,咱们贵妃娘娘日日夜夜的念叨着您呢,前个儿皇上颁了恩旨,晋了娘娘的分位,娘娘便夜里念叨着王妃您的名字。”一个讨巧的嬷嬷,看着玉瑶,欢喜的说着。 主子晋了分位,奴才也不受欺负,现在整个中安宫的奴才去内务府都昂着头,再也不是往日被宸贵妃和懿贵妃压着的可怜模样。 这个时候,玉瑶姐妹俩早就红了眼圈,满眼泪盈盈。 两人如今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说,奴才们也会看脸色,便出去了。 远处琉璃红墙,中安宫贵树苍苍,软塌上两姐妹疏懒的窝在暖榻上说话,兰贵妃清新柔雅,发髻微微梳着,左侧斜插一只素淡的玉簪。 她习惯性的照顾玉瑶,执起釉面茶壶往玉瑶旁边的玉杯中倒了茶水,茶气氤氲,碧尖升腾,满室清香。 喝着茶水,兰贵妃把当日收到的一封密信和那个当年给方思清煮饭婆婆的事儿,柔声细语地告诉了玉瑶。 “原本,我倒是以为是晋王,可是后来搬进中安宫,却莫名收到了东宫的一份红珊瑚的贺礼……”兰贵妃微微摩挲着茶盏,半晌看着玉瑶道:“真没想到,那日的秘密,竟然是东宫暗中送来的……” 玉瑶看着琉璃盏中的茶叶,上下漂浮,初初香气很是浓郁,但是含在口中又有一股淡淡的茉莉合欢的味道,且茶色像是嫩绿的竹子。 兰贵妃见玉瑶听到东宫无动于衷,不由闭上了嘴,又将玉瑶旁边的琉璃盏添满,“这是苏州的贡茶,叫明妃白。” “明妃白……”玉瑶微微念了一句,随后看着那流泻的茶水,茶汤清冽,倒真像是玉兰和白雪一起从高山上流泻一般,这种茶跟雪芽茶很像,但是却比雪芽茶多了一抹暗香。 兰贵妃看着玉瑶发怔,不由淡淡一笑,凑在玉瑶的跟前,温柔道:“瑶儿可知道这茶是谁命名的?” 玉瑶见兰贵妃言语意有所指,不由微微蹙眉,“不说算了,拿着贵妃的架子压人,不说我便走了!” 兰贵妃见到玉瑶比往日更为骄纵,不由掩唇而笑,“晋王风雅,以你的容貌制出了香茶,又取名‘明妃茶’。” 这明妃茶,被晋王命名之后,被那些附庸风雅又谄媚奉承的人哄抬争抢,现在已经成了极为名贵的贡茶。 玉瑶一怔,红唇微微张着。一张小脸儿顿时红扑扑的,很是娇艳动人。 “瞧着你这臭丫头,除了这张脸儿对的上‘明妃”二字。“兰贵妃放下茶盏,认真看着玉瑶道:“瞧着晋王把你娇惯宠溺的更上一层,比在太师府还嚣张跋扈了些!” “我哪有!?”玉瑶皓如美玉的脸儿上顿时盈上了一抹红晕。 晋王娇惯宠溺她,整个大隋都知道的,只是她没觉出来,也不知道晋王竟然拿着她比汉代绝色宫嫔——明妃。 兰贵妃对玉瑶这个羞赫的小表情非常满意,她从来没想到晋王那样清冷矜贵又不爱理人的男人,能这般把玉瑶捧在掌心。 半晌,兰贵妃不由郑重地看着玉瑶,道:“瑶儿,晋王世之少有,该好好珍惜!” 说完,不由转身望向窗外的那株水仙。 她虽说封了兰贵妃,在外人看来尊荣无比,又带动整个家族。 说句不好听的,比起这些,她更羡慕自己的妹妹。 一生一世一双人,被夫君真心爱着,而不是跟一群女人争抢着…… 更不是坐在窗前,一更天一更天的等着。 正想着,宫女便端着午膳鱼贯而入。 掌事宫女带着人将午膳一样样的摆上了桌,摆完了这才走到玉瑶的跟前,道:“十三王妃,这是贵妃娘提前吩咐好的,说您保证爱吃。” 玉瑶看了一圈儿,都是些宫里的硬菜,只有跟前的两道菜很是别致:一道是云锦豆腐;另一道是蜜酒鲥鱼。 这两道都是玉瑶幼年时在太师府最爱吃的,都是用秘酒滚沸蒸熟的,吃起来沉浸浓郁,极为美妙。 兰贵妃坐在一旁吃着一块小小的云锦豆腐,随后朝着玉瑶道:“这次,我倒是没猜出东宫的意思,那位素来是不跟后妃掺和的,却突然给我送来了揭穿凉王谎话的关键证据……委实猜不透。” “可不是么。我们娘娘晋封后,太子又派了人过来送礼。第二日又送了一些剑兰、望江南、杜若花来……冬日里能养出这些花本就不容易。”那个布菜的掌事宫女声音脆生的说着。 “长姐,只怕是你还蒙在鼓里。”玉瑶放下银箸,眉间眼角闪过一丝聪敏。 “若是让凉王在继续下去,往后东宫就真的夜长梦多了。”玉瑶道,“按皇上的意思,方家的事儿并不如子嗣和睦重要,而这事儿不能尽快息事宁人,东宫就会被卷入凉王、晋王和方家的事儿中。所以,他并不是真心实意给长姐这个情报,而是怕掀起大浪……” “掀起大浪?”兰贵妃认真的看着玉瑶。 “皇宫尔虞我诈,怎么偏巧东宫送来的那个白发苍苍的煮饭婆子就偏生跟凉王打伤的那个是亲姐妹?”玉瑶轻轻捋着袖子,神态萧然,声音带着娇媚,但是语言却尖锐的一针见血。 兰贵妃心中一动,先前她只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胡闹惹事儿,没想到她的聪慧,此时听到玉瑶的话,才忽然脑中一阵清明…… 记得她们祖母临去世时,就曾说她妹妹玉瑶,是个聪慧精灵的人。 如今听到她小小年纪,这般一针见血的说出来,这才将祖母那句话给联系起来。 其实,这些事儿都是上辈子发生过的,虽说当时玉瑶没见过的,可是细细推敲一二,也能猜出来。 只是这个年纪,跟这个言语却是不太符合,索性又垂下了眸子,默不作声地尝了尝那蜜酒鲥鱼,半晌转移话题道:“母亲说过些日子就进宫,长姐可是收到信儿了?” 兰贵妃听到玉瑶这话,不由伸手抓住玉瑶的手儿,认认真真道:“那日,你出嫁,当时洛阳渠的芙蓉开的正好……” 那日,灼灼芙蓉花池,玉瑶从未看晋王,而晋王从未看芙蓉。 “你现在年纪小,从不知道有个男人能真心真意的爱着你,是有多幸运……”兰贵妃张开掌心,看着落入掌心的那缕日光。 听着兰贵妃这话,玉瑶不由一怔。 当年,若非家中有变故,这时候长姐也不会进宫,而是嫁给青梅竹马的徐国公府的世子。 兰贵妃嫣然微笑,将半个身子靠在软塌上,一双柔和婉顺的眉眼微微闭上,柔弱无骨的手指捻着一串沉香佛珠。 玉瑶看到长姐这幅模样,不由心疼地伸手握住她的手,“长姐……” 兰贵妃微微一笑,美目流波,“瞧你这个傻孩子,乱想什么,长姐我是大彻大悟了。你可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去茶馆听到的那个典故?” 玉瑶听到这话,不由苦苦一笑,那是什么典故,分明是个无可奈何的故事。 那年,她和长姐去茶馆,遇见了个说书的老先生,那老先生说了一对年轻的男女自幼青梅竹马,当时那个少女险些被强盗劫去,那男子不顾性命的拦着,最后被断了三根肋骨…… 初初听着颇有些相濡以沫的意思。 只是后来,那男子家发生了变故,那男子在娶女子的半路上,忽然抛弃了女子,毅然决然的娶了丞相府的贵女…… 那女子大哭一场,大笑离去,随后便遁入空门。 老先生说这便是大彻大悟。 之后,长姐便进了宫,封了兰贵嫔……自此徐世子就成了萧郎陌路人。 如今听到长姐那番话,玉瑶才彻底的明白了说书老先生讲的那个故事。 世上哪有什么大彻大悟,只不过,不是世间万事都能称心如意的,只能将最隐晦的感情藏在最深处。 就像是上辈子的晋王。 “要好好珍惜爱你的人才是。”兰贵妃伸手微微摸着玉瑶的发心,谆谆告诫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妹妹。 玉瑶点了点头,柔声道:“我知道了。” 第36章 待和长姐说完了话, 玉瑶担心着晋王的头风病,便急匆匆的要回府。 正穿过小花巷, 在水榭处拐弯时, 忽然遇到一股很大的莽撞力气,将她一下顶了回来, 害得她“哎呦”一声。 只见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女子立刻跪在地上, 玉瑶微微蹙眉低头看着那个宫女。 只见那宫女手上捧着几颗小小的果实,一种淡淡的红,又带着一股微微的黄白, 瞧着像是未熟的青樱桃。 “你是哪个宫里的?”玉瑶弯身,将那个宫女扶起。 那个宫女吓得满脸苍白, 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子, 见玉瑶面色和善, 这才松了口气道:“这是环嫔娘娘赏赐给我家小主的樱桃,说是从苏州娘家人那里带来的。” 玉瑶看着那些颜色有些奇怪的青樱桃, 不由伸手用指甲捏了捏了。 触感跟不熟的樱桃很是相似, 但是细细闻指尖儿上留下的味道, 就能发现里面有股淡淡的酒气。 若是寻常宸贵妃协理后宫, 她是不会管这些闲事儿的。 可是,现在协理后宫的是长姐兰贵妃。 现在宸贵妃倒了,懿贵妃还有其他六宫的妃嫔都像是没了镇压着了一般,她们也是知道长姐素来的温柔脾性。 这个时候,故意找些事儿,故意使绊子来弄出些人命来刁难长姐, 最是她们这些人脑中千想万想的。 记得前朝一个分位低微的妃子,产下了一个皇子,千防万防着,却不想到最后被与她交好的高分位妃子用淬了毒酒的樱桃给害死了。 这种淬了毒酒的青樱桃,外观跟正常的没有区别,但是一旦吃了以后就会七窍流血。 跟前这个宫女,瞧着是个胆小的,被分位高的环嫔赏赐给她们的主子,自然只有接着的份儿。 可是,一旦毒死了皇嗣或者后妃,这罪责就全然落在了长姐身上。 “你家小主是?”玉瑶侧目看着那个胆小的宫女。 “回王妃,是碧玺宫玥贵人……”宫女声音小小的。 “樱桃是好樱桃,只是却淬了能毒死的黄酒。”玉瑶冷着脸将那刻半黄不青的樱桃从茶盘里捏起来,微微凑到宫女的跟前,缓缓道:“今日你家玥贵人用了,明日你也就提着脑袋随着她去了。” 宫女听了大惊失色,惶惶然抬头朝着玉瑶看去,连忙将茶盘放在地上,吓得脸色苍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是环嫔娘娘送的,环嫔娘娘跟我家小主最是交好,知道我们家小主有孕经常呕吐,环嫔娘娘关心小主,这才送了她家乡的甜樱桃……” 看她慌乱不可置信的模样,玉瑶径直将那所谓的“甜樱桃”转手扔到了墙角的鼠洞旁。 宫女见到玉瑶扔了环嫔给的樱桃,不由吓得发慌。 环嫔平日里最是能挑毛病,这要让她知道了,非又找了玥贵人去。 正辗转反侧的想着,就见玉瑶转身走了。 宫女蹑手蹑脚的想要去捡那被扔掉的樱桃,不想一转身就见一只叼着樱桃的田鼠吐白沫的被毒死在了墙角里。 那田鼠嘴里含着那个樱桃,周遭并没有灭鼠药,证明它是误服那个樱桃而死…… 宫女大惊失色,这才明白玉瑶方才那句“玥贵人前脚走,自己也会跟上”的意思。 宫女冷不防得了这样一个答案,忙追上去想要再去问问玉瑶,才穿过水榭,就瞧见中安宫兰贵妃身边的婆子迎面走上来,低声道:“随老奴去中安宫走一趟,贵妃娘娘有话问你。” “可是……晋王妃……”宫女脸色苍白,嘴唇儿吓得上下打哆嗦。 “王妃不说,我们娘娘会叫你?”老嬷嬷挑挑眉,随后道:“素研,你可知道你为何会从关雎宫调拨到玥贵人那里?” “……不知。”素研低声喏喏。 老嬷嬷不由叹了口气,这样蠢笨胆怯的,被贬去一个分位低微的贵人那里,倒也不是坏事。 水榭曲曲折折,周遭的水被风吹得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隐隐有水花声溅起,几只通红的锦鲤吐着泡泡跳跃出水面。 玉瑶无心欣赏这些锦鲤,也顾不上那个淬了毒酒的樱桃,总归她吧信儿传给长姐,长姐自然会处理妥当。 她现在唯一记挂着的就是晋王的头风病。 那日在寿康宫,她是清清楚楚的记着晋王犯了头风病的模样。 先前她染了风寒,没什么旁的症状,就是头疼乏力,尽管不是头风病,可是还觉得头疼的恶心难受的,要是她染了头风病,怕是早就疼的受不住撞南墙了。 所以,这次回府,她一定要搞清楚他头风病的来龙去脉,然后寻访神医为晋王治病。 等到了晋王府,紫檀忙站了起来,一边服侍着玉瑶换衣裳,一边道:“方才,朱侍妾去了前殿给王爷请安,这会子王爷怕是不舒服,苏公公把朱侍妾给撵出来了。” 说完伸手给玉瑶系上领口的玉扣儿,“您刚从宫里回来,等安顿好了,歇一会子再过去吧,您折腾这趟,若是累病了,回头又要难受,这样王爷更是心疼的过意不去了。” “我这次若是不去看看他,我才是心里过意不去。”玉瑶接过象牙梳轻轻梳了梳额前的发便朝着前殿去了。 正巧快到除夕了,前殿的暖炉和地龙烧得旺旺的, 她送给晋王的金盏银台水仙花被养护得很好,隔着菱花窗,那水仙花开的秀丽清雅,分明是议论政事的正殿,可是因为那及盆子水仙花,倒是多了几分雅致。 苏公公就在门口候着,脸上表情不太好。 想着,应该是晋王又犯了头风病,让苏公公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门。 他总是这样,总是隐忍着,不管多痛,都是一个人呆着舔伤口。 玉瑶想起他头痛的模样,不由心里一阵心疼。 她接过紫檀手里熬好的药膳粥,正要进门,却见苏公公强颜欢笑的走了过来,阻止玉瑶道:“王妃,这会子,王爷正忙着政事,您还是先回吧,等会子,奴才就转告王爷。” 苏公公把所有的好话都说来哄着玉瑶,全然不是方才呵斥朱侍妾的凶狠模样。 可是玉瑶闻言却眉头一皱, 心里多了几分不舒服。 便是个傻子都能猜到,晋王肯定是犯了头痛,苏公公还不惜装神弄鬼又大费周章的说这些话来哄骗自己。 玉瑶盯着窗口旁的那几株水仙花,一双盈盈眉眼微微皱着,白腻的双颊上罩着一抹担忧的神色。 “王爷的头风病是从皇上那里遗传来的?”玉瑶轻轻问着,肤色白腻,眼中水汪汪的,娇慵明媚,可是神情却极为坚定。 她这回,是非要进去的看看他的。 她不是朱侍妾,更不是旁的可以被苏公公随意打发了的。 他总想给她最好的最可靠的一面,可是夫妻爱人之间,不只是那些,还有病弱难过时的相濡以沫。 这次,她说什么也不会走,更不会不闻不问的。 苏公公心中怦然一动,先前王爷好着的时候,王妃这幅脉脉含情的模样,王爷早憋不住了。 可是这会子不行。 “王妃,王爷现在忙得紧,要不这样,奴才先把药膳粥送进去?”苏公公意思很明显,他送进药膳粥去,而玉瑶也就可以走了。 玉瑶转身,俏脸含笑的将一个玉坠子扔到苏公公的寿礼,轻轻道:“你把这个送进去,你送进去,我便走。” 苏公公听了,脸色顿时像是太阳花开了一半,笑呵呵的接住,“这好说……好……王妃您……” 话还未说完,只见苏公公一下跪在地上。 他真的是大意了,忘记了跟前这个王妃,不是普通的后宅女子,是当年和夷安公主并肩的“惹事淘气包”。。 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跟前这位主儿竟然把贡品玉坠子带出了宫,还一了百了的扔在他身上。 若是拿了宫里的贡品,而没有特殊的文书做保底而,脑瓜子可是真的会滚落在地上。 “奴才……奴才命薄,还请王妃收回这贡品去,要不奴才就是有十八个脑袋也不够砍。”苏公公跪在玉瑶跟前,语气比方才更软和无奈了几分。 “吆~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长姐赏赐了这玉坠子,不想府里有奴才手脚不干净,监守自盗。苏公公您看……”玉瑶嫣然微笑,眉眼里的狡黠和不羁丝毫不假遮掩。 “前番王妃被后宅那些侧妃、侍妾的嚼舌根,奴才不顾性命,拼了老命的护着王妃,您……”苏公公急的额头冒汗,半晌又到;“王妃,奴才是跟您一条战线上的不是?但凡王爷让进,奴才早就趴在地上,给王妃踮脚了。” ”这会子,的确不是老奴能做主的……“苏公公素来稳重,可是这会子真的快被玉瑶给收拾挺了。 “奴才恨不得您能来。”在玉瑶面前,苏公公是向来不吝啬说这些谄媚的话,“您刚从宫里回来,您先歇着,若是风寒了,王爷还不知怎么心疼呢?” “公公不让我进去,让站在这冷风口上,苏公公怎么就确定王爷不心疼?”玉瑶婀娜而立,一双清媚的眉眼直直望向房内。 她上辈子不知道晋王的一切,整日娇气恣意,把所有的坏脾气全都发在了晋王身上。 可是,这辈子她不是那个骄纵胡闹的苏玉瑶了,她从重生那天开始,她就没想过要在晋王的事儿中置身事外! 晋王是她的夫君,是所有人口中最为优秀矜贵的男人,这辈子她要好好珍惜,再也不会为了旁的人去痴心错付。 看着花朵一般的王妃,苏公公不由叹了口气,这事儿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都好解决,总归愿意等便等着去。 、可是偏偏这个王妃不成,真若是等的染了风寒或者哭了累了的,王爷还不得摘了他们的脑袋。 想到此,苏公公便进了前殿。 只听得雕花木门“呮呀”一声关上了,紫檀看着玉瑶冻得有些红扑扑的脸儿,不由心疼道:“刚从宫里回来,这里又是折腾,您的眼睛累了就起眼疾,若是再看不见了……如何是好?” 苏公公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看到晋王内里穿一件湖绿缎子的中衣,胸口微微开了些缝儿,虽说头痛的厉害,但依旧脸如冠玉,容貌俊美。 “阿令,从宫里回来了?”晋王声音清清冷冷的,带着一股皇家贵胄的礼仪,但又有股别于礼节的关心和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因绿JJ个别字词屏蔽规则,原笔名在PC版本显示不全,故改新名儿————凝鹊。 听着好好听哦(自我欣赏,嘻嘻(* ̄︶ ̄)) 图个喜庆,来一波簌簌红包雨~~~谢谢小仙女们支持,MUAMUA哒。 第37章 苏公公看着清秀英俊的晋王, 心里被玉瑶收拾挺了的苦,一下发作出来, 忙匍匐在地上, 言语哀切可怜道:“王妃已经回来了,只是王妃她……把贡品玉坠子扔给了奴才……贡品……奴才有十个脑袋也……” 说完, 又及时闭上了嘴, 讪讪地看了晋王一眼道:“奴才一条命不足惜,只是这会子风又大,王妃刚从宫里折腾回来, 身子正疲乏着,奴才劝也劝了, 奴才实在也没辙了。” 晋王此时头风病正犯着, 整个脑部的里的血像是堵在某处一般, 一抬起头来,脑袋左侧就像是有个锥子一下下扎着, 模样很是不好。 这个头风病, 从娘胎里出来便带着的, 后来去征战疆场, 雨晒风吹的,又整日操心,这头风病就更厉害了,有时疼的厉害的时候,整个身子都疼得直不起来。 晋王侧目微微扫了苏公公一眼,修长的手紧紧攥着收得很窄的袖子, 脸面如冰霜,“本王记得你苏公公当年连父皇跟前的刘公公都能玩转,如今你也成了这般了。” 一旁正拿着银针准备针灸的太医,听到这严肃又威冷的话顿时就吓得掉了手里的针。 门外的楹柱新漆熠熠闪光,东首的檐下金铃被东风吹得清脆有声,寒梅在风铃下开得正好,漫天的白梅里缠上了碎雪,皎洁一片,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整个玉阶,混合着风铃、白梅,顿时就像极了一卷白莹的长缎。 晋王看着外面渐渐密集起来,一片片的落在外面小人儿的披风上,粒粒碎雪沾到她身上顿时就变成了水珠儿,纯净白皙的为她平添了几分清冷寂静。 只是那双满是盈盈柔情的眉眼,却无端带着一抹落寞无助,仿佛他不让她进来,就多委屈了她似的。 他此刻倒是真的被拿捏住了。 他最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犯了头风病的模样,记得初初她刚嫁入晋王府时的对他的憎恶…… 食髓知味后,就更不想再回到那种她对他憎恶的场景。 毕竟,她能这般柔顺和缓的对他,这当真的很不容易。 脑中思绪翻飞,脑中的血气像是一下阻塞的更厉害了些,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脑子,疼的益发的厉害,一层冷汗从两鬓眉心沁出来。 “郑太医,请快为王爷施针!”苏公公见晋王此刻头痛难忍,不由捡起地上跌落的针放在一侧的窗台上,又极为急切的朝着郑太医说着。 。"无妨!”晋王声音低沉,抹额上的猫眼石微微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冷汗打湿了抹额两侧。 明显,他是在强忍。 苏公公看到晋王抹额上汗珠,慌乱道:“王爷,头风比不得旁的,真要耽搁了,只怕日后更厉害……” 晋王面容冷若冰霜,此刻便是疼的脑袋裂开了,他今日都不能让郑太医施针。 玉瑶这个女人,虽说娇慵不羁,但又很是聪明,他若是显露出一二分的真实,她更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她今日故意用玉坠子来为难苏公公,不过是在寿康宫时,他没有回答她问的话。 她心里问不到答案,就会一直记挂着,就越想知道他头风病的来龙去脉。 苏公公看着窗外站在白梅下一边赏雪一边等待着的玉瑶,随后看到晋王那张文雅胜雪的脸,顿时就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郑太医顺着苏公公朝着窗外看去,见到婀娜而立的晋王妃时,忽然就一怔。 上个月他来晋王府时,还不是这样一副光景。 他印象中的晋王妃虽说是浅笑盈盈娇艳万状,可是素来对晋王是存在偏见的。 尽管晋王在整个大隋人眼中,好的已经无法附加,可是在那位眼中,却全然不是这样。 郑太医手指紧紧攥着衣袖,脑中思绪翻飞。 记得苏太师嫡次女苏玉瑶刚刚嫁入晋王府后,京中就起了一场时疫。 当时,晋王妃给晋王纳了一个侍妾,那个侍妾的确是娇媚无限,但是没几天就忽然不思饮食,精神倦怠,请了不少郎中来,有诊断伤寒的,有诊断肠胃病的……可是后来却被他诊断出是兼有下痢的时疫。 时疫这种东西最是可怕的,每次有人染了这等病,为了不让疫情蔓延开,往往会将染病的人隔离关起来,奴仆带着面纱送饭送水,送汤药。 至于生死,就看命数了。 可是他却记得晋王妃却专门去了那侍妾隔离的院子一趟。 当时郑太医很是疑惑,毕竟时疫的传染性是很强的,可以说是人人自危。 后来听人说起晋王妃未出阁时,喜欢的是东宫太子,这才恍然大悟。 晋王妃是不想侍寝,这才冒天下之大不讳,故意的。 可如今那个整日冷冰冰的美人,却怔怔的望着窗户,似乎是必须要看到晋王安好才会安心。 玉瑶伸手接触那零零碎碎的雪,微微的凉,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原本想着用贡品玉坠子来胡闹下苏公公,当时他的确也是慌了。 可是这会子,雪越下越密了,苏公公还没传来好消息。 方才还是有种赏雪的风雅气氛,可是很快的,玉瑶心中就泛上了一股焦躁。一双小手儿因为过度赏雪捧雪而冻得有些发红,甚至那股雪的冷意顺着指尖一路上了心头,一股寒冷和乏力萦绕。 前世和今生毕竟不同,晋王亦是如此,他上辈子心疼,这辈子保不齐…… 紫檀见玉瑶身子微微有些发抖,不由心疼的走过来,低声哄着道:“王妃,咱们回去吧,这会子王爷正忙,咱们这会子等也不一定就能等的到。” 费了好大的功夫,紫檀才把玉瑶劝的转了身, 不想下一刻就见玉瑶将一只千年老参随手扔给在前殿伺候的婆子,“去,把这老参收拾收拾,给王爷煮参鸡汤。” 说完,径直走到了前殿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冻得微微有些发红的小手,微微用力。 只听得吱呀一声,雕花木门一下开了。 房内的郑太医、苏公公大惊失色地盯望着玉瑶。 这般长时间了,他们从来没见谁敢推开晋王的门。 晋王脸上却没有愠怒的深情,一双淡色的眸子微不可查地扫过玉瑶。 半晌转过身,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扫去她脸上、眼睫毛、头发上的碎雪。 她本就身子弱,天寒地冻的沾着碎雪,很容易就生病。 玉瑶见他如此,不由弯唇笑了笑,眼睛笑的弯弯的,又故意带着挑衅道:“怎么,冲撞了王爷的礼仪?!” 晋王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背,很是柔滑莹润,心中砰砰一悸,头痛也似乎随着那柔腻的触感消散了不少, “净房烧好了热水,去沐浴,防染风寒。” 晋王大手微微拢在袖中,手指尖的那股柔滑晶莹却圈圈绕绕的荡开。 有次,玉瑶酿了桂花酒,喝的酩酊大醉,晋王就亲自给她洗过一次澡。 醉了的玉瑶像只乖乖兔一般,再也没有对他的特殊憎恶疏离,而是有股哄着人的娇慵。 晋王这次让她去净房沐浴,并不是嫌弃她被雪淋了,而是怕她当真染了风寒,至于是不是想回忆当时给她洗澡的情景…… 只能说,坦诚来讲,是有一二分想的。 现在,她上衣已经折腾湿了,不好好泡泡暖身子的药澡是万万不够的。 晋王道:“进去,一会子,本王把新来的药草给你拿进去。” 闻言,玉瑶一张红唇儿微微睁大了些。 晋王倒是一脸清雅端正,扫了玉瑶一眼,淡淡道:“还不进去?!” 忽然听到他这居高临下又带着男人特有的逼迫性的语气,玉瑶嘴里第一反应是反对,可是下巴却不受使唤的立刻点头道:“哦。” 晋王看到她这幅双颊酡红的盈盈模样,不由一股圣贤儒家气萦绕着脑袋,他心里很是清正的想着 :他只是给玉瑶拿进暖身子的泡澡药材去,其他的他不插手,若是有需要时,他最多帮她捏捏肩膀什么的…… 他是有名士之姿的男人,决计不是那等浮浪不经的男人,别的出格的他什么也不干。” 前殿里伺候的都是些眼力见好的奴才,尽管晋王不说,净房里的地龙和暖壁便烧的更暖和了些,热水也一桶桶的抬进了净房。 不到片刻功夫,整个木桶里面就满了热水。 郑太医和苏公公对视一眼,忙慌乱的提起木箱子,朝着晋王道:“老臣还要给玥贵人诊脉,王爷请保重,明日老臣再来为王爷请脉。” 晋王清清淡淡应了一声,眉目望着窗外渐渐大的雪花,全然一副俊雅的翩翩君子模样, 郑太医走出门,又半路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晋王,沉吟半晌,支支吾吾道:“王爷,头风病未愈,不可操劳,尤其是今日,今日并未施针……” 听到这句话,苏公公忙看向晋王,片刻后忙将郑太医拉了出去。 “您啊,越老越糊涂了。”苏公公说了郑太医一句,随后一双细眯眯的眼睛轻轻睨了净室的方向望了一眼。 净室这边儿,水汽氤氲,房间里的温度很合适,便是只穿着一件中衣,也不冷。 晋王微微弯身,伸手试了试水温,随后转身看了玉瑶一眼。 两人坦诚相待也就是大婚洞房那次,现在让他说出让她脱衣服,这很是不可能,毕竟有损他的礼仪。 而不大的净房里,水汽氤氲的,很是闷得很,再加上玉瑶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萦绕着,晋王顿时有些心乱。 正想着出门,却见一只柔滑的小手探过来,不松不紧的捏住了他的大掌。 第38章 手掌上传来那阵软腻, 晋王不由侧目,只见玉瑶站在氤氲的水汽里, 面含微笑, 外面碎雪纷飞,淡淡的雪光斜映她的双颊, 眼波流转, 娇艳的像是一朵海棠花。 他从来没想过玉瑶会主动拉住他的手…… 只是一时之间,晋王心里倒是史无前例的涌上一阵纠结犹豫,他从来未曾如此, 素来明仪守礼的心思忽然就受到了挑战。 出于礼仪他该走,可是一双眼睛却迟迟移不开, 甚至想隧了本心的将她彻彻底底的看个够。 晋王长眉微微皱着, 鼻梁高耸, 目光威冷如水,但是眸底却闪过从来未曾有过的纠结犹豫。 正在左右辗转时, 只见玉瑶雪白娇嫩的脸儿上早已经飞了红晕, 小手有些发抖的朝着他的玉扣探去, 一本正经又认认真真的, 似乎有主动迈出哪一步的打算。 晋王低下头,喉结被那软软的指尖儿一触,不由俊脸微微一动,紧接着修长的手指别捏住了玉瑶的,道:“青天白日,不可!阿令。” 玉瑶听到他这话, 嫣然一笑,径直将外衣搭在一旁的挂架上,扫了木桶一眼,唇边的笑意很是明艳,“王爷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就算是想白日宣淫,这木桶也塞不下两个人。” 晋王听到玉瑶的话,先是抬起浅色清淡的眉眼朝着玉瑶看了一眼,随后便出门去拿暖身子的药材去了。 她这个不羁又胡闹的脾气,早在她给夷安公主当伴读时,他就知道的。 旁人这般大胆不羁,他可能会生气,但是这话从玉瑶嘴里出来,他觉得就没那么生气,只觉的这丫头性子太直爽了些。 等晋王拿着药草进门,玉瑶早已经舒舒服服的泡在了木桶里,乌黑柔腻的长发盘在头顶,发丝儿上微微带些水珠儿,白腻的胳膊在透彻的水中,周遭水汽雾蒙蒙的,更衬托的她艳如桃李。 晋王将暖身子的药草微微洒在水上,看着那些漂浮的药草,破天荒的竟有些后悔弄了这些药草在水上漂着,白白耽误了那副自然明艳的好风景。 正想着,只听到一声“哗啦”的水声,只见那双白腻的手微微抓着那只木制的浴勺,慢条斯理地舀起清澈的水儿,顺着滑腻的肩头浇下来。 晋王微微眯着眼睛,扫过玉瑶的肩头,玉瑶回头见他目光微微移开,一副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不由一下把一张小脸儿藏进水里,头发在水面上微微飘着。 晋王再回过头来,只见木桶上早没了方才的佳人影子,待走到木桶旁,却见平静的水面上,咕噜噜地冒着一串儿小小的泡泡。 晋王长眉轻皱,但是薄唇却含笑,不由伸手将她抱起来,眼神带着宠溺道:“书中曾提过千金小姐养的锦鲤成精了,阿令可是鲤精?” 玉瑶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儿,随后微微用力,将他拉近了些,两人鼻息交缠,半晌玉瑶看到他太阳穴微微的青筋,却忽然一顿。 这一恍惚,她倒是记起了些有关他头风病的事儿。 上辈子的贞妃,似乎是有轻微的头痛的,只是后来这头痛却被东配殿的妃嫔静贵人施针治好了。 当时,静贵人被宸贵妃分到了贞妃居住的玉华宫对的东配殿,跟贞妃的关系平平淡淡的。 后来因为尚食局和尚药局分发药草的问题,耽搁了贞妃的头痛病,静贵人见到贞妃疼得厉,这才显露了祖传的医术,在贞妃身上的几个穴道施针。 这样几针下去,贞妃疼的急促的呼吸一下就平静下来,头痛也轻了不少。 几次后,静贵人又重新调整了施针的次数,还减少了施针的穴位,说是让贞妃身子慢慢的调节。 随后又配了些有助于营养头脑的汤药,尤其是贞妃怀了晋王之后,更是主动担任起照顾贞妃的身子任务。 当时宣帝宠爱贞妃,见到静贵人这般照料贞妃,便也爱屋及乌的宠爱起静贵人来。 不过三月的光景,静贵人就升到了静贵嫔的分位。 只是后来,因为静贵嫔身边的丫鬟说漏了嘴,贞妃这才知道静贵人在她的药膳里动了手脚。 母体的头风病因为药膳的干系,虽说不会继续痛,但是坏的子嗣却悉数遗传下来,甚至比贞妃母体的头风要更重。 尽管静贵人最后下场不好,但是晋王这从母胎里带出来的加上被药膳牵引的头风,却是实打实的。 玉瑶眼珠微微一转,上次从寿康宫回来,知道他有头风病,她便差人收拾出了宜和苑后院子的那间清幽安静的房间。 头风病本来就需要安安静静的环境,前殿经常有朝廷里的人来,毕竟是个吵闹的地方。 她把院子里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且当成他的书房,那里素来是安安静静的,他若是无事时,可以在那间屋子里读书。 想着想着,好一阵便也过去了,磨磨蹭蹭的最是能磨没了时间的。 外殿里来了人,晋王跟玉瑶说了一声,便出去了。 玉瑶“嗯”了一声,随后在热乎乎的水里又泡了好一会子,这才从水里出来,由紫檀擦干了身子,服侍着穿上衣裳。 待出了门时,雪已经停了,淡淡的日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流泻出点点细细的光芒,一缕一缕照在银装素裹的雪景上,假山、琉璃瓦,皆美的像一幅山水画。 玉瑶裹着狐裘披风和紫檀喜滋滋的去看那一套收拾好的书房。 书房这种地方,文人雅士很少追求宽敞,因为房间太大就会伤损视力,舒适明净可以容身的小屋就很好。 眼前这个书屋便是如此,很是古朴,地面是装了地龙的,整个屋里很温暖舒适,窗边养着几尾红色的锦鲤,北面墙上挂着书画,正中摆着一张长桌案,案上面整整齐齐的放着笔墨纸砚。 书架摆在桌案的后面,上面摆着《离骚》、《诗经》、《文心雕龙》等很是清雅的书籍。 外面雪厚厚的铺了一层,里面暖融融的,站在窗前赏雪景,最是好不过。 玉瑶拿着鱼食儿,站在鱼缸旁,细细地撒着鱼食儿。 外面寂静的小院子里,传来一声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紫檀跑过去开门,只见晋王穿着黑狐裘已经走到了木门口。 漫天的雪景,旁边的铁树微微透着绿色,晋王站在铁树旁,脸如冠玉,剑眉星目,天地一片白绿,他身上的黑狐裘被风吹的微微晃动,更衬得他整个人飘逸脱俗、气度高华。 没过几眼的功夫,就见晋王来到了玉瑶的跟前。 “沐浴完不可直接出门,会染风寒。”他声音清冷,表情很是严肃。 旁人看见晋王这幅清冷威严模样,自然是吓得不敢说话,而玉瑶却是亲昵他的,看到他这可以杀人的眼神,倒是盈盈一笑,“王爷可满意这书房?” “书房?”晋王探究的看着玉瑶。 玉瑶手里转着一只狼毫笔,神情疏懒的靠在桌案上,眯着眼睛迎上晋王的目光,笑意道:“对啊,王爷喜欢读书,正好我宜和苑安静,平日里很少人来。再者王爷在这儿,妾照顾王爷也近便些。” 玉瑶一句句的说着,目光中满是笑意。 晋王目光落在这书房的布置上,清雅却不过于清高,舒适明净,的确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看着书房中很用心的摆设,尽管他心思不太容易感动,但是此刻心里却微微一软,像是漫天的碎雪都下在了他心中,乍暖还晴,明媚的照人。 玉瑶看到晋王打量房内的摆设,便要走到书架旁想要正正那微微有些放的斜的红珊瑚。 不想还未走开,腰身就被他一下子揽住,晋王修长的手指微微抚着她的腰身,贴在她耳侧,低低道:“阿令,谢谢。” 玉瑶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后目光凝在他脸上,想起他的头风病,眸底泛上一圈一圈的担忧,“王爷,头风病……记得曹孟德的是要……” 头风病越早越好治,一旦久久的拖着,尤其是这样的寒天地冻的季节里,发作一次就病情就厉害一次。 到了最后,只能用古医书中提到的开颅手术…… 想到开颅二字,玉瑶心里就一抽,红唇也微微的颤抖。 这法子冒的风险太大,且开头颅骨,是有多疼,光想想就头皮发麻……再者如何缝合,能不能及时缝合,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这些都是一桩桩的难题。 晋王看到他脸上的盈盈笑意逐渐变得苍白,眉目中闪闪烁烁的有害怕有担忧。 他手指微微攥紧了些。 “王爷,书屋只是一个外在环境,真正的病却是要除掉病灶的。”玉瑶一头的秀发微微在肩上绕着,眼波流转,但是目光却落在他的太阳穴处。 晋王微微眯眼,眸底一抹清冷,望着窗外的雪景,“你不病,本王一切安好。” 说完这话,晋王又斜眼看她依旧凝望他的太阳穴,不由又是微微叹气,抬手按住她手里转着的狼毫笔,“本王死不了,便是开颅,也疼不到你身上去。” 玉瑶听他这话说的冷漠,脸上顿时就上了恼意,似怒非嗔。 什么叫疼不到她身上去?她难道就不心疼他? “是了,疼不到我身上去,若是这病落在我身上,便是开颅,也疼不到王爷身上去?”玉瑶嫩若凝脂的脸儿上闪过一阵冷意、 听到她这平平淡淡又刻薄的言语,晋王不由挑挑眉,随后伸手捏住了她的小手儿,顺着她的骨结,微微用力一捏,“本王不要你生病,你所有的病,本王都愿承接转移了来。” 听到这话,玉瑶眼中立刻泛上了一阵酸涩,下眼睑里全是冰凉晶莹的泪珠子。 他将来是整个大隋世人眼中最清冷无情的摄政王,可是对她却是全抛一片心思、 尤其是那句恨不得把她所有病痛都承担来的话,更像是一根根的刺扎进她最柔软的内心深处。 玉瑶一双盈盈妙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晋王,眉目间忽然就一串泪珠落下来,婀娜秀气的身子一下抱住了他。 晋王低头就看到了她的脖颈,后颈肌肤白皙如玉,长发微微绕在那莹白的肌肤上,心中不由一动。 他抬手要揉揉她的发心,却被她张口咬住了手,眉目中带着三分嗔怒,七分的娇艳,“你方才说的话不对,不是我不心疼,而是听到你开颅,我很心疼,巨心疼!” 听到这话,晋王素来清冷的脸上,忽然闪过微微的笑意。 她性情素来直爽,这般直接对他称呼“你”字,不是恼了脸,便是认了真。 而此刻,她眉眼中的心疼是前些年对东宫曾流露出的,他太熟悉,不会错。 可惜,他从来不想要的就是她这种眼神,他要的自始至终就是保护她爱惜她,她好好的,一切都好。 玉瑶柔腻温软的脸轻轻贴在他的外袍上,声音柔和温婉,“我不要你承接什么的我的病,我要你好好活着,好好陪着我!”半晌又泪珠盈盈的迎上他的眉眼,“还要好好治好这头风病!” 第39章 晋王听到玉瑶的话, 不由微微眯起眼睛。 现在的玉瑶比先前倒是多了几分对他的依赖,之前她是从来不会这般赖着他, 若是他要走, 她怕是第一个举双手赞成的。 他修长的指尖微微抚着腰间的螭纹玉佩,端正地坐在桌案旁, 一双清冷贵重的眸子细细扫过桌案上摆置的玲珑的笔墨纸砚。 正想着, 就看紫檀带着丫鬟们动作很快地将炭火锅子摆在了东首的小炕桌上,窗边立刻有些雾烟蒸蒸。 晋王脸色一沉,冷声道:“端出去!”他自幼接受皇家的礼仪教化, 在书房里是与圣贤交流沟通的地方,而不是饮食作乐的地方。 他向来是不在书房用饭的。 紫檀听了晋王的话, 不由小手紧紧抓住了衣襟, 一双看微微瞄了晋王一眼, 只见他身穿黑狐裘,内里穿着紫黑色缎子的中衣, 纤腰束着一根黑色汗巾, 这幅清冷守礼的模样, 更衬得他脸如冠玉, 气度高华。 玉瑶刚好进门,看到丫鬟们紧张的神色,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说道:“古代圣贤活着也不是喝露水,这是炭火锅子,传闻孔孟最是爱吃的, 且这金针松茸都是妾亲手摘得……”玉瑶径直坐在一旁的软塌上,夹起一块肥嫩的羊肉放进了高汤里,说道:“这个是妾刚刚用梨花酿调制的高汤,王爷过来尝尝鲜!” 玉瑶是个爽朗性子,她才不管这些什么书房不能用饭的规矩,看着炭火锅子里的高汤浓香滚滚,还带着一股梨花酿的清爽,金针和松茸提了鲜,笋子新鲜清脆…… 这样的神仙佳肴在冷飕飕的冬日吃,便是圣贤也得从画像上走出来。 玉瑶这番话的确周到。若是单纯说起在书房用饭这事儿,算是没完了,且单论这事儿,跟前这些奴婢不处罚又容易惹人多心疑虑。 现在她直接不提这事儿,而是坐在软榻上亲手放些荤素菜进去,正好再过三两日便是除夕了,在书房用饭,也算是新年同乐了。 一行人退去之后,晋王目光清冷的盯着玉瑶,他的确疼她,不会在众人跟前驳她面子。 但是规矩就是规矩,看着那氤氲咕嘟的高汤,晋王恨不得把她圈在怀里,重重惩罚一番。 玉瑶见晋王面色阴沉,不由从箱型榻上下来,主动挽住他的胳膊,樱唇微弯,娇艳无双,“王爷明仪守礼,妾一时忘记了分寸,下次绝对不敢了,只是这次王爷却是要吃的,要不妾又是摘又是调制高汤的……” 玉瑶说的一本正经的,一双明媚的眼里情意盈盈,看上去跟一朵海棠花一般。 晋王看着那咕嘟咕嘟冒泡的炭火锅子,不由回忆起当年他这头风病的事儿。 那年应该是他四岁,正值除夕,大隋宫中举办大傩。 当时负责大傩的是贞妃的表弟杜昌,当时杜昌召集了一百名童子装扮成相师和十二神兽,声势浩大又敲锣打鼓,仿佛把宫中的一切邪祟都能驱赶出去一般。 太后瞧见了,笑逐颜开,重赏了杜昌和贞妃。 那时的先皇后忠献皇后听说了这事儿,太后走了没多久,忠献皇后便上前挑衅贞妃。 忠献皇后是个满腹诗书的女人,又深知大隋大傩活动的种种细节。 她借着皇后的分位,所大傩驱赶的邪祟要引到龙弯,埋了了才行。 而埋了则需要一个相貌美的女子扮成钟馗的小妹,把邪祟引到龙弯去…… 忠献皇后话里话外都逼迫贞妃去扮做钟馗小妹跟那些男人混在一起,去参加大傩。 这若是宫女扮的也便算了,而那次参加大傩的却全是男人、。 而大隋百姓每年到了除夕这天,都会围坐在一起,整宿不睡觉,一边守岁一边说着皇宫里杜撰出来的事儿。 若是贞妃参加这次大傩,等明年怕是要被那些百姓嚼舌根子给嚼死。 忠献皇后看贞妃犹豫,忽然凑到贞妃的耳边,用晋王的命来威胁逼迫贞妃。 在大傩这事儿之前,众所周知,贞妃性情寡淡不争不抢,加之颇有帝宠,一般也没谁去故意招惹,可是这次一个性情淡泊的妃子却怒掴皇后。 只是,没人知道为什么。 宣帝没有目睹一切,自是相信贞妃那等性子不会生事,可是毕竟掌掴皇后是犯了宫规的,他当下勒令贞妃跪下,让贞妃给皇后敬茶赔罪。 而这一幕却深深印刻在了年纪幼小的晋王心里。 尽管忠献皇后因病暴毙,但是当年那一幕却像是一根刺儿深深扎在晋王的心头。 贞妃性情柔和淡泊,自打大傩那件事儿后只是静心礼佛,不问世事,冷落宣帝。 可这事儿在晋王心里却不一样…… 而跟前这咕嘟咕嘟冒泡的炭火锅子,还有往高汤里加松茸提鲜的习惯,却是忠献皇后吃炭火锅子的习惯。 玉瑶用汤勺尝了几口高汤,待转过头来,就见苏公公已经自觉退下。 而晋王已经换上了在府里常穿的那一袭正红色的交领窄袖曳撒,纤腰上束着碧玺鸾带,叫上穿着一双白底皂靴,环胸靠在渔樵耕读的插屏上。 玉瑶红唇微微一抿,晋王平素穿衣都是清冷端方,而这次却穿的极为飘逸若仙,哪怕是曳撒形这种利落的衣裳,他都能穿出别一番味道。 而环胸斜靠的模样,又平添了七分风流,三分天真。 玉瑶看着他这幅俊极无俦的模样,先是一怔,后来脑中却想起了方才在小厨房里调制高汤时,偶然遇见的郑太医。 当时她正认真的用梨花酿调制高汤,郑太医忽然进了小厨房,她被突然进门的郑太医给惊的心神不宁的。 后来,她才明白郑太医的来意,也彻底知道了晋王头风病的更深层的病理缘故。 晋王四岁那年,宣帝请了西域的一个神医来,用一颗西域玄珠针治好了晋王的头风病。 只是经历了大傩活动后,那头痛病才迟迟未愈。 宣帝应该非常清楚内情的,所以晋王开口请求赐婚时,宣帝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他以为晋王娶到心上人,心里那口郁气会出来,那时的表情倒真是欣喜万分的。 可是后来,却也没见晋王有多大起色。 对于大傩那件事儿,宣帝虽说初初是出于护着贞妃母子,可是当贞妃下跪给忠献皇后下跪那刻,那点儿帝妃情分就已经耗尽了。 后来的,因为寻亲妹跟宣帝闹翻,不过是当年大傩事儿的一个幌子。 所以,这些年来宣帝一直觉得愧对贞妃和晋王。 “这事儿倒也不是正经的,而是王爷现在必须要解开心结,这头风病才能彻底痊愈,否则过了除夕,再不处理,那口郁气将会牵动五脏六腑,到时大罗神仙也难救了。”郑太医双眼顿顿一眨,随后认真的看着玉瑶。 郑太医素来耿直忠心,他从入太医院开始就一直未晋王诊病,他不是捡些吓人的话来说,而是晋王那口郁气已经化成了淤血,再不咳出,就真的…… 玉瑶思索再三,决定冒一次险。 所以这才故意让紫檀端上了忠献皇后最爱吃的炭火锅子。 玉瑶见晋王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不由朝着紫檀示意。 紫檀端上了上好的碧螺春,这是苏州最好的清茶,冲泡后银绿隐翠,味道有种淡淡的花果香。 只是紫檀端茶时却失手打翻了茶盏,那茶水落在地上铺着的绒毯上,立刻灼烧出了一个小孔。 看到那白绒毯上灼烧出的那变色的小洞,晋王脸上的神情要多阴沉有多阴沉。 玉瑶手指一下攥紧帕子,还未说什么,晋王已经是勃然大怒。 一个小小的丫鬟是不敢投毒的,之所以这样办,自然是她主子的主意。 他从一开始觉得玉瑶的改变太大,可是又说不上哪里有变,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很享受她这种温香软玉的赖着他……可没想打脸来的这般快。 能在茶水了下毒,究竟是怒气怨气积累了多深?怕是做梦都想把他给生吞活剥。 晋王眸色越加深邃。 玉瑶也好像是被人捏住喉咙一般,待看到他袖口上用金线绣着的鹰纹,一双眉眼里忽然就泛上一阵热。 鹰纹,是他最喜欢的,他说做人要如鹰一般志而凌云,性以涉险。 而他这样鹰一般勇敢威严的男人,却屡屡为了她退让…… 想到这儿,玉瑶朝着书房外的盆景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道:“王爷过分恩宠,妾就要全盘接受王爷的心意吗?”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紫檀忽然吓得苍白了脸,方才那盏茶,分明不是不是这样的,分明是玉瑶用点茶法一点一点制出来的。 且凭着她们小姐的心性,也断不会如此。 正想着,忽然听见苏公公的惊呼,只见晋王单手撑在插屏上,许是怒火攻心,一口猩红吐出,黑紫色的中衣瞬间就浸透了。 “苏玉瑶……”晋王眼眶发红,眸底深深的绝望、 正在这时,外面盆景出,郑太医却走了出来,单手搭在晋王腕子处,连忙大声恭喜道:“恭喜王爷,贺喜王妃。郁气已除,日后只用针和调气血的汤药,头痛病不出三月就可痊愈。” 郑太医忙帮着苏公公扶起晋王。 这边儿,晋王一双浅色的眸子却依旧死死盯着玉瑶。 玉瑶则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放松的靠坐在一旁的箱型榻上,一双莲花般小巧的脚儿微微打着哆嗦。 郑太医看着晋王,又看看玉瑶,忙跪在地上解释道:“王爷,老臣有罪,那郁气沉闷已久,已经化成了淤血,要是不除,将会危及性命……老臣只能和王妃铤而走险,故意激怒王爷……” “这碧螺春并非下的真毒,而是一种西域来的新鲜玩意儿,气泡性极强,看着像毒药而已。”郑太医将那瓶加在碧螺春里的西域玩意儿给晋王展示了一下,继续道:“原本是要下真的,可是王妃怕您真喝了,这才换成了这个。” 说完,郑太医将那白玉瓶子放在一旁的六方桌上。 晋王听言莞尔,心中郁结稍稍舒缓了一些,转头回看玉瑶一眼,长眉却紧紧皱了起来。 这个小东西,竟敢联合外人来这般对待自己。 关键,她还一副放心了似的合上眼睛,一双细白的指甲盖儿像是沾了雨点儿的莲花一般,明艳娇媚,让人恨不得咬一口。 “来人,把王妃请到柴房去!”晋王面色清冷,声音更是不容易。 他这次是要正正夫纲,重重处置这个小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是晋王夫妇高糖时节~~~~~ 第40章 听到晋王的话, 玉瑶不由眼中水汪汪的,全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但是晋王却神色冷若冰霜, 仍冷冷道:“王妃欺瞒, 于礼不合,带走!” 苏公公讪讪地走到玉瑶的跟前, 说是带走, 可真要拽疼了,怕又是要惹恼了那位了。 玉瑶也是认准了晋王不会处置自己,索性也悠悠闲闲的随着苏公公进了柴房。 柴房这等阴暗逼仄的地方, 玉瑶是从来不曾进来过的,整个屋子里除了草便是些烧柴的木头, 没有什么坚硬的物件。 这柴房的位置是王府的后房, 原本是安顿在外院的倒座房里的, 只是后来因为小厨房挪到了西小天井的西厢房那边儿,才又将柴房挪了过来。 柴房前面是正房, 往前走到第二进院落便是她的宜和苑, 后面第三进正房空着, 院子的花圃因为疏于照料, 已经有些荒芜了,但是从柴房处看这处院落倒是有些别样的味道。 正看的认真,就听见雕着椒图纹的木门呮呀一声开了。 玉瑶转身,刚好看到晋王日光下的侧颜,睫毛纤长,头戴玉冠, 有种万人莫及的俊秀。 他渐渐逼近玉瑶所站的雕着万象更新的小窗旁,一张脸威冷俊极。 玉瑶盯着他的眉眼,见他走的太近,一双清澈似水的眼睛忽然就变得慌乱紧张起来。 晋王微微勾唇,这倒是知道怕了。 他的大掌带着掌风从玉瑶耳侧刮过,重重的带着掌风,一下落在窗户上。 玉瑶眼睫毛一眨,随后忙双手整了整他带的端方的玉冠,笑了笑,娇慵着嗓子道:“……都是为了早早治好王爷的病,妾一切冰心在王爷身……” 话还未说完,晋王早已咬住她娇软的下唇,不容置疑的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玉瑶被吻得娇喘细细,因为憋闷的关系,双颊晕红,樱唇也气喘吁吁地道:“杨胤……你!我为了救你才出此下策,你竟还不识好人心,我便是与你成亲了,你也不带这般欺负人的。” 晋王面若冰霜,径直将她抱起紧靠在窗扉上,恶狠狠地道:“……本王今儿便是欺负定你了” 伴随着这话,一张薄唇卷像是卷夹着滔天巨浪,玉瑶眼中水汪汪的委屈,但是又有股别致的姣晕痛快。 她微微合上眼睛,双手不由自主地圈住他干净的脖颈,正毫无防备时,只见晋王张口咬住了她的左侧脖颈。 玉瑶微微睁眼,双颊晕红倍增明艳,恰如海棠经风雨。 她整个脑袋也是迷迷糊糊的,上辈子她虽说对他各种挑衅憎恶,可是这种闺房之事上,晋王却是充分体现了他的实干派功底,虽说寡言少语,可是到底还是火光熊熊,力如炎夏棠春的。 玉瑶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他冰凉的指尖微微从领口探进来,不由一下清醒过来,忙揪住领口,可怜兮兮又艳如桃李道:“饶命,王爷饶了妾,算是妾错了……这是柴房……大婚时又未曾…呜…不可……” 晋王此刻脑际的清冷早就化成了逼迫,他此刻听到她那娇慵妩媚的声音早成了一股撩拨,反而更是变本加厉的吻了个天昏地暗。 玉瑶只能好声好气的哄着,生怕他在这阴暗逼仄的柴房里做出什么来…… 直到小半刻钟,男人这才像是消了气,冷着一张脸道:“阿令,本王是你的夫君,是你最亲近的男人。” 他一字一句,清冷的眉眼无比认真。 玉瑶这才明白了他那刻的心情,他这是翻了醋缸了,她跟任何人,哪怕是为了他好,蒙骗他都是让他犯恼的, 玉瑶清媚的眼睛带着一抹妩媚,面色晶莹如玉,凑在他耳边低低道:“妾知道了,日后定会注意。” 晋王见他这般娇媚无限,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心中绮念,掷地有声道:“不是日后,是从今天,此刻此秒。” “嗯?”玉瑶被他这霸道又占有欲十足的话说的一头雾水,正要说两句旁的,却听见正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王爷,愉郡王爷在前殿等着您了。” 听到这话,玉瑶往一旁走开了,晋王脱下黑狐裘慢条斯理地给她裹在身上,这才转身出门,朝着苏公公道:“可是随军护送的事儿?” “王爷说的极是。”苏公公重重点头,继续道:“还有恒王在扬州督查大堤时,山匪作乱,导致修筑大堤的粮草遭劫……叫人捉了把柄。” 玉瑶低头理了理领口微微凌乱的褶皱,刚抬头就见紫檀进来了。 紫檀见到玉瑶双颊晕红,又穿着晋王的黑狐裘,顿时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只是,主子那张樱唇却红红肿肿的,像是被狠狠欺负了一顿似的。 玉瑶微微蹙眉,朝着紫檀道:“你这丫头,这般呆呆的瞧着我做什么?” 紫檀抿嘴一笑,“自然是主子好看。” “你这丫头,仔细撕了你的嘴。”玉瑶嘴里说着,随后被紫檀搀着顺着抄手廊径直回了宜和苑。 这边儿,晋王也到前殿。 愉郡王忙走过来,有些着急道:“王爷,皇上下旨,要关押恒王殿下。” 现在恒王妃听到这事儿,就孤苦无助,一一个女人家又不能抛头露面的,赶巧遇见了愉郡王妃。 愉郡王府一家虽说有心帮着恒王,可毕竟能力有限,再者前番自家儿子又弄出了那状好男色的事儿,他去求情,怕是更馅恒王于不利地位。 而这事儿,放在手握大权又颇有威信的晋王手里,则容易很多。 两人在前殿里商量着处理恒王丢失粮银的事儿,最后两人一致同意晋王下扬州亲自督办扬州大堤和粮银的事儿。 晋王放下手里的碧螺春,微微抬起眼皮,朝着苏公公道:“你去王妃那里走一样,说等过了除夕,下扬州。” 苏公公听晋王要带着玉瑶要一起下扬州,不由欢欢喜喜的朝着宜和苑报信儿去了。 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 王妃一早便念叨着要随着晋王一起下扬州的。 只是王爷一直没同意罢了。 玉瑶倒是没在意这些。她在宜和苑摆弄香草时,忽然想起了朱雀大街上的朱婆婆肉饼。 那朱婆婆肉饼铺子生意极好,朝里的大员下了朝,往往都会排队去买一两个肉饼吃。 那肉饼不像是平日里那些铺子卖的,她家的馅儿有些干干的,每块肉儿都是一丝一丝的,里面夹着咸蛋黄。 要是配上个卤鸭子、紫苏鱼和鹅鸭排蒸……最后来碗群鲜羹和西京雪梨,那味道就更是一绝。 正收拾着要去朱雀大街的朱婆婆肉饼铺子,却见苏公公嬉皮笑脸的来了。 说是晋王要带着她下扬州。 玉瑶虽是想去朱婆婆肉饼铺子,但是和晋王一起下扬州也是心上的另外一桩事。 此时听苏公公一说, 心里倒是忘下了去朱雀大街的事儿。 再者又快除夕了,府里还有许多事,先前她可以不管,但是这个关头可是要切切实实抓起来管一管的。 若是过了除夕就走的话,府里还有些要交代下去的,后宅诸事也要找个信得过的人。 费了好大的功夫,玉瑶才大略把这些细碎的事儿给吩咐下去。 等到了午后,就见晋王从前殿商量完政事回来了。 晋王将身上的外袍脱下,递给一旁的服侍丫鬟,随后进了内厅。 玉瑶正坐在炕几上煮茶,方才只是听见晋王来了,倒是不曾注意到,此刻他进了房,靠近光亮的窗边,她倒是看清楚他手上沾着些淡淡的墨。 想必是方才商量政事时不小心弄上的,虽说无伤大雅,可是总归有妻室的人,还是有人疼有人照顾的。 玉瑶起身,用打湿的锦帕边帮他擦手,边笑道:“怎的写字还写成李逵了!” 晋王道:“洗手。” 先前大婚时,他第一次喝醉了,被那些皇兄皇弟们灌的满身是酒,尤其是手上还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玉瑶实在看不下去,便主动给他洗手,晋王对那次可谓印象深刻,每次玉瑶犯了错,他脑中都会浮现出她给他洗手的那一幕。 如今,这次有些乏累,更是有心要振振夫纲,索性又主动要求了一次。 玉瑶本来就是有心给他洗的,只是见他忽然这般颐气指使的,便朝着紫檀吩咐道:“紫檀,把净手水端进来,王爷要亲自净手。” 闻言,晋王微微皱眉,默不作声的看了正娇慵坐在炕几上煮茶的玉瑶一眼。 玉瑶自幼长在大家族,对于茶酒自然是讲究的。 尤其是跟前这普洱茶饼。 取出专用的白玉水注、茶筅、还有她最稀罕的青釉贴花双鱼茶盏。 一样样的摆在茶几上,用滚烫的泉水将双鱼茶盏给温热了,随后倒掉温盏水,将一钱茶末投入到茶盏中,用煮好的沸水倒入青釉贴花双鱼茶盏中,用茶筅细细的搅拌茶末成浓浓的茶膏,随后在用白玉水注倒入茶盏的四分之三处。 最后用茶筅力度适中的回旋浮激,让茶盏浮现出鲜亮白浓的泡沫。 玉瑶手法精湛,不仅茶汤翠绿干净,连青釉贴花双鱼茶盏上都没有水痕。 晋王净完手,看到玉瑶唇含微笑又娴熟的煮茶,不由心里一阵暖暖的情愫。 她转身看到晋王看她,不由转过了头,窗边的日光忽明忽暗,照的她清媚的脸儿更是盈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尤其是她脖子里那串碧绿的珠链,更是让晋王心里起了一丝绮念。 他将软巾搭在一旁的黄花梨高盆架上,一把将玉瑶抱在怀里,薄唇微微蹭着她的脸颊处,声音淡淡却又带着一抹别致的情愫道:“艳若桃李,心似野马。” 玉瑶嫣然微笑,将青釉贴花双鱼茶盏推到他的跟前,“妾若是老实本分,王爷如何能喝到这失传已久的茶?” 晋王见她面莹如玉又巧言善辩的小模样,不由心里怦然一动。 “王爷,可是不喝?”玉瑶靠在晋王身上,手指微微挑起他的下颌,娇喘细细笑道:“可是怕妾为了旁人,下毒害死你不成?” 晋王听到她故意拿着这话来刺激他,不由勾唇一笑,一双浅色的眸子微微扫过玉瑶的脸。 随后一把将炕几推开,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玉瑶眉头抽动,她到底还只是嘴上功夫,真要是……来真的…… 她忽然身子一震,一根柔腻的手指微微戳着他的喉结,随后上挑掉他的卷云纹的抹额,满是笑意道:“王爷头风病还未痊愈,郑太医说不可操劳,王爷可是忘记了?” 她其实心里是发憷的,可是心里越是发憷就越想笑。 晋王素来知道跟前这小东西是一包心思的,可是见她这般浅笑盈盈的模样,倒是伸手将她重重一圈,“操劳?本王并不觉得。” 玉瑶这才更害了怕,心里慌慌的,一双眼睛也像是受惊的鹿儿。 他俩这个姿势,便是块木头,也能感觉出他身子的变化。 玉瑶是性子直率,是口无遮拦,可是到了这等真事儿上却是不行的,不由微微蹙眉道:“外人都说王爷清冷矜贵,我到瞧着却不是如此,应该说是风流又爱欺负人的……坏东西!” 晋王薄唇微微一勾,一双俊秀的眉眼直直盯着身下这个如花似玉的小东西。 此刻,他是真不可继续了,再要下去,怕是真就点滴到天明了…… 玉瑶被他捏着掌心,正要说话,却见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端方,径直端起她煮好又微微有些凉了的茶水,一口灌下。 “朝廷里来了东门寺放高利的事,刑部一会子来府里。”晋王放下茶盏,抬手捏着她如柔腻的腕子,声音暗哑道:“晚上,本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两波糖糖……双糖齐发,后面换地图,下扬州攻略了,吼吼嘿吼。 我忘记设置存稿箱时间了,囧,原来想着9点来着。 第41章 刑部送来的有关高利贷的案子之所以来跟晋王商量, 是因为这高利贷一事不是普通人放的。 而是跟定慧寺有关。 定慧寺是大隋的最有名的寺庙,前朝顺帝的皇陵就在定慧寺后山三里处。当年顺帝选皇陵选在这儿, 还发现了前朝的最有名的云宫和尚的真身。 顺帝亲自以礼祭拜将云宫和尚的真身用黄金棺材殓葬在了定慧寺。 自此定慧寺像是积了神仙烟火气儿似的, 祈福求子的极为灵验,京师许多妇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到定慧寺来烧香添香油钱。 而来定慧寺的得道高僧也越来越多, 定慧寺的名气甚至传到到了西域。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名声大噪的寺庙, 竟然出了高价糊弄百姓购买香油钱和私放高利贷的事儿。 因着定慧寺是国寺一般的地位,若是这事儿被京师的百姓耳闻,整个大隋的笃佛诚善的风气算是到头了。 但是不处置, 这又和律法想违背。 现在定慧寺放的高利,不只是寻常百姓家, 甚至京师的孙家把家中祖传的十二亩肥田都抵偿给定慧寺。 刑部官员左右为难, 而晋王正好领刑部的差事, 这才在沐休时节也赶着来了王府。 “若没有孙家,这事儿还略微好办些, 只是孙家那等粗糙又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下官实在是为难。”刑部尚书苏大人将账簿递给晋王后, 背靠在玫瑰椅上双眉紧皱道:“定慧寺一倒, 怕是百姓思维上也跟着倒了……到时没了佛家的圈束,作奸犯科怕是要更上一层。” 晋王翻看着定慧寺放出的每一笔高利的账目,俊美的长眉紧紧皱了起来。 打大隋建朝以来,施行的便是佛礼相济的政策,想象之中的倒是不错,可明面上相像, 跟实际上操作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放高利这事儿,不止定慧寺,其余的香火兴旺的佛寺都有此行为,虽说官府管制,可是有些大臣也是笃信着,被寺庙的僧侣随便一忽悠,也便睁一只眼闭一眼眼过去了。 所以,寺庙私放高利一事算是屡禁不止。 晋王原本是让刑部去调查孙家案子,没想到竟然调查出定慧寺这般多名目出来! 晋王立在窗前,手里捏着账簿,挺拔的身子岿然不动,透过一侧的菱花窗,只见点滴碎雪随着风飘飘扬扬的落下来的。 今年除夕前的雪总是毫无征兆地下。 东风吹动,宜和苑寂静无声,雪花飞舞。 玉瑶窝在贵妃榻上,抬眼看着窗外的雪,她脚上穿着一双梅子青缎鞋,色调青绿带着微微的白,鞋头镶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 紫檀掀开门帘儿,见玉瑶脚掌纤美,神情娇媚,但是看到窗外的雪却微微皱着眉头,不由笑道:“如今漫天雪花飞舞的,想去舟桥碳张家酒楼,可是不方便了。” 玉瑶听到紫檀的话,一张粉颊忽然含笑,眼睛也水盈盈的像是闪过一道光泽,“正是雪中赏景,品美食。给我梳妆,我们现在就去。” 紫檀见玉瑶这般模样不由噗喝一笑,可不是嘛,一会子王爷商量完政事,怕是不让去的。 王爷是怕她雪天里染风寒的。 玉瑶匆匆起身,径直坐在铜镜前的梅花形的绣墩上。 紫檀打开描金镜箱,取出象牙梳,细细地给玉瑶梳头。 紫檀梳头梳得的最好,她细细的手指将玉瑶的长发在头顶缳成一髻,随后用白玉簪固定,让头发从头顶的另外一侧微微垂下,从右侧簪上赤金衔红宝石步摇。 最后上薄妆,配上一袭浅绿色襦裙,看上去红晕双颊,娇艳姿媚,看的人心中不由一动。 两人走在路上,引的不少人雪地里驻足。 玉瑶原本是直奔着张家酒楼去的,可是半路上看到孟家首饰店,便进去敲了敲。 女人逛起这种首饰铺子往往是最迈不动步,又挪不开脚的。 玉瑶站在那展柜前,孟家老板娘一样样的介绍着,“王妃您看,这是我们店里新来的碧玉镯子,水头最好,玉料上乘,关键这上面的卍字纹是经过定慧寺的大师加持过的,戴了最是能祈福消灾的。” 这样的镯子,若是个笃信佛家的,怕是早就一拍脑袋买下了。 若是逢着上辈子的她,也怕是买下了。 但是这辈子,她已经放下了对东宫的执念,再也不是那个任性,又整日靠着佛经来自渡的那个苏玉瑶。 她这辈子唯一的念想就是好好跟晋王过日子,什么佛经什么卍字纹,都不及晋王一人。 所以这定慧寺加持过的镯子,对她来讲没什么用,与其让那些僧侣给她加持,倒不如让晋王挂在身上小半月,来的吉祥。 两人在首饰铺子里逛了好一阵子,最后买了一堆头饰、抹额、绒花的……这才又辗转朝着张家酒楼去了。 而晋王府这边,却是紧锣密鼓的深挖定慧寺私放高利的事儿。 刑部苏大人将一块腰牌递到晋王面前,“上面刻着‘禛’……王爷,不出所料的话,这事儿跟太子逃不开关系,前阵子定慧寺主持曾夜访东宫,怕是……” 晋王面无表情,纤长的手指微微抚摸着那块刻着‘禛’字的腰牌。 “有句话,微臣知道不该说……”苏大人沉吟片刻,看了看晋王,还是深吸了口气继续道:“王爷还是要防着王妃些,毕竟王妃……” “王妃是个什么性子,本王知道。”晋王那张傅粉一般的俊脸瞬间就阴沉下来,声音很是威冷,“她是本王的嫡妻,是与本王白头偕老的枕边人,本王信她。” 苏大人听到晋王一句一句皆是袒护着玉瑶,不由讪讪地闭上了嘴。 心里却咯噔一声。 先前听闻外人常说晋王宠溺珍爱苏玉瑶无度,他一直跟在晋王做事,从来没信过这些。 这次,因为出现了太子的腰牌,这才略略提了一句,不想却像是弗到了晋王的逆鳞一般。 好生的吓人。 晋王坐在红木官帽椅上,手略略整了整额头上的抹额,随后轻睨了苏大人一眼,淡淡道:“听闻玄策跟翰林院五经博士吕氏的女儿定了亲?” 苏大人听到晋王这句话,忙像是寻到了讨好的机会,忙回答道:“回王爷,是翰林院五经博士吕氏的义女,叫吕淳婳,自幼养在吕大人膝下,不是亲女胜似亲女,且斯文美貌,算起来是门不错的婚事。” 苏大人说起男女婚配的事儿倒很是上心。 “嗯,吕家义女,好生照看,务必保护吕氏顺顺利利嫁入秦家。”晋王简单明了地说了一句。 苏大人忙点了点头道:“是王爷,下官这就去办。” 等安顿好了定慧寺那档子事儿,晋王才从外殿出来,看到外面铺了那层厚厚的雪,朝着苏公公道:“去,往宜和苑送些甜汤去。” 天寒地冻的,她又是个不喜欢穿着厚衣裳睡觉的,这会子指不定又窝在贵妃榻上打盹儿呢。 总是动不动就这疼那病的,冬日雪天里喝些甜汤还是好的。 苏公嘿嘿一笑,忙讨巧道:“宜和苑那边儿一早就传了信儿了,说刚从张氏酒楼回来,摆了不少的菜呢,说是等着王爷过去,一起用晚膳。” 晋王微微眯眼,浅灰色绣着如意纹的飘带被风微微吹起,淡淡应了一声,便勾唇朝着宜和苑去了。 宜和苑的大殿里空荡荡的,倒是一侧的小厨房里热热闹闹的。 他皱眉看着小厨房里升腾气的白色烟雾,半晌看到玉瑶穿着那身淡绿色的襦裙,忙忙碌碌的摆着菜肴,不由眉眼里的烦躁消散下去。 他双手环胸靠在一旁的楹柱上,一双清冷的眉眼半眯着看向玉瑶,神情却慢慢的浮上一抹细不可查的宠溺。 他就是这样,只要看到她,无端的就心情好,心气顺畅。 正看着,就见玉瑶手里端着一碟子狮子糖过来,看到晋王不由眉眼笑意盈盈。 晋王看到她那双莹亮的眼,不由手指微微一动,待她靠近些,只见那张白净的脸儿上沾了些灶灰。 苏公公眼疾手快的忙接过紫檀递过来的帕子,正要递给玉瑶,却见晋王早已抬手将她脸儿上的那点灶灰给擦了下去。 眉眼微微敛着,浅色的眼珠里无限宠溺。 正在这时,却见清芷园的婆子匆匆来的来了,见到两人如此,先是闹了个到大红脸,随后又像是焦急忍不住了一般,跪在晋王和玉瑶脚下,哭道:“王爷,孙侧妃身上不大好,精神也有些不济,这会子又吐血了……” 玉瑶眉眼角的笑意渐渐散去,一抹疑虑泛上心头。 孙嘉容吐血?身子不济?还是偏偏在他们要下扬州时…… 第42章 孙嘉容这病, 若细论起来,就是因为心气不顺。 上辈子的孙嘉容就是这样, 一遇见什么事儿就开始病恹恹的, 但是凡晋王过去了,她的病绝对立竿见影的好了。 原本孙嘉容私放高利又卖人女儿, 受到惩罚和黄莺儿一起关在佛堂里思过的。 这个婆子时常年在佛堂点灯的, 是个心性慈悲的人,经不住孙嘉容和黄莺儿联手卖可怜,也便壮着胆子来找晋王了。 婆子没见过这等阵仗, 又是吐血又是昏厥的,所以在晋王跟前说孙嘉容的病症时也是说的天花乱坠的。 仿佛, 孙嘉容能一下子就羽化登仙西游去了似的。 苏公公听了, 不由惊了一下, “吐血?可是请了郎中瞧了?” 婆子摇摇头,她只是恰好瞧见了婉侧妃孙嘉容吐血对的那一幕, 至于请没请郎中, 她是不清楚的, 毕竟她就是个点灯的, 又不是服侍孙嘉容的。 那婆子慌乱地看向晋王,只见晋王美如冠玉的脸没有一丝波澜。 婆子想起婉侧妃孙嘉容那副可怜模样,不由又夸大其词的朝着晋王说了好些话。 直到晋王朝着佛堂的方向转身,那婆子才堪堪停住。 刚下了雪,佛堂的琉璃瓦上挂了一层雪白,婆子跟在晋王身后。 穿过抄手游廊再往西走百余步, 东厢房就是小佛堂了。 佛堂的门四敞大开的,黄莺儿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袄裙跪在佛像前,烧了三炷香,哭着祈求道:“菩萨见怜,保佑婉侧妃恢复健康,信女别无所求……” 晋王随眼一扫,只见婉侧妃妃色的压花缎袄的歪在东厢房右殿的紫檀围子三屏风罗汉床上,纤腰出挤了一个珊瑚红的锦缎迎枕,一双清丽的眸子半眯着。 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微微弱弱的睁开了眼。 她见到是清冷如昔的晋王,忙用手撑着起来,容貌依旧清丽淡雅,只是眉目间略显憔悴。 “王爷,妾……”婉侧妃微微苍白的脸儿上瞬间迎上了两抹红晕,眸子中也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泪眼盈盈,像是冬日里的水仙花。 “嗯,起。”晋王纤长的睫毛微微抬起,面色威冷,没什么特殊的表情。 他原本没打算来,只是这次下扬州,有些事光有朱侍妾还打理不了。 这孙嘉容虽说狡诈,但是却也有种别致的精明,他此去扬州归期未定,而朝廷这趟浑水可不会消停。 孙嘉容是应天府从五品知州嫡女,总比朱侍妾的家世要好些,逢见事儿也能撑上一二分。 否则,后宅出事,外面那些人又把所有罪责全部推到玉瑶身上去了。 晋王俊雅的眉目微微扫过孙嘉容的的伤势,随后差郎中给她细细把了脉。 孙嘉容双颊酡红,红唇喝过煮好的汤药后,挂了些点点药水珠子,她掏出帕子细细的擦掉后,又起身从红木雕花亮铬柜中捧出了一块玉佩。 “王爷此去扬州,归期未定,妾病着,便日夜为这块玉祈求开光。”孙嘉容微微咳嗽两声,声音温和柔软道:“王爷带着,妾没别的心愿,就是盼着王爷能康建平安。” 说完便伸手将晋王身上的那块旧年的玉佩取下,小心的将这块玉质通透的玉佩挂上。 晋王本来不喜带玉,只是当下正是用人之际,他又是精于谋算的政治人物,算起来他和孙嘉容是各有所求,不舍便不得,便也由着她系上了。 孙嘉容柔和的弯唇一笑,似乎很是满意晋王能戴上她的玉佩。 “这玉佩,当年定慧寺的大师说是代表‘不离不弃’,妾……盼着和王爷……”孙嘉容一双皓白如玉的手拿着帕子微微捂住口鼻,微微咳嗽了小阵子。 待要详细的再跟晋王说会子话,却见玉瑶一身浅绿色的襦裙,梳着倭堕髻,发髻右侧的凤钗微微晃着,脸泛红霞,容光丽色,雍容清媚的让人不敢逼视。 孙嘉容从来没觉得自己低于玉瑶,可是此刻她自己憔悴这般,而玉瑶却益发清媚逼人,她心里忽然就涌上一股不平衡,手指紧紧攥住。 玉瑶目光扫过孙嘉容,看她似乎不是装病,便差紫檀去宜和苑去包些燕窝来。 待吩咐完再回头,目光落在晋王纤腰垂挂着的玉佩上,不由微微蹙眉,横斜晋王一眼,酸酸道:“早知这般温香软玉的,我就不来了,平白无故的舍了千百两银子的燕窝,倒像是插了人家的温情似的。” 听到玉瑶这带着醋气的话,晋王方才那张威冷的政客脸忽然就盈上了三分温和七分宠溺。 他走出来,径直捏握住玉瑶的腕子,道:“朱侍妾不可主事,孙氏可。” 玉瑶听出他的意思,唇角似笑非笑,半晌却皓腕倏翻,长长的指甲径直敲在他腕子的血管上,“呵,我管你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玉瑶刚转身走了没几步,晋王便追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婉侧妃孙嘉容心中一颤。 晋王方才看她的目光冷漠的像是一个陌生人,神色肃然威冷的待她像是对待一个官场上的棋子。 可是听到苏玉瑶那荒诞不经又近乎挑衅的话,却又是宠溺又是哄着的。 她被圈禁在小佛堂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借着这次病把晋王给请来了,可是却被苏玉瑶这个狐狸精给勾引走了。 孙嘉容愤恨的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清丽秀雅的眉眼里立刻充满了嫉恨,“走着瞧,苏氏,今日夺夫之恨,我孙嘉容与你不共戴天!” 若是没有她苏玉瑶,她就会是正儿八经的晋王妃,她此刻只觉得心口憋闷。 没半个时辰,紫檀便从宜和苑那边儿取来了燕窝,朝着孙嘉容恭敬的递过去,温声道:“主子说听见您咳嗽,差奴婢送来了燕窝,若是不够了,可差人再过去取。” 孙嘉容脸上笑的楚楚动人,“多谢你们主子,我体弱多病的,怕过了病气就不给你们主子道谢了。”说完,孙嘉容伸出一条雪藕般的白臂亲自接下那一包包的齐整的燕窝。 袄袖微微一绊住,紫檀一双清澈的眉眼一下怔住了。 婉侧妃的上臂上,竟然有一个红珊瑚一般颜色的守宫砂————这么一来,王爷竟然没碰过她。 紫檀怔怔地盯着那颗守宫砂,却见孙嘉容慌乱的拉下袄袖,似乎有遮掩的意思。 紫檀忙移开了眼睛,跟孙嘉容行了礼便离开了。 黄莺儿看到紫檀走远,一双柳叶眉紧紧皱着,“侧妃为何……明明咱们在这府里已经如此落魄,再被紫檀瞧了去,指不定又要被那些婆子给轻贱。” 孙嘉容望着窗外的雪,自然是没应黄莺儿的话。 她不像黄莺儿那般蠢,有时候做人就要主动示弱。 不懂得示弱,便会落得刚强易折的下场。 她恨极了苏玉瑶,可是这事儿不可以表现出来,她不仅要恭敬着苏玉瑶,且还要利用紫檀的嘴,将守宫砂依旧在的秘密转告给苏玉瑶。 她要示弱后,再置之死地而后生,将苏玉瑶那个贱人一巴掌一巴掌的打死。 黄莺儿以为孙嘉容已经在佛堂里被收拾的没了脾气,不由蹲在窗户前生闷气。 左右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苏公公便来了,“恭喜婉侧妃,咱们王爷说了,娘娘是被恶人蛊惑的才放了高利,这会子已经查清楚了,娘娘可回清芷园。” 孙嘉容清雅的脸儿上细不可查地闪过一丝算计。 黄莺儿听见了这句,不由跪在地上恭喜孙嘉容。 孙嘉容轻颦薄怒,径直伸手捏住黄莺儿的下巴,“最近见你打扫佛堂很是拿手,且留在这里,一辈子好好侍奉佛祖。” 苏公公侧目看向婉侧妃,随后又看了一眼跌在地上的黄莺儿,眉目里闪过波澜不惊。 这些侧妃侍妾的总是如此,折腾来折腾去的,不像那位正主儿有本事,直接就按着王爷收拾。 而苏公公嘴里的那位正主,此刻正窝在贵妃榻上,手里攥着一本子酿酒的古书,背对着晋王闹脾气呢。 晋王坐在贵妃榻的一侧,径直看着她婀娜苗条的背影,目光微微上移,就看到她晶莹如玉的后颈肌肤。 他原本是不喜女子善妒的,可是看到玉瑶这幅模样,又不由得起了怜惜的心绪,道:“人要各尽其用,本王带你下扬州,她自然不能继续在佛堂。” 他一走,京中自然会有人生事,孙嘉容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是个可用的人。 玉瑶却不知道他此刻的打算,只是听到了他那句,他带着自己下扬州,孙嘉容自然不该继续呆在佛堂里。 玉瑶转过身来,手里紧紧攥着书,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晋王,半晌樱唇却一弯,脸带苦笑,“是了,带着我去是抬举我,抬举我,自然也不能冷落了旁的。毕竟旁的也是心尖儿上的。” 听到这话,晋王浅淡的眸子里忽然微微一怔。 她并不是个爱计较的女人,也极少说这种话。 而他虽说心思缜密,对孙嘉容也没什么意思,可是偏生他又是个寡言不爱解释的。 两人就这样尬着,忽然就见玉瑶起身拿起斗篷,拉上风帽,利落的将长发束在风帽里,朝着晋王凶蛮的微微推了一把,“呵,我不去什么扬州了,我要回太师府。” 晋王见到她凶蛮娇俏的模样,不由气极而笑,“你自幼长在太师府,可知道女子七出之罪?”只是嘴里说着律法规矩,手却不由自主的将她圈进怀里,低低哄着,“不是你走,她就要出。” 玉瑶声音冷冷,“哼,不是我走,她就出?那么王爷就是看她清雅秀丽,又舍不得让她在佛堂了?” 玉瑶嘴里怼着他,可是心里却不好受。 晋王将她抱在系上,修长的指尖微微拂过她的眉心,道:“本王一走,京中自然有人盯上晋王府,朱侍妾不顶用。” 听到这里,玉瑶一双似水澄澈的眼睛立刻一顿,明显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了。 看她微微颤动的睫毛,晋王勾唇一笑,将她抱在贵妃榻上,道:“不回太师府了?” “回!怎么不回。”玉瑶嘴里故意说着,手上却把披风脱下来,挂在了一旁的黄花梨凤纹衣架子上。 晋王起身,端起桌上的青釉莲瓣茶盏细细地喝了口茶水。 两人坐着说了会子话,到了快歇息的时候了,只见苏公公进门,朝着晋王道:“王爷,秦将军的未婚妻子吕淳婳出事了!” “吕淳婳?”玉瑶微微蹙眉,看着苏公公。 苏公公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可不是嘛,听说大婚前紧张,乱吃了江湖郎中的养颜美容药,这会子吐血昏厥了。” “吃养颜美容丹会昏厥?”玉瑶嘴里轻轻喃着,一双眼睛不由看向晋王。 第43章 清芷园里, 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棕褐色的宝相花纹的窗户微微开着, 正在透气, 天空悬挂一轮明月,极为皎洁。 正对着皎月的黑木檀木琴桌上琴声泠泠。 婉侧妃孙嘉容一身紫藤色绣花罗裙, 耳珰在脸侧微微轻晃。 东风起, 衣衫飘动,手指拨动琴弦,看上去容色极美。 今日清芷园的奴才们都极为开心, 他们都觉得主子回来了,日子会好过了。可是孙嘉容的琴声里却带着一股细不可查的煞气, 特别是想起玉瑶, 手指拨琴的动作更是显露出十分不满来。 站在红木竹节花几旁的小丫头雪青, 一双秀丽的眼儿一眨不眨的盯着孙嘉容。 她是刚刚进府的丫头,一来府里就被调拨到了清芷园。 清芷园的旧日的奴才都欢天喜地的, 她却很快察觉到了孙嘉容的细小情绪。 “听说王妃要随王爷, 外出游历?”雪青一双弯弯的眉毛蹙起, 声音很是清脆。 孙嘉容停住手中拨琴的动作, 一双清雅的眸子侧回头,微微扫了雪青一眼。 见她脸儿秀丽,皮肤又白嫩,不由勾勾唇道:“别以为在我这清芷园里皮相有用。” 雪青弯弯唇,道:“奴婢可不敢,奴婢只要伺候好主子就够了。”说着捋起衣袖, 只见她雪□□嫩的上臂上并没有守宫砂。 “奴婢乃是下贱不干净身子,怎么敢用皮相。”雪青伏在孙嘉容的脚边,一双手儿紧紧环住孙嘉容的小脚儿,秀丽的脸儿微微贴在她的小腿上,腻声道:“好主子,只要主子赐给奴婢一个俊俏的小厮……” 孙嘉容见她这般荒淫无耻的模样,不由皱起眉,冷声道:“你如何进的王府?!” 雪青轻声一笑,手指顺着孙嘉容的小腿儿微微游移,“好主子,外出游历正是好下手的时机不是?!主子觉得追问奴婢进府重要还是除掉眼中钉重要?” 雪青是使了银子买通管家,才进来的。 只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着好好替孙嘉容办差,博得她喜欢。 她看出了孙嘉容的心气和手段,她觉得跟着这样的女人就算不是走上人生巅峰,至少也命不会差。 尤其是除掉那位正妃后,将来孙嘉容成了正妃,她的荣耀和后福自然跟着。 孙嘉容脸含微笑,灯烛台上的烛光微微一照,娇丽无限,她弯身将雪青扶起来,“那你说,我现在要做什么?” “现在扬州粮银出了事儿,那边儿还有水灾,以奴婢看,侧妃不如在清芷园组织募捐,让孙老爷邀请商贾名流,多多募集些银子。倒是解了王爷的难处,且露头露脸的显示显示。这样极有面子的事儿,您猜着王爷下扬州会选您在府里主事,还是无所作为的朱侍妾呢?”雪青笑着说着,随后拿着银剔子微微拨了拨烛花。 孙嘉容笑了笑端起茶盏,朝着雪青道:“好丫头。” 没过半个时辰,整个清芷园就热闹的不成样子,大张旗鼓的搞起了募捐。 苏公公正赶着去前殿,听见清芷园里闹哄哄的,便捉住了清芷园的一个婆子问了两句。 听那婆子解释完,苏公公心中便明了。 一张微厚的唇勾了勾,心里道:这婉侧妃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在这个时候,跟个油灯似的,非要亮一亮,显摆显摆威力。 不过这个时候,他可没心思去管这个。 现在王爷和王妃正准备去秦府,看看因为乱吃养颜丹而吐血的秦玄策的刚娶的妻子吕淳婳。 秦府,因为是秦玄策大婚,整个府里张灯结彩,奴才们也都穿得色彩缤纷,色彩鲜亮,只是院内却很安静,跟前院张灯结彩的喜庆景象大大相反。 秦老夫人见晋王和玉瑶来了,忙迎了出来。 秦老夫人朝着晋王和玉瑶行礼,晋王淡淡应声,玉瑶忙扶起老夫人,问了声吕淳婳的情况。 秦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原本是上火长了口疮,因为紧张服用了什么美容丹,结果出了问题,生了一身的疥疮……” “疥疮?”玉瑶看了秦老夫人一眼,道:“养颜美容丹都是下火的,怎么能攻出一身火气疥疮来了?”玉瑶声音清脆,带着一抹娇墉。 秦老夫人听到玉瑶那娇慵又清脆的声音,再加上话音里带了一抹关切,秦老夫人顿时放下了心里的防备,挽住玉瑶的手道:“疥疮倒也罢了,现在浑身瘙痒难禁。” 晋王听到两人的话,看了看认真听着秦老夫人说话的玉瑶,默然半晌,随后转身慢条斯理地朝着秦玄策的待客书房去了。 玉瑶见他走了,便知道他是素来不喜听这些闺房事儿的,索性也便跟秦老夫人说起吕淳婳的病情来,“可是请太医过来瞧了?” “我们秦家和太医院院判有些旧日的矛盾,不方便去请太医,寻了高明的大夫来诊断。”秦老夫人面漏愁容。 “那大夫说不单单因为美容丹,兴许是被什么人给传染了。”秦老夫人说了这句话,便朝着新房的方向扫了一眼,“好端端的在闺房里,不接触外人,怎么会被传染……” 秦老夫人是话里有话,她是个保守的女人,原本听说吕淳婳是吕大人的义女就有些不乐意。 但是经不住秦玄策喜欢,也便点头应下了。 可不想,这一进门又是疥疮又是被诊断被传染的,秦老夫人心里就有些芥蒂,总觉得吕淳婳是个不吉祥的女人。 玉瑶听出了秦老夫人的意思,也没说什么,只是随着秦老夫人进了新房,临入门口时,转身朝着秦老夫人道:“被传染不一定是接触了外人,吕小姐是守礼的人,不会如此。” 秦老夫人听到玉瑶的话,先是一怔,随后见玉瑶坦率的进门。 不由震惊的睁圆了眼睛,一般人听到传染二字,早就慌乱的避之如瘟疫,可是这晋王妃却神态萧然,且冷静智慧。 她进门见一个郎中隔着纱帘儿为吕淳婳诊脉,搭脉好一会儿,道:“秦少夫人,是风热袭表,肺卫失宣,再加上用了养颜丹,一下催发了急性荨麻疹。” “可是,为何这荨麻疹这般大?”秦老夫人坐在一旁的灯挂椅上,眉头微微皱着。 “秦少夫人身子弱,起这般大也是合情合理。”那个郎中坐在圆桌旁,一边写着方子一边道:“还是要尽快针炙服药,否则这些麻疹包破了,就会溃烂,会留下满身的疤痕。” 秦玄策走到门口,听闻这话,忽然脚步一停。 秦老夫人见自家儿子进门,忙走过去道:“说让你娶吕二小姐,非要闹着……” 秦玄策侧目扫了秦老夫人一眼,“我就是看中了吕淳婳,我只娶她。当初晋王殿下执意娶苏太师嫡次女,如今不也挺好的。”说完偏偏头,折腰侧目看向玉瑶,“得嘞,你也在啊。” 玉瑶听到他这难听的话,不由瞪他一眼,低低咕哝一声道:“嫁给你才真是亏了,这身疥疮生的好。” 秦老夫人耳朵背,没听清楚,只是皱眉呵斥秦玄策无礼。 玉瑶见秦玄策被耳提面命的挨训,不由弯唇一笑,神色中带着三分薄怒,又含着七分娇艳。 秦玄策秀眉星目越过秦老夫人,直接落在玉瑶身上,半晌见无人便直接逼近过去,颇为毒舌道:“若非当年晋王爷提亲,我便早娶了你回来,日日欺负哭你。” 只见玉瑶一人站在窗前,樱唇微勾,面含清冷嘲讽,艳丽不可方物。 秦玄策皱皱眉,怎么这苏玉瑶跟晋王成了一个面瘫脸模样,动不动也嘲讽人,不似先前好惹了。 随后又晃了晃头,径直朝着吕淳婳的架子床走去了。 也不多说话,径直夺过丫头手里的药碗,不由分说的掀开床帘儿喂吕淳婳喝药。 吕淳婳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还未拜堂就直接见他,不由面红耳赤的要推脱。 却被秦玄策一把捏住了腕子,“喝!你这一身荨麻疹子,我哪里敢下嘴!” 听到秦玄策这颇为毒舌的话,玉瑶不禁怜悯地看了锦帘里挣扎的吕淳婳一眼。 秦老夫人却是走过去,很想提醒秦玄策,生怕这荨麻疹传染到秦玄策身上去。 玉瑶转眼不再看秦家一门,正要起身出去,就见晋王一步步的走近房门。 随后,就在楹柱旁停住了。 玉瑶笑了笑,走了出去,挽住他的袖子道:“你这般明仪守礼的,妾倒是全然不担心那些寻常女子担心的外室——内室的了。” 晋王垂首看着玉瑶,见她笑眼盈盈的,不由左唇微微一扬。 玉瑶见他这幅美如冠玉的模样,脑中不由浮现出秦玄策后续的事儿,她想要旁敲侧击的提醒晋王一二。 只是在这等张灯结彩的喜房,玉瑶到了嘴上的话,却突然咽了下去。 这话,说是要说,可是怎么说的自然,却是一时找不到方法。 正说着,就听见房内一阵杯盏落地声,晋王皱眉,抬脚往门槛处迈了一步,却又清冷的收回了脚。 玉瑶忙进了内室,只见吕淳婳在架子床上不住的抓挠,一旁的郎中和秦夫人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照道理不应该啊,喝了这汤药应该平缓才是,怎么忽然刺激的更厉害了……” 秦玄策皱眉,伸手强硬的按住吕淳婳的腕子。 秦老夫人怕秦玄策被传染上,忙要过去拉。 正乱的一塌糊涂时,忽听得一声娇慵清脆的声音在外殿响起,道:“不是荨麻疹,是寒食散……” 秦玄策微微转身,抬眼去瞧,见说话的正是晋王妃苏玉瑶。 玉瑶虽说不曾读过医书,但是早年却常年泡在话本子里,知道寒食散这等玩意儿。 寒食散是用石钟乳、石英、硫磺和赤石脂五种东西合成的一种药散,少用则能调解体质,神明开朗,后续被文人骚客广为宣传而名声大噪。 但是过度的服用寒食散,身子就会燥热不耐,必须用寒凉的东西来驱散。 可是吕淳婳先是服用了养颜丹又被灌了燥热驱动血气的汤药,一时间毒气攻心。 若是不及时制止,将会终生残废。 郎中听到玉瑶的话,也是醍醐灌顶,忙看向玉瑶,慌乱道:“依王妃看,该如何?” 秦玄策目光像是两道冷电,面容蕴含怒意,“你是郎中还是她是郎中!?” “在下……在下是郎中,只是这寒食散……”郎中唯唯诺诺的,害怕极了正在发飙又口舌毒辣的秦玄策。 玉瑶微微扫了秦玄策一眼,朝着郎中缓缓道:“先前有服用寒食散的,需要在百慧、内关、涌血……等处大穴上施针。” 郎中原本被秦玄策吓得慌了神儿,现在听到玉瑶提到的这几个大穴,忽然脑中忽然闪现出了治疗寒食散的法子。 “秦将军,在下知道该如何医治少夫人了。”郎中忙拿出医箱,随后瓶瓶罐罐噼里啪啦的就掉了出来,还有几个白瓶子的跌出来碎了满地的药粉。 郎中也顾不得这些,只想着赶紧把吕淳婳身上的荨麻疹给消下去。 免得惹恼了秦玄策,被收拾连铺子都给收了。 原本玉瑶说的是话本子上的法子,但是偏生写着话本子的先生又是行医的世家,自然是卖弄了几个偏方儿、 郎中先前学医时,恰巧听过这个方子,便也用上了。 没过三针的光景,就见吕淳婳渐渐平静下来,身上的荨麻疹也不似先前那般大,而是渐渐消弭成了小红点儿。 秦老夫人见了忙高兴的走过来,道:“多谢大夫,此番若能顺利治好我儿媳的病,我们秦家必有重谢。” 郎中笑了笑,转身要找玉瑶道谢。 却见玉瑶早但见她早已满眼笑意的朝着门外走去,柔情脉脉地挽住了晋王的手。 第44章 秦玄策顾不上道谢, 只冲晋王点了点头,秦老夫人却是追了出来。 先是为秦玄策赔礼道歉, 说秦玄策被家里人惯的失了礼数等等好一路的套话, 最后又道谢不断。 晋王微微抬眼皮,朝着秦老夫人微微颔首后, 清冷矜贵的提着衣襟, 上了马车。 玉瑶跟秦老夫人寒暄了两句,也便随着他上了马车。 秦老夫人见车夫扬起马鞭,便也就回了府。 马车内齐整的摆放着马车里摆了一张雕刻着鹿纹的小茶几, 小茶几上整整齐齐的摆着霍山黄芽茶和几碟子可口香甜的点心。 马夫扬鞭在外侧赶马,马车里静静的, 晋王话少, 玉瑶刚好也有些倦怠了, 便眯着眼睛看着那杯子霍山黄芽茶。 霍山黄芽被称为徽州第一茶,这茶很是讲究, 需要在谷雨前三天去采摘, 采摘时必须要选择一芽两叶的才可。 晋王府这霍山黄芽, 是徽州府尹送来的, 徽州府尹为了讨好晋王,送来的自然是顶好顶尖儿的,泡出来的茶汤颜色芽绿,茶叶像是雀舌一般好看,喝起来更是香气鲜爽,有股淡淡的栗子香。 玉瑶喜好酿酒品酒, 茶酒挨着边儿,自然在品鉴茶水上也颇有一番功底。 玉瑶轻轻巧巧侧身靠在迎枕上,樱唇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脸白如玉,眼似澄水,倒是有一两分魏晋名士的风姿。 晋王敛眉看着她,静默半晌,随后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新泡好的霍山黄芽,淡淡道:“你们太师府在教授女学时,还学医术?” 玉瑶到了喉咙的茶水一下卡住了,她猜出晋王心中所想,不由放下茶盏,径直双手圈住他的脖颈,红唇凑到晋王耳边,柔和软媚道:“我们太师府的女儿可不止会医术!”这声音似嗔非怒,声音听起来又娇媚无端。 晋王素来是清冷端方,守礼明仪,可再守礼的男人也经不住心尖儿上的人儿如此撩拨。 晋王眉目微微敛着,一双握着茶水的手微微收紧了些,但是依旧面色清冷,美如冠玉。 玉瑶嫣然微笑,她就是喜欢逗他,喜欢看他这幅模样。 见晋王如此,自然是得了意的靠在迎枕上,一双澄澈的眉眼微微合上。 晋王目视前方,但是鼻尖儿却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芙蓉香气,微微侧身,又见她樱唇弯着,美若海棠。 “医术之事。”晋王面色清冷,一双凤眼里却微微盈上了一抹旁的情绪。 玉瑶听见他用肯定句问着疑问的话,不由噗喝一笑,随后眼睛笑的弯弯的,紧紧攀着他的肩,道:“宜和苑的西厢房足足有八十个书箱装的是话本子。” 晋王微微挑眉,继续看着玉瑶。 玉瑶摇摇头,又轻声解释道:“里面什么绮丽光景都有,不止有寒食散,还有些旁的……” 她坏坏的笑着,全然的不羁又胡闹,茶几上的灯烛一明一暗,照的她那张坏里坏气的脸明艳的不成样子。 晋王克制的放下茶盏,却将她重重抵在马车壁上。 玉瑶面儿上全无怕意,她是知道晋王这个男人的,闺房之事只在闺房里办,车马上最是正经的,像块木头。 她就是仗着这个,才又满不在乎的捏住晋王的下巴,娇娇道:“王爷不夸夸妾?妾可是真的为你心头爱将秦玄策解了围了呢。” 晋王目光陡然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再也不是守礼正经的木头,薄唇一下堵了上去。 玉瑶笑着圈住他的脖颈,樱唇微微一弯,伸手将他微垂的发给拨在一侧,“今日回去怕是又耽搁针灸了,你这头痛病还是要继续针灸三个月。” “嗯,无妨。”晋王手在她的腰侧微微划过,不是直接而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摩挲。 “不如,妾随着郑太医学学针灸,往后三个月日日给王爷针灸,如何?”玉瑶眼波盈盈,但是声音却带着一抹要认真学习的笃定态度。 晋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破天荒的一句拒绝,道:“本王还要多活几年,阿令你还未给本王生下子嗣。” 无子嗣,也还未把房圆完,他现在还是要好好活着的。 玉瑶唔的一声,小脸儿一红忙朝着窗外看去。 这男人,明明是清冷又不苟言笑的,可偏生说出话来,就无端让人脸红。 玉瑶看着窗外的寂静,脑中一下下回绕着他的话,忽然思绪就飘飞回了上辈子的光景。 那时她死在了宗人府,听钦天监的人说有叫魂这一说,便眼睛发红的在宗人府的角角落落里一声声地寻着她。 可是白绫自缢这事儿,死了便死了。 整个皇宫都知道都信了的,他却不眠不休的寻魂……素来不怎么饮酒的他甚至大醉半年,甚至带兵围剿要逼死东宫, 那时宣帝恼恨的要处罚他,要削了他的爵位夺了他的兵权,却又心疼的差点中风。 之后,在太后强行把他拉到寿康宫小住了半年,这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可是平静下来的晋王,却益发的阴冷无情。 嗅着霍山黄芽的淡淡的香醇味道,玉瑶眼圈不由一红,一个小脑袋微微依偎在他的臂弯里,娇娇地道:“杨胤……” “嗯?”晋王见她忽然泪眼盈盈,不由皱眉。 正要问话,却见她半跪起身子,将他紧紧圈住,声音带着哭腔,半路却转了话题道:“要让郑太医,找出最粗的一根针来,重重的扎你这个坏人才行。” 晋王听了她这没头没脑的话,不由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左唇微微一勾,“嗯。” 回府歇了一晚上,再过一天,后日便是除夕了。 因着玉瑶要随着晋王下扬州,所以小厨房的几个厨子便让他们提前回去歇年假去了。 而晋王这边儿却是忙的不可开交,他这一走,整个刑部和户部就跟没了主心骨似的,恨不得把两部里所有大小事都拿过来问一遍。 晋王又是个忙起来没命的,从一早晨起了,一直到了中午忙的都忘记吃饭了…… 送走了刑部和户部的大员,晋王端起桌上的太平猴魁微微喝了一口,就见苏公公不知忙什么去了,急匆匆的。 这会子,苏公公倒真是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王爷平日里只吃那个胡厨子煮的饭,如今那胡厨子被王妃给放假回去歇着了。 如今大晌午的,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这一上午忙的又是口干舌燥的,若是饮食上再不顺心,他这晋王府大总管的位置也快做到头了。 苏公公着急的要出府,却刚好迎见了过来送午膳的玉瑶。 白雪已经化完,阳光温暖,食盒里传来一阵阵香气。 苏公公从紫檀手里接过食盒,第一次觉得跟前的晋王妃有了人间的烟火气儿。 温暖又疼人。 苏公公给玉瑶道了谢,忙朝着前殿去了,晋王已经换上了浅蓝色的长袍,端方地站在硬紫檀六足盆架旁净手。 苏公公面含笑意地将食盒中的饭菜一碟一碟儿的摆在桌上。 晋王坐在桌旁,面无表情的伸出银箸微微夹了一筷子菜。 刚入口,就见他那双清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 她烧什么菜,都会加入她亲自酿的酒,且不同的菜放不同的酒,而他素来又不喜饮酒,自然一口便吃出来了。 苏公公见晋王面色一顿,不由心里害怕。 方才只顾着道谢了,倒是忘记了玉瑶是王妃,是太师府出来的千金,怎么会像厨娘那般呢, 不像厨娘,自然烧出的菜也…… 苏公公面色极为纠结,手抬起皱眉敲了敲脑门。 刚要跪下解释,却见晋王面露微笑,静静的吃着。 “去,把云南送来的滇红送到宜和苑。”晋王看着满桌子的菜,心中颇为感动,声音也不由自觉的带了一抹别致的温柔。 第45章 宜和苑琴声泠泠, 珍珠在琴几上缓缓拨琴。 玉瑶斜卧在软塌上,紫檀坐在软塌旁的绣墩上, 轻轻地给玉瑶按了按太阳穴。 “小姐……扬州的天气跟咱们京城还有些不同, 且那边湿气大,咱们还是要带些祛湿的木竹炭过去。”紫檀松开手, 想着如何将竹炭打包带走。 玉瑶也是微微一怔, 她倒是忘了还有这档事儿了。 主要是扬州这个地方,她太想去了,她磨了杨胤很久, 这才让他答应下。 他一答应,玉瑶只是想着如何安顿府里这些事儿了, 这些零碎的小东西, 她倒是忘了个干净。 晋王是个男人, 在这些小东西上自然不会上心,扬州还有一大些事儿等着他, 苏公公准备也只是往朝政上需要的物事上用心。 若到了扬州, 受不得那边儿的水汽, 染了病便不好了。 记得上辈子玉瑶曾去过吴郡, 去了还没有两天就染了风寒。 玉瑶靠在黄花梨双月洞架子床上,手里捏着一本子书发呆,一脑子都是扬州的风土人情,想着那些好玩儿的事儿。 这越想脑子就越发的兴奋了,玉瑶想着明个儿是除夕,总不能顶着一双黑眼圈出门, 便深吸一口气想睡觉。 可是辗转反侧了多回,整个脊背都累得酸疼了,还是睡不着觉。 而在耳房歇息侍奉的紫檀也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只是怕说话惊扰了玉瑶,索性就睁开眼顶着房梁雕刻的象纹。 玉瑶掀开锦帐,朝着紫檀道:“左右都是睡不着,王爷这会子还忙着,我们起来喝一壶梨花酿。” 旁的人喝梨花酿是为了解忧,而玉瑶却纯粹因为睡不着。 紫檀忙起身,扶起玉瑶后又为难道:“王爷说您身子弱,不可饮酒。” 玉瑶穿上绒毛软鞋,径直从东厢房的紫檀木直棂透棂架格上将一个白莹莹的酒坛子拿过来。 紫檀眉头微微一皱,道:“王爷要是来了……” 玉瑶摆摆手,径直将酒坛子上的红布揭开,打开酒坛的瞬间,梨花酿那股清冽又柔和的酒香瞬间飘散出来,两人异口同声道:“果真酿成了好酒。” 说完,紫檀一下红了脸,玉瑶弯唇笑了笑,拉着紫檀坐在圆桌的另一侧,拿出一对玉杯,一边斟酒一边道:“王爷嘛,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知道呢。” 无论何时,只要跟着玉瑶,紫檀脑子就不管用了,只是觉得玉瑶说的有道理。 再者,这梨花酿的确酿的出色,这是格外加了荔枝的梨花酿,是玉瑶新创的法子酿的。 那股让人飘飘欲仙的酒香,真的不是盖的。 紫檀也经不住玉瑶忽悠,三两盏梨花酿下肚,就困倦的磕在了桌上。 玉瑶费劲的将紫檀扶到耳房歇息的床上,又给她盖上了蟹壳青色的被子。 珍珠刚好进门,看到这一幕,忙走过来,接过玉瑶手里的被子,道:“您是王妃,不可。” 珍珠常年在寿康宫里服侍,自然这种礼节和规矩很是熟记于心,见到玉瑶给个丫头盖被子,心里吓了一跳。 “无妨,紫檀这丫头,我当妹子的。”玉瑶靠在一侧的博古阁上,脸泛红晕,微微带酒气。 其实,她不是醉了,而是她彻彻底底的心里话。 记得上辈子,她沦落到宗人府,只有紫檀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她对紫檀这份忠心和关切,一直铭记于心。 而且她自幼便是这等不羁性子,太师夫人徐氏和苏太师又娇惯她无度,她是从来不把这些礼教放在眼里的、 所以,什么主子不能扶奴婢的教条,她才不信,更不会遵守。 说完便又坐在了圆桌旁,一盏一盏梨花酿的喝着,脸上醉态横生,却十分美丽英气。 珍珠眉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而眸底却盈上一抹敬意。 桌上的凉菜一碟碟的,玉瑶捏着酒盏,看着暖炉里烧着的果木炭、 “王妃……有些话,虽说奴婢说不合适,可是婉侧妃不可不防。”珍珠看了玉瑶一眼,小心翼翼的说。 “哦?”玉瑶放下酒盏,转身看着珍珠,淡淡一笑道:“瞧你这个模样像是如临大敌了一般,可是她把募捐的银子给王爷送去了?” “说的正是。”珍珠将暖酒的小紫砂壶放在火上,道:“费了大功夫募捐的银子,好端端的送,还把她自己个儿给送进了湖里,现在弱不禁风的,怕是故意想让王爷……” 珍珠是个聪慧谨慎的人,说话直说一半,且能让人很容易猜出另一半来。 她的言外之意,便是觉得婉侧妃孙嘉容是故意借着办了大差的机会,跌进湖里,想博取晋王的同情与宠爱。 玉瑶涂着丹寇的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桌面,半晌淡淡道:“把郑太医请过去,给她诊病。” 珍珠微微皱眉,劝道:“不是奴婢说您,怎么这个时候,您还给她送太医过去,难怪太后娘娘说您。” 玉瑶笑了笑,道:“王爷这回子忙的天昏地暗的,我还要去给王爷送夜宵,再者王爷不懂医术,王爷去哪里比的上郑太医过去?” 珍珠听了,噗喝一笑,“说的正是这个理儿,奴婢这就去请郑太医。” 婉侧妃这个人精明狡诈的很,她自己的身子多半是很注意的,说落在湖里与她自己算计无关,打死珍珠,珍珠都不相信。 而玉瑶把郑太医直接请过去,却是直接破了婉侧妃那等小心眼儿。 又不显得小气,又合情合理。 珍珠笑着出门,想起太后先前说玉瑶的话,性情爽朗大气,但是又不失精明。 玉瑶起身,坐在铜镜前,微微用笔描了描眉,没有敷粉。 站在衣柜前微醺了半天,选了葱黄底子绣着绿竹叶纹的袄裙穿上。玉瑶本就生的白,那娇嫩的葱黄色更是照映的她明媚照人。 她差小厮从库房里拿出来一个休憩用的四足榻。 晋王这几日经常在前殿公干,要辗转去客房又费工夫,所以总是在前殿的宽椅上休息。 虽说只剩下一个除夕和这一晚上了,但是早搬过去半刻,他就能多歇息半刻。 小厮们抬着四足榻,玉瑶看到四足榻上雕刻的莲瓣纹不由伸手去摸了摸。 原本幼年时,她就曾有过一个莲瓣纹的四足榻,后来因为母亲徐氏不喜莲瓣,所以就再也没有了这种纹路。 她回想着往事,一个不留神,手指就被四足榻边缘上的一根倒刺儿给扎破了。 木刺儿扎在她指指尖上,登时一颗猩红的血珠儿冒出,跌在了玉瑶绿色的衣袖上,晕染开成了一个雪花般大小的血点。 玉瑶面无表情,将手指往袖子里一藏,不想耽搁小厮们往晋王那边儿抬软塌。 她动作细不可查,自然众人也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玉瑶走在青石板小路上,小厮们忙碌的将四足榻往晋王前殿里抬。 玉瑶站在不远处的水榭走廊里,看着池水中锦鲤,正看的认真,耳中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玉瑶转身远远一瞧,只见一个穿着宝蓝色圆领袍子的男子从对面一步步走来。 玉瑶眼睛微微有些疲劳,索性往旁边挪了一步,不想多跟这些人搭话。 而那个穿着宝蓝色圆领袍子的少年却疾步走过来,停下脚步,道:“表姐。” 玉瑶听到这声表姐,这才便不知不觉转过身来,看着前面这个迎面走来的少年。 只见他生的很是干净伶俐,一张少女一般的瓜子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薄唇微微翘起,看起来很是讨喜。 玉瑶细细的看了好半晌,直到看到他眼角下那颗小小的胭脂记,这才想起跟前这个叫自己表姐的少年是谁。 这是她永州二舅的私生子———徐郃。 早年二舅舅在永州任职时,曾醉酒跟身边伺候丫鬟在净室里待了一夜。 不想这一夜,那伺候丫鬟竟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还给二舅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是因为这低贱的身份,一直得不到徐家承认,连生下的儿子也随母姓,取名夏郃。 只是当时二舅舅一直顾念着夏氏母子,两人才堪堪过活。 后来,被二舅舅的嫡妻申氏知晓了,申氏阴毒诡谲,先是领了夏氏进门,随后又寻了个通奸的由头将夏氏给陷害一棍子一棍子的给打死了。 夏氏被申氏的人用破席子扔了出去,而夏郃却被膝下无子的申氏收养下来,重新改名为徐郃。 徐郃这孩子很像徐家人,天生聪慧,过目不忘,今年才十四岁便中了状元。 如今这个徐郃得了皇上赏识,已经跟她二舅舅成了平起平坐的人物。 玉瑶看着跟前这个伶俐俊秀的表弟,便点了点头,道:“王爷这会子在前殿,往前殿走便是。” 徐郃柔和一笑,朝着玉瑶躬身行礼,道:“多谢表姐。”说完便与玉瑶擦肩而过。 玉瑶转身微微看着徐郃走远,一双月眉不由微微蹙起。 她记得上辈子,这个表弟可的的确确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天生的忍耐力,在二舅家蛰伏多年,中了状元后又攀附晋王,屡立奇功,后来将申氏嘴里塞糠,用申氏对付他母亲的方法将申氏一棍一棍的打死。 而二舅舅也被他用了恶毒的法子陷害的流放宁古塔,整个二舅舅家那一脉,子嗣几乎没有留下。 玉瑶想着,身上不由一阵恶寒。 “阿令,过来。”一声清冷威严的声音从水榭对面传来。 玉瑶转身,只见晋王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如墨的长发高束,薄唇噙着一丝浅笑,看上去生动而俊雅。 玉瑶面露笑意,疾步走过去,也不过三两步的光景,就见晋王长眉微微皱起。 一双清冷浅淡的眸子直直盯着她袖上的那一滴血。 玉瑶见他看过来,不由将手指往袖里藏了藏。 其实无妨,这就是方才不小心被四足榻上的倒刺儿给扎了一下,她当年给夷安公主做陪读时,胡闹起来受的伤比这个严重多了。 只是晋王却眸色严肃, 一双长眉紧紧拧着,眼睛直直盯着玉瑶往袖里藏的手。 第46章 玉瑶见他盯着自己的手, 不由笑了笑,道:“不妨事, 就是扎了一下。”说完一双澈澄的双目朝着水榭旁的假山处望去。 还未回神, 忽听得身后一声清朗的声音传来,道:“呦呵, 还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回回来回回看到王爷王妃深情。” 玉瑶听到那声清朗但是又不中听的话,不由转头一看,只见假山石处, 秦玄策身穿一身靛蓝色的长衫,秀眉星目, 玉面朱唇, 正笑吟吟的靠在水榭的楹柱上看着她。 玉瑶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晋王的手, 躲在晋王身后,低低道:“这个人, 每次说话都是带刺儿的, 怪讨厌的。” 晋王侧目扫了玉瑶一眼, 见她眉眼里带着三分薄怒, 七分艳丽可爱,不由修长的手指微微拂过她的手背,“他性子直爽,无害人之心。” 玉瑶听到无害人之心这几个字,不由微微皱眉,想要说些什么, 见晋王眉宇深深望着她,便又咽了下去。 “王爷。”一声声线极为干净的少年声音传来。 秦玄策诧异的回头,见到徐郃穿着宝蓝色的圆领袍子,不由下意识的扫了他自己一眼,随后又冷声道:“久闻徐状元盛名,在下秦玄策。” 徐郃弯身朝着秦玄策一鞠,不卑不亢颇有儒士的风气,道:“久仰秦将军。” 两人寒暄两声,便不约而同地看向晋王。 “嗯。”晋王朝着两人微微点头,随后转身看着玉瑶,一双浅淡的眉眼盈着温柔,道:“阿令,你且回宜和苑。” 玉瑶应了声,便沿着水榭朝东去了,刚到了拐弯处,她便停住了步子,明日就是除夕,要在府里守岁一宿。 她今日若是再憋着,怕是要憋的发霉了。 索性沿着后面的小院子,从北角门去了司喜门南街遛弯。 大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但是在角角落落处却有些讲道传经的和尚,在一些富庶人家牌匾旁齐声诵经。 这是大隋的习俗,叫做撒三水。 这些和尚往往在除夕前一天拿着黄铜做成圆盆子,里面放上一尊黄花梨木的佛像,用无根水从佛像头顶浇下,俗称佛香水。 随后拿着杨柳枝沾着佛香水在念完经的大门口,轻轻的用杨柳枝洒水,寓意去旧迎新,佛佑平安。 玉瑶站在柳树下,静静地看着那些和尚拿着杨柳枝轻洒佛香水。然而还未看的清楚,很突然的一声骏马嘶鸣一下划破了宁静,随后一声马蹄的急促声涌来,一队骏马直奔着街头冲来。 玉瑶看到那奔驰的骏马,不由惊了一下,想要迈步避开,但是腿脚却因为站的太久,有些发软,一个不留神竟朝着马群冲来的方向栽去。 玉瑶心里迅速经历了很是微妙的过程,脑中上辈子和这辈子的剪影瞬间交织在一起,甚至还涌上一些不好的念头。 她与晋王这些日子,短短的几个月,像是很幸福甜蜜,可是两人之间的隔阂却还是在的,她还未来得及将这旧日的隔阂打碎,就在这大除夕的要去西天取经去了。 “你怕不是傻子!”秦玄策眼疾手快捉住她的腕子,一个用力不由分说的将她重重拉回来。 也是用力太猛,一个不注意将玉瑶猛地拉进怀里,撞得玉瑶的鼻子生疼生疼的,秦玄策拧眉,道:“平日里看着挺精神的,原来是个傻子,来了马不知道躲,竟然还往前冲……” 玉瑶见他面色威严,眸子冷的如同两道冷电,不由伸手将他捏着她腕子的手一根根掰开,退后一步道:“多谢秦将军。” “谢我有什么用,自己多注意着,这马是军营里养的战马,力气比你十个还要大。”秦玄策双手叉腰,一双大大的眼睛发亮,教训的语气十足。 “嗯。”玉瑶淡淡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秦玄策挑挑眉,随后双手微微一捻,滑腻温软的感觉还似乎在指尖。 他轻声咳嗽了两声,随后朝着勒住马的将士喝道:“回去领罚三十鞭,百姓行走的路上不许放马!” 等处理好这事儿,再回头,却见玉瑶早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街上还有零星几个铺子的小二出来叫卖桃板、桃符,还有几个干瘦的老爷子在叫卖晒干的马齿苋、干茄瓤。 玉瑶本是看着玩的,只是那卖桃符的小二说着好听的话,还卖惨的说大过年的云云,玉瑶便买了不少的桃符和桃板。 正要想着说一会子差人过来拿,就见外面一头雪白的高头大马,马上坐着端正清冷的晋王。 玉瑶眉宇间瞬间映出了笑意,“来的刚刚好,正好也是拿不动。” 玉瑶将那些厚厚的桃符朝着晋王递过去,晋王伸手接下,但是表情却不怎么好。 玉瑶却是径直踩着马镫上了马,小二忙疾步走过来,道:“这位小姐,钱还未付。” 玉瑶抓紧缰绳,笑盈盈的看向晋王,小二还未过去就见一锭银子已经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外面的高脚花几上。 小厮看着那明晃晃的整块的银子,不由笑嘻嘻的朝着晋王弯身道谢。 晋王一步上马,修长的手握住缰绳,月白色的广袖径直将玉瑶圈住。 玉瑶鼻息间皆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兰花香气,很熟悉很安心。 她心情颇好的看着街上的一花一树,忽然耳边一声清冷威严的声音,道:“你和秦玄策如何相识?” 秦玄策这个人素来嘴毒又不爱管闲事,可对玉瑶却是别一番态度。 虽说嘴里说的难听,可遇见事儿却很是不同。 若说没有什么交情,这事儿是不可能的。 不过,只要玉瑶说,他便会信。 玉瑶伸手握住了他微凉的腕子,她是想解释的,可是脑中反反复复的想了几遍,也只是记得上辈子秦玄策策反的事儿,至于旁的她是记不清的。 所以要说还真的说不出什么来。 “扬州湿冷,王妃还是待在京城。”晋王一手箍着她的纤腰,但是语气却带了一抹笃定。 扬州这个地方,多是东宫的人,他原本是不想带她去的。 如今她连和秦玄策相识的事儿都不肯说,他就更是坚定了不带她下扬州的念头。 玉瑶听见晋王的话,不由一怔,只是此刻该她也不该如何跟他说秦玄策的事儿。 她对秦玄策之所以印象深刻,不过是因为秦玄策的所作所为将晋王陷入了不义之地,可是说出这些,必然又牵扯起重生的事儿。 说了重生那档子事儿,她就更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了,他那般清贵自尊的人…… 两人一路无话,玉瑶到了宜和苑便下马进屋子去了。 晋王到了前殿的院子旁,看着满院子的白梅,不由心里一阵憋闷。 他是想去书房平心静气的,可是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宜和苑。 脑中百转千回的是秦玄策和玉瑶方才讲话的场景,秦玄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男人,他单单是看到这一幕,心里的阴鸷和狠毒就压制不住。 她看哪个男人一眼,他心里都会有种醋意。 也正是这股酸涩的情绪,更让他明确了他当真是把这个小东西真真切切的放在了心尖儿上。 也喜欢到了极致。 第47章 夜色渐深, 寒意料峭。晋王负手立在宜和苑。 珍珠端着参汤进门,看到了晋王, 忙放下手中的茶盘要过来, 待将茶盘放在门旁的方凳上。 待转过身来,却见晋王早已经走了。 珍珠没看懂这是为了个什么, 先前见玉瑶脸色不好的进了房, 如今又见晋王站在院子里深深盯着房门,却不入。 在风中站了片刻,珍珠忽然摇头笑了笑。 年轻人, 哪里有不磕磕绊绊的时候,小两口吵架也是不可避免的, 左右床头吵架床尾和。 她将门口的珠帘儿掀开, 只见玉瑶纤美的小脚泡在清澈的花瓣水中, 踝骨浑圆,微微沾了些水珠, 很是晶莹可爱。 玉瑶抬头, 见珍珠进门, 声音微微带着娇慵道:“此次下扬州, 后宅需要有个人来管着,婉侧妃分位最高,但是天性狡诈怨怼,又私放高利……若是真让她管着,这次指不定还又出什么事儿……” 珍珠点点头,将参汤递给玉瑶, 沉默了好半晌道:“先前太后娘娘做皇后时,有这么一档子帝后出游的事儿,当时临帝就将协理后宫的权力分别交给了良妃和贤妃,让她们两人制衡共治后宫。” 玉瑶笑道:“好珍珠,法子真好。” 玉瑶说话的神情又娇又媚,珍珠手指微微一缩,这般娇媚慵懒的美人儿,她一个女人见了尚且觉得喜欢,晋王把她放在掌心娇宠,自然是情理之中的。 “吩咐下去,我和王爷下扬州后,让江侍妾负责府里的账房支出,让朱侍妾管着府里的奴婢,至于婉侧妃……”玉瑶顿了顿,缓缓道:“协助二人。” 珍珠听了噗喝一笑,道:“奴婢马上就去。” 待珍珠出门后,紫檀不由微微蹙眉,一边端着铜盆里的水,一边道:“方才王爷站在院外却不进门,想必是真生气了,您要是出去了,兴许还能跟着下扬州,您又偏生不出去,男人最是不经晾的。” 玉瑶坐在黄花梨木折叠式妆镜旁,细细的梳着头发,“男人才是最经晾的,我这会子还气着呢。”玉瑶眼波流转,樱唇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才不会只落下我一个人在晋王府。” 紫檀看着玉瑶笃定的笑意,不由也随着一笑。 说的也是,晋王最是疼爱小姐,小姐身子又不太好,他出去久了自然不放心。 一叶落知天下秋,玉瑶在拿捏晋王的能力自然是十分娴熟的。婉侧妃在这方面就远远不及她了,虽经历了佛堂中的惩罚,她现在益发的温柔精明了,但当有人告知她要在府里协助朱侍妾和江侍妾时,她心里的妒火一下就升腾的控制不住了。 婉侧妃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拂在地上,恼恨道:“朱侍妾和江侍妾是个什么东西,拿不上台面的东西,什么我管理二人,分明是让我协助她二人!” 雪青站在一侧,静静的听着,道:“侧妃,您别着急,这事儿可说不准,王妃交代是这么交代的,可是您是侧妃,分位在两位侍妾之上,到时还不把她们压制的死死的。” 婉侧妃抬眼看了雪青一眼,道:“哦?” “左右那时王爷和王妃都不在府里,到时侧妃说了算还是一个小小的侍妾说了算?”雪青眼底带着一抹精明,朝着婉侧妃看了一眼。 婉侧妃听了雪青这话,心里堵的那口气,想是一下被捅开了,变得无比的通畅。 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他们都走了,分位才是真的管用的东西。 “雪青,王妃身子弱,此次下扬州舟车劳顿的,需要好好照顾,你把哥哥送来的血燕和鹿血块给王妃送过去。”婉侧妃孙嘉容净了净手说道。 “鹿血块?侧妃……”雪青是个生性浮浪的女人,自然知道鹿血块下酒是给男人壮阳的东西,不由不解地看着孙嘉容。 “对,全部的鹿血块都送过去!”孙嘉容眼中很是笃定,“你还得精心准备,用最好的凉纸包了去。” 雪青将蒸好的鹿血切成了精致的小块儿,进了宜和苑,朝着玉瑶轻轻一拜,笑了笑,“王妃您尝尝这鹿血块儿,侧妃说您底子寒,此次下扬州又舟车劳顿的,吃些温热滋补的有好处。” 玉瑶听到她极为好听的声音,不由抬头一看。 只见跟前这个丫鬟一张秀丽的脸儿,皮肤极为滑腻,心想:孙嘉容那等精明的人,怎么会破天荒的留了这么个貌美的丫鬟在跟前。 正想着,就见雪青大胆的将那鹿血块儿细细的切下来放在碟子里,不由分说的递给了玉瑶。 刚递到跟前,玉瑶就闻到一股极重的血腥味儿。 她是自幼吃不得这些腥膻东西的,如今闻到那股子味儿,顿时就恶心的冒起酸水儿来。 雪青看到玉瑶这种反映,脸上着的灿笑顿时就僵住了,她一下就才猜出了自己被孙嘉容摆了一道。 难怪方才孙嘉容笑的那般奇怪,细细想来,孙嘉容先前经常来玉瑶的宜和苑,想必对玉瑶的生活习性很是明白。 玉瑶对鹿血过敏的事儿,她也是清楚的。 她是故意让自己来送的,雪青眼珠子转了转,忙趴跪在地上,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奴婢初来乍到,不知道王妃您……” 雪青哭的很是狼狈,但是却将那些鹿血块全部卷起来扔在了外面。 就连方才落在地上的那一小块儿也用袖子一点点的清理干净。 玉瑶微微眯眼看着雪青慌乱的模样,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孙嘉容这个人,一听到说要协助两个侍妾,自然是要气的炸锅的。 可是却忽然让身边的丫鬟送过来鹿血块儿,在外面的人看来,她这是请罪知错。 可是私下里却是故意让她呕吐恶心,也想着借着她的手除掉跟前这个精明胆大的雪青。 玉瑶抬眼跟身旁的珍珠对视一眼,珍珠颇为嫌恶的扫了雪青一眼。 她方才还觉得这个婉侧妃孺子可教,不想竟是如此鬼迷心窍。 “不愧是侧妃,真让人刮目相看。”珍珠话说的十分诚恳,让人挑不出刺儿来,但就是简单这几个字却满满的讽刺,让跪在地上的雪青,脸红的透透的。 玉瑶伸手拦住生气的紫檀,随后又看了看珍珠,道:“婉侧妃一番心意,珍珠,你去请侧妃过来,我还有些话跟侧妃说。” 她不是上辈子那个由着孙嘉容胡闹的苏玉瑶,这世上也没有伤害了旁人还能全身而退的好事儿。 不过片刻的光景,孙嘉容便来了宜和苑。 玉瑶抬眼看着门口站着的孙嘉容,只见她身穿一件淡紫色的百花纹袄,下穿一件紫草色的凤尾裙,梳着峨髻,肤光胜雪,十足的美人胚子。 孙嘉容抬眼看到雪青跪在地上,红唇微微一弯,但是片刻又挂上了往日里的温柔模样。 “王妃……”孙嘉容看着玉瑶,一副不知怎样开口的模样,最后喏喏了好久,斜了雪青一眼道:“我说让你拿着血燕和哥哥送来的鹿纹玉簪子来,你这笨丫头,怎么的……” 孙嘉容又怕雪青说了什么,说完后不由转身看了雪青一眼,一腔委屈欲言又止的可怜模样。 “嗯……我知道你的心意,”玉瑶轻笑,抬手微微抚摸腕子上的碧玺镯子,眉眼细致,但是眸底却带了一抹调皮,“江侍妾是个心细的,最适合管账,朱侍妾性情宽和,最适合管人。” 婉侧妃听到一半,不由手指微微攥起。 察觉婉侧妃的异样,玉瑶勾唇淡淡一笑,“你有话直说便是,绕圈子最是没意思,且王爷无心于后宅,你以为这样做,他就会去清芷园?” 孙嘉容听到玉瑶这般单刀直入,不由心跳一阵紧过一阵,一双清秀的眉眼直直看向玉瑶。 玉瑶见她这幅模样,也懒得跟她绕圈子,道:“装病。” 孙嘉容一怔,微微蹙眉看着玉瑶。 玉瑶停了转镯子的手,起身捏住孙嘉容的下巴,笑声轻轻,“侧妃身边有善于调制丸药的婆子,既是这鹿血块能用药调出来,想必龟息丸也不难。” 孙嘉容脸色更加苍白,她从来不知道玉瑶竟是如此聪慧的,竟还知道鹿血块里掺了东西。 “你病,王爷便会对你心生亏欠。”玉瑶松开她的下巴,径直摆弄着花几上的一株寒梅道:“亏欠了,自然会去。” 珍珠听到这话,不由看了看玉瑶。 正要阻止,却见孙嘉容早已经起身,朝着玉瑶深深一躬,带着雪青出门去了。 紫檀忙着急的走上来,朝着玉瑶道:“小姐啊,您告诉她这些做什么……” 珍珠站在一旁,稳重地给玉瑶倒了花蜜水,轻声道:“王妃如何知道那鹿血块里掺了东西的?”她常年在寿康宫,眼睛很是灵,可是也没看出什么来。 玉瑶接过花蜜水,朝着珍珠道:“我常年用花酿酒,用一厘我都能闻出来。她这鹿血块里足足用了三钱,想要借着血腥味儿冲散,可是却欲盖弥彰,府里的鹿血块都是故意除掉血腥气的。” 紫檀听到玉瑶只是说着鹿血块儿,着急的不得了,“小姐,婉侧妃那人,您还告诉她……” 珍珠笑了笑,拉住紫檀的手,“就算是王妃不说,王爷也该去了。” 王爷拿着王妃跟眼珠子似的疼爱,整个宜和苑的奴仆一个个的快赶上宫里的金吾卫了。 婉侧妃送来的鹿血块,弄的玉瑶呕吐,这事儿晋王自然要知道的。 玉瑶说让她装病,不过是让孙嘉容受的惩罚小些。 孙嘉容走在青石小路上,雪青跟她身后,默默无语。 到了拐弯处,忽然见一个婆子小步过来,朝着孙嘉容道:“侧妃,王爷来了,您快些回吧。瞧着挺急的。” 孙嘉容听到这话,不由笑了笑,什么装病。 她不装病,王爷也来了。 雪青看着远处,孙嘉容微微转头扫了雪青一眼道:“她以为她最聪明,可是男女之情最是猜不准的,王爷还是来了。” 雪青点点头,目光望着远处,半晌眼珠一转,笑了笑,“说起来,等王爷和王妃走后,还真得请个法师过来驱邪护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仙女乔丹投雷,感谢小仙女粟粟灌溉营养液,抱住么么哒 第48章 孙嘉容衣衫飘动, 转身微微看了雪青一眼,柔声道:“雪青, 自此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 雪青手指微微一动, 抬头看着孙嘉容那张清丽秀雅的脸儿,道:“那为何侧妃明知道王妃对鹿血块过敏, 还偏生让奴婢去送?” “危难之时才知谁是忠信之人, 雪青,你是可信之人。”孙嘉容轻声说了一句,随后朝着清芷园去了。 雪青步步跟在孙嘉容身后, 一双大大莹润的眉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清风徐来,孙嘉容神思飘忽, 刚进了院子, 就听见一阵阵的啾啾鸟叫声, 她细细的理了理头发,侧眸一看, 原来是一只小麻雀, 圆圆的小脑袋, 一跳一跳的在院子里觅食。 孙嘉容手指微微攥紧, 深吸一口气,朝着正屋看去,只见晋王一身浅蓝色的长袍,长身玉立,乌黑的长发上两根飘带微微轻扬,身旁是一个高脚青铜灯架, 微微的烛火,照映的他更是俊雅至极。 “王爷……”孙嘉容轻步进了正房,一双清丽秀雅的眉目直直地看着晋王,半晌却两行清泪落下来。 她现在是哭的,可是心里的高兴却似要爆炸,她最梦寐以求的就是晋王主动来看看她。 只要他能来,她宁愿负尽天下人。 如今一朝愿望成真,她竟然热泪盈眶。 晋王转过身来,一双清冷俊雅的眸子看着孙嘉容,冷冷道:“鹿血块里加了麝香粉?” 晋王向着孙嘉容看了过来,眸子深深处带着一抹冷漠,甚至疏离。 孙嘉容迎上晋王的目光,一瞬间的失神,但又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和算计,“麝香粉?妾房里从来没有这些东西,若说有,也只是类似麝香味道的香珠。” 她在任何人跟前都是妙语连珠的,且因为声音温柔细腻,所以让人听起来没什么攻击性。 可是这话说出来后,孙嘉容的手指甲却一瞬间嵌入了掌心,一双眼眸带着慌乱。 她这话说的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类似麝香味道的香珠…… 正是急着撇清,可是却脱口而出了,往鹿血块里加的真正的东西。 她向来是算计到利益的最大化,而此刻,这句话却将自己绑在陷害玉瑶的这个梗上,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她不想在晋王跟前跌了印象,不想让晋王对她印象变差,所以她打定了心思的不承认。 孙嘉容走上前,白腻的脸儿上飞上两抹红晕,一双细白的手紧紧抓住了晋王的衣袖,眉眼里带着一抹别致的媚色,“王爷……此次下扬州,不知何日才回,妾愿伺候王爷歇息。” 晋王听到她这句话,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待她一双手往他胸口处碰,想要解他的衣衫时,晋王突然面色阴沉地甩开了孙嘉容的手。 先前,宜和苑那个小东西在马上捏着他的腕子,他虽然当时翻了醋缸,但是对那小东西的触碰却是有种别致的依恋和舒服,那小东西放着胆子故意撩拨故意没大没小,他也不生气。 可是跟前这个孙嘉容一解他的衣衫,他就有种压制不住的烦。 他退后一步,白皙的脸儿上倒映着跳跃的烛火,扫了孙嘉容一眼,依旧冷声道:“为何给王妃下毒?” 孙嘉容听到他一句一句都是护着玉瑶,不由皱起了眉,心里的火气像是滔天怒火。 可是半晌,她眼中又恢复了宁静,一双清秀的眉眼哀怨地看着晋王,“您也知道王妃跋扈爱欺负人的性子,妾是侧妃,却要协助两个侍妾,将来妾如何在王府立足?王妃她是刻意刁难妾……” 说着说着,又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 她当初费尽心机的想要嫁给晋王,哪怕是作一个侧室,晋王是她心里最浓最重的渴望。 可是费尽心机嫁入晋王府,一切又是不同,他有他自己喜欢的,她的一切想象中的期盼全都化作了失落孤单。 所以这次哭算是把陈年积累下的难过一下子给激发了出来。 晋王抬手将她扶起,手指微凉,姿势也是端正无比,像是一个外人。 孙嘉容泪痕点点地看着晋王,沉默了半晌,柔声道:“妾失态了。” “失态事小,存了害人之心才是可畏。”晋王负手立在一旁的茉莉香几旁,声音清清淡淡,却带着一股警示。 她往鹿血块里加东西这事儿,玉瑶不追究,他自然也不会小性儿到去跟一个女人计较,只是不计较不代表就翻篇了。 杀鸡儆猴,该警示的还是要警告一二的。橘子&& 孙嘉容一张娇艳清丽的脸上一串串的泪珠跌下来,声音也柔软怯怯的。 待情绪下去再抬头,却见晋王早已经走了。 孙嘉容攥紧拳,长长的指尖儿嵌入掌心。半晌,她忽然拧紧眉头,脑中浮现出玉瑶说的让她装病的事儿。 一个婆子见她跪在地上哭,不由快步上前要扶她起来,不想孙嘉容当场就扬起了手。 响亮的一巴掌落在婆子的脸上。 婆子捂着脸,哆嗦在地上害怕的往门外蜷缩,孙嘉容紧皱眉头,一双皓白如玉的手重重推在房门旁的花几上。 “哐啷”一声,花几跌在地上,花几上的摆的花草也摔在了地上,枝叶栽在地上,碎成了两截子。 雪青听到动静忙进了门,见孙嘉容这般,忙过去将她扶起来,“侧妃,若是经不住这点事儿,您的道业就真的不如那两位侍妾了。” 孙嘉容微微蹙眉,一双哭的有些红的眉眼深深看向雪青。 “王爷平日里是不来的,他既是来了,自然是有事相求。”雪青给孙嘉容斟了一杯茶,递到她跟前道:“您性情温柔,就该温柔到底,至少要在扳倒那位后再转性儿。” 孙嘉容听了这话,微微皱着的眉头堪堪松开。 眸底神色闪闪烁烁,心里对雪青也重做了一番评定。 她缓缓喝着茶水,心情慢慢平静下来,雪青立在一旁,一双眼睛望着窗外。 半刻后,只见苏公公小步来了。 “请侧妃安。”苏公公面带笑容,一双稳重的眼睛扫过孙嘉容微微发红的眼儿。 孙嘉容平静下来,声音很是温柔宽和,“公公快起。” 苏公公看了孙嘉容一眼,随后脸上挂上招牌式的笑容,道:“王爷让奴才来传个话,此次下扬州,府里的大小事儿由侧妃您操持。” 孙嘉容一怔,一双清秀的眉眼朝着雪青看去,半晌又缓缓转过来头来,“王爷当真让我?” 苏公公笑着点点头,“侧妃福运在后头呢,侧妃该好好上心才是。” 孙嘉容起身,朝着身后的雪青道:“雪青,去包五两银子给公公。” 雪青从榆木红漆描金圆角柜里拿出一包银子来。 苏公公看到那包银子,不由摇摇头,好一阵推辞。 这事儿,他是不该收银子的,毕竟整个府里,王妃走了,也只有婉侧妃稍稍能拿出些排面来。 但凡王妃不去,这事儿也不会落在她孙嘉容身上。 孙嘉容笑着将银子强行塞到苏公公手里,“原是就要给公公准备着的,您多番照拂我,我应该的。” 孙嘉容看着走出门外的苏公公,务必让苏公公收下她的银子。 哄好了这样靠近晋王的人,总归是有好处的。 苏公公实在是受不得婉侧妃的缠人手段,索性也就收下银子,急匆匆地朝着前殿去了。 孙嘉容送走了苏公公,随后躺在靠窗的软塌上,拿起旁边的绣花架子,兴致满满的绣着花。 细细的绣花针一针针的飞针走线,孙嘉容和雪青对视一眼,笑了。 这是她嫁入晋王府做侧妃,最痛快的一回,也是最光荣得脸的一回。 雪青笑了笑,朝着孙嘉容道:“奴婢方才在小厨房,听见那些碎嘴的婆子说,王妃和王爷似乎在街上拌了嘴……似乎因为秦玄策,还是旁的什么。” 孙嘉容勾唇浅笑,“左右苏玉瑶就是惹恼了王爷。” “嗯,听说王爷不许王妃跟着下扬州了。”雪青回想那些嚼舌根子的话,“不过也不为准,有些事儿尤其是夫妻床笫之间的事儿,更是难说。” 孙嘉容知道现在有了晋王的话,自己就远远胜在江侍妾和朱侍妾之上,且王爷此举似乎也打了玉瑶的脸。 正在孙嘉容满心欢喜之际,没想到迎头就浇下一大盆冷水。 “侧妃,宜和苑那边这会子正把行李往马车上搬呢,朱侍妾和江侍妾已经过去说话了。”一个丫鬟急匆匆的进门,喘气不匀道。 孙嘉容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眉眼中满是冰凉。 她方才搬出绣花架子之前,已经精心打扮过了,想着请晋王过来过除夕。 毕竟她觉得晋王和玉瑶起了龃龉,玉瑶那个性子是不会主动去请晋王的。 而晋王那等清冷矜贵的,自然也拉不下脸面去找玉瑶。 所以她早早就让小厨房准备好了肉馅儿和水芹,想着亲自给晋王包顿水饺吃。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在任何人跟前都冰山冷面的晋王,竟然因惦念玉瑶而走到半道上就折返去宜和苑了。 现在小厨房里的婆子已经剁了半天的肉馅,听说晋王半路折返去看玉瑶了,顿时心里一阵埋怨婉侧妃。 私下又说婉侧妃是剃头刀子一头热。 孙嘉容这等精明的人,最怕的就是被耻笑,被指指点点,如今被那些婆子嚼舌根子,一股愤懑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她觉得就是玉瑶故意的与自己争宠,是故意陷害她,让她被众人嘲笑。 “叫两个侍妾去……真是好手段,谁都见不到晋王,只有她宜和苑能见到晋王……凭什么……”孙嘉容眼睛里愤怒妒忌的盈上了红血丝儿,却又哭得哽咽难言,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一步错,步步错,我当初若是听了父亲的话,不一意孤行的嫁入晋王府做侧妃……”孙嘉容抬手将绣花架扔到地上,“我……我才不要什么管理府里的事儿,我今个儿就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去了!” 雪青看着泪流满面的孙嘉容,目光冰冷道:“侧妃,您明知道哭也没用,王爷他心上爱着的只有王妃,他在王妃跟前,永远都是温柔含笑,从这一点上,我们就输了!” 雪青拿着帕子给孙嘉容擦泪,扳着指头替她数接管府里大小事务的好处,“爱这种东西最是虚无的,只要身子开心爽快了,便不是王爷,又如何?如今最重要的是抓住这个机会,孙老爷因为安答应身份的事儿备受为难,您也合该想想孙家,等日后,您再生个孩子养大了,哪里不比青灯古佛强?” 多说无益,且孙嘉容不是那等下没把握棋的女人,她精明的很,不会为了什么虚无的爱,而抛弃家族利益。 至于晋王,她的确很喜欢,可是这份喜欢早已没落于跟玉瑶争高低的念头。 雪青说的没错,如今她父亲在水深火热中,她紧紧握住这个管家的机会,于孙家来说更是个绝佳的振兴机会。 第49章 见孙嘉容止住了哭, 雪青轻轻笑了起来,“侧妃只管温柔宽厚, 就像是苏公公说的, 您啊,福运在后头呢。” 平日里, 雪青虽说行为颇有些放荡, 但是声音却是轻声细语的,这次劝谏孙嘉容更是和颜悦色,关怀有加。 孙嘉容敛眉, 手心冒汗,这次她倒是对雪青刮目相看——别瞧着是个行为浮浪的下贱婢女, 可是思维却是极为清晰聪明的。 阳光明媚, 菱花窗里透出一丝丝日光, 朵朵白云在天空上团团的簇着,除夕这天, 天气似乎格外耀眼。 玉瑶半靠在软枕上, 抬手娇慵的揉了揉眼角, 神情带了一丝刚睡醒后的娇嗔。 “小姐, 水已经端过来来,您早些起吧,这会子王爷已经用饭了。”紫檀一边将床帘儿挽起,一边唇角带笑的说着。 玉瑶困恹恹地穿上衣裳,起身端起桌上的白牡丹茶水漱了漱口。 “他素来是起的早的,皇家里那些规矩怕是跟他身上的肋条似的, 紧的很。”玉瑶看了紫檀一眼,道:“王爷早上用的什么?” “王爷口味清淡,用了一小块儿清蒸鱼,一小碟子清炒时蔬。”紫檀慢条斯理的说着。 半晌又忽然想到些什么,忙将锦被折叠好,朝着玉瑶走过来道:“小姐,听说王爷把管家的权力重新交给了婉侧妃?” 玉瑶净面梳妆过后,喝了几口丫鬟端上来的滋补汤,这才缓缓道:“一早便猜到了。” 如今朝里不安稳,这时正是用人的时候,孙嘉容的父亲正是一个得力的人手,晋王自然是看重的。 晋王在她跟前虽说温柔甜甜的跟糖饼子似的,可是在外人跟前却是妥妥的冰冷的政客,心中的城府沟壑深不可测。 让孙嘉容管家也不代表就多么需要她来撑排面,或者对外故意这样说。 其实本质上是晋王想重新重用孙家。 “那朱侍妾和江侍妾……”紫檀似乎有些担心两人被孙嘉容狠狠收拾了。 “放心。”玉瑶拿起银箸夹了一块冬笋,淡淡道:“婉侧妃聪明的很,她为了孙家振兴,必定会好好把持住温柔宽厚这个准则。” 到了晌午用饭的时辰,宜和苑里已经备好了除夕的饺子。 还未等到晋王来,就见苏公公急匆匆地给玉瑶传了个话,说扬州那边有急差,需要现在就赶赴扬州。 宜和苑的行李一早就收拾妥当了,很快玉瑶便带着紫檀和珍珠准备出门了。 整个晋王府的人立在大门口,待玉瑶被晋王扶着上马车时,后宅的侍妾侧妃目光都集中在玉瑶身上。 只是此刻的玉瑶却顾不得这些后宅的女人心思,她上车之前想起了刚刚放在桌上未曾带走的石斛。 现在,她一心记挂那石斛,前阵子闲来翻看酿酒的古籍,曾有文人骚客记载用石斛泡来酿酒的法子,只寥寥数目,她就极为感兴趣。 原本是想着下午上马车时,带着去扬州的。 不想这次走的匆忙,竟遗落在了茶几上。她一心想着如何用旁的珍贵草药来代替石斛,进而酿出更醇香且养身子的药酒来。 所以上了车马后,她也没搭理婉侧妃那一脸的吃醋和嫉妒,更没将她跟雪青的嘀咕声放在心上。 马车的轮子缓缓转动,马车帘儿微微被风吹起,茶几上的茶水氤氲着水汽,整个马车里都是安安静静的,玉瑶靠在软软的马车迎枕上,精神放空,头脑里空荡荡的,有种神游天外的舒适感。 玉瑶脑中浮现着过往的一幕幕,一会子是晋王府,一会子是宗人府的琉璃瓦,最后,一晃而过晋王抱着她的模样,迷迷糊糊地就陷入睡眠中。 马车停了下来,苏公公忙小跑过去躬身掀起车帘,正对着他的是玉瑶睡得海棠花一般清媚的脸儿,小脸一下下的困顿的点着头,颇有些黄莺鸟的可爱俏丽之气。 晋王一张清俊漂亮的脸儿看着马车里熟睡的小人儿,眉眼幽深如寒潭,薄唇微微抿着,半晌又转头扫了苏公公一眼。 苏公公迎上晋王那满是杀气的眼睛,忙咳嗽了一声,移开了眼睛就一路小跑溜开了。 晋王上了马车后,侧眼注视着马车里的人儿,也不知道是丹田里哪股气发作,竟打破了旧日里守着的皇家礼仪教化,忽然一把捏住了她的腕子,认真道:“本王若不去你那宜和苑,你就当真不去找本王?” “妾怎么敢,妾还要好好哄着王爷,好让王爷带妾下扬州呢。”玉瑶回握他的手,一双盈盈妙目凝视晋王那张俊脸,眉眼里似笑非笑,“而且,这会子王爷不是来了?” 看着玉瑶这幅惹人爱的模样,晋王心里那股火气顿时就像是断了线对的纸鸢一般,飞到天边无处寻觅了。 马车缓缓走在官道上,朝着扬州的方向驶去。 未过多久,玉瑶和晋王就到了渡口,换乘了画舫,顺着大运河一路东行,行了好一阵子,到了几处分流处,就见一片莲湖。 因为是冬日,枯干的残荷高低错落,一些干枯的莲蓬因为水流滑动,干燥的掉入水中。 画舫宽大,船边儿微微划到那些枯干的莲枝,稍稍一动,就是噼噼啪啪的落叶声。 顺着宽深的运河开去,周边的支流泛起涟漪,又带了些冬日里阳光的星星点点,古人常有留残荷听雨声的说法,若是此刻能下上一场细密的小雨,想必是风雅到极致了。 画舫第二层纷杂的脚步声逼近,玉瑶不由往里站了站。 他们这次因为要暗访扬州的风土,所以是微服出巡,未曾动用府里的画舫,而是乘的沈家的画舫。 沈家的画舫很大,整个画舫的仓顶离水面足足有两丈,一层和二层之间有小小窄窄的楼梯。有些小户人家因为没有多少银钱,但又想壮壮门面,一般他们会租用上层。 而上层的装饰却是不如一层的,一层的纱幔精致,到了晚上,坐在船舱内,纱幔掩映,一壶美滋滋的桃花酿,几碟子可口的小菜,倒是格外的爽快。 运河上还有其他几家画舫,这几家都是做水上生意,金粉楼台,鳞次栉比,一个个的为了争揽生意,往往会请些得脸的花娘在一层画舫的正中演奏些丝竹,在绚丽璀璨的画舫灯火下,咿咿呀呀的,毫不差于十里秦淮河。 玉瑶欣赏着水上的美景,不远处的大厅中一清丽女子正弹着琵琶,声似大珠小珠溅玉。 弹琵琶的女子约莫十四五岁的光景,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衣裳,生的粉妆玉琢的,白白嫩嫩的手指轻轻弹拨着怀中的琵琶。 玉瑶看着那女子,不由心里一阵欢喜,笑吟吟地正要过去跟那弹琵琶的女子说话。 晋王却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腕子,道:“阿令。” 玉瑶弯唇,转身笑看着晋王,一双眸子清澈似水,道:“怎么了?” 晋王道:“这是沈家家养的歌姬,而你是女人。” 玉瑶轻咳了两声,满脸的镇定,“这是自然,都是女人。” 都是女人不假,但是女人对另一个女人颇感兴趣,且还是当着自己的夫君,这事儿就有些奇怪了。 至于沈家用的唱曲儿的女子是家养的歌姬,她是未出阁前就知道的。 玉瑶未出阁前,就经常女扮男装到处着游历着玩儿,沈家这等著名的造船世家,她自然是极为清楚的,尤其是有关沈家养歌姬的事儿,她更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沈家老太爷在发达之前,是个教人唱戏的师傅,后来因着做生意有了银钱,便经常从金陵等地买些清丽的女孩子。 他费尽心思的教给这些女孩子弹琴、吹竹萧,又请了京中最有名的公孙氏来教授这些女孩子剑舞,可谓是比瘦马受的培训和教育还要多还要上心。 这些女孩子长到十四五岁上,沈老太爷就会带着这些女孩子去自家经营的画舫上去唱曲儿跳舞,一旦有贵重公子夸奖,沈老太爷就喜不自胜的。 除了教授她们这些功夫外,这老太爷还颇为关心她们的饮食起居,将她们养在沈府的外宅里,派了许多人日夜看管着,生怕这些娇娇悄悄的女孩子被欺负侮辱了。 正当沈老太爷惜花爱花的名声远播时,不想一个歌姬竟然哭着拽住了当朝丞相的衣襟,哭诉沈老太爷用奇]淫]异具欺负她们的事儿…… 当时的丞相是个性情耿直的,直接就把沈老太爷给办了。 慢慢的民间盛传沈老太爷实则是个银样镴枪头,整日想着怎么宠幸这一帮姣花,弄得那些歌姬都相互躲藏着,生怕被他给糟蹋了。 如今沈家已经不是当年的光景,而这些家养的歌姬也不再是供沈家男人玩弄的玩具。 但是当年玉瑶却是没见过沈老爷调]教的那些精通各类乐器和戏曲的女子,但眼下见到了新一代的歌姬,自然也是想着看看她们有没有遗传下来一些当年的戏曲和弹奏乐器的本事。 晋王却淡声道:“听说的和真实的并不可同日而语。” “……”玉瑶抖了抖眉,道:“这倒是……哈哈哈,只是无风不起浪,若当年精通器乐和戏曲的本事失传了就也太可惜了。既是王爷说了不可同日,那便不可同日而语了,妾不去了。” 她明明是掩藏的很好的,可是毕竟是沈老太爷的荒唐事,她自然不好意思去缠人的非要胡闹,再者,清冷矜贵的晋王去问候一个歌姬有没有传到沈老太爷教授的那些本事,根本就不像话。 正起身准备去画舫的客房里歇着,就见晋王径直差人,将那歌姬叫到了跟前。 那歌姬见到晋王那张俊雅的脸,顿时脸就红透了,一双雪白的手绞着帕子,全然一副心动的模样。 晋王并未看她,而是朝着玉瑶道:“只许胡闹这一次。” 玉瑶得了这个机会自然是狂问了一通,甚至把话本子上重新编纂的有关沈老太爷的事儿都刨根问底的扒了个遍。 最后问的那个歌姬嗓子都哑了,那歌姬一双水杏眼时不时的瞄向晋王、 晋王那张脸,什么女子见了都是会心动喜欢的。 玉瑶抬眼看着那歌姬,只见她一双手细长娇嫩,虽说常年弹琵琶,但是却依旧如白玉一般,手指根部,还有有五个小肉涡,的确是天姿国色。 晋王只是看了她手中的琵琶一眼,随后便跟随行的谋士说话去了。玉瑶却一直不停地问。 直到三个时辰后,她问的乏了,这才赏了那歌姬一锭金。 画舫顺水航行了一宿,到了清晨,昏昏困困的玉瑶被晋王抱起,稳稳地在另一处码头上了岸。 第50章 换了一艘小舟后, 没过两个时辰,就到了荣阳郡的瀚邦矶。 瀚邦矶位于两条极为陡峭的大峡谷中, 水势十分湍急, 水下个更是暗礁遍藏,因为异常险峻, 荣阳郡的百姓说是有恶蛟在瀚邦矶。 撑船的船夫看看晋王和玉瑶, 忽然高声又淳朴道:“这里水势湍急,你们抓好了。” 这话音刚落,就见船夫紧紧抓住绳索, 一旁辅助撑船的忙拉紧穿上的铁缆。 玉瑶手心冒了一层冷汗,手指紧紧抓着船边儿, 一只小脑袋却好奇的望着窗外的风景。 她常年在京城, 游历的也都是些文人骚客都已经探索过的比较繁华的地方, 这等怪石嶙峋,层层叠叠斜插江面的天然景象, 她倒是觉得很惊喜很好奇。 随后船身一阵晃荡, 水流变得舒缓了很多, 船头利落的朝北转弯, 经过了水中心的一座天女像,水道陡然变得宽敞平稳了许多。 船夫松了口气道:“一般没什么急事儿,都不会走这条水道。” “嗯。”晋王冷冷应了一声,脸儿迎着太阳,睫毛纤长,在光下极为清俊好看。 船夫紧紧捏住了手里的篙, 他在这撑船撑了十余年,还是头一回见这样谪仙般的男人。 随后手重重撑了一蒿,目光落在了晋王身后的玉瑶身上。 玉瑶此刻正在欣赏江边的美景,自然不会在意船夫微微有些呆滞的目光。 荣阳郡这边比京城更为笃信佛教,在江边那些峭壁上雕刻着许许多多的巍峨的佛像,在佛像的侧面又长着不少的粗壮的枫树。 玉瑶看着那些枫树,脑中浮现出夏日里的绿森森的繁荣兴旺感。 没过五个时辰,就到了淮阳郡。 刚上了码头,就见恒王的人一脸着急的在码头上等着,看到晋王后忙冲了过来,先是请安后急慌慌道:“王爷,淮阳郡郡守一家离家出走了!” 恒王已经派出不少人去寻找淮阳郡郡守一家,但是没带回来一丁点有用的消息,最后曲折了多番才找到淮阳郡郡守的管家,逼问之下才知道了淮阳郡守一家的底细。 淮阳郡守是扬州府尹的亲弟,往扬州运押的粮草就是走的淮阳郡,而劫了粮草的匪寇头子正是淮阳郡郡守夫人的亲哥哥。 淮阳郡守查清了这件事儿,气的差点喷出一口血来。他从来没想到自己到了四十岁上海能掺和上这等破事儿。 为官了一辈子,到了末了竟被连坐成朝廷的钦犯的嫌疑。 淮阳郡守胆怯的要命,生怕被连累上,弄得断了子孙,这才连夜逃走。 而恒王这等窘迫紧急的状况下,是务必要抓住淮阳郡守查问一番的。 只是这般大张旗鼓地找,怕是会惊动朝里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 “私下秘密寻找,不可声张。”晋王望着不远处的波光盈盈,声音低沉。 恒王的人此刻已经着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听到晋王这话,瞬间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整个焦躁不安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玉瑶赞同地点点头,一双柔滑的小手不动声色地握住晋王的大手。 晋王那双本来清冷威严的眉眼,看到玉瑶的模样,顿时盈满宠溺和深情。 “你们且去查,我们王爷五日后到扬州,请告知恒王殿下一声。”苏公公极为稳重的朝着恒王的人说了一声。 见到那些人走了后,又偷偷瞄了两人交叠的手一眼,随后偷偷一笑,就跟着两人身后走着。 这两位能和睦恩爱,他这做奴才的也能跟着舒坦舒坦。 晋王因为玉瑶的主动接近,似乎心情十分好,对玉瑶照顾有加,晚上到客栈投宿时还专门吩咐小厨房给玉瑶准备了她睡前常喝的滋补汤膳。 随行的珍珠和紫檀都一句不离一句的夸奖晋王,什么温柔疼人云云。 夸得玉瑶心里也是热乎乎的,索性主动去找了晋王约好了一道吃早饭。 不想这话还未说完,晋王已经推脱了个干净,“还有事要忙,过两日本王再陪你一起用饭。” 玉瑶一边蹙眉,一边询问究竟是个什么事情。可晋王却面上无波澜,并不解释清楚。 说话间,苏公公又匆忙赶过来又是密信又是旁的。 玉瑶问苏公公两句,苏公公也像是被交待了一般,也是对晋王忙的事儿只字不提,或逮着个话题就开始兜圈子。 玉瑶咳了一声,面色上淡然,言语却带着赌气道:“王爷既是这般说,我也不会为难了你去,苏公公不必在意。” 她隐隐觉得晋王在有意隐瞒,她是不想再多出旁的事端,但是两人这般遮遮掩掩的瞒着,让她心里觉得很是不舒服。 玉瑶脸上的情绪,有点点僵,一张容光丽色的脸儿像是挂着一张不怎么开心的面具。 左右淮阳郡这边儿两天内是走不了了,只在客栈里憋着生气倒不如出去溜溜腿赏赏淮阳郡的风景。 淮阳郡多奇石,尤其是南氏收藏的那块定华石。 南氏性喜卖弄,整日开放府邸让文人骚客进门欣赏定华石,还专门在定华石的后面设立了一面白墙,但凡有些名声才气的就请他们到后宅饮酒题词。 玉瑶带着紫檀在街上走了很久,这才到了南氏定华石的地方。 南氏府门口,围着很多人,有商贾也有些秀才,外府门内院站着层层把守着的小厮,虽说不是什么王府深宅,却围满了观赏定华石的人,跟人山人海也差不了许多。 南氏的管家抬眼打量玉瑶,见她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容色明媚娇艳,便知道不是王公贵族的新妇便是大家族里的贵女。 南氏管家态度极为殷勤的朝着玉瑶走过去道:“您这边儿请,若是排起这等长队来,指不定什么时候才看到呢。” 南氏是个心思多的,看到那些身份地位高的,便专门在左侧的抄手游廊里修建了一条小路,不用排长队,可以直接抄近路去赏奇石。 玉瑶道了谢便随着管家进去了,初初倒也没对那定华石抱多大期望,毕竟就是块石头,便是珍奇能珍奇到哪里去。 不想真正见到却是别一番不同,那石头极为高大,但是又兼具秀气,整块儿石头的造型像是一朵山茶花,中间有很多镂空,花瓣棱棱。 玉瑶伸手触碰那块奇石,水粉色的襦裙在镂空里,隐隐绰绰的,真像是蝶入花心,那些有才气的文人骚客见到这种美人奇石的景象,一个个磨拳擦踵的到一旁的白墙上题诗。 珍珠见到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忙过玉瑶道:“王妃,我们快些走吧,人越发的多了。” 紫檀挽着玉瑶的手,朝着珍珠笑道:“还不是我家小姐好看?” 珍珠侧头看向玉瑶,只见她一双盈盈妙目,似笑非笑,的确是潇洒飘逸,容光映人。 “走吧。”玉瑶站在奇石一旁,转身朝着珍珠说了一句,便带着人走了。 只剩下那些回头正要添两笔润色的文人,唏嘘叹息。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渐渐西斜,橙色的夕阳光透过稀稀疏疏的树枝,照进了客栈的木窗上。 玉瑶刚进门,突然听得坐在一侧翻看折子的晋王,道:“清蒸鲫鱼,已经剔了刺。” 他今日一直忙着,就想着空出下午和明日的时间来陪着她去看看淮阳郡的烟花。 他说起清蒸鲫鱼这话,显然是正在等她。 玉瑶见他这幅模样,心里的气儿早就消散了,等了她这般时间,要是旁的人怕是早就心烦了,可是晋王这个小可爱却是实实在在的宝藏少年,等不到她也不心焦,而是坐在她房里静静地翻看奏折来派遣时光。 晋王看到玉瑶口嫌体正直的傲娇小模样,不由勾唇浅浅一笑。 “忙完了上午的事,就可空出一整天时间来。”晋王合上手里的折子,抬起眼睛看了玉瑶一眼。 他不善长解释,也从不替任何人解释,如今跟玉瑶解释起来,难免就带着几分生涩。 倚着门的玉瑶听了他的话,顿时忍不住笑出声,“王爷要是真心想跟妾解释,就好好的解释,只说前面一句,妾可是不懂。” 若是不熟悉晋王的性情,自然是不懂的,可是玉瑶却觉得晋王很是可乐。 一个不擅长也不乐意解释的男人,破天荒地解释起来。 即便是解释的不怎么好,也是有这么一份心意在的。 所以尽管当初是赌气,可是此刻心里的火气是片刻不存了。 “不懂?”晋王揉了揉玉瑶的头发,“本王是说……” “王爷不必说了,妾懂。”玉瑶昂起下头,柔顺地一笑。 晋王见她颊边红晕,娇滴滴又花容月貌的样子,不由心动,手指微微摩挲,随后一伸手,将她纤腰箍着,揽入怀中。 “妾不想看什么淮阳郡烟花,妾相看淮阳郡民间艺人的冰灯。”玉瑶眼睛一亮,窝在他的怀里,手指捻着他的一缕长发,声音清脆娇柔地说道。 “嗯,都依你。”晋王一张美如冠玉的脸看向玉瑶,满是宠溺。 上元年间,宣帝巡幸淮阳郡,淮阳郡前郡守为了讨宣帝开心,便在淮阳郡布置了一番,着人雕了许多精巧的冰灯。 后来这冰灯就成了淮阳郡的一大特色,雕刻匠人也一代一代的传承下了手艺来。 现在的冰灯能镶嵌在淮阳郡的山石之中,精妙又不失特色,跟周遭的景物浑然一体。 若是赶上白雪,透过镂空的石头看冰灯,就有种玉树琼枝的美感,让人觉得像是置身在天上宫阙一般。 这次年初出行,少了在府里的喜庆热闹,但是和晋王一起去赏赏冰灯,倒也有种清静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今天双更呦, 第51章 这次出行本就是为了放松心情, 再者冰灯就是在沿路道边,为了看到更多巧夺天工的冰灯, 玉瑶和晋王没有乘马车, 而是骑马。 而紫檀和珍珠两人则一早乘了马车,在钟西楼换乘马车时跟玉瑶两人汇合。 从客栈到赏冰灯的静安庙还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 而她们乘着马车走的时间刚好与玉瑶汇合的时间差不多。 玉瑶下了马, 静安寺那里是已经围满了看冰灯的人。 一时间,冰灯与剪纸还有些带着灯谜的纸灯在两旁的柳树上挂的满满当当的,冰灯和纸灯下面垂挂着的流苏更是争奇斗艳, 处处显示着民间艺人们彼此在才艺上一争高低的心思。 静安寺东面的扎起的高台上,一些舞姬已经穿好了水袖, 咿咿呀呀地表演。 玉瑶眸子噙着淡淡笑意, 仰首侧头看着晋王, 晋王目光望着前方,睫毛纤长一眨一眨的=。 玉瑶顺着晋王的目光望去, 只见舞台后面小小的烟火闪烁在高空, 在黑沉的夜空中, 如繁星般照亮半空。 周遭的人看着那些烟火, 眼中立刻多了几分神采,一个个的伸手指着半空的烟火连连称赞,“冰灯节上最出彩的卢王府的烟花,便是京中宫里的烟花也比不上。” “果然十里不同风景……真是有趣。”玉瑶忍不着心里的欢喜,慢慢走上前,从晋王腰上请解下装银子的荷包, 口中喃喃,“王爷,妾去买些肉脯,一会子冰灯全部点上烛火,一边吃着肉脯一边赏灯才有趣……” 晋王见她这般开心,不由点了点头,随后朝着身后的珍珠看了一眼,冷声道:“小心照顾王妃。” “是。”珍珠忙小步跟了上去,到了玉瑶跟前时,低低道:“王爷可真疼您。” 玉瑶听她说得诚恳,脸儿上微微一红,眉眼里带着一抹如星子般的光泽,道:“你这嘴跟着紫檀那丫头,也学得碎了。” 珍珠毕竟是个稳重的人儿,见玉瑶脸上泛上红霞,也便不再说话,只是脸儿上却欢欢喜喜的。 舞台上的锣鼓作响,嗡嗡的好一阵子。 出了演舞台,到了石灰桥,往南一转,就有许多铺子,一排排的,摆着炙鹿肉脯、蜜汁雀舌,还有些鳝鱼包子、黎冻鱼头、素签纱糖、冰雪冷元子。 玉瑶从南逛到北,大包小包的买了许多东西。 正到了卢王府的后院处,忽然见两个守门的小厮已经熟睡了,旁边的茶壶东倒西歪,在旁边看着烟花的小厮也困恹恹的。 卢王生性奢侈,每年到了初五这天都会放上两个时辰的烟花。 卢王和后宅妻妾在庭院里赏烟花,这些小厮彻夜的守着却是容易玩忽职守的。 珍珠朝着玉瑶道:“太后最不喜卢王的奢侈,先前不知,如今倒是真的奢侈,烟花这等东西,一放两个时辰,就连宫里都没有这般……” 玉瑶淡淡一笑,“卢王守着淮阳郡,富可敌国,不遭些才真会被……”话还未说完,忽然紫千红的烟花散开来,猎猎作响,好像带着火花的渔网一般,猛地撒向了玉瑶。 玉瑶侧身躲闪,只是少量的烟火星子却落在了玉瑶的袖上,玉瑶皱眉觉得自己手臂上火辣辣的疼。 珍珠看到那些烟花星子忙拼死护着玉瑶,用力将玉瑶推到一旁。 这次一推,玉瑶躲开了了,只是珍珠却被掉落的那颗烟火星子给烫伤了。 因着是小腿上,不方便在外查看,也是怕玉瑶担心了去,这才忍着没出声。 两人走在冰灯中,看着用各式各样的冰灯,不由驻足,尤其是看到那些在晶莹的冰晶中发着朦胧光芒的蜡烛,更是忘记了刚刚被灼伤的疼。 这次有个专门捯饬着卖冰雪的小商贩,拿着雕刀精细的雕着一朵莲花,玉瑶站在小摊贩前,极为感兴趣。 “可以雕。”一声清冷但是宠溺的声音传来。 玉瑶转头,见晋王负手而立,一双浅浅的眸子中带着对她无尽的娇惯。 玉瑶开心的点点头,接过匠人手里的刻刀,亲手用冰雕了一朵梅花,用蓝色的墨水倒入那镂空的梅花之中,就见梅花一朵朵忽隐忽现,还有几分缭绕的冰雪气萦绕着。 玉瑶将那雕好的梅花冰灯放进一旁的黄花梨木的盒子里,随后交给了珍珠,转身就要走。 那小商贩忙跑过来,拦住玉瑶道:“姑娘,还未给……” 银子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见晋王已经将银子付了。 小商贩笑呵呵的接过银子,心道:这姑娘是个好命的,出行不用带银子,带着那个俊雅逼人的男人,比带着钱袋子还管用。 待他们回到客栈时, 客栈的掌柜已经备好了沐浴用的水。 玉瑶从木桶里出来,脸儿上被热水熏出的红晕还带着,身上一股子淡淡的香气,她玩的有些累了,便穿着晋王的一件深衣。 因着晋王身材高大,玉瑶穿着他的衣裳,领口微微有些敞着,脖颈间的肌肤白皙的裸露在空气中。 紫檀和珍珠忙着在小厨房收拾从街上买来的肉脯和海棠干果,想着用海棠和银耳放到砂锅里,在加冰糖炖一锅甜汤。 等玉瑶沐浴完,刚好就可以吃了。 只是玉瑶梳洗完毕后,并未回房,而是朝着晋王处理政事的东厢房去了。 晋王早已经洗漱完毕,长发微微束在脑后,穿着一身月白色金丝暗纹长袍,端坐在酸枝木椅上看书。 玉瑶靠在一侧的插屏风旁,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见他看的认真,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玉瑶便主动走过去,坐到了晋王身边。 晋王放下手里的狼毫笔,随后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 他就是这般,一看到好的书,就读的很是入迷。 “……”玉瑶蹙着眉头,一道冰冷的眼光直直扫在晋王身上,众人都说晋王把她看做手心至宝,可是她如今倒是觉得他这个男人是把书看做至宝的。 玉瑶咬住下唇,一双澄澈似水的眸子里闪着点点光华,还瞟了晋王一眼,确定晋王真的没有注意到自己,索性胡闹的一把拉过他手旁的砚台。 故意端在他耳边,胡闹地一下下的磨着墨。 这砚台是云南一隐士送给晋王的,砚台通身柔滑如肌,纹理细腻,在砚台的边缘精致地雕刻忍冬花纹,层层叠叠,雕功极为精湛。 这块砚台,晋王很喜欢,用的也顺手,所以每次出门都会带着。 玉瑶拿在手上重重的研墨,手指不小心碰到砚台的四壁,只听得低低沉沉的响声,光听声音就知道是砚台中的极品, 玉瑶心情不错的重重研墨,越是贵重他反映的速度才越快。 只见晋王心平气和的合上书,待看到玉瑶拿着他那块砚台胡闹重重研墨时,不由闷哼一声,眼疾手快地要夺过来。 玉瑶要躲,手里的墨砚却失手滚落,晋王见那砚台几乎要砸到她的额头,毫不犹豫的伸手将那墨砚朝外侧一拍。 砚台滚落在地,将地上重重磕出个了一个小坑。 玉瑶小脸苍白,眸子里懵懵的,而晋王那月白色的长袍上已经被浓墨侵染了一大团乌渍。 晋王是个极为爱干净的男人,身上从来都是纤尘不染的,如今这一袖子的黑墨…… 玉瑶讪讪地抬眼看晋王,只见他一双清冷端严的眸子静静看着她。 玉瑶深吸了一口气,小手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袖,正要赔罪却被他狠狠地拦腰抱起,径直按压在身后的花鸟屏风上。 他目光沉沉,浅色的眸子带着浓浓的威严与愠怒,但是整个脸却因为生气更加俊雅逼人。 “阿令,本王该如何罚你?”晋王声音淡淡,神色肃然。 “王爷这般俊极无俦,自然是不罚……”话还未说完,唇上就一抹冰凉,紧接着半个身子一轻,唇齿间像是有微凉的雪细细密密地落下…… 她方才穿着他的衣裳进门就拨动了他的心弦,只是他自幼接受礼仪教化,过往的礼节不允许他这般在读书时胡闹,这才忍住,努力克制的读书。 不想这小东西又是胡闹又是在他心爱的砚台上折腾的,折腾的他五脏六腑都气的冒火。 可是看到那方砚台落下,他还是忍不住抱紧了她。 天下万事万物都不及她。 “王爷……你……你不看书了吗?”玉瑶喘气儿不匀,领口也敞得的更大了些,她闪躲推拒着晋王。 此时这个氛围,真保不齐会擦枪走火,她还未做好准备。 “即使如此,为何撩拨?”晋王沉沉地盯着她,语气很是坚定不容置疑。 “妾错了~妾再也不了~”玉瑶圈住他的脖颈,娇喘细细的是连声求饶。 晋王捏住她的手,斜眼看她,见她眼波妩媚,眸底三分娇羞,七分讨饶娇怯,心里便一软。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但还是往后微微退了一步,一双修长的指轻轻给她合上已经快要滑落到腰间的里衣。 待回了房,珍珠端上已经熬好的海棠银耳甜汤,看到玉瑶白嫩脖颈上的红痕,识趣的将一件披风取过来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玉瑶小口喝着甜汤,半晌伸手去拿方桌对面的那本子话本。 手臂处一阵阵的疼,只见她皓白如玉的手臂上已经肿了,甚至还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水泡、 “小姐?怎么烫的?”紫檀瞧见后,忙着急走过来。 “没事儿,就是不小心,哪里就跟快死了似的。“玉瑶抬手放下袖子,一副淡定之色。 “不行,还是要请郎中过来瞧瞧,留下疤痕事小,就怕损了筋骨却不知道。”紫檀看到玉瑶手臂上的伤,非常担心。 “无事,就是看烟火时,被灼伤了。”玉瑶轻描淡写地放下碗。 这事儿坚决不能让晋王知道,放在她故意推拒晋王的热情,就是怕他看到。 如今他忙的跟什么似的,她不想让他分心。 若是请了郎中来,怕是他又该知道了。 好容易出来一趟,他瞧见了定然不会再让她出门,便是她磨着他,被允诺出门,后面也是三层五层的围满了侍卫。 到时也不能玩儿的痛快。 想到这儿,玉瑶便及时地制止了紫檀。 “听说秦玄策和他新娶的夫人也来了淮阳郡,你且去看看吕氏那边儿缺些什么。”玉瑶吩咐紫檀去了吕淳婳那里、 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秦玄策已经跟东宫那边联系上了,已经有了叛意,这次她务必要揪出秦玄策。 第52章 冬日夜微寒, 一大清早就下了两场细雨,空气很是湿润, 淮阳郡的天气不比京城的寒, 带着一股子清芽刚冒出来的味道,让人闻了觉得很是清新。 玉瑶站在客栈的窗前, 眯着眼睛看着街道上的行人撑着油纸伞来来往往。 “秦将军您总算来了, 王爷这会子等着......”苏公公激动地引着秦玄策着往客栈的东厢房走去。 玉瑶看到秦玄策,自然目光也紧跟他脚步的方向。 刚出客栈的内院门没几步,便见一个小厮拥簇着一个蒙着白纱的女子走了进来, 玉瑶眼睛微微一眯。 见到那女子身上披着的挡风的白狐裘不由往楹柱里靠了靠,一群政客都围着秦玄策和他身边那个穿着白狐裘的女子, 嘴里说着淮阳郡郡守居家逃窜的事儿。 玉瑶听不清他们说的详细的内容, 只是看到秦玄策此刻是春风得意, 在簇拥的人潮中格外显眼。 玉瑶忍不住撇嘴,秦玄策的这些荣贵和名声都是靠着晋王来的, 可是到头来却反过头来借着革新政事的名头, 对晋王喊打喊杀。 其中一个小厮怀里似乎揣着一个什么东西似的, 鬼鬼祟祟的, 很是不怀好意的模样。 那些谋士们簇拥着秦玄策进了东厢房议事去了,只剩下那个小厮鬼头鬼脑又东张西望地在门口等着。 玉瑶提着灯笼,走下小楼的木楼梯。 那小厮见到玉瑶后,先是脸色苍白的捂住且掩藏怀里的东西,随后又机警的给玉瑶请安。 玉瑶假装差人要抢他怀里藏着的东西,那小厮忙捂住胸口兔子一般的跳了出去, 一副很是惊慌的模样。 紫檀抿了抿唇,见玉瑶示意,再也不是之前的安顺活泼模样,而是学着泼辣的丫鬟的模样,看到小厮鬼鬼祟祟藏的模样,一把给夺了过来,“躲躲藏藏的,怕不是偷了我们家小姐的东西不成?” “我说,打今儿早上就没找到小姐的银票。”紫檀眼疾手快的将那小厮私藏的东西递给玉瑶。 玉瑶看着小厮是秦玄策带来的,又鬼鬼祟祟的,既然是这般奇奇怪怪的,她正好借机观察一下,若是能得到些信息最好,得不到的话,也不过是一个小厮,不至于就撕破了脸去。 只是那小厮似乎见得世面并不多,圆滑机灵比起府里的苏公公差得远了。 若是苏公公,被玉瑶夺了这个揣在怀里的东西,也没什么大碍,甚至见到玉瑶去躲,还会专门送过去。 而这个小厮,明显经验不足,一见到信件被夺了,顿时就急的跟什么似的。 玉瑶并未拆开那信件,只是一双眼睛盯着信件上的字儿,眸底的光泽柔润和缓,那小厮见状就更是紧张了。 正在这时,秦玄策微笑上前,径直朝着玉瑶递上了一个酸枝木的圆盒,“这是我夫人从京城带的,让我带给你的,怕你用不惯淮阳郡的香脂。” 玉瑶看着手里那盒强行被他塞进来的香脂木盒,不由微微蹙眉,她和吕氏又没有太深的交情,哪里来的就怕她用不惯淮阳的东西了? “那便多谢了。”玉瑶看着秦玄策,嘴唇粉盈盈的,随后柔声道:“你带的这个小厮倒是有趣,躲躲藏藏的,我还以为当真就藏了什么呢。” 秦玄策看到玉瑶手里那封信,随后伸手夺过来,当着玉瑶的面儿,撕开信口,低低道:“王爷让我沿路打探淮阳郡守的下落,已经初见眉目了。” 说完扫了那个小厮一眼,道:“此事不用跟王爷说了。” 他不让小厮说,自然晋王也不会知道玉瑶拦截信件的事儿,不知道便不会为难。 看着眼前的秦玄策,玉瑶却是眉头抖了抖,她如今倒是不太懂这个人了,她转动眼珠,想要看看旁处,却不想秦玄策映剑眉薄唇地凑过来,环胸微笑看着她,探究道:“王妃这般急切的拦截在下的信件,不知是为了什么?” 玉瑶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眉目间带着丽色,语音清脆利落道:“为了王爷。” 秦玄策星目中闪过一丝锐利,勾唇冷笑道:“为了谁不要紧,关键是小疏漏会造成大问题。” 玉瑶抬眼看着他,忽然见他目光下移,定定落在她的小臂上,“被灼伤了就该寻个郎中来瞧瞧,等真的溃烂留疤了,哭都找不到地儿。” 玉瑶听到他说话难听,略微一犹豫,还是毅然决然地怼了他一句道:“秦将军还是管管新妇比较好,我皮糙肉厚的很。” “皮糙肉厚?呵……”秦玄策打量她一眼,又道,“烂没了,烂的没了胳膊,就不皮糙肉厚了。” 珍珠听到秦玄策的话,不由看向玉瑶,虽说这还不至于涉及男女大防之事,但秦玄策这般说话,倒是让人觉得有些…… 听说秦将军这人嘴毒又霸道的很,如今言语的确歹毒,可是莫名又让人觉得哪里夹带着一丝丝关怀似的。 “秦将军不必担心。”珍珠打量了秦玄策好几眼,随即搀扶着玉瑶,继续道:“已经请了郑太医前来,生怕江湖郎中误诊了王妃的病情,这才一直搁置着。” “冗长繁琐的事一多,小伤就会拖垮身子。”秦玄策对着玉瑶说了最后一句,也没看珍珠,便转身走了。 珍珠看着秦玄策走远,不由朝着玉瑶道:“他说的话虽然难听,倒是有几分道理在的,不如先请个郎中过来瞧瞧。” 玉瑶挥了挥手,道:“一点小灼伤,哪里就成了拖垮身子了。” 她本是想查探秦玄策的东宫的关联的,不想这次竟然被秦玄策给摆弄了。 他把信件当众展示给自己,自然说明那封信是没问题的。 只是他方才那般叮嘱她又是伤口又是拖垮身子的,究竟是想做什么? 在淮阳郡待了两天,待安顿下详细的事儿来,他们的车马便朝着扬州去了。 越靠近扬州,晋王的差事就越重,尤其是扬州粮草被劫的事儿,一旦抽丝剥茧起来,里面真真是烦乱复杂的很。 玉瑶见到那些谋士和朝员来,也便没去打扰,只是耳边却总能听见秦玄策那刺人的话。 上辈子的秦玄策,她不是很了解,只是知道他陷害了晋王。可如今,她日日见他,却又觉得觉得这个人似乎有洒脱意气风华的那面。 至于凶残陷害这点儿,她一时间还未找到证据。 玉瑶坐在马车里,静静地摆弄那壶新酿的梅花酿。 而前面两头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却一脸严肃地说着朝事,待到了行馆处,还未坐热了凳子,就见苏公公笑呵呵的将一壶白瓷瓶装的梨花酿送来过来。 坐在北侧梳背椅上的秦玄策,扫了一眼那壶梨花酿,一双眸子隐隐带了攻击的味道,“每日都是梅花酿,胜在冬日里的时令,如今弄个梨花酿,可是吹了哪阵风?” 晋王面无表情,径直将梨花酿放在了热好的紫砂圆盆中,唇角噙着淡淡笑意,道:“怕是起晚了,未曾摆弄好梅花。” 秦玄策张了张嘴,长眉紧紧皱起,他日日逢见玉瑶就刺挠两句,先前她还生气的犯嘴,可是今日却有些情绪低沉,甚至脸儿也有些憔悴苍白。 “今个儿逢见王妃,平日里竟是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今日似乎有些奇怪。”他薄唇微微一勾,眉宇里闪过一丝不可查的情绪。 扬州这边粮草的事儿因为事关恒王所以极为棘手,这个紧要关头安乐郡和定襄郡两郡郡守又偏生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将两郡割让给了契丹和奚。 两人的卑劣行为,直接将大隋的优势地位给活活弄成了于无险可守的被动境地。且契丹和奚主要是凶猛的骑兵,若是大隋不出人去打一仗,整个京师就直接会被两国的骑兵给灭了。 晋王这些日子,自然是忙上加忙,再者宣帝又催的紧,晋王素来是个忙起来不要命的,这次也实在是太特殊,一时间竟忘记了玉瑶也跟着下了扬州。 而玉瑶每日送来的梅花酿就跟每日打卡点卯一般,只要送来了,便是安生的。 只是今日,听到秦玄策这带刺儿又信息量极大的话,晋王不由面色一沉。 “……”晋王扫了秦玄策一眼,随后面色清冷地朝着玉瑶那里去了。 苏公公不由瞄了秦玄策一眼,秦玄策则状似毫不关心的翻看着奏折,似乎根本就对玉瑶的事儿不上心。 见到苏公公走远,秦玄策不由攥紧了拳。 小灼伤怎么就弄得还积食昏迷的? 不过这事儿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毕竟他有新娶的妻子,毕竟她苏玉瑶不是他的妻子。 玉瑶正穿着一件宽松的衣裳摆弄梅花酿,因为忙着太热,索性便将袖子挽了起来,半截子皓白如玉的手臂露在外面。 满室的酒香混合着梅花香,玉瑶用手轻轻扇了扇酒气,一张红晕的脸儿上一抹醉意,只是下一刻抬起眼皮,却见晋王一双清冷浅淡的眸子直直盯着她那截被烟火灼伤的手臂。 玉瑶看到他眸底如墨色翻动的神色,不由吓得忙伸手将袖子拉下来,试图遮盖住那被烟花灼伤的小臂。 “怎么突然来了,定襄郡和安乐郡可是安排好了人了?”她抬起眼温柔的看着晋王,一双清澈若水的眸子带着一抹俏生安顺。 晋王面色清冷,只是那双眸子却是情绪复杂。 尤其是看到她小臂上微微破了水泡儿的伤口时,指尖猛地蜷缩握紧,表情极为愠怒。 第53章 玉瑶看到晋王那张丰神俊朗但是又带着愠怒的脸, 不由抿了抿唇。 “定襄郡可是让秦将军过去?”玉瑶站在当地,唇角含着微笑, 表面上很是艳丽平静, 但是心里却是有些慌慌的。 “定襄郡?你还有心思关心定襄郡。”晋王睨了玉瑶一眼,随后看着一旁的珍珠道:“你自幼在寿康宫, 主子灼伤, 旁人不知如何,你也不知?” 晋王声音极为冷淡,表情又是威肃, 让人听了莫名有种压迫感。 珍珠一下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太后□□出来的人就是这样, 不管是谁的过失, 只要主子受伤了, 那便是奴才照料不周。 错了便是错了,无需解释。 在后宫这个人地方, 越解释越错。 珍珠跟着玉瑶时日久了, 渐渐存了些烟火自由气, 可是对主子却是依旧秉持着尊卑有礼。 而玉瑶见珍珠跪在地上, 连解释都不解释,似乎有把全部罪责揽上身的心思。 明明珍珠是为了她,且还为了保护她,也被烟火灼伤了,这刻若是再被晋王惩罚,当真就是她这个做主子的不周了。 “是我当初想看烟花, 珍珠为了护着我,还被烟花灼伤了。”她急的面红耳赤,心跳加剧,随后将珍珠挡在身后,一双清澈的眉眼可怜巴巴的看着晋王。 晋王横斜她一眼,心里的愠怒瞬间就升腾起来。 最近宣帝因为定襄郡和安乐郡的事儿,急的焦头烂额的,而整个大隋最擅长领兵作战且战无不胜的只有晋王。 晋王刚来扬州办差,又不能直接召回去带兵打仗去。 所以一时间,事件连事件,军情连军情的,好一阵子忙。 他此刻的愠怒,不只是因为玉瑶被烟火灼伤这一表层的事儿,而是他觉得自己没能照顾好她。 且连秦玄策那等轻慢不上心的人,都能看出来,而他却被琐事缠的无暇□□。 因着郑太医还未到,晋王便差人在当地寻了一个胡氏郎中。 那胡氏郎中在当地也算是岌岌有名的。 传说当年有个染了热证的秀才,因为没钱请郎中闹得奄奄一息。旁的郎中都说早就医的话,几服药便能救过来……可惜了……云云。 但是胡氏郎中却用两副药给灌了过来。 待珠帘再掀起时,玉瑶已经被晋王抱到了架子床上。胡氏郎中提着药箱小心翼翼地上前问诊,待半晌后,才战战兢兢看向晋王。 晋王面色默然,一言不罚地扫过胡氏郎中,示意他叙述玉瑶的伤。 胡氏仔细揣摩了一番,道:“这位公子,尊夫人虽说是被烟花灼的皮肉外伤,但是因为尊夫人皮肉娇嫩,在加上拖了些时日,难免进了脏东西惹得伤筋动骨。” 见到晋王长眉紧皱,胡氏忙从医药箱中拿出一堆瓶瓶罐罐,急忙道:“只要一日两次清洗上药,饮食上注意些,静养些时日就好了。” 玉瑶听了,便坐了起来,“端的就是没事儿,幼年时从湖里割到了膝盖,淌红了大片湖水,左右也没事儿的。” 她声音又娇又媚,嫩若凝脂的脸儿上闪着点点笑意。 这话却让晋王眉头皱的更紧,一双清淡的眸子直直盯着她那块儿已经渐渐有些溃烂化脓的肌肤。 他见到这块儿这般模样的伤口,已经是气的火冒三丈,再听她那句没头没脑的什么淌血淌红了大片湖水,更是差点气昏过去。 玉瑶掀开锦帘,光着脚径直朝着晋王走去,一双小手春风润玉般的握住了他的。 苏公公见状,忙带着胡氏出门去了。 紫檀和珍珠也识趣的转身朝着门口去了,末了出门时还将那木门关的紧了些。 晋王手背碰到她滑腻的手掌,心中瞬间一动,略略吸了口气,继续冷脸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遮掩过你受伤的事?” 他面色清冷,声音也近乎阴鸷,她初初嫁入王府时,手指胖乎乎的像一块儿和田玉,如今却很是纤细瘦弱,尤其是那截子受伤的手臂,更是让他眉宇盈上了一抹愠怒。 玉瑶看着他那张脸,尽管很俊雅很丰神,但是一码归一码,她也是为了去买肉脯,这才顺便看了个烟花。 她也不想被烟花灼伤,谁乐意被灼烫一下,怪疼的。 只是她实在是觉得这点儿小伤没什么,幼年时,她被湖水里的瓦片割破膝盖,几乎现了筋骨…… 比起那次,这点儿小伤简直太不是事儿。 再者,晋王前些年出入疆场,被敌人用长戟穿透了肩膀,一声都没吭过,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忽然变得这般双标了。 “记得父亲说过,王爷在疆场上胳膊都快掉下来了,被太医诊治时都一声不吭,我这点又算得了什么。”玉瑶靠在晋王身上,声音娇娇柔柔。 晋王在满屋子的药草气中闻到玉瑶身上那股淡淡的海棠香,心中的怒爱恨交缠,他是有心向她问责的,可是此刻脸上被她根根柔丝拂过,心里也渐渐的柔软起来。 玉瑶侧头看着晋王,这个男人自幼师从方大学士,因为聪颖过目不忘,向来被宣帝看重,后来披挂出征,屡立奇功,成为整个大隋贵胄子弟的楷模。 看着看着,玉瑶忽然脑袋一阵子嗡嗡的响,随后眼睛一黑,昏了过去。 方才那个清冷矜贵的男人,忽然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一双眸子如墨色翻沉,“八百里加急,宣郑太医!” 玉瑶耳边都是他近乎阴鸷惊怒的声音,一如上辈子,她去世的光景。 只是身子不能动,心里却一阵阵的揪着似的疼,揪着似的委屈,一串泪珠顺着眼角一下流淌下来。 而刚刚调配好方子的胡郎中,被苏公公一把揪到了房里。 胡郎中惊恐的进门,满脑门子的汗。 待细细诊脉后,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王爷请放心,王妃用了不少的肉脯和吃食,上面大约是放了些炒香的草乌。”胡郎中捋着山羊胡,平心静气的说着。 淮阳郡那边的人喜欢将生草乌碾成细末添加在食物里,一旦人吃了就神识无力,飘飘荡荡的。 那些淮阳郡的文人用了这些食物后,就会深思飘飞,文采飞扬,一来二去的,淮阳郡就更流行往食物里加点儿草乌了。 可是玉瑶胃不好,吃了加了草乌的食物,反倒积食伤了胃。 再则近些日子依赖,玉瑶又舟车劳顿的伤了元气,一来二去的也就孱弱的昏过去了。 第54章 听到玉瑶身子孱弱这四个字, 晋王顿时脸色有些不好。 胡郎中忙补充道:“老朽已经诊脉开了方子,只要好好吃药, 好好修养不出一个月, 就能把身子调理好。” “嗯,有劳。”晋王淡淡应了一声。 白净的脸儿上干干净净, 纤长分明的一根根睫毛微微抬起, 看着正对着药碗皱眉的玉瑶。 一听说玉瑶身子能变好,他顿时就大为放心,眸底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胡郎中弯身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 半晌目光朝着玉瑶方向望去。 只见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一晃那些汤药, 一颗浓稠的药珠便落在了她的广袖上。 胡郎中看到玉瑶眼底淡淡的光泽, 瞬间就感到了一阵异样, 张了张嘴也没有吭声说话。 瞧着这王妃是个聪慧狡黠的,丫鬟们煮好了汤药, 她只是晃着, 并不曾往嘴边儿放。 想必是不想喝的。 端着药碗, 也只是为了在晋王跟前做出乖顺喝药的模样。 胡郎中收回目光, 合上药箱的盖子,朝着晋王行礼告退。 到了门槛时,只见晋王走了过来,胡郎中深吸了一口气,只听得晋王道:“说吧,什么事?” 胡郎中捏紧药箱的绳子, 声低低道:“这调身子的汤药稍稍苦了些,瞧着王妃似乎不适口……” “她会喝。”晋王面色默然,声音不容置疑。 “王爷,喝一口和全喝药效是全然不同的,如今积食虽说不是太严重的事,可若是拖得久了,怕是会引起其他的病症,到时五脏六腑的病气一起勾动了,就真的不好处理了。”胡郎中小心翼翼的说着。 “还有一事,此病不可饮酒,方才老朽瞧见王妃似乎有喜好饮酒的习惯……”胡郎中适时的将下半句咽了下去。 “苏公公,送胡郎中。”晋王朝着胡郎中微微颔首,随后转身进了房。 方才房内还是药气横生的,可是这一会儿的功夫,整个房里,却是酒香四溢,一碟碟的小菜摆在方桌上。 玉瑶面含笑意的坐在左侧的梳背椅上,见晋王进门,便笑着挽住了他的手,娇慵道:“梅花酿,王爷尝尝。” 晋王逼近她那张容光丽色的脸儿,一张樱唇跟前一抹淡淡的酒香,甚至唇角旁还有一颗小小的酒珠儿。 “药呢?”晋王默然看着玉瑶,一脸严肃的问了一句。 “喝了。”玉瑶笑的没心没肺的,一双澄澈似水的眼睛里全是不在意。 “苏公公,送王妃回京城。”晋王纤长的睫毛垂下,面色阴沉,语气不容置疑。 玉瑶一惊,忙伸手抓住他的五指,“王爷,妾真的喝了。” “嗯,”晋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皱眉道:“你是喝了,喝酒了。” “噗——哈哈哈——”玉瑶笑着转身,一张脸儿笑的上了红晕,道:“过了这般久,第一次发现你这般风趣可爱。” 玉瑶笑着眼睛水汪汪的。 晋王看到她这幅笑的开心又娇俏的模样,手指不由攥了攥,随后却坚持道:“现在立刻送王妃回京城。” 说完,晋王便出门去了。 毕竟定襄郡和安乐郡还是个心腹大患,兵几不可失。 只是被留在玉瑶跟前的苏公公却是急的抓耳挠腮的,晋王的话,他不能不遵从。 但是跟前这位主儿,可不是好哄的,他绞尽了脑汁都不一定能把她给请出这院子去,更别提京城了。 苏公公左右为难,半晌脑际忽然闪过一丝清明。 难怪晋王方才让他带着王妃回京城,分明就是连晋王都请不回去的。 王妃那性子,一旦玩儿起来可是收拢不住的,更何况这几日她玩的心情爽朗的很,他一个小小的奴才怎么能请得动? 苏公公百感交集,而宫里兵部的一行人已经下了船,到了晋王歇脚的行馆里。 晋王端坐在圆桌旁,桌上摆着一个紫砂茶壶,房里伺候茶水的小厮取下圆角柜上的描金锡罐,娴熟的煮茶。 几个兵部的官员谈论定襄郡被割让出去的政事,小厮将茶水一样样地倒入众人的茶盏中。 煮的是武夷山的大红袍,茶条紧实,色泽鲜润,味道馥郁似空谷幽兰。那几个大臣喝了这大红袍,焦急的火气也微微降了些。 “当年,王爷您带兵攻打胡人,打的他们落花流水的……”兵部尚书想起当年晋王领兵出征的事儿,明显很怀念满意,嘴里也是对晋王赞叹不已。 这一席话,让兵部的官员都一一思量起来。 寻常的王爷听了这等顺耳的话,早就喜上眉梢了,可是晋王不仅没有喜上眉梢,而是微微蹙眉,“朝中武将精良,才是大隋之福。” 现在一出战事,就宣扬他当年带兵的情形,表面上听起来很是好听,可是对一个国家来讲却不是好事。 一个国家,要兵将精良才好。 众人听到晋王的话,顿时老脸一红,举止也变得局促起来。 “方思清,曾随本王出征,勇猛过人,可用他做前锋攻打契丹骑兵。”晋王眉宇微沉,随后又沉吟道:“太子跟奚国丞相交好,可向父皇奏请让太子先礼奚国,随后假道伐虢,一举击败契丹和奚。” 众人听到晋王条理清晰的布局,不由心里一阵清明,可是兵部尚书却不由捏紧拳头,“王爷,这等差事白白落在太子头上,他若是得了意,您又该如何?” “一码归一码,国事当前,不拘小结。”晋王脸如冠玉,说话间又远见卓识,颇为气度高华。 兵部尚书灌了口茶,手指微微松开,虽然嘴里没松口,可是心里却对晋王的秉公任直极为佩服。 茶气氤氲,几个人在厢房里说了其余几件朝事后,便匆匆回了京城。 马车答答,吱吱呀呀的在街上走着。玉瑶站在窗前,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车马,今日是钟离郡祭祀的日子。 每年到了这一天,钟离郡的百姓都会三五成群的随着长辈去南山祭祀。祭祀之后便是大宴小宴不断,玉瑶最爱惹恼,自然少不了要去玩儿一番。 苏公公早被她打发忙别的去了,玉瑶让珍珠和紫檀出去,随后覆了面纱,来遮掩脸上微微的憔悴之色。 只是眉宇间却因为积食有些没神采,玉瑶站在铜镜前看着里面那张脸,唇角的笑意一瞬间僵住了,索性又摘下了面纱,重新擦了胭脂,描了描眉。 她刚从后门迈出一根脚去,就见穿着一身浅灰色银狐皮斗篷的晋王负手挡在她身前,一双浅淡的眸子直直看着她。 行馆的后门有些偏南,阳光从树丛从里照射过来,落在那银狐毛斗篷上,浅灰色渐渐变得有些深沉,光华流动,倒是映的晋王更气度雍容,俊秀清雅。 玉瑶见他面色阴沉,不由讪讪一笑,将脑袋极为熟练地靠在他的臂上,“听说钟离郡这边儿的祭祀宴会极为有趣,妾想着顺便参加一趟,为王爷和大隋祈福消灾。” 晋王眉头一皱,他素来是说一不二的,也是来捉她回去的,可是被她这般娇俏的胡搅蛮缠,倒是注意力被她给带歪了。 他正了正脸色,正要提起再次让她回京城的事儿,却见玉瑶又绕着弯儿,说了半天祭祀祈福的大道理。 总归绕来绕去,绝对不绕到上午他让她打包回京城的话题上去。 晋王垂首看着她笑嘻嘻地挽着自己的胳膊,话到了嘴边,却有几分不舍得驱赶她走的心思。 这般被她绕圈的闲聊,倒是把大把时间给绕的没了,他耳朵还未嫌烦,太阳就已经西斜了。 玉瑶揉着太阳穴,靠在另一边的门框上,合上了眼睛,道:“我这头痛的很,若是路上一颠簸,指不定就更疼了,若是真的疼得厉害了,我变直接羽化登……” “不可胡说!”晋王伸手捂住她的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怕她说这等早夭的话。 玉瑶见他似乎有松口的意思,立刻巧笑嫣然,欠身道:“王爷可是看到了妾给王爷写的情书?” 听到情书二字,晋王心中像是万马在狂奔,但面儿上是沉静的,这个小东西,为了不回京城,竟然在他看的折子里夹了一封情书。 上面大段大段的煽情撩拨的话,他的亏没把那折子随意扔给兵部大臣看,要不这就真的难堪了…… 晋王见那个小东西还恶作剧似的笑的开心,不由气得黑了脸。 玉瑶眼波流动,看到他似乎并不满意那篇文采斐然的情书,不由转了方略,她踮起脚来,在他微微气的颤动的喉结上一吻。 见她这幅故意哄着他的俏丽模样,晋王不由垂首望她。 玉瑶踮脚,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樱唇扫过他的下巴,低声道:“这样如何?可原谅妾” 晋王皱眉,并不应声。 玉瑶唔了一声,单手托腮,一张脸红扑扑的,眉眼也不知思索着什么,极为娇艳动人道:“这都不行?不如这样?” 玉瑶一小脚踩在晋王的靴上,樱唇贴在了他的薄唇上。 晋王“……” 玉瑶见他无动于衷,不由侧侧头,他这个男人最是不讲情面了,如今她拉下面子,把该做该哄得全部都哄了,可是这冷男人还是无动于衷。 “好吧,我回去便是,你自己一个人下扬州去,我一路上瞧见好看的男人,我就……” 话音未落,晋王忽然伸手将她圈在怀里,动作蛮不讲理地低头重重地压叠在她的唇上。 来院子里寻玉瑶的苏公公,看到这一幕,忙吓得捂上了眼睛,随后忙驱赶了院子里的仆人,将后门关上。 认认真真地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晋王耳目聪明,一早便看到苏公公,但是又被玉瑶的缠的紧,索性将她拦腰抱起,径直撞开后院子的一处小耳房。 小耳房里不常用,里面微微带了些细尘,晋王那浅灰色的银狐斗篷沾了些细尘,不过这细尘却被玉瑶不经意间给拂去了。 “王爷。”玉瑶一张皓如白玉般的脸儿已浮上了一抹红晕,眉眼里带着极为撩人的妩媚。 晋王静静地看着她精致的眉眼,玉瑶则圈住他的脖颈,从他的眉心、鼻尖一路吻下去。 樱唇柔软,带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像是一只弱弱的小白兔,一下下的,晋王拧眉,眸底带着一抹难以压抑的炙烈,不由伸手去按住她。 玉瑶眉间眼角尽是坏意,很是轻易就推开了他的大掌,笑意盈盈的稳上他的喉结,“除非……王爷说,不让妾回京城。” 晋王道:“你……不可胡闹……犯了错就要……”只是后面的话却一下卡在了喉咙里。 玉瑶从小就不羁胡闹,又加上聪慧,当年她初初嫁给他时,是不曾会这些的,可是后来跟他合房次数多了,也渐渐通了些,尤其是为了推拒他时,用的手上的功夫。 晋王身子一怔,他不曾重生,自然也没不知道上辈子他实干派的功底,再则他们大婚洞房那次,也并未做完,被玉瑶这般巧力对待,对晋王来说并不好受。 玉瑶手指酸麻,额头上的汗珠滴下来,耳边却听到晋王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玉瑶忽然就坐了起来,也顾不得身上微微凌乱地衣裳,只是捂着眼睛,哭的梨花带雨的,“当初就不该嫁你!我有一个姑娘家,如此伺候你,你却这般跟个冰人似的,尽是让我丢脸。” 哭着哭着,喉咙一阵干痒,晋王看到她忽然哭了,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声音暗哑低沉道:“阿令……” 窗边日光流转,只见玉瑶忽然抬起头来眉间眼角,笑意盈盈,“逗你玩儿,真是可爱!”玉瑶径直挽住他的脖颈,认认真真道:“王爷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不许你丢下我。” 晋王眉宇微微皱着,沉默不语。他被大隋称为最清冷矜贵的王爷,可是此刻那些威严恭肃、高华贵重全都像窗外的炊烟一般散了个干净。 一张薄唇微微发红,银狐斗篷落在床榻上,只剩下一件素白若雪的里衣,俊雅丰神,但又像是压着极大的即将迸发的情绪。 第55章 上辈子, 玉瑶不曾见过他这幅模样,只是记得被他在床笫上欺负的死死的。 如今见他这般克制又渴望的表情, 玉瑶心里忽然有种爽快, 在爽快里又掺杂了几分莫名的喜欢。 她静静地看着他那张俊脸,主动亲了亲他的唇, “呵, 总之呢,我苏玉瑶嫁给你,你要日日哄着我, 疼着我,不许想旁的女人, 更不可爱上旁人!” 她一张脸儿红红的, 眉宇间娇艳动人, 但是语气又极为认真,晋王见她这幅模样, 不由呆呆一怔, 像是一只纯洁的兔子。 玉瑶起身穿上袄, 朝他眉心亲了一下, 道:“胤,我这辈子最爱你,也只爱你,爱死了你。” 晋王眼皮微微抬起,高挺的鼻梁微微有些憋气,玉瑶转身, 看到他睫毛微微颤抖。 只是,她却以为晋王只是一时间承受不得她的胡闹,不由弯唇一笑,凑到他耳边红着脸道:“我们到扬州就做真的夫妻。。” 突然,晋王猛地将她一拉,径直把她抵在架子床的柱上,方才还像是占主动的玉瑶,一下就落了下乘。 玉瑶觉得身上重重的,脖颈间像是被猫儿舔了一般,忙伸手推他的身子,道:“说好的到了扬州的,说的是下次……” 话音刚落,就觉得身子一阵痛,像是被什么撕裂了一般,玉瑶倒吸一口冷气,道:“杨胤,你!” 若是上辈子,她也不至于这般,只是这辈子的身子并未曾与他同房过,身子那种异物感,让她不由并拢双腿,但是袄裙上的细带却被他一手扯断了。 玉瑶虽说上辈子跟他次数也不少,却没怎么主动过,且当时的情形也轮不到她主动。再者上辈子她又喜欢着太子杨禛,只是被动的接受,因此便是有什么爽利处也只是忍着,并未曾认真过。 此时被晋王这般紧逼在楹柱上,身子一点点的痛,这才隐勾起了当时大婚时的疼痛。 上辈子,他阴鸷地行为,让她疼的差点昏过去,如今他轻手轻脚珍惜的跟眼珠似的行为,让她觉得有一丝好笑。而半晌,玉瑶唇边的笑一下就怔住了。 玉瑶自然是极为清楚他的身子的,忽然这般情景,倒是勾动了上辈子那股撕裂的疼痛,那种疼痛感猛然涌上心头,让她不由嘴唇有些发抖,道:“王爷,还是到扬州,亦或者咱们回了王府,这样光天化日,有损你的清净修养,你确定你当真要这般?我觉得还是要缓缓……” 可是,此刻的晋王已经凤眼眼尾微微发红,她此刻说的这些话也只能算作撩拨,而非明令阻止,他强势地伸手将她袄裙上的玉扣一拉,只听见那些玉扣噼噼啪啪的落在地上,随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身子略略一沉,恰似海棠惊雨,重重沉沉地压弯了海棠娇花。 玉瑶一双澄澈的眸子瞬间就盈满了泪,上辈子的疼和这辈子的搅合在一起,一双染着丹寇的长指甲像是野猫儿一般,挠花了他的后脖颈。 玉瑶的脊背紧紧贴着微凉的楹柱,前面却是晋王滚烫的身子,两人目光纠缠,呼吸也渐渐变得紊乱。晋王目光微沉,抬手将她抱得更紧了些,道:“……阿令……本王等不到扬州了。” 看他那双清冷的眸子变得强势而滚烫,手指紧紧捏着她的身子,玉瑶不由心里一阵阵的发憷、 怪得了谁? 方才为了跟着他下扬州,用尽了撩拨的手段。 再则他们本就是夫妻,夫妻有这些无比正常,玉瑶索性深吸一口气道:“等不到,就不等。只是,我们当真要站着?” 玉瑶上辈子都是跟着他走,他如何,她随着便是。 她平日里逗他,也都是用一张嘴来胡闹,动了真格的,她是不会的。 且大姑娘家的,问出这话来,不到半刻功夫就觉得后悔了。 脸红彤彤的,跟熟透了苹果一般。 晋王抬手将她耳边的发撩开,暗哑道:“……无妨。” 玉瑶点点头,俏脸满是明艳,道:“哦,无妨,我们是夫妻……” 她言语间已经走神儿,身子轻轻靠在晋王身上,晋王便微微往里进了些,玉瑶却眼泪一下掉了出来。 晋王睫毛微微一颤,道:“……这样可还疼?” 玉瑶疼得手指打哆嗦,眼泪娇气的顺着脸颊落下来,道:“疼,大婚洞房又不曾……自然是疼的。” 话音刚落,玉瑶觉得身子就更疼了些,她本就娇气的,平日又被他保护的很好,大婚又不曾做到底,自然是疼的。 玉瑶攀着他纤长的身子,却觉得他猛然一怔,紧接着就被他轻柔地抱到了床榻上。 径直脱下干净的里衣,轻轻地给她擦着身下的猩红。 玉瑶害羞的蜷缩腿,却被他按住,“你第一次……不可乱动。” 听到这话,玉瑶不由眼圈微微红了些,他是爱她珍惜她,可是毕竟因为她当年追太子追的满城风雨的,一些不中听的绯闻也多了去的。 其中就有一些,什么她和太子发生了些什么事儿的脏话。 他娶她,不代表他没听过。 大婚时,她疼得哭,他退出来,可并不代表他就信了她的,他方才强势粗鲁的进,除了方才她那般撩拨他的缘故外,怕是还有那层绯闻在的因素。 可是如今,她彻彻底底的露在他跟前,彻彻底底的成了他的妻子,他却心里觉又得心疼内疚。 尽管,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哪怕她不是,哪怕她曾发生过什么,他都能接受能接着爱她,可是当她彻彻底底的成了他的女人时,且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女人时,那种心情又很微妙。 似乎很庆幸,似乎很欢喜,从内心深处的欢喜。 玉瑶拧过头去,伸手重重掐着他的脊背,泪珠从眼角滑落道:“你当初是信了他们说的那些了?说我和太子曾办了这床笫之……” 她未说完,晋王的薄唇便堵了她的,清淡却又咄咄逼人道:“……苏玉瑶,你是本王的女人,永远是!” 玉瑶见他又认了真,不由笑若海棠,道:“你若待我不好,我便一走了之,寻个什么俊俏的男人……啊啊啊呜呜……晋王你!” 晋王强硬地让她闭嘴,将整个动作贯穿到底。 玉瑶泪眼盈盈,长长的指甲重重划破他的锦被,身子却紧紧圈住他的,她不知道如何做,只能忍着疼一如前世一般随着他。 而过了半个时辰,那个平日里清冷严肃的晋王才彻底回了神,看着她满身的红痕,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道:“本王错了。” 玉瑶身子疼得无法起身,却伸手摩挲他那张俊脸,有气无力道 :“我是你的妻子,你无错,我心匪石,一如既往爱你。” 只是话好说出来容易,到了下一刻,下床时,玉瑶却恼了脸的伸手拧了晋王一记,“你就是不爱我,这般欺负……嘶……” 玉瑶嘴里埋怨着,把娇气跋扈的本事全发作在晋王身上,而那个素来高人一等的男人却二话不说将她大横抱起。 “扬州有白洋潮,本王带你去看。”晋王讪讪地看着怀里的玉瑶。 越是强势矜贵的男人,在喜欢的女人跟前越是温柔,如今的晋王就是如此,对怀里这个人儿简直是一泓春水,柔和文雅的不成样子。 此刻他是再也不提让玉瑶回京城的事了,且玉瑶若是说一句,让他摘了天上的星子来,他怕是都会踩着云梯去的。 待回了房间,珍珠已经准备好了热水,玉瑶头靠在木桶的边缘上,整个身子沐浴在热水中。 紫檀轻手轻脚地给玉瑶擦药,擦着擦着忽然就哭了,“晋王分明跟太师保证要好好疼您,如今却……瞧您这满身的伤。” 紫檀未经人事,自然不懂得这些夫妻间的事儿,只是看到玉瑶身上红痕遍布,走路又疼得倒吸冷气的,只是一阵阵的心疼。 珍珠见了,忙将紫檀拉开,到了一旁的耳房说了两句什么,只见紫檀脸红的跟什么似的。 只是嘴上却不松口,“便是如此,总不能这般,主子哪里是那些皮糙肉厚的……” “你这丫头,等王妃日后给你寻了夫婿,你再来说这些。”珍珠笑了笑,摇了摇头便进房伺候去了。 紫檀见珍珠进去,不由身子靠在净室的外墙上,虽然她心疼玉瑶,可是她看得出来现在的玉瑶喜欢晋王。 到了夜里,晋王处理完政事回来,便朝着玉瑶房里来了。 珍珠将房门关上,拉着紫檀走了。 “郑太医来了。”晋王拿着一只绿色的小药瓶,耐心地将那药瓶摆在桌上。 玉瑶看到那药瓶不由扭过头去,“呵,胡郎中刚开了汤药,又拿着郑太医的药来了,我不吃。” 晋王轻咳嗽了一声,在玉瑶身旁坐下,半晌,才道:“是涂抹。”说完目光下移,看了她的裙子一眼。 玉瑶顿时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一下就红了脸,拉着锦被盖住了脸儿。 “涂,会疼。”晋王声音沉沉,大手一把将锦帘落下。 第56章 从钟离郡出来, 行路不过三日的光景便是扬州。 玉瑶坐在马车上眺望不远处的庙宇,这座庙宇据说是前朝的祝皇后曾在此清修。 当时恭帝被权臣李彧谋害, 祝皇后被李彧逼迫在此寺庙了却残生, 这个祝皇后活着的时候其实是极为凄惨可怜的。 可是如今这里的百姓却把祝皇后升华成了当地的女神仙,塑了金身, 甚至还在后面塑了三个丫鬟泥人儿, 羽宝旌旗的,全然成了贵重模样。 到了后来,这里的太守又把这里重新修缮, 请了看风水的老夫子测算好了方位,选了依山傍水的地儿修建了庙宇。 现在的祝皇后祠已经成了当地百姓供奉的土地神, 但凡有个什么磨难困境的都会拿着祭祀的瓜果肉类的来磕头跪拜。 玉瑶掀开车帘儿, 看着那香火鼎盛的皇后祠, 不由朝着身侧端坐翻看折子的晋王道:“听说祝皇后前世凄惨到饿昏,怕是轮回八辈子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还能被当地的人供奉做土地神。” 晋王忙着看定襄郡的兵情, 并不真的关心那个皇后祠慈和祝皇后的, 且他知道这又是塑金身又是弄婢女的完全是当地的太守无知迷信的在胡扯。 所以听到玉瑶戏谑的话, 不由勾唇一笑。 等再抬头, 却听见皇后祠外一声女婴啼哭,不远处蹲在皇后祠墙壁旁算命的老头,捻了捻手指,不由沉吟道:“天降祥瑞,次女在皇后祠出生,贵不可言呐, 至少可嫁入王府,寻个王妃做婆婆呢。” 那个妇人的婆婆听了,不由笑着打赏了那个老头一两银子,“借您吉言,若是日后我孙女当真嫁入晋王府为儿媳,我便给你修建个一模一样的庙宇。” 那老头一笑,见那个打赏的妇人走远,不由将银子扔在了一旁的草从里,“晋王府?老道可没说嫁入晋王府。嫁入晋王府,此女的缘分还差的远呢……” 晋王听到这句,不由面上含着浅浅的笑,伸手捏住玉瑶的腕子道:“这里的百姓已经为咱们备好了儿媳。” 玉瑶听了不由脸儿一红,道:“净说些瞎话。” 晋王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将玉瑶揽进怀,叹了口气认真道:“阿令,本王该如何更疼你些?” 因着此次下扬州是为了查粮草遭劫的事儿,所以越靠近扬州,玉瑶他们打扮的越像扬州的商户。 赶了一夜的路,到了半宿时,他们终于到了客栈歇脚处。 玉瑶因为舟车劳顿,格外的困乏,看到云来客栈四个字,心里仿佛落下一块大石。 只是还未进门,就见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小二走出来,极为歉意道:“不好意思客官,今儿个我们客栈已经被人全给包了,已经没有客房了。” 紫檀看着门可罗雀的门前,不由道:“明明都是空的,怎么就没了客房了?” 那小二看了一眼紫檀目光所及的空荡荡的客房,抬手搔搔头道:“我们客栈今日刚被人全部包下了,您看到的空客房,也是刚被清理走的……” 小二说的支支吾吾的,显然是有猫腻。 可是客栈不接客,他们也断断没有闯人家客栈的道理。 紫檀着急的皱眉,这大半宿的,倒是不知该去何处落脚了……这里荒僻,一路走过来,也只是有这家客栈罢了,如何再去寻别的? 便是寻别的,寻到了怕也是清晨了,她们都能熬,可是玉瑶身子孱弱,是不经这般折腾的。 晋王面无表情,朝着身后苏公公示意,论起银子,区区一个客栈,便是翻十倍包,他也是轻而易举。 苏公公刚迈出一只脚,就被玉瑶拦住了。 玉瑶盈盈妙目落在小二身上,讨好拍马屁道:“我们一行人少,明日便启程,左右他们没来,空着也是空着。瞧着公子是个慈善人,必定能有法子的。” 小二见玉瑶言语讨喜,称呼他为公子,再加上容光丽色的,一下就获得小二的好感。 “姑娘若是不嫌弃,我们客栈倒是还有一处院落,房间够多,只是需要姑娘保证明日晌午离开。”小二毕竟不是掌柜的,只能承诺到这等程度。 大半宿的,既然有,也懒得再去旁处找了。 玉瑶转身看看晋王,见他点头,也便朝着小二一笑,随着小二朝着那处院落去了。 一进门,紫檀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道,正中央的一颗梨树已经冒了小小的芽。 “这是我们家掌柜的小女儿用的院子,现在她去了京城看病去了,这院落便空了下来,那个定客房的公子也用不了那么多客房,你们先用着,等明日晌午之前走便是。” 晋王淡淡点了点头,随后差苏公公赏了银子。 **** 在客栈略略歇脚后,因着扬州差事急,一大清晨,玉瑶等人便乘着马车朝着扬州去了。 郑太医也快马加鞭的随着来了,郑太医毕竟是宫廷太医,用药和医术的修养还是极为高超的。 开了几副方子,养了两日,玉瑶积食的毛病就好了很多,甚至还多吃了一小碗米饭。 “郑太医,敢问我什么时候能痊愈?”玉瑶坐在圈椅上,虽说积食的毛病见好,可眼睛却是恍惚的,身子也有些困乏,玉瑶都觉得这个状态早晚又会病倒。 郑太医听到玉瑶的话,沉吟了好半天,积食的毛病好治,可是眼疾这事儿却是要费些周折的。 若是玉瑶能好好调整作息,不再胡思乱想搅动了肝火,治起来倒也快些,可是他是了解晋王妃的活泼开朗,不可能就老老实实的听话。 只是给这些王公贵族治病,说一些治疗时间长,身为宫廷御医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果真是难办的…… 郑太医惆怅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晋王那边儿却是更忙的焦头烂额。 原本去扬州就是处理粮草被劫的事儿,可是人刚到了扬州,恒王那边儿又传了信儿来。 宣帝幼年时曾被倒腾佛像生意的奸商害过,登基后就一直用着重农抑商的政策。 而扬州这边儿却是多富商。 尤其还多一些想插手朝政的富商,扬州的顶福崔弘光就给恒王惹下了这样一个祸患。 崔弘光先前是恒王的家奴,后来被恒王送到了扬州来搭理田庄铺子。 这崔弘光极为精明,搭理田庄铺子的同时,又混得风生水起,钱财源源不断。 腰包里鼓囊 ,心思也便野了,他私下开始大肆的给恒王投钱,想要学习吕不韦,把恒王培养成奇货可居的未来储君。 知道恒王因为粮草遭劫的事儿后,他主动出钱填上了五分之二的粮草钱,甚至还打造了极为豪华的运粮草的大船。 这些大船外面镶嵌着金饰,旌旗用金线绣着大大的崔字。 在扬州的水系上一转,整个扬州百姓都知道崔弘光填补粮草的事儿。 崔弘光觉得这次投金投银的,总能老道些好处,将来恒王登基,他也可封个一品丞相。 可是这事儿传到宣帝耳朵里,却是变了味。 整个大隋的江山都是他们杨家的,一个小小不入流的商人却架着比战船还豪华的船只来运粮。 民间对崔弘光的赞扬声越高,宣帝就越觉得自己皇家的颜面被折辱。 这事儿没超过三天,宣帝的圣旨就传到了晋王这里,要他亲手处决了崔弘光。 晋王不是宣帝那等易怒又爱面子的,他原本就不同意宣帝重农抑商,如今崔弘光自掏腰包的缓解了恒王的燃眉之急,也解了扬州百姓加赋的重担。 虽说是怀着旁的心思,可若是当真处决了,整个大隋皇室也快被扬州百姓的吐沫星子淹死。 只是不处决,宣帝那边怒的跟烧了眉毛一般的,也不好交差。 所以该如何处理,这事儿还是很棘手的。 晋王从烦乱的朝事中出来,听说玉瑶积食好多了,便想着过去看看。 玉瑶见他眉宇间带着淡淡的青黑,知道他近日来的辛苦,便主动给他斟了一盏茶。 “崔弘光不杀,父皇不开心,可若真杀了,王爷和恒王便成了众矢之的。”玉瑶声音娇柔,一双澄澈似水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光泽。 晋王面无表情,敛眉微微喝茶。 玉瑶的说法与他不谋而合。 “若我说,崔弘光不必杀,但是家产却要充公。”玉瑶坐在晋王的身侧,手指微微拨弄着腕子上的玉镯子,继续道:“商人财产充公,自然会怒发冲冠,怒发冲冠伤了人,自然是要被流放发配边疆……” 晋王修长的指捏着一只雪白的茶盏,听到玉瑶的话,一张清冷俊秀的脸立刻板得紧紧的。 玉瑶从来在他心中就是要好好疼爱,好好保护的,可是她这一番条理清楚,手段缜密又招招致命的法子,却过于聪慧。 而苏太师一家对她这个嫡次女向来是采用放养的手段,压根就不会教授这些朝堂上的诡术,可她如今的思维方式和行事作风却很古怪,很值的深思。 “查抄家产……充军发配?”晋王微微抬起眼皮,一双清冷浅淡的眸子细不可查的扫过玉瑶。 玉瑶见他这幅怀疑探究的目光,顿时心里一紧,藏在袖里的手心儿也是冒了一层冷汗。 她只顾着想要帮他想想办法,却忘记了跟前这个男人心思是何等的缜密。 她能想得到,他自然是早已想到的。 她看他累,一时关心则乱,竟冒冒失失的说出了他上辈子处置崔弘光的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宝宝:“粟粟” “原来可以改名字”, 灌溉营养液,喵喵mua~~~~~ 第57章 看到晋王探究怀疑的目光, 玉瑶忙用手捂住了胃的方向。 没过几分钟的时间,玉瑶额头上已经沁出来些许冷汗, 她一着急一上火就会胃痛。 晋王手指一松, 目光落在她捂着的胃的方向,微有薄责, “可是喝了冷的了?” 嘴里薄责, 但是心里却不由心疼。 他的确是怀疑她方才的举止,可是怀疑这件事一旦与她疼了痛了相比较,一切就极为微不足道了。 玉瑶见他面色有担心的神色, 便心里有些不知说些什么好了,她原本就是想为他解忧的, 如今倒是胃疼起来, 又更给他添麻烦了。 玉瑶道:“郑太医已经开了方子, 原是积食留下的毛病,这次痛怕是因为喝了些冷水的干系。”她越说语气越轻松, 眉目之间带了舒缓情绪的意思。 “苏公公, 请郑太医来。”晋王伸手将一个暖炉放在了玉瑶靠近胃的衣裳外, 随后声音淡淡的朝着苏公公说道。 郑太医来了之后一阵忙活的诊脉, 后续又用艾熏针灸的,才止住了玉瑶的胃痛。 到了晌午,玉瑶和晋王同在房里看书。 自打上午犯了胃疼病后,晋王就按时过来盯着玉瑶喝药休息什么的…… 晋王端着药碗,一股子药草的苦气顺着氤氲的水汽直接冲向玉瑶的鼻子。 玉瑶讪讪地看他一眼,知道在喝药的事儿上不可以商议, 便拧着眉不喘气的将那一碗汤药都给灌了下去。 晋王见她乖乖喝下去,唇角微微一弯,眉目里闪过些淡淡的笑意。 随后抬手捏了一颗蜜饯递给玉瑶。 玉瑶张嘴乖乖接住那颗蜜饯,随后一边蹙眉一边与晋王谈起了一个宋氏的女子,“当年太后娘娘给王爷指了郭小姐,王爷可是见过郭小姐?” 人都是喜欢八卦的,特别是有关些白月光心头痣的事儿,这类白月光最是能引发话题和探究欲的。晋王的事儿,她上辈子并未去深究过,只是对于那个郭氏主动去追晋王,这事儿,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她也是闲来转移话题,至于晋王是个什么答法儿,这事儿还要看他心情和运气。 于鏊又瞧了晋王一眼,小手拉住他的大掌,继续说道:“先前儿大婚时问了你是不是喜欢过郭小姐,你并未应声,我倒是跟郭小姐有过一面之缘,郭小姐冰清玉洁又娇美艳丽,在京城里也算是一等一的样貌,王爷心上就从未有过意思?” 晋王看着一脸期待甚至还似乎想整出些事儿来的玉瑶,不由微微挑了挑眉,眸底闪过些无奈。幸好这小东西还是察言观色的,见他眉宇皱起,就立刻咬着唇敛眉,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晋王见她如此,倒是径直将她拉进怀,斜睨了一眼房檐儿上悬挂着的流苏灯笼,“本王初初心仪之人并非郭氏。”晋王心思细腻,并未多说,只是给玉瑶与描绘了一点有关心仪之人的模糊轮廓。 极其模糊的用词,即便玉瑶思前想后也猜测不清楚,隐约有“……明艳……可爱……胡闹……”的字眼,玉瑶皱皱眉,单手托着下巴,脸儿上闪过些不悦。 想来这些词汇,也是个淘气爱闯祸的…… 正要起身时,却见晋王淡淡一笑,随后将一只小小圆圆的精致小盒扔给玉瑶。 玉瑶扫他一眼,见他目光平和又环胸示意她打开,这下勉勉强强压着气儿,伸手将那小盒上的小锁儿叩开。 这倒好,早知道不问了,还问出个心头白月光来…… 玉瑶百无聊赖的打开那个小圆盒,只见那个小圆盒上层镶嵌着一只亮盈盈的镜面,镜面之上是她一张明盈的小脸儿。 玉瑶惊讶的朝他看去,他这等不苟言笑的男人,竟然还逗得了她。 待想清楚跟前这男人打趣自己的意图,玉瑶恼着脸儿看他一眼,“王爷这话可说错了,妾当年给夷安公主做伴读,最是乖顺守礼的,光女戒女训是足足抄了三千多遍的!” 按照她和夷安公主的闯祸速度和频率,三千多遍是个保守的数字。 只是说完之后又觉得这话颇有些不妥,忙起身将一侧的雕花窗户打开。一抹新鲜的空气顺着窗扉飘进来,带着一抹春日的花香,玉瑶深吸了口气回过头,见晋王正一脸揶揄的看着她。 玉瑶忽然觉得自己脸皮似乎有些不够用了,脸越来越红。 看着玉瑶羞赫局促的样子,晋王薄唇微微一弯。 对于崔弘光的事儿上,他怀疑玉瑶,可是跟前她的这份单纯简单,却莫名又让他心安。 玉瑶却觉得自己被逗弄了,拧着眉学着京中那些小胖子的模样,一下压在他身上,伸着软腻的小手搔着他的下巴脖颈,“竟敢逗我!” 忽地一阵清风袭来灭了茶几上的烛火,屋内登时一片昏黑,玉瑶要起身去点着蜡烛,却被晋王翻身压在身下。 他微凉的指尖从她的眉心一路下滑游移,随后薄唇也渐渐跟上,半镜上隐隐倒映着红色的锦帷,娇俏的海棠影儿在榻上微微斜,裙带散落在地上,月光迤逦下,一声缠绵娇啼。 入夜的行馆静谧幽深,淡淡的月华笼罩着庭台深阁,一只歪歪斜斜的枝条抵在湖石青苔之上。 浅草从中马车滚滚前行,长空素月,缓缓入扬州。 扬州是大隋极为富庶的地方,尤其是扬州盐商,更是富甲天下,靠着运烟的生意,许多盐商摇身一变,成了家资丰厚的宝石商人。 甚至有些商贩专门从海上贩卖来一些顶级货色的金刚钻,惹得那些扬州富庶贵妇人趋之若鹜。 玉瑶站在那家金马珠宝铺子前,紧紧盯着桌几上摆着的一排排的祖母绿、红宝石什么的,这些珍贵的东西巧夺天工地镶嵌在朱钗首饰上,玉瑶挑着挑着都挑花眼了,好一会儿才朝着晋王道:“王爷还要忙扬州织造的事儿,且去忙,妾先瞧瞧这些……” 玉瑶将挽着晋王的手撤出来,眼神极为喜爱的盯着那些朱钗玉环的,像是迷路在沙漠里快要渴死了的旅人忽然看到绿洲一般,两只眼睛就快发出光来。 晋王左手负在背后,一双清俊的眸子看着被那些朱钗吸引住的玉瑶,脸面上闪过一分无奈和九分宠溺。 “收好,不用着急,慢慢买。”晋王将一块白玉的令牌按到玉瑶的掌心。 玉瑶看到那令牌,不由张开了嘴。 这是晋王府经营的钱庄的令牌,有了这个令牌,整个大隋但凡是晋王字号的钱庄都可随意支取银子。 “这……如何使得?”玉瑶巧笑嫣然,一双澄澈的眸子为难的看着晋王,只是纤白的小手却把那令牌心安理得地塞进来袖里、 花自己丈夫的钱,心安理得,心安理得。 晋王看着玉瑶这幅小模样,不由浅浅一笑,原本清冷无情的眸子也浮上一抹久违的暖色,恰似三春暖景。 “你带着田侍卫,他稳忠。”晋王轻轻说了一句,随后便急匆匆地朝着扬州织造署去了。 他们这次来刚赶上了扬州的乡试。大隋的乡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因为八月爆发了时疫,扬州的乡试便推迟到了今年开春儿。 按照大隋的科举制度,过了院试的为秀才,只要考中了秀才,他们身份比起老百姓便高了一层,不受徭役和跪拜的逼迫。 后续这些秀才若是在乡试中中举,日后将有资格成为一县一地的芝麻官。 只是要等到这芝麻官却是全看运气的,如今的扬州织造就是等到了四十岁才当成了县衙里的芝麻绿豆大的官儿。 且这扬州织造平日里谦恭待人,和许多京里的大臣都有些往来,这次监考的差事自然也有他的一分。 只是他并不是那等真正懂那些考卷的,尤其是这些出题的朝臣为了显示别致,把四书五经的句子全部都打散了,搞来搞去的,甚至出卷子的朝臣也忘记了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扬州乡试弄得糊里糊涂的,选上的人往会试一送,全部给淘汰回来。 扬州府府尹这才真急了,得知晋王来了扬州,忙不迭地就请了过去。 晋王去办差,玉瑶也逛的自在。 毕竟女人家一旦逛起来,没个一天,这事儿可是办不完的。 等采买完了心仪的朱钗玉环的,玉瑶便动身朝着扬州行馆的方向去了。 扬州行馆那边的管家站在门口张望了好半天,直到日暮西斜,才见到玉瑶的车马来。 只是来也只是来的车马和采买的那些朱钗玉环,玉瑶不知是在灯会上还是和紫檀去了奇货居。 总归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一个行馆的管家讲什么也不作数,总归就是由着,只要不出事儿,一切好商量。 所以,玉瑶在扬州这几日,也是玩了个欢实,糖人儿庙会的没少晃悠。 只是玉瑶新买的那条小狮子犬,是个十分难伺候的主,原本白白的漂漂亮亮的,不想喂了没一周就开始吃什么吐什么。 买的那些价格不菲狗零嘴也不沾,总归是晨起、午后各种恶心呕吐…… 原本丰腴的小狮子犬脸整整瘦了一圈儿,玉瑶心疼坏了。 晋王零碎时间里,听田侍卫说起这些,有些哭笑不得地笑了笑,最后只是一句,“她想做什么便由着她去。” 玉瑶急急地抱着小狮子犬,到扬州城郊的一处兽医馆诊病,紫檀跟着走了半天,感觉脚趾有些累了,又的担心玉瑶的身子,索性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玉瑶的衣袖,“小姐,这会子到城郊怕是还有段路程,不如咱们这会子先找家茶馆歇歇脚。” “嗯,也好,正好也能让它恢复精神。”玉瑶点了点,这话刚落下没多少工夫,果然在前面不远处的路口就有一家小小的茶馆,里面的木椅子上坐着一些歇脚的路人。 小二端着茶壶,在众人之间穿梭,热情的招呼着。 玉瑶和紫檀在茶馆乘凉休息,待喝完了那壶碧螺春,差不多也就晌午了。 茶馆的掌柜已经差人备上了茶果,隔壁卖阳春面的小摊儿,也利落的抻起了宽面。 玉瑶看了半晌那抻出的阳春面,刚一回头,就见几个身材高大,面色乌黑的男人从远处走来,看方向应该是朝着茶馆来的。 玉瑶默不作声地细细喝着茶水,只听那几个大汉径直粗声粗气的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其中一个灌了口凉茶,嘟囔道:“一个女人……腿脚能有几分利落?!从窗户里跳出去,不歪着脚,也摔得不轻,不可能就找不到了。” 玉瑶目光微微一侧,只见一个话少的男人将个精致的小盒子子放入袖中,明显像是什么重要的物什,只是见他似乎有些躲躲藏藏,玉瑶不由心中好奇。 “这你就没见识了,当初就说直接蒙汗药,非要讲究那些有的没的,一个小娘们,能怎么着?!?”那个灌凉水的,大手拍在桌上,“下次都起开,谁再拦着我办了那个小娘们,老子可真跟你们翻脸了啊!” 另外一个久久不发言,半晌看着窗外数丈的青山,说道:“听说晋王来了扬州,都小心些,还是不要用强的好,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 “谁是胳膊谁是大腿还不一定!要我说还是东宫……”话还未说完,就被那个久久不发言的男人瞪了一眼。 那个灌茶的男人,立刻屏住了呼吸。 玉瑶听到晋王二字,却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们想要捉的人是谁?为何偏又避着晋王?是粮草遭劫的事儿还是崔弘光的事儿? 第58章 怀里的小狮子犬一抽一抽的, 似乎又犯了病。 玉瑶这次本就带的人少,这些大汉粗莽无礼, 她一个女子, 还是要靠着智力来谋算,断不可冲动的去硬刚。 待玉瑶到了扬州郊外的那处兽医馆, 只见兽医馆里一个妇人正绞着衣服踩着木凳往晾衣绳上搭衣裳。 见到玉瑶抱着小狮子犬来, 忽而问道:“我们先生每日只医治一只,您啊,明儿一早再来罢。” 紫檀听了这话, 顿时有些着急,而玉瑶却镇定的看着那个晾衣裳的妇人, 分明是神情紧张, 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看那屋子里一眼, 只怕是有旁的事儿。 玉瑶早年把这些耍心眼的事儿都办了个编了,对这妇人的表情自然是了如指掌。 玉瑶突然转过身, 紧紧地盯着石桌上那碟子绿豆糕。 “舟车劳顿, 明日来倒也可…只是劳烦大姐给碗清水喝、”玉瑶见她眉宇一顿, 不由勾唇, 随后又平平静静的说着。 一个一日里只医治一只小动物的兽医,本就没什么油水,偏偏用的却是宫廷里的绿豆糕。 那妇人想赶紧赶玉瑶走,便端上了煮好的井水。 玉瑶捏起桌上的那块绿豆糕,眯着眼看了半晌,忽然道:“豆糕油糖外溢, 原本就是甜腻伤身之物,大姐撒了三钱寒食散,怕是需要数天甚至几个月才能彻底的发病,这样岂不是慢了?” 玉瑶常年酿酒,用的方法和材料更是千奇百怪,这寒食散她也曾在酿酒中用过一回,那味道,她如今还记得。 原本她不想多管闲事,但是刚才一转眼的功夫,却看到柴房里有一抹白色的身影。 像极了先前遇见秦玄策,站在秦玄策身边的那个女人。 秦玄策这人嘴里毒辣的很,能带在身边,且光明正大的,只有他新娶的妻子————吕淳婳。 那妇人一楞,显然被玉瑶这话打的有些措手不及,张张嘴讷讷道:“姑娘喝完水就赶紧上路,东郊还有一处兽医馆,同样医术超人!” “东郊的兽医馆是去了的,一日恨不得诊上千万个的,光排号便排到东街去了。”玉瑶晃了晃茶盏里的浮沫子。 煮的是上好的川红,茶色乌黑油润,茶条细嫩纹理分明,这是顶级的川红。 顶级的川红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橘香,鲜味很是上口。 可是茶盏里的川红却带了一股旁的细不可查的玉露茶的味道。 “玉露茶掺在川红里,味道竟是如此别扭人。”玉瑶喝了一口就将那茶盏放下了。 戏谑的声音传进妇人的耳朵,让她不由一哆嗦,其实玉瑶刚刚进兽医馆的时候,正房里的主人便让她打发了这个女人。 甚至还称呼她为玉瑶。 她是个只听房内那个主子话的奴仆,里面那人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可是面对着跟前这个脑路清晰又见识极广的女人,她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了。 那妇人黑着脸径直将茶盏收走,厉声道:“姑娘用茶挑嘴,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儿,拿不出什么好茶!”说完又将茶壶收起来,扫了玉瑶一眼,道:“请回!” 听到那妇人的语气,玉瑶更是觉着不对,只是在这穷乡僻壤里,她又的确不敢妄动。 玉瑶反应极快,纤长的手指一下下的点在桌上,听到那妇人一蹦三尺高的模样,不由镇定一笑。 那妇人着急的唾沫横飞,看到玉瑶冷静的不能再冷静的脸,忽然就有些沉寂下来。 她这一套泼妇骂街的水平,在跟前这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女人跟前,不管用。 她狠狠剜了玉瑶一眼,随后进屋去了。 那妇人一进门,朝着内室里那个懒懒靠着太师椅坐着的男人,道:“您还特意嘱咐,让奴婢好生伺候那女人,您瞧瞧,她刁钻又狡诈,她似乎是看到了咱们在柴房里藏得那个女人,好出风头!” 那个靠在太师椅上的男子起身,只见他身穿一件琉璃色的长袍,满头长发用贵重的玉簪簪住,一双凤眼,极为明俊逼人。 “她素来不是爱出风头的,她是猜到了关着的是秦玄策的嫡妻。”那个穿着琉璃色长袍的男子,声音很是清朗,讲话的调调更知他出身不凡。 那妇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赫赫皇家威严,不由手指一攥,心里渐渐有些发憷时,却听那男人,用玉箫有节奏的敲着桌面,狞笑道:“去,她既是乐意管,一并捉来!本太子还当真有话跟她详细聊聊。” 玉瑶看到那妇人久久不出来,思索了片刻,忙带着紫檀出门去了。 紫檀上了马车,只听见玉瑶不停地催促马夫快些赶车。 “小姐,一个兽医馆,咱们也不至于这般,她方才说东郊还有一个,不如我们去瞧瞧?”紫檀看到玉瑶似乎有些焦躁不安,便声音和缓的劝慰着。 “怕是要被围困了。”玉瑶眉头微微皱着,眸底闪过一丝疑虑。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队人马从后面疾驰追赶来。 紧接着,就听见刀剑的声音,马车猛地一顿,有什么东西滚落在了车轮旁。 “这……小姐……”紫檀掀开车帘儿,看到车轮旁那颗流着血的车夫的头颅,她忽然就大叫一声。 吓得几乎要哭了出来。 玉瑶手指按住袖里的那只小小的檀木盒子,这是晋王前阵子刚下扬州时送她的,叮嘱她多次,一定要带着田侍卫和这只木盒子。 还特意再三嘱咐即便在怎么样,一定也要给田侍卫留下行踪标记。 她没放心上,如今倒是真真给应验了。 她手指摩挲着那檀木盒子上的宝相花纹,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当年晋王出征时,他的太傅常氏送给他的,是常氏一门的暗器,杀人于无形。 在危急关头,对着敌人的方位打开,里面就会瞬间万针齐发,且那些梨花针上都已经淬了毒,小小的针尾上又藏有蛊。一旦打开,可抵御几十个人,不管是谁中了这梨花针,都会僵化暴毙。 “苏二小姐不必惊慌,听闻你在吕淳婳大婚上,还为她解围,如今独善其身还是想再看看你旧日解围的人?”一声很是疏懒不着调的声音传来。 玉瑶将快要打开的盒子迅速的合上了,她眉头皱的紧紧的。 太子杨禛?! 他也来了扬州,还绑了吕淳婳…… 她脑中辗转反侧,一阵阵的清明涌上心头,他是故意的,故意设局绑了吕淳婳,故意刺激秦玄策背叛晋王,甚至还故意设圈套,用一只早已感染了的小狮子犬,来引自己入局。 她抬手敲了额头一记,心中的懊悔满满的。 太子既是敢来,这说明他跟扬州粮草遭劫的案子密不可分,而劫持了她,就是对付晋王最有效的筹码。 她现在当真是后悔没在路上给田侍卫留个标记…… 风呼啸在中空,夕阳斜斜的淡淡的,萦绕着一抹似墨的烟霞。杨禛走到马车前,一双大手掀开车帘。 见到玉瑶那双流波转盼的眸子,杨禛不由斜靠在马车壁上,环胸故意刺激她道:“好端端的不跟着他在行馆,偏生来了本太子的地盘儿,玉瑶,你说你是存心的呢,还是有心的呢?” 他就是这般,明明身居高位,却总是要怄的旁人断了肠去,恨不得让人撕碎了他! 玉瑶手里握紧那个紫檀木的小盒子,只见他一双凤眼微微扫过她的袖,挑挑眉道:“你若敢开,我保证吕淳婳会全身裂碎而亡。” 玉瑶皱皱眉,还未说话,就见他抬手揪着吕淳婳,猛地将她推在地上。 他力气很大,毫无怜惜之意,随手一扔就像是扔了一只猫儿狗儿一般的。 吕淳婳胳膊肘撞在了一侧的石块上,有些吃痛,冷汗从额角落下,但仍旧隐忍不发,很是倔强的忍着,不落一丝怯弱。 玉瑶抬眼漠然看着太子杨禛,冷冷道:“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太子听到这话,不由挑眉一笑,径直伸手擒住玉瑶的下巴,手指用力,道:“本太子要江山。” “江山自然是太子的,只要安安分分。”玉瑶伸手推开他的大手,白皙的下巴上留下了几个指印子。 “越是挑衅,越容易出事,越出事就越会失去皇位。”玉瑶沉稳的说着,想起上辈子的太子的命数。 如果换了别人,太子早就听得不耐烦了,甚至会差人拔了说话人的舌头,可是这等不中听的话用玉瑶的嘴来说,他听出来玉瑶是故意拖延时间,可是他又莫名的觉得哪里是正确的。 玉瑶看着太子有些复杂的神色,心里也是一阵不踏实。 太子性情凶残不羁,会饮鸩止渴还是背水一战,她也不能保证。 只是现在唯一她能做的,就是保住吕淳婳,她保住了,就等于给秦玄策吃了一颗定心丸。 到时,晋王的处境也不至于很为难。玉瑶战战兢兢地谋算着每一步,太子也深知此次一旦失手就会全军覆没。 倾巢之下没有完卵,尽管他如今捉住了吕淳婳,也考虑到用吕淳婳来刺激秦玄策,将有一定成功的几率,但是粮草能否顺利运向云南府,这还是个未知数。 正在这时,忽然北侧的草丛中,一阵阵兵马躁动的马蹄声。 片刻之后,马车外传出了剧烈的打斗声,紫檀将玉瑶紧紧挡在身后,“小姐,从后面走!”紫檀将后面的那扇小门打开,生怕有人乱来,整个身子紧紧挡在玉瑶身后。 “王爷来了。”玉瑶伸手握住紫檀的腕子,她说这句时心里是有底气的。 而紫檀听到晋王来了这四个字,也是顿时松了一口气。 晋王就是定心丸,无论多大的事,哪怕是天塌下来,只要晋王在,一切都是可以顶住的。 外面兵戎相接,太子身边的侍卫身上已经脏乱不堪,打斗中也被伤了脖颈,猩红顺着伤口渗出血来。 太子不在意,抽出长剑,他是个喜好打仗且残忍的人,这等场面他最是热情的。 正要过去,却被一旁一个中年男人拉住,意味深长道:“太子,晋王的人,怕是晋王快来了。他若看见您,自然会往云南方向查探粮草,到时怕是会出大事。。” 现在宣帝因为定襄郡和安乐郡的事儿急的焦头烂额,若是当真知道粮草的事,怕是连夜分兵剿灭自己。 太子皱皱眉,那个中年男子抽出长剑,朝着马车里重重刺去,不想还未探到车马帘子,就被太子打落了剑柄,“不许伤她!” “可是……” “走!”太子最先上马,径直抄小路去了。 太子身边的人都是死士,跟晋王的人缠斗了半晌,直到晋王来了,玉瑶和吕淳婳才被解救出来。 不待玉瑶询问,就见晋王一把将她按在怀里,没有责怪,没有问询,而是像是担心的东西忽然失而复得一般。 “王爷,如何找到的??”玉瑶环住他的大掌,心里一阵浮生安稳的感觉。 “吕氏沿路留下了标记。”晋王淡淡说了一声,大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玉瑶听到吕淳婳聪慧的留下了标记,不由红了脸。 他千叮咛万嘱咐的让自己带着田侍卫,若是再不济也要留下标记,她权当耳旁风了,若不是吕淳婳留下拿下标记,当真不知道该如何。 玉瑶觉得脸很涨,半晌却抬起头来,朝着晋王定定道:“是东宫!” “东宫?”晋王清冷的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后又泛上那么一丝微妙的,怀疑。 察觉他的表情,玉瑶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晋王片刻后,目光最后落在了他腰间的那只香囊上。 她不由蹙起了眉,眼睛都瞪圆了,“这香囊是婉侧妃送的?” 晋王垂首,这才看到衣裳上垂挂的香囊,他素来是由着苏公公服侍穿衣,至于搭配的什么,他从来不上心的。 香囊这等小的不能再小的,他就更不知道了。 玉瑶见他似乎不知道,不由回过神来,好笑的看着他那张美如冠玉的脸,“最近读了些有趣的书,上面说若是小妾越上乱来,就要暴打一顿再拔掉指甲。” 晋王抬眼静静看着玉瑶,随后抬手揉揉她的发心,道:“可是饿了?” 玉瑶皱眉,“人家正说正事呢!” “本王路过另一家兽医馆,可医你的小狮子犬,可去?” “……” 第59章 扬州行馆, 珍珠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细雨, 雾气薄透朦胧, 院子里的柳树也被细雨冲刷的新芽亮晶晶的, 青石板路的洼地处积存了许多雨水。 “但愿王妃平安”珍珠望着地面上亮盈盈的水洼,手指微微颤抖, 眸色哀婉, “总觉得眼皮跳,果然还是出事了……” 正担忧着玉瑶和吕淳婳被劫持的时,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珍珠踮脚, 望见是玉瑶平安归来,自然心中欢喜。 ”太后娘娘千叮咛万嘱咐, 都怪奴婢照顾不周。”珍珠见玉瑶面色有些憔悴, 顿时眼圈有些发红。 玉瑶轻声一笑, 扶起地上跪着的珍珠,“你是我的人, 日后不必总是跪来跪去的, 我瞧着眼晕, 你瞧瞧紫檀, 什么时候跪过我。” 紫檀也正自责着,听到这没头没脑的宽慰的话,忽然就红透了脸。 “行了,总归没事儿就是最好的。”玉瑶手指轻勾衣带,微带民间烟火尘气的衣带轻然落地,“珍珠, 你来时曾说你养的昙花是早开的品种,我瞧瞧可是开了……” 见到玉瑶不愿意再提今日被劫的事儿,似有强烈的翻篇的意图,两人也便识趣的不再提了。 珍珠与紫檀对视一眼,直接踱步进屋搬出了那盆子养了许久的昙花。 昙花这种花之所以美,就在于它的短和绝美。 花期极为短暂,开时又有种拼进了生命极致的惊心动魄。 玉瑶喜欢昙花,就是喜欢它这点,不像是桃李那般开满整个花期,昙花开时就像是美人独上高楼,不恋尘世不怜九个,一次超脱的往生,极短却又极为令人惊诧记忆尤甚。 三人守在昙花跟前,整整将近一宿,珍珠看不下去了多次催促玉瑶去歇着,紫檀最后也困的哈欠连天。 可是玉瑶却格外的精神振奋,对于喜欢的东西,她总是这般极致的精力,哪怕事后累病了。 “小姐,您瞧,开了——”昙花的花瓣在暗淡的夜里瞬间盛放,映照跳跃的烛火,一股孤寂的美。 玉瑶心里一种莫名的情绪瞬间燃烧起来,一双清媚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那株昙花。 昙花夜放,转瞬即逝,三人呆愣愣看着那株昙花,玉瑶盯着渐渐枯萎的花瓣子看了半天,然后脑中闪过上辈子的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 如昙花般短暂,如昙花花期一般荒唐。 玉瑶埋下头去,随后打了个哈欠,穿着软软的鞋儿,躺在了一侧的架子床上。 珍珠和紫檀相视一笑,给她盖上了被子便出门去了。 第二日清晨,玉瑶还未起床,就觉得眼睛一阵阵的发昏,想要伸手取茶几上的茶水,忽然嗡的一声,眼睛又出现了前阵子那般的失明的症状。 紫檀进门见到这种景象,顿时吓得发慌。 着急的出门去找晋王,却迎头遇见了捧着木盒来的吕淳婳。 紫檀着急,只是跟吕淳婳微微行礼,便要朝着晋王的前院去,只是还未迈出脚,就被吕淳婳轻轻拽住了胳膊。 “王爷和我家夫君正商议政事,姑娘莫急。”吕淳婳将木盒递给紫檀,微微一笑道:“眼疾这事儿自然要寻郎中来治,寻了王爷和旁人,自然只会让这些人着急担心。”她声音轻柔婉转,神沉稳柔和。 天然的给人一种安定感。 吕淳婳进门,见地上碎裂的茶盏,并没有多说话,而是径直走到玉瑶的身旁,一双白腻的手温暖地握住了玉瑶的,“我也曾患眼疾,以身试药,如今已经算是痊愈了。” “眼疾?”玉瑶心口发闷,可是听吕淳婳刻意加重眼疾二字,顿时心里起了疑心。 吕淳婳见玉瑶面色闪过些情绪,不由笑了笑,朝着站在一侧的紫檀轻声道:“我和你们主子还有些话说,你们若是不放心就在门外等着。” 紫檀看向玉瑶,正犹豫着,忽听到玉瑶道:“嗯,出去。” 紫檀侧目扫了吕淳婳一眼,心下不安宁的出门去了。 “王妃,我有一物交给王妃。”吕淳婳将一个包着黄步绸的东西按在玉瑶掌心。 玉瑶捏着那根干干的东西,不由微微皱眉,随后拆开那黄布绸,手指摩挲上面干干的字体,上面是一个胤字。 玉瑶大惊失色,不由转身一把捏住吕淳婳的腕子,“你为何有?” 这是她上辈子在宗人府时,刻下的晋王的名字,含着对晋王深深的内疚。 这种东西,没人会有,除非……重生。 最后这种想法令玉瑶神情莫测,一张樱唇顿时微微发抖。 “王妃如何来,我便如何来。”吕淳婳轻轻握住玉瑶的手,瞧见玉瑶一副紧张的神色,不由敛眉一笑,“佛法讲究轮回,王妃有深深遗憾,我亦是如此。” 玉瑶轻轻皱眉,还未询问,就听她淡淡道:“当年我染病,义父曾请了太医夏氏为我医治,我年少不知事,倾慕了一辈子……” “夏木龙。”玉瑶轻轻一句。 秦玄策和吕淳婳的事儿,她是草草知道些的。 “有失必有得,眼睛是心的窗,心上的遗憾,这辈子眼睛必然遭疾。”吕淳婳将一只干透的黑灵芝按在玉瑶掌心。 “将这黑灵芝磨成沫,加入梨花酒和茯苓,每晚用丝帕打湿敷眼。”吕淳婳将另外一本子医术记录放在玉瑶枕边,“里面还记载着针灸和服用的药物,王妃且上心,找个好的太医,务必在一个月内治好!” 听到吕淳婳说的这般笃定,玉瑶漫好奇道:“你大婚没几日,就染病起疹子的,可是这眼疾引起的?” “并非疹子,而是晚医了三日,若不是胡神医,我怕是就要失明了。”吕淳婳手微微抚平衣裙上的褶皱,动作轻轻地,像是一朵在风中颤动的水仙花。 “淳婳,你把手伸出来。”玉瑶转身从一侧的雕着喜相逢纹的梳妆箱里取出了一只玉镯子套在了吕淳婳的腕子上。 那玉镯子中间有两个小小的空洞,洞口用檀香堵住,里面塞了些绿色的药粉,一戴上腕子上就有股暖暖的感觉,一股热气也像是从空洞中散发出来。 “这是大婚时,王爷送给我的,只是我身子并不虚寒。”玉瑶伸手拉了拉身上的淡黄披风,一双眸子微微眯着,显得更容光照人,“看你唇色发白,像是有寒症,带着这个暖药镯子刚刚好。” 吕淳婳认识这镯子,这是高丽国进贡来的,只有两只。 早年她随着义母入宫,见过太后有一只,还以为另一只被皇上赏赐给了哪个宠妃,不想竟被晋王讨了来送给了玉瑶。 细细推算,这镯子应该是晋王远征凤翔郡守叛乱时得来的。 而瞧着玉瑶这辈子跟晋王的感情也很好,这般贵重的镯子,眼都不眨的直接送给她,倒是让她倍感意外。 “这等贵重的镯子,举国上下只有两只,我怎么能戴的起这等,再者这是王爷送给王妃的大婚礼物,我更是不能收。”吕淳婳是个进退有礼的,考虑到这些,自然不会轻易就收下。 “我身子是燥热体质,大婚前王爷并不知道,只是想把好的送来,如今让他再送这等,怕是他也不送这等了。”玉瑶拍了拍她的手,全然一副轻松的模样。 吕淳婳赶紧道谢,“那便多谢王妃相赠,淳婳自会好好戴着。”说完便坐在了一侧的绣墩上,自然而然的朝着玉瑶说了好些医治眼睛的事儿。 玉瑶一直盯着她的脸看,自然看到了她眉眼里的眼神,一股别致的沉稳和忠诚。 玉瑶暂时读不出为何在她眼里出了那样的眼神,兴许是经历了上辈子的事儿,想要投靠晋王,也许是旁的。 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吕淳婳便回去了。 玉瑶送她到门口,注视着吕淳婳远去的背影,不由微微眯眼。 午后的细雨益发绵密,吕淳婳从假山后走至后院子的小道上,油纸伞被雨水打的湿漉漉的,遥望远处地上被淋的干净的小草儿一叹。 初初听秦玄策提起晋王妃,今日见她浅笑盈盈的模样,尤其是性情大方的赠送她暖药镯的模样,看上去更是格外的娇艳万状,明艳不可方物 。 晋王……喜欢她,自然是有道理的。 铜镜微微移开,晋王来看了看玉瑶,因为粮草被劫和割地打仗的事儿,晋王这几日要处理两百份公文。 再加上扬州这边的官员怠政,每次说个什么事儿都磨磨唧唧的扯到仁义道德上去。 所以,这个节骨眼上,晋王最是忙的。 玉瑶送走晋王,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的。 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东宫秘密抵达临川郡后,活捉了临川郡守,假借临川郡守的名头,私下巧立名目,用神佛钱来诬陷晋王。 上辈子她甩手掌柜一般,什么事儿也不管,可是这辈子细细推敲这事儿,心里却极度不舒服。 玉瑶梳着长发,脑中全是神佛钱的事儿,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儿。 正想着,珍珠忽然进了门,将一封书信递给玉瑶,低声道:“王妃,东宫那边的信。” 听到东宫这两个字,玉瑶瞬间没有思考神佛钱的精力了。 “东宫?” 暗卫就站在房顶处听着,玉瑶脑中混混沌沌的,但是却很巧地看到了窗外倒映在墙上的那个半斜的人影儿。 玉瑶脑中盘算着,暗卫是晋王的人,还好说,可若是东宫的人,她就更该撒谎,借着暗卫的手来混淆东宫的视线。 房顶上的人,像是看透了玉瑶的心思,斜睨了墙上的影儿,随后便顺着房脊走了。 “王妃,为何东宫会?”珍珠微微皱眉,眉目里闪过迷茫。 玉瑶看了她一眼,对珍珠道:“在郊外劫持我和淳婳的,就是东宫。” “东宫……他怎么来了。”珍珠听到这事儿却奇怪了,眉宇里也闪过一丝丝的复杂。 第60章 每年朝里的皇室来扬州, 扬州府尹的夫人方氏都会举办宴为随行的女眷接风洗尘,这次晋王来, 扬州府尹夫人更是精神振奋, 宴会规模也要比其他皇室来时要盛大许多。 这次因为粮草被劫的事儿,举办的位置选在了水榭, 玉瑶带着珍珠到的时候, 除了恒王妃外,其余的扬州有头有脸的女眷都已经到了。 扬州府尹夫人方氏带着幼女出门来迎接玉瑶,热情的说了几句话后就把玉瑶介绍给大家。 玉瑶微微一笑, 缓缓扫过众人,见最前面的郑夫人面色发黄, 满头珠翠, 十足一个中年油腻贵妇的模样。 还有几个夫人生的很是貌美婀娜, 一拥而上的与玉瑶寒暄了一阵后,便簇拥着玉瑶去了水榭。 水榭处已经安排好了伺候的婢女, 当着众人的面儿, 方氏单独请了玉瑶到正中入座。 郑夫人因为肥胖, 追上来后就气短促, 额头上也冒出细汗来,胖胖的手抓着衣领子。 方氏瞪了郑夫人一眼,随后将另外一个婀娜干净的夫人安排在了玉瑶灯挂椅旁,那个婀娜的夫人因为胆怯,只是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弯着, 投下片片阴影。 方氏瞧见后又和玉瑶寒暄了好一阵子,才又在玉瑶左侧坐下。 水榭正东的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唱戏的花旦是把好嗓子,玉瑶听不得方氏的聒噪,只是吃着蜜饯,单手托腮地看戏。 锣鼓作响,方氏被一旁的夫人说的民间八卦给吸引了去,随后就有婢女捧着碟子鱼贯而入,细细长长的手指将菜肴和果子摆放在女眷的茶几上。 各式各样的扬州菜肴整齐的摆在桌上,一抹甜香气瞬间在水榭内弥漫。 酒宴开始,唱戏咿咿呀呀,孩童的声音更是脆生,仿佛夜里的大鸭梨儿似的,众人吃着欢心,看的热闹。 忽然四丈远的地方,七八个黑衣蒙面人突然闯进来。 领头的蒙面此刻松指射出一箭,“嗖”的一声,正扎在了水榭旁的楹柱上,吓得那些贵妇人们拔腿就跑,接着两只羽箭嗖嗖两声,一箭贯穿了水榭后的凉亭门。 守在门口的两小厮,吓得一声跪在了地上。 那些贵夫人们从来没经历这事儿,吓得踩踏、推搡着,水榭里瞬间陷入混乱。 方氏惧怕玉瑶出事,忙差了小厮极力护着玉瑶。 水榭混混乱乱的,酒席上一个穿着葱黄圆袍的男子,捏住玉瑶用过的酒盏,眼角眉梢隐隐含着一抹森然的笑意,身子斜斜靠在灯挂椅上,朝着身侧恭顺的中年和尚道:“方才可是看清了? ” 中年和尚坐在男子身侧,说话很是拘谨,“太子殿下,善易者不卜,但是那个女子最好不要放在心上。” “哦?” “盈盈笑语,如花似玉,乃我大隋第一美人,只是短命。”和尚叹了口气,目光平和地看向远方。 “可有化解法?” 东宫太子杨禛薄唇一勾,俊朗的眉目里却带着一抹笃定。 中年和尚但笑不语,道:“各有姻缘,殿下何苦?” 东宫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道:“可有化解之法?” 他脸上没了往日不恣纵的神情,而是极为清冷严肃,这幅模样看起来倒是和晋王有七分相像。 可中年和尚并没明白,为什么东宫这等不择手段地忽然会问起化解晋王妃短命的法子……中年和尚想起早年玉瑶未嫁入晋王府时对东宫的穷追猛赶,一联想就立刻猜出东宫可能也是存了些心思的。 一旁另外一个穿着紫色长衫的男子,扫了中年和尚一眼,随后朝着杨禛道:“殿下,短命跟我们也无关,眼下还是大事要紧。” 他眼神示意杨禛。 经他这句话,杨禛手指捏住玉瑶用过的酒盏,猛地灌下一口清酒道:“嗯,大事要紧。” 一个中年道长听到这儿,笑着捻着手指,半晌忽然朝着穿着紫衣的男子道:“殿下苦守那么多年,若是此刻只顾大事,倒是忘记了最初的缘由了,至于何为大事,殿下比你我更清楚。” 杨禛猛地攥住酒盏,勾唇苦苦一笑,“最初的缘由……” 紫衣男子的心情陡然就转了弯儿,觉得有什么东西隐隐攻破了土壤,一下子就冒出嫩绿的芽儿来,随后强作镇定道:“帝位就是最初的缘由。” 中年和尚道:“贾公子自幼学得是权谋之术,我们在说什么,你自然是知道的,若说不知道也便是假道学了。” 贾稻道:“假道学?先前的苏太师嫡次女,我倒是知道她对殿下的心意。可是现在的苏太师嫡次女,是晋王妃。” 听到晋王妃三字,杨禛猛地把手攥紧。 “先前?先前殿下为了苏太师嫡次女,从来不带兵的殿下,亲自上了战场。”那个道士气得几乎要笑了,“若非晋王抢夺,苏太师嫡次女如今是太子妃!夺妻之恨岂能罢休?!” 说完,又继续道:“殿下知道皇上赐婚晋王后,第一次顶撞,第一次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一宿!你说缘由,缘由自然是夺妻之恨。” 杨禛面无表情,一双凤眼里甚至全是凶残冷漠,可是脑中心头却全是玉瑶当年追着他跑的光景。 那时的苏玉瑶年少不知事,浮夸的将追求他的态度做尽,最后闹得风风雨雨满城皆知,京中贵女畏惧苏太师家世,不敢与之相争,可是这对选太子妃来讲,并不是好事。 多谋如杨禛不可能看不出来玉瑶胡闹惹出来的后果,这会让他错失真正强大的外戚资源。 但即便如此,杨禛还是……由着她胡闹,由着她闹得人尽皆知,对她百般包容。 甚至私下处置说玉瑶坏话的那些碎嘴纨绔。 他一直是轻狂不羁的,可是对她,他的确是上了心的。 这也是为何玉瑶出嫁后,他总是那般对玉瑶凌弄欺负。 玉瑶的喜欢是一时兴起,可东宫却是认了真的。 中年和尚沉吟了半晌,道:“不着急,前尘姻缘,只要想,都是事在人为。” 说完,和尚目光平静地望着玉瑶走远的身影。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句,谁知,杨禛却勾唇一笑,恍然道:“也是,事在人为。” 在皇位这场斗争中,一旦登基,什么都是可以人为操作的。特别是在皇帝跟前,他可操作的空间更是卓有成效。 他与宫中那些宦官是关系很好的合作伙伴,那些宦官素来被晋王压制,如今皇上病重,思维不清,那些宦官更是接掌插手了不少的奏折朝事。 现在晋王忙着处置契丹和奚国的事儿,但是士兵军饷却是要费力筹集的! 那些宦官便不是有意刁难,随便说两句闲话,比如晋王所在的扬州有帝王之气,在病重意识不清的皇帝耳根子旁念叨两句一定要小心。 依照皇帝那多疑的性情,再加上意识不清,把晋王定义为造反,然后对晋王动手也是好操作的。 宫里的宦官冲口一言,原本就是刻意诬陷的,而皇帝此刻已经病重昏沉,关键问题上已经把握不住了,听到皇位、造反四个字,顿时就敛了敛神色,当即下令:“斩杀造反又拥兵自重的晋王。” 而带兵征伐晋王的正是东宫。 东宫搬出朝廷法律,一条条肃穆板正地扣在晋王头上,整个朝廷大员听了这消息,交头接耳的近乎崩乱。 元光八年,契丹、奚国、云南联手举兵反叛,大肆贪食大隋边关城池,云南府尹以“清明”为号,建立新国,国号大周。 这事儿一起,满朝群臣震惊,病重的皇帝更是气的当场暴毙。 东宫太子杨禛监国,秘不发丧,而是立刻派了五位大将前往扬州讨伐晋王。 可晋王却目光长远,早已联通恒王、平王随同扬州军八万斩杀了叛乱的云南府尹,奇袭了东宫的五位大将。 东宫却因为秘不发丧,被宦官背叛,走漏了先帝尸身腐烂的消息。 因为无视忠孝,东宫丧失人心,举国唾弃,弄得士气低落,节节溃败。 元光八年秋,东宫被身边的谋士行刺身亡,然而晋王却成功击退了契丹和奚国,尽得世人之心。 *** 豫光元年,春。 茶馆中熙熙攘攘,小二端着茶水来回沏茶收茶钱、 坐在正中的梳背椅上说书的先生,却是绘声绘色,一双书生气的眸子泛着光泽,“众臣工跪在京城东华门前,手捧皇袍请晋王登基……” “你快得了吧,晋王是大隋摄政王,哪里来的黄袍加身?!”茶客端起瓜子朝着说书先生扔去。 说书先生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半晌撇撇嘴,“那是因为登基有六宫……充实六宫……有人吃醋不乐意罢了,江山和美人,大抵都是美人赢的次数多!” ,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媚妾》,感兴趣的宝宝们收藏呀。 【文案】 秦玉绵是应天府最明艳出众的庶女,是继母余氏最大的心头刺儿,直到玉绵被应天府武老夫人看中,想聘进武国公府,余氏对她的态度才堪堪好了些。 被继母逼迫嫁人那天,她第一次遇见那个白衣胜雪又俊雅至极的男人,而那男人正被自家矮墙的垂丝海棠所吸引。 玉绵深深地看着跟前这个雍容华贵、嘴角噙着浅笑的男人。心里默默地想着,与其被继母强逼嫁给已经娶妻的武国公府世子,倒不如暗度陈仓,借着跟前这个俊男人彻底离开应天府。 想到这儿,玉绵缓步走到矮墙旁,敛着一双水杏眼儿,娇柔地用折扇托住了垂落的海棠花,顺势展开了折扇上的意味明显情诗…… 赵恒垂眸看着那首情意绵绵的诗,不由紧紧皱眉。 跟前这个女人,袅娜纤巧又鲜艳妩媚,可惜行为太过浮浪不经。 【小剧场】: 婚后: 玉绵揉着眉心,“若是当初嫁给武国公府世子,也是不错的……世子他丰神俊朗,不像殿下,说妾浮浪不……” 话未说完,唇便被堵住,腰身陡然一轻。 玉绵笑着勾起男人的下巴,“这会子,又是谁浮浪不经?” 赵恒:…… 第61章 番外·东宫 记得那是他六岁的冬天, 雪下得很大,四周的红色宫墙也被雪盖的严严实实的。 地上的大雪被踩踏后凝结出层层冰霜, 东宫太子疾步朝着母后的宫殿未央宫走去。 寒冷的冰雪不断朝着幼小的太子脖子里灌, 冰冰凉凉,一如他的心情。 见到架子床上蒙着的白布绸, 杨禛的一张圆圆的脸儿一下垂了下来, 自打去年,母后失宠,他已经足足一年未见母后, 今日父皇急召,不想竟是见母后的最后一面。 皇上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上, 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 褐色胡子, 精光四射的眸子看着窗外的雪。 杨禛长跪在地上,被冰雪打湿的衣裳透着无尽的寒凉一丝丝地透进膝头里。 整个大隋, 都说皇后娘娘贤良淑德, 最是母仪天下, 可是再贤良淑德也比不得后宫佳丽三千。 更何况, 当年父皇选择母后为皇后,并不是爱慕,而是看中了母后的家族。 杨禛抬头,看着望着窗外白雪的父皇,随后又侧目望着床上已经凉透的母后。 “皇后贤淑,赐封谥号孝贤, 葬东陵。”皇上双目一转,声音淡淡泊泊,没有一丝感情,仿佛说的是一个大臣,一个毫不相关的外人。 杨禛唇边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敛眉垂下头,眸子里隐忍和绝望被敛下的睫毛遮住。 整个未央宫,只听见东宫细细奶奶的叩头谢恩声。 他是东宫太子,自幼被太傅教导要克制情绪,如今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丧母之痛,如同刀缴,可是他却没有跟那个精明阴毒的父皇争辩一句,因为他很清楚,跟薄情帝王再怎么争辩都是没用的。 皇帝负手走到他跟前,抬手怜悯地拍拍他的头,随后便朝着御书房去了。 没过半个时辰,就有四十个得道高僧来未央宫做水陆法事。 听着那些经文,杨禛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冬日的雪早已停了,明净地太阳照亮了整片红墙绿瓦。 整个后宫除了他,每个人的心情都像是今日的日光,美妙而宁静。 宁静到摧毁一个人最后的善良。 元华四年,他舅父被言官举报勾结贵妃毒害皇嗣,被诛九族。 而杨禛却笑着目送他舅父去刑场,当着母族一门,笑着将斩首的令牌扔在舅父膝下。 舅父震惊的望着跟前这英俊讨喜的外甥,但是,他却再也无法跟当年那个六岁可爱稚气又总拉着他的袖要糖吃的团子对上号……… 如今十九岁的杨禛,不是外甥,不是东宫,而是一个手段恶毒凶残的流氓。 见血就开心,害死人更开心。 红墙金瓦,廊门柱角,杨禛脚上沾着舅父的血,一一行过东华门,肆意而放纵,像是个没了心的人…… 当朝皇帝看到他这幅模样,竟有些不可置信,废黜东宫的绯闻也在整个朝廷流传开来。 后来,皇上去山东祭祀泰山,出行前让东宫监国处理朝政,原本皇帝以为杨禛会用自幼学过的《道德经》和《南华经》修身之道来治理江山。 不料,却处处传来太子残杀忠臣的事儿。 一见此景,皇帝眉心的“川”字不由加深几分,没等祭祀完成,就不顾一旁小太监的劝阻的回了宫。 还未到御书房,就听到御花园里一阵女人的惊恐声,而太子正衣冠不整地蒙着眼睛,拿着匕首追着那些女人。 “皇上,已经死了三十个了。”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躲在皇帝身后,一双眼睛扫过满是血的女人。 皇帝皱眉,冷笑两声,“生死有命,你以为这样,你母后就能从东陵里爬起来?!”说完,瞪了杨禛一眼便拂袖而去。 杨禛一怔,但是没片刻,薄唇就浮上了残忍的笑容。 对于刚才的话,他早已听不进去,他也早没了挽回母后的念头。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坏了这个害死他母后的男人,最真爱的江山。 而那些假装胆怯的宦官,就是一颗颗的钉子,等时机到了,就会把皇帝钉死在那他最爱的龙椅上。 杨禛意味深长地看着皇帝走远的身影,有些失笑,“接着来!!” “慢着!”一只软软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袖。 杨禛皱眉低头看跟前这个不怕死的少女,随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脏了的纸鸢被他踩在脚下。 杨禛勾唇笑了笑,左脚径直抬起,随后重重地踩碎了那纸鸢的竹骨。 一双歹毒又英俊的眸子斜斜看向跟前这个少女。 原本以为她会吓哭,甚至会吓呆了、跑了。 不想她竟笑着抓了他的手,声音软软却又清脆,“踩得好!” 杨禛皱眉,见她脸泛红霞,像是刚跑了很久的样子,一双眼睛更是微娇艳姿媚,虽说年纪不大,却有股明艳让人不敢逼视。 那少女往后退了一步,红唇微微一弯,眼睛笑的像是天上的星子,“懿贵妃罚我追纸鸢,腿都跑断了,多谢你这脚,否则我这脚踝怕是要跑断了。” 可是,杨禛突然一把将她拉进怀,匕首抵在她喉咙上,阴鸷道:“你是懿贵妃派来的?” 那少女又是一笑,大胆地伸出手指拨开他的匕首,甚至落落大方地径直坐在他的石桌上,捏了一颗他最讨厌的青梅蜜饯,塞在嘴里道:“我若她派来的,怕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哦?” “我是叫苏玉瑶!苏太师二女,你呢?!”玉瑶望着他那张英俊讨喜的脸儿,半晌却酸的皱起眉。 杨禛道:“苏玉瑶?” 说完,又把玉瑶手边的蜜饯碟子移开,一双凤眼紧紧逼近她,“这蜜饯味道如何?” “酸……且腥!”玉瑶皱皱眉,拉着他的袖子把碟子拽回来,道:“只是味道倒是很稀奇,从未吃过的。” 杨禛扫了她一眼,道:“自然,添了人血酿的。” 听起来,他很认真,语气里还带着一抹警告。 听到这话,玉瑶手里的碟子一下跌在地上,胃里也一阵阵的翻江倒海,做呕吐状。 杨禛抬起眼睛,薄唇噙着一抹笑意,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不是人血,是酿造的过度,酸了。” 玉瑶蹙眉看着他,半晌却将一个小小的圆木盒子放在石桌上,一边揭开盖,一边心疼道:“这是从京城的芙蓉轩买的,排了个把时辰呢。” 杨禛冷哼一声,抬手将那盒子点心弗在地上。 点心沫子撒了满满一地。 他环胸靠在楹柱上,一双凤眼不住打量玉瑶,似乎想看看她急下来如何聪明的化解。 只是未曾料到,这个小丫头竟嚎啕大哭,用头重重拱在他腰带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都抹在了他的袖上。 他素来洁癖,可是奇怪的,他并不讨厌她,甚至还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直到她母亲出宫时,来寻她。 *** 再后来,她初长成,随着她母亲进宫游园。 那又是冬日萧索,梅树上被太监宫女扎上了精致的宫灯。 他素来没盼着谁,可是那次却是从早一直期待着。 她一身襦裙,脚上穿一对葱黄缎鞋,翘起的鞋头上缀着一颗红宝石,一步步的踏进凉亭,轻轻缓缓,一下一下像是踏在他心头。 凉亭内的太后端着茶盏,对她的美貌夸赞不断。 他静静地斜睨她一眼,只见她眼波流转,神情娇媚,全然没了那年的刁蛮胡闹模样。 不过,他依旧喜欢。 只是一盏茶还未用完,就听到了皇帝赐婚的消息。 那个大胆胡闹能左右他心思的苏玉瑶,被皇帝赐给了晋王。 再后来,就是玉瑶将他送的唯一一只戒指还了回来,还一副真心祝愿他和她表姐曾莞的模样。 他大手一拂,那戒指摔在地上,摔得粉碎,就像是那年芙蓉轩的点心。 他心里最后一抹火苗彻底的灭了,再也没什么情谊,构陷害人总是在顷刻间。 他原以为对苏玉瑶也是如此,直到那个和尚判定玉瑶短命,他心里一悸。 这才彻底的明白,他这辈子都放不下那个笑着抓着他衣袖的那个女人。 只是他放纵恣意的歹毒并禁不起折腾,比起晋王的用兵如神,他不堪一击。 这才多久啊,就彻底的败了。 战场之上,硝烟滚滚…… 他终究还是一人,一如在未央宫那蒙着白布绸的皇后尸身旁,一如满府热闹却无尽孤寂的东宫。 杨禛睁开眼,望着皓蓝的天空,弯了弯唇,手里攥着已经发黑的芙蓉轩的点心沫子,“阳光真好……像她那年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