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攻略》作者:水之初 【本文文案】 男主疯批美强惨|打脸|先婚后爱|救赎 小赵意外穿进漫画里成了晋王妃,大婚当夜,晋王宋祁玉掐着她脖子想取她性命。 疯批的宋祁玉,处处想利用她,处处想置她于死地。 为求生路,小赵不断套路哄(骗)宋祁玉,杀伐果断的宋祁玉在她的套路里步步深陷。 后来他真香了!!! 比如—— 她拿着栗子糕,抵在他的唇上。 “王爷,你尝尝,很好吃。” 宋祁玉脸上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默不作声地张嘴,连同她的手指一起咬了下去。 见她痛得倒吸气,宋祁玉唇上的笑意更深,却若无其事地说道:“确实好吃。” 又比如—— 她想喂他栗子糕,沦为妻奴的宋祁玉虽蹙着眉,却乖乖听话张了嘴,于是猝不及防地被她塞了一嘴。 他无奈地看着她,纵使他不爱吃这甜齁的玩意儿,但他还是全部都咽了下去。 再比如—— 某人犯错了,请求将功补过。 宋祁玉道:“既然你想将功补过,我给你这个机会。” 话音一落,她立马被他扛回了寝殿…… 友情提示: 1.又甜又虐,古早味权谋,HE|双C|1V1 2.男女主智商在线|势均力敌|棋逢对手 3.架空,别考究历史 4.建议各位小可爱看作话,有小提示O(∩_∩)O 5.前面部分不建议跳章阅读,因为多处伏笔,如果后面看不懂,请回看前面。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祁玉,赵子衿 ┃ 配角:林沛 ┃ 其它:《公主与驸马》《芙蓉倾城》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晋王美强惨又疯批 立意:不向命运低头,励志改变人生。 第1章 惊魂 元和四年,祁国晋王娶亲。 皇帝敕太卜令择良日选吉时,定于八月初九,将大赦天下。 此时仲秋之际,天有异象,雨雪三天。 赵侍郎家的小女儿赵子衿,便在这样的黄道吉日嫁进了晋王府。 本该普天同庆,可如今大雪封路,似乎并非吉兆。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却独独不见新郎宋祁玉。 再盛大的婚礼,再热闹的场面,没有了新郎官,注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为赵子衿送嫁的人很多,朝野之上那些达官显贵纷纷前来道贺。 家里的老老小小,全都忙着迎来送往。朝臣们寒暄客套,只字未提赵子衿的婚事。今天出嫁的人是她,可没有人在意她。 大家都知道,她是赵家不受待见的三小姐,母亲因她难产而死,她不过是灾星罢了。 如今就连出嫁,于仲秋时天降暴风雪,百年难遇,别人对她就更加敬而远之了。 没有人在意她,即便她嫁的是享有盛名的晋王,来道贺的人,贺的只是晋王妃这个身份而已。 她不明白,士族里头那么多的大家闺秀,为什么晋王偏偏选中了她。 不过转念一想,她也不意外。 父亲赵问頫是朝中正二品中书侍郎,从前战功赫赫,前些年又承袭祖父侯爵,安庆候在朝廷里一直是响当当的人物。 因此即便她是不祥之人,也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 赵府上下人人红光映面,可赵子衿没有感到喜庆。她觉得自己似乎是院墙边上的红灯笼,昨夜被风吹落下来,在树上挂了一夜,被雪冻裂,也无人过问。 她猜不透别人复杂的心思,他们羡慕也好,把她当笑柄也罢,赵子衿并不在意这些。 她心里只念,唯一疼爱她的大哥,要是能回来见上一面就好了。 他如今远在边疆,这桩婚事来得太急太快,恐怕连她出嫁的消息都未获悉,也许这辈子,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大喜之日,她竟然有些哀伤。 雪越下越大,寒风冰凉刺骨。 许是上天怜悯,在这仲秋之际,漫天的雨雪送嫁,这样大的排场,便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了。 从西都赵府到京城晋王府的这段路程,赵子衿走得异常艰辛,似梦似醒,似乎经历了几十世的轮回,才踏进了宋祁玉的府邸。 …… 当晚,“晋王妃”从床上醒来,面对的是一个奇怪的世界。 “小赵”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仿佛还是在梦中。 这个场景,不正是她所画的漫画吗? 她坐在床上,摸了摸了被褥,这种真切的感觉让她心惊肉跳。 这大概是她一个月前画的漫画分镜,今天好不容易漫画连载上市,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才做了这个梦? 可是她从未做过这样的梦,未免也太真实了。 穿在身上的这身嫁衣,华美无比,做工精细,她花了两天的功夫才画好的,摸上去很柔软,材质很好,感觉无比真实,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正疑惑之时,外头有了动静,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个小丫鬟端着盆热水进来,看见她坐在床上,开心地唤了她好几声,激动地跑过来,差点将盆里的水洒了出去。 “小姐,小姐,您总算醒了,佛祖菩萨保佑。” 小赵认得这个丫鬟的样貌,故事里她是赵子衿从小养在身边的丫鬟,叫似锦,才十三岁。面庞娇俏可爱,声音稚嫩。 赵子衿和她感情很好,曾送给她一个长命锁,如今这个小丫鬟胸前挂着的,正是她画出来的长命锁,一模一样。 似锦凑到她的身边,床上的小赵,不由吓得往后一缩。 难不成有人给她开了个大玩笑? 她分不清内心是惊还是慌,是忧还是怒。 外头的大雪已经停了,小赵呆呆地望着窗外,透过窗子,她看见院墙厚厚的一尺雪,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她现在脑海里有那么几十秒钟,就如同外面的积雪一样,一片白茫茫。 赵子衿昏迷之时,似锦贴身伺候。见她起了一身汗,想为她擦擦,这才出去让在屋外伺候的小丫鬟打了盆水回来。 她刚接过来走进屋,便看到赵子衿醒了,似锦心里别提多开心。 但是见赵子衿这种反应,似锦担心地问:“小姐,您别吓我,您哪里不舒服?” 床上的她,错愕地看着小丫鬟的反应,眼睛都直了。 似锦有点冰凉的手触及小赵的肌肤,她吓得往回缩,这才回过神来,仍难以置信,恐惧地盯着似锦,“你是谁?别跟我开玩笑好吗?” 听她这么说,似锦也愣住了,似锦看着她,她的眼底,是那样陌生。 小孩子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她和赵子衿一起经历白天的那场暴风雪,死里逃生,此时仍心有余悸。 大雪封路,迎亲队伍绕道而行,上山的时候,马蹄打滑,前后勾连,整个迎亲队伍被冲散得七零八落。 事出突然,来不及防备,有些连人带马滚落山崖,似锦也被冲散滚下山,后来幸好得救,不然差点冻死在山里。 似锦再次见到赵子衿之时,她已经在这卧榻之上昏睡了两个时辰。 如今看见赵子衿这种反应,想来是受了巨大的打击,人像中了邪都有点不正常了。 似锦听底下的人议论,路上死了不少人,喜事变丧事,大家原本就觉得她家小姐是不祥之人,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似锦心里又急又怕,不由地抽泣了起来。 “小姐,我是似锦啊,你的似锦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看眼前这个小孩子哭得那么伤心,小赵觉得这件事不是恶作剧那么简单了。要是有人将她的漫画一模一样地复刻出来,那才真的绝了。 眼前的一切,让她都糊涂了,心里隐隐地害怕了起来,她身上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跳下了床,刚往外走了几步,门突然被推开,伴着一阵风。 一道颀长的身影,一袭白色的长袍,出现在门口,隐在月光之下,如同鬼魅一般。 屋外幽暗森然,那张冰冷苍白的脸若隐若现,眼底噬人的光,在月色之下格外瘆人。 小赵看不清脸,只是顿时被这种情形吓住了,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瞬息之间,他已从门外到她面前,裹挟外头的寒气而至,让人心头一凛。 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瞬间扼住了她的脖颈。 步步逼退,她的脊背抵在了坚硬的墙上。 他左手的力道一点一点加重,冰凉的指尖扣进她的肌肤,呼吸一点一点地被夺走了。 她无力反抗挣扎,只是痛苦地望着他,他的眼底如同寒潭一般,深不可测。 他狠狠地盯着她,眼底带着噬人的猩红。 那一刻,毋庸置疑,他想置她于死地。 屋里红烛焰焰,映着他狰狞的脸庞。 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就是宋祁玉,这张她熟悉的脸,这张她画出来的脸,一半掩在烛火里,一半掩在月色下,冷漠清寒,叫人不由地心生恐惧。 宋祁玉武功极高,总是一招致命,杀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她连半点挣扎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她现在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一场玩笑,不是一场恶作剧。 她画的漫画人物都活了起来,她陷入了一个可怕的世界里。 作者有话要说: 頫(fu,第三声) 点进来就是我的小可爱了,O(∩_∩)O哈哈~,求个收藏,么么哒。 第2章 下场 漫画里,新婚之夜,赵子衿差点就死在宋祁玉的手上。 如今扼住小赵脖子的这双手,不正是宋祁玉!一模一样的情形,真实得让人害怕。 宋祁玉可怕的眼神,在幽静的深夜显得愈加可怕。他就连被风扬起的头发丝,都和漫画里的如出一辙。 他的指尖冰凉无比,手上连青筋都跳起,只要再一用力,她便当场命丧黄泉。 她拼命掰宋祁玉的手,无济于事,分秒之间,早就使不上半点力气,垂了下来。 她整个人似乎被钉在墙上,动弹不得。呼吸困难,张着嘴巴,表情痛苦,眼眶不由地红了。 涸泽之鱼,不过如此。 不过,假如和漫画里的一样,她是赵子衿的话,她今天就死不了。 赵子衿可是女主,漫画更新第一回 女主要是马上死了,那不就是直奔大结局了吗! 她怎么对纸片人产生了恐惧心理?何况宋祁玉的疯批不都是她一手造就的吗! 自作孽不可活! 镇定!镇定! 面对宋祁玉狠厉的眼神,小赵的恐惧一点一点地退去,她壮起胆子,迎着他的目光,眼底竟多了几分嘲讽和戏谑。 小赵本就不是胆小的人,只是被突然而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 如今反应过来,已处变不惊。 许是看见眼前的人的神色,宋祁玉的眼神稍有变化,扼住脖颈的手竟然缓了力。 他只要再使一分的力气,下一秒,她便一命归西了。 宋祁玉的心足够狠辣,一向杀伐果断,那是她给他的人设,没想到身临其境的体验,竟然可怕到了这种程度。 宋祁玉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俩人目光交锋,宋祁玉眼底,仿佛有一团烈焰,正疯狂地燃烧吞噬一切。 似锦白天惊魂未定,刚刚被赵子衿的反应吓住,如今又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 她当即扑过来跪在宋祁玉面前,声泪俱下,苦苦哀求宋祁玉放过赵子衿。 此时宋祁玉的贴身侍卫高斩快步走了进来,见到这种状况毫不诧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附到宋祁玉的耳畔悄声说了两句话,宋祁玉这才松了手。 小赵被钳制许久,早已浑身无力,宋祁玉松手的瞬间,她顺着墙软趴趴地滑了下去。 似锦抱住了她,她如获新生,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宋祁玉一言不发,随即便转身离去,临走前,他的眼神,依旧狠厉凛然地注视着她。 他来去如风,迅速地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似锦哭得花容失色,又惊又恐,紧紧地抱住了小赵。 她差点一命呜呼,好不容易脱离危险,却又差点在似锦的怀抱里丧命。 小赵拍了拍泣不成声的似锦,声音虚弱黯哑,“似锦,我没事,死不了。” 似锦依然抱得紧,她的呼吸再一次受到阻拦,不由地咳了起来。 似锦听到咳嗽声,这才松开了手。 她依然在掉眼泪,这才反应过来:“小姐,您别怕,不会有事的,我去给您找大夫。” 小赵看她着急的神色,心里竟然有几分暖意。这小丫头,明明被宋祁玉吓破了胆,却还在安慰自己。 漫画里赵子衿和她情同姐妹,果然很符合人设。 似锦待要起身,便被她拉了回来。 “我没事,就是脖子很疼。” 她的脖子一片红,还有明显的指印。宋祁玉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刚才使了那样的力气,能不疼吗? “小姐,不找大夫的话,我给您上点药。” 似锦翻箱倒柜找不到药,她们今日才刚住进别院,东西还都在北边的屋子放着。 似锦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唤小丫鬟取来,听到她说:“不必了,不上药也能好,不要兴师动众。” 这肯定要淤青一段时间,现在她一扭脖子就觉得疼。 “似锦,你去外头挖些雪进来。” 她得做做冰敷,似锦应声跑了出去。 似锦回头关门的时候,又瞧了瞧她,确认她真的没事,这才放心地关上了门。 看着小姐冷静的样子,似锦有点诧异,这和平时的她大有不同,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赵子衿平时养在深闺中,温婉善良,有点懦弱,一向逆来顺受。 可是刚才见她面对宋祁玉的情形,毫不怯懦,如今又是这般沉稳,叫似锦难以理解。 白天那场暴风雪,她们死里逃生,可有些人至今生死未卜。 似锦一边挖雪一边想,难不成她家小姐是因为倍受打击,与从前大有不同了? 似锦明白她的处境,十几年前母亲因她难产而死,赵府除了她的大哥,人人把她当灾星。 原本以为出嫁以后,会改变她的生活。 谁知大婚之日雨雪交加,还是在这仲秋之际,如今又死了那么多人,处处是不祥之兆。 今晚,她家小姐命悬一线,差点死在了晋王的手里。 似锦不明白晋王为什么在大婚之夜置她家小姐于死地,兴许是因为今天的不祥之兆。可这又不是她家小姐所能左右的事,为什么大家都怪在她身上? 往后在晋王府的日子,如履薄冰,也许时刻有性命之忧。 似锦想到这些,不由地凄楚了起来。 小赵等了好一会儿,似锦还没回来,她起身走了出来,看见似锦抱着一大捧雪回来,双手冻得通红。 院子里的雪被踩脏了,她跑到院外的树下,捧来了干干净净的白雪。 “小姐,快回屋里去,外面冷。” 听到似锦的声音,小赵这才看见似锦红着眼眶,圆溜溜的眼睛楚楚可怜,叫人心生爱怜。 “似锦,我没事。” 听到她这么说,似锦眼泪一下子又来了,小赵伸手擦掉似锦刚落下来的眼泪:“似锦,别哭了,有镜子吗?” 似锦点头,起身找来一把铜镜。 似锦以为她想看看自己脖子上的红印,可小赵只是想看看镜子里的这张脸。 果不其然,是赵子衿的脸,这张她亲手画出来的灵动可爱的脸。 她当真进入了漫画的世界!这个有宋祁玉存在的极度危险的世界。 她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她,从今天开始,就要做赵子衿了? 杂志连载的漫画里,会有所不同吗?真实世界里的她,如今又怎样呢? 可是她怎么来的呢?能不能回去? 她的心中隐隐地恐惧,假如她的命运从此与赵子衿连在一起,那她彻底完了。 因为她清楚赵子衿的下场,这位善良可爱的王妃,她最后还是被宋祁玉杀了。 ——这是她给漫画预设的结局。 宋祁玉为了祁国,为了复仇,早就行尸走肉地活着。他不计手段,连自己都不放过,何况其他人。 想到大结局的她瞬间毛骨悚然,难道她就真的注定一死了吗? 第3章 报应 这难道是报应吗?因为这一切都是她搞的人设,让出版商满意的人设。 负责出版的编辑说,大团圆幸福美满的结局大家都看腻了,要别出心裁才有市场,因此她搞了好几个版本的结局才最终定下来,所以之前的那些煞费苦心的设计,现在看来都是在搞她自己? 不行不行,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想办法回去。 “似锦,我在这儿昏迷了多久?” 现在已是三更,她昏迷了两个时辰。 “我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似锦便把白天路途中发生的事全说了,她原本一直伴在赵子衿的左右,只是后来人仰马翻,她被冲散了。 再见到赵子衿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不醒。 就这样,婚事的一切礼俗皆免去,连拜天地都没有,昏迷之中赵子衿被送到了别院来。 大夫诊断过,只因惊吓过度才致昏迷,又受了点风寒,需要静养。 她仔仔细细地回忆,她画的漫画里,其他的事一模一样,可并没有赵子衿遇到暴风雪这一回事,这中间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她的头有点疼,可能今天这么折腾,这副身体有点吃不消。 小赵躺在床上,摆了个大字,眼神空洞地望着房顶,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她还未从梦中醒来而已。 似锦帮她掖上被子,可是她毫无睡意。 “似锦,今天的事,不能张扬,倘若回赵府,也不能对家里人提及,知道吗?” 似锦点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晋王的府邸守卫森严,刚刚发生这样的事,却无人闯进来查看情况,想必早已接到了命令。 似锦不知道以后在这王府里,她们该怎么才好。 赵子衿好歹是晋王明媒正娶的王妃,为什么住在这偏僻的别院里?他杀赵子衿的原因真的是她猜测的那样吗? 似锦心里有太多的疑惑,而似锦不清楚的一切,小赵却全都了然于心。 “小姐,您福大命大,一定有佛祖菩萨保佑。” 似锦忽然想起一事,差点叫了出来:“小姐,晋王不是有腿疾,刚才为什么来去如风,与旁人无异?” 传闻当年晋阳城之战,宋祁玉大杀四方,无人可挡,却也落下了终身难治的腿疾。 小赵清楚,这是她画的人设,不过是宋祁玉的障眼法而已。 晋阳城之战,宋祁玉腿上中箭,养了几个月便康复了。 只不过他将计就计,假装残疾而已。 今日宋祁玉之所以这么直接地走进来,一来,他完全没把赵子衿放在眼底,更别提提防她了;二来,他没打算让她们活着,她们的命都握在他手上,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早晚活不了太久,知不知道也就无所谓了。 “这件事有隐情,暂且不能说,你也权当不知道,关于晋王,知道得越少越好,清楚吗?” 似锦的双眼充满了疑惑,依然点了点头。 “小姐,王爷为什么要杀你?” 这是似锦真正担心的事,似锦这么一说,小赵才意识到,她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只是想着怎么回去,而且也得想着如何应付宋祁玉才是。 不然她这小命,万一情节不按漫画走,哪天出了差错,她不就分分钟完蛋了吗? 就算不死,像今天一样被宋祁玉折磨,那也很难受! “肯定有误会,改天我和王爷细细说明,你别担心。” 她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抚似锦而已。 她清楚,这压根不是什么误会。 赵子衿的父亲赵问頫在朝中地位显赫,宋祁玉答应娶赵子衿,无非是冲着她父亲的权势而去。 赵子衿,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宋祁玉如今娶赵子衿,只是权宜之计,因恩师阎阁老被构陷,为了搭救阎阁老,底下幕僚宋戴竹出了这个下策。 情势越来越紧急,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 宋祁玉为救阎阁老不择手段,只是赵问頫并不买他的账,一个月以来,皇帝连下三道诏书,阎阁老被连贬五级。 朝中朋党勾结,为排除异己,阎润堂也被卷入了这才纷争之中。 阎润堂是宋祁玉的恩师,他不能见死不救。 只是宋祁玉韬光养晦多年,为掩人耳目,他一直深居简出,朝中向着晋王的人,屈指可数。 在这种节骨眼上,他不能亲自为阎润堂出面。 此时多有掣肘,朝中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影响他的大计。 宋祁玉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按兵不动,最后只好采纳宋戴竹的计策,与赵家结亲,请赵侍郎出面为阎阁老说情。 不仅如此,待时机成熟,一旦举事,需要铲除的人太多,这样也少了一颗绊脚石。 可是为什么说它是下策,因为赵问頫在朝中太有地位,树大招风,晋王成亲一事,备受瞩目。 多年消失在别人视线里的晋王,突然有了这么大的举动,难免引起一些人的警惕。 不过这期间赵问頫不为所动,他为官几十载,悉知其中利害关系,迟迟未有动静。 直到前几日,赵问頫才稍有松动,应承了这件事。 谁知道今早又一道诏书下来,阎阁老被贬潮州,明日即刻动身赴任。 宋祁玉此前收到相关信报,早已震怒不已,原本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谁知赵问頫虚与委蛇,才让阎阁老落到如此地步。 不然最后关头,宋祁玉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一定挺身而出。倘若赵问頫没答应,他还有下一步棋走。 可是如今错过时机,为时已晚。 这几天王府上下张罗着婚事,他压根就没在王府,成亲的日子他也没过问,所有道贺的书信堆满了案头,他连扔的工夫都没有。 处在安西的宋祁玉,眼看京城的加急信件一封接着一封,不得已赶回京城。 安西距离京城快千里,平日里至少要走五六天。原本宋祁玉已经下好了一盘大棋,等着赵问頫出面。先前又有阎润堂的书信,几多宽慰,阎润堂说没事,他便信以为真。 他最近一门心思在这安西节度使上,顾此失彼,还是大意了。 宋祁玉赶路的这几天,得知阎润堂再次被贬,盛怒不已。一路快马加鞭,三天三夜,一连跑死了四匹马,终于回到了京城。 他的脚刚迈进王府,听闻底下的人提及赵子衿,便二话不说往别院来了。 他娶赵子衿,无非是为了利用赵问頫,既然赵侍郎不肯为他所用,留着赵子衿也没用。 不过当下他并没有打算马上杀了赵子衿,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叫她回去同她父亲哭诉而已,好让赵问頫识趣一点。 高斩得知阎润堂连夜离京的消息,立马赶来告知宋祁玉。 宋祁玉这才离开了别院,否则他没这么轻易地放过赵子衿。 这之间种种前因后果,小赵一清二楚,漫画里会随着连载一一解开谜题,而她现在是开了个上帝视角。 第4章 拜别 宋祁玉和高斩快马加鞭,终于在城北追上了阎润堂的车马。 阎润堂一家星夜赶往潮州,此去五千里路,潮州乃偏僻荒凉之地,需要越过崇山峻岭,如果宋祁玉不来,也许永难相见了。 宋祁玉在前头勒住缰绳,阎阁老一家的车马轿辇不由地停了下来。 宋祁玉拿下挡在脸上的方巾和黑斗篷上的帽子,阎润堂的家奴此时才认得是宋祁玉,急急下马拜见。 “奴才拜见晋王殿下。” 阎润堂坐于马车之中,早有人来报,听得来人是宋祁玉,他匆忙下车前来向宋祁玉行礼。 宋祁玉赶忙下马扶住了他:“阎老,没有外人,不必行礼,本王来迟了。” 此时城北冰天雪地,寒风阵阵,一片严寒肃杀。 四野里除了呼啸的风声,一片寂然。 阎阁老外袍没来得及披上便赶忙前来相迎,宋祁玉立即脱下身上的黑色大氅,为阎润堂披上。 “王爷,不可,不可啊。” 阎润堂连连却步,宋祁玉拉住了他:“雁堂没能保住你,此去潮州五千里,山高路远,恐阎老身体吃不消。这衣服赠予你,如本王伴你左右。” 阎润堂摇头,神色忧虑:“晋王与老朽本应心照不宣,此番怎还冒险前来。” “无妨。” 宋祁玉行事小心,不过今天是他大婚之夜,虽只是独独两骑前来,又遮掩住头脸,但对宋祁玉来说,还是太冒险了。 朝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宋祁玉一举一动,阎润堂担心自己的事情耽误了宋祁玉的大事,于是便连夜秘密出发。 假使天明,送行的人一多,宋祁玉出现的话,便会落人口舌,对他来说,大为不利。 这一个多月以来,宋祁玉已为他煞费苦心,阎润堂不想因为自己再生事端。 阎润堂方才见宋祁玉下马的身姿矫健,先是微微诧异,后便了然于心,面露欣喜之色:“王爷的伤原来早好了,老朽所虑之事,又少了一件。” 阎润堂从小看着他长大,宋祁玉与他推心置腹,他在阎润堂面前毫不隐藏避讳。 当年晋阳城之变,宋祁玉腿上中了毒箭,早已痊愈。后来的腿疾,都是他装的。 晋阳城之战,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腿上的伤痊愈了,可是心上的伤,永远难以愈合。 晋阳城喋血,家国之变。阎润堂清楚宋祁玉心中的痛,阎润堂心中又何尝不痛?他的小儿子阎迦文,也死于晋阳城一役,为国殒身不恤,却差点被打成异党,实在叫人寒了心。 宋祁玉仍忘不了阎迦文死去的场景,倘若阎迦文没有替他挡那一箭,他不会死。 当年晋阳城事变,阎迦文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如今回想起来,心中仍是一颤。 “晋王殿下,迦文再也不能陪你练剑了。” 阎迦文的血染在宋祁玉的脸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抱着阎迦文的尸体立在原地,毫不留情地划破朝他冲过来的敌人的咽喉,刀剑锋利又噬了血,凡是靠近的人,皆尸首异处。 出战前,阎迦文在阎润堂面前立誓,一定护宋祁玉周全,他做到了。 他虽然比宋祁玉小一岁,可是从小到大,他却处处显得比宋祁玉成熟稳重,事事都想着宋祁玉。 宋祁玉和阎迦文从小一起习武练剑,他清楚阎迦文的身手,他杀敌无数,是何等的英勇,倘若不是那毒箭,他也不会殒命。 鏖战许久,当时他们已经快杀尽敌军,七零八落的残余已不足为患,那些毒箭又是从何而来? 他后来得到了真相,也失去了自己。自那以后,宋祁玉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满目疮痍,这就是晋阳城喋血。 每每想起从前与阎迦文一起练剑的情景,他都会想起晋阳城之变,那种刻骨的痛让宋祁玉寝食难安,从前的快乐,如今已演变成一场又一场的噩梦。 晋阳城之变牺牲的那些忠勇之士,已化为一堆堆的白骨。 如今蛰伏多年,只为等待时机。 大局未定,需要宋祁玉费心思的事情很多。 朝中人心不齐,党同伐异。北边有胡人入侵,中原藩镇割据,蠢蠢欲动,时局动荡,攘外安内,迫在眉睫。 宋祁玉身上背负了太多,他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任何差池。 阎润堂如今能安稳离开京城,不给宋祁玉添麻烦,心中算稍有慰藉。 “王爷不必挂念,您心中所图之事,才是最紧要的。” 阎润堂继续说道:“如今朝局波云诡谲,我已花甲之年,远离纷争,于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 话虽如此,可宋祁玉的心里依然难平,他知道这是阎润堂安慰他的话。 “您放心,不须多时,雁堂一定让阎老重回京城。” 阎润堂上前握住宋祁玉的双手:“王爷,老朽回不回来不重要,如今不能助王爷一臂之力,有愧婉和皇后生前所托。王爷有志天下,宏图伟业,切不可弃垂成之功。” 高斩站在远处,眼见着天色将明,便上前轻轻地唤了宋祁玉。 宋祁玉脸上神色复杂,他不可以久留,诸多肺腑之言无从说起,只是道:“万水千山,阎老保重。” 阎润堂终是跪下来行了大礼:“王爷,老朽就此拜别,保重!” 大雪已停,四野一片凄清肃杀,此时耳朵里只听得阎润堂的声音,显得异常沉重。 城北原本是一片芦苇丛,如今白雪皑皑,千里冰封。 月光之下,明晃晃的大地,更显清寒。 宋祁玉扬鞭启程,阎润堂目送他远去,阎阁老一家这才出发。宋祁玉没走多远,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又朝北纵马奔驰。 他跟了几里路,默默相送。耳朵冻得通红,仿佛快要滴出血。 眼看天色已明,高斩这才又开口,应该回程了。 宋祁玉就此勒马不再前行,目送阎润堂一行人,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阎阁老被贬潮州,携家眷一家老老小小四十来人前往。 长途跋涉,路途艰险,越秦岭过淮河,重重阻隔,此去经年,恐再会无期。 他们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雪地上,只留下一排长长的深深浅浅的印迹。 第5章 归宁 小赵在王府待了两天,连别院的大门都没有出去过。 她现在待在这里,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以防有什么不测。 眼见院墙的积雪渐渐融化,她心里有点担心。 她现在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到这里来的,不过也许和这大雪有关。 中原地区八月飞雪确实是异象,她问过似锦,往年要两三个月后才会下雪。 这样一来,要等待下雪天,她还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因此,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如何与宋祁玉周旋。 赵子衿虽然暂时死不了,可是她在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小赵总不能让自己所在的这副躯壳受委屈吧。 今日回门,宋祁玉的近侍高斩早早地过来待命。 “王妃,王爷有要事在身,请您先行一步,他随后赶到,特命属下前来护送。” 自从大婚当晚见过一面之后,小赵就再没见过他。 不见最好,免得提心吊胆。 高斩说话客气,小赵知道,不管宋祁玉有没有要事,他也不会和她一起走的。 只不过高斩一向寸步不离宋祁玉,如今宋祁玉专门派他来监视自己,未免大材小用。 高斩说话间,小赵在帘后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他正要退到门外等候,她突然喊住他,令他有点诧异。 “阿七,我不带那些礼物回门,轻车简从,咱们早去早回。” 阿七是高斩的小名,平时只有宋祁玉才会这么喊他,他诧异的是赵子衿竟然知道。 他且没去想这件事,只是答道:“王妃,这恐怕不合礼俗。” 一旁伺候的似锦听她这么说,也说道:“小姐,这确实不合礼法。” “再说了,别人要知道的话,咱们堂堂晋王王妃,连归宁之礼都没有,哪说得过去,面子都挂不住,会被笑话的。” “还有啊,咱府上那些人,个个都不见得您好,咱们一定得风风光光地回去呀。” 小赵嘴角微微一抿,似笑非笑,不管是这晋王的面子还是安庆候的面子,她都不想给。 她想尝试改变赵子衿如今的现状,那就不能对这些照单全收,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漫画的走向,但她想试试看。 “阿七,就按我吩咐的去做。” 高斩面露难色,只是听她的态度坚决,不再答话,便退了出去。 高斩并没有听从小赵的话,他只是和小赵连同几十个护卫先行出发,让护送归宁礼的车马远远地跟在身后。 小赵和似锦坐在马车里,高斩骑马跟在身旁。 她让似锦拨开车帘,她想看看外头的景色。 似锦的目光也一齐投向窗外,只不过她看的是跟在轿子旁器宇轩昂的高斩而已。 似锦看得出神,小赵默默地靠在她身旁,一脸疑惑:“有那么好看吗?” 似锦吓了一跳,赶忙低下了头,一脸羞赧。 她画了无数的漫画人设,就高斩这种,只是算普通帅哥而已,跟宋祁玉比还是有差距。 想当初构想人设的时候,她陷得太深,边画边骂宋祁玉太坏了,可是想想宋祁玉也很无辜,明明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为了让宋祁玉的人设更加丰满,她这个亲妈差点人格分裂。 她自己偏爱男二,一开始把男二画得比男主帅,但给编辑一看,立马被驳回,她只好苦苦地修改提前画好的第一话。 所以宋祁玉人很坏,但也长得帅。 她的思绪回到高斩身上,他此时此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一清二楚。 小赵冲着外头的高斩喊了一声:“阿七。” “王妃有何吩咐!” “你们家王爷要是赶不回来的话,其实我一个人回门就行了。要说,外人知道他有腿疾,不便行动,都能理解。” 他连迎亲都没有去,回门这种小事,大可不必放在心里。 小赵早知道他有什么坏心眼了,他今天要一起归宁,当然是兴师问罪来的。 此去赵府路途还远,小赵在马车里实在无聊,这才打算和高斩闲聊几句。 见高斩爱搭不理,她故意说道:“也不知道近日安西状况如何?” “听闻安西风光秀丽,还真想亲眼一睹。” 小赵的话一出口,她捕抓到高斩的脸色稍稍有变,旋即将视线投向别处。 他从小在宋祁玉身边长大,训练有素,不轻易显露情绪。 他同宋祁玉出生入死,什么场面没见过,可是此时却突然被小赵的一句话吓得开不了口。 宋祁玉见安西节度使是极为机密的事,此事只有他俩知道,为何赵子衿知道了? 她一个闺阁中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难不成是安庆候派人盯着宋祁玉,然后给她通风报信? 此前他从未将赵子衿放在眼里,对宋祁玉和高斩来说,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而已。 倘若如此,他可要多个心眼,不能忽视她的存在。 “想来王妃许是误会了,王爷并不在安西。” 小赵见高斩眉头蹙起,知道有了效果,笑盈盈地说道:“哦,回头你告诉你家王爷,现在我已嫁入王府,生是晋王的人,死是晋王的鬼,让他不必担心。” 小赵心里暗笑,她可是有上帝视角的人,他们那一肚子的坏水她还不知道吗? 何况要不是发生阎润堂的事,宋祁玉最近压根就没打算从安西回来,对外声称养病,足不出户,实际上却不知道在哪里作妖蹦跶。即便是大婚之日,他也不可能出现。 当晚送别阎润堂之后,他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安西了。 她并不想掺和宋祁玉的事情,只是想在这里活得自在一点。 要想活得自在,要么就让宋祁玉无视她,要么就得和宋祁玉打成一片。 可是宋祁玉不可能无视她,未来他还得利用她,所以现今小赵没有选择的余地。 要是可以选,她巴不得离那个杀人成性的人越远越好。 她的话并没有让高斩放下戒心,他摸不清赵子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转念一想,似乎想明白了。 “王妃,有话直说,高斩照办就是。” “阿七,后面的车马,现在能让他们回去吗?” “好。” 高斩虽然不明白赵子衿为什么这么坚持,但他随即吩咐后面的人打道回府。 因为此事不仅关系赵子衿个人,还关系两家颜面,做这种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与赵子衿接触的短短时间里,高斩已然明白她不是个糊涂之人,可是他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做。 “阿七,你说回到赵府,你家王爷打算怎么对付侯爷啊?” “阿七,王爷大婚当夜为什么要杀我?” “阿七……” 高斩一句都未回答,只听到赵子衿不断地喊着他,喊着他,他已经慌了,急急忙忙回答:“王妃,属下前去探路,去去就回。” 要知道,大婚当夜差点丢了性命的人是她,性命攸关的事情,换做别的女子早就吓破了胆子。可是赵子衿非但没被吓着,反倒拿这件事开起了玩笑。 高斩不由地慌了,连忙策马扬鞭离开。 小赵看见高斩被逗得手足无措,她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6章 做戏 赵府的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之内,坐着正是宋祁玉。 小赵一行人终于抵达赵府,宋祁玉的马车也跟了上来,看上去就像是一起来的。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宋祁玉面目清朗,白袍玉冠出现在众人面前,与大婚之夜阴森如鬼魅判若两人。 小赵跳下车,见高斩下马前去扶宋祁玉,他缓缓下了车,腰间的白玉在太阳下隐隐刺眼。 宋祁玉微微弓着背,看上去几分孱弱,她看他装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不屑一顾! 赵府一家上下出来相迎,众人行礼,因知宋祁玉行动不便,不能久站,便急急邀请入府。 小赵笑盈盈地走到宋祁玉的身边,挽起宋祁玉的手。 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宋祁玉错愕地瞥了她一眼,随即掩去惊讶的神色。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一脸天真无邪,叫人摸不着头脑。 宋祁玉心里暗暗思忖,他可是要杀她之人,没成想她竟如此胆大包天,看来还是小看了她。 高斩看见此状,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想拨开赵子衿,此时众人在场,便默默地收了回来。 小赵对赵府的厅堂可熟悉了,毕竟好多分镜都是她亲自画的。 当年敕造安庆候府,别提多风光了,一路假山池塘廊腰楼阁,都别具匠心,雕梁画栋,风景如画。 这是小赵曾经忍着肝疼熬夜画出来的场景,如今身临其境,既熟悉又陌生,美得让人应接不暇。 她扶着宋祁玉进来,屋外站着许多赵府的家眷和下人。 大家听闻晋王宋祁玉玉树临风,器宇不凡,宛如神仙在世,都想一睹尊容。 他今日这一身银白的绸缎,轻柔如羽,配上他清冷傲然的目光,一贯冷冽的气质,衬得他更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 “王爷,请上座。” “本王多有不便,一切礼俗皆免,还请侯爷见谅。” 小赵心里暗想,他假装抱恙,连迎亲都没有来,现在说什么屁话。 府中奴婢端了茶上来,宋祁玉说了这句话,连敬茶的事都免了去。 赵问頫只是笑笑附和,脸上并无其他神色。他做了多年的武将,也不喜欢被这些繁文缛节所拘束,只是眼下看来,不是礼数的问题。 赵问頫的侧室刘氏在身旁,脸色瞬间不大好,只是不敢吭声。 在外有君臣之礼,今天归宁,已经进了府,没想到宋祁玉还在摆架子。 小赵心里清楚,他其实这是给赵问頫和她自己一个下马威,可她又不是真正的赵子衿,她非但没有觉得下不来台,反倒觉得有意思。 小赵便端起茶杯:“父亲,王爷腿疾在身,站立不便。如今又舟车劳顿,身子有点吃不消,他这杯茶由女儿代为奉上。” 赵问頫笑道:“好好好,赵家能与晋王结亲,皇恩浩荡,祖上阴功。如今看你们夫妇琴瑟和鸣,为父实在欣喜。能有晋王这样的乘龙快婿,老夫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侯爷此话当真?”宋祁玉看着赵问頫,眼底藏锋,“能娶阿衿,是本王之幸。” 宋祁玉故意这么问,答案不言而喻,他当然知道赵问頫说的是客套话,赵问頫要是真这么觉得,在阎阁老这件事上,就不会不闻不问。 赵问頫笑容僵住,他心中早料到宋祁玉一定会兴师问罪,听着像是玩笑话,可宋祁玉眼底的神色,暗藏杀气。 一旁的小赵准备吃瓜看戏,听到宋祁玉第一次叫赵子衿,还叫的是“阿衿”,她都快替赵子衿起一身鸡皮疙瘩。 宋祁玉未直言任何事,但话里有话,赵问頫是聪明人,他当然懂宋祁玉的弦外之音。 屋内气氛冷寂肃然,宋祁玉一个眼神,威慑众人。 赵问頫从前常年驻守边陲,直到今年年初才调任中书侍郎,皇帝特喻,允许赵问頫在西都办事,每月进京两次参与朝堂议事。 朝中党羽勾结,赵问頫此前远在边陲,现如今最干净的,也许就是他了。 所以宋祁玉才同意这门亲事,想借此拉拢赵问頫,谁知他竟不买账。 皇命难违,他不得不嫁女,可是他的心向着谁,这就很难说了。 也许这赵问頫卓尔不群,又或许他隐藏得太深,宋祁玉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小赵的心思倒并不全在宋祁玉身上,而是偷偷地观察那个刘氏的反应。 谈话间,奴婢换了新茶上来,小赵端了茶杯起身,打算给刘氏敬茶,故意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茶水并不烫,溅到刘氏的裙摆上,她那叫一个大惊失色。 整个赵府,最会演戏的就是这位刘氏了。 赵子衿生母去世,赵问頫没有再娶,他有三房妾室。 这位刘氏,也是赵问頫的妾,如今她最得赵问頫欢心,赵府人人喊她刘四姐。 刘氏是在赵子衿母亲去世五年后才进的门,她从未善待过赵子衿,赵子衿经常因她受皮肉之苦。 她记得没错的话,回门之时也受这位刘氏暗算。 无论如何,她今天得想方设法躲避这一遭。 以前的赵子衿,无比乖巧,处处恭敬,她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弄倒茶杯。 小赵才不像从前的赵子衿那样逆来顺受,说来也怪,现在明明与她无关,看见这刘氏心里却一肚子的气。 有些人的面相天生不讨喜,何况她把这位刘氏画得有些尖酸刻薄了。 小赵假装连忙道歉,众人面前,刘氏也只好赔个笑脸。 身后的宋祁玉目光一直锁在赵子衿的身上,他已然看出端倪,只是不知道赵子衿唱的是哪一出。 他大婚当夜扼住赵子衿的脖子,差点杀了她,实则想给她一个教训,另外就等着回门这一天,她找他父亲诉苦,让赵问頫有几分忌惮。 可是如今看赵子衿的举动,已经打乱了他的计划。 赵问頫已经命人摆了饭,宋祁玉待要起身,高斩走过来想扶他,小赵已经抢先一步扶起宋祁玉。 她笑得一脸灿烂,叫人摸不清心思,宋祁玉万万没料到,这个养在深闺的小丫头片子,竟然这么会虚与委蛇,是他小瞧她了。 小赵早就饿了,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胃口更好了。 不过不管王府还是赵府,规矩多得是,似锦偷偷地给她使眼色,叫她不能胡来。 即便是心高气傲的刘氏,也只能乖乖地在一旁布菜。 小赵得等他们先动了筷子才能动,而且每一样菜只能吃几口。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那盘回锅肉,偷偷地咽口水。 她平时就是喜欢大鱼大肉,无肉不欢,才把自己吃成微胖界的美女。 哪像这个赵子衿,瘦不拉几,弱不禁风。 原来大家小姐,有这么多的难处,幸好她一个人待在别院里,除了似锦,没有旁人知道,不然她连偷偷吃点东西都困难。 她一脸委屈地看着这满桌子的美味,忽然无比想念她的炸鸡、可乐、麻辣烫、披萨、蛋糕…… 大家都细嚼慢咽,她看得难受,不能大口吃肉真是一种折磨。 无聊之际,她夹了一块肉到了宋祁玉的碗里。 宋祁玉浑身一僵,但神色如常,可嘴里的食物却是再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他年幼之时,母后也会这般亲切地为他夹菜。 时隔多年,婉和皇后已离开人世,刚刚那一瞬间,竟然恍如隔世。 他没有细想下去,回神过来竟发现自己受了惊吓。他看着赵子衿,她这般笑盈盈的模样,让他生出几分愠色。 小赵并没有在意宋祁玉的反应,反正她今天要扮演的是他贤惠的王妃,让别人知道他俩是一对贤伉俪,以此破坏宋祁玉的计划,让他尽快对她另眼相看。 一顿饭毕,赵问頫让赵子衿和刘氏回闺房说说体己的话。 要说这赵问頫也聪明不到哪去,小赵甚至觉得他眼瞎,他都不知道赵子衿和刘氏的关系如何,让小绵羊落入财狼之手。 小赵预感到大事不妙,她就是在回闺房的路上,被刘氏叫人推下荷花池,差点淹死。 小赵不肯走,陪在宋祁玉身边:“王爷要事在身,恐难以久留,还是下次吧。” 她靠得更近,嘴巴未动,却悄声向宋祁玉发出求救:“王爷救我,我不想去。” 宋祁玉盯着她,皮笑肉不笑,突然“慈眉善目”道:“无妨,你去吧。” 好你个宋祁玉,无妨个锤子哦,他故意见死不救。 小赵硬是被刘氏拉了出来,她拉着她往花园走。 大难临头,她心想完了,那个分镜,她把赵子衿画得可惨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小赵心里万念俱灰。 外头月色正浓,荷花池幽静美丽,小赵已无心观赏风景。 她刚想绕道走,忽然脚步被定住,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她睁着眼睛,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意识清醒,可就像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她这才注意到,其他人也一样。 可是站在她面前的似锦,眼底无神。 不,或许她们和她不一样,她们应该连意识也没有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要永远定格在这里吗? 容不得她多想,此时,她竟然看见“未完待续”这几个字浮现,她眼睛瞪得老大,错愕不已,下一秒,她便没了意识。 第7章 疑点 小赵再次醒来,是一个清晨,似锦像往常一样,打水进来给她洗漱。 “似锦,我怎么在这里了?” “小姐,你又说什么胡话?你不在这儿能在哪儿啊?” 小赵看了看自己,她身上没有问题,只有手掌看上去好像磨破了,现在已经结痂了。 “我是说,咱们不是归宁吗?不是在赵府吗?我怎么回来的?” 似锦讶异极了,回来这几天,她家小姐生活如常,怎么一觉睡醒好像失忆了? “小姐,咱们已经回来三天了,你当然是和王爷一起回来的呀,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似锦看赵子衿一头雾水,从窗台将一盆仙人掌搬过来。 “小姐,你看,这是你昨天亲手种下的。” 似锦的话说得她都晕了,她最后的记忆还在赵府的花园里,她不可能种仙人掌的。 难道这几天她灵魂出窍,原本的赵子衿回来了? 可是她自己呢? 她原本倒是觉得自己能活得如鱼得水,毕竟面前的似锦也是有血有肉的。 可是在她被定住的那一瞬间,她心慌了。 现在一醒来,竟然又过了好几天,中间的记忆她一片空白。 想想就觉得非常可怕,因为她主宰不了自己。 那个“未完待续”到底是什么?她漫画里,第一话结束的卡点并不在那里,这到底怎么回事? 好像只有她自己失忆了,漫画里的故事线还在发展。 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她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难以解释,令她毛骨悚然。 “似锦,在赵府,咱们不是去了花园,你告诉我,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你真的都忘了啊。” 似锦摸了摸小赵的脑袋,没有发烧的症状。 “你快说。” “池塘边的积雪刚化不久,地面湿滑,你差点掉下去了。幸好王爷来得及时,他拉了你一把。” “什么,你说宋祁玉救了我?” 小赵难以置信,漫画里的宋祁玉,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就算在她身边,也只会眼睁睁看着她落水。 她之前向他求救,他还故意让她去呢。 为什么宋祁玉会救赵子衿? 难道是因为宋祁玉救了赵子衿?不符合漫画的走向,发生了变数才定格的吗? 漫画里赵子衿明明落水了,这个分镜她画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下一次定格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似锦凑到她的身边,偷偷说道:“小姐,王爷到底对你是什么心思,他喜怒无常,咱们躲着他越远越好。” “为什么?” 小赵看得出来,似锦很怕宋祁玉,非常怕的那种。 似锦握住她的纤纤玉手,略有怨气地说:“你手上的伤啊,也都是王……爷……” 当时宋祁玉及时出现,拉住了赵子衿。俩人站在一起,简直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似锦对宋祁玉的认识,还停留在大婚当夜,他一心想杀死她家小姐时的模样,对他还很畏惧。 没想到如今竟然施以援手,虽然一反常态,但叫似锦欣喜万分。 可是谁知道下一秒,宋祁玉仿佛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在赵子衿还没站稳的时候,竟然一下子松开了手。 赵子衿便摔了下去,双手按在地上,擦破了手掌。 似锦心疼赵子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都是拜宋祁玉所赐。 原来这就是那晚发生的事,宋祁玉的举动小赵都能理解,他救赵子衿无非为了以后方便利用她而已,不过被自己使的美男计吓了一跳这才松了手。 不过从赵府回来的这三天,她竟然像往常一样生活,实在是太令人费解了。 她难道和原本的赵子衿共存了吗? 她会不会永远回不去,哪一天随着连载的终止,她也永远留在漫画里了? 这个漫画她已经交稿了三分之二,她还未画到结局,之后会怎么发展? 这个她亲手创造出来的漫画世界,让她感到无比恐惧。 她感觉自己快得精神病了,摆在眼前有太多的问题,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 她甚至想过,如果一头撞死,会不会出现转机?会不会就回去了? 可是她不想死,万一死法不对,那她就真的死了。如果自取灭亡的方式不对,回去万一残废了怎么办? 她现在头疼,躺在床上什么事都不想做,只盼快点下雪,说不定能找到回去的线索。 最近几天,小赵寝食难安。 她不断地回忆自己漫画的连载顺序,故事线和主角人设是她自己完成的,但是中间出版编辑给了一些意见,调换了一些分镜的顺序。 后来因为工作量太大,还给她配了一位助手,以致她现在有些细节想不起来。 她把故事脚本都发给这位助手了,万一大家发现她不在了,助手按照原来的脚本继续,那她必死无疑。 她目前只能想到哪里算哪里,对赵子衿来说,最危险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宋祁玉。 她现在悔不当初,好好的圆满大结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特立独行,最后让男主杀女主。 身为一个十八线的漫画家,就该善良一点。 现在好了,自己杀自己,宋祁玉不过是被她操控的刽子手而已。 小赵忧心忡忡,往后的日子,除了得费心思与宋祁玉斗智斗勇,还有可能在一些她被定格的瞬间,发生她难以意料的事。 漫画里的宋祁玉,足智多谋,心思缜密,可想而知,她以后的生活该有多艰难。 现在又多了变数,想想就觉得抑郁。 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忽然计上心头,要不逃跑试试? 晋王府处处有守卫,但不限制她的行动。 不过她出不了王府,也进不了宋祁玉的宅院。 这几天还是先暂时熟悉一下王府地形,再制定逃跑计划。 盲目地逃也不是办法,一来也许因为“命运”逃不了,二来外出漂泊是需要钱的,而且外面的世界肯定不像她画的漫画场景,只有几个街市那么简单而已。 她现在真是追悔莫及,想当初回家继承家业好好当个富二代不好吗?偏偏热衷画漫画,现在算不算为爱献身? 话说回来,她上哪里变钱?赵子衿有钱吗? 实在不行,她就把别院里面这些古董字画带出去变卖,一定能值不少钱。 她一问似锦,赵子衿还真有钱,似锦把赵子衿装嫁妆的锦盒一个一个地搬过来给她看。 她是晋王明媒正娶的王妃,聘礼相当丰厚,娘家陪嫁过来的嫁妆也价值不菲。 锦盒里的珠宝首饰不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 这些都是她逃跑的盘缠,小赵眼底突然有了光。 这个赵问頫,果然没有亏待赵子衿。 以后这些她统统都可以拿去典当,岂不成了暴发户。 几天下来,终于有值得开心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亲,本文有三个漫画设定,接下来初初为大家解读其一。 (大家其实也可以忽略,当一般古言来看也行) 本文设定一:定格模式 当漫画分镜出现,但角色的行为与分镜不符时,会被强行定格。(此处一定要是漫画分镜里才行,如果漫画没有画出来,不会产生这种效果。) 被定格之后,女主有瞬间的意识,但不能行动,并且漫画会出现“未完待续”字眼。之后女主失去意识,但漫画会在女主失去意识的期间,继续发展。 被定格之后,除女主之外,其他全员没有意识,不能行动,瞬间之后,继续按照漫画内容发展。 第8章 天真 小赵这几天在王府里头到处瞎逛,打探王府地形,顺便记一记路。晋王府太大,好几天了,她有时候还常常迷路。 王府的建筑格外气派,层台累榭,假山莲池,落日余晖,美不胜收。 要不是性命攸关,在这样的大宅院里住着,有人伺候着,待着也挺好的,这完全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富婆咸鱼人生。 可是这是漫画世界,赵子衿又弱小无助,会被宋祁玉折磨得够呛。 她刚想到宋祁玉,宋祁玉就派人来找她了。 宋祁玉的院落守卫更森严,她进不了。只有由他底下的人带着,才得以通行。 宋祁玉住的地方果然和别院很不一样,丹楹刻桷,宏伟壮观,让人觉得庄严肃穆。她的小破院和它一比,简直相形见绌。 她一进来,见桌上摆好了饭,已经有预感要发生什么事了。 照目前来看,她画出来的所有分镜都会一一出现。 上次赵府落水一事也有分镜,小赵原本以为她被定格是因为她想强行改掉漫画的故事线才被定住,可是后来尝试之后,发现并不是这样。 因为宋祁玉暗中派人给她投毒,是慢性du药,想以此来牵制赵子衿。这件事漫画的故事里有出现,然而小赵最近并没有吃宋祁玉送来的饭菜。 她知道情节怎么发展,所以她避开了。 她成功地更改了些许漫画的剧情,然而没有被定格,所以定格一事她还找不到关键线索。 宋祁玉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按照今天的情形看,估计是来到他亲自投毒的那个分镜了。 除了归宁那一天,宋祁玉就再也没有和她一起吃过饭。 小赵进屋之后,宋祁玉和高斩才刚从外面进来。 他们俩一黑一白,迎风走了进来,衣袍随风翻扬,身姿矫健,步履匆匆,却悄无声息,大抵高手都是如此。 宋祁玉在她面前站定,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只是瞥了她一眼,那种居高临下的漠视,他已经习以为常。 她看见他这个样子特别不爽,随意地喊了一声“王爷”。 高斩见状咳了一声,用眼神暗示她,还要行礼。 似锦行了礼,偷偷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小赵视若无睹。 “王爷要和我一起用晚膳吗?” 小赵坐了下来,高斩目瞪口呆,又不由地咳了一声。 宋祁玉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审视着她,寒气逼人。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似锦偷偷地捏了把冷汗。 小赵仍置若罔闻,只是问道:“阿七,你病了?病了就找大夫抓几副药吧。” 宋祁玉将视线转向了高斩,他大概心里疑惑,为什么赵子衿直呼高斩的小名。 高斩一脸无辜:“王妃,王府有王府的规矩……” “罢了。” 宋祁玉打断高斩,他懒得和她计较这些。 小赵闻言站了起来,走到宋祁玉的面前。 她也装模作样地冷着脸,刚准备和宋祁玉说话,发现自己完全被他盖住了气势。 他八尺有余,赵子衿足足矮了他一个个头。 宋祁玉不管从外形还是气质,都太有气场了。 他习惯双手背在后边,高高在上地俯视别人。 她对宋祁玉太了解了,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清冷的眼神已经足具威慑力。那种眼神杀,叫人心头一凛。 她站在他面前,不过是正常的距离,小赵不由地自己偷偷退了一小步。 她伸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想递给他,还未靠近宋祁玉,他刹那间已经攥紧了她的手腕,筷子便从小赵的手中掉了下去。 高斩的注意力也全在赵子衿的身上,因为他实在摸不透赵子衿的心思,不知道她往下会搞什么名堂。 “疼,松开,我手无缚鸡之力,难道还能袭击你吗?” 他的戒备心实在太强太强,她为了以示友好,不过是想递双筷子给他,然后邀请他一起坐下来吃饭,他难不成以为她想刺杀他吗? 宋祁玉只是稍稍使了力气,小赵疼得要死,感觉手上的筋脉差点被他捏断了。 见她一脸无辜,宋祁玉这才松了手。 小赵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在家里,免去那些繁文缛节可以吗?” 宋祁玉勉强低低地“嗯”了一声,他不把她放在眼里,也就随她去了。 高斩已经命人布了菜,屏退了左右,连似锦也叫出去了。 高斩待要关门,忽然被小赵喊住了。 “阿七,你出去了,谁伺候你家王爷啊?” 小赵清楚宋祁玉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方法了。这场好戏,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看呢,所以她要留下高斩。 高斩的脚步一顿,看见宋祁玉点头,便回到房间里。 眼前这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小赵一口也不能动,因为里面下了毒。 宋祁玉对赵子衿下毒,想让她成为一个病痨子,更好地控制赵子衿。 不是什么剧毒,只是慢性du药,所以平时似锦端上来的那些饭菜,她便偷偷倒掉了。 似锦并不知道这件事,而宋祁玉不过是拿别人对付他的那一套来对付她而已。 他已经命人连续下了好几天的毒,只是一直未见赵子衿有任何反应,他又谨慎多疑,所以这才亲自出马了。 小赵盯着宋祁玉,他若无其事地进食,心想他是不是事先吃了解药。 她画了赵子衿被投毒后的分镜,可是具体怎么喝下毒药的,她并没有画出来。 思来想去,该不会毒药抹在了这筷子上了吧。 “王爷,你也爱吃这红烧肉吗?” 小赵笑盈盈地夹起一块肉,正准备往宋祁玉的碗里放,他挡住了。 “不是在赵府,不必如此,吃饭吧。” 他的目光直视着她,知道她一口未动。 小赵看他眼底有刀,也不和他兜圈子了,问道:“王爷,今天我要是不吃,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宋祁玉脸上波澜不惊:“什么意思?” “我人在晋王府,插翅难飞,还有给我下毒的必要?” 小赵话一出口,只见宋祁玉嘴里的食物猛然咽了下去,似乎差点被呛到了。 宋祁玉一向十分小心缜密,他一时没有回答,只是在想哪里露馅了。 “那好。”小赵往碗里夹了一堆肉和菜,放在高斩面前,“我没胃口,你替我吃了。” 高斩看着宋祁玉,宋祁玉没有发话,没想到高斩竟然端起碗筷:“谢王妃赏赐。” 他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小赵见状一急,伸手打翻了高斩的碗。 高斩明知她碗里有毒,竟然还是吃了,她知道他忠心耿耿,没成想连命都不要了。 虽说是虚拟世界,可是在这里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一切都过于真实,她只是做出了一个正常人的反应而已。 小赵真是无语了,都怪她给高斩搞的忠心耿耿的人设。 不过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她的脚本里没有考虑过高斩的死活,他大概率死不了。 宋祁玉终是放下了筷子起身:“阿七,你出去。” 高斩应声出去,房间内就只剩下她和宋祁玉。 房间内静谧如谷,宋祁玉沉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叫人有些不自在。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竟然还没有被定住。 在漫画里被下毒后的这个分镜,赵子衿会觉得头晕目眩,有点恍惚。 她如今意识清醒,没被投毒,故事发生了变化,但是她为什么没有被定格? 宋祁玉仍是一句话也没有,目光如注,幽深的眸子,紧盯着她,不知道在算计什么。 小赵被他盯得发麻,堆起笑脸来,异常谄媚: “王爷,我和您商量一事,您既然看不上我,要不我就老老实实地在别院里待着,这样吧,咱们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您看怎么样?” 宋祁玉还是没有说话,于是小赵向他走了过去。 “这王妃的头衔我也不在乎,要不,过个几日,您休了我,娶您合乎心意的女子,您看如何啊?我保证,我就在别院待着,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好?” 小赵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求得一席安稳之地,不过按照故事的发展,宋祁玉应该很难答应。 她的话音刚落,谁知又一下子被掐住了脖子。 宋祁玉出手之快,令人猝不及防,分秒之间她就被压制住了。 自从有了上次的经验,小赵也就不反抗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反抗半点用处都没有。 不过这次不一样,宋祁玉手上的劲不及上次一半,她还稍有喘息的机会。 “你到底是什么人!” 归宁那日她说的话,关于他在安西的事,高斩一五一十地全都向他说了。 宋祁玉做事周密,即便赵府派了细作跟在身边,也不可以知道得那么清楚,他实在找不出有什么破绽。 他看赵子衿的言谈举止,也不像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 在此之前,他连把她放在眼里都没有。现在,她让他起了戒心。 虽然杀她如同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但是留着她还有用。 小赵用赵子衿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宋祁玉:“我现在是晋王妃,当然是晋王的人。” 宋祁玉见她面不改色地说着荒唐的话,嘴角不由地弯了起来。 “那好,你把那汤喝了。” 他松开了手,目光仍然落在赵子衿身上。 她忽然明白了,她之前完全想错了,原来毒下在汤里。 她突然幡然醒悟,不是分镜发生了变化没有被定格,而是故事还没发展到分镜下毒这里。 “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看宋祁玉的脸色,她是逃不了这一劫了。 他那双眼睛,仿佛能噬人,叫人心惊胆战,不敢直视。 她要是不喝的话,他肯定会强行灌下去的。 这汤是慢性du药,不会马上死人,与其被挟制最后狼狈地喝下去,不如痛痛快快地自己喝。 “我自己喝。” 喝一次死不了,小赵拿起那碗汤,把心一横,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顿时,她觉得头晕目眩,只好一手撑在桌上,这种感觉,就像她低血糖时候的状态。 这才是那个分镜的内容,不到最后,还是不能大意。 她还是太天真,低估了宋祁玉,以为自己能和他好好商量。 他是什么人?他身上带着血海深仇,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在这种身上背着不共戴天的仇恨的人面前,她该怎么做才有一线生机? 第9章 跑路 小赵不能再等了,这几天她偷偷地画下了王府的路线图,已经找好了翻墙的地点。 晋王府的院墙很高,她四处观察,发现后院的围墙比别的地方低,她提前踩好了点。 赵子衿的嫁妆很多,可是金银珠宝太重了,小赵只好偷偷地挑拣一些轻便的,打包成一个小包袱掖在衣服里。 大白天跑路引人耳目,但是晚上逃的话,外头夜黑风高,她也不太敢。因此选择傍晚,背着似锦偷偷溜出来。 她也不知道成功逃脱之后,会面临一种怎样的光景,前途未知,心里隐隐不安。可她不能坐着等死,留在宋祁玉身边,更让人胆战心惊。 如果她成功地逃离了晋王府,漫画又会如何发展?她不一定能躲得掉赵子衿的宿命,姑且试一试。 后院有个管事的老头,平日很爱喝酒,小赵近日让似锦连续给他送了不少好酒,够他喝好几天。 一连几天,他在白天也喝得醉醺醺。今天过来,果不其然,又醉倒在树下。 小赵轻轻地唤了他几声,都没有答应,看来她可以省不少事。 她将打包好的东西提前扔了过去,“砰”的一声,外头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回头看了一眼管事,他半点动静都没有。 小赵选了一棵长得比较矮的树,要翻过后院这围墙,得通过院里靠墙的这些树。 也就是说,她得爬树,最矮的树都比她高出好多,她先搬了好几块砖垫在脚下,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自己牢牢地贴在树上。 幸好她手臂有点力量,这上树没点本事还真不行,叫她欲哭无泪。 历尽艰辛上了树,她抱着树干大喘气,这才瞥见墙外的风景,发现外头并不是街道,好像一片低矮的假山。 她虽然画过后院,但晋王府后院那么大,有很多留白的部分,这里完全是她不知道地方。 现在也没有办法,她只好顺着树上了墙,跳到了假山上。 天色渐晚,她拾起包袱往假山里走。这里越走越深,越走越暗,没想到这竟然有一条又深又长的密道,这与她的漫画毫无关联。 这条密道是做什么的呢?为什么建在晋王府的后院?这条密道又通往哪里? 内心疑窦丛生,里面光线晦暗,凉飕飕的,又隐约传来水滴声,让人不寒而栗。 她走了好一阵子还没走到尽头,眼前已经无比黑暗,她终是停下了脚步。 这个密道狭长,里面湿气很重,滴水声时隐时现,让人有些恐惧。 不知道前路等着她的是什么,这比走鬼屋还要可怕。 小赵实在没有这个胆量,不敢往里走,只好原路返回。 走出来的时候,外头天已经全黑了。四下里静悄悄,她找不到其他出口。 原本以为准备很充分了,没想到墙外还有另外一番天地。 她现在哪也去不了,就算要走,至少也得找火折子还有防御的东西。 她想了想,晋王府是赵子衿的归宿,也许就算她走到尽头,最终还是绕回晋王府也说不定,因为她无法强行更改人物的命运。 思前想后,还是太危险了,最后决定回晋王府,再做打算。 身上带的这些金银珠宝,她在墙角找了地方挖了个洞,将它们先埋在这里。 一切完事,她从假山上跳回墙上,往院子里一看,没有任何动静,这才从墙上攀到树枝。 小赵缓缓下落,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往下一看,她垫脚的那几块砖怎么不见了? 忽然心头一凛,就看见一张森然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吓得一下子从树上摔了下来,手磕在地上,她觉得自己手上的骨头快要震碎了。 宋祁玉真像鬼! 长得帅的鬼! 他长得白白净净,月色之下他的双眼格外闪亮,不像鬼像什么? 他此时正冷冷地盯着地上的她,目光犹如一把利剑,小赵被盯得头皮发麻,忽地瞥见他用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玉扳指。 整个人一僵,她凉了! 漫画里的设定,这是他杀人前的习惯性动作。 她真的凉了!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他难道在她身上安装了定位器不成? “王爷您怎么也在这儿呢?”小赵满脸堆笑,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我爬树锻炼身体。” 编出的鬼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看来她死期已到。 她想过自己逃不出去,没想过好死不死撞上了宋祁玉! 她从地上爬起来,直接跪在他面前。 实话实说?卖惨?装晕?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有一百种想法掠过。 “王爷,我错了,我就是太馋了,想上树摘几颗芒果吃。” 宋祁玉仍是一言不发,站在他身旁的高斩抬头向上瞧了瞧:“王妃,芒果在哪呢?” 那确实是芒果树,还未到开花结果的时候。 小赵瞪了高斩一眼,仍恭恭敬敬地跪着,差点被自己的“聪明”感动哭。 “我这不是爬上去之后才知道原来还没长出来嘛。” 她心很虚,只是大敌当前,要什么脸面。 宋祁玉仍旧没有开口,他不可能相信她说的话,万念俱灰,眼睛一闭,她索性直说了。 “我怕王爷杀我,我想逃跑。” “接着说。” “想着就算去外面,也比留在王府里提心吊胆的强。我以为翻过去就可以离开王府,谁知道有条又长又深的路,我害怕,所以就回来了。” “您也别给我下什么药了,直接杀了我吧。” 说完,她闭上眼睛,仰起脸,伸出脖子,准备就死。 最好一剑致命,让她感受不到疼痛,她或许能回去,这是最好的安排。 宋祁玉目光转向高斩,高斩会意,轻轻一跃,便翻到墙外边去了。 没一会儿,便将小赵埋在那儿的金银珠宝挖了出来,物证与她所说的话相符。 好一会儿宋祁玉都没出声,小赵睁开眼,看见的还是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他目光直视着她,仿佛想用目光将她穿透。 小赵知道,宋祁玉一直谨慎多疑,他现在一定对赵子衿充满了疑心。 赵子衿作为大家闺秀,一定不会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他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 宋祁玉和赵子衿一起回赵府,赵家上下神色如常,他暗中查过她,确实是安庆候的三女儿没错。 他几次想杀她,她显得很镇定,好像巴不得求一死,他肯定很意外,自己竟摸不透一个小丫头的心思。 小赵清楚,宋祁玉心里疑点重重,而且还怀疑她是细作,只是还没找到证据而已。 宋祁玉二话没说,转身走了回去。 第10章 求情 宋祁玉这样的举动,不像他平时的行事作风。 小赵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现在换她懵逼了,他就这么放过她了? 不可能,宋祁玉哪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高斩看着她,维持着表面上的恭敬:“王妃,请吧。” 小赵内心惴惴不安,不知道宋祁玉准备怎么发落她。 她远远地跟着宋祁玉,不敢靠前,不知道他要去哪里。高斩走在最后,大概是防止她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转过两个院落,小赵终于知道宋祁玉要去哪里了,他往别院去了。 小赵摸不透宋祁玉的心思,他现在来别院,是打算在别院发落她?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他到底想做什么? 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脚步突然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刚走到院外,忽然听到宋祁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低沉有力的嗓音,还夹杂着怒气。 宋祁玉厉声说道:“吊起来。” 小赵惊觉,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大事不妙,她赶紧跑了进来,宋祁玉的手下早已将似锦的嘴堵上,双手捆在一起,吊在了房梁上。 “宋祁玉,你放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似锦才十三岁,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他把一个无辜的小孩子吊起来悬在半空,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宋祁玉面无表情,冷静地看着赵子衿着急。那张白净英俊的脸,让人无端地生出恐惧来。 “王爷,饶命,小姐,救我,救我,救救我!” 宋祁玉杀人诛心,他清楚对付赵子衿没用,就拿她最亲近的人开刀。 逃跑一事她的漫画里压根没有,小赵也清楚似锦并不会因此而死,可是这个过程,似锦会遭受无尽的折磨。这种感觉,从她第一次见到宋祁玉开始,她就体会到了。 似锦死不了,可是她会生不如死,想到这里,小赵心疼不已。 她想跑过去抱住似锦,高斩拦住了她,剑柄就抵在她胸前。 她不清楚宋祁玉到底想干什么,这种危急关头,她也不顾什么尊严了,只能下跪求他。 “王爷,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我不敢了,似锦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与她无关。” “王爷,我发誓,我再也不踏出这别院的大门半步,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求求你放了她。” 宋祁玉背着手站在门口,冷冰冰地注视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小赵求了许久,他脸上的神色依然毫无变化。他想让她死,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但是他现在不那么做了,他要叫她生不如死。 原来一个人冷酷无情,可以做到这种份上! “如果我以后让你稍有不称心的地方,你加倍处罚。王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小赵抓着宋祁玉恳求他,她这辈子还没这么低三下气地求过人。 这样的场景,与后来漫画里赵子衿求宋祁玉的样子如出一辙。好好的一个女主,那么善良可爱,是她千方百计地虐赵子衿,如今赵子衿所受的罪都得由她来承担,这就是报应! 难怪赵子衿出嫁当天八月飞雪,这里地处中原,不是西域北方,八月飞雪,天有异象,不正昭示着赵子衿心里的苦和冤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要是有,她再也不画这么虐心的漫画了,再也不搞一个这么恐怖的男主人设了。 做人要积善积德,不然迟早要遭报应的! “放下。” 两个奴才听到宋祁玉的命令,这才爬上椅子,伸手去解绳子。 似锦大哭着,宋祁玉只是瞥了她一眼,屋内瞬间寂然。 宋祁玉缓缓蹲了下来,目光落在赵子衿的身上。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赵子衿小巧的脸,像在对待一只狗一样,声音低低地传来:“小东西,没有下次。” 他的声音轻悠悠地飘了出来,仿佛从死寂的坟墓里传了出来,如同鬼魅一般,叫人浑身一凛。 小赵知道他很生气,可怕的是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的愠怒。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眼神却如刀刃一样锋利。手上冷冰冰的,宛如尸体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说完他便缓缓起身,拂袖而去,高斩和其他人也一起跟着出去了。 被放下来的似锦已经快虚脱了,小赵赶紧抱住了她,她又惊又怕,连哭都不敢哭。 “没事了似锦,没事了,是我不好。” 听到小赵这么说,似锦这才在小赵的怀里又哭了起来。 她抽抽噎噎地哭着,委屈又害怕,吓得浑身发抖,整个人花容失色。 她哭了许久,稍稍缓了过来,见赵子衿心疼她,自己擦掉了眼泪,红肿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说道:“小姐,我没事,我好了,你别怕。” 似锦握住小赵的手,她的手腕被勒出了一条红印,一下子赫然映入眼帘。 小赵心疼不已,这都是因她而起。漫画里,似锦因为赵子衿吃了不少苦。她才十三岁,竟让她承受了这么多。 她在这个世界里,非但没有帮到似锦,还害了她。 她清楚地认识到,这个漫画世界不是她可以左右的,很多事情兜兜转转,还是会按原本的故事线发展,她不能轻敌。 宋祁玉是这个漫画里的男主,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不能和他对着干,否则只会自取灭亡。 也是她太天真了,以为宋祁玉什么都不知道。 宋祁玉对她早有警觉,肯定早派人盯着她,可是她却丝毫未觉。不然他怎么可能掐准了时间出现在那里,说不定连管事的都是他故意灌醉,他想看看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小赵细思极恐,她想事情还是没有宋祁玉周密,漫画里的宋祁玉智商太高了。 她的上帝视角与宋祁玉只手遮天的权势、阴狠毒辣的手段比起来,好像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如何才能掌握主动权,改变漫画的走向?上次在赵府花园落水时被定格的情况,要怎么做才会再次发生? 千头万绪,可以分析的变化太少,往后在晋王府里的日子,她要更加小心才是。 第11章 徐氏 小赵和似锦这几天从未踏出别院半步,晋王府上下都是宋祁玉的耳目,她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他的耳中。 小赵正在等时机,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至少要先博取宋祁玉的信任,她才能够更早地离开这里,不然她恐怕连这晋王府的大门都迈不出去。 最近虽然天气越来越冷,可是离下雪的日子还早。 小赵琢磨了许久,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安西。 安西在北方,她知道安西很快就要发生一件大事,那就是宋祁玉准备对付安西节度使了。这件事发生之时,安西正在下雪,那是她漫画里的情节。 可是她怎么去得了安西? 眼下这种状况,宋祁玉不会让她出门的。 她如果不早点碰见大雪,又怎么早点找到回去的线索呢? 就这样,她等了小半月,小赵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昨天似锦听府里的下人议论,宋祁玉的那个侧妃徐氏估计快撑不住了。 小赵知道这件事,这个情节漫画里有,徐氏得了重病,活不了几日了。 徐氏的母亲是婉和先皇后的表妹,先皇后与她姐妹情深。五年前宋祁玉听从婉和皇后的话,娶徐氏过门。 徐家在朝廷中没什么地位,在婉和先皇后的支持下,徐氏才成了宋祁玉的侧妃。 这个徐氏自小体弱多病,如今又痨病在身,请了无数的名医医治都不见效。 宋祁玉对待徐氏还不错,把她像亲妹妹一样悉心照料,可是这个徐氏一点都不争气,过门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她连正常的饮食起居都有问题,更别说和宋祁玉圆房了。 徐氏动不动咳嗽和呼吸困难,最近还咳血。太医说这是传染病,除了一些伺候的下人,不让任何人靠近。 小赵漫画里只是画了徐氏重病卧床的场景,并没有确指她得了传染病。 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物都是丰满而又具体的,已经超出漫画的设定范围,所以有许多小赵不知道的细节。 徐氏重病,宋祁玉要是有什么名贵的药材,都往西苑送。 从前他得空的时候,还会去瞧瞧她。成亲没多久,晋阳城事变。打那之后,他像变了个人一样,这些年去得少了。 徐氏知道自己是将死之人,不想连累他,让所有人都瞒着。所以徐氏现在什么状况,宋祁玉不清楚。 昨天,也是听高斩提起,他才知道了这件事。 最近西域向朝廷进贡了一批山参,按以往的惯例,都往晋王府送上一些。往常都是高斩吩咐下人送到西苑去,那天高斩正打算去找宋戴竹,于是顺便送去了。 去了以后,才知道徐氏已病入膏肓。 徐氏恳求高斩别告诉宋祁玉,要他隐瞒宋祁玉,比让他死更难。 宋祁玉便去了西苑,才发现西苑与往日的情形大有不同了。 西苑的大门紧闭,里面萧条凄冷,这里连伺候的下人都没几个。 没想到在他的晋王府里,竟然发生这种事情。 高斩推了推徐氏寝殿的大门,和那天一样,门从里面锁上了。 高斩知道徐氏在里面,轻轻地唤了声“徐妃娘娘”。 里面没有应答,只听到咳嗽声不断传来,徐氏刚想答应,不由地咳嗽了起来。 “蕙儿,我来看你,你把打开。” “祁玉哥哥,蕙儿已经睡下了……” 一句话没说完,徐氏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只好蒙上被子,闷闷地咳了几声。 她已病入膏肓,说话都费力气。 “祁玉哥哥,回吧。” 她心里不知道多渴望他出现,他现在就在门外,可是今时今日,她不能见他。 一听到宋祁玉的声音,她早已红了眼眶。这些日子以泪洗面,她知道自己已时日不多,她好想最后见他一面。 可她怕自己将这身病传给他,那她就算死也难以瞑目。 “蕙儿,我看你一眼就走。” “祁玉哥哥,我不想见你。” “蕙儿,今日,我一定要见你一面,你知道,这道门拦不住我。” “祁玉哥哥,蕙儿的病会传……” 徐氏话还没说完,“咚”的一声,门闩被一股力量震落于地。 宋祁玉走了进来,徐氏吓了一跳,赶紧用被子将自己蒙住。 宋祁玉扫了一眼屋内,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回头瞥了一眼站在门外的高斩,厉声说道:“西苑的人都死了吗?” 高斩明白宋祁玉的意思,应声而下。 “蕙儿,我来了。” 他的手一碰被子,徐氏吓得缩成一团。 “祁玉哥哥,求你了,你走吧。” 她现在形容枯槁,憔悴不堪,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再者她怕她的病传给宋祁玉,西苑贴身伺候的奴婢,大多都染病在身,虽然情状不同,但很可能都因她而起,后来这些人直接抬到城郊埋了。 “祁玉哥哥,蕙儿求你两件事。” “你说。”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西苑的人,都是我让她们走的,你别怪罪她们。蕙儿自知命不久已,也是我不许她们向你禀报。” “祁玉哥哥,今日能再听到你的声音,蕙儿已死而无憾,你别再来了。” 宋祁玉听着徐氏一番话,脸上神色复杂,迟迟未有应答。 这些年,他忽视了她。婉和皇后去世后,他再也未关心过任何人,一心想着复仇,早就被仇恨蒙蔽了心。 那是他的蕙儿,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可他就这么辜负她了。 “祁玉哥哥,蕙儿求你了。” 她在被子里偷偷的哭着,又不由地猛然咳嗽起来。 “好。” 宋祁玉哑声应道,他还是答应她了,短短一字,仿佛有千斤重,沉重地落在宋祁玉心间。 他从寝殿里出来,目光空洞地落在地上,高斩在殿前等他,却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宋祁玉清楚,徐品蕙终是要离他而去,他从前知道,那是早晚的问题,现在已经到了那个时候了。 他没法子留住徐品蕙的性命,那种无力感,似曾相识。他无法改变事实,一种可怕的宿命正紧紧地缠绕着他。 就像当初他母后去世,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他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改变一切。 这些年来发生的种种,将他的喜怒哀乐一齐裹挟殆尽,他心底早已荒草丛生,再也无法表达任何情绪了。 月光清冷,落在宋祁玉的脸上,他脸上看不见落寞,而是一种冷寂,一种死一般的冷寂。 院子里齐刷刷地站满了人,这些人都是西苑的管事、奴才和奴婢。 只见底下侍卫将他们一个一个的抓了起来,每个人都被捂住了嘴巴,声音半点都传不进徐品蕙的寝殿里,整座院子噤若寒蝉。 宋祁玉连看一眼都没有,眼底也没有半点情绪,他只是缓缓地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 玉扳指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之下,泛起了一抹慑人的寒意。 第12章 请求 是月,秋风四起。 等待多时,小赵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一早直奔宋祁玉的永清殿。 这些日子她老老实实地待着,不敢轻举妄动。 她已经准备下一盘大棋,正等待今日的时机。 这是她这些时日第一次迈出别院的大门,天一亮她迫不及待地来了,但是在永清殿前被拦了下来。 “我有事求见王爷。” 外头的侍卫向高斩禀报,高斩看宋祁玉正闭目养神,便让他退下去。 宋祁玉早就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薄唇微启。 “什么事。” “王妃在殿外。” “让她进来。” 小赵进来以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她学乖了,在这里,就该遵照宋祁玉给的生存法则。 宋祁玉没瞧她一眼,他的目光凝在一块白色玉佩上,眉头微蹙,眼神一贯的清冷,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白色玉佩莹润透亮,幽微的光映在宋祁玉的脸上,他的神色看上去更显冷峻。 “王爷,让我去照顾徐姐姐吧。” 小赵没有和宋祁玉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了这件事,眼神诚恳又笃定。 宋祁玉太聪明了,她如果撒谎,很容易叫他瞧出破绽,倒不如长驱直入。 小赵把仪态尽可能学得像赵子衿一点,恭恭敬敬地站在宋祁玉面前。 赵子衿现在才十四岁,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同时她也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 她是宋祁玉明媒正娶的王妃,以她原本善良温和的个性,又知书达理,她一定会善待徐品蕙。 听她这么说,宋祁玉这才抬眼看她,眼神从她身上掠过,但仍一言不发,目光又重新落回玉佩上。 “按礼制,徐姐姐本该来与我行相见之礼,可是入府以来,徐姐姐一直未曾出现,我本以为徐姐姐是不识礼数之人。现听下人提及,才知徐姐姐病重,是我错怪她了。” 小赵缓了缓说道:“恳请王爷让我去照顾徐姐姐,聊表我心中的歉意。” 宋祁玉的眼眸轻轻一抬,目光如注,沉沉地落在小赵身上。 “你不怕死?” “生死有命,死有何惧。” 小赵嘴上说得轻巧洒脱,云淡风轻,可她其实是有上帝视角的人。 漫画里赵子衿没死得这么快,她有主角光环,所以肯定不会被传染。 况且她的漫画里给徐品蕙做的人设,只是让她病入膏肓而死,并没有具体表明她得的是传染病。 “为什么?” “因为我和徐姐姐一样。大家把我当不祥之人,人人对我唯恐避之不及。我深知徐姐姐如今的处境,我想好好陪陪她,陪她度过这最后的时日。” 要知道,在事情发生之前,这番话小赵提前想了好几天,她想着怎么才能打动宋祁玉,怎么才能使宋祁玉不起疑心。 “我是为了我自己。”小赵无比诚恳地继续说道,“身为晋王王妃,我想为王爷分忧解劳,想让王爷对我另眼相待。请王爷给我一次机会,即便死,也在所不惜。” 她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也不知道宋祁玉信了没,但小赵见他的神色稍稍起了变化。 宋祁玉自然不信她,她今日的表现与之前的大不相同。 宋祁玉暗暗思忖,无论赵子衿藏着多少心眼,让她去也并无坏处。 “高斩,带她去。” 听到宋祁玉这么吩咐,小赵心里松了口气,她已经成功地下好了第一步棋。 可是她最终的目的并不是要去照顾徐品蕙,而是另有原因。 “王爷,还有一事。”小赵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刘思煜不可信。” 小赵口中的刘思煜,就是那安西节度使,一听到这个名字,宋祁玉的目光陡然一变,又随即将诧异的神色隐了下去。 不用赵子衿提醒,他也知道刘思煜为人。 宋祁玉此时心里起了猜疑,赵子衿为什么会认识刘思煜,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 “从前在家里意外听到父亲与大哥提及此人,据说刘思煜八面玲珑,格外狡诈。” 小赵当然不是听赵问頫他们说的,她才来这里多久。刘思煜的人设是她做的,她当然清楚刘思煜的为人。 为了博取宋祁玉的信任,她编了个比较合情合理的理由。 她主动照顾徐品蕙,以及这会儿突然提起刘思煜,都只有一个目的——她想去安西,想去经历安西的那场大雪。 再过一些时日,安西就会下大雪。 她是因为赵子衿大婚之夜才出现在这里的,而赵子衿因为那场大雪出了意外,说不定这一切与雪有关联。 她知道,宋祁玉对付刘思煜之际,安西正处于漫天飞雪之中,她想去试试,也许那场大雪能让她回去。 安西地处关外,入秋之后容易下雪。而在这晋阳城,她不知道还要等到几时才能下雪。 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什么方法都想试试。 主动请缨照顾徐品蕙,为了获取宋祁玉的好感,之后进一步得到宋祁玉的信任,那样她才有机会让宋祁玉带她去安西。 照顾徐品蕙是第一步棋,可有可无,增加好感度而已;告发刘思煜是第二步棋,进一步取得宋祁玉的信任,至关重要;让宋祁玉到时候带自己去安西是第三步棋,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她才能早日见到大雪。 她兜了好大的一个圈子,目的也只有这一个了。 “为什么告诉本王?他与本王有何干系?” 宋祁玉果然是狐狸,滴水不漏,揣着明白装糊涂,全然将此事撇干净,置身事外,避免中了他人的圈套。 可是小赵开口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已经瞧见高斩神色变化了。 就算他们俩演得再好,也不可能躲开上帝视角——再过不久宋祁玉便会领兵攻打安西对付刘思煜。 她要怎么解释这件事呢? 小赵本来打算污蔑高斩,就说高斩说漏了嘴,正好一石二鸟,让宋祁玉对高斩起疑。 不过仔细想想,以高斩的人设,忠心耿耿,口风很紧,宋祁玉肯定不会相信。 “大婚当晚,王爷进屋之时,靴底都是黑泥。后来我向府里的管事打听,才得知安西与河阳全是黑土地,才误以为王爷去了安西。” 小赵巧妙地解释了回门当天路上问高斩宋祁玉去安西的事,为了消除宋祁玉的疑虑,她这几天快想破脑袋。 “因此前从父亲大哥口中得知刘思煜为人,怕他对王爷不利,故而提醒。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王爷放心,安西这事我除了问过阿七,没对其他人提过。” 宋祁玉没开口,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赵子衿,眸光里的几分惊疑渐渐转为审视。 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小丫头的心思格外细腻,他此前确实小瞧她了。 无论赵子衿说的是实情与否,如今她人在晋王府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以赵子衿目前的处境,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宋祁玉不置可否,正当他思虑之间,赵子衿突然朝他扑了过来。 第13章 西苑 小赵已经把一切安排好,正准备去西苑,只听见“嚓”的一声,仿佛书本被翻页的声音,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朝宋祁玉走去。 她心里感到无比诧异,一阵惊慌失措,想制止自己,可就是停不下来,一到宋祁玉面前,便直接朝他扑了过去。 她惊呆了,这是什么操作?! 漫画里的赵子衿弱柳扶风,难道强行走漫画流程? 她竟然直接来了个平地摔!更可怕的是,宋祁玉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躲开,然而他此时竟然好好地将她拦腰接住了。 小赵瞪大了双眼盯着宋祁玉,他也仿佛被控制了一样,静静地看着她,俩人对视,眼波流转,小赵都能感觉擦出火花来。 她想挣开宋祁玉,却毫无反应,不是宋祁玉牢牢地抓住她,而是她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天啊! 小赵恍然大悟,这是漫画里的分镜啊,她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被强制执行了。 这就是被支配的恐惧! 她是机器人还是提线木偶?这一波骚操作令人窒息。 赵子衿的人设天真善良单纯,实实在在的小白兔,现在强行走主线剧情,目的就是为了让赵子衿对宋祁玉情根深种。 小赵忽然感到头疼,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创造的剧情和人设又烂又狗血,她注定是一个扑街漫画家。 如今她无可奈何,她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不管她做了什么走到了哪里,只要漫画的分镜出现,分秒之间她就会被切换到分镜模式。 现在她知道了,漫画里的每一个画面,每一场分镜,一定会如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没多久,她恢复了正常,慌乱地退了两步,发现宋祁玉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我方才……摔倒了?” 宋祁玉脸上没什么神色,好像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赵心中一慌,这和上次被定住不一样,上次所有人都动弹不得,她失去意识之后,其他人还按照故事线发展。 今天这次,她没有失去意识,但却不由自主地按照漫画的分镜做出了一些举动。 漫画里的每一个画面都必须出现,也就是说,她以后某些时刻的一举一动,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只有发展完漫画里的分镜后,她才能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她想到赵子衿对宋祁玉步步沦陷的感情,想到后面圆房的事,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摆在她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赶紧离开这里,二是找出可以打破分镜模式的方法。 可是她该怎么做?如今她什么办法都没有。 小赵脑袋有些凌乱,急急忙忙地说:“我去西苑了。” “把这块玉佩给她。” 宋祁玉再看了一眼手里的玉佩,随后将它装进了锦盒里,交给小赵。 这块玉佩是宋祁玉的贴身之物,上面刻着一只老虎,眼神温顺,却威严十足,而背面刻着他的字——“雁堂”。 这是当年他迎娶徐品蕙之时,婉和先皇后送他的礼物。 小赵从宋祁玉的眼神里看见了些许的恍惚,不过转眼之间,他的眼神便清寒如初。 徐品蕙卧榻多年,宋祁玉自知有负于她,可他从未想过儿女情长,对他来说,那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此时此刻,他异常冷静地思考着另外一件事。 昨夜太医告诉他徐品蕙大限将至,宋祁玉既知无法救治,她此时离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把这块玉佩给了徐品蕙,其实是告诉自己,他必须斩断一切,从此以后,让晋王府与徐家再无牵扯。 他想做的事,早已没有退路,卷进来的人越少越好。 举事在即,大局未定,或许这就是徐品蕙最好的归宿。 * 西苑已没有往日的辉煌,到处冷冷清清。宋祁玉重新派人过来照料,但徐品蕙不让她们进屋。 她们不敢忤逆晋王的命令,只好全都站在寝殿前听候差遣。 “徐姐姐。” 徐品蕙在病榻之上,隐约听到一个可爱伶俐的声音,微微抬起头。 她身体虚弱,待小赵走近,看见她周身的打扮,知道这便是晋王府的王妃。 按礼制,徐品蕙得亲自到别院向她问安行礼,可她已经卧病多年,连走出这西苑的力气都没有。 何况她这一身病,还是少见人为妙。 她挣扎地想起身,被小赵制止了。 “徐姐姐,不必多礼。” 小赵给她掖了掖被子,天气越来越凉,屋里烧着炭炉,寝殿里暖烘烘的。可她刚刚触及徐品蕙的手,却仍冷冰冰。 第一次见到徐品蕙,她面若白纸,憔悴不堪,和她漫画里的设定一模一样。 徐品蕙轻轻地咳着,连咳嗽也是那样有气无力。 徐品蕙望着她,见她容姿清丽娇俏,倘与宋祁玉一起,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定羡煞旁人。 她曾听闻赵子衿个性温婉,今日一见,果然不错,从今以后,有赵子衿伴宋祁玉左右,她也死而无憾了。 “王妃,祁玉哥哥不该让你来。” “你放心,我自小百病不侵,不会有事。底下的人做事王爷不放心,往后的日子,我亲自来照顾你。” 小赵将锦盒给她,那块白虎玉佩,宋祁玉带了好些年,徐氏一见玉佩,眼眶立刻红了。 她将玉佩放在掌心,反反复复地抚摸着,视同生命一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看得出来,她与宋祁玉感情甚笃,只是命运使然,她没办法一直伴他左右。 * 小赵已在西苑留了两日,徐品蕙咳得越来越厉害,锦帕里咳出了很多血。她知道,她活不过今晚了。 漫画分镜里,宋祁玉独自待在竹林里,一道孤寂的身影,坐到了天亮,就是因为徐品蕙离世这件事。 徐品蕙现在发着高烧,意识渐渐不清醒。小赵已经派人向宋祁玉传话了,他迟迟未现身。 夜里她一直在出汗,小赵给她擦擦身体,希望她可以舒坦点。 看她动静渐渐小了,这才端了水盆出来让寝殿前的丫鬟更换,一抬头才发现宋祁玉离她不到五米。 原来宋祁玉早就来了,他一声不响地站在寝殿里。他迟迟没有迈开脚步,只是因为守着他给徐品蕙的唯一承诺。 这些日子,他夜里都要过来看她一眼,只是徐品蕙从来都不知道。 “王爷,您去吧,她已经认不得人了。” 今夜,小赵还是第一次见宋祁玉这副神色,她的漫画里画不出宋祁玉那么复杂的情绪,他的眼中几分落寞,几分黯然,却不见一丝哀伤。 夜里的西苑异常安静,连风声都没有。 徐品蕙走了,生命最后一刻,她手里依然紧紧握着宋祁玉给她的那块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亲,依然是可忽视的漫画设定,当一般古言看即可。 本文设定二:分镜模式 角色不论在做什么事,只要发展到漫画分镜里的剧情,就会被强行按照漫画里的一举一动发展。等到漫画翻页以后,才能恢复原状。女主分镜前后都有意识,行动不自如。其他人分镜模式下无意识,行动不自如,分镜模式结束后有意识。 第14章 竹林 徐品蕙离世之后,宋祁玉没有留在西苑,而是去了后院的竹林。 这片竹林是晋王府的禁地,除了宋祁玉,谁都不能进去。 婉和皇后很爱竹子,她仙逝以后,宋祁玉便在这后院里开辟了好几亩地,全都种了竹子。 竹林里立了一块无字碑,他从前总是一个人对着这块无字碑,独自坐到了天亮。 今晚,他也坐在无字碑前,不知道想什么,想了一夜。 这片竹林里,不仅有这块无字碑,在竹林的深处,还有三十二块墓碑,是宋祁玉的部将的衣冠冢,祭奠着晋阳城之变的三十二位忠魂。 晋阳城之变以后,谁都不能了解宋祁玉的人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一切的苦恨,一切的愤怒,深深地埋在他的心里。 每一次他来到竹林,每一次他站在这些墓碑面前,心中久久难以平复。 这些年,他们成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终有一天,他会让他们沉冤得雪。 * 高斩站在竹林外,突然看见赵子衿走来,远远地将她拦下。 小赵知道进不去,她也没打算进去,她就站在竹林外,与高斩一起,默默地等待宋祁玉出来。 “王妃,您这是做什么?” 小赵有她的目的,只是说:“我不进去,但我想陪陪王爷。” 看赵子衿没有进去的意思,高斩也不管她,一手握着剑,一手拿着宋祁玉的披风,重新靠回了墙上。 夜深人静,周围一切幽冷寂然,小赵不禁打了好几个喷嚏。 月亮埋在云里,隐隐约约透着亮光,月光凄冷,笼罩着整片大地。 不知道等了多久,小赵又冷又困,默默地挪到高斩的身旁,双手抱肩,蹲在墙角。 月黑风高的,有人在身边比较有安全感。 谁知一旁的高斩,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大步,又将距离拉开。 小赵冲他翻了个白眼,高斩正色,目视前方,视若无睹。 她不由地打起哈欠,困意来袭,实在有点顶不住,忍不住打起瞌睡。 平时她可是熬夜冠军,有时候画漫画画了一整夜,天亮了才睡觉。 可是待在这儿太无聊了,她现在撑不住了,脑袋重重地往下沉。 高斩虽目视前方,但眼角的余光时刻注意赵子衿的动静,她脑袋不断往下沉,见她差点磕下去,他用剑柄推了一下她。 小赵睡得迷迷糊糊,脑袋重新抬起来靠在墙上,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 她很冷,坐在地上,不由地往墙面蜷缩,墙面也冰凉刺骨。高斩见状,犹豫了一阵,最后只好将宋祁玉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 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陪着他守着宋祁玉。 天色将明,宋祁玉从竹林里出来,高斩迎上前来。 高斩还未开口,宋祁玉已经看见他身后的赵子衿了。 他走到她面前,蹙着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睡得不安稳,脑袋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 小赵迷迷糊糊地被高斩唤醒,一抬头便看见宋祁玉,在竹林外陪了他一夜,被冻了一夜,他终于出现了,她嘴角不由地浮现笑容。 宋祁玉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但依然沉着脸:“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陪你啊。” 说着,她便想站起来。谁知昨晚左侧小腿压了一夜,整个都麻,使不上劲,她刚要站起来,险些又要倒下去,幸好及时地扒住了墙。 令小赵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手臂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劲,宋祁玉竟弯腰扶了她一把,又匆匆地松开了手。 小赵惊呆了,宋祁玉笔直的腰板竟然弯下来了,大概他也受到了惊吓,将脸别了过去,冷冷地说道:“用不着。” 熹微的晨光落在他脸上,他英俊的面庞见不到一丝神采,依然沉静冷漠又黯淡。 “有一件事。”小赵恳切地望着他,“你能不能放过西苑里的人。” 他此前将西苑的一众下人全都抓起来,用滴水刑惩罚他们,直到现在都没有放人。 小赵深知漫画的情节,徐品蕙去世,宋祁玉让西苑的所有人都为她陪葬,从此西苑再无人踏足。 她当初设计脚本的时候,那只不过是一个残忍的故事,为的是把宋祁玉的人设刻画到极致,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纸片人会变成活生生的真人出现在她面前。 并且会因为她的设定,一个个无辜受死。 如今身处这个世界,她才知道所有设定的东西正残酷地执行着,这一切让她心里无比沉重,因为她就是罪魁祸首。 当冷冰冰的纸变成活生生的有温度的生命的时候,一切就全都不一样了。她可以在漫画里主宰任何人的生死,但不能在真实的世界无视人命。 她想试试,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挽回这一切。 宋祁玉没有反应,她又继续说道:“这是徐姐姐临终前唯一的心愿。” “她还说了什么?” “没了。” 其实徐品蕙临终前来不及说什么,都是小赵编的,希望徐品蕙还能唤醒宋祁玉心底的一丝丝怜悯。 小赵来这里等了一夜,目的就是为了求宋祁玉放过西苑里的人。 漫画的脚本里,西苑的所有人都被她写死了,上百号人全给徐品蕙陪葬,她在漫画里轻描淡写地提及这件事。 漫画里,宋祁玉嗜血成性,谁让宋祁玉变成这样的人?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她。 她不是什么大善人,只是来到这里,有了切身感受之后,她不想累及无辜的生命。 她不想见死不救,如果枉然徒劳,她以后也不会继续做无谓的挣扎。 宋祁玉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片刻,之后便转身离去。 高斩跟了上去,听见身后赵子衿打喷嚏,忽然走回来,将她身上的披风拿回去。 小赵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件披风,冲着高斩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她现在脑袋晕晕沉沉,大概在这里吹了一夜冷风,着凉了。 她回到别院便倒头大睡,睡醒之后头更痛了。果不其然,她还是感冒了。 似锦不知道煮了什么药,太苦了,小赵实在喝不下去,喝了两口全都吐了出来。 “小姐,我拌些饴糖下去,你要喝药,这样才能好得快。” 小赵忽然想起,这药不知道从哪来的,说不定是宋祁玉给的毒药。 “这药哪来的?” “高侍卫送来的,说是治风寒的药。” 小赵一听,吓了一跳,将似锦支了出去,将药偷偷地倒在种仙人掌的那个盆里。 似锦找来饴糖给她,发现她已经把药喝完了,虽然有点惊讶,倒也不怀疑。 小赵感觉浑身发软,十分疲惫,裹了被子打算接着睡。 似锦坐在床前,说道:“小姐,听说西苑遣散了不少人。” “你说什么?”小赵突然来了精神,“王爷把他们都放了吗?” “应该是,不过有一部分被分到各个寝殿打杂去了,遣散的都是一些年幼还有新来的人。” 谢天谢地,看来宋祁玉对徐品蕙是真的好,他破天荒网开一面,小赵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件对的事了。 她知道宋祁玉这么做的原因,他不可能放走所有人,有些人在晋王府待太久,恐怕知道他的秘密。而这些人,注定要死在晋王府里头。 生是晋王府的人,死是晋王府的鬼。除非是死,否则他们一辈子都离开不了。 没让这百号人给徐品蕙陪葬,已然万幸。 这一回小赵清楚了,不管是这次还是上次让高斩送回归宁礼,只要没在漫画里出现分镜,没有影响主线发展,也可能发生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闲人很忙小可爱章章留评,么么哒! 给各位鞠躬啦O(∩_∩)O 第15章 安西 徐氏下葬以后,小赵没再见过宋祁玉。 天气越来越冷,可是要晋阳城下雪,估计要一个多月以后。 这些日子漫画一直在推进,很快,地处关外的安西快要下雪了,漫画里在那个大雪夜前夕,刘思煜叛变了。 小赵之前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这次机会。 她想跟宋祁玉一起去安西,去到那个大雪夜,说不定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按照漫画的发展,安西节度使叛变,宋祁玉前去讨伐,大获全胜。 宋祁玉对刘思煜早有防范,刘思煜身处关外,手握兵权,早有拥兵自立为王的野心。 既然对方不肯为他所用,宋祁玉便盘算将安西打下来,并了对方所有的兵力。 如今刘思煜尚且按兵不动,他也没有由头动手,只要安西节度使一旦出手,宋祁玉偷偷埋伏在玉河的驻军便能打得他措手不及。 而具体怎么做,他底下的幕僚宋戴竹运筹帷幄,在漫画里,他可是绝顶聪明,神机妙算。 此时宋祁玉的书房里,除了高斩和宋戴竹以外,还有他的几位心腹,正在谋定对付刘思煜的计策。 小赵掐准了时间前往,却被拦在永清殿外,等了许久,直到有人出来后,才被放行。 小赵刚刚在殿外偷偷瞅了宋祁玉的部下几眼,他们个个身手矫健,看样子是一顶一的高手。 此时殿内只剩宋祁玉、高斩和宋戴竹,他们站在书房的台阶上,不知道说些什么,见赵子衿进来,便停了下来。 高斩和宋戴竹向赵子衿行了礼,小赵这才想着给宋祁玉行礼。 “王爷,安西一事,我还是很不放心。” 她知道眼前的这俩人都是宋祁玉的心腹,她也不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宋祁玉倒是没什么反应,就是宋戴竹非常吃惊,睁圆了眼睛看了看高斩,高斩暗暗地摇头。 宋戴竹略微一沉思,这是军机大事,极为机密,绝不可能对旁人提起,以宋祁玉的个性,他也不会信任赵子衿。 她到底怎么知道的? “你来找我,想说什么?” “我想王爷您需未雨绸缪,万一刘思煜反叛,北方胡人趁机南下,那时天下就大乱了。” 小赵知道宋祁玉早就计划好了,她此次前来只想一步步实现自己去安西的目的。 宋戴竹虽然面上冷静地盯着赵子衿,但心底觉得不可思议,她一个人闺阁中的女子,怎会知道这些。 听小赵这么说,宋祁玉似乎有了兴致:“这天下大乱,似乎轮不到你来操心。” “我想的是晋王府的安危,天下大乱,身为晋王,王爷定不能全身而退,到时候我可怎么办?” 小赵的言语之中故意带着几分委屈,宋祁玉听她这么说,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那你要本王做什么?” “王爷能否让我看一眼安西的地图。” “王妃,地图就不必了吧。” 宋戴竹阻拦,宋祁玉犹豫了一下,将目光转向了高斩,高斩便走进了书房。 不多时,他便将安西的地形图摆在了小赵的面前。 其实小赵对安西地理位置很熟悉,因为那些都是她编出来的。可是她总不能在宋祁玉面前表现太过了,所以才多此一举。 安西前有汶水阻隔,背靠大山,前可御敌后可伏军,易守难攻,是非常优越的地理位置。不过倘若下了大雪,一切有利的条件将变成最不利的因素。 “刘思煜统领的是北方的军队,不习水性,如果没有下雪,到时候在汶水作战,可以用计让敌军铁索连船,采取火攻的方法,杀他个片甲不留。” 宋戴竹傻了眼,他甚至怀疑赵子衿刚刚躲在书房外面偷听他们讲话,赵子衿的计策与他所说的相差无几。 宋祁玉还没发话,宋戴竹有些着急地问:“用什么计让对方铁索连船?” 小赵心里暗笑,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着急,倘若自己这次没有成功离开,他这个谋士怕是要废了。 “这个再议。” 小赵这个战略学的是赤壁之战,不过她明知会下雪,那是她漫画里的设定,肯定用不着。 “王爷,安西往年何时下雪?” 一旁的宋戴竹心里很是诧异,心想赵子衿该不会和他一样还有第二手。 宋戴竹立马说道:“这个月。” “王爷,如果下大雪,那定是天时地利了。到时候汶水结冰,咱们的队伍可以长驱直入,雪夜里便可以打它个措手不及。对方一旦往后撤军,困在雪山里,便毫无胜算了。” 小赵的手在地图上比来划去,她感觉自己也有军事家的模样了。 她这么一说,别说宋戴竹瞠目结舌,就连平时一张木板脸的高斩,也用一副极为吃惊的模样看着她。 小赵话音一落,书房前寂然无声。阶上的三个人,虽神情各异,但目光都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一阵冷风从院前扫过,气氛似乎有点沉重,小赵猜不透宋祁玉的心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纰漏,心里隐隐不安。 宋戴竹还有第二手,他想的不是雪夜进攻,而是从山后攻打刘思煜的军队,让其腹背受敌。 雪夜进攻安西的计策,宋戴竹还未考虑到,因为是到了作战那天,安西突然下起了大雪,他临时想到的计谋。 赵子衿今日这一席话让他大开眼界,没想到这养在深闺的女子,胸中竟然有这番天地。 宋戴竹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这眼底除了感叹还夹杂着其他情绪。 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定赵子衿以后将会取代他在宋祁玉心中的地位,他对她充满了警惕。 从前,他知道赵子衿不过是宋祁玉为救阎阁老的一颗棋子,如今,赵子衿这一席话令人震撼,他深知这是能够与晋王比肩的人。 宋祁玉审视着她,目光深沉,深邃的眸子如同寒潭一般冷寂,叫人捉摸不透。 见宋祁玉猜疑,小赵赶忙解释道:“我自小熟读兵书,略知一二而已,让王爷见笑了。” “熟读兵书?” 宋祁玉并不信她,因为刚才她看地图的时候,已经露出马脚了。 她连最基本的字都读错了。 地形图上安西旁边有座小城邑,叫丁间,赵子衿刚刚看地形图的时候,目光扫过那里的时候,嘴里低声咕哝了一句,把它叫成了丁问,高斩和宋戴竹都没有注意。 如果是熟读兵书的人,不至于如此。 赵子衿说的话真假参半,宋祁玉倒不急于戳穿她,问道:“说这么多,你想做什么?” “王爷能否带我一同前往?” 小赵话一出口,几个人都惊呆了。 她刚才安排得井井有条,难道不清楚安西是危险之地吗? 宋祁玉眉头微蹙,眼底看不清什么情绪。 战争一触即发,她一个弱女子,躲都来不及,还去前线做什么。 “为何?” “想与王爷同生共死。” 小赵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大义凛然,实则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她从来没有这么矫情过,面对宋祁玉,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宋祁玉的神色倒没什么变化,只是背在身后的手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而宋戴竹听到这句话,故意做作地干咳了起来,顿时被高斩一掌拍下了台阶。 宋戴竹一边疼得揉自己的肩膀一边抱怨:“老七,你打我干嘛!” 高斩一脸冷漠,移开视线,他平时没少欺负宋戴竹,习惯就好。 阶上,宋祁玉没理会俩人胡闹,只是说:“今日本王已经领教了王妃的高见。你想去安西,不必兜这么大的圈子。还有,他刘思煜与本王没有任何干系,即便天下大乱,也不劳王妃费心。” 说完,他大步走下台阶,高斩和宋戴竹赶紧跟了上去。 小赵无语,低声吐槽宋祁玉,事到如今,他还死鸭子嘴硬。 宋祁玉果然不是一般人,他一直严防死守,密不透风,如今依然守口如瓶。 “那你同不同意啊?” 听到赵子衿在后面大声呼喊,宋祁玉回头答道:“不同意。” 宋祁玉回答得十分干脆果断,他眼皮一沉,又说道:“还有,本王死不了,用不着王妃同我共生死。” 他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走,脸上带着几分傲气。 啊啊啊! 小赵快气炸了,为了去安西,她做了这么多的铺垫,今天还费了这么多的口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使了无数的招数,结果就换来宋祁玉“不同意”三个字。 宋祁玉不答应,她肯定去不了安西,她要真的自己偷偷溜出去,指不定他要怎么对付似锦。 想到这里,心里一万只草泥马路过。 高斩和宋戴竹紧跟在宋祁玉之后出来,仨人出了永清殿,在回廊之下,宋祁玉突然站定。 宋戴竹没有半点功夫,平时要跟上宋祁玉和高斩的速度累得半死,常常只顾埋头暴走。 宋祁玉已经停了下来,眼见宋戴竹就要撞上去,高斩用剑柄挡住了他。 他以为高斩又要欺负他,差点暴跳如雷,结果发现宋祁玉一言不发地站在回廊下,目光沉沉地看着外面的景致。 “戴竹,你说赵子衿她想干什么?” 宋祁玉眉头紧蹙,走了一路,他还是想不通赵子衿的用意,还有她料事如神的能力。 “想去安西,不知道为什么想去安西。” 高斩先接了话,宋戴竹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废话。” 宋戴竹继续说道:“肯定不是冲着刘思煜,不然她也不会有今日这些计策。” “或许王妃真的想与王爷同生共死。” 听高斩这么说,宋戴竹嘲讽了一句:“天真!” “不得不说这赵家三小姐真不简单,看样子得侯爷真传啊。要说安庆候也真是厉害,从前就听闻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其子赵子义也用兵如神,现如今养在深闺的这个女儿,也是不容小觑。” 宋戴竹上前一步继续道:“王爷,要是赵家能为我们所用,真是如虎添翼。” 宋祁玉何尝不这么想,可赵子衿身上疑点重重,是敌是友尚不可知,他不能铤而走险。 “王爷,戴竹有一计,倒可以一试究竟。” 宋戴竹附在宋祁玉的耳畔说了一阵,宋祁玉略微沉思,不置可否,便转身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醒:【繁体字:间(間)问(問)】 嘿嘿嘿O(∩_∩)O 第16章 死期 小赵以为这几天在这里已经学会了能屈能伸能忍,但宋祁玉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她在别院里越想越来气,准备破罐子破摔。 当晚她偷偷溜进马厩,将宋祁玉的汗血宝马身上的毛,胡乱地剪了一通。 这匹马是他的宝贝,平时都由高斩亲自照料。 剪完马毛,她心里痛快了不少,哼着歌儿走回来。 今晚月圆,月亮明晃晃地照亮晋王府的每一寸土地,到处镀上一层银辉。 她站在回廊里,看着一排排的灯笼出神。烛光暖暖,映在漆红的柱子上,与月光相映成趣,透着一种奇异的色彩。 回廊古色古香,她坐在那儿发呆了好一会儿。 自从徐品蕙去世以后,宋祁玉没再提禁足一事,在晋王府里虽然行动自由,但这里充满了变数,始终感觉朝不保夕。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没了网络手机空调,让人觉得无比空虚。 今晚她冷静下来才有了这样的感受,因为之前她忙着适应这个世界,忙着与宋祁玉周旋,忙着寻找回去的方法。 可是今天,宋祁玉不让她去安西,也就意味着她回去的时间又推迟了。 她又要重新想办法了,心里的迷茫渐生,她望着明晃晃的灯笼一直走神。 漫画每周连载一次,按照目前来看,除了在赵府落水时的分镜发生了变化被突然定格以外,其他全部完美地复刻出来了。 漫画她已经画好了三分之二,这中间还会发生变化吗?还没画的那部分,又会怎样呢? 为什么她的上帝视角没起太大的作用,以前追小说的时候,拿着上帝视角的主角,不都一路飞升吗? 她叹了叹气,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宋祁玉才是主掌生杀大权的那个人。 想到此处,小赵突然后悔了起来,她为什么要去动他心爱的马? 打狗看主人,她刚才一时冲动,不知死活,她现在转念一想,宋祁玉要是再拿似锦开刀,那就惨了。 她已见识了宋祁玉的狠毒,竟然还敢挑衅他。一切怪她,她刚刚实在冲昏了头脑。 一阵风在回廊下盘旋,小赵忽然觉得一阵阴冷,赶紧快步走回去。 她刚回到别院没多久,宋祁玉就派人过来了。 小赵知道东窗事发,死期将至,倒也没有那么恐惧了。 * 宋祁玉和宋戴竹在书房里议事,底下的人急急来报。 他的汗血宝马被剪了毛,宋祁玉一听,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经人一查,赵子衿去过马厩。 就算不查,宋祁玉也能猜到□□分,这晋王府上下,除了赵子衿,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前些日子她准备偷偷逃离晋王府,今日剪了汗血宝马身上的毛,不知道她以后还会干出什么令人“大开眼界”的事。 这就是宋祁玉摸不透赵子衿的原因,这些事情,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做得出来的,他不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王爷息怒,等试探过后,再一并将她治罪。” 宋祁玉震怒,宋戴竹一直从旁安抚。 上次回门的时候,宋戴竹还出了馊主意,让他使什么美男计,于是宋祁玉才在池塘边上伸手拉了赵子衿一把。可是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做不到,急急地松开了手。 要宋祁玉对赵子衿逢场作戏,虚以委蛇,他万万做不到,也没有这个必要,他自然有法子对付赵子衿,叫她乖乖听话。 赵子衿已经在殿外,宋祁玉收了收怒气,才让她进来。 小赵一进书房,看见宋祁玉坐在案前,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宋戴竹在一旁奉茶,没料到赵子衿有此举,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 宋祁玉没有喝茶,目光锁在地上的人身上。 “王爷,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敢了。”小赵想起宋祁玉上次说的没有下次,改口说,“以后不敢了。” 她想好了,在这里就得能屈能伸,只要不连累似锦,其他无所谓了。所以一来,立马乖乖认错。 宋祁玉冷哼了一声:“不敢?有你不敢的吗?” “王爷,我知错了。”小赵硬着头皮说道,“你想,毛虽然剪了,还能长出来。” “放肆!”宋祁玉拍案而起,“如此肆意妄为,将本王至于何处!你别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宋祁玉不想与她一般见识,但她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 他见她这种态度,故作大发雷霆,只想杀杀她的顽劣之气。 小赵从没见他这么生气,自知死期到了。 “王爷,我错了。我该死,请求你别将我大卸八块,碎尸万段,凌迟处死。”她趴在地上想了想,“你赐我毒酒吧,能一口毙命的那种。” 小赵来的路上想好了,宋祁玉一怒之下可能将她杀了,如果死了,说不定就能回去了。但如果要她自杀,她万万做不到。 所以,求留个全尸,也算对得起赵子衿。 他只是想震慑赵子衿,此时并没打算杀她,谁知道她轻易求死,他有些出乎意料,目光不由地转向宋戴竹。 一旁的宋戴竹也惊呆了,竟然还有人要求死法,愣愣地摇了摇头。 宋祁玉冷峻的目光再次落在赵子衿身上,一直审视着她。 他发现赵子衿越来越有意思了,正常人应该求着保全性命?她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小赵趴在地上好一会儿,宋祁玉一直没有发落,她忽然间感觉书房寂静无比。 一抬头,宋祁玉的目光正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他威仪十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幽寒,总叫人有些害怕。 小赵一脸苦笑,她主要还是担心他对付似锦。 似锦那么可爱善良,忠心护主,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实在受不起皮肉之苦。 上次她的手腕疼了半个月,上药的时候哭得惨兮兮,小赵看着都心疼,这一切还不都是她连累的。 小赵上次进行深刻的自我反思,但还是没能够吸取教训。 她知道,就算想报复宋祁玉,也得有一番计策,毕竟他们俩无论什么方面都非常悬殊,宋祁玉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她的命。 宋祁玉眼底透着一抹幽微的光芒,说道:“这样吧,五马分尸如何?” 第17章 扑抱 小赵只觉头顶一道响雷,刑场上有些马要是跑得慢的话,到时候只有胳膊先断了,那不还得痛死。 再说了,五马分尸死状也太惨烈了,人家赵子衿好好的侯府三小姐被她折腾成那样,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宋祁玉一向说一不二,小赵吓了一大跳,见宋祁玉迈开步子,以为他已经下了决心,情急之下,便立即扑过来抱住宋祁玉不让他走。 宋祁玉见状,往后闪了一步,小赵扑了个空。 他可是高手,身手好得她难以想象,躲开她绰绰有余。 这一扑一抱,在场连同她自己在内,都傻眼了。 她平时看电视剧,一直吐槽别人没骨气,动不动下跪抱大腿,她现在算是能体会了,有没有节操不重要,保命要紧。 “放肆!” 宋祁玉脸上波澜不惊,声音沉沉地传出来,带着一丝愠怒,落在沉静的书房内。 他摩挲着玉扳指,正想着如何处置她。 小赵见状愕然,宋祁玉果真想杀她。她死可以,但绝对不能五马分尸。 为了给赵子衿留个全尸,她豁出去了。 她又朝宋祁玉扑了过去,宋祁玉身后是书架,他无路可退,瞧她的架势,他便迅速地抬起在她面前的右腿,谁知她抱住的竟是他的左腿。 “松开!” 小赵好不容易抱住,才不想轻易松开。 “王爷,我对天发誓,我要是再敢以下犯上,我就天打……就满门……就……” “就什么?” 宋祁玉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低沉的语气里带着极大压迫,如同一声闷雷,在她头顶炸开,小赵立马闭了嘴。 天打雷劈她不敢说,因为雷雨天这种事经常发生,万一真被劈死也说不准。 满门抄斩也不合适,那不是连宋祁玉也一起算进去了吗?那她肯定死得更快。 快纠结死她了,原来发个毒誓都这么难! 她好想楚楚可怜地哭一遭,搏一搏同情,可是这种情形下她的眼泪挤不出来。 “今晚在此面壁思过,哪里都不许去。” “啊?” 她清澈如水的双眸望着宋祁玉,愣是没反应过来。 宋戴竹立刻蹲下来,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瞧宋戴竹那眼神,对她敌意满满,好像她抢了他的宋祁玉似的。 她一松手,宋祁玉便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宋戴竹跟在身后,掩上了门。 就这?宋祁玉不杀她了? 这个结果令小赵大感意外,以宋祁玉的个性,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难道宋祁玉吃撒娇卖萌抱大腿这一套? 她跪在硬邦邦的地上,膝盖已经有点疼了。这里的生活,估计要常常下跪,她得给自己搞个护膝才行。 现在没人,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好地揉揉她跪红的膝盖。 她打量起宋祁玉的书房,她第一次进这个书房,案前摆着很多公文和书信,这就是宋祁玉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 视线往后一扫,后头密密麻麻地摆了好多个书架,有的放书,有的陈列字画。即便如此,书房依然宽敞,古玩器物,花草绿植应有尽有,布置得十分古朴典雅。 后头还有一张卧榻,以供宋祁玉平时累的时候休息。 漫画里有简单地呈现书房一角,她当时画得比较简单,没有这么气派。有些她没有画完整的地方,都非常符合人设地完美呈现了。 她不由地想起那条密道,她的故事里压根没有密道这回事,也不知道那条密道通往哪里,宋祁玉拿它做什么。 她倒是挺好奇的,不过转念一想,也用不着考虑太多,反正最后还是会按照漫画剧情走,多出来一条密道又如何? 书房里现在没其他人,刚刚那么一折腾,她觉得十分疲惫,很想到后面的卧榻睡上一觉。 刚想进去,目光不由地被桌上一个黛绿色玉器吸引了。 这个玉器比碗还小,里面留有茶汤,应该是茶杯。开口浑圆,全身桶壮,杯体笔直,外观晶莹剔透,实在太美了。 她细细地端详着,她在漫画里画的茶杯没有这一款,感觉这个茶杯价值不菲。 不过晋王府里太多古董玉器了,一个茶杯而已,有何稀奇。 小赵看着茶杯,茶杯在案上,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案下一张快烧完的纸。 纸上还残存着几个字,她拾起来一看,看不太懂。 纸上的信息,好像是约定着见面的地点,但是这个地点小赵看不懂,它写着“蘆葦叢”这三个字。 小赵不由地想起漫画里明年上元节兵变一事,整个晋阳城乱成一片的情景。 那时宋祁玉的手下在城中肆意屠杀无辜的百姓,血流成河。 这是她精心构想的故事情节,曾经为此志得意满,可是她如今难以想象,当这一切真实地血淋淋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该如何面对。 西苑不过上百号人,而晋阳城,可是成千上万的百姓,她不敢想象真实情况下尸横遍野的情景。 她小时候总想,世界上也许有神仙,有天宫;也许有阎王,有地狱。 如今,她好像就成了阎王成了刽子手,主宰着漫画里这个世界的生杀大权,让这个世界成了民不聊生的地狱。 如今她恐怕改变不了,在这里的每个人,都陷在自己的命运里。 如果到了上元节她还留在这里,她能够改变这一切吗? 晋阳城兵变,那可是漫画里的重头戏,漫画里浓墨重彩地渲染,除非她找到改变的方法,否则肯定会被百分之百地还原。 小赵越想心里越沉重,她真成了刽子手,是她指引宋祁玉杀了所有的人。 如果她离开不了,只有好好地接近宋祁玉,了解所有漫画以外的故事,才能有更好的应变一切。 这残损的纸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地方?都是繁体字,小赵只能看懂大概,这些都是漫画里没有的东西。 小赵思来想去,目光忽然一滞,以宋祁玉的个性,他办事会这么马虎吗?没把密函烧干净? 啊! 小赵忽然恍然大悟,原来今天宋祁玉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个书房对他很重要,外人轻易进不来,现在他让她独自留在这儿,不就是为了让她看见这张纸吗? 这完完全全的陷阱啊! 小赵摩挲着残损的信函,此刻清醒又冷静。 这个地点是宋祁玉与他人秘密接头的地方,他故意露出破绽,是想看她会怎么做,借此试探她。 原来是诱敌之计,倘若她真的出现在“蘆葦叢”,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宋祁玉给她挖的坑,让她细思极恐。 可是即便她看懂地点,她也没有能力做什么,宋祁玉试探她,他大概以为有人和她里应外合。 他可能到死也不会信她,不过只要赵子衿有利用价值,他还会留着她,原来今晚只是唬唬她而已。 幸好她看不懂,不然她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做出一些让宋祁玉起疑的事。 宋祁玉一向心思缜密多疑,往后在晋王府的日子,她如何躲过他设下的一道又一道的陷阱? 思虑至此,小赵对着烛火,毫不犹豫地将剩余的部分烧了。 火光艳艳,在她的眼中闪烁,映照她宛如凝脂的面庞,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愁绪,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注:“蘆葦叢”的简体字为“芦苇丛” 第18章 尴尬 夜深人静,更深露重,眼下她也想不出对策,困意渐生,不由地打起了哈欠。 书房里安静极了,她坐在椅子上越来越困,便摸到书架后面,往卧榻一倒,便睡着了。 夜里有点冷,伸手摸被子,忽然碰到一个冷冰冰的东西,一下子惊醒。 那是宋祁玉的手,他正坐在卧榻前,突然看见他这张白皙阴森的脸,小赵一下子清醒了。 “你怎么在这儿?” 半夜床头突然出现一个人,那简直是惊悚的鬼片。 他高挺的鼻梁阻隔了烛光,他俊美光洁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烛光里。 “这是我的书房。” 也是,她竟无法反驳。 小赵冷漠望着他,双方目光针锋相对,神色淡漠。 不过这大半夜的,宋祁玉为什么回来了? 正当她想不通的时候,只听见“嚓”的一声,又是书本被翻页的声音。 宋祁玉突然说道:“本王来看你。” 宋祁玉的脸依然冷若冰霜,说的话也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小赵心中一怔,原来宋祁玉突然出现,是变成漫画里的分镜模式了。 宋祁玉最后这句话,似乎带着点情意,只是小赵心中觉得有些讽刺。 漫画里,宋祁玉对赵子衿处处设陷,有时虚情假意,不过也只是他的一种手段罢了。 他无所不用其极,对待赵子衿喜怒无常,也只有单纯得像小白兔的赵子衿才会天真地以为,宋祁玉是有那么一丝丝喜欢她。 真实的宋祁玉,是那样铁石心肠,丝毫不会怜香惜玉。 小赵冷静地看着宋祁玉,俩人四目相对,眼底的亮光幽暗,掩藏在烛光之下。 就在此时,她身体忽然不受控地往宋祁玉身上一扑,猝不及防地抱住了宋祁玉。 小赵瞠目结舌,她没想哭,可是竟然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她的泪眼成珠,控制不住地一颗又一颗地落下,晶莹剔透的泪落在宋祁玉的衣服上,浸湿他绣着小团窠的青黛色绸缎,一点一点地如墨般晕染开。 此时她哭声委屈凄楚,娇憨可怜。 小赵想起赵子衿在晋王府的日子,嫁过来之后,宋祁玉从未给她任何关怀,晋王府上下又都把她当不祥之人,人人躲着她。 倘若她是赵子衿,此时突然得到宋祁玉虚假的关怀,这个不谙世事的傻姑娘,她能不感动落泪吗? 这个分镜只是很符合人设地走剧情而已,因此此时她面上哭得惨兮兮,心里却静如死水。 可是她第一次与宋祁玉这么近距离接触,鼻息之间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淡淡香气,与他身上的温热一起渐渐搅乱了她心里那潭死水,她心里开始有点不安。 宋祁玉胸膛宽厚温暖,宽阔厚实的肩膀靠起来其实不怎么舒服,可是他身上的绸缎极为柔软,又带着丝丝凉意,熨帖着她的肌肤,倒叫人十分欢喜。 别说天真的赵子衿了,小赵只要稍稍不冷静,都可能陷进宋祁玉的虚假的柔情里。 宋祁玉一方面试探赵子衿,步步威胁设陷;一方面又采纳宋戴竹先前的提议,虚情假意地对她好。 所以后来赵子衿义无反顾地让宋祁玉利用,为爱冲昏了头脑。这一切都得怪她自己啊,是她亲自把赵子衿这头小羊送进了虎口。 此时此刻小赵控制不了自己,被动地靠在宋祁玉身上。 如此深夜,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就算她多么不喜欢宋祁玉,也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她现在搂着宋祁玉,也不知道这个分镜要持续多久,场面一度尴尬。 小赵心里不断自我安慰: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过话说回来,尴尬的肯定只有她自己,毕竟宋祁玉是纸片人,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在走剧情而已,他对赵子衿没有任何感情。 撇开宋祁玉阴险毒辣不讲,她实在把他画得太帅了。宋祁玉剑眉星目,有棱有角,连眉骨里都藏着几分英气。如此绝世颜值,又玉树临风,身手不凡,完全是理想男友的化身。 她想她一直单身的原因,就是因为现实找不到这么绝色的男人。 好了,现在她竟然与纸片人谈起了恋爱,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可歌可泣。 幸好她的三观没跟着五官走,要不是知道宋祁玉的为人,她恐怕也会像赵子衿一样,分分钟沦陷。 可是局面不受控,不久的将来,吻戏将安排上。 幸好现在还不是圆房的时候,不然她可怎么办啊。 小赵细思极恐,一想到这里,离开的心更加迫切了。 过了一会儿,小赵突然把宋祁玉推开,一切恢复正常了。 她刚才在宋祁玉怀里的时候一直在挣扎,无奈身体不受控,所以没什么反应。 分镜模式一结束,她的手使上了劲,竟然能把宋祁玉推开。宋祁玉不过是把手轻轻地放在她背上,也没真的抱她,所以她才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了。 宋祁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神色如常。 “胆大包天,这是本王的卧榻。” 哦,这才是正常的宋祁玉。 小赵待要起身,宋祁玉起得比她还快。 “罢了。” 他的眼神闪烁,似有怒意,仓促地撇了句话,匆匆地走了出去。 小赵望着瞬间消失在视线里的宋祁玉,心里充满疑惑。 宋祁玉为什么走得这么着急? 照理说,他在最后被她推开的那个瞬间才有了意识,总不会因为刚才那一抱慌了神吧? 他为什么突然仓惶逃离?她怎么觉得宋祁玉的反应有点奇怪? 小赵正百思不得其解,一低头,目光突然落在那个又高又硬的枕头上,心里一滞。 宋祁玉寝殿的枕头底下藏着匕首,该不会这里也有吧? 她伸手往下一摸,摸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果不其然,难怪他刚才的反应有点奇怪,兴许是不想让她发现匕首。 宋祁玉日理万机,很多时间都在书房里度过,他在这里过夜的次数要比寝殿多得多,这里有把匕首也不奇怪。 他武功高强,平时不会安睡,旁人压根近不了身,稍有风吹草动他便惊醒了。 想行刺他,比登天还难,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十分谨慎,不然又怎么会在枕头底下藏匕首呢? 小赵也清楚他为什么要处处防备,晋阳城之变以后,他再也没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 即便现在在外人眼中,他不过是个废人,可许氏一族也不可能放过他。斩草要除根,只要他不死,他永远是许氏一族心中最大的祸患。 以许氏一族为首的,便是当今的皇太后。晋阳城之变宋祁玉功不可没,他救了当今皇帝的性命,欲诛有功之人,谈何容易,他们尚且找不到借口来对付他。 何况他现在“残废”,深居简出,他们才对他稍稍松懈了下来。 晋阳城之变,成了他心底无法拂去的伤。外人眼里,他护主有功,保全天下,成了百姓心中敬仰的晋王。 可是在他心底,他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晋阳城之变,是宋祁玉噩梦的开始。 倘若他那时没有救下许氏母子,他母后不会惨死。跟随他的所有部下,不会牺牲,也不会在战死后尸骨未寒之时被诛灭全家,留下千古骂名。 在这个争权夺利的朝廷里,党同伐异,许氏一族容不下任何人。 朝廷里早就血雨腥风,夺权路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些年来他们铲除异己,巩固政权,如今又声色犬马,荒淫无度,朝堂上下一片乌烟瘴气,连阎阁老那样忠心耿耿的四朝元老都被贬潮州。 他们所做一切,历历在目,让人无比心寒。 宋祁玉韬光养晦,隐忍多时。有朝一日,他要灭了许氏全族,哪怕是要他自己陪葬,他也在所不惜。 血海深仇,刻骨难忘。 第19章 心动 天色晦暗,乌云密布,小赵坐在台阶上望着天空,风翻卷着乌云,天上瞬息万变。 她喜欢下雨天,喜欢在窗前看雨,可是今天心里无比烦闷。 她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空气沉闷,大雨将至。 她来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一直被漫画的剧情裹挟前进,也不知道现实世界如何,那个世界的时间,是否也过了两个月了。 她的那个所谓的真实世界,说不定也是另一世界的漫画,就像套娃一样,没有终点没有止境。 这样想想,真的有点可怕。 她大概是病了,得了一种叫奶茶、炸鸡、麻辣烫、汉堡、蛋糕的相思病,她真的好想喝奶茶,以前画漫画的时候,总是习惯喝上一两杯。 现在哪有什么奶茶,哪有什么黑糖珍珠,哪有什么杨枝甘露。 似锦站在门边偷偷瞧了她许久,她们家小姐,总是时不时地失神发呆,有时候言行举止也有些怪异,让她好担心。 自从出嫁那天之后,她感觉她家小姐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过她家小姐如今身体无恙,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似锦笃信佛教,常常求神拜佛,祈祷各路神灵保佑赵子衿。 小赵一回头,见似锦站在门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对着天空,嘴里念念有词。 她知道似锦又在向菩萨佛祖祷告了,嘴角不由地浮出笑容。 还真是傻丫头,天真烂漫可爱。 “似锦、似锦。” 似锦太过于认真,小赵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 “小姐,外头待久了冷,回屋里头吧。” 最近天气转凉,屋内已经生起了炭火,但小赵想坐外面吹吹冷风,好让自己冷静冷静。 似锦回去拿了个蒲团出来,手上还抱着一件大红色的袄子。 “那我陪你一起。” 她把蒲团给小赵,顺手将红大袄披在了小赵身上。 “小姐,你是不是想家了?” 小赵点头,她想的不是赵府,是她的工作室,当初为了开工作室还和老爸大吵了一架。 她有点想他,当初好好听话,回家当富二代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立志成为漫画家? 似锦见她几分失意,默默地守在她身旁。 “我就知道,侯爷那么疼你,你一定想他了。” 小赵一愣,不由地看了似锦一眼。漫画里从未体现赵问頫疼爱赵子衿,相反,赵问頫从前因常年征战在外,总是忽视赵子衿的存在。 在赵子衿心中,人人都对她避之不及,连她的父亲也一样。 似锦是不是理解错了?照理说似锦从小在赵府长大,应该很清楚才是。不过也有可能是漫画以外的故事线,那一部分小赵就不清楚了。 不过赵子衿的大哥赵子义很疼她,这个小赵倒是花了点工夫,画了好些个分镜。 她也没和似锦仔细地计较这些,只是看着天,心里想着它什么时候能下点儿雪。 最近已经下过一场雨了,可她盼着下雪已经盼得头快秃了。 脑海里一直在胡思乱想,雨点忽然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珠落在了脸上。 似锦起身想拉她回屋,谁知她丢了大袄,跑到院子里,欢欣雀跃、手舞足蹈。 这一阵又一阵的雨下了,天气会越来越冷,这样大雪也许就能早点来了,小赵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她在这里觉得好压抑,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早就想好好地淋一场雨,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让她觉得解脱。 “小姐,咱回屋吧,等会儿着凉了。” 似锦不能理解赵子衿的举动,冒雨跑来拉她,也跟着淋了一身。 “不打紧,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她把似锦劝走,自己一个人站在雨中,享受大雨侵袭。 似锦站在屋檐底下等她,冷得打了个喷嚏。小赵不断地朝似锦挥手,让她赶紧进屋换衣服。 迷蒙的雨帘中,似锦忽然看见一个人撑着伞缓缓地走了过来。 那道颀长的身影,慢慢地向小赵靠近。 仔细一看,竟然是宋祁玉。 她刚想提醒赵子衿,宋祁玉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小赵头顶上的雨忽然没了,一道阴影靠了过来,转头一看,突然看见宋祁玉,吓了一跳。 她不由地退了一步,宋祁玉跟着进了一步。 她从头到尾都湿漉漉的,十分狼狈,而宋祁玉一身干净整洁,她怕自己弄湿了他,又再退了一步。 宋祁玉将她拉住,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本王……很可怕吗?” 雨很大,雨声盖过了宋祁玉低沉有力的声音。 他站在院子里,雨水从伞上迅速地往下滑落,声音噼噼啪啪作响。地上溅起水珠,弄湿了他脚上用金丝线绣成的靴子。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静静地注视着她,幽暗淡漠的神色里,似乎掩藏着什么。 他难道不可怕吗? 小赵怔怔地望着他,目光陷进他的眼神里。 她刚刚淋雨时的欣喜与激动在瞬间被压制了下来,顷刻之间浑身僵直,一动不动地望着宋祁玉。 大雨倾盆,所有的声音都掩在雨中,迅疾的雨仿佛突然间被放慢了好几倍。 天地万物,又似乎在那一刹那静止,就剩下他们相对而立。 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隐在大雨声中。 宋祁玉的眼神深邃迷人,眼底带着光,她被那道意味不明的光吸引,一时之间竟挪不开视线,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可不可怕?这个问题在脑海里逡巡许久,她竟找不到答案。 一道响雷打破了寂静,让人如梦初醒。 宋祁玉松开了手,神色冷漠如常:“既然王妃想淋雨,那就多淋一会儿吧。” 说完,他撑着伞从她身旁绕开。小赵注视着他,只见他缓缓地上了台阶,将伞不紧不慢地交给了似锦,头也不回,独自个儿进了屋。 小赵轻轻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错愕什么。 她刚刚难不成被宋祁玉迷住了?那她活该被雷劈。 她刚刚一定是被宋祁玉的举动吓到了,现在那个头也不回已经消失的背影,才是宋祁玉,那个叫她接着淋雨的人才是宋祁玉。 似锦见她还在雨中发呆,赶紧撑了伞下来接她。 无事不登三宝殿,小赵想起来了,他估计又亲自投毒来了。 小赵瞬间清醒,那是她创造的人设—— 一心只搞事业的宋祁玉。她刚才一定是脑子进水,她怎么能对他抱有侥幸心理呢。 小赵进屋先换了身衣裳,擦了擦又湿又重的头发。出来时,宋祁玉端坐在桌前,奴婢已经备好了茶点。 她不由地望了一眼窗边的仙人掌,这些日子她把所有毒药都倒在了土里,仙人掌已经明显地萎了。 今天他又把毒下在了哪里? 小赵故意大声地咳着,装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她坐了下来,桌上摆了好几样精巧可爱的糕点。 宋祁玉席不暇暖,他哪有空来陪她吃下午茶,他哪有空来和她培养感情。 唯一的解释,那就是定期下毒来了。 这大下雨天的,他亲自跑一趟来投毒也怪不容易的。 小赵为了让宋祁玉完成他的投毒KPI,快点离开这里,于是她在宋祁玉开口之前,将桌上的点心一样一个塞进嘴里,又迅速地喝了口茶。 这上等的糕点含在嘴里,竟然食不知味。 她的嘴巴塞得鼓鼓的,声音混沌不清地说道:“王爷,可以了,回吧。” 她话没说完,嗓子发痒,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糕点的碎末一直往外喷,宋祁玉就坐在她面前,一个劲儿全喷他脸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故意的。 宋祁玉眉心一皱,默默地将身体往后一仰,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今日前来,他并不是要赵子衿吃什么糕点,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而这件事在赵子衿换衣服之时,他已经处理好了。 宋祁玉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却一次次被眼前的赵子衿弄糊涂了。 小赵嗓子堵得难受,又将他面前的茶杯拿起来一饮而尽,这才稍稍缓了过来。 一道闪电横空劈过,整个寝殿瞬间亮堂了起来。屋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屋里的人心如死水,镇定自若。 小赵憨憨地苦笑了起来:“吃太少了吗?那我再来一个好了。” 她一点都不想吃,可是她不想让他留在这儿,她不吃的话,他肯定也会逼她吃下去。所以干脆自觉点,速战速决。 她伸手拿糕点,一个、两个……宋祁玉突然抓住了她。 宋祁玉目光锁在她身上,眼神沉寂清冷,他嘴角扯了扯,欲言又止。 她看不懂宋祁玉的眼神,他好像想制止她,可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高斩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宋祁玉便松了手,起身走了出去。 小赵望着他,她就知道他公事繁忙,KPI完成了就该走了。 小赵看着宋祁玉高大的背影稍稍走神,忍不住赞叹自己画功了得,怎么说宋祁玉也是她的杰作。 她把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画得很完美,别说这么迷人的背影了。 宋祁玉走到门口,他倏地回头瞥了她一眼,眼底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小赵正望着他出神,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眼,她急急忙忙地转移了视线。 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是她不对劲,还是宋祁玉不对劲? 第20章 匕首 大雨连下了好几日,到处一片湿气。 伴着雨声,宋祁玉在书房里看书,宋戴竹在一旁煮茶,听得高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一打开,一阵水汽扑面而来,高斩抖了抖身上的水,这才进了屋。 “王爷,懿旨下来了,高公公此时已经从宫里出发,大约未时到。” 宋祁玉看书喝茶,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他的目光落在书中某一处,深沉之中忽然泛起几分狠戾。 这道懿旨秘密下达,让他前往安西剿灭刘思煜。 宋祁玉胸有成竹,早就算准了会让他去,早已经做好了安排部署。 “太后和圣上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您。” 一旁默默伺候的宋戴竹开了口,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许太后明知宋祁玉腿疾在身,伤病多年,仍要他深入险地,其目的不言而喻。 这些年,皇帝宋祁献荒唐误国,仍在许太后的唆使下,想着各种法子对付宋祁玉。许多年过去了,他们依然忌惮宋祁玉。 想让他死的,何止他们母子二人。 这一次,他们定是想让他死在安西。 安西节度使刘思煜勾结胡人,想在关外称王,反叛之心路人皆知。 刘思煜素来骁勇善战,朝堂上的人一提刘思煜,个个闻风丧胆。 朝廷之中没人敢去安西劝降刘思煜,一旦去了,便有去无回,性命不保。 许太后垂帘听政多日,秘密下懿旨,派宋祁玉前去剿灭刘思煜,不过是想借刘思煜的手,杀了他而已。 思及此处,宋祁玉的唇边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他从前从未想过与皇兄宋祁献争夺一分一毫,可是他们赶尽杀绝,将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个置于死地,宋祁玉与宋祁献,还有许氏一族,早已水火不容。 宋祁玉的周围,杀机四伏。如果当时不是发生了意外,宋祁玉当初也难逃一劫。 过往的种种不堪回首,宋祁玉如今一门心思只想着复仇。 “阿七,你请王妃过来。” 高斩应声下去,正在倒茶的宋戴竹手微微一颤,诧异地看着宋祁玉。 “王爷,您该不会想让王妃跟着去吧?”宋戴竹见宋祁玉不置可否,急忙地劝道,“王爷,王妃底细心思尚未摸清,贸然带她前往,恐对咱们不利。” “戴竹,无妨。”宋祁玉望着窗外的雨,目光阴鸷,声音沉沉地传出来,“倘若她敢胡来,就让她顺理成章地死在安西。” 宋祁玉对赵子衿几番试探,心底对她有了一定的把握。 赵子衿城府极深,谋略胆识远远超过他对她的了解,尤其昨日赵子衿果决主动试药,改变了他对她的想法。 尽管他现在对她所说的话仍将信将疑,难以辨别是敌是友。不过目前她对他来说,是个可以利用的人。 对付刘思煜宋祁玉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并不担心因赵子衿前去而发生变数。 他倒想看看,赵子衿到底想去安西做什么,她心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外头此时正瓢泼大雨,小赵撑着伞淋了一身,狼狈地出现在宋祁玉的书房里。 小赵不知道宋祁玉又打算搞什么幺蛾子,但只要不让她身体难受,她都能接受。 “安西,本王带你去。” 小赵顿时瞳孔地震,宋祁玉今天找她过来不是为了对付她,不是为了下毒,竟然是改变主意要带自己去安西,让她难以置信。 她原本已经放弃了希望,此时一脸惊喜地望着宋祁玉,难道是她积极服毒起了效果? “王爷,此话当真?” 宋祁玉点头,她一下子开心地欢呼雀跃了起来。 书房里的三个男人,只有宋祁玉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身上,另外两个人面色凝重,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他们的淡漠与小赵的欢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宋戴竹觉得不自在,暗暗地清了下嗓子。 小赵察觉那俩人僵硬的表情,忽然明白,他们大概觉得她不成体统。 她赶紧收敛了自己,双手并掌,给宋祁玉深深地鞠了躬。 “谢过王爷。” “你到底想去安西做什么?” “想去看雪,异域风光的雪,关外的大雪一定特别漂亮。” “现在下雪尚早。” “不不不,王爷,通过小女夜观星象,安西定会下雪。” 对于夜观星象,宋戴竹也略懂一二,听到赵子衿这么说,嘴角浮起一丝嘲讽。 小赵没理会他,宋戴竹一直不待见她,她无所谓。 “这把匕首给你,在安西时随身携带,可以防身。” 宋祁玉起身,从书架上的暗格里取出一把匕首,递给了她。 匕首的外观华美,色泽鲜亮,周身嵌着三颗碧绿的宝石,看起来特别贵重。 小赵接过宋祁玉的匕首,瞥见宋戴竹的脸色更不好了。 “王爷,你给我匕首,不怕我伤了你?” “你半点功夫都没有,怎么伤我?” 小赵拔出匕首,突然向宋祁玉刺去,宋祁玉此时离她很近,倏地转身迅速拉开距离,长腿一抬,便将她手里的匕首踢飞。 她瞬间翻倒在地,而那把匕首在空中划过,刀光一闪,最后插在了她的面前。 小赵知道宋祁玉武功高强,身手矫捷,自己肯定伤不了他,但是她亲自一试才知道,宋祁玉的身手远比漫画要好许多。 这把匕首,他只要再加一分力度,就会直接插在她的脑门上。宋祁玉的力度控制得不差分毫,实在叫人惊叹。 宋戴竹见赵子衿行刺,一下子慌了神,想冲上去保护宋祁玉。而一旁的高斩,则是不慌不忙地勾住宋戴竹的衣领,一动不动地冷眼旁观。 “大胆,你竟敢行刺王爷!” 小赵苦笑着:“听闻王爷武功盖世,我就是想试试王爷的身手。” 宋戴竹火冒三丈,却见宋祁玉朝坐在地上的赵子衿伸出了手,顿时瞠目结舌。 他想要阻拦,但还被高斩扯着衣服行动不了,回头准备踢高斩一脚,高斩的腿迅速一抬,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而宋戴竹的脚实打实地踢在了墙上,他吃痛地倒吸了口气,心里更来气。 他怒视高斩,高斩挑了挑眉。 “嗯,不轻信别人,自己一探究竟,知己知彼。” 宋祁玉倒是很欣赏赵子衿的这股冲劲,她如果胆小怕事畏畏缩缩,他今日也就不会答应让她一起去安西了。 从宋祁玉的话里,小赵察觉到宋祁玉已经对她刮目相看了,他这句话不就是认可她吗? 看样子宋祁玉比较喜欢聪明有胆识的女人! 好了,从此以后她打算把赵子衿这个人设立住了! “匕首作为短兵,只能近攻,在危急关头,或者被挟制的情况下,要击中对方要害,这需要技巧,而且也要长期练习。明日我让阿七教你几招,好好学。” “好的,王爷,我一定学!” 只要能去安西,学什么都好。虽然她不一定能学会,但是如果学成,有一技傍身也不赖。 “若是明日天晴,明日早上去校场,学习射箭。” 小赵呆住了,她只是想借安西那场雪回家,而不是想上阵打仗杀敌。没想到不仅要学怎么使匕首,还得学射箭,她感到大事不妙。 宋祁玉做事周全,有备无患,既然要带赵子衿一起去,以防不测,让她学点防身之术。 何况对于赵子衿,他已经有了长远之计。 小赵望着外头的大雨暗暗祈祷,希望天公作美,明天千万别天晴。 宋戴竹听到宋祁玉这么说,心里颇为不满,他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敌意。 对宋戴竹来说,赵子衿是个祸患。赵子衿身份成迷,她的存在,很可能危及宋祁玉的安危。 如果此时不是宋祁玉在场,如果不是高斩阻拦,他很可能已经冲上去杀了她。 第21章 射箭 小赵平时是个熬夜党,来到这里以后,每次躺床上等似锦睡了她自己再起来。 她也没什么事要做,就是早睡睡不着,偷偷点了灯,拿笔蘸了墨写点东西。 她的毛笔字从前没有练过,写出来的字也就只有她自己看得懂了。 她只是记录在这里发生的一些事,看看以后有没有可以找出破绽的地方。 自从上次被定格以后,时间莫名其妙地过了几天,她从那以后就开始每天做记录,下次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就能知道准确的时间间隔。 她详细地记录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漫画里并没有展现宋祁玉和赵子衿一起去安西的内容,她当时只画了漫天风雪下,宋祁玉攻占安西,旗开得胜这一分镜。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有些漫画里没有体现的画面,只要符合人物剧情发展,就会发生。 所以,她应该可以去安西。 夜已经深了,外面的雨声渐渐地小了。小赵记了很多东西,困意渐渐上涌,这才上床睡觉。 谁知道夜里雨停了,后半夜竟然有了月光。 一大早高斩过来找她,她睡了不过一个多时辰,顶着个黑眼圈就出来了。 校场外面重重的大树包围着,最里头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建造极为隐秘,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宋祁玉的腿疾装了很多年,他平日里在这里练剑,除了近侍,谁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校场很大,四周都插着白虎旗。小赵看了白老虎的眼睛一眼,异常凶猛可怕,吓得赶紧移开目光。 她跟着高斩进了射箭场,远处摆着六七个陈旧的靶子,距离他们约有八|九十米的样子。 高斩轻轻松松地丢了一把弓过来,小赵一接,手臂的骨头差点震碎,疼得她立刻松了手。 “哐当”一声,弓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把弓至少有三四十斤,高斩像丢箭一样,轻轻松松地丢了过来,她以为很轻,瞬间整个手臂酸疼无比。 高斩无奈地摇头,脸上似乎带着一抹嘲讽的神色。 只见他站得笔挺,撑开双臂,对准远处的箭靶,手轻轻一松,离弦之箭迅速飞出去,转瞬之间轻而易举地射中靶心。 一切行云流水,如同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小赵捡起地上的弓一拉,她的力量连弓都撑不开。 她用尽了力量撑弓,松手把箭弹了出去。 Biu的一声,箭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坠机了。 忽然有人冷哼了一声,小赵转过身去,不是高斩嘲笑她。 换了一身窄袖练功服的宋祁玉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边,他嘴角似乎噙着笑意,瞬间隐了下去。 原来是宋祁玉在嘲笑她,她一个弱女子,拉不开弓,有什么好笑的? “站直了,右手抬高,与肩齐平,目视前方。” 宋祁玉拿箭柄戳了戳她还没抬高的手臂,她的手一抬高背又弯了下去,宋祁玉的箭随即抵在她背上,不让她有任何退路。 小赵的背被箭戳得很疼,只好自觉地站得笔直。 “用劲。” 她用劲拉弓,手颤颤巍巍地发抖。 “往后,松手。” 在宋祁玉的教导下,她尽力地把弓拉满,手一松箭发出去,虽然还是到不了靶子,但是已经比上次远了许多。 她只拉了两次弓,就已经出汗了一身汗。 小赵丢了弓瘫坐在地上:“你这弓不行,我……” 她刚想找借口,忽然对上宋祁玉幽深的目光,立马不敢往下说。 宋祁玉的眼神凌厉,一直自带威严,容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耍心眼。 他伸脚踢小赵丢在地上的弓,弓身上扬,那把弓仿佛轻若皮球,一下子弹起,他一伸手便握住了。 高斩递过来箭,宋祁玉直接拉满弓,手轻轻一松,箭一下子飞了出去。 远处,宋祁玉的箭打落了高斩刚刚正中靶心的那支箭,此时宋祁玉的箭正牢牢地扎进靶心里。 都知道古人有百步穿杨的本领,小赵今日算是见识了,不由地赞叹。 宋祁玉向来箭无虚发,刚刚那些动作,行云流水,迅速熟练,不过就在眨眼之间。 他高大的身姿立于射箭场上,阳光下的他熠熠生辉。俊朗的外表,不凡的气度,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英豪的威仪。 “起来,继续练。” 她只好站起来继续练习,可是没两下手已经开始酸疼了。 小赵忽然想起了电视剧里的情节,这种时候男女主角不都应该有一些亲密的举动吗?于是她便冲着宋祁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王爷,你手把手教我好吗?我抬不起来。” 她撒娇,想看看宋祁玉吃不吃这一套。 “你四肢健全,没有缺胳膊断腿,只要记好本王告诉你的要领,勤加练习即可。” 小赵咬咬牙,还不死心:“可是我对不准靶子,你帮我瞧一眼。” 宋祁玉退了一步,从身后立架拔出两把长|枪,一把固定在她面前,一把固定在她身后。 “弓箭贴住长|枪,将前端稍微往上抬,试试吧。” 小赵冷冷地看着宋祁玉,他这样一本正经地教她,是故意的,还是完全不懂她的心思? 她放弃了,还是别戏弄宋祁玉,不然等下她大祸临头。 她按照宋祁玉说的那样做,还是在箭靶前落下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小赵回头冲着宋祁玉尴尬地笑了笑:“失误失误。” “你连十岁小儿都不如。” 她比不上别人那是肯定的,但是和一个十岁的孩子比,怎么可能输呢? 她的视线无意间看了高斩一眼,高斩见她不相信,默默地说道:“在下八岁学成。” 小赵笑着点点头,她知道他武艺高强,知道他从不撒谎。 这俩人是成心来碾压她的吗?她安安静静的不敢吭声。 “把小沛叫来。” 宋祁玉不知道叫高斩去找什么人,没多久,高斩身后跟着一个不到一米二的孩童。 小赵看了看宋祁玉,看了看高斩,宋祁玉该不会是想让她见识一下小孩子的射箭本领吧?她相不相信有那么重要吗? “拜见王爷王妃,小人姓林,单字沛,今年刚满十岁。” 这个叫林沛的小孩,长相可喜,眼睛灵动,看上去聪明伶俐。 高斩把弓递给了他,他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去。看他拉弓的气势与眼神,小赵就已经看出他的实力了。 果不其然,林沛箭无虚发,虽然精准度没有宋祁玉和高斩那么高,但每一次都扎扎实实地落在箭靶上。 小赵不由地拍手,这小孩子也太厉害了。 “谢王妃夸奖,王爷王妃,林沛告辞。” 宋祁玉点了头,林沛便退了下去。 “好好练。” 宋祁玉走下射箭台,留下高斩陪她。 “王爷要去哪?” “王爷练剑去了,王妃,我来教您。” 宋祁玉只要待在王府,每天一定要练剑一个时辰,从不懈怠。 小赵现在哪也不能去,只能老老实实练习射箭。 太阳渐渐高升,不到一个时辰,她已经满头大汗,精疲力尽,连弓都拉不开了。 从校场回来,她整个人腰酸背痛,差点晕倒,都不知道自己一大早经历了什么。 第22章 陷害 明天就要出发去安西了,小赵一切东西收拾妥当。 看着似锦忙前忙后,她忽然有点舍不得她,这段时间,她与似锦相依为命,她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忠诚护主,一心一意待赵子衿好。 幸好,她的漫画不是全员恶人,不然她真的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 这两天学习射箭和使用短兵,她浑身上下酸疼,似锦端了水来给她泡脚,并给她到处按摩。 小赵正憧憬着去安西的情形,忽然有许多侍卫冲了进来。 “给我搜。” 宋戴竹带着一帮侍卫冲进她的房间,不由分说地开始翻箱倒柜。 “宋戴竹,你反了。” “王妃,得罪了。” 他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这些小赵从未在意。 只是她不清楚,宋戴竹今天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突然带了一帮人进来。 那群人四处搜查,小赵不知道他们在搜什么,柜子一个个翻开,床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日记本,有点担心他们找出那个本子。 她平时写完,都藏在了花盆底下,就是她养的那棵仙人掌里,盆底凹陷,刚好足够藏一本书。她之前特意让似锦换了这种花盆,目的就是为了藏书。 他们在案台上乱翻,到处搜,无孔不入,小赵很担心搜到花盆。 她看见一个侍卫走向花盆那里,心不由地提了起来。 “找到了,宋先生。” 随着这道声音的传出,大家停止了搜查,只见那个侍卫拿着一张纸,递到了宋戴竹面前。 宋戴竹打开一看,便立即下了命令:“拿下。” “宋戴竹!你干什么!” 小赵和似锦被纷纷捉住,她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我可找到了你当细作的证据了。” “什么证据?你别胡说,我才没有,那是什么?” 宋戴竹脸上春风得意,白白净净的脸庞竟然现出一副小人嘴脸。 “把王妃带走!” 小赵看那张纸好像从案下摸出来,她压根就不知道那里有东西,看样子有人事先粘在那里了。 谁呢?谁想陷害她? 她盯着宋戴竹,看他志得意满的模样,她心中便有了答案。 是宋戴竹想要对付她,她知道了!他想阻止她去安西。 平日里他就有意针对她,处处为难她,如今故意找个由头陷害她。 “我要见王爷!” 小赵被拉出了别院,最后被丢进了一间昏暗的房间里。 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里头都是刑具,看着叫人害怕。 看样子这里就是晋王府的牢房,墙壁四处破败不堪,环境幽闭晦暗,到处阴森森,叫人无端地生出寒意。 “绑起来。” 宋戴竹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攥着条方巾。 她知道他想怎么对付自己了,他想用滴水刑。 这是一种极为残忍的手段,将人固定在一个位置,水不间断地往人的脑门上滴落。 看似没什么,可是水滴石穿,日积月累,会将人折磨出精神病乃至死亡。 宋戴竹手里的方巾,目的就是为了蒙住双眼。 这种刑罚,让你动不了也什么都看不了,注意力只能一直集中于滴落在脑门的水滴上。 蒙了双眼让你分不清白天黑夜,注意力在水滴上更是让人无法入睡,最后将人折磨得神经衰弱,慢慢走向死亡。 她一想起滴水刑,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宋戴竹,我要见王爷!你放开我,我不是你说的什么细作,你陷害我!” 小赵被人绑在了椅子上,浑身动弹不得。 “王妃,您是不是细作,当然得由王爷来论断,至于王爷什么时候处置您呢?那就等我们从安西回来再论罪吧。” 果不其然,宋戴竹反对她去安西,做出这种小人行径。 漫画里,赵子衿也受到宋戴竹的陷害,但那是后面的事,并没有发生在安西这件事上。 对于安西,她只画了宋祁玉取胜的画面,而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她都无法预料。 宋戴竹朝她走了过来,他刚要给她蒙眼,被小赵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将手缩回去。 “你!” 宋戴竹气极,他抬起手来想扇她一巴掌,但又收住了,他现在还不好对她动手。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一排牙印,手背渗了血,眼神狠了几分。 门外有了动静,有人推门进来,守在门口的侍卫,已经报出了来人的身份。 宋祁玉来了!小赵忽然感觉自己的救兵到了,眼睛都亮了。 这间房子晦暗无比,宋祁玉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远远站着,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小赵看不清他的神色。 “王爷!王爷!我不是细作,宋戴竹搜到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自证清白。” 宋祁玉此时出现,宋戴竹始料未及,脸上微微惊诧。 他朝宋祁玉走了过去,将他刚才搜到的那张纸递给了宋祁玉。 宋祁玉看完,不置可否,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目光一直落在赵子衿身上,那种冷冷的幽幽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 牢房里悄无声息,一阵又一阵的寒意将人重重包围。 此时,宋戴竹见宋祁玉一言不发,替宋祁玉发了话。 “把嘴堵上。” 小赵心想完了,接受这样的刑罚还不如一刀杀了她。被堵上嘴后有口难言,那就走上绝路了。 “住手!” 小赵眼睁睁看着侍卫朝她走来,千钧一发时刻,宋祁玉开口了。 宋祁玉看了这份书信,它以赵子衿的名义写给驻守在边陲的赵子义,书信里写了宋祁玉要对付安西节度使刘思煜的种种细节。 乍一看,她赵子衿确确实实是赵府派来的细作。 可宋祁玉看了这封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书信上的“间”和“问”都写对了,那日檐下,赵子衿这俩字分不清。 他曾怀疑赵子衿是不是故意念错,命人给赵子衿送了几本书,书上的文字他已经做过手脚。那日他冒雨前来,目的不是想给她下毒,而是要验一验这件事。 趁她在屋里换衣服时,宋祁玉翻了翻她案上的几本书,赵子衿虽然看了,但却不知道书上的文字错了。 后来去了校场,宋祁玉暗中观察,她竟然连白虎旗上的“虎”字都看不懂。 白虎旗上的“虎”字用小篆写成,只要从小读书习字的人都能认得。 这样一来,宋祁玉差不多知道赵子衿的底细了。她聪明有谋略,但书读得不多,认得的字也少。 而宋戴竹拿过来的这封信里,上百字毫无差错,显然不是赵子衿所为。 宋祁玉的目光沉沉地盯着宋戴竹,心底已有分晓。 “松绑!” 宋戴竹原以为一切顺利进行,谁知宋祁玉看了书信之后不为所动,竟然还要放了赵子衿,错愕,愤怒,不解,齐齐涌上心头。 “王爷,王妃不能放。此乃王妃与赵家密谋的罪证,王爷您可看仔细了。” “本王不想说第二遍!” 宋戴竹惶恐了几分,跪了下来:“王爷,我愿意用性命担保,王妃绝不简单。” “你的性命值……” 就在此时,宋祁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直僵僵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宋戴竹跪在地上,也一动不动。 小赵感觉气氛不对劲,张了嘴却不能说话,浑身也只剩下眼珠子可以转动! 天啊!她又再一次遇到画面定格了吗? 顿时,她竟然又看见“未完待续”这几个字浮现出来,如同上一次一样,下一秒,她便没了意识。 第23章 大戏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她人在别院,似锦在院子里浇花。 她坐在床上发呆,这到底怎么回事? “似锦,现在是什么时候?” “辰时。”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爷去安西了吗?” 似锦睁大了眼睛看她,心里一慌,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似锦试了试她的体温,一切正常。平日里也见她一切正常,偶尔老毛病又犯了。 “王爷当然去了,您都不记得了吗?您这不昨天夜里才和王爷回到王府,您都忘了?” 什么!她也去了?然而她又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看来,只要发生定格,未完待续之后的那段时间,赵子衿的人生,像漫画翻页一样被翻过去了。 那一段记忆,她全然空白。 小赵心底一沉,她还是错过了安西的那场大雪。 要等到晋阳城下雪,估计要一两个月以后了。看来,她注定要在这里再待上一段时间。 她急急忙忙地到花盆底下拿了自己的日记本,和似锦现在所说的时间一对照,中间有半个月的空白。 她最近每天都做记录,这么一算,对于她来说,在牢房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来月。 由此看来,她何时醒来,时间是不固定的。 为什么会再次被定格? 从前赵子衿落水的画面出现在漫画里,宋祁玉救了她一把,改变了漫画内容,所以她被定格。 这次宋戴竹要对她用刑,并没有出现在漫画里,没有改变漫画的内容,为什么还是未完待续? 难道—— 难道是因为宋祁玉出手相救,改变了整个故事的走向,所有才定格? 小赵忽然恍然大悟,宋祁玉也许就是这里的变数,他的两次出现让剧情发生了些许转变,漫画为了按照原本的剧情走,就强行定格,立马翻页了。 漫画里宋祁玉心狠手辣,他只会见死不救,他肯定不会出手搭救赵子衿,那不符合他的人设啊! 做出不符合人设的行为,影响剧情走向,就会被定格。 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如果她做出不符合人设的行为会不会也被定格呢? 她上次试图逃走,被宋祁玉逮住了,没有成功。如果宋祁玉没有抓到她,她成功逃出王府,是不是也会被定格? 除此之外,小赵心底还有一个疑惑。宋祁玉为什么会救她?宋祁玉为什么会做出与漫画人设不一样的举动? 其他人都忠于自己的人设,为什么宋祁玉有些地方发生了改变? 小赵有太多暂时解不开的迷了,她得想办法验证一下定格的事,看看她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小赵脑海里千头万绪,似锦见赵子衿六神无主,十分不安地看着她。 “小姐,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大夫来瞧瞧?” 赵子衿不在府上的这些日子,似锦依然天天拜请佛祖菩萨各路神仙保佑她。 小赵收回了思绪,淡淡一笑,骗她道:“我没事,只是想起安西的事了。” “小姐,那您快和我说说,安西发生了什么事?昨个儿夜里您舟车劳顿,怕扰您休息,我不敢问您。今日一早,我听府里的护卫讲,王爷于万人之中,取刘思煜副将的首级,这是不是真的呀?” 似锦对此充满了好奇,她从小待在赵府,足不出户,有事没事总是喜欢打听府上主子的小道消息。 万人之中取刘思煜副将的首级,这一传闻是夸张了点,不过确实是宋祁玉单枪匹马迎战,斩杀对方副将,这是第一天的战况。 安西这场仗她很清楚,到了第二天,宋祁玉的军队和刘思煜的军队相持不下,夜里便下起了大雪。 宋祁玉的骑兵雪夜进发,驻扎在汶水边上,只等水面一结冰,便立即过河绞杀对方。 那几日安西天气极为恶劣,刘思煜的军队退守大山,沿路双方将士死伤无数。 两军僵持了几天几夜,汶水河面已结了坚冰,高斩带领五千精兵冲杀过去。而宋祁玉指派另一支队伍从后方攻入,刘思煜的大军腹背受敌,一下子被冲散开了。 安西这一役,剿灭敌人上万人,投降人数达五万人。胡人援兵未到,而刘思煜在乱军中被冲散,一路向北逃窜。 高斩一路穷追不舍,地形险峻,路上风雪交加,可见度极低,最后刘思煜误入绝境,连人带马落入冰川之中。 如今刘思煜生死未卜,南下的胡人得知战况,早已闻风丧胆,在关外裹足不前。 早在此之前,宋祁玉有心招揽刘思煜,倘若刘思煜甘为人臣,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刘思煜狼子野心,看不上节度使一职,不甘委身一隅,终究给自己带来祸患。 就算没有皇帝的圣旨,宋祁玉也早有了灭刘思煜之心,这一切都在宋祁玉的掌控之中。 似锦只是听小赵讲了大致的故事,听得入迷,一下子热血沸腾。 小赵并没有把全部细节都告诉似锦,有些话她不方便透露。 “王爷现在受了重伤,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宋祁玉受重伤?小赵差点笑了出来。 班师之时,宋祁玉下了禁令,对外宣称重伤在身,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皇帝已经连日不上朝,对此不闻不问。倒是许氏的人,偷偷过来查探宋祁玉的伤情。 晋王府哪有那么容易说进就进,要是一路无阻,那肯定是宋祁玉准备好了一场大戏给他们看。 果不其然,宋祁玉带着一身伤出现在他的永清殿,脸色苍白,整个人虚弱无力。 高斩把刚煎好的药端给他,他连手都在颤抖,药才入口,便悉数吐了出来。 伤口的血在衣襟上染开,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宋祁玉猛地咳了好几下,整个人晕了过去。 整个屋子里的人乱了手脚,急急忙忙地传了太医过来。 一阵忙乱,好一会儿,高斩屏退了左右,才附在宋祁玉的耳畔说道:“王爷,都走了。” 宋祁玉此时才睁开眼睛,刚才虚弱的样子早就消失殆尽。 他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伤口处,伸手用劲一扯,包扎伤口的纱布已成碎片,露出莹白光洁的肌肤,上面一点伤都没有。 他从床上跃起,换了一身衣服,便去了校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试探 小赵正敷衍着似锦,底下的侍卫忽然来报,宋祁玉要见她,于是她来到了校场。 她一进来,前方一支箭迅速朝她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她来不及闪躲,那支箭已经掠过她头顶,瞬间将她的别在头上的玉兰簪子击落于地。 顿时,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被一阵风扬起。 她窈窕的身姿微微一转,绣着金蝶的琼琚色裙角扬了起来,在阳光之下,底下的那两只金蝶仿佛翩翩起舞。她眼眸流转的刹那,恍若仙子。 小赵的目光顺着箭来的方向望去,此时宋祁玉已经收了弓。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宋祁玉的这支箭朝为什么她而来,是他派人找她来的,他肯定知道来人是她。 而他的箭不偏不倚,刚好射中她的簪子,显而易见,他并不是要她性命,可是宋祁玉为什么这么做? 她洁白的面庞,还未生出惊惧之色,就已经洞悉一切,显得格外冷静。 小赵走上前来:“王爷,这是何意?” 宋祁玉只是想试探她一下,因为在安西的那几日,他忽然发现赵子衿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做什么事都畏畏缩缩,唯唯诺诺,连他送给她的那把匕首,她一拿着,手都在颤抖。 可是之前在晋王府,她可是拿着那把匕首毫不畏惧地刺向他,就在刚才,她眼见着那支箭朝自己飞过来,也是那样镇定。 他实在不懂她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赵观察宋祁玉脸上的神色,尽管宋祁玉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已经预示着一些不好的兆头。 “王爷,可否告知,让我为您解惑?” 宋祁玉盯着她,眼神如刀,似乎想一寸一寸地将她剖开。 宋祁玉并不想兜圈子,问道:“你同本王去安西,为何那样怯懦?” 怯懦?小赵想了想刚才宋祁玉朝她射箭的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宋祁玉刚才在测试她的胆量。 宋祁玉这句话什么意思呢?他说自己在安西很怯懦? 小赵对于在安西的那一段记忆完全空白,而如今宋祁玉对她产生怀疑,她左思右想,忽然一下子细思极恐。 难不成在定格的这一段空白时间里,原本的赵子衿回来了? 她一下子感到浑身发冷,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祁玉见她的反应,眼眸更幽深了几分,果不其然,赵子衿有事瞒他。 小赵当下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先解释道:“王爷,我第一次身临战场,没见过那样的场面,故而慌了神。再者,那几日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怕耽误王爷大事,不敢告知王爷。” 宋祁玉将信将疑,目光依然没从赵子衿的身上收回。 清冷的目光夹杂着几分阴鸷,狠厉而又内敛。 “赵子衿,本王最恨别人欺骗背叛,如果你欺骗本王,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 “王爷,我不敢,也不愿骗您。” 小赵这一次的态度极为诚恳,有些事不是她所能左右,她现在只能恭恭敬敬地抱紧宋祁玉的大腿。 真正的赵子衿到底能不能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一切都是未知数,她现在脑袋里像一团浆糊一样,怎么想都想不通。 “风寒好了?” “已经痊愈,多谢王爷关心。” 宋祁玉虽然并未全信她,但也暂时先搁下这件事。 “既然来了,学学骑马再回去。” “要学骑马?” “中原女子多数不会骑马,不过你是我晋王府的人,是我宋祁玉……”他忽然停下,目光转向了别处,只是匆匆地说道,“该学的都要学。” 宋祁玉这是打算以后让她冲锋陷阵吗?要把她培养得十项全能? 她看电视剧里,别的女孩子不都是学什么刺绣女红,礼仪姿态,三从四德,怎么到她身上全都不一样了? 骑马?她看别人骑马倒是威风凛凛,潇洒帅气,可是她自己不行啊。 马儿跑得那么快,她很害怕。 高斩此时牵了马过来,远远的,小赵看着那匹马长得有点古怪,似曾相识。 哦!她认出来了,那是被她剪了马毛的那匹马,宋祁玉心爱的汗血宝马,难怪她看着有点眼熟,它身上的毛到现在都还没长齐。 小赵瞥了宋祁玉一眼,他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神色。不过她严重怀疑,宋祁玉这小心眼故意报复她来了! 不然他为什么不牵别的马,偏偏选中这一匹,显然想给她个下马威。 “它要是愿意让你骑,我就送你。” 这匹马十分有灵性,宋祁玉驯服了许久才肯听他的话,如今除了宋祁玉,没人上得了它的背。看样子,宋祁玉是打算让她死在这里了。 她从来连马鞭都没有拿过,这一上来宋祁玉就找了匹烈马给她,宋祁玉想要她的命就直说! 小赵一脸委屈地看着宋祁玉,他记仇记得可真够久的。 “把小酒牵过来给王妃。” 宋祁玉好像没有和她开玩笑,眼神里似乎多了几分戏谑。 那匹马好像也还记得她似的,上来就长嘶了一声。 小赵吓得后退了几步,悻悻地笑了笑。 小酒毛发鲜亮,鬃毛光滑柔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漂亮极了。而且长得十分威武雄壮,一看就是千里马。 那日在马厩里,她顾着剪马毛,都没注意到它长得这么好看。 “王爷,能不能先换匹小马驹,让我先学学?” “小酒是本王最心爱的马,你是第二个骑它的人,这份殊荣其他人可没有。” 小赵扯了扯嘴角,这份殊荣她不要可以吗? 她一脸愁苦,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小酒。小酒忽然抬起马蹄,又长嘶了一声,似乎很抗拒她,小赵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我不敢骑啊,王爷,求您放过我。” “有我和高斩在,你怕什么?” 宋祁玉严肃了几分,顺了顺小酒的鬃毛,将小赵提上了马背。 他在前面牵着马,小赵坐在马背上,他们围着校场转悠。高斩牵着另外两匹马,跟在他们身后。 “腰背挺直,握住缰绳。” 小赵一上马背,立即东倒西歪,加上小酒有些不安分,她连坐都坐不稳。 宋祁玉轻轻地抚摸着小酒,小酒才渐渐乖巧了几分。 “双腿夹住马腹,想让马停下,就拉住手上的缰绳。” 小赵心里有些恐惧,但是有宋祁玉牵着马,她踏实了许多。 他们围着校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宋祁玉把御马的各种技巧都说了一遍。 “记住了吗?” 小赵点头,可是记住了并不等于学会了。 “那就走走。” 他松了手,让马自己走,小酒便缓缓地自己向前走去。 “王爷,你别松手。” 小赵吓死了,可是小酒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就只是悠哉悠哉地前进。 “害怕就勒住缰绳。” 小赵勒住了缰绳,果不其然,小酒停了下来。 哦,原来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难学,可是她还是很害怕。宋祁玉让她自己多练习几遍,他和高斩一起上了马,默默跟在她身旁。 他们练了许久,宋祁玉扬起马鞭,朝小酒的屁股打了下去,小酒立即策马狂奔。 马背上的小赵,死死地抓着缰绳,虽然宋祁玉已经提醒过她要开始跑了,可是真正开始的时候,她还是各种慌乱。 小酒沿直线跑的时候,小赵还能硬撑,可就在它转弯的时候,她整个人身体跟着倾斜,她的双腿还死死地缠着小酒的肚子,但是身体歪了下去,眼看着就要从马背上甩下来。 宋祁玉追了上来,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轻轻往上一提,她又重新回到马背上。 此时小赵已经吓惨了,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回到马背上的她,尽管努力镇定地握紧缰绳,但还是控制不了小酒。 宋祁玉见状,伸手帮她拉住缰绳,小酒便缓缓地停了下来。 小赵坐在马上,整个人已经三魂丢了七魄。 “下来。” 她还是没有下马,宋祁玉这时才发现她浑身瑟瑟发抖。 宋祁玉没再说什么,他伸手把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小赵的双脚一落地,仿佛又活了过来,忽然圈住宋祁玉的脖子,紧紧将他抱住,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她刚刚快吓死了,心里无限恐惧,早已不分眼前是何人,心中只想寻得一丝慰藉,不由分说地扑了过去。 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死亡的临近,刚刚要是摔下马,她不死也得半身不遂。 面对赵子衿突如其来的举动,宋祁玉一下子僵住了。 他本能地伸出手想推开她,谁知她一下子哭了起来。他诧异地眨了眨眼,浑身僵直,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下一秒,悬在空中的手,竟下意识地收了回去。 高斩见状,默默地牵着马儿走了。 此时校场上,除了宋祁玉和小赵外,远处白虎旗下还站着另一人,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心中顿时燃起一腔怒火,暗暗地收紧了拳头。 一个小孩走上前来,说道:“宋先生,请吩咐,我一定办到。” 那人并未作答,半张脸掩盖在白虎旗之下,棕黑色的眸子透着一抹难解的情绪。 第25章 下毒 小赵渐渐地从恐惧的情绪中缓了过来,她仍心有余悸,忽然才发现自己还紧紧地搂着宋祁玉,吓得她立即松开了手。 宋祁玉默默地退了一步,目光投向别处。 他仍面无表情,不带一丝怜悯,冷冷地说道:“因这种小事吓破胆,别练了。” 说完,他先迈开步子匆匆地离去,小赵擦了擦眼泪,身心俱疲地回到别院。 别院里,她坐在椅子上发呆,想着刚刚骑马的经过。 小酒跑得非常快,她在马背上东倒西歪,一紧张,连手都不听使唤。 她实在害怕骑马,也不知道宋祁玉要她学多久,往后的日子太难了。 “小姐小姐,我给您变个戏法。” 似锦凑了过来,她见她回来以后,情绪很低落,想哄她开心。 似锦的双手在小赵面前胡乱挥舞,随后迅速地从身后掏出一颗橘子。 “看,橘子,早上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很新鲜,您要不要尝尝?” 小赵忍俊不禁,这算是哪门子的戏法,她直接从背后拿出来得了。 “我剥给您吃。” 似锦把剥好的橘子给小赵,小赵吃了一瓣,酸得她皱紧了眉头。似锦吓坏了,立马自己吃了一口,于是她拥有了和小赵同款表情。 小赵看着似锦的鬼脸,忍不住笑了起来,似锦见她笑,她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小姐,你终于笑了。” 似锦想让她开心,实在用心良苦。 “从前在府上,您不快乐,嫁到晋王府,每日担惊受怕,我知道您很难过,这样的苦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不过小姐放心,似锦一定会永远陪着您。” 她想起赵子衿在赵府上的处境,堂堂的嫡小姐被当作灾星,处处遭到冷落。她的父亲赵问頫之前常年征战在外,也对她不闻不问。 唯一对她好的大哥赵子义,这些年奉旨驻守边陲,很少回来,她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生长在赵府这样的簪缨世家里,表面上风光无限,实则有诸多的无奈。母亲难产而死,她连寻常人家承欢膝下的快乐都感受不到。 唯一相依为命的,就只有似锦。 似锦只小她两岁,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小赵知道似锦懂事,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 她们在屋里聊天,一个小孩在屋外候着,小赵认得是那天射箭的小孩。 “拜见王妃,小人林沛,王妃还记得小人吗?” 她当然记得,小小年纪,箭术精湛,实在让人佩服。 “小人听闻王妃刚从赵府归来,想必舟车劳顿。小人熬制的燕窝莲子羹,养身养胃,特给王妃送来。” 她去安西的事是秘密,大家都以为她回赵府探亲了。 小赵没想到小小的林沛这么贴心,心里突然十分感动。 她感觉林沛好像她弟弟,一样帅气可爱,聪明懂事,惹人疼爱。 不过她现在没有半点胃口,于是将那燕窝莲子羹搁在桌上。 林沛见她没吃,问道:“王妃,您不喜欢吗?” “那倒不是,只是……” 小赵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林沛似乎很在意她会不会吃下这碗燕窝莲子羹,难不成要回去给谁复命? 是宋祁玉派他来的吗? 在晋王府,她对自己的饮食十分小心,只是这燕窝莲子羹是一位小孩子送来的,所以刚才她没有多想。 眼下,她已经察觉出端倪,倘若是宋祁玉派他送来的,这里头是毒药,她不吃也得吃。 可是宋祁玉下毒用得着这么兜圈子吗? 如果不是宋祁玉,会是谁呢? 小赵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心里顿时一惊,这很可能是宋戴竹送来的。 宋戴竹处处针对她,上次因为伪造书信构陷于她,被宋祁玉处罚,他这下肯定更加怀恨在心。 林沛是她漫画里从未出现的角色,她虽然不知道宋戴竹和林沛是什么关系,但他很可能利用林沛来对付自己。 小赵的嘴角浮起了笑意,心底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她的目光落在碗里,燕窝莲子羹熬得很浓稠,带着丝丝透明,宛如一块白色的琥珀,看上去赏心悦目。 如果不是林沛刚刚那一丝奇怪的举动,她之后肯定毫不犹豫地吃下它。 小赵缓慢地搅动着燕窝莲子羹,正想着怎么应付林沛,外头忽然传来侍卫的声音。 宋祁玉快步走了进来,神色严肃,眼底透着一股戾气。高斩跟在他身后进来,目光落在了林沛身上。 宋祁玉见小赵手里端着碗,立即劈手夺过,直接摔在了林沛身上。 “林沛,你好大的胆子!” 碗砸中林沛的肩膀,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燕窝莲子羹溅在林沛脸上,顿时洒落一地,瓷碗也瞬间碎了一地。 林沛毫不辩解,立刻跪了下去。 见宋祁玉发火,小赵却不由地担心起林沛。 宋祁玉大发雷霆,使了几分劲力将碗朝林沛掷去,那瓷碗重重地砸在他瘦小的肩膀上,肯定要疼好几天。 “小人知错。” 林沛低着头,眼眶已经红了。 宋祁玉怒气未消,小赵担心他用对付大人的手段对付林沛,赶忙上来替林沛开脱。 “王爷,林沛只是小孩子,他不懂事,求王爷网开一面。” 小孩子容易受人蛊 惑指使,有时候或许几颗糖就能收买,她不想和林沛计较。 “你知道这碗里有什么?并不是所有孩子都单纯天真,你知道这人的心思有多可怕!” 小赵听着宋祁玉的一番话,眼神黯淡了几分。 宋祁玉说的没错,有时候小孩子的心思也似海底针,有些人小小年纪,内心比大人还要阴暗。 她当然知道,可是再可怕,也比不上眼前的他。 令小赵不明白的是,宋祁玉也对自己投毒,他此时为什么还要出手相救?他心里又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高斩见状,将林沛从地上拎了起来,将他带出去。林沛毫不挣扎,可目光却一直落在小赵身上。 小赵眼睁睁地看着林沛被带走,目光触及他复杂的神色,她一时之间也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 高斩今日在校场碰见宋戴竹和林沛,宋戴竹因为上次的事,一直心有怨气,不肯与高斩说半句话。 这么多年,高斩已经摸透了宋戴竹的怪脾气,他从不介怀。没过几天,宋戴竹一无聊,便又会寻他说话。 宋戴竹生气,全因上次他伪造书信构陷赵子衿,宋祁玉要治他的罪,高斩在一旁提了建议,他对这件事仍耿耿于怀。 宋戴竹是宋祁玉的亲信,跟在他身边很多年,宋祁玉心里清楚,宋戴竹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保护他。 只是宋戴竹手段低劣,宋祁玉一定要惩处他。 本打算罚去他三个月的月钱,一向沉默寡言的高斩却突然开了口。 “王爷,不如,罚宋先生扫茅厕。” 高斩觉得宋戴竹平日里的诡计太多,总是兴风作浪,早就等着这一时机,杀杀宋戴竹身上的傲气。 宋戴竹一听,整个人气极。士可杀不可辱,他一个堂堂的读书人,晋王府的座上宾,怎么可能去扫茅厕!他宁愿被罚一年的月钱,也不愿去扫几天的茅厕。 就这样,宋戴竹被宋祁玉罚扫晋王府上上下下茅厕七天,他气得咬牙切齿,差点气绝身亡。 他名声扫地,气节已毁,全拜高斩所赐,恨透了高斩。 于是乎,最近没和高斩说过一句话。 高斩在校场碰见他们,奇怪的是林沛竟然待在宋戴竹身旁,他发现林沛鬼鬼祟祟,就派人偷偷地跟着他。 下人来报,林沛偷偷在他熬制的燕窝莲子羹里下了毒药。 高斩一头雾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先偷偷地换了林沛的燕窝莲子羹。 林沛送到小赵面前的那碗,是没有毒的。 高斩检查了毒药后,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禀告宋祁玉。 宋祁玉发现,这毒药和他给赵子衿下的慢性du药相冲,喝下去马上中毒身亡。 不用高斩说,宋祁玉也清楚是谁所为。 他对赵子衿下毒,想借此以后控制赵子衿,进而控制赵问頫,这是听了宋戴竹的建议。 只有宋戴竹清楚他下了什么毒,宋戴竹擅长用药,他最清楚赵子衿身上的毒和什么药物混在一起会致命。 他不能放任宋戴竹胡作非为,也不任由林沛与宋戴竹沆瀣一气,于是大张声势地出现在了别院里。 他此番前来,旁人或许以为他为了赵子衿而来,但实则与赵子衿毫无干系。 没想到赵子衿竟然为林沛说情,宋祁玉顿时心生一计,这件事便开始与赵子衿有了牵扯。 宋祁玉还站在屋里,小赵见他神色复杂,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 说不定他和宋戴竹串通一气,他们提前商量好,给她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戏,好让赵子衿对他死心塌地。 那她要不要顺水推舟做做样子?让宋祁玉大展他对赵子衿的关怀? 于是小赵也心生一计,说演就演。 “啊——” 她假装头晕,有气无力地扶着桌子。 “王爷。”她脸上顿时出现楚楚可怜的表情,悲戚地说,“我已经喝下了,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一旁的似锦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她寸步不离赵子衿,压根没见她喝一口。 小赵冲她眨了眨眼神,似锦手足无措地扶住了她。 宋祁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嘲讽,果然,他认识的赵子衿很会耍小聪明,只不过她这点雕虫小技他早就看出来了。 且不说他知道没毒,就算他不知道,赵子衿要是真的服下毒药,似锦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冷静。 赵子衿想试探他罢了,只是他才懒得与她虚情假意。 于是,宋祁玉眼眸微垂,弯了弯唇,带着几分戏谑看她做戏。 宋祁玉无动于衷,小赵索性放弃了,她就知道,宋祁玉才没有那么好心,他肯定不是因为担心她才来的。 她只是现在还有利用价值,不能死得太早而已,不然他干嘛煞费苦心地教她那么多东西。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心底肯定早就打好了算盘。 “不晕了?” “气好了。” 宋祁玉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明的笑意,一步一步朝她逼近,眼神清冷幽邃,深不可测。 “你是我宋祁玉的人,要死也得死在我手上。” 说完,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可是笑容却像一把冰冷而又锋利的刀一样,往人的心间上剜。 他在她面前幽幽地冒出这句话,眼神里不掺杂半分情绪,小赵忽然想起大婚当夜他朝她伸出的手,冰如寒潭,瞬间令她浑身毛骨悚然。 宋祁玉果然疯批,他总是叫人不寒而栗,永远难以摸透他的心思。 第26章 上钩 外头下起了小雨,宋戴竹急急忙忙来到永清殿,看见林沛跪在殿前,他着急跑过去,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高斩站在台阶上,看宋戴竹滑稽慌乱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宋戴竹慌慌张张地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衣襟,愤恨地盯了高斩一眼。 “小沛,起来。跟我进去见王爷,此事与你无关,我向王爷禀明。” 林沛挣开宋戴竹的手,仍是一言不发地跪着。 细密的雨珠缀满了他的头发,寒冷的风一点一点地渗进肌肤里,他瘦小的身板在颤抖。 宋戴竹见他执拗,只好独自进来求情。 宋祁玉在书房里,宋戴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自己推门进来。 此时天色已暗,屋内没有掌灯。 宋祁玉坐在内房的榻上,纹丝不动,他的脸埋在夜色之中,看不清面庞。 静悄悄的书房带着几分诡异,叫人心生不安。 宋戴竹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他到宋祁玉跟前行了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王爷,戴竹莽撞了。” 宋祁玉没有回答,目光沉沉地落在宋戴竹身上,幽邃的眼神如同寒潭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宋戴竹站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喘,脸色越来越难看。 “王爷,戴竹知错,此事是戴竹唆使小沛做的,请王爷责罚戴竹,放过小沛。” 宋祁玉仍没有开口,房间内安静极了,只有屋外的风徐徐而过,引得窗户吱呀作响。 安静黑暗的书房,四处都密闭着,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一股冷风,令宋戴竹脊背发凉。 见宋祁玉毫无反应,宋戴竹终于跪了下去。 此时,一个咚——咚——咚的声音响起,宋祁玉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在木桌上,在黑暗安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刺耳。 声音越来越清晰,逼得人心慌。 “王爷,愿意接受任何处置,请您发落。” “你跟本王多少年了?” 宋祁玉终于开口了,他的嗓音低沉,在凄寒的黑夜里,似乎还夹杂着几分冷冽。 “八年。”宋戴竹听宋祁玉这么问,心里一急,“王爷,戴竹誓死跟随王爷。此事戴竹认罚,请王爷息怒。” “八年了,本王信任你,你最清楚本王的心思,可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任性妄为,坏本王好事!” 宋祁玉原本低沉缓和的声音变得又快又急 ,这一次他真的动怒了。 “王爷,戴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妃胡作非为,破坏王爷大计。” “到底谁胡作非为!你敢说你没有一己之私!” 一切都瞒不过宋祁玉,他清楚宋戴竹心里想什么。 宋戴竹皱紧了眉头,脸色愈发难看。他的喉结动了动,停了几秒才回答:“有!” 宋戴竹看不懂赵子衿,赵子衿并不是他所想的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侯府大小姐,他不能任由这样危险的人留在宋祁玉身边。 何况赵子衿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以下犯上,剪了小酒身上的毛向宋祁玉示威。 这么多年,别说在这个晋王府里,就算是这天底下,他宋戴竹也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对他们家王爷。 不为别的,他也要为他们家王爷出这口气。 然而眼底容不下沙子的宋祁玉竟然饶恕了赵子衿,长此以往,宋戴竹担心宋祁玉会彻彻底底地信任赵子衿。 那日在书房前,赵子衿将安西的部署安排得井井有条。这样下去,他眼前的这个敌人,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宋祁玉的心腹。 那么他自己呢?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赵子衿取而代之。 正因为如此,他容不得赵子衿。 他不过是为宋祁玉,也为自己除后患罢了。 他虽然认罚,可是他并不后悔这么做。 此时,高斩掌了灯,屋里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宋祁玉的声音幽幽地从头顶传来:“再有下次,你知道本王会怎么做。” 宋戴竹抬头,对上宋祁玉的目光,宋祁玉的眼神是那样清冷决绝,他即刻明白宋祁玉的意思。 宋戴竹一下子慌了,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戴竹不敢!请王爷责罚!” 他一下又一下地叩头,叩头如捣蒜。他知道宋祁玉暗示什么,宋祁玉对他有恩,他早就下定决心跟随宋祁玉,九死不悔,这辈子绝对不会离开晋王府,绝对不会离宋祁玉而去。 “起来吧。” 他的额头已经磕破,沁出了血。 外面下着雨,林沛还跪在外头。 宋戴竹没有起身,说道:“王爷,求您放过林沛。” 宋祁玉只是瞥了高斩一眼,高斩便走了出去。 “起来。” 宋戴竹以为宋祁玉放过了林沛,可是过了许久,林沛一直没有进屋拜谢。他心下起疑,忽然从外头传来赵子衿的声音。 高斩派人将林沛的消息传到了别院去,小赵听到以后,一直忧心忡忡,一阵犹豫之后,还是冲了过来。 果然,林沛一个人跪在永清殿前,寒雨已经将他全身淋湿,他唇色苍白,眼睛快睁不开了,浑身瑟瑟发抖,依然跪着。 “林沛,你起来。” 这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小赵看得心疼。 林沛听到她的声音,才缓缓地扭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一句话不说,仍然跪着。 小赵一碰他,发现他身体烫得吓人,他这会儿淋着雨,已经发烧了。 “林沛,我不怪你,你起来。” 林沛恍若未闻,骨子里十分倔强。 小赵原本给林沛撑伞,此时索性丢了手中的纸伞,干脆陪他一起淋雨。 “王妃,林沛做错事,理应受罚,您请回吧。” 林沛见赵子衿这么做,这才颤颤巍巍地开口,今日无论如何,他要跪到宋祁玉原谅才行。 他缓缓弯下瘦小的身体给小赵磕头:“林沛叩谢王妃。” 高斩站在檐下,看见赵子衿弃了伞,赶紧提了伞下来为她挡雨。 小赵知道这么做没用,该求的人还是宋祁玉,于是她冲进了书房。 书房内,宋戴竹沉着脸,默默地低下了头。 小赵没有理会,走到宋祁玉面前:“王爷,林沛虽然有错,但他现在已经受了罚,求您放过他。” 宋祁玉接过奴才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才问:“他要害你,你怎么替他求起情来?” 宋祁玉说得没错,换做别人,小赵绝对不会求情。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她心里有道坎过不去。 她以前也有弟弟,他们感情很好,可是弟弟像林沛这么大的时候出了车祸,与她阴阳两隔,这一直是她心里抹不去的伤痛。 看着可爱的林沛,她不由地想念她弟弟,如果她弟弟也这样受罚,她于心不忍。 小赵厌恶地瞥了宋戴竹一眼,要不是宋戴竹唆使,林沛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做出这种事? 她最讨厌宋戴竹这种教坏小孩子的人,而且他还处处针对她,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小赵一开始还想不到谁在背后使坏,可是晋王府上下,除了宋祁玉,就只剩宋戴竹了。 “真正想害我的另有他人。”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宋戴竹,毫不怯懦,说道,“宋先生,你说是不是啊?” 小赵看见他脑门上的血迹,就只差拍手叫好了。 宋戴竹有点局促,眼神闪躲,默默地点头。 “王妃您说得是。” 小赵不想当面戳穿他,他毕竟是宋祁玉的心腹,打狗还得看主人,对付他的事,以后再好好算计,眼下救林沛最要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人你就领回去吧。” “谢过王爷!” 小赵没想到宋祁玉这次这么好说话,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她刚走出去,又折了回来。林沛生病现在肯定走不动了,需要有人帮她。 她瞥了高斩一眼,正准备和宋祁玉开口,宋祁玉已经点头,高斩便随她出来了。 果不其然,林沛身子已虚,连站都站不起来。 林沛跪了太久,双腿麻木,此时饥寒交迫,早已体力不支。他刚想站起来又立即一屁股跌坐了下去。他性子很倔,不肯让小赵搀扶。 高斩见状,将他整个人往上一提,一把扛在肩上,和小赵一起走了出去。 书房门口,宋祁玉和宋戴竹正看着这一幕,宋戴竹似乎明白了宋祁玉惩罚林沛的用意。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宋祁玉闭上了眼,一边听雨一边闻着杯中的茶香,嘴角噙着一抹不明的笑意。 “王爷,她能信任林沛吗?” 宋祁玉给赵子衿上演了一场苦肉计,赵子衿显然已经上钩了。 “王爷,您怎么料定王妃一定会来,她要是不来呢?” 宋戴竹才发现,原来宋祁玉一直有他的算计,他也从未真正地信任赵子衿,一切是他自己多虑了。 宋祁玉睁开眼,唇边的笑意更深。他没有回答宋戴竹,只是抿了口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那日他见赵子衿那么护赵家的那个小丫鬟似锦,他已经看出来了,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所以今日他早就胜券在握。 莲子羹一事,原本与赵子衿毫无干系,他大张声势去别院,只想给宋戴竹和林沛一点教训。 谁知赵子衿那么怜惜林沛,他也就顺水推舟,布下了后面这个局。 赵子衿对宋祁玉来说,一直是个迷。她让宋祁玉捉摸不透,宋祁玉又怎敢轻易信她。 她如此重情重义,又有谋略胆识,如果真的能为他所用,那是喜事一件。 如果不是宋戴竹捣乱,宋祁玉还在犹豫着怎么在赵子衿身边留个眼线,才不会让她起疑。 现在好了,一切顺理成章,赵子衿不请自来,她上钩了,他把林沛自然地安插到她身边去了。 宋戴竹目光沉沉地望着宋祁玉,他心里一直对宋祁玉敬佩有加,此时更加钦佩。 他再次见识了宋祁玉的深谋远虑,此时心里释然了许多。 这才是他们拥戴的晋王,胸有城府,理智清醒。 第27章 禁狗 林沛烧得很严重,回到别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 高斩把人放下就走了,小赵还想让他帮忙去请大夫。 没一会儿,没想到高斩竟然把大夫找来了,自己一个人又默默地转身离去。 大夫正在给林沛看诊,高斩没有带伞,小赵拿着伞追了出来。 “阿七,今天谢了。” 高斩一向沉默寡言,只是点了点头。 高斩品行端正,办事可靠,身居要职。她如果能和他亲近一点,能获取他的信任,往后在晋王府的日子,她就有帮手了。 她要怎么做,才能获取高斩信任? 小赵把伞递给他,高斩致谢,但他并不需要,没有伸手接过。 “阿七,林沛现在这样也回不去,请你帮忙转告他家人,明日好了我就让他回去。” 高斩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头,转身便离去。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似锦站在檐下张望,见赵子衿回来,双手搭在头顶上迎了上来。 似锦接过赵子衿的伞,帮她撑着,见她手上另一把伞还在,问道:“雨这么大,高护卫伞不带走吗?” 小赵知道她关心高斩,笑着说:“嗯,他习武之人身强体健,应该用不着,不过你下次可得机灵点,你去送。” 小赵将伞推给了似锦,似锦一下子脸红了。 小赵进屋看林沛,大夫正在给他做针灸,林沛仍昏睡着,额头布满细密的汗。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唇色渐渐恢复。 已经吩咐人下去抓药,等会儿熬了药给他喝下,再好好睡上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似锦收拾出南边的堂屋,小赵暂时将林沛安置在那里。 刚忙完,底下的人来报,说看见宋戴竹在门外徘徊了好一阵,又走了。 小赵想了想,叫似锦拿来纸笔,写了俩字,让她贴在最外面的门上,又吩咐守卫的人,不得让宋戴竹进来。 她和似锦守着林沛,夜里特别冷,似锦搬了火盆过来取暖。 林沛身上的热气已经退散,体温正常,喝了药沉沉地睡着。 似锦见小赵在打瞌睡,附在她的耳畔,轻声道:“小姐,你去睡吧,这儿有我。” “你去睡,我想守着他。” 她不走,似锦怎么可能走。 夜已经深了,小赵守在床前,靠在床边睡着了,似锦趴在桌上也睡着了。 过了几个时辰,院外的鸡鸣声响起,天将破晓,林沛渐渐醒来。 他见赵子衿靠在床边,于是自己不敢动弹,生怕将她吵醒。 小赵睡得不好,因为脖子难受,夜里醒来好几次。有时候抬头看看林沛,想看看他好一点没有。 听到一阵阵的鸡鸣声,她被吵醒,一抬头,林沛已经醒来。 “林沛,醒啦,你感觉好些了吗?” 林沛望着她,一言不发。 小赵试了试他额头上的温度,恢复正常,昨夜也让大夫给他看了肩膀上的伤,不知道他哪里还不舒服。 “林沛,是不是肩膀疼?” 她关切的言语与眼神让林沛一下子红了眼,他起身跪在床头。 “王妃大恩,林沛没齿难忘。” 从小到大,他没爹没娘,无依无靠,是王府的管家将他养大。因他年纪小,晋王府里的奴才婢女都不爱和他说话。 只有高斩偶尔会教他骑马射箭,还有宋戴竹教他读书识字,所以他把他们当兄长对待。 只有这一次,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别人对他的关怀,这种温暖他从未有过。他嘴上说不上什么来,只想给赵子衿多磕几个响头。 “行了,起来。饿了吧,吃点东西去。” 小赵看他磕头磕得那么卖力,想来有点力气了,她也就放心许多了。 似锦听到他们的声音,刚起身,一不小心把脖子给扭了。 她趴在桌上睡了太久,现在脖子酸疼无比,只能歪着脑袋走。 小赵看她那个样子,实在是哭笑不得。 下人摆了早饭,小赵唤林沛过来一起吃,但林沛一直站着迟迟没有动身。 他知书达理,知道这样不合规矩。 “林沛,过来,以后我就是你姐姐,咱们一起吃饭。” 昨晚似锦和府里的丫鬟打听,小赵才知道林沛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么小的一个孩子,那样聪明伶俐,可是早早却失去了双亲,怪叫人怜爱的。 林沛孤苦伶仃,小赵在这里也无依无靠,俩人在某种意义上是同病相怜。她很喜欢林沛,早就把他当弟弟看待了。 “谢过王妃,林沛不敢。” 小赵见他一脸严肃,十分拘谨,笑吟吟地看着他,问:“那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林沛迎着她的目光,眼神真切,郑重地答道:“愿意。” “那还杵着干嘛?还不快过来!” 林沛终于开开心心地坐了下来,他十分懂事,虽然答应了赵子衿,但仍然礼数周全,不敢有丝毫的越礼之处。 “以后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就喊我子衿姐姐,知道吗?” 林沛吃着肉包,高兴地点头。 小赵一脸欣慰地看着他,林沛虽然还稚气十足,但他眉眼之间英气逼人,五官也长得好,长大后一定很帅。 她从此以后有一个帅弟弟了,这是她来这儿之后,最开心的一件事。 以后—— 想到以后这个词,她心里突然间充满了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会留在这儿多久,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回去,不知道以后会去往何方。 但这一切她且不去顾了,她如今走一步算一步。 * 吃饭间,下人们过来传话,似锦偷偷地附在她的耳畔说了句话,小赵笑容满面地起身。 “林沛,你继续吃,把剩下的吃完,等我回来。” 林沛不明所以,只是点头,看着她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侍卫来报,宋戴竹过来了,现被拦在门口。 小赵听到消息,立马冲了过来。 “哟,这不是宋先生吗?” 宋戴竹面有难色,眉头微蹙,不情不愿地行了礼。 他的额头股了个包,又青又紫又肿,昨天磕破皮的地方,已经上了药,看上去很不雅观。 宋戴竹最重名节,饶是顶着被耻笑风险,他还是来了,可见待林沛还算真心。 “王妃,戴竹来探望林沛,请您让我进去看一眼。” 小赵拍了拍门上贴的那两个字,她写得歪歪扭扭,有点丑,但还是很容易看得懂。 “宋先生,您博学多才,看得懂这俩字吗?” 昨晚小赵让似锦拿了笔墨,写了“禁狗”二字。 宋戴竹皱紧眉头,压住心底的怒气。 “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哎,瞧宋先生这话问的,您学富五车,明知故问吗?这个意思当然是宋先生不得进入呀。” “你!”宋戴竹气极,“王妃,你竟如此侮辱人!” 一旁的似锦看宋戴竹气急败坏的模样,想笑不敢笑,偷偷地捂住了嘴巴。 “背后耍手段使心计的不是狗是什么?是什么狗呢?走狗?疯狗?癞狗?彘狗?傻狗?哦,狗腿子!” 一向能言善辩、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宋戴竹,被小赵的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脸都气红了,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可是当着大家的面却无法回击。 小赵朝他走了过来,收住了嘲讽的言语,眼神凌厉又充满不屑,压低了声音说道:“宋戴竹,以后走着瞧,夜里睡下的时候,小心我索你狗命!” 她的声音虽然极低,但是气场十足,孤傲又霸气,一下子镇住了宋戴竹。 宋戴竹气得面红耳赤,满腔的怒火化为唇边的一丝冷笑,宋祁玉说得没错,他果然小看赵子衿了。 说完,小赵不屑一顾。 “宋先生,不送。” 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去,才不管背后宋戴竹如刀的目光,以及他笑比哭还难看的脸。 似锦全程见证她家小姐狠斥宋戴竹,充满威严与气势,她得意自豪极了。 “小姐,你好厉害。你不知道,刚刚那宋先生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地上了。人长得斯斯文文,眉清目秀,没想到背地里做这种龌蹉之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似锦刚刚听赵子衿哐哐地说了一堆,有些虽然听得不太懂,但是她对她家小姐崇拜极了。 赵子衿从前从来不会做这种事情,她原来的性格文弱温吞,沉静内敛,看来大婚当天的那场变故,使她的性子转变了不少。 似锦更喜欢现在的赵子衿,刚才实在太解气了。 她凑到赵子衿身旁一脸天真地问道:“不过小姐,他到底是什么狗啊?” 小赵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个她倒是没想过,一气之下就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堆,她都忘了自己刚刚说什么了。 反正她现在还没想到办法回敬宋戴竹,先这样小小报复一下,逞一时之快。 他还能来看林沛,算他还有点良心。 林沛看到赵子衿和似锦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上前行礼。 他刚刚其实知道宋戴竹在外面,可是自己和宋戴竹对赵子衿做了那种事,眼下他没法见他。 “子衿姐姐,其实……”林沛一脸愧疚,“宋先生人不坏,可能对你有误解。对不起,我们错了。” “我已经原谅你了,不过你不许替姓宋的说情,我现在很讨厌他。” 小赵开心地摸了摸林沛的小脑袋瓜,又掐了掐他的脸,感觉有个弟弟真好。 “好啦,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得喝药了。” 她为了让林沛安心才这么说,她和宋戴竹之间的过节,才没那么轻易过去。 第28章 过往 天气越来越冷,也不知道这晋阳城几时才会下雪。 夜已深,四下里静悄悄的。 小赵睡不着,无聊地趴在桌上,把玩那日宋祁玉送她的匕首。 匕首柄上嵌玉,浑圆温润,周身虎纹,尊贵大气。 这么好的匕首,宋祁玉怎么舍得送她了? 小赵拔出匕首,一道寒光从眼前一闪而过,匕首在暖黄的烛火之下,依然透着一股清冷。 如此锋利的器物,怕是见血封喉。 外头的风一丝一丝地挤进屋内,烛光在闪动。 小赵细细的端详着,才发现匕首上刻着字,上面“雁堂”二字,清瘦娟秀,这显然是宋祁玉的贴身之物。 这是宋祁玉去安西之前送她的防身之物,可是如今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把匕首还有什么用? 看着匕首上泛着的白光,她没有勇气往自己脖子上一抹。 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如果杀了宋祁玉,这漫画世界会不会就结束了? 终结以后,她将何去何从? 她心里找不到答案,杀宋祁玉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别说她没本事杀得了宋祁玉,就算她有本事,她也下不去手。 她索性将匕首丢在了桌上,自己出来透口气。 她坐下台阶上,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皎皎,银白的光如流水一般,一泻千里,隐隐地勾着她的愁绪。 一低头,满地清辉,虚虚地笼着大地,树下影影绰绰,叫人看得恍惚。 夜十分寂静,小赵双手抱膝,默默地看着地面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面上突然多了一道虚影,她抬头一看,宋祁玉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面前。 宋祁玉身手极好,他总是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眼前。 她抬头望着他,宋祁玉长身玉立,月光被挡在了他的身后。 他也看着她,瞳孔如墨,在黑夜里依然潋滟有光。 她被宋祁玉吓了一跳,但惊讶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眼神又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仍低着头,没有起身行礼。 “你在想什么?” 宋祁玉的声音幽幽地从头顶传来,声音冷寂,不带半分情绪。 “想家。” 她想的那个家与宋祁玉所想的不一样,她丝毫没有想起那个府邸深深的安庆侯府。 “今日为什么没去学骑马?” “不想学。” 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以后会如何,学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宋祁玉问一句,她答一句,回答得极为简洁,也不愿瞧他一眼,就像在耍小孩子脾气一样。 院里安静极了,偶尔一阵风过,寒风冷冽,轻轻地拂动宋祁玉的衣袂。 她的目光触及宋祁玉的衣角,眼神微微惊诧。 宋祁玉今日穿着一件褐色圆领长袍,丝绸上的联珠鹿纹尤为精致,栩栩如生。只是这鹿纹底下,竟有一滴已干掉的血渍。 那一滴血渍并不显眼,小小一滴,像是从别处迸溅而来,不小心落在他的长袍底下。 小赵如果不是坐着,她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一滴血。 宋祁玉是堂堂晋王,每日换洗的衣物,底下奴婢肯定一再细心处理,不可能是之前留下来的陈迹。 小赵再看这滴血,也不像留有多日,而是几个时辰前才留下的。 此时,小赵的眼神复杂了几分,她不由地仔细思忖,今晚宋祁玉去做了什么事,他为什么来到别院? 宋祁玉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小赵身体下意识地往后倾。 宋祁玉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那一双幽邃的眼睛,仿佛想将她盯穿。 他见她显出惊惧之色,冷冷地问:“你当真这么怕我?” 宋祁玉与赵子衿相处的这些日子,他感觉她非比寻常,一点不像养在深闺的女子。 她非但胆识过人,还善于虚以委蛇,十分圆滑伶俐。 如果赵子衿能为他所用,那赵问頫还不得被他捏在手心捏得死死的。 那日她拿着匕首刺向他,不见她脸上有半分惊恐惶惑,可是今晚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小赵望着宋祁玉,眼底情绪复杂,说不清是不安还是惊恐,又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怕不怕他,只是在刚才那个瞬间,忽然想到了他身上这滴血的由来,心里一惊,正巧他这个时候朝她走来。 她想起来了,明日正好立冬,立冬的前一夜,宋祁玉做了一件惊天大事。 明日一早,整个晋阳城将会传得沸沸扬扬,闹得满城风雨,可是谁都不知道,做这件事的人,就在她的眼前。 当年晋阳城之变,跟着宋祁玉出生入死的将领,牺牲的共三十有二。 他们在晋阳城外抵御外敌,浴血奋战,与宋祁玉一起,守住了全城的百姓,也守住了大祁的江山。 他们身上战功赫赫,本应论功行赏,封妻荫子,谁知道几个月之后,许氏发布诏令,将三十二位忠烈全家抄斩,掘其坟,弃其尸骨。 忠义之士被构陷通敌叛国,让当时尚在病榻上的宋祁玉痛心疾首。 为报血海深仇,他已隐忍多时。 当初构陷他们的,正是死在今夜的侍御史苏链寅,他全家上百人被灭,尽死于苏府院中。 当年,正是苏链寅秘密上奏,才有了三十二位忠烈被掘坟弃尸之惨状。 苏链寅心思缜密,行事谨小慎微,宋祁玉暗中调查了许久,毫无蛛丝马迹。 此事原本密不透风,宋祁玉虽对苏链寅起疑,却从他身上找不到半点证据。 不过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从安西节度使刘思煜的口中意外地找到了破绽。 林崇之将军生前与宋祁玉交好,宋祁玉曾送他一幅西域进贡的五彩琉璃屏风。 屏风光艳华美,独一无二。 好巧不巧,在安西见刘思煜时,宋祁玉在他的府上竟然看见了这面屏风。 宋祁玉旁敲侧击,才知道这是刘思煜的外祖佟承礼赠予他的贺礼。 而这苏链寅,正是刘思煜外祖佟承礼的得意门生。 当时三十二位忠烈全部问斩抄家,家中器物除了归入国库,还会封赏给有功之人。 而那时,躲在皇宫里的苏链寅和佟承礼有何功勋? 种种巧合,已让宋祁玉心里有了论断。 今夜,是三十二位忠烈被抄家之日,宋祁玉等今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赵子衿思及此处,心中一凛。 他方才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此时此刻出现在别院里,难不成他还想一并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公主与驸马》《芙蓉倾城》古言小甜文求收藏^o^ 《公主与驸马》青梅竹马的小甜文 十三岁的李宜嫣曾问十岁的司徒信:“长大后,你来当我的驸马可好?” 少不更事的司徒信只觉得眼前的小姐姐娇媚可爱,便毫不犹豫地应承了此事。 后来这句话在司徒信心中慢慢生根发芽,他一记便记了十年,等公主想反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司徒信威胁李宜嫣:“你从前撩拨我,如今不同我成亲难以收场。” 婚前宫中传言:公主一定不喜欢驸马! 婚后公主府传言:驸马入府不到三月,却日渐消瘦,想必与公主夜夜宠信驸马有关。 世人都说公主骄纵任性,可驸马独好这一口,时时将公主宠上了天。 婚后他们人前撒糖,人后造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 《芙蓉倾城》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预收求收藏 【女主向】 芙蓉她从小有个意中人,那人在乱军之中救了她一命,她心底打定主意,长大之后要以身相许。可是谁知半路闯出了个半瞎子,只是在府上听她弹了一回琵琶,便求了圣旨将她强娶回宫。 【男主向】 裴宴林本是不谙世事的东宫小太子,十二岁那年皇城惊变,为了救个小丫头,他成了半瞎子。自打那以后,他母后为了他能顺利继承大统,对他进行极严酷的管教。 几年之后,他成了隐忍阴暗,心狠手辣的东宫之主。偶然间他在玉府听到某人的琵琶声,他心底便知,那弹奏琵琶的人,便是他小时候不惜性命救下的小丫头。于是一回宫,他立马求了道圣旨,让她成了东宫太子妃。 提示: 1.双洁,1v1,日常偏甜 2.架空,别考据 3.男主弱视,一米以内可以看见,后期能治愈。 ———————————————————— 求收藏关注:作者专栏 刚完结的现言甜文《亲爱的顾医生》 第29章 亲吻 · 立冬前一夜, 高斩带了百号死士,潜入苏家,悄无声息地控制了苏府的所有人。 府中下人, 尽数已死。 院子里,苏链寅连同他的三房妻妾一并二十一人,战战兢兢地站在阶前, 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百位死士皆黑衣,一动不动握剑而立, 白晃晃的剑刃发出凄寒的光,肃静森然,四周一片可畏的杀机。 苏家上下每个人的脸如死灰一般, 谁都不敢出声。底下要是有人敢啼哭一声, 立即灭口。 满院噤声肃然,即便掩面啜泣, 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只剩瑟瑟发抖,无尽的恐惧在黑夜里蔓延。 高斩剑上带血,缓缓地从剑身滴落, 一点一点地浸染大地。鼻息之间, 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冷寂之下,只剩下惶恐与绝望。 在这种情形下,宋祁玉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他身着褐色长袍, 腰带上的白虎玉佩映着清冷的月光。 宋祁玉的脸隐在月光之下, 幽暗的眼神如同鬼魅一般,冷冷的如锋利的刀剑, 仿佛瞬间便能刺穿心腑。 苏链寅还未抬头见到面前的人的脸,见他腰间的佩玉,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晋王殿下,饶命!晋王殿下,饶下官一命!” 苏链寅说话之际,不仅声音在抖,整张脸也都在颤抖。 “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链寅当然清楚,跪着朝宋祁玉爬了几步,不断地磕头。 “晋王殿下,秘密上奏一事,皆是听了太后的吩咐,下官迫不得已为之。晋王殿下,下官知罪,求晋王殿下恕罪。” 这些年,在立冬前后,苏链寅一直寝食难安,提心吊胆,如坐针毡,他知道报应早晚会来,那三十二位将帅,终有一天,会从阴曹地府来向他索命。 苏链寅见宋祁玉今日此举,他自知死期已至,可仍不死心,他痛哭流涕,跪着前行,求宋祁玉网开一面。 宋祁玉往后轻轻一闪,像躲瘟疫一样躲开了苏链寅。 高斩踢了把匕首到苏链寅面前,倚剑立侍一旁,目光淡然,只消宋祁玉一个眼神,他便会手起剑落,一剑杀了苏链寅。 “自伤五刀,留你儿子一条活路。” 宋祁玉的声音在寒冷的夜里传出来,融入阴凄凄的庭院,叫人无限惊恐。 高斩听宋祁玉这么说,眼神里生出一丝惊愕。 杀人要灭口,斩草要除根,今日苏门任何一人都留不得。 高斩不知道宋祁玉为何如此发落,仍静静地看着苏链寅的反应。 苏链寅自知没有活路,手颤颤巍巍地从地上摸起匕首。匕首上的凉意侵入肌骨,可此时他已难以知觉,心底只剩无尽的绝望在苟延残喘。 他目光凛凛地看着宋祁玉,长舒一口气,道:“望晋王留小儿一命。” 他扬起匕首,眼睛一闭,朝自己的大腿狠狠地刺了下去。 鲜血汩汩直流,血腥味在黑夜里绽开,隐隐刺鼻,苏链寅一下子跌坐了下去。 “寅郎!” 底下黑黢黢一行人之中,有人呼喊了一声,死士随即挥剑,那女子便倒在了血泊中。 人心惶惶,众人哭得更甚,却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一股死寂笼罩着他们。一阵又一阵的恐怖涌上心头,早有人晕厥了过去。 苏链寅并没有回头,今夜除了他唯一的儿子,没有人再有活路。 他的眼底生出一丝的决绝,挥刀朝着大腿另外一侧,狠狠地扎了下去。 月,死一般的冷寂,阴森森的光笼在苏链寅的脸上。他面如死灰,仿佛刚从坟头被挖出来一般,双眼已没了神采。 苏链寅拔出了匕首,往自己的腹部连扎了两刀,血从他嘴里喷出来,溅在了石柱上,沿着石柱的纹路,缓缓地往下蔓延。 正当他挥刀准备一刀自尽之时,宋祁玉的剑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朝他而来,击落他手里的匕首。 宋祁玉的剑已抵住了他的喉咙,奄奄一息的苏链寅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 “晋王,你明明答应……” 没等他说完,宋祁玉一剑将其喉咙刺穿,苏链寅血溅三尺,溅落在了宋祁玉联珠鹿纹服之上。 苏链寅睁着眼,瞳孔放大,直勾勾的盯着宋祁玉,恐怖如斯,立时已成死人。 如果死人有知,宋祁玉想让苏链寅知道,什么叫死不瞑目。 宋祁玉刚刚的确答应过苏链寅,自伤五刀,便放了他儿子。可苏链寅才第四刀就已经死了,他接下来做的任何事,都没有食言。 晋阳城三十二位忠烈及其亲属两百余人,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背上骂名惨死,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苏链寅。 每年立冬前夜,宋祁玉都彻夜难眠。他心里的仇恨,深入骨髓。 手刃敌人,为他的部下报仇,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了。 苏链寅万死难辞,死不瞑目已经是厚待他了。 随着宋祁玉的剑落下,底下的死士将剑一挥,伴随着一声声的惨叫,所有人尽数倒下,血不断地蔓延,血腥之气在黑夜里张牙舞爪,最后只剩下死沉沉的冷寂。 这一夜的苏府,血色凝在石柱上,染红整个院落,月光照在鲜红的血上面,渐渐凝为紫色,苍凉无比。 宋祁玉冷冷地站在阶上,满眼血光,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可怕的笑。 他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苏链寅口中的太后——许氏,待来日,他也将诛其全族。 他要为晋阳城一役无辜枉死的弟兄讨回公道,要为他母后讨回公道,要为他自己讨回公道。 他的目光盯在眼前的一具具尸体上,唇上的笑容越发凄冷。 * 回到晋王府,他独自进了竹林。 忠烈们的衣冠冢立于竹林里,每一块石碑里,都躺着一位曾与他出生入死的将士英魂。 此夜,愿他们能稍稍得以安息。 宋祁玉在竹林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出来之后,高斩依然守在竹林外。 “小沛吃饺子了吗?” “属下送去之时,他已睡下,明日再让他吃罢。” 林沛其实是林崇之将军之子,林崇之将军战死于晋阳城一役,年幼的林沛逃过一劫,宋祁玉暗中命管家周伯抚养,对于那些往事,对于自己的身世,林沛一概不知。 对于林沛来说,他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而已,承晋王垂怜,得一席安寝罢了。 今日对宋祁玉和林沛来说,意义非比寻常,所以,他才命高斩给他准备了夜宵。 宋祁玉想了想,道:“我去看看他。” 高斩默默跟在他身后,见宋祁玉走的方向不对,上前提醒:“王爷,小沛近几日都住在别院,您可曾记得那一日……” “知道了,你回去吧。” 宋祁玉这才转头来了别院,夜已深,外头寒凉,整个别院静悄悄。他刚走进来,见赵子衿独自坐在院中,心中微微诧异。 他不过是问了她两句话,却见她惊恐失色,与往日有所不同,心下产生了一些疑虑。 “你当真这么怕我?” 小赵想起他刚刚灭了苏家一门,却突然出现在别院里,不由地惶恐。 她稳了稳心神,可是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宋祁玉。 宋祁玉这么问,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答。怕与不怕,又能如何? “你……刚刚做什么事去了?” 他眼神一沉,往她旁边的台阶一坐,没有回答。 夜很安静,耳畔只有呼呼而过的风声。月光明晃晃地照在地上,将宋祁玉的脸庞衬得更加惨白。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平静如水地说道:“去杀了几个人。”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看着远处的树影,毫无情绪。 那上百条性命,在宋祁玉的口中,那么不值一提。 他说的那么轻松,让小赵内心不由一凛。 时至子夜,立冬已到。 一阵又一阵的寒风吹着,席卷院子里的落叶。寒风同样侵袭着她,由外到内,钻心刺骨的寒凉。 不知道是宋祁玉的那句话,还是因为这一阵寒风,她不由地发抖。 宋祁玉今晚为何而来? 他今晚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别院里? 她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怎么做才能逃离这个可怕的世界?怎么办才能挣脱赵子衿悲惨的命运? 她找不到答案,心中一片迷茫,活生生地被裹挟进了这寒冷的冬夜。 宋祁玉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并没有立即离开,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眼神仍如刀剑一般锋利,毫不避讳地盯着,仿佛想将她盯穿,想将她看透。 皎洁的月光在他英俊的面庞镀上了一层亮光,他锐利的目光底下,眼睛如星子一般璀璨,叫人刹那间恍惚。 小赵望着他,望着他如寒潭一般深不见底却又璀璨耀眼的眸子,他的眼神,有一种可怕的吸引力,叫人不由地深深陷了进去。 如果—— 如果她做了一些逾越规矩的事,宋祁玉会不会杀了她? 如果她做了一些不符合故事发展的事,她能不能挣脱赵子衿的悲剧命运? 宋祁玉近在眼前,她乱成一团的思绪忽然有了一种冲动的想法,这种想法前所未有。 那一刹那,她仿佛被施了蛊一般,紧紧地闭上眼睛,朝宋祁玉的双唇,吻了下去。 …… 宋祁玉的唇在寒夜里,和她一样冰凉。 倏地,她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一睁眼,“未完待续”这几个字又浮现了出来…… 第30章 套路 · 恍恍惚惚之中, 她在冰凉的唇上辗转。忽然瞥见宋祁玉可怕凄寒的眼神,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她竟梦见宋祁玉了,惊醒时已是汗涔涔。 小赵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这不是在别院,而是在宋祁玉的书房内,她此刻在他书房里的那张卧榻上。 她想起来了, 立冬之夜,她想改变赵子衿的命运, 于惊恐迷茫中鬼使神差地吻了宋祁玉,结果被定格了。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往她不都是一早在别院的床上醒来? 今天为什么深夜在宋祁玉的卧榻上醒来? 时间又过去了多久? 原来,定格之后, 醒来的时间与地点都会有所不同。 经过试验, 不难发现,只要与剧情不符的走向, 都会被定格。 在此之前, 原来的赵子衿与宋祁玉本就没有太多互动,赵子衿不可能主动亲宋祁玉,要是漫画里真的发生这一幕, 那就乱套了。 由于立冬之夜的冲动一吻, 她已经确定了被定格的原因,但她能打破被定格的宿命吗?要怎么打破? 此时书房内烛火艳艳,却悄无声息,显然刚刚有人来掌了灯。 “王爷——” 小赵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书房内鸦雀无声, 四处静悄悄的, 有一种可怕的冷寂。 回想立冬之夜那一吻,当时宋祁玉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她, 他为什么没有躲掉? 说来也奇怪,宋祁玉身手那么好,就算坐在她身旁,不想让她沾身的话,她连他一根头发都够不着,可他为什么…… 那个时候他心事重重,他刚刚亲手灭了苏家一门,祭奠忠魂,心底一定诸多哀思。难道他心绪不宁的时候,被她趁人之危了? 她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亲了就亲了,谁叫他不躲呢,又有什么大不了。 尽管小赵心里这么想,但她也没亲过别人,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一回想起细节,忽然唇干舌燥,感觉特别口渴。 眼前茶几上有茶壶,她把水倒在茶杯上一饮而尽,感觉不解渴,直接拿起茶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她正大口喝水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几乎是一瞬间就到达她面前。 宋祁玉修长的身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她缓缓地放下茶壶,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不由地打了个饱嗝。 不知道是水喝得太多还是被他突然出现吓着,她竟然一下又一下地打起了嗝。 宋祁玉眼神清寒,冷冷地站在她面前,漠不关心地任由她打嗝。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眼神如刀,锋利又冷峻,似乎有了杀意。 “王——嗝——爷。”小赵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误会一场。” 宋祁玉的眸光里看不清神色,只见他眼皮缓缓一抬,俯身下来,不由分说地扼住了她的脖颈。 他冰凉的指尖触碰小赵的肌肤,她浑身寒意四起,呼吸一凛,心底害怕,此时却不敢动弹半分。 她知道,一旦她挣扎,宋祁玉会像大婚当晚那样,继续加重手上的劲儿,也许会毫不犹豫地掐死她。 “王爷,听我解释。” 宋祁玉神色冷冽,眸底的寒光噬人,叫人害怕。 她开口说话时,竟然连声音都在抖。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接近本王的?” 宋祁玉的声音沉沉地从耳畔响起,声音里夹杂着几丝愠怒,却在脸上看不见半分怒气。 她现在命握在宋祁玉的手中,如果不好好回答,下一秒很可能一命呜呼。 小赵眼底的惊恐一闪而过,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王爷,我的身份您难道不清楚吗?我是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王妃,这门亲事,是王爷您要的,不是吗?” 宋祁玉当初为了搭救阎阁老,不惜拿自己做赌注。这门亲事确实是他主动提的,可是赵子衿的种种举动,实在太反常了,叫他不得不怀疑。 小赵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犹豫,把心一横,闭着眼睛说道:“嫁入晋王府,阿衿见王爷对徐家姐姐情深义重,十分感动,早就对王爷心生爱慕。王爷又是如此俊逸不凡,英俊潇洒,阿衿一时没忍住,所以才冒犯了王爷,求王爷恕罪!” 她说这话的时候,皱紧了眉头,头皮发麻,不忍直视,欲哭无泪。 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套路起了宋祁玉。 但套路有用的话,她将继续套路。攻略宋祁玉,让她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何乐不为。 只是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把自己腻得发慌。 本以为宋祁玉会被她说动,却见他的神色凌厉了几分,他的手顿时暗暗地使了一分力道。 小赵被宋祁玉扼住了喉咙,他慢慢地收手逼近,一点一点地将她的呼吸挤干。 小赵满脸涨红,再也出不了半点声音。 她挣扎着往后一退,指尖突然触碰到冰凉的东西。 那是宋祁玉放在枕头下的匕首,她毫不犹豫地从枕头底下抽出来,朝宋祁玉挥了过去。 刀光在眼前闪过,宋祁玉脑袋一偏,轻而易举地躲过她的突袭。 宋祁玉反应极快,反手便将她制住,将她的手腕一按,她疼得立刻松了手。 “咚”的一声,匕首落于地上。 下一秒,宋祁玉将她的手按在她的后背,另一只手一直掐着她的脖子不曾移开,却在刚才的打斗里,缓缓地松了力。 俩人此时贴得很近,宋祁玉平稳无比的呼吸,却若有似无地拂在了她的脸上,她惊惶之中又有几分不安。 小赵自知刚才是垂死挣扎,可就是这一挣扎,竟然让宋祁玉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 她望着宋祁玉,宋祁玉这张莹白似玉的脸就在眼前,让人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的眸光下沉,眼神深不可测,依然盯着她,嘴角却不知为何,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骗子。” 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如果不是近在咫尺,这个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小赵惊愕不已,她刚才哄骗他,宋祁玉恼怒。可是一反抗想杀他的时候,她竟然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异样的神色。 那似乎是惊喜?又似乎是不屑? 她心里不由地陷入沉思,难道这宋祁玉吃硬不吃软? 他们俩距离太近,宋祁玉的目光仍威逼着她,她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过于强烈,她心里惶惑不安,不由地将视线转移,落在了一旁的烛光上。 她的一举一动,皆落入宋祁玉的眼中。 烛光映照着她早已涨红的脸,脸上好像洇上一层深深的胭脂,格外娇媚可爱,此刻的她神色慌乱,突然叫人心生怜爱。 他掐着她脖子的手终于松开,缓缓上移至脸颊,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 “现在可以说了吧,昨晚为什么亲我?” 昨晚?原来这才过去了一天。 那苏链寅一门被灭的事,今天肯定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苏链寅是朝廷重臣,又是许太后的心腹,一定会引起许氏的疑心。 宋祁玉此举,容易打草惊蛇,虽不是明智之举,但倘若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留到几年后的今天。 她脑袋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事情,忽视了宋祁玉的话,他忽然捏起她的下巴,凑了上来。 小赵一慌,本能地往后一退,谁知她背后的手仍被宋祁玉控制着,她毫无退路。 “这会儿知道怕了?” 他的嗓音沉沉,嘴角隐隐地透着一抹笑,笑容意味不明。 宋祁玉的衣领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在某一瞬间钻入鼻翼。 他缓缓地靠前,他们的距离本来就只有两寸之隔,这会儿他不断逼近。 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至,已经搅乱了她的思绪。 她慌慌张张地说道:“阿衿一心希望王爷另眼相待,为讨王爷欢心,我动了坏心思,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宋祁玉不相信赵子衿是因为喜欢他,才亲了他。 小赵于怔忪不安之间突然反应了过来,如果换成为了上位,为了巩固自己在王府里的地位,为了利益,或许更有说服力。 她之前想去安西时,不也在宋祁玉面前好好表现了一番,不也是为了能得到他的信任与青睐。 这么一说,很符合她最近的作为。 她匆匆地说完,从宋祁玉淡漠的神色里,看不出是信与不信。 可他似乎没有停止的打算,仍缓缓向她而来。 小赵被宋祁玉捏住了下巴,脸转动不得。眼见宋祁玉就要贴上来了,她逃也逃不得,惊慌不已,立刻紧抿双唇,慌乱地闭上双眼,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小骗子。” 宋祁玉松了手起身,说这几个字时,他仿佛咬牙切齿。 看样子宋祁玉信她几分,小赵暗暗地松了口气,可她还未缓过来,谁知宋祁玉又俯身下来。 她惊愕地瞪大双眼盯着他,宋祁玉只是用食指按住了她的唇。 “有刺客。” 他的目光虽一动不动地凝在她脸上,但注意力全在外头的动静上。 此刻书房里安静到了极处,小赵听不见任何动静,不知道刺客离他们有多远。 宋祁玉的眼眸微微眨动,倏地将手轻轻一推,掌风立时熄灭了烛火,书房内瞬间黑成一片。 第31章 刺客 · 书房内安静到了极点, 宋祁玉离她很近,她却听不到宋祁玉半点呼吸声。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风声,只见宋祁玉的耳朵动了动, 全神贯注于外面的动静。 下一秒,宋祁玉将她按在卧榻之上,示意她别动。 他随手拾了地上的匕首, 身形一闪,闪到一旁的书架, 身子没入黑暗中。 黑夜里,到处静悄悄,四下里黑黢黢一片, 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没多久, 窗外果然出现一道黑影,刺客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落了下来。 他能躲过晋王府里重重的把守, 看样子也是一顶一的高手, 至少轻功了得,宋祁玉发现他到现在,这中间她听不见半点动静。 只听得窗户“吱呀”一声, 极其细微的声音, 那个人瞬间闪进了书房内。 小赵瞥见那道黑影,紧张得心脏仿佛都快要跳出来了。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卧榻之上,见宋祁玉仍在不远处,心里稍有安慰。 她眯着眼睛, 眼皮却止不住地疯狂跳动。 那道黑影步步逼近, 小赵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心想完了,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 对方也许把她当宋祁玉了,那今晚她不就成了宋祁玉的替死鬼? 刚刚还在想宋祁玉肯定会保护她,此刻她心底陷入无尽的绝望中,原来宋祁玉将她按在卧榻之上,居心不良。 她现在欲哭无泪,进退两难,她不管动不动,对方肯定都会取她性命。 正绝望之中,眼前一道剑光闪过,那把剑在黑夜里格外亮眼,剑锋直指她而来,裹挟着一阵寒意,一下子逼近。 她吓得睁大了双眼,就在此时,宋祁玉从书架旁夺步上前,他手中的书,如利剑一般,早先一步朝对方而去,重重地落在对方的手臂上。 刺客的手受住了宋祁玉的袭击,手上的剑并没有因此被击落,他的剑一偏,往宋祁玉身上一扫,宋祁玉往后一仰,剑立刻击落一旁的花瓶。 “砰”的一声,花瓶应声碎了一地。 小赵于黑夜里看不清什么,只听得阵阵声响,早已令她胆战心惊。她吓得往后一缩,浑身不由地颤抖起来。 此时刺客收回利剑,又立即向宋祁玉刺去。 宋祁玉以匕首抵挡,刀剑迅速交锋,发出“铿铿铿”的声响,在黑夜里擦出火光。此刻对方步步紧逼,宋祁玉连连退却,剑锋离宋祁玉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宋祁玉毫不惊慌,只是一掌,便将身旁书架上的书推落,七零八落的书砸在了刺客的身上。 此时宋祁玉转守为攻,抬腿迅速朝刺客身上而去,对方吃了他一脚,急急退了几步,未及反应,电光火石之间,宋祁玉将手中的匕首朝刺客投去,那把匕首如同飞箭一样夺命而来。 刺客一闪,只听得“噗”一声,匕首顿时深深地嵌入墙中。 宋祁玉不过是虚晃一招,他要留活口。就在刺客躲闪匕首的刹那,宋祁玉一个箭步上前,扼住对方手腕,用力一压,对方手上的剑便落入宋祁玉手中。 下一秒,宋祁玉手中的长剑一招制敌。 高斩夺门而入,底下的随从立即掌了灯,书房内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宋祁玉一手收于后背,一手握住长剑,剑锋正抵在刺客的喉咙上。 对方一身黑衣,蒙住面目,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如狼一般,带着几分惊诧,直勾勾地注视着宋祁玉。 他大概万万没有料到,身患腿疾的宋祁玉,身手竟然这么好。 宋祁玉挑开刺客的面巾,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高斩按剑而上,厉声问道:“说,何人派你来?” 剑就在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剑光映着他的面庞,容不得半分犹豫。 刺客神色一凛,倏地用力将脖子一伸,锋利的剑抹过他的脖颈,滚烫的血一下子迸溅出来。 鲜红的血溅在高斩脸上,瞬间滴落一地。 刺客自刎,便立即倒地。高斩蹲下去探了探鼻息,没有了呼吸,已经身亡。 宋祁玉觉得没意思,丢了手里的剑,背过身去,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高斩搜了搜身,没有任何发现。 “回禀王爷,身份不明。” 宋祁玉听高斩这么说,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 “昨晚苏链寅一门被杀,她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宋祁玉的视线落在窗外树影之下,幽暗的神色如同地上斑驳的树影,虚虚晃晃,叫人辨识不清。 “王爷准备如何处置?” 宋祁玉眼角一抹鲜艳的红色尤为刺眼,刺客虽已身亡,但他脖子上的伤口,依然缓缓地淌出血来,在地上缓缓地洇开。 他的嘴角勾着一抹笑,幽幽地说道:“听闻太后最近玉体欠安,不如咱们借此机会,给她熬一碗人血汤,好让她补补。” 宋祁玉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窗外的月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的笑容愈发显得清冷诡异。 小赵还未从刚才的惊恐中缓过来,第一次有人这么血淋淋地死在了她的面前,刺客眼睛没有合上,似乎睁着双眼盯着她,他身上的血流了一地。 眼前都是鲜红的血,吓得她缩成了一团。 高斩见她受了惊吓,这才蹲下去将刺客的双眼合上。 “王爷,王妃她……” 宋祁玉抬眸瞥了她一眼,见她缩在榻上角落里,看上去真的很害怕。 他犹豫了一下,朝她走了过来。 他在她身旁坐下,缓缓地道:“死人怕什么,活人才可怕。” 小赵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文明法治社会底下,一下子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幕。 她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要镇定,可是突然面对这么恐怖的情形,她心中无限恐惧,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由地瑟瑟发抖。 宋祁玉见她仍是无比害怕,便朝她伸出了手,可是忽然一怔,眉头一皱,似乎在怀疑自己的举动,又顿时收住了手。 他的手转而提了茶壶,缓缓地倒了杯水。 “把水喝了,就没事了。” 他见赵子衿没有动静,只好端起茶杯,放进她手里。 宋祁玉葱白冰凉的手接触到她的肌肤,她抬头愣愣地望了他一眼,宋祁玉目光如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许是被他的目光胁迫,小赵才稍稍清醒了过来。 宋祁玉坐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姿,早已将她眼前的尸体严严实实地挡住。 没有触目惊心的画面冲击,小赵稳了稳心神,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见她的神色稍有缓和,宋祁玉似乎松了口气。 “一点小事就吓破胆,真没用。” 小赵听他这么说,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她想起刚才的事,心里突然愤恨不平。 “王爷,我刚才差点就死在刺客的剑下了,您还责备我?您刚才准备让我做替死鬼,是不是?” 宋祁玉眼皮一沉,突然有点不解,不过很快就明白了。 他淡淡一笑,脸上尽是不屑。 “你在本王身边,倘若还叫旁人伤了你,本王岂不成了笑话。” 小赵将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以宋祁玉的身手,他几招制敌,确实没有伪装的必要。 “当真?” 宋祁玉垂眼瞧她,眼底映着烛光,熠熠生辉。 他唇角一勾,忽然凑近低声说道:“本王又不是你,小骗子。” 说完,宋祁玉笑了。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宋祁玉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的脸神采奕奕,在烛光底下,似乎有了暖意。 他浓眉下的眼眸,似有星光,小赵望着面前这张俊美的脸,在刹那间晃了神。 宋祁玉随后反应过来,便立刻敛了笑意,将脸转向了高斩。 “王爷,您笑起来很好看。” 宋祁玉本就长相出众,仪表堂堂,矜贵不凡,只是他一直沉着一张脸,冷冰冰的叫人畏惧。 今天宋祁玉救了自己,她又见到在他脸上百年难得一见的笑容,小赵忍不住夸了他一句。 宋祁玉听她这么说,清了清嗓子,不作答复。 高斩正准备处理尸体,宋戴竹闻风匆匆赶到。 他担心宋祁玉的安危,急急忙忙跑来。只是他的脚刚踏入书房,忽然瞥见地上一滩鲜红的血,腿上一软,一下子瘫倒在地。 他不怕死人,可是他畏血,双腿无力瞬间跌坐下去。 宋戴竹一进门便倒下,小赵见状,觉得他很滑稽搞笑。她心里一喜,突然找到了宋戴竹的弱点,神气得意地冲宋祁玉努了努嘴。 “王爷你看,比我胆小的人出现了。” “你不怕?” 宋祁玉还坐在卧榻上给她挡尸体,说着便要起身,小赵慌张地揪住了宋祁玉的衣襟。 “王爷。”她讪讪一笑,说道,“谢过王爷,您再坐会儿,不然夜里我会做噩梦。” 宋祁玉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起身,默默地盯着地上的尸体。 “王爷,您没事吧?” “戴竹,本王无碍,你回去罢。” 宋戴竹紧闭双眼,尴尬一笑,说道:“那就好。” 他跌坐在门口,想起身,但是双腿使不上力气,只好仍坐在原地。 高斩命人收拾尸体,见宋戴竹有点碍事,拉起他的手,直接将他拖到门边上。 宋戴竹的屁股在地面上摩擦,疼得哇哇叫。 “你别管我,高斩,你松手。” 宋戴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喝醉了酒,不知是谁送他回去。结果他隔天醒来,浑身是伤,难不成就是高斩将他拖着回去的? 他心里这么一想,一切情况都吻合,突然怒气四起。 他还未来得及发怒,突然听见里头宋祁玉吩咐道:“阿七,你送戴竹回去。” 宋戴竹心里一沉,吃惊地瞪着高斩,此刻他仿佛从高斩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好的,王爷。” 高斩应声出手,于是他像几个月前一样,拖着一具尸体一般,将宋戴竹在地上拖行。 “死高斩,你松手,我用不着你。” 宋戴竹的屁股在地面上摩擦,疼得快要了命,可是他挣脱不了高斩的手,只能任由他拖着。 宋戴竹被高斩拖出去,一路骂骂咧咧,声音回荡在院子里。 书房内,小赵开心得不得了,心里尤其畅快,终于有人能治治他了。 果然高斩是他死对头,只有他能治得了骄纵的宋戴竹。 她笑得得意忘形,忽然瞥见宋祁玉的目光,不由地收住了笑。 第32章 立冬 · 从昨晚到今夜, 似乎一夜之间发生了好多的事情。 小赵心事重重地回到别院,远远地瞧见似锦在门外东张西望。 夜里天气冷,似锦双手揣在衣袖里, 在原地来来回回迈着步子,借此抵御寒冷。 她忽然瞥见赵子衿,脸上顿时绽开笑容, 立刻朝她奔跑了过来。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她一把扑进小赵的怀中, 喜不自禁。 小赵一整天不在,把似锦担心坏了。 似锦一早过来等她睡醒,方便洗漱。小赵不喜欢别人一大早吵醒她, 这些日子以来, 似锦就按照她的吩咐,一直在门外等。 等啊等, 等到日上三竿, 一直未听见屋内有动静。 似锦问了几声,一直未得到答复。她最后只好推门进去,才发现赵子衿不在床上。 桌上丢着把匕首, 而她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她一下子急了。 她把别院上上下下都找遍了,都找不到赵子衿。 林沛得知消息,和她一起出去打听,才从高斩的口中得知赵子衿在永清殿。 一整天过去了, 到了晚上她还没回来。 似锦知道宋祁玉不会善待她家小姐, 一直忧心忡忡。她担心赵子衿出事, 夜里已经偷偷去过永清殿殿外两回,只是每回都被把守的侍卫拦了回来。 现在见赵子衿平安归来, 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见赵子衿冲自己笑,似锦鼻子一酸,差点落泪,赶忙收了回去。 “小姐,你没事可太好了。” 小赵搓了搓似锦冰凉的双手,笑道:“傻丫头。” 她们刚要进屋,林沛匆匆从屋里拿了件大袄跑了出来,准备给似锦。 他刚刚和似锦一直在门外等赵子衿,他见似锦冷得发抖,便回屋取了衣裳。 出来时,见赵子衿已经回来,开心地喊道:“子衿姐姐,你回来啦。” 小赵捏了捏他冻红的鼻子,开心地点头,三人匆匆进了屋。 屋里早就备好了火盆,他们一起围着火盆取暖,身上渐渐暖和,似锦悄悄地说起她今天听到的传闻。 “我听他们说,苏侍御史满门被灭,据说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所为,将苏家的所有财物都洗劫一空。” 似锦心中隐隐不安,担心地说道:“小姐,这些江洋大盗未免胆子也忒大了点,竟然对朝廷重臣下手。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城中的大户人家,户户人心惶惶。” 小赵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那些谣言半真半假。 宋祁玉这么做,显然已经打草惊蛇,许太后派了刺客过来打探消息,但刺客有去无回,她肯定心中有数了。 也不知道明早宋祁玉进宫,作何打算,他难道真的准备像刚刚所说那样,给许氏喂人血汤吗? 宋祁玉杀人噬血,她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许氏可没有那么好对付,也不知道她会再使什么阴招对付宋祁玉。 小赵怔怔地望着火盆发呆,忽然被似锦一声尖叫惊醒。 “小姐,那些江洋大盗,会不会上晋王府啊。” 她紧张兮兮地望了望窗外,心底有些惊恐。 小赵还未回答,林沛倒是先开了口。 他笑了笑,脸上充满自信,说道:“似锦你放心,晋王府可不是一般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他继续说道:“似锦,你那些只是道听途说,没有实据。就算金银财宝都被劫掠,一定是江洋大盗所为吗?一夜之间,能不动声色地灭了苏家满门,恐怕几个江洋大盗难以成事。那如果是一群大盗,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士又如何能掩人耳目。想必做这件事的,一定是个训练有素的组织。” 小赵并不关心似锦说了什么,因为似锦常年走在吃瓜第一线,可是吃的都是别人剩下的。 但林沛今日一番话,不由地让小赵暗暗赞叹。 林沛这个小孩,年纪轻轻,竟然有超乎常人的聪慧睿智。 他们正聊着,高斩从外头进来了。 似锦见了高斩,眼睛一亮,刚才心中所有的忧虑,一下子全抛在了脑后。 “王妃,今夜立冬,王爷命人做了些饺子,特令我送来给您。” 听了高斩的话,似锦惊喜地看着赵子衿,她心里疑惑,她们家王爷怎么突然大发慈悲了? 小赵原来也是有些诧异,又有点担心宋祁玉投毒。不过忽然瞧见高斩冲着林沛微微一笑,便立刻全都明白了。 宋祁玉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哪里是送饺子给她,明明是想送给林沛。只是碍于林沛如今的身份,不好挑明罢了。 小赵笑了笑道:“阿七,既然来了,一起吃吧。” 她感觉自己许久没有吃东西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刚好高斩送来了夜宵,他一手提着一个食盒,感觉还挺丰盛的。 高斩刚想谢绝,忽然听见林沛开口。 “阿七哥哥,一起吧。” 他望着林沛清澈而又渴望的眼神,略微迟疑。 原本锦衣玉食的林沛,却在几年前一夕之间沦为孤儿,林家满门被抄。他的父亲林崇之将军忠君爱国,死后却背负着乱贼的骂名。 立冬之夜,对林沛来说,是多么残忍的日子。 高斩尚未作出答复,却听得底下的人来报,说宋戴竹求见。 小赵眉头一沉,又来一个关心林沛的人。 她本想打发宋戴竹走,忽然瞥见林沛眼神里的失落,有点于心不忍。 她讨厌宋戴竹,可是对林沛来说,宋戴竹是他在晋王府里的依靠,宋戴竹确实也对林沛不错。 今晚日子特殊,她姑且忍一忍。 “让他进来。” 听见赵子衿松了口,林沛致谢,便匆匆跑出去迎宋戴竹。 没多久,他拉着宋戴竹进来。 宋戴竹眉头紧蹙,不情不愿,刚进院子,瞥见高斩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立马甩袖扭头欲走,林沛连忙将他拉住。 “小沛,我屁股刚上了药过来,我不希望它再受到半点摧残。” 宋戴竹狠狠地瞪了高斩一眼,便将脑袋扭过去,不愿看他。 “宋先生,你就留下来吧,好不容易阿七哥哥也在,好不好?” 宋戴竹见林沛和高斩这么亲密,心里更加来气,顿时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好,有你阿七哥哥陪你就行。” 说着,他把自己带来的食盒往林沛手里一塞,便气冲冲地往外走。 台阶上的高斩无奈摇头,宋戴竹没走几步,高斩突然闪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让开。” “戴竹,礼数不用我教你吧,你再怎么讨厌我,也得进屋向王妃行礼。” 宋戴竹冷哼了一声,说道:“我算是明白了,你竟为了她这么对付我?” “不是。” 宋戴竹瞪大了双眼,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下回告诉你。” “我要是不去呢?” “我现在打断你的腿。” “你!” 宋戴竹气急败坏,刚抡起拳头,却见高斩动了动手上的剑,只好将头一扭,气冲冲地朝屋里走去。 林沛一脸好奇,凑过来问道:“阿七哥哥,那你是为了什么让宋先生的屁股受罪?” 高斩平静地答道:“他活该。” 林沛与高斩相视一笑,幸好他没有当着宋戴竹的面问,不然他可能要气绝身亡。 他们一起进了屋,宋戴竹行了礼僵立在一旁,眉头紧蹙。 他见林沛回来,说道:“小沛,我走了。” 林沛匆忙拉住了他,一脸不舍。 “今晚难得这么热闹,宋先生你就留下来吧。” 林沛将脸转向赵子衿,向她投去恳求的目光,宋戴竹余光中见赵子衿默默地点了点头。 宋戴竹盯着高斩,一脸嘲讽,笑着说道:“与王妃同席,这不合礼数吧。” “没事,我有办法。” 似锦命人摆了桌,小赵一人独自在上桌,他们几个围在了下桌。 似锦、林沛、宋戴竹有说有笑,看上去很热闹。 小赵今晚本想和大家一起热闹一下,结果还是一个人寂寞地享受一桌的美食。 她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显得那样凄凉。 她心里暗暗惆怅感慨,果然自己在这群人当中,是那样格格不入。 高斩和宋戴竹带来的夜宵很丰盛,除了饺子,还有林沛最喜欢的鸡腿。小赵见他吃得很开心,她心里总算有了点安慰。 宋戴竹虽然心情渐好,但是他屁股疼痛难耐,难以久坐,偶尔得撑着桌子借力挺直腰板,以此减轻屁股压力,看上去有点搞笑滑稽。 小赵见他这种举动,心里暗自发笑。他纯属活该,谁叫他平日里那么张狂,好在有高斩杀杀他的傲气。 宋戴竹边吃边和林沛说起最近的见闻,侃侃而谈,忽然一不小心将一块骨头吞了下去。 他推了推脖子,骨头就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突然一下子呼吸变得有点困难。 他咳了咳,骨头依然牢牢地卡住。瞬间呼吸急迫,他拼命地捶着自己。 似锦和林沛见状吓坏了,匆忙给他舀了碗汤想让他喝下。 此时宋戴竹脖子和脸都已经涨红了,别说喝汤了,他现在连开口说话都难。 高斩气定神闲,刚想出手,却让赵子衿抢先了一步。 小赵见状,立即丢了筷子,二话不说,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他。 宋戴竹一边难受,一边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众人惊讶地看着赵子衿,只见赵子衿双手环住宋戴竹的腰,一手紧握拳头,一手抓住拳头,迅速地压迫宋戴竹的肚子。 来自赵子衿阵阵重力击打,宋戴竹感觉自己的胃都快要被她顶出来了。 眨眼之间,一块拇指大小的骨头,从宋戴竹嘴里吐了出来。 宋戴竹的呼吸一下子被打通,瞬间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只是下一秒,他惊惧于赵子衿的举动,双腿一软,差点跌坐下去,被高斩一手拎了起来。 宋戴竹惊恐地看着赵子衿,慌慌张张地说道:“你、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男女授受不亲!” 他面色绯红,急得语无伦次,立刻仓惶而逃。 小赵望着宋戴竹,一脸冷漠。她不过是用了海姆立克急救法救了他一命,他非但不知感恩,竟然还扯犊子。 宋戴竹尽管可恨,可是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她做不到。 小赵暗暗地嘀咕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个锤子!” 她看着他仓惶逃走的模样,觉得有点可笑。 她一回头,却见屋里其他三人,全都惊愕地盯着她,神色也没有比宋戴竹好到哪里去。 “王妃,下次这种事情,交给阿七就行。” 高斩只需轻轻一掌,就能将卡在宋戴竹喉咙里的骨头逼出来。 他刚才不紧不慢,只是觉得宋戴竹有点话多,想叫他多难受一会儿,谁知赵子衿比他早出手了。 高斩暗示得很明显,小赵突然理解了,她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做这种事。 她刚才的举动确实超乎他们的接受范围了,已经越矩了,怪不得宋戴竹一脸想死的表情。 小赵默默点头,但如果下次碰见这种情形,生死关头,她还是会照做的,只是尽量别那么莽,叫他们难以接受。 她咧嘴一笑,讪讪解释说:“情急之下,迫不得已。现在没事了,大家接着吃吧。” 高斩瞧了瞧外头的月色,时候不早,也该离开了。 于是他没有重新坐回去,谢了礼便回去了。 似锦和林沛已经吃得差不多,也见夜已深,不想打扰赵子衿休息,便匆匆收拾起来。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别院,随着宋戴竹离开,瞬间变得冷冷清清。 喧嚣的立冬之夜,在人群散尽之后,只剩下一团烛火,影影绰绰,与小赵共孤独。 不一会儿,似锦灭了灯。小赵独自躺在床上,感觉整个别院安静到了极处。 耳畔隐隐的风声传来,偶尔吹动纸糊的窗户,发出轻微的声响。 今晚发生了许多事,那具刺客的尸体,那滩鲜红的血又出现在脑海里,令她有点难眠。 脑袋里思绪万千,她在这里的生存岌岌可危,她到底怎么样才能回去? 到底是不是因为那一场大雪原来的赵子衿才消失的?这晋阳城又何时能下一场大雪? 今晚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许氏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宋祁玉,也不知道明天宋祁玉要怎么对付宫里那群人。 小赵几乎彻夜难眠,过了两个时辰,直到听见外院的鸡鸣声,才渐渐入睡。 第33章 死期 · 宋祁玉的父皇, 一直热衷于求仙访道,不问国事,祁国日渐衰微。 晋阳城之变前, 他欲将皇位传给宋祁玉,只是迟迟未下诏。 晋阳城事变后,朝中动荡。婉和皇后仙逝, 许贵妃被册封为皇后,江山也随之易主, 而宋祁玉的父皇,沉迷炼丹,常年闭关于寝宫中, 如今已是不问俗世的太上皇。 宋祁玉本无心于皇位, 这皇帝之位他们兄弟几个谁去坐,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可是晋阳城之变后, 婉和皇后突然离世, 宋祁玉遭受不小的打击。 他暗中调查真相,才知道母后被许氏毒杀,而这中间, 他那些为晋阳城一役牺牲的部将又悉数遭构陷, 他才渐渐惊觉,原来他早已陷入了一场他看不见的权势之争当中。 许氏为了当皇后,为了让儿子称帝,早就对他们母子起了杀心。 晋阳城之战, 宋祁玉及其部下为了守城, 浴血奋战, 出生入死。 鏖战最后,敌军渐渐被打退, 却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上百枝毒箭。 宋祁玉腿上中箭,而他最好的兄弟阎迦文,为了保护他,当场中箭身亡。 他永远忘不掉五年前上元节那一天,他抱着阎迦文的尸体,在一片血海中冲杀。 宋祁玉后知后觉,到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许氏一族早已设好的圈套。□□手早早埋伏在城墙之上,他们打算在他退敌之际,将他连同他的部下,一并射杀于城门之下。 他们拼死拼活护下的城池,守住的江山,竟拱手落入了豺狼手中。 许氏一族坏事做尽,宋祁献顺利登基以后,他们权倾朝野,要扳倒他们谈何容易。 宋祁玉韬光养晦称病多年,为的是有朝一日,血洗当年晋阳城之变的仇恨。 今年是皇帝宋祁献登基第五年,五年期间,他一直酒池肉林,声色犬马,荒淫无度,渐渐沦为许太后掌权的傀儡。 如今听宫中之人传言,宋祁献已卧病半年,身体过度损耗,难以自如行动,口不能言,时常精神恍惚。 这期间,皆由许太后垂怜听政。 宋祁玉许久未进宫,昨夜晋王府迎来了刺客,如若不礼尚往来,未免叫许氏小瞧了。 于是一大早,在许氏上朝之际,他便带着高斩进宫向皇兄请安来了。 须发尽白的高公公站在殿前远眺,见是宋祁玉的轿辇,连忙屏退了旁人。 宋祁玉从轿辇下来,本由高斩扶着,见底下的奴才侍婢退去,他也便不再遮掩,自己立于殿前。 “老奴参见晋王殿下。” “高公公,不必多礼。” 宋祁玉上前,伸手亲自将拱手作揖的高公公扶了起来。 “本王想见见皇兄。”宋祁玉淡淡说道,“听闻皇兄玉体欠安,特地准备了药膳。” 高公公上前,打开高斩的食盒。食盒一打开,一股奇怪恶心的味道扑面而来。 只见食盒里放着一碗红色的血汤,颜色暗沉,瞧一眼便叫人难受心慌。饶是见多识广的高公公,也不由地蹙起了眉头。 高公公的眉头随即抚平,一边为宋祁玉引路一边声音低低地说道:“圣上近日身虚体乏,口难择言,精神不济,太医们束手无策,恐回天乏术,大限将至。” 宋祁玉听高公公这么说,脚步一顿,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他嘴角一弯,幽幽地说:“本王还要留他性命一些时日,还请高总管费点心思。” “王爷尽管放心,老奴明白。” 他们一起进了宋祁献的寝殿,高公公屏退左右,自己也退了出来。 此时殿内,除了宋祁玉和高斩二人,还有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宋祁献。 宋祁玉没有立即走过去,他远远地站定,目光透过明黄的纱帐,落在了龙榻上。 此刻寝殿内安静极了,初升的太阳正落在殿内的窗台上,到处明晃晃,一片生机盎然。 窗外的风穿进寝殿,卷起明黄的纱帐,纱帐肆意飞舞。 阳光被挡在纱帐之外,一帐之隔,里头龙榻上仿佛死一般的沉寂。 宋祁玉不知道有几年没有来过这里了,眼前的一切,令他感到无比陌生。 可是他喜欢这种陌生感,因为他痛恨他曾经熟悉的一切。 宋祁玉一步一步地朝龙榻走去,他缓缓地掀开透明的纱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宋祁献面前。 他躺在床上的人,紧闭双眼,唇色苍白,脸上长满各种疹子和脓包,形容枯槁。 多日未见,宋祁献竟然是这副鬼样子。宋祁玉望着命若悬丝的宋祁献,嘴角浮出了笑容。 “皇兄,我来看你了。” 宋祁玉的声音极低,听上去带着几分阴冷,恍惚间误以为是从阴曹地府传来,是阎王派鬼差来索命的声音。 宋祁献惊恐地睁开双眼,见到宋祁玉,他整张脸都在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祁玉笑着在床前坐下,替他掩了掩被子。锦被柔软,带着丝丝凉意,刺入他本就冰凉的掌心。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清朗的眉眼里,生出几许的黯然。 “今天天色可真好呀,可惜皇兄你,再也见不着了。” 宋祁玉的视线回到宋祁献身上,已经换了一副神色。 他见宋祁献嘴角颤动,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来,他的脸上尽是嘲讽之色。 高斩端了盆凉水上来,沾湿帕子,拧干递了上来。 宋祁玉接过去,伸手缓缓地擦拭宋祁献的脸。 帕子冰凉,宋祁献本就惊恐不已,此时凉意渗入,整张脸变得狰狞起来。 宋祁献脸上的疹子早已抓破,伤口没有愈合,在脸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坑洞。此时宋祁玉用力地给他擦脸,有些脓包被磨开,伤口触水,令他疼痛难耐。 而宋祁献又哭喊不得,整张脸狰狞可怕,丑陋不堪。 “皇兄别怕,现在还不是你的死期。”宋祁玉一边给他擦脸一边笑着说,“皇兄你是不是忘了,五年前你就该死了。” 宋祁玉嘴角一直噙着笑,眼眸低垂,目光幽深恐怖又带着些许的狠戾,沉沉地落在宋祁献脸上。 他继续给宋祁献擦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但脸上的表情越发可怖狠厉,令人惊骇。 擦着擦着,宋祁玉缓缓俯身下来,贴在宋祁献的耳畔,声音极低,幽幽地传了出来,叫人不寒而栗。 “如今你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好歹再等些时日呀。五年了,迦文的模样,你还记得起来吗?午夜梦回,你梦到过迦文吗?”宋祁玉哈哈大笑,满目凄然,说,“迦文他尸骨未寒,死不瞑目,等了你这么久,也不在乎这几日。” 阎迦文从小在宫中伴读,和他们兄弟几人交往颇深,感情深厚。谁都不知道,他竟死在了他敬如兄长的人手中。 五年了,还不到百天,便迎来第五年的上元节。 阎迦文坟上的草,又长深了几寸。 如今阎阁老被贬潮州,今年能去给他上坟的人,也就只剩宋祁玉一人了。 不过没关系,宋祁玉已经打算好了,今年正好用宋祁献的血,来祭奠阎迦文的亡魂。 想起这些,宋祁玉心中一快,将手中的帕子朝宋祁献脸上一丢,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和阎迦文,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你竟如此狠心,让他死于万箭之下。”他怒目圆睁,眼神如刀,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们手足之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就一起同月同日死!” 宋祁献脸色涨红,却仍发不出只言片语来。他原本动弹不得,在宋祁玉的挟制之下,身体竟不由地开始挣扎。 宋祁玉一边掐着病弱的宋祁献一边张狂地笑着,英俊的面庞显出几分狰狞。他的笑声响彻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听着叫人寒意四起,毛骨悚然。 宋祁献呼吸困难,在床上艰难扭动,面色涨红。高斩见状,上前提醒了宋祁玉一声,他才松开了手。 宋祁玉仍旧笑着,笑声凄楚,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一点一点地剜着对方心头肉,叫人比死还难受。 “皇兄,下一次你我相见,便是你的死期了。” 宋祁玉将食盒里的血汤端了出来,目光沉沉地盯着血汤,将碗在手上轻轻地晃了晃。 “昨晚承蒙太后赏赐,可惜我无福消受,只能带来给皇兄了。” 说着,他抬高了手,从上往下,缓缓地将碗里的血淋在了宋祁献的脸上。 鲜红的颜色四溅,宋祁献满脸染血,床上的枕头、被褥,也都沾满了血,到处血光一片,红艳艳的极为刺眼。 宋祁献睁圆了双眼,浑身颤颤巍巍地发抖,拼命想开口说话,却终究吐不出来一个字。 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身体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儿,突然翻身,结果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宋祁玉退了一步,漠然地盯着地上的人。 宋祁献脑袋一嗡,精神渐渐涣散,身体再也动弹不得,只是双眼仍直勾勾地盯着宋祁玉,面目比死人还恐怖。 宋祁玉蹲下身来,笑着端详他。 随后,他接过高斩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沾了血的手,之后将手巾往宋祁献身上一丢,便起身离去。 第34章 敬茶 · 小赵一夜失眠, 睡醒时已经日上三竿。 她望着外面的日头,心想这个时候宋祁玉应该从宫里回来了。 “似锦?” 她唤了几声,似锦才匆匆从外面进来。 小赵想从似锦身上旁敲侧击一下, 询问宋祁玉的情况,有时候她这个八卦小雷达,还是有点用处的。 “小姐您醒啦, 我刚才进屋,您睡得可沉了, 不想扰您清梦,便和式微去院子里摘花了。” 似锦的衣服里兜着一朵朵粉白的小花,挑了一朵模样好看的, 给她戴上。 “真好看。”似锦开心地继续说道, “等这两日我把这些花晒干,给您做个香囊。” 小赵淡淡一笑, 无心此事。 “王爷——在府上吗?” 似锦点头, 羞赧一笑,说道:“刚才高护卫还来寻小沛,小沛一早就出去练武了。他现在都还没回来, 兴许陪着王爷和高护卫呢。” 小赵一边洗漱一边沉思, 知道宋祁玉已经回来了,她竟莫名有点心安。 洗脸水有点烫,热气熨帖着她的脸,她忽然一下子惊醒似的, 拍了拍自己的脸。 她替宋祁玉操哪门子的心?他这些年来的韬光养晦, 步步为营, 宫里到处布满了他的眼线,他要对付一个病痨子皇帝还不容易? 她收了心思, 不再想这些事。 等林沛回来吃午饭期间,小赵从仙人掌的花盆底下,拿出她的日记本,将最近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做了记录。 没多久,满头大汗的林沛从外头跑了进来。 “子衿姐姐,你在做什么?” “哦,没什么,练练写字。” 小赵见林沛围了过来,匆匆忙忙地合上。 “你写了什么,让我瞧瞧。” “以后吧,我现在字写得不好看。” 小赵只是随口敷衍,林沛一笑,说道:“那肯定是笔不好使。子衿姐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跟阿七哥哥学习武艺,以后亲自上山打鼬鼠,给你做一支上等的狼毫笔,到时候你的字一定会写得非常好看。” 小赵一脸欢喜地看着他,没想到林沛小小年纪,这么会哄人开心。 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笑容,小赵心里开心极了。 “你快去把汗擦擦,咱们吃饭了。” “好。” 天气越来越冷,也不知道他去校场练了什么,把自己热出了一身汗。 他非常勤奋,每天早晚都要去练武,从来不用人督促。 小赵看在眼里,非常欣慰。他这样下去,以后必成大器。 林沛跑出去洗了把脸,又迅速地回屋。 似锦已经摆了饭,他等小赵过来坐下,自己才坐下。 “林沛,我同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嗯。” “不如,你以后就在这别院住下。”小赵见他神色一沉,问,“你不愿意吗?” “我愿意,但是我要问问周伯,他同意了我就搬来。” 小赵点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他不仅天真可爱,聪明睿智,还非常懂礼数。 他们开心地吃起午饭,底下的人来报,宋戴竹求见。 小赵眉头一沉,心想他怎么又来了。 昨晚他不是羞愤不已,仓惶而逃了?今天又准备来闹什么幺蛾子? “打发他走。” 小赵昨晚是看在林沛的面子上才让他进别院的,他还以为这别院是他想进就进的吗? “子衿姐姐,我去看看宋先生。” 林沛知道是宋戴竹,放下了碗筷,匆匆地跑出去。 小赵望着林沛远去的身影叹气,看样子和林沛住一起,免不了要被某人碍眼了。 没多久,林沛竟然领了宋戴竹进来。 宋戴竹的神色有点拘谨不自在,却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个礼。 小赵心中有些惊讶,心想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林沛扯了扯他的衣襟,低声说:“宋先生,你说话呀。” 宋戴竹面有难色,一直犹豫踌躇不前。 小赵戒备地盯着他,担心他又使什么坏心眼。 林沛见他磨磨蹭蹭,一言不发,替他干着急,立即进屋倒了杯茶,塞进宋戴竹手里。 “宋先生,你人都来了,难道要干杵着吗?” 小赵见宋戴竹的神色,他似乎敛了平日里的傲气,在她面前变得有些忸怩,瞅他这副模样她还有点不习惯。 她心想,他难不成为昨晚的事耿耿于怀,要过来向她讨个说法? 可是见林沛期待的模样,宋戴竹又好像是过来道谢的?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对她那么忌恨,又颐指气使,不害她已经够好了,她在想屁吃? 半晌,只见宋戴竹深呼吸,缓缓地举起茶杯,又突然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王妃,昨晚——感谢您出手相救,大恩大德,鄙人没齿难忘。”他也很不习惯这样的自己,稳了稳神色说道,“让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宋戴竹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她,说话的时候,也不如平日那般自在。 小赵听他这么说,惊讶极了,瞥了一眼林沛,林沛冲她挑了挑眉,一脸得意。 小赵难以想象宋戴竹现在的所作所为,恐怕连宋戴竹他自己也没有料到,有一天他会这么低声下气地和她说话,也难怪他不自在。 她也不习惯这样的宋戴竹,见他走上前,她不由地退了几步。 可是“嚓”一下,又是书本被翻页的声音,她突然动不了,身体不受她自己控制了。 一脸忸怩不自在的宋戴竹,此刻转了神色,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宋戴竹,你想干什么?” 小赵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宋戴竹手中这杯茶,不是准备敬她,而是准备泼在她身上! 她能说话,也有意识,但是却迈不开腿。 所有人都掌控不了自己,只有她还有自主意识,她怎么又被迫走了分镜模式了! 漫画剧情里,宋戴竹一直针对赵子衿,直到后来才对赵子衿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如今他们正按照漫画的剧情发展,宋戴竹除了使坏还能做什么!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想躲也躲不开,一脸绝望,眼睁睁地等待这一切发生。 下一秒,果不其然,宋戴竹一甩手,他手中那杯茶扎扎实实地朝她的脸泼了过来。 幸好只是温茶,不然赵子衿这吹弹可破的肌肤,肯定毁于一旦,不仅花容失色还得毁容。 众人惊慌地看着这一切,就连一旁的似锦也来不及阻拦。 就在宋戴竹泼完这杯茶的瞬间,分镜模式解除,小赵又恢复自由,她冷静地给自己擦了擦脸上的茶水。 可是面前的宋戴竹,哪能像她一样冷静,刚才分镜模式,他无意识地按照剧情做了这件事。 等到他恢复意识,看见小赵脸上的茶水,再看看手中的茶杯,心里一慌,手一颤抖,茶杯应声落地,在地上砸得稀巴烂。 他怔怔地望着赵子衿,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蠢事。 今天的他,明明是来感谢她的救命之恩,竟然还鬼使神差地做出了这种事。 他想,看来自己对赵子衿的恨已经透入骨髓,居然在这种情形下突然拿茶水泼她。 他一下子昏了头,身上顿时汗涔涔。 林沛意外地看着宋戴竹的所作所为,刚刚在门口,宋戴竹明明说是特地来感谢王妃,他才兴冲冲地拉着他进来。 林沛难以置信,原来他利用了自己,仍一心伺机报复。 宋戴竹瞧见林沛失望的眼神,他自己也慌乱不安,不由地退了几步,脚底一软,竟然跌坐在地上。 刚才他自己到底怎么了,他也不清楚。 在场唯一清醒的人,只有小赵。 小赵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反应,突然感觉他们有点可怜,他们也是身不由己啊。 她知道宋戴竹不是故意这么做,此刻一脸狼狈的她,脸上毫无怒气,只剩无奈。 小赵叹了气,坐了下来,默默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 林沛匆匆上前,愧疚地说道:“子衿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宋先生他另有目的,我错信了他。” “没事,不怪你。” 宋戴竹怔了好一会儿,才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平日里他能说会道,此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做了这样的事,如今百口莫辩。 “王妃,我向您赔罪!” 过了好一会儿,面色无比凝重的宋戴竹才从牙缝中挤出来这几个字。 “别——”小赵匆匆地制止了他,“你可以回去了。” 她怕宋戴竹要是再赔罪,又被切回分镜模式,那受罪的人还是她。 “恩将仇报!”似锦学着小赵平常的语气骂道,“狗东西。” “你走!” 林沛瞥了他一眼,生气地吼了他一句,亏他那么信任他。 宋戴竹垂下了眼皮,林沛见他杵着不动,便将他推了出去。 宋戴竹打了个趔趄,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他刚站定,似锦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盆水,往他身上一泼。 宋戴竹猝不及防,急忙匆匆一闪,还是被淋了一身。 “哟,不好意思啊宋先生,我没注意有人在,请您多担待。” 宋戴竹皱紧眉头,看着一身狼狈的自己,把心里的怒气压了下来。 他此时也不知道是气似锦还是气他自己,唉声叹气,甩了甩衣袖上的水,扭头气冲冲地离开。 第35章 胁迫 · 眼看着最近天气越来越寒冷, 可是却丝毫没有要下雪的征兆,小赵心底无限惆怅。 最近宋祁玉倒是没怎么为难她,就是成天让高斩陪她习武——射箭、骑马、练短兵。 她一个弱女子, 也不知道要受这些罪做什么,她现在一心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今天一早,她又被高斩折腾起来。她现在一见校场的白虎旗, 开始两眼发昏。 小赵想敷衍了事,但是高斩一直监视着她, 不练不行。 弓箭没拉几下,小赵已经累了。 她丢了手中的箭,瘫坐在地上, 一脸无奈地盯着高斩。 “阿七, 咱们就不能换种温和的技能学学?比如刺绣啊、作画啊……这种打打杀杀不适合我这种弱女子。” 高斩面无表情地说道:“禀王妃,阿七只是遵照王爷的吩咐。” 他回头取出一支马鞭, 交到赵子衿手中。 “王妃, 这是王爷命属下给您的。” 小赵垂下了眼皮,一脸绝望地看着手中的马鞭。 这只马鞭用细牛皮做成,马鞭手柄用光洁的玉骨制成, 手柄末端挂着带玉流苏, 气派又好看。 都说差生文具好,她大概就是如此。 宋祁玉对她习武的事如此上心,难不成还打算将她培养成一顶一的武林高手? 她将马鞭拿在手上瞧了瞧,随即将它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不学。” 她累得不想动弹, 开始耍性子。 “既然如此, 那咱们练练短兵吧, 今天我找了几个没有武功的仆役,给王妃练练手。” 高斩双手一拍, 几个仆人不知道从哪里闪了出来。 小赵眉头一皱,他们来真的啊,竟然还有实战?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高斩,默默地摇头。 “匕首我没带。” 高斩嘴角一弯,从身后的腰带上摸出一把匕首,小赵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宋祁玉给她的那一把。 她瞪大了双眼,咬牙切齿地问:“你上哪儿给找回来的?” 她最近不堪练武之苦,昨晚一怒之下,将这把匕首丢到了墙外,今天竟然离奇地回到高斩的手中,实在令人诧异。 “这是王爷的贴身之物,不论谁捡到了,都会还回来。” 小赵忍住心中的怒火,不想搭理他。 “王妃,请吧。” 小赵暗暗地瞥了一眼站在练武台之下的三个瘦弱的下人,他们不会武功又如何,他们手无寸铁又如何,别说三个了,她一个都打不过。 她仍垂头丧气地坐着,不想理会高斩。 高斩没再说什么,只是突然拾起她身旁的弓箭,冲着他们三个人拉开了弓。 小赵一脸愕然,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阿七,你……” 她话还没说完,高斩的手轻轻一松,箭迅速飞了出去,朝着最右边的那个仆役射去。 箭射中他的膝盖,那个仆役脸上神色痛苦,眉头紧皱,立刻跪倒在地。 小赵目瞪口呆,紧接着,高斩又拔出了第二支箭。 小赵惊愕之下慌忙起身,迅速地挡在了高斩的面前。 “阿七,你疯了啊。” “我只是按照王爷的吩咐办事。” “他们犯什么错了,你要杀他们!” “王爷说了,他们只是给王妃陪练的仆役,既然王妃不练,他们也就没有用处了,留着没用。” 小赵吃惊得合不上嘴,原来宋祁玉拿这招对付她,逼她练习,真有够歹毒。 她冷哼了一声,立即从高斩面前闪开,他们的死活,与她何干。 谁知她一闪,高斩手中的另一支箭,立刻毫不留情地冲了出去,射中了中间那个人的手臂。 小赵错愕地看着站在底下的仆役,此刻他们的生命岌岌可危,人命关天,他们竟然不哭不喊不闹不求饶,像具尸体一样任人宰割。 他们真是可怜,宋祁玉手里握着他们的命,要他们生就生,要他们死就死。 宋祁玉一向铁石心肠,杀人如麻,他肯定不会关心这些人的生死。 她要是赌气视若无睹,这些人肯定会没命。 高斩又立马取了箭,小赵来不及多想,匆匆握住了高斩手中的箭。 “我练。” 他们的生死与她无关,可是要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一箭一箭射死,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她心里暗暗地咒骂着宋祁玉,他早就算准她不想练,借这些人威胁她。 小赵接过高斩手里的匕首,她一握住,神色一敛,便朝高斩挥了过去。 高斩往后下腰躲闪的同时,立即按住了她的手。 他气定神闲地说:“王妃,您别忘了,这都是我教您的。” 被宋祁玉威胁,让她心气不顺,想拿高斩出气,可是她没有那个本事。 此时底下的仆役已经换了另外俩人,小赵望着他们,暗暗叹气,心里半点信心都没有。 她最近只是浑水摸鱼地学了几个招式,离真正对付人还差了老远。 可是此时她没有退路,于是硬着头皮从一米高的练武台纵身往下一跳,脚一点地,不由地打了个趔趄,差点把脚扭了。 她站稳了脚步,强装淡定。 “王妃,小人得罪了。” 他们突然亮出手中的筷子,小赵看见筷子心里一慌,皱起了眉头,筷子也能把人戳瞎的! 她回头恨恨地瞪了高斩一眼,高斩故意回避她的视线,将目光投向别处。 小赵着了高斩的道,她原本以为他们没有武器,高斩也不事先提醒,这让她本就不淡定的心更加不安了。 她还来不及想对策,他们忽然朝她挥筷而来,那么多只手,她一下子慌了,什么招式都忘得一干二净。 小赵毫无章法,一味躲闪,一退再退,一手挡脸,一手拿着匕首在他们面前一顿乱挥。 “哎哎哎,你们这么认真做什么!伤了我,有你们好果子吃。” 又不是胜负定生死,也知道他们那么当真做什么。 她开口威胁他们,他们才放松了对她的攻击。 果然,遇到实际情况,菜鸡都如此。 不!她连菜鸡都不如! 小赵眼角的余光瞥见高斩默默地转头过去,她心想,他大概没眼看这一切。 他辛辛苦苦教了她好些日子,竟然教出这种水平。 不过她也无所谓,就在她分心之时,她身上已经被轻轻地扎了几筷子。 她刚要防御,其中一个人接到高斩的指示,默默退到一旁,此时变成了一对二的局面。 这一场对峙下来,毫无意外,她又败北了。 高斩一脸失望,不断地摇头,最后变成一对一。 如今这种局面,小赵心想应该有胜算了。她刚才犹豫之间防御失败,她回想最近所学,准备主动出击。 小赵先用左手朝对方身上虚晃一招,再用右手的匕首朝对方腰腹刺去,她出手很快,对方来不及闪躲,顷刻间已经被她挟制住。 出手要快,才能迅速制敌,这是高斩教给她的。 这么多个回合,她终于胜出一回,喜不自禁。 她刚才还想着耍点阴招,比如从地上抓把沙子迷对方的眼睛,现在看来压根用不着,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获胜了。 可是得意忘形之后,迎来的是次次败北。 对方火势太猛,步步紧逼,小赵又方寸大乱,于是又开始一阵乱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胡乱的打法,竟然每次都能打中对方,于是对方莫名其妙地被她逼到角落里。 “行了,住手。” 一停下,她已满头大汗,累得气喘吁吁。 一回头,不知道宋祁玉何时站在那儿,嘴角似笑非笑,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高斩站在宋祁玉身旁,默默地看了看宋祁玉,眼神充满不解。 他低声问道:“王爷,您这是为何?” 宋祁玉刚才随手拾了几颗小石子,在观战的时候偷偷地动了手脚,这一切都落入了高斩的眼底。 “惨不忍睹。” 宋祁玉面无表情地回答,高斩听闻,默默地低了头。他教了赵子衿有些时日了,却没能把她教会,自觉羞愧难当。 “属下告退。” 高斩神色怅然,默默地离开校场。 小赵望见台上的宋祁玉,目光狠狠地回敬他。 她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拔出匕首,不由分说地朝他刺了过去。 宋祁玉连闪躲都没有,当下便用食指与中指轻而易举地夹住她挥过来的匕首,她现在连抽都抽不出来。 宋祁玉没有生气,脸上仿佛还有一抹笑意。 “出手之前,要先观察对手的实力,不然只会自取其辱。” 小赵意兴阑珊地扔了匕首,觉得没有半点意思。 宋祁玉见她苦着张脸,倒觉得有几分意思。 “你若想杀我,还要勤加练习。” 小赵知道宋祁玉身手好,她肯定伤不了他。宋祁玉什么想法她不知道,她从来没想过杀人。有时候她只是气恼,才拔刀相向。 “我没想杀你,我也不想学。” 小赵心中叫苦不迭,她只想在离开之前,安稳地度过在王府的日子,而不是成天被宋祁玉胁迫做这做那。 “你不学,万一再碰到刺客,还是像那一晚缩在墙角?” 她无奈一笑,说:“我学了就打得过刺客吗?” “倒也不是,不过至少,不会任人宰割。说不定,在刺客杀了你之前,你能伤他一刀,那岂不是赚了?” “反正有你在,我学不学又有什么必要。” 宋祁玉听了她的话,不由一怔,目光深沉地落在赵子衿身上。 “我保得了你一时……”他突然一顿,将视线投向远处,缓缓说,“也罢,反正我也没打算活多久,到时候多一个人陪葬,挺好。” 小赵心中一颤,不由地瞥了宋祁玉一眼。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啊,她一直怪宋祁玉胁迫她,却忘记了他的处境。 宋祁玉这些年活得异常痛苦,如果不是为了复仇,他不会选择苟且偷生。 明年上元节兵变,他的复仇大计实施,他为此等了好几年,不惜连自己的性命也赌上了。 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宋祁玉从没想过要活下去,所以他不论做什么事,都赶尽杀绝,不留退路。 小赵心里暗忖,他如今让赵子衿学这么多,难道是希望她自己活下去吗? 可是漫画里,他最后亲手杀了赵子衿的。 小赵久久地望着宋祁玉,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眼底幽邃,总是那样令人摸不着头绪。 但是今天,那双如寒潭一般深不见底的双眼,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悲伤。 这里的宋祁玉,似乎和她漫画里的宋祁玉有点不同,现在的他,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人情味。 而漫画里的宋祁玉,他心中早无悲喜,不见哀怒。 倘若有一天她能成功回去,她一定要推翻剧情,重新构造一个和谐美好的故事,给宋祁玉画一个圆满的结局。 小赵望着宋祁玉怔怔出神,宋祁玉望着远处,神色怅然,忽然抬了抬手,指向远处那座青山。 “你知道,那座山的西侧,是什么地方吗?” 她知道,那是她画出来的地方。 小赵缓缓地答道:“晋阳城的城墙。” “几年前,小沛的父亲,在那里杀敌数千人,一战成名。最后,也在那里倒下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脑海里似乎浮现宋祁玉他们当年征战杀敌的画面。 那时的林崇之将军,虽刚及弱冠之年,但却无比骁勇善战,一人杀敌四方。 他辛辛苦苦以命相搏守下的江山,最后却落得满门被抄的下场。 很难想象一位英雄的落幕,竟是那样苍凉。 此时此刻,似乎有一股异样的情绪笼罩着宋祁玉。 但宋祁玉并没有任由这种情绪发展下去,敛了神色,回过头来,看了看赵子衿的手,问道:“如果让你去,你这双手,又能杀得了几人?” 她没想过杀人,不过那些人就算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让她一人砍一刀,她估计没几下自己先累死了。 “我不会杀人。” 宋祁玉脸上黯然,他不知怎的突然问她这种傻问题。 他忽然瞥见她脸上汗涔涔,脸上的一抹红晕像一朵刚刚绽开的桃花,粉嫩娇媚,令他有那么一刹那失神。 他立即移开眼神,匆匆向前走去。 “确实为难你了,回吧。” “王爷,我能不学了吗?” “不行!” 宋祁玉果断地抛下这句话,匆匆离去。 小赵看着他潇洒远去的背影,在他身后冲他咬牙切齿地挥着拳头。 宋祁玉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回头盯了她一眼。 小赵讪讪一笑,立马放缓动作,打起了太极。 第36章 大雪 · 小赵回到别院, 茶饭不思,对练武一事,她觉得不能这么继续下去。 她连午饭都没吃, 匆匆跑来永清殿找宋祁玉。 永清殿的护卫见来人是她,并不阻拦。 她的脚刚迈进院子,忽然感觉额上一凉, 又走了几步,脸上的神色一惊, 心里一下子欢呼雀跃了起来。 下雪了! 晋阳城下雪了! 她期盼已久的雪,终于来了! 她开心地望着天空,视野里一点一点的雪落了下来, 她仰面对着突然纷纷而下的雪, 彻骨的寒凉熨帖着她的脸,却令她感到无比畅快。 她闭着双眼站在院子里, 感受大雪的降临, 脸上已经乐开了花。 就在此时,宋祁玉和高斩、宋戴竹刚从外头回来,突然瞥见院子里的一幕, 不约而同地顿住脚步。 宋祁玉望着她, 院子里,赵子衿张开双臂,仰面对着天空。 她虽然举止古怪,但脸上却是无比幸福开心。 宋祁玉不由地回想起她之前想跟着他去安西看大雪的情形, 原来毫不稀奇的一场雪, 竟令她这么快乐, 他第一次发现她竟如此天真。 宋祁玉的目光不由地凝在她身上,她今日穿着一件盘金水红广袖长裙, 白色的雪花落在她水红色的长裙上,就像清晨时牡丹上缀着的细小的露珠,清新又娇艳。而那长裙上的金丝线,恍如一缕缕的阳光,令她周身熠熠生辉,显得灿烂又贵气。 红彤彤的裙子映着她红扑扑的面庞,将她衬得更为娇美可爱。此时的她笑容满面,充满朝气,所谓笑靥如花,大概恰如她此时此刻的神色。 宋祁玉有刹那的恍惚,他匆匆收回了神思,移开了视线,立刻清了清嗓子。 小赵睁开眼睛,看见宋祁玉到来,开心地冲他跑了过来。 宋祁玉眼角的余光瞥见她那张笑脸,他从未见过有人在他面前笑得如此天真烂漫,令他感到有点不适应,他仿佛被吓了一跳似的,竟不由地退了一步。 站在他身后的高斩和宋戴竹,惊诧于宋祁玉的举动,也纷纷地跟着后退了一步。 宋祁玉不习惯赵子衿此番纯真无邪的模样,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你来做什么?” “王爷,阿衿有事相求。” 小赵原本想求宋祁玉放弃让她练武一事,但如今下雪了,所有的事情早已都不重要了。 她想回去! 赵子衿大婚当天,她怎么来到赵子衿的世界的,她现在终于有机会查清楚了。 一想到可以回去,她无比激动! 宋祁玉听她的语气是那样快活,不由地瞥了她一眼,见她眼眸水盈盈,似有亮光,脸上的笑容又是那般灿烂。 面对可爱烂漫的她,宋祁玉脸上虽没有什么神色,但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中翻腾起来,令他感到疑惑,他又匆匆地挪开视线。 宋祁玉没开口,不由眨了眨眼睛,突然一下子想不起赵子衿刚刚对自己说了什么。 雪慢慢地下大了,高斩见他们还在院子里杵着,匆匆进去取了伞出来。 宋戴竹见高斩匆匆取伞出来,冲他狡黠一笑,准备故意气他一气。 “王爷王妃,外头天冷,有话不妨进屋说。” “走吧。” 宋祁玉匆匆离去,小赵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 高斩才刚打开伞,默默瞪了宋戴竹一眼。 宋戴竹脸上得意,在阶前冲高斩拍了拍身上的雪。 高斩目光凝在他身上,突然晃了晃手中的剑,宋戴竹神色一凛,连忙跟着宋祁玉进屋。 小赵紧跟在宋祁玉身后,谁知宋祁玉突然脚步一顿,她差点撞了上去。 一旁的宋戴竹见状,想扶赵子衿一把,刚出手又不由地收了回来,他总感觉自己哪里怪怪的,对自己的举动充满疑惑。 此时高斩已经伸出了剑柄,抵在赵子衿的肩上,她借了点力,便一下子站稳了。 宋祁玉突然回头,眉头微蹙,眼底似有几分疑惑,目光沉沉地落在赵子衿身上。 “你想做什么?” 他对赵子衿放不下戒心,她实在过于聪慧,心中又有些城府,他摸不透她,他刚刚差一点被她烂漫的笑容骗了。 “王爷。”小赵仍是笑容满面,无比温柔地说道,“您请坐。” 她给宋祁玉倒了盏茶,十分恭敬地双手奉上。 “王爷,您喝茶。” 宋祁玉没接,眉头皱得更深,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无故献殷勤,心底又有什么鬼心思。 一旁的高斩和宋戴竹也不由地皱起了眉,今日和颜悦色的赵子衿,她从刚才到现在的种种举动,实在令他们一头雾水。 “哎呀王爷,茶里没毒。” 她伸手想将茶杯塞进宋祁玉的手里,宋祁玉先她一步,匆匆地闪到一旁。 “你这小骗子,又在盘算什么?不必拐弯抹角。” 小赵脸上仍笑吟吟,只好将茶杯放下。 “王爷,下雪了。”她开心地望着窗外的雪,继续说道,“母亲生我的时候,就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雪天。我想家了,明日回去探亲,好吗?” 没有宋祁玉的允许,她这晋王府半步都走不出去。 小赵观察着宋祁玉的神色,她的话倒是直说了,但宋祁玉未必见得就信了。 果然,他的眼神里,依然满是狐疑。 宋祁玉心下一沉,她刚才对自己那般殷勤,果不其然,一切都是有意为之,他差点又被她骗了。 宋祁玉没有回答,小赵满脸堆笑,继续说道:“王爷,我就回一天,去去就回。您要是不放心,让阿七跟着我呀。您放心,关于晋王府的一切,我死也不好透露半个字。” 说着,小赵准备起誓,却被宋祁玉打断了。 “本王不答应。” “为何啊?” 宋祁玉的嘴角突然弯了弯,突然慈眉善目地说道,“这雪近几日估摸着会越下越大,晋阳城到西都虽不远,但山高路险,本王担心你的安全。等雪后天晴,再做打算。” 小赵心里一怔,看着宋祁玉的虚情假意,心里暗暗咒骂起来。 雪后天晴个锤子,她等的就是这场雪。 “本王还有要事处理,你回吧。” 小赵还想再说几句,宋祁玉已经开始打发她了。 她知道不能草率胡来,得先回来想想对策才行,于是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宋祁玉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眸色一沉,心中不由暗忖,不知道她是真想探亲还是另有目的。 他未及细想,忽然瞥见外头越下越大的雪,回头目光触及高斩,高斩便提了伞走了出去。 小赵此刻边走满脑子边想着如何讨好宋祁玉,任由大雪扑扑簌簌地落在身上。 时间不等人,她得快点想到办法,万一没多久雪停了怎么办? 她能直接逃走吗? 从晋阳城到西都的路,她压根不认得,一路问路过去太不现实了,何况她不清楚赵子衿具体在哪里失踪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带着似锦和晋王府的随从,她才能找到她当初走过的那条山路。 那要怎么才能让宋祁玉答应呢? 小赵的脑袋里千头万绪,身后一道黑影忽然压了过来,她一回头,只见高斩帮她高高地撑着伞,挡住了飞雪。 她淡淡一笑,说道:“谢了,阿七。” 小赵自己掸了掸身上的雪,刚想接过高斩手中的伞,忽然想起似锦,想想还是让他送自己一程好了。 高斩在身后默不吭声地帮她撑着伞,安安静静的,小赵又陷入了思索。 她要怎么做,宋祁玉才会答应她?这宋祁玉虽然是她做的人设,可是她一时竟然想不起可以如何讨好他。 宋祁玉不近女色,不喜饮酒,不爱器乐,要说唯一的爱好,那可能是练剑了。 他每日不在校场里练剑,就在竹林里练,他为了复仇,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她上哪里寻得一把上好的剑给他? 她一脸惆怅,将目光投向高斩。 “阿七,王爷平日里有什么喜好吗?” 高斩突然被问,略微一沉思,答道:“静坐。” 小赵扯了扯嘴角,他这答了等于没答。 不过她知道高斩没有敷衍她的意思,宋祁玉确实如此。 平时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心里一直算计着要对付哪些人,就一直静坐沉思冥想。 她难不成送他一个上好的蒲团? 小赵不由地唉声叹气,宋祁玉压根什么都不缺。她想攻略他,一时竟然无从下手。 她一路心情惆怅地走回来,瞥见似锦撑着伞在门口等她。 似锦见赵子衿回来,欣喜若狂,又见她身旁有高斩陪着,脸上笑逐颜开。 小赵看见似锦的神色,心里偷笑,她知道似锦准会开心。 “似锦,你去瞧瞧南边堂屋的梅花开了没,帮我摘几朵回来。” 高斩正要离开,被小赵喊了回来。 “阿七,你陪似锦去一下,有些高的地方,我怕她摘不到。” 高斩脚步微微一顿,南边堂屋的梅树是他前些年亲手种下的,如今长得还没他高。 不过他倒没说什么,只是听从赵子衿的吩咐。 “小姐,那些梅树不高……” “似锦,别说了,你们快去。” 小赵匆匆地喝住了似锦这个傻丫头,她好不容易当一回月老,差点被这个傻丫头搅黄了。 似锦没懂小赵的用心良苦,不过她十分乖巧地听从吩咐。 看着他们俩远去的身影,小赵心满意足地笑着。 他们一高一低,一黑一白,在雪中沿着院墙缓缓地走远,他们此刻的身影,美好得如同一幅画一般。 第37章 撒谎 · 小赵回了别院, 匆匆地吃了点东西,又开始谋划起大事。 她思前想后,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 一下子想到了! 让宋祁玉最念念不忘的,最能触动他的,不就是婉和先皇后吗? 小赵心下一喜, 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当初的人像图,婉和先皇后的遗像, 她从前画过一次,但记忆有点模糊了。 她立刻拿起毛笔,虽然用毛笔写字她不行, 但画画可是她最擅长的。 就算没办法复刻得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至少形似不在话下。 小赵关上门,在屋里闷头闷脑地画了两个时辰, 改了五六稿, 终于大功告成。 她兴高采烈地收拾好画稿,正当她准备出门找宋祁玉的时候,忽然又停住了。 婉和先皇后是埋在宋祁玉心里最深的痛处, 她把画像送给他的话, 可能有两种下场。 一是哄宋祁玉开心了,他答应了她的请求;二是可能惹怒他,以宋祁玉的疯批个性,他可能一怒之下杀了她。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后者, 双腿沉重得迈不出去。 可是眼下, 时不我待, 她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搏一把了。 她不再犹豫, 冒着风雪,来到了永清殿。 宋祁玉的书房里灯火通明,屋里几个人的身影影影绰绰地映在窗子上。 她站在阶前,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走上来。 刚才底下的守卫已经通报过,宋戴竹与高斩他们停止议事,安安静静地等候赵子衿到来。 高斩打开了门,风夹杂着雪冲进了书房,裹挟着一阵寒气,连带火盆里的火星子都卷了起来。 “王妃,请。” 小赵进屋以后,高斩又阖上了门,将风雪挡在外头,书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整个屋子又暖和了起来。 案牍上的烛光映着宋祁玉洁白清冷的脸庞,他沉静地坐着,脸上毫无情绪。 “王爷,阿衿想送您一件礼物。” 她将卷起来的画稿摆在宋祁玉面前,心里有点不安,但脸上依然笑容满面。 宋祁玉眼眸微垂,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打开看看呀。” “该不是图穷匕见?” “王爷说笑了。”小赵看了看一旁的高斩和宋戴竹,“你这儿可不止有会让您负剑的人,还有武功高强的阿七啊。” “王妃,请不要指桑骂槐。”宋戴竹脸色一沉,说道,“倘若王爷有难,戴竹也会第一个冲上去。” 小赵笑了笑,没有理他。 宋祁玉没有答话,高斩上前,将画卷摊开在宋祁玉的面前。 小赵紧张地攥住了衣襟,观察着宋祁玉的神色。 宋祁玉的脸上看不出是喜还是惊,只见他的眼睛缓缓地眨动,目光深深地凝在画上。他抬手欲抚画卷,指尖竟在微微颤抖。 站在一旁的高斩和宋戴竹神色不尽相同,高斩的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情绪,但此刻的惊诧很明显,他慌张地瞥了一眼赵子衿。 而宋戴竹显然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料到那是婉和先皇后的画像,心底顿时为赵子衿捏着一把冷汗。 小赵偷偷地瞥了他俩一眼,他们似乎屏住了呼吸,浑身僵住,不敢有半分动静。 屋内安静极了,此刻只有院子里的风呼呼而过,窗户被风弄得“吱呀”作响的声音听得异常清晰。 她心底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外头的寒风似乎已经卷进了她的心里,在她的心里引发一场喧嚣。 “王爷——” 就在小赵开口的瞬间,宋祁玉眸光一闪,手已经从书架旁抽出一把长剑,眨眼之间,剑已经抵着小赵的喉咙。 “说!你到底是何人!我母后的相貌,你又从何而知?” 剑光在小赵面前一闪,电光火石之间,锋利的剑已经在她的脖子上。 她皱起了眉头,果然让她料到了,她踩到宋祁玉的底线了。 这一切,她解释不了。她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就像天方夜谭。 “我——” 一阵刺痛袭来,她不由地倒吸了口气,脖子已经被宋祁玉的剑剌开了一道血口,如果她再不说,宋祁玉的剑肯定不会轻易放下。 宋祁玉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眼底不是怒气,也不是恨意,只是夹杂着些许失落与消沉。 他越是想信她的时候,越觉得她可怕。 看着她这双清澈无辜的眼睛,他差点落入了她的圈套。 他不恨她,只是觉得自己可笑。 “你说不说!” 宋祁玉毫不留情地用剑抵着她,她脖子上的血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 剑锋寒凉,刺痛着她的脖子。 小赵的脑海里飘过无数个借口,可是当她看着宋祁玉失意的目光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解释不清楚,只能编谎话骗他,可是他不会轻信的。 她心里陷入了绝望,如果一剑被宋祁玉杀死,是不是一了百了? 死后的她,会去哪里? 她脑海里在刹那间闪过许多念头,想起几个月前还顶撞老爸,一下子红了眼眶。 缓缓地,她闭上了双眼。 她眼角的一颗泪珠不由地滑落,滚烫的泪落在了宋祁玉冰冷的剑上,又瞬间掉下去,一头扎进地面,瞬间被侵噬。 见她沉默不语,宋祁玉的嘴角噙起笑容,多了几分嘲讽。 他的目光一沉,手缓缓地收紧,眼见着剑就要刺穿她的喉咙,宋戴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赵被宋戴竹的动静吓了一跳,不由地睁开眼。 “王爷恕罪!”宋戴竹跪在地上磕头,迅速转动脑筋,情深意切地说,“是我把婉和先皇后的遗像拿给王妃看的,婉和先皇后冥寿将至,王妃得知此事,想尽尽孝心,也想给王爷一份惊喜。小沛得知王妃心意,前来求我,我耐不住小沛央求,所以犯下大错,请王爷责罚。” 小赵吃惊地望着宋戴竹,压根就没有他说的这回事,为什么宋戴竹突然撒了个弥天大谎? 高斩见状,也跪了下去。 “王爷息怒,想来这是王妃的一番心意,并无意冒犯王爷。” 他们纷纷为她求情,小赵心里一恸,眼泪突然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 她哭都哭了,只好顺着他们的话,继续圆下去。 “我想家,想父亲母亲。母后仙逝已久,时值母后冥寿,心想王爷的心情一定同我一样,十分惦记想念,所以才擅自主张,不知轻重地画了母后的画像。” 她的眼泪突然扑簌簌地往下掉,此刻她的情绪极为复杂,脑袋乱成一团浆糊,不由地痛哭了起来。 听了宋戴竹的话,宋祁玉的目光仍紧紧地盯着赵子衿。 她突然哭了起来,是那样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下落。一颗颗晶莹剔透滚烫的泪,熨帖着冰凉的剑。 宋祁玉心中一颤,她的眼泪突然令他思绪大乱,他竟曲解她的好意了? 她方才不哭不闹,一脸决绝,是不是对他感到无比失望? 宋戴竹与她势不两立,不可能撒谎替她求情,所以他刚刚究竟做了什么事?竟想要了她的性命! 宋祁玉此刻脑中思绪万千,惊愕于自己刚才的举动,收紧的手不由地颤动,即刻愤怒地摔出了手中的剑,拂袖而去。 高斩见状,匆匆地跟了出去。 宋戴竹见逃过一劫,跌坐在地。 此时书房的门开着,外面的风雪呼呼地裹挟而入,宋戴竹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地上的剑,剑光清寒,令人心中感到一阵绝望。他刚才撒的那个谎,免不了要挨一顿板子了。 小赵擦了擦眼泪,一脸不解地望着宋戴竹。 “你——为什么救我?” 宋戴竹起身,擦了擦刚才额头冒出来的汗,叹了口气。 “王妃你不要误会,我不想你连累小沛罢了。” 小赵回想刚才宋戴竹撒的那个谎,突然恍然大悟,看样子宋戴竹误会了。 刚才宋戴竹在宋祁玉与她对峙之时,他心底和宋祁玉产生同样疑惑,她究竟从哪里得知婉和先皇后的相貌? 于是宋戴竹脑袋里思绪迅速一转,突然想到了林沛。 宋戴竹误以为她是从林沛那里得知婉和先皇后的相貌,刚才那一番话,不是为了救她,而是想替林沛扛下罪名。 因为林沛进不了宋祁玉的卧房,他要是偷偷拿了婉和先皇后的画作给她,一定死罪难逃。 情急之下,宋戴竹担心她说出来的话对林沛不利,所以立刻撒了个弥天大谎,他想替林沛揽下一切罪名。 宋戴竹会错了意,为了救林沛,顺道救了她一命。 宋戴竹太聪明了,立刻审时度势,他巧妙的一番说辞深深地触动了宋祁玉。 “你的谎,撒得可真漂亮。” 宋戴竹眸色一沉,嘴角噙起了笑意。 “王妃,彼此彼此。” 他之前和赵子衿没有商量过,他这么做,其实也是在赌,赌赵子衿足够聪明机警,结果这一把他赌赢了。 她刚才的反应很迅速,立即应对,才成功地逃过一劫,不然宋祁玉刚才肯定一剑刺穿她的喉咙。 小赵当时听见宋戴竹的一番话,不由地被触动。如果真像宋戴竹所说,赵子衿一片孝心,却被宋祁玉误会,那肯定无比委屈,她顿时感同身受,眼泪说来就来,几乎不含表演的成分。 她现在想想心有余悸,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哪来的勇气,竟然一心就死。 现在是逃过一劫了,可是她接下来要怎么办? 她望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雪,心底陷入无限迷茫。 第38章 感激 · 宋祁玉丢了剑, 径直去了校场。 雪下了半天,白虎旗旗面已冻得僵硬,宛如一块硬铁一般, 沉沉地挂着。 空旷的校场,地上到处一片雪白,四下里除了呼号的风声, 便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到处冰天雪地,就连围墙上的火把也被大雪冻结, 到处黑黢黢阴凄凄一片。 宋祁玉独自站在校场的方台上,目光远眺,远处青山早已被黑夜吞没, 晋阳城的城墙上, 只剩零星的火光映入眼帘,像星星一般, 在黑夜里蛰伏。 寒风无情地吹刮着他的衣袂, 将他的身体冻得僵硬,他恍然未觉,因为他的一颗心, 竟比周身的风雪更寒凉。 高斩匆匆携伞和大氅赶来, 只见宋祁玉的手缓缓一抬,高斩只好默默地收回了大氅,安安静静地陪着宋祁玉迎风而立。 宋祁玉的目光一直沉沉地投向远处,他幽深的眸子在黑夜里又黯淡了几分。 他一直僵僵地站着, 宛如雕塑一般, 一动不动, 任凭大雪落在他身上。 白玉冠之下的头发,与飞雪一起在风中肆意飞扬, 宛如他此刻脑中的思绪,久久难以消停。 良久,他才扯了扯嘴角,一团雾气缓缓地在夜里散开。 “阿七,本王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 他的声音绽放在寒冷的风雪夜之下,尽显苍凉。 宋祁玉所处的环境,早已风声鹤唳,他这些年所遇,早令他杯弓蛇影。 高斩顺着宋祁玉的目光远望,远处晋阳城的城墙,掩在沉沉的黑夜里,一时之间辨识不清。可当年他们在城下厮杀恶战,那一段血光漫天的记忆却越发清晰,一点一点地在脑海中浮现。 “王爷身负重任,眼下时局,如若不这么做,恐已成了别人刀下之魂。” 他们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多年,容不得分毫差池。 高斩比谁都清楚宋祁玉心中的痛楚,要是赵子衿真的是细作,他同样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可是自从赵子衿嫁入晋王府之后,高斩在她身边埋了很多眼线,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她的一言一行,行为举止确实古怪,高斩也常常被她弄糊涂了,可是他心里,从来不认为赵子衿是许太后的人。 他亲自查过赵家,与许氏一族毫无关联。 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如果她是细作,未免太漏洞百出了。 何况她一进王府,一心想逃走。 徐品蕙离世以后,赵子衿与他在竹林外候了宋祁玉一天一夜,她为的是求宋祁玉放过西苑的人。 一个细作,做这些事情又有何意义。 诸如此类种种,让高斩渐渐打消对她的疑心。 宋祁玉何尝不清楚这些,可是赵子衿处处成谜,他留她在身边,是个隐患。 今日一事,他对她又起了杀心。 他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 他一向如此心狠手辣,可是他此刻心中为何那般复杂,竟产生迟疑。 宋祁玉收回视线,目光投向高斩,眸色渐沉。 他缓缓说道:“你把林沛找来。” 高斩眉头一蹙,宋祁玉果然不会轻信宋戴竹和赵子衿,他仍追根究底。 “禀王爷,林沛此刻在永清殿跪着,不如……” 高斩见宋祁玉点头,伸手轻轻地掸去宋祁玉头上、肩上的雪,将大氅缓缓地罩在宋祁玉身上。 他撑起了伞,俩人这才离了校场。 一路上,高斩沉着脸,神色凝重。 他刚才追出来之前,瞥了宋戴竹一眼,他对宋戴竹极为了解,从宋戴竹的神色上,他察觉出异样。 于是早早派人知会了林沛,想必此时宋戴竹和林沛都在永清殿前跪着。 高斩此刻心里尤为复杂,他第一次背着宋祁玉,与宋戴竹狼狈为奸,心里十分挣扎。 可是不帮他一把,不止是他,连同林沛和赵子衿,都会陷入绝境。 高斩那时想了想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琢磨着赵子衿一心想回家探亲,宋戴竹和林沛胆大包天地盗取婉和先皇后的遗像,他们不是想伤害他们家王爷,而是想讨他欢心,只是用了错误的方式。 想到他们是为了王爷好,他才伸以援手。 * 宋戴竹因为误会一场,想替林沛顶罪,此时已经主动领了三十大板回来。 每逢他做错事,总要挨几板子,这会儿宋祁玉还没有发落,他先自觉领罚。 他的屁股,正逢多事之秋,现在已经皮开肉绽了。 他挨了板子之后,简单上了药,顶着风雪,一瘸一拐地回来向宋祁玉谢罪。 小赵还在书房里,她不知道宋祁玉回不回来,时间不等人,这雪要是停了,她就错过时机了。 她心想回去也没用,想在这里耗一耗。万一宋祁玉回来,她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死马当活马医,什么法子都试试。 她从书房里找到金疮药,给自己小小的伤口上了点药,便在书房内静候。 林沛来到永清殿,在院中碰见宋戴竹,一脸迷茫。 于是三人在书房里碰面了,林沛茫然地听着宋戴竹的吩咐,有点不知所措。 林沛很聪明,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默不吭声地听着宋戴竹的话。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高斩派人寻自己来永清殿了,但他仍一声不吭,因为他怕一说错话,可能会对赵子衿不利。 他将目光投向小赵,小赵说道:“林沛,你和他实话实说。” 有了赵子衿这句指示,林沛这才开口。 “宋先生,我并没有偷遗像给王妃。” “你说什么?” 宋戴竹突然提高了嗓门,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林沛。 “此事我一概不知。” “小沛,事情我都帮你兜下来了,你不必瞒我。等会儿我俩再向王爷谢个罪,此事就翻篇了。” “宋先生,我真不知道。” 宋戴竹瞠目结舌,将目光投向赵子衿,只见赵子衿默默地点了点头。 “王妃!你!你!”宋戴竹一下子气极,“你方才为什么不说!” 小赵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你出去得太快,我来不及解释。你为了救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全都记下了。” 宋戴竹气得一下子脸都绿了,他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硬把自己卷进这趟浑水当中。 他气极,冲赵子衿走去,林沛连忙拦住了他。 “宋先生,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是你救了子衿姐姐一命。” 他刚才如果不这么做,赵子衿就一命呜呼了。可是一想到自己平白无故地挨了三十大板,等下还要被迫继续做戏,他顿时想破口大骂。 宋戴竹见林沛那么护着赵子衿,皱紧了眉头,心里更为生气。 “小沛,我都是为了你!” “是啊,林沛谢过宋先生,今日一事,小沛没齿难忘,他日一定报答宋先生。” 林沛怕宋戴竹一怒之下伤了赵子衿,连忙挡在面前道谢,他知道宋戴竹对他很好,这份恩情他已经记下了。 “罢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等下你就照我的吩咐做。”说话间,宋戴竹突然一怔,“你既然不知此事,为何此时出现在这里?” “阿七哥哥派人寻我来的。” 宋戴竹立刻明白,高斩有意相助,可是他却不由地又皱起了眉头。 他心底一沉,他欠高斩的人情,这下可怎么还? 小赵看着一脸苦涩的宋戴竹,原来他与高斩不用事先预谋也能配合得这么好,看来默契十足。 她突然觉得宋戴竹和高斩日常的相爱相杀,有意思极了。 宋戴竹的目光突然投向她,此时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一脸警惕地望着她。 “王妃,既然不是林沛帮你偷的,那你又是怎么得知先皇后的相貌?” 小赵还没来得及回答,宋戴竹眉头一沉,一脸惊诧,突然抢答。 “王妃,你亲自偷的!” 宋戴竹神色夸张,似乎吓了一大跳,一脸鄙夷地盯着她。 小赵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只好顺着他的想法,疯狂点头。 “王妃,你这么做,是何居心!” “我发誓,我行此下策,只因我想回家探亲,想借此讨王爷欢心,让王爷准允我回去,不曾想牵累你。” 宋戴竹欲哭无泪,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不由怅惘失神。 他一转身,屁股不小心碰到案牍,书房内顿时起了一阵杀猪似的惨叫声。 他来不及心疼屁股,底下的人来报,宋祁玉已经在殿外了。 宋戴竹匆匆忙忙带上林沛,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和林沛一起跪在了书房外的雪地上。 他往自己头上撒了点雪,也往林沛身上撒了雪,默默地静候宋祁玉的到来。 小赵静静地望着他,这宋戴竹果然花招挺多的。 宋戴竹抬头瞥见她还站在檐下,朝她使了个眼色。 小赵摇头,她才不想和他们一起跪在雪地里。 她正和宋戴竹对峙着,突然看见宋祁玉的身影,立马“扑通”一声,一下子跪了下去。 宋祁玉沉着脸进了院子,见宋戴竹跪着,想到他帮赵子衿偷画像,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宋戴竹哪里受得住宋祁玉一脚,他仿佛听到肩上骨头碎裂的声音,痛得他一下子倒在雪地里,屁股又着地,疼得他又大叫了起来。 宋祁玉的目光扫过林沛,林沛立刻磕了头。 他没发落林沛,走上了台阶,依旧沉着脸,一眼也没瞧跪在阶上的赵子衿,只是声音闷闷地道:“你想回就回吧,让阿七护送你。” 他撇下这句话,独自进了书房。 小赵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喜上眉梢,开心惊喜地望向高斩。 高斩默默点头,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阿七,明日启程,可以吗?” 高斩点头,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小赵连忙跑下台阶,想扶起宋戴竹,但宋戴竹不肯起来。 “王爷没说饶了我。” 小赵见宋戴竹脸上既委屈又痛苦,觉得他实在是惨。 他刚刚吃了宋祁玉一脚,现在十分难受,手臂动弹不得,估计是脱臼了。 高斩也下了台阶,将宋戴竹从雪地上一把拎了起来。 “王爷已经饶恕你们了,回去吧。” 他伸手给宋戴竹按了几下,宋戴竹痛苦地嚎叫了起来,可是瞬间感觉手臂又能活动了。 宋戴竹皱了皱眉头,一脸苦涩,将脸扭过去,不情不愿地说道:“谢了。” “谢谢各位,各位大恩,没齿难忘。” 今日一事,如果不是他们三位出手相助,肯定不是现在这种结果。 宋祁玉与他们推心置腹,有他们帮她圆场,宋祁玉才信了几分,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她从他们身上,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此刻心里无限感慨。 离别在即,她心里竟然产生一丝丝的不舍。 第39章 表白 · 夜已经很深了, 小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激动得睡不着。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 她对这里渐渐产生了感情,想着林沛、想着似锦,想着最近发生的一切, 她又失眠了。 明天一早,她就要离开晋王府了, 要回到她的世界去了。 如果可以,她想重新为宋祁玉和赵子衿画一个结局,她在这里经历了许多事, 深切地体会到宋祁玉的身不由己, 她想改写这一切。 她想改成一本甜甜的漫画,让每一个人都拥有圆满的结局, 而不是让他们身处黑暗之中, 行尸走肉,过得痛苦又压抑。 小赵心中思绪翻飞,大脑里闪过无数种设想,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重新画了。 一想到善良的赵子衿可以和宋祁玉谈起甜甜的恋爱, 她的嘴角不由地浮出了亲妈的笑容。 外面的风雪呼啸而过,震得门和窗户的声响越来越大,她睁着眼,漫无目的地想着, 面对黑沉沉的卧房, 越来越清醒。 过了一个时辰, 她实在睡不着,于是起来了。 她一打开门, 猛烈的风雪裹挟而至,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地上的雪已经有一寸深了。 照这样的势头下去,明日山上的雪,估计足以没过膝盖。 小赵撑着伞在晋王府里漫无目的地走,寒风冻得她瑟瑟发抖,但她依然想出来,过了今夜,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这么真实深刻地感受这里的一砖一瓦了。 她路过后院、花园、厨房……不知不觉,她竟走到了永清殿。 她兜里揣着刚刚从厨房带出来的精致糕点,突然有点想和宋祁玉分享。 门外的守卫要进去禀报,被她拦住了。 其实见不见宋祁玉也无所谓,她就是想进来好好看看永清殿,这个她花了三天三夜才画出来的地方。 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她十分用心地描摹,画得很逼真,几乎完美地复刻了一切。 此时此刻,宋祁玉的书房、卧房烛火已灭,到处黑漆漆一片。看来他要么已经睡下,要么又深夜出去干大事了。 小赵站在院子里发呆,一转身,忽然一把匕首如箭一般飞速穿过院中的梅树,抖落树上的雪和梅花,瞬间从她眼前飞过。 只是一刹那而已,刀光在她眼前一闪,“噗”的一声,匕首顿时深深地扎进了院墙中。 小赵吓了一跳,刚才匕首离她不到半寸的距离,她若不是刚好转身,匕首此刻已经扎进她的脑门了。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幸好赵子衿命不该绝,不然她分分钟死在宋祁玉手中。 宋祁玉睡眠浅,又十分警觉,有人一进院子,他立刻惊醒了。他马上从枕头底下摸出匕首,闪到窗前。 他原本可以从脚步声判断对方有没有功夫,可是仔细一听,反倒没有声响了。 那会儿她正在院子里发呆,没有任何动静。 宋祁玉于是轻轻捅破纸糊的窗,对着远处那一道黑影,飞出了匕首。 他在瞬间认出赵子衿的身影,目光一滞,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匕首已经飞出去。幸好她转了身,匕首从她面前飞过去,他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他不由地蹙起了眉头,他不知道赵子衿夤夜至此,又是为了什么。 “王爷,您是不是被我吵醒了呀。” 小赵立刻稳了心神,她现在心情大好,丝毫不在意那把匕首。 宋祁玉从屋里出来,她已经坐在台阶上,笑盈盈地冲他招了招手。 “又有何事?” 宋祁玉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尽是笑意,他不习惯赵子衿烂漫的笑容,不由地将目光投向别处。 “明天一早回家,很开心,想来向王爷辞行,也想略表对王爷的谢意。” 她从兜里掏出包在纸上的糕点,开心地向宋祁玉晃了晃。 宋祁玉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隐在黑夜里。 “王爷,坐会儿啊,别总站着。” 小赵仰头看他,觉得脖子有点酸,但宋祁玉对她的话无动于衷,依然直挺挺地站在她身旁。 院中风雪很大,寒意瞬间侵袭。宋祁玉只是微微垂眸,见她鼻子冻得通红,却还坐在冷冰冰的台阶上傻笑着,有点不懂她。 他的衣襟突然被扯了一下,他这才低头看她。 “王爷,坐会儿,我等下就走,不会耽误你太久。” 她仍是笑容满面地望着他,清澈的眼神在黑沉沉的夜里似乎有光,水盈盈地望着他。 她的桃花眼很漂亮,眼睛一眨一眨,在黑夜里闪动着。 宋祁玉瞥了一眼,心里又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奇怪感觉,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只好匆匆挪开视线,不想让她再扯他衣襟,便立刻坐了下来。 “王爷,,我从厨房拿的栗子糕,可好吃了。” 她刚刚把栗子糕包在纸里,一路上被她压碎了不少,这会儿她挑了一块比较完好的,递过来宋祁玉。 “不必了。” 宋祁玉冷冷地回绝,他此刻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吹冷风做什么。 “没毒,那我先吃了啊。” 小赵吃了口,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的栗子糕在嘴里化开,这一刻让她觉得无比幸福。 她重新递过来一块,宋祁玉依然不搭理她。 “王爷,你吃一口,就一口,很好吃。” 她见宋祁玉连脸都不转过来,心底突然起了点坏心思。 “啊——” 宋祁玉听到她的叫声,扭头过来,却突然被她喂了一嘴栗子糕。 她早有准备,此刻手拿栗子糕,抵在他的唇上。 宋祁玉瞬间眉头紧蹙,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见她笑靥如花,一脸天真烂漫,被冻红的脸颊,格外娇媚可爱,他眼底刚兴起的火苗,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爷,你尝尝,不骗你,真的好吃。” 宋祁玉眼眸低垂,盯着栗子糕,感觉她似乎有意作弄自己。 他默不作声,再抬眸瞥了她一眼,下一秒,他张嘴,连同她的手指一起咬了下去。 “啊——” 小赵不由地倒吸了口气,匆匆地抽回手。 宋祁玉嘴里含着栗子糕,目光投向别处,眼底似乎有了笑意,若无其事地说道:“确实好吃。” 小赵皱着眉头盯着他,气鼓鼓地说:“你是故意的。” “那又如何?” 宋祁玉一回头,脸上尽是得意之色,是那样神采飞扬。 她不由一怔,眼前的人,似乎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阴暗狠毒的宋祁玉,那是另外一个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 倘若宋祁玉身上没有背负那么多的血海深仇,他一定可以做个风度翩翩、逍遥自在的王爷,而不是像现在一心只为复仇,变成麻木不仁心狠手辣的杀人魔。 而她,就是造成宋祁玉悲剧人生的始作俑者。 思及此处,小赵心里充满愧疚,她一定一定,要改写宋祁玉的人生。 “王爷,其实阿衿,心中对你倾慕已久。”她深情款款地望着宋祁玉,继续说道,“往后的年年岁岁,阿衿都想伴王爷左右,永不相离。” 小赵今晚心里无限感慨,她突然说出这番话,实则想替赵子衿表白。等她回去以后,她将宋祁玉和赵子衿的命运一改,他们就可以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 宋祁玉听见她这番话,清冷幽暗的目光里,夹杂着一丝不明的异样。 所以她之前所做的种种,果真是为了讨他欢心?她的那些烂漫的笑容,也都是真心实意的? 这些年来,从未有人对他说过像今日这样一番话,赵子衿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知道,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话,他竟有些不解了。 年年岁岁?他早就没有了,这些年,他都是数着日子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明年的上元节,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活过那一天,或许那就是他的死期。 他这条性命,要不是阎迦文,在五年前早该没了。宋祁玉没想过活多久,这些年来噩梦萦绕,他只想尽早结束一切,所以他做任何事都在所不惜,可是此时心里竟泛起一丝苦涩。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白茫茫的雪地里,散着几朵刚刚被他匕首打落的红梅,黑夜里望去,如同几滴苍凉暗沉的血,格外刺眼。 顷刻之间,晋阳城下血光冲天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心中眼中早已满目疮痍。 宋祁玉匆忙收回思绪,他缓缓地抬眸瞥了她一眼,她水汪汪的眼波里,满是温柔,令他有些怔忪。 他不知道赵子衿想干什么,但是她的这些话,竟让他有些彷徨无措。 一时之间,他心中波澜四起,不知为何,在这样天寒地冻的雪天里,掌心竟微微出汗了。 此夜此时,院子里黑沉沉一片,他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波澜,安安静静地没入黑夜里。 可这外头肆意张扬的风雪,如同他此刻的内心,一片喧嚣。 他脑中思绪已乱,匆匆站了起来,携带一股寒风而起,他的衣襟在风中翻飞。 “本王从不稀罕什么儿女情长,王妃不必花心思在本王身上。” 他面上平静无比,沉着脸,似有几分怒气,将目光转向别处,语气沉寂又仓促,抛下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雪地 · 小赵一夜未眠, 天一亮就已经梳洗完毕,她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收拾,只带着自己的那一本日记本, 藏在兜里,打算等会儿丢进山里。 高斩一大清早就过来了,瞧见赵子衿神采奕奕, 整装待发。他忽然想起昨夜之事,眼神里带着几分欣喜。 他和宋祁玉几乎寸步不离, 平日里,宋祁玉睡觉的时候,他也会在外头的屋子里守着。 昨晚他出去办事, 深夜才回来, 察觉院子里有动静,他刚准备拔剑, 听到赵子衿的声音, 于是默默地闪回屋。 他们家王爷,直到天色将明的时候才回来,外面风雪那么大, 他们竟然在檐下冻了一夜, 实在令他有些惊讶。 他心里想,有什么话不能回屋里说,好歹也能让赵子衿烤烤火。 他本想搬个火盆出去,但又觉得自己多事, 于是作罢。 今日他们要启程离开晋阳城, 想必赵子衿深夜向他们家王爷辞行去了。 思及此处, 高斩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高斩脱了身上黑色大氅,走上前来, 朝她行了个礼。 小赵见高斩已经来了,心中大喜。又见他身后跟着好些人,个个双手捧着锦盒,似乎是准备了回去探亲的礼物。 “王妃,这些东西是王爷吩咐属下送去侯府的。” 小赵淡淡地“嗯”了一声,反正她等下就消失了,也不在乎这些。不过这能让赵子衿风风光光地回去,也挺好的。 “这些都是王爷亲自挑选的,您要过目一下吗?” “不必。” “王爷天未亮——” 小赵眉头一皱,怎么突然感觉高斩今天的话有点多,他平日里一向沉默寡言。 她转念一想,突然理解了高斩的用意,原来他是在为宋祁玉助攻啊。 小赵立马露出了个笑容,开心地说道:“王爷真好,不论他选了什么,我都喜欢,阿七,你帮我谢谢王爷。” “好,属下明白!” 小赵见他脸上的神色顿时舒展开来,心里暗自发笑。高斩这个杀手人设,不在漫画剧情里时,倒有几分可爱。 一切准备妥当,似锦带着大包小包出来,她也开心得一夜都睡不好觉。 马上要回去见赵府的小伙伴了,她可开心了。 小赵正要上马车,忽然瞥见林沛从院子里匆匆跑了出来。 “子衿姐姐,天冷,把这个带上。” 他跑得气喘吁吁,来到她的跟前,将一个朱漆描金彩云纹手炉塞进她手中,小赵手里顿时一暖。 林沛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神清澈如水,笑着说道:“子衿姐姐,早去早回,我在别院等你回来。” 小赵心底一沉,目光深深地望着他,他的眼底,是那般不舍。 她伸手掸了掸他头上的雪,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好。” 小赵的声音轻飘飘地散在寒风中,她知道自己兑现不了诺言,面对林沛,离别之际,心情竟如此沉重。 她松了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前行,渐渐离了别院。 小赵心事重重,心里不舍林沛,忍不住掀开车帘,却见林沛还站在远处,念念不舍地冲她挥了挥手。 外面风雪肆虐,他的小脸冻得通红,依然不肯进屋。而他身旁,竟然还站着另外一人。 想必宋戴竹也是来给她送行的,只是依他骄傲的个性,肯定不愿出现在她面前。 小赵放下帘子,嘴角不由地浮出一抹苦涩的笑,她竟然留恋起这里的人和物了。 马车渐渐地离开晋王府,走过热闹的市集,又经过安静的郊野。 似锦掀开帘子,外面冰天雪地,视野所及,到处白茫茫一片。 大雪还在下着,寒风如同冰刀,刮得脸疼,似锦匆匆地放下帘子。 一回头,瞥见小赵神色怅然,有点惊讶。 “小姐,咱们要回府了,您不开心吗?” 小赵目光沉沉地望着手里的暖炉,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当然开心了。” 她不想了,不舍也只是一时的,回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小赵将似锦揽入怀中,学着似锦平日里拥抱她的情形,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脖子。 “似锦,你真是个小天使。” “嗯?” 似锦忍不住咳了几下,一脸不解地望着她,但脸上尽是笑容。 小赵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揉了揉她软软的脸颊,似锦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就这样,她的笑声从车内传出去,漫延了一路。 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她们停下来休息。 高斩命人把早已准备好的干粮分给底下的随从,似锦也从她的包袱里,拿出了她连夜做好的馕。 似锦她有独门秘方,这又大又圆的馕饼带着芝麻香,咬起来特别有嚼劲,格外好吃。 她们开心地吃着,听到外面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高斩前去探路,此时驾着马缓缓归来,到了马车前,勒住了缰绳。 “禀王妃,这会儿雪小了些,咱们可以加快赶路,估摸着傍晚能到。” “阿七,你知道我与王爷成亲当天走的那条山路吗?我们走那条路吧。” “此去西都,有两条陆路和一条水路,寻常咱们只走陆路。再走十里,如果大雪封路,咱们也只能选择山路了。” 高斩思绪一沉,问道:“王妃您为何想走山路,山路崎岖,马蹄容易打滑,比较危险。” 小赵讪讪一笑,说:“那是我成亲时走的路,所以想再走一走。” 似锦脑海里立刻想起赵子衿大婚当天在山上人仰马翻的情景,也是在这样漫天的风雪之下,心里不由一紧。 “小姐,咱们还是别走山路了,不安全。” “不碍事。”小赵安慰她说,“之前咱们车马队伍冗长,前后勾连,来不及散开,才出了意外。如今咱们轻装便行,又有阿七在,一点也不用担心。” “是啊,咱们倘若要走山路,也请王妃放心,阿七定会护你周全!” “那咱们就走山路,就这么定下了。阿七,谢了。” 高斩见赵子衿心心念念想走那条路,于是点头。他立即下令,让手下给所有马的马蹄裹上一层麻布,以防马蹄在上山下山的时候打滑。 高斩做事一向沉稳妥当,似锦见他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得稳稳当当,她心中的不安少了许多。 小赵看着一脸花痴的似锦,也难怪似锦喜欢高斩,他除了英勇魁梧帅气以外,还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可她的漫画里,没有高斩和似锦的故事。小赵浮想联翩,脸上露出一抹姨母笑,她回去就立马将他们的感情线安排上! 没多久,他们很快又出发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们上了山。 山上到处白雪皑皑,积雪已经没过脚踝,足有半尺厚。 小赵让似锦一路仔细观察外头,她要找到赵子衿失踪的地点。 过了半晌,似锦匆匆忙忙地喊到:“小姐,就在这附近。” 小赵掀开帘子一看,外面是一片光秃秃的白桦林,白桦树笔直地扎在雪地里,白色的枝干与地上的雪相得益彰,这片白桦林在这天地之间,尽显苍凉。 目光所及,一排又一排的白桦树直挺挺地生长着,像守护森林的甲士,庄严威武。 眼前之景,有一股苍凉凄寒之美,哪怕什么事都不做,看看这美景也不错。 但小赵此时无心观赏风景,急急让赶马的人停住马车。 她当即跳下马车,高斩见状,匆匆赶来。 “王妃,雪越下越大,此时不宜下马车。” “我——人有三急——”小赵嘿嘿一笑,“我去去就回。” 高斩神色一敛,没再说什么。 小赵带着似锦出去,高斩远远地跟在身后,不敢上前。 她往白桦林里走,一脚深深地踩进雪地里,不一会儿,地上留下几排脚印。 “似锦,在这儿吗?” “嗯,我差不多从这边滚下来的,后来不省人事了。”似锦有点疑惑,“小姐,您不是想来解手吗?” “是是是,我找个地方。” 小赵左瞧瞧,右瞧瞧,这里除了风景美了点,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似锦,你在这儿等我,我再往里头走两步。” 小赵往白桦林深处走,似锦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担心地喊:“小姐,您别走太远了。” “好。” 小赵敷衍了似锦一句,不由地暗暗思忖。按似锦所说,那天赵子衿也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一直坐在花轿里头。 现在天时地利她都有了,还差点什么? 她继续往前走,极目远眺,忽然发现白桦林的尽头,原来有一个高坡,高坡上的雪格外皎洁,似乎莹莹有光。 那里肯定有一个神秘的地方! 小赵欣喜若狂,拔腿往前跑。 雪到此处越来越厚,她每跑一步,就深深地陷在雪地里。 可是此时,她哪有心情顾及快要及膝的雪,身上只有一股猛劲儿,拼命地往前跑。 跑着跑着,她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瞬间陷了下去。 小赵心中一慌,此刻她的身体迅速地往下翻滚,来不及辨识周围的一切。忽然之间,“砰”的一声,脑袋不知道沉沉地撞上了什么东西,她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咕噜噜小可爱投的雷呀,么么~ 第41章 绝望 · 小赵脑袋里浑浑噩噩, 她昏睡了许久,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里有各种各样的人在她面前游走, 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耳畔。 “阿衿——阿衿——” 耳畔突然传来宋祁玉的声音,她一下子噩梦惊醒。 醒来之后,不由一阵心慌, 额上早已渗满细密的汗。 她怔怔地望着周围的一切,过了几秒, 心中慌了起来。 她竟然还在别院里,似锦见她醒来,欢天喜地, 正在感谢菩萨佛祖保佑。 小赵再抬眼, 忽然瞥见门外一抹熟悉的身影,倏地转身离去。 她一眼认出那人的背影, 那是宋祁玉, 可是此刻她没有任何心思顾及他。 小赵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切,这一定是她做噩梦了。 她慌慌张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感觉十分真实, 脑袋一晃悠, 头就疼得厉害。 “小姐,您做什么?小心碰着额头上的伤。” 她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缠着布条,心底一下子陷入了绝望之中。 苍天啊! 她到底造了多少孽,老天爷才这么惩罚她的! 她顿时感觉浑身难受不自在, 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似锦见状吓了一大跳, 担心地望着她, 眼里的泪瞬间涌了出来。 “小姐,你是不是哪里痛?”似锦扑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抽抽噎噎地说,“小姐,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我天天求佛祖,日日求菩萨,你有佛祖菩萨保佑,你别怕。” 她怕啊,她怕自己永远陷在漫画里,永远回不去啊。 她现在脑袋里乱成一团浆糊,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赵没哭几下,头疼欲裂,再也哭不下去了。 她心里绝望地想,陷入白桦林里的时候,既然回不去,老天爷为什么不干脆让她撞个失忆,也好过她记得要回来承受赵子衿所经历的痛苦人生。 她都已经洗心革面,想给大家安排美好的人生,团圆的结局,为什么不能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小赵想到以后会一直留在这里,过着心惊胆战的生活,心里已经看不到希望了。 她耷拉着眼皮,疲惫地靠在似锦的肩上,目光空洞地投在地面,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似锦,我昏迷多久了?” “一天一夜。”似锦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问道,“小姐,你哪里疼?” “头有点晕。” 她现在浑身疲惫,连说话也有气无力。 “你饿不饿,我弄点吃的给你?” “好。” 她此刻饥肠辘辘,心底绝望,什么事都懒得想了。 很快,似锦给她上了一桌的好菜。 可是面对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她竟然开心不起来。 都说化悲愤为食欲,原来绝望到了极点,竟没有食欲。 她心中沉痛无比,目光呆滞地望着桌上的食物,脑袋里一片空白。 似锦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着急又担心,好不容易收住了眼泪,眼眶里突然又一下子生出了泪。 她连忙端起碗筷,凑到小赵面前。 “小姐,你想吃哪一样,我喂你。” 小赵没有回答,她现在有点恍惚,没注意似锦刚刚说了些什么。 “小姐——” 似锦泪眼汪汪,小赵瞥见楚楚可怜的似锦,心里心疼她,只好张了张嘴。 她还没吃上一口,此时高斩匆匆地从外头进来,来到跟前,直接跪了下去。 “王妃,是属下护送不力,让您受惊了,您身上这一身伤,阿七难辞其咎,请王妃责罚。” 小赵望着面色沉重的高斩,无奈地叹气。 这都是她自找的,关他什么事。 “阿七,你起来。”她想了想说道,“我不怪你,不过你记得以后将功折罪。” 小赵心想,高斩没犯错,但不给他个说法,他心里肯定有愧。她这么说,多少给他点安慰吧。 他面有难色,仍跪在地上不起。 “我想吃点东西,你先回吧。” 似锦见状,连忙冲高斩眨眼睛挤鼻梁,高斩受了她的暗示,只好先行退下。 小赵接过似锦手里的碗筷,自己默不吭声地舀了汤喝。 “小姐,高护卫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他昨个儿在这里守了一夜。” 小赵淡淡地“嗯”了一声,为了不让似锦担心,她又勉强地吃了几口饭,饭在嘴里食之无味,听似锦说起高斩,她心里越发难受。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血有肉,不论是似锦还是高斩,他们都待她很好,可她仍不想留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随着漫画分镜的发展,赵子衿必死无疑。 一想到她必须面对早就看得到的死局,心里便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 一整天,小赵都在发呆。 到了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了,她失去了回去的时机了。 她要是回不去,如果又改变不了一切,在这里活着,一定会很痛苦。 屋里生着火盆,为什么她还是感到格外寒冷?被子凉意刺骨,她怎么捂都捂不暖。 她起床点了蜡烛,坐在桌上盯着烛光发呆。 到底有什么样的办法,可以让她回去呢?如果一死了之,有可能回去吗? 她手里把玩着宋祁玉送她的那把匕首,她实在没有勇气自我了断。 宋祁玉不是想杀赵子衿吗?要不,她去求宋祁玉,或者去惹毛他,让他一剑刺死,是不是就可以了? 小赵早在之前就有这种想法了,可是她一直没有勇气做这些事情。 她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说不定哪天意外发生,她就找到了回去的办法了。 可是尽管小赵这么想,这么努力地安慰自己,她映在烛光下的面庞,依然无比落寞。 她抽出匕首,刀光是那样清寒。这把匕首锋利无比,但它能不能见血封喉呢? 宋祁玉当初送她匕首,是要她对付别人,她万万没想到,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想将它用在自己身上。 她脖子上的小伤口已经愈合了,那是被宋祁玉的剑剌开的一道小口子,如果那天晚上,她不继续撒谎,会不会就是变数了呢? 她脑海里的思绪复杂,忽然握紧匕首,抵在了之前的伤口上。 小赵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感受一下那种氛围。 就在此时,“咚”的一声沉闷的声响,一颗石子破窗而入,径直朝她而来。 她手上的匕首被击中,震得她的手瞬间发麻,一下子松开了匕首,匕首瞬间落于地。 小赵惊诧地看着地上的匕首,还未反应过来,门已经被推开了。 宋祁玉站在外头的黑夜里,身着黛黑色的长袍,像一团黑雾。他的头发随风扬起,清冷苍白的脸,有点像黑无常。 小赵怔怔地望着他,现在夜已经深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宋祁玉的眉头紧拧,目光深深地锁在她身上,俩人默不吭声,就这样长久地互相注视着。 沉寂了半晌,门口的那团黑雾,才渐渐飘进了屋里。 “你——想自寻短见?” 宋祁玉的声音沉沉地从她头顶传来,脸上透不出半点神色。 原来他刚才误以为她想自尽,所以他这是救她? 可小赵没打算这么做,她没有那个勇气。只是电视剧里,她常常看见别人拿刀架着自己的脖子,以死相逼,很有骨气的样子,她想感受一下那是什么感觉而已。 宋祁玉不是一直想杀赵子衿吗?他现在竟然救她了,想想有点不可思议。 小赵满脸哭丧,这一切都是她作茧自缚,是她给宋祁玉做的人设,她以后注定要被宋祁玉杀了。 她没回答反问道:“王爷,你为何深夜至此?” 宋祁玉眸光一沉,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今日是婉和先皇后的冥寿,他在子时陪母后又过了一年的寿辰。 她长眠于地,无人朝贺,无人饮宴,只有一片漆黑的夜与她相伴。 每年这个时候,宋祁玉都会在这里陪着她,尽管这里放着的,只是他母后的衣冠冢。 子时已过,宋祁玉从竹林出来。 晋王府里夜深人静,他走着走着,竟然到了别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到这里来了,瞧见她屋里的烛火,便停下了脚步。 她的身影映在窗上,连同手上的那把匕首,一同映入眼帘。宋祁玉见状,便出手了。 见宋祁玉不回答,小赵无奈一笑。 她就知道他不会说的,就算说了,也不一定是实话。 她今天已经够绝望失落了,不在乎宋祁玉有什么目的了,也没打算和他周旋了。 小赵索性用手撑着脑袋,仰头慵懒地望着身材修长的宋祁玉,嘴角浮起一丝玩味。 宋祁玉长得太好看了,不论是长相还是仪态,都无比非凡。他是她的得意之作,她当初改了几十个稿子,才把他画得如此完美。 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真令人赏心悦目。 可是这张完美的人皮之下,却隐藏着一颗阴狠毒辣的心。她实在悔不当初,她把好好的一个宋祁玉给毁了。 可是刚才宋祁玉为什么出手相救? 她心中突然抱有一丝的幻想,也许宋祁玉可以被改变,也许漫画走向可以被改变。 “王爷,您不是一直想杀我吗?方才为何还要救我?” 宋祁玉听见她的话,幽邃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愕,眉头蹙得更深。 他没想过救不救,就已经出手了。 宋祁玉心中微微一诧,却沉着脸,一字一句道:“本王没让你死,你就不准死。” 他的声音,像是从凄冷的阴曹地府里传来,令人不由地颤栗。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宋祁玉善心大发,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小赵听见宋祁玉冷冷地说出这句话,心中一凛,脸上却装做毫不在意的模样,一下子笑了起来。 “阿衿谢过王爷了。”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宋祁玉,说,“时候不早,王爷该歇息了。” 她今晚懒得与宋祁玉周旋,只想安安静静地独自待会儿,便想打发他走。 谁知宋祁玉非但没走,反而朝她走了过来。 “王爷你……” 小赵微微错愕,话还没说完,宋祁玉忽然伸手点了她的穴道,速度极快,她连反应都来不及,下一秒便晕了过去。 第42章 式微 · 一大清早, 小赵从床上醒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她昨晚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现在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的床榻上。 小赵昨晚晕倒的刹那, 以为宋祁玉想亲手杀她。现在想想,原来昨夜宋祁玉点了她的穴道,是为了防她自寻短见。 拜他所赐, 她好好地睡上了一觉。 似锦进来为她洗漱,一开门, 她发现外头的雪全都已经融化了。 也许赵子衿出嫁那天的暴风雪只是巧合,并不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可是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回去?唯一觉得可行的办法已经试过了, 如今她好像走不出这个死局了。 小赵一想到这里, 心情糟糕透顶。但大概昨晚好好地睡了一觉,已经不像昨日那般绝望。 她现在暂时先走一步算一步, 如果回不去, 要是可以改变漫画剧情,那也很好,她不是主动让漫画发生定格过?说不定一切皆有可能。 她一边洗脸, 一边沉思, 算计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似锦已经让人备了些吃的,小赵望见桌子只摆着一双碗筷,她忽然才想起,她这两天都没见到林沛那个小家伙了。 “林沛呢?” “他前两日陪管家周伯回乡了, 昨天夜里才回来。今天一早想来向小姐辞行, 那会儿天刚亮, 我想着小姐您还在酣睡,叫我给打发走了。” “辞行?他又准备去哪?” “他说陪王爷去皇陵祭拜婉和先皇后。” 小赵才想起来, 今天是婉和先皇后的冥寿。昨晚宋祁玉那么晚出现在别院,应该是直接从竹林过来。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宋祁玉每年这一天的子时,都会守在竹林里。 她吃着早饭,吃着吃着心里突然一怔,预感大事不妙,漫画又在走剧情了。 漫画里,她画了宋祁玉在洛阳道遇刺的分镜。 前些年,宋祁玉前往皇陵都是极为低调,今年特意大张旗鼓,明面上为了祭拜婉和先皇后,暗地里却是为了引蛇出洞。 许氏一族党羽众多,相互勾结,盘根错节,极为复杂,他想借此机会以身犯险,把许氏的党羽在上元节之前,一一铲除。 宋祁玉这一盘大棋已下了好几年,前些年他按兵不动,只是施计令他们互相猜忌,不断内斗,如今已到了逐一击杀攻破的时机。 只是有些人藏得深,还未浮出水面,因此宋祁玉未来这两个月,故意处处露出破绽,借此诱敌。 这次借着给婉和先皇后祭拜为由,宋祁玉倒要看看前来剿杀他的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出现新的目标。 他不惜以自己做诱饵,设好陷阱等待新的猎物出现。 铲除许氏党羽一事,从苏链寅开始,算是正式地逐步拉开了帷幕。 立冬当天,苏链寅一门被灭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自打那以后,不断有朝廷大臣离奇失踪,却一直查不到蛛丝马迹,这令朝中之人个个人心惶惶。 实际上,这些事都是宋祁玉所为。 宋祁玉的书房内,有一本册子,上面记录了他这些年收集掌握的许氏党羽名单。 他每解决一个人,都会用血将其名字划去。小赵上次在他书房的暗格里,翻到了这本册子,上面已经划去了二十几个人。 不过宋祁玉到底具体怎么处置这些人,小赵不得而知。有些人,他特地留到了上元节屠城的时候才杀了他们。 所以现在失踪的这些朝廷大臣,生死未卜。不知道到底是被宋祁玉囚禁,还是已经被他杀了,不得而知。 小赵想着这些事,思绪翻飞,突然心下一沉,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今天宋祁玉虽深入险境,但他计划周密,安排妥当,最后当然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 她的漫画里没有林沛这个人物,林沛如今跟着他一起去,会不会出现意外? 漫画分镜里,洛阳道上死伤无数,林沛会不会就死在了那里? 小赵想到林沛,心里忧心忡忡,现在去追回林沛,还来得及吗? “王爷他们出发多久了?” “估计得有一个时辰了吧。” 宋祁玉队伍声势浩大,行进速度慢,如果快马加鞭,一定能在他们抵达洛阳道之前赶上。 可是她现在能求谁去找回林沛呢? 别说她马骑得不好,就算她马术精湛,她也不识路啊。 小赵慌张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宋祁玉离开王府,高斩和宋戴竹肯定随行,她现在能找谁帮忙? 似锦见她饭都不吃了,担心地望着她。 “小姐,你在想什么?” “似锦,府里你可认识谁会骑马?” “式微就会啊。” 式微? 小赵听着名字很耳熟,突然想起来,这个婢女也是她漫画里的人物,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画到式微,人已经进入漫画了。 她之前给式微做了人物脚本,式微是在殿外侍候的婢女,主要负责阶前洒扫。 式微是赵子衿与宋祁玉大婚之后,宋祁玉派过来别院的,其实目的是暗中监视赵子衿。 往后式微会用尽办法博取赵子衿的信任,最后成了她贴身丫鬟,跟着她一起进宫。 后来赵子衿在宫里的一切生活状况,都是式微通风报信给宋祁玉,导致赵子衿与宋祁玉不断产生误解与隔阂。 小赵没想到,原来这个人这么早就出现在她身边了。 宋祁玉一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式微在她身边充当眼线,宋祁玉对她了如指掌,原来很多都是通过式微获悉消息啊。 式微不可信,可是眼下她着急用人,只好匆匆让似锦把人唤进来。 很快,似锦把式微带进了屋。 小赵瞧式微这张脸,两眉如峰,英气十足,乌溜溜的眼睛特别有神采,一看就非常聪颖。 式微一边行着礼,一边暗暗地扫了四周一眼,最后才收回了目光。 “式微,你会骑马?” “回王妃,奴婢打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骑马不在话下。” 她训练有素,回话时落落大方,中气十足。 “那你可认识洛阳道?” 式微想了想,问道:“是前往皇陵的洛阳道吗?” 她继续回答:“从前祭祀,奴婢曾跟随王爷去过,依稀记得。” 宋祁玉每年都会前往皇陵祭拜两次,一次是婉和先皇后的忌日,一次便是今天的冥寿。 “那我求你一事,你现在马上出发,帮我去把林沛找回来,我找他有急事。” 式微眸光一闪,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但仍平静地答道:“好,奴婢这就去。” 等式微离去,似锦一脸疑惑地看向小赵。 “小姐,你这么急着寻林沛做什么?” “啊?”小赵讪讪一笑,“他那日不是给了我个朱漆描金彩云纹手炉,我想问问他上哪里买的。” 似锦紧张的神色一缓,突然无奈一笑。 “小姐,你若是喜欢,我替你去寻,哪用得着找林沛。” 小赵笑了笑没有作答,脸色又随即沉了下去。林沛不在她的漫画里,她不知道林沛的结局,心里很担心他的安危。 但愿式微能在他们抵达洛阳道之前寻得林沛,把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她一脸忧心忡忡地想着事情,而似锦也同样忧心忡忡地望着她,担心她藏着心事,自己想不开。 “小姐,你心里在想什么?” 似锦心疼赵子衿,觉得她家小姐无比可怜。 赵子衿从小因为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在赵府处处遭人鄙夷。 大婚当天突逢百年不遇的暴风雪,大前日回家探亲又失足落入地洞,身上处处笼罩着不祥之兆。 她醒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似锦担心她积郁于心,想开解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里干着急。 小赵还在想林沛的事情,忽然听见似锦这么问,回神过来。 她刚才瞧似锦拉着式微进屋,便问:“似锦,你是不是同式微很好?” 似锦毫不犹豫地点头,一提起式微,她脸上漾开了笑容。 她们初入晋王府,赵子衿作为晋王妃,竟然被安排进了别院,这当中自然有人瞧不起她们。 似锦一来处处碰壁,好在式微帮了她很多忙,没几日,她便和式微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嗯,我们经常一起聊天,闲暇时也常一起出去摘花,也……” 似锦瞧见她的神色,突然一顿,立刻解释道:“小姐,我和式微再怎么好,也不可能好过与你的感情。你放心,在似锦心里,没有人能取代你。” 似锦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光彩。 小赵抿嘴一笑,似锦这个贴心的小棉袄估计是误以为她吃醋了,才连忙这么解释。 小赵顺着她的意思,开心地点头。 她原本想提醒似锦防备着点式微,可是似锦心性单纯,天真可爱,她不想把似锦也卷进来。 当下小赵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有些事她瞒着似锦就好了。 似锦见已经把赵子衿哄开心了,心里也畅快了起来。 “小姐,天色这么好,我陪你到花园走走吧?” 见她点头答应,似锦开心极了,立刻欢呼雀跃。 小赵笑意深深地望着她,似锦小可爱的快乐来得就这么简单,只要赵子衿开心,她就开心。 她心底忽然羡慕起似锦来,人活得越简单,就能越快乐。 可是这份快乐她已经失去了…… 第43章 密道 · 小赵心不在焉地和似锦在花园里闲逛, 心里依然担心着林沛,担心着洛阳道发生的一切。 她心事重重,本无心观赏风景。不过当她沿着游廊转入西面时, 注意力忽然被墙下娇艳的花朵吸引了。 寒冬腊月,小赵本以为百花早已凋谢殆尽,处处凋零荒寂, 没想到晋王府里,还有一角繁盛的春景。 晋王府花园的西面, 栽种着一些常青树,此时长寿花和金盏花竞相盛放,红黄相间, 争妍斗艳, 煞是好看。 外头虽然阳光明媚,但是冻风时作, 再加上前几日的大雪, 花园里竟然还有这样的盛景,让小赵感到奇特。 也不知道这些花是谁种植看管的,这也养得太好了, 种花人太有本事了。 “小姐, 你喜欢?我去向周伯要两盆回别院养着?” “这些都是周管家养的?” “是啊。”似锦点头说道,“前几日大雪,我看周伯特地给这些花儿搭了个棚,估计雪化了花棚才拆了。” “如果经常下雪, 周伯把花棚拆来拆去, 不麻烦吗?” “王妃, 不麻烦。” 小赵话音刚落,突然看见周伯从影壁外闪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捋了捋下巴的一小撮胡子,缓缓地答道:“王妃,小人闲来无事,也只有侍弄这些花花草草打发消遣时间,又怎么谈得上麻烦。” 周伯身形瘦削,脸颊和双眼周围凹陷,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些。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小赵,似乎有些城府,但脸上却噙满了笑意。 “王妃,您要喜欢,可挑几盆回别院养着。” “好啊,那谢过周管家了。”小赵笑着继续说,“我不会选,请你帮我挑两盆长得精神的吧。” “行。”他立即俯下身,从地上抱了一盆长寿花起来,说道,“王妃,您看这叶子,长得绿油油的,一看就是肥力充足,以后您瞧叶子就得了。” 周伯把花交给似锦,一转身,他长袖上的一道裂口在小赵眼前一闪而过。 小赵一开始并没在意,只是忽然察觉有点不对劲。 她趁周伯再俯身下去挑选金盏花时,又仔细地瞧了那道裂口一眼,不由地皱了眉。 周伯衣服的裂口处似乎有血迹,隐在他鸦青色的长袍里,如果不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他把花给似锦时,下意识地掩了掩衣袖,一切举止平静如常,叫人察觉不到丝毫的端倪。 可是周伯细微的举动已经落入她的眼底,看着他亲切和蔼的笑容,她心底产生一丝丝的可畏。 能待在宋祁玉身边的人,都是非凡之人,何况这周伯是晋王府的管家,那更不同于别人了。别看他年至花甲,身材枯瘦,弱不禁风的模样,但肯定是个厉害人物。 小赵心下产生了诸多疑惑,思绪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许多。 周伯身上的血迹从哪里来的? 宋祁玉会暗中派他做什么事? 此时小赵嘴角虽然挂着笑容,但脸色却渐渐黯淡了下去。 “谢谢周管家,那我们先回了。” 周伯行礼时,仍笑容可掬,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看上去只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家而已。 小赵走了几步,偷偷回头瞥了一眼。周伯俯身侍弄花草,丝毫没有任何破绽。 可越是这样,小赵心底越是难安。 这样一看,周伯心思深沉,城府深到极处,面对一切早已波澜不惊,坦然以对,这样的人才可怕。 与周伯分别之后,小赵在回别院的路上,想了一路。 周伯下意识地遮掩,说明他知道自己身上有血迹,显然这血并不是意外沾上的,他不想被人发现。而衣服上的裂口,也许是与别人进行一番拉扯才造成的。 既然不想被人发现,肯定会及时更换衣服。 她碰见周伯时,他还来不及更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刚刚做了某件事,回来的路上正巧意外地碰见了她。 小赵心中顿时恍然大悟,但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周伯刚刚做了什么事? 周伯刚才从影壁外闪进了花园西侧,那个位置,一头通向竹林,另外一头连着后院。 他难道偷偷潜入宋祁玉的竹林了? 小赵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周伯能在晋王府当管家多年,肯定深知竹林对宋祁玉的意义。以他们对宋祁玉的忠心程度,绝不可能趁宋祁玉不在的时候,背地里偷偷进入竹林。 那么后院呢? 后院也没有什么,后院只有一位管事老头在看管,他嗜酒如命,成天喝得烂醉。他平日清醒时,就在后院的几亩地种上些菜,打发一下时间而已,也没什么稀奇。 难不成周伯从后门偷偷回来? 可是这大白天的,王府的后门连着热闹的街市,从后门回来不可能避人耳目。 小赵思来想去,想不到周伯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想了半晌,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她记起一件她忘了许久的事,突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后院没错! 她之前打算逃离王府时,从后院翻墙而过,那里有条密道! 当时傍晚,天色渐沉,她不敢往里头走,后来渐渐忘记了这回事。 那个密道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她的漫画里没有这样一条密道! 她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周伯应该就是从后院的密道回来的,密道到底通往哪里? 小赵陷入深深的疑惑,她想防备宋祁玉的话,一定也要对漫画以外的事情了如指掌。 想到这里,事不宜迟,她马上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立刻出发。 此刻尚未午时,阳光正好,但密道里头的光线肯定不好,于是她又跑回来,带上了火折子和蜡烛,便悄悄来到后院。 小赵躲在树后偷偷观察管事,他这会儿正回他的小茅屋吃午饭,正是她偷偷上树的好机会。 她没有犹豫,一下子爬上了树。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被高斩拉去校场锻炼身体的原因,她上树时竟然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她来过一次,轻车熟路,轻轻松松地跳下了围墙。 正午的阳光充足,然而她进了密道没走多远,光线越来越晦暗。 幸好她早有准备,取出火折子,点了蜡烛,继续前行。 密道很长,幽暗又湿冷,到处给人一种冷凄凄的感觉。 小赵借着烛光到处瞧了瞧,这里除了石壁还是石壁,里头一片漆黑,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远,隐隐约约听到水声,而且水声越来越清晰。 当初,她就是听见这幽幽的水声,在这荫蔽的密道里,一下子不寒而栗,才折返回去的。 如今她拿着蜡烛四处照了照,里头石墙到处湿漉漉的,滴水声好像是从头顶传下来的。 四处除了水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冷寂到了极点。 小赵独自走在又长又黑的密道里,越来越胆战心惊,不断地回头,生怕从后面窜出什么妖魔鬼怪来。 她屏住呼吸慢慢往前走,别说鬼怪野兽了,此时哪怕一道影子,她都可能当场吓死过去。 越往里面越冷,气温骤降,可是她竟然还没走到尽头,也不知道这密道会通往何处。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突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像死老鼠的味道,令她感到不适。 她停下了脚步,缓了缓紧绷的神经,给自己提了提气,这才重新迈开脚步。 又再走了一会儿,远远地,她终于看见丝微的亮光,心里一喜,以为走到了出口。 靠近一看,原来是一道紧闭的铁门,亮光是从铁门的门缝里透出来的。 走到此处,那股恶心的味道极为浓烈,好像是尸体腐烂的恶臭,应该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她把耳朵靠在生锈的铁门上,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 铁门没有上锁,她伸手一拉,铁门瞬间被打开了。 就在她打开铁门的瞬间,里面立即发出“呜呜噎噎”的声响,好像人声,紧接而来的,是一股恶臭夺门而出。 当她看见铁门内的情形时,顿时目瞪口呆,惊慌地张大了眼睛和嘴巴,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铁门内,幽暗的烛光下,几十个人躺在地上。 他们的双眼,已经被剜去,只剩两个眼眶,整张脸都是血,凝结之后又腐烂在脸上,恐怖到了极点。 他们嘴巴已经说不出话来,听到铁门被打开的声响,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眼前的这些人,如同阴曹地府来的鬼魅,浑身是血,面目狰狞,披头散发,叫人一眼能吓晕过去。 每个人都被捆绑着,有些人已经昏迷不醒,有些人还有点意识,就这么胡乱地挤在这间阴冷潮湿的密室里。 看他们的衣着,都是上等的绫罗绸缎,只是有些人已经破损严重,有些人依然崭新如故。看样子,他们在不同的时间里先后被关进了这里。 如果她想的没错的话,这些就是最近失踪的那些许氏的党羽。 宋祁玉果然没有立即杀了他们,他一定是想等上元节来临,才一起结束他们的性命。 她知道宋祁玉可怕,可是难以想象是今日这种情形。 他的手段极其残忍,这些人已经不再是人了,而像是牲畜一样,被囚禁在这里。 有些人已不堪折磨,一头撞死在石墙边上,血四处迸溅,到处暗红可怖。 整个密室,都弥漫着一股尸臭味,又夹杂着血腥味,恶臭在无尽地蔓延。 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范围,她就是想象,也难以想象到这么残酷可怕的一幕。 小赵一直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发抖,她浑身乏力,惶惶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阵恶心想吐。 她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下唇渐渐地沁出了血。 密室里感觉外面突然没有了动静,刚才张牙舞爪的人,渐渐冷静了下来。 小赵吓得瑟瑟发抖,此刻她六神无主,魂飞魄散。她面对不了眼前的一切,无力地紧闭着双眼。 这里比十八层地狱还可怕,令人感到心悸不已。 她想逃离这里,可是她现在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手按在地上,一片湿漉漉的感觉,顿时寒意刺骨。她鼓起勇气睁开眼,在烛光下将手抬起来一看,她的手掌沾满了暗红的血。 她看着满手的血,不由地大喘着气。 “冷静点,冷静点。” 她知道自己得尽快离开这儿,要是被发现的话,她的下场也会同他们一样。 一阵挣扎,过了半晌,身上渐渐恢复力气,她扶着墙缓缓起身,起来的那一刻,她将门一推,门立刻阖上了。 生锈的铁门发出声响,里面又是一阵可怕的呜呜声。 小赵再也顾不得里面的动静,忍着胃里的翻腾,一路扶着墙,缓缓地走出来。 她的双腿发麻,渐渐使上力气之后,想走快一点。谁知胃里又一阵恶心,一下子吐了起来。 刚才的那一幕在脑海中翻腾,她现在的鼻腔里,似乎还弥漫着那一股恶臭,叫人难受到了极点。 她缓了一下,吐完之后忽然觉得身体一松,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密道。 当她看见阳光的瞬间,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 密道深处,那些许氏的党羽,被关在永不见天日的密室里,被剜去眼睛割去舌头,静待死亡的来临。 他们如牲畜一般任人宰割,视野所及,是一滩又一滩暗红色的血,让她感到十分恐怖恶心,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早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站在阳光底下,大喘着气,看着浑身狼狈、双手沾血的自己,渐渐清醒了过来。 小赵用下衣襟擦了擦手里的血,血迹已干,她只好用地上的泥土和自己的双手,将双手的血全部盖住。 她匆匆忙忙翻墙回来,慌慌张张地回到别院,立刻洗了澡,换了衣服,把身上的衣物都烧掉。 等做完一切,她依然觉得无比可怕,寒颤不已,脑袋昏昏沉沉,浑身难受。 小赵身体控制不住地发寒发抖,额上一直冒冷汗,精神渐渐恍惚。 就这样,她高烧不已,一连病了好几天,一直浑浑噩噩地做着噩梦…… 第44章 杀机 · 宋祁玉于洛阳道设伏, 杀敌数百,大获全胜。 果然不出宋祁玉所料,许氏一族的党羽早就蠢蠢欲动, 听闻他前往皇陵,已经按捺不住,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洛阳道上围剿他。 洛阳道树林荫庇, 是个极佳的埋伏地点,又是前往皇陵的必经之路, 在此处杀他最好不过。 宋祁玉早就料到如此,他这一招请君入瓮,来个瓮中捉鳖, 胜局已定。 三天后, 宋祁玉于书房内品茶,高斩从外头回来, 默默地递上一封信笺。 这封信笺里, 悉数记着洛阳道出现的相关杀手身份背景,以及幕后主使。 宋祁玉翻看信笺,一个个姓名刻入脑中, 里头大多数的人, 都已经出现在他的小册子上。 翻到最后,出现几个新名字。 果不其然,许氏党羽众多,尚有漏网之鱼。他不过略施小计, 竟又引出这么多人。 “王爷, 从刺客身上, 查到方、司两家,司家……” 高斩看着宋祁玉, 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殷都司家的大公子司晋,早些年曾与安庆候家的大公子交好,俩人书信来往频繁……” 宋祁玉一言不发地听着高斩回话,目光沉沉地盯着信笺上“司晋”二字,脑海中已经思绪万千。 “早些年曾与安庆候家的大公子交好……” 宋祁玉反复琢磨着高斩的话,突然心思一沉。 想必许氏党羽司晋不仅与赵子义交好,与整个赵家的关系都不一般,赵子衿果然是许氏派来的细作。 难怪赵子衿最近种种举动极为反常,他终于找到答案。 宋祁玉想到此处,眉头渐沉,但他的脸上不见一丝愠怒,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茶杯,缓缓地闭上双眼。 等高斩话音一落,只听得“啪”的一声沉闷的声响,宋祁玉手中的茶杯已被捏碎。 碎裂的瓷片割伤宋祁玉的掌心,血一滴滴地落下来,他却丝毫不顾。 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案上,缓缓地晕开,如同刚刚盛放的腊梅,娇艳又惹眼。 宋祁玉恍然未觉,他怔怔地望着手上的血,只是眉头微微一皱,脸上不见半点痛苦,却隐隐地生出几分黯然。 高斩心下一惊,匆忙寻药,一回头,却见他已经夺门而出。 高斩深知大事不妙,匆匆地追出来。 果不出他所料,宋祁玉径直往别院来。 院子里,式微正在洒扫庭院,见宋祁玉突然而至,立刻行礼。 宋祁玉脸上杀气十足,二话不说夺走她手上带水的瓢,径直闪进屋里,眨眼的功夫,已经到赵子衿的床榻前。 宋祁玉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前,一旁的似锦不由地吓一跳。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宋祁玉瓢里的冷水已经泼向躺在床榻上虚弱无比的赵子衿。 时值寒冬腊月,这一瓢凉水径直刺入肌骨,面对突然而来的强烈刺激,让高烧几天不退的小赵,在浑浑噩噩之中,缓缓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她眉头紧皱,脑袋依然昏昏沉沉,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小赵已经迷迷糊糊地过三天,她浑身难受,不断发烧,一直不见好转。似锦给她喂药,她每次都悉数吐出来。 三天下来,她粒米未进,已经形容消瘦,脸色如纸一般苍白,虚弱不堪地躺在床上,有时神志不清。 “赵子衿,你用不着装死。” 宋祁玉上前,正欲掀开她的被子,似锦不知道宋祁玉为什么突然大发雷霆,惶恐不安地拦在他面前。 “王爷,我家小姐是真的病。”似锦的眼底充满惊恐,惊慌失措地说,“您若有什么事,等小姐她病好些再问她,好不好。” 宋祁玉沉着脸,将似锦轻轻一推,似锦仆倒在地,额头撞在墙上,她脑袋一阵眩晕,只觉一股热流缓缓往下,余光中瞥见一抹鲜红的颜色,格外刺眼。 似锦顾不上头破血流,冲上来跪在宋祁玉面前。 “王爷,求您饶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病入膏肓,求您饶她一命。” 似锦的眼泪刹那间掉下来,和着脸颊上的血,在脸上迅速洇开,留下一片可怖的痕迹。 这几日赵子衿经历病魇折磨,面临生死,似锦日夜守在床榻前,心底早已万念俱灰,悲痛欲绝。 她死死地抓着宋祁玉,倘若宋祁玉真要对她家小姐动手,她也不准备活。 似锦纠缠不休,宋祁玉正要踢开她,此时高斩赶到,立刻跪下去。 “王爷息怒,此事有待查明真相,未见得与王妃有关。” “阿七,这话你自己信吗?”宋祁玉目光狠厉,沉声问,“你告诉我,她是如何得知洛阳道的事?” 高斩紧拧着眉头,一时语塞,脸色黯然。 赵子衿在婉和先皇后冥寿之日急忙找回林沛,这件事确实疑点重重。高斩话一出口,的确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更别提宋祁玉。 宋祁玉推开似锦,喝道:“滚出去!” 高斩心里暗暗松口气,连忙扶起似锦。似锦不肯走,他点她身上的穴道,她立刻晕倒在怀。 高斩带着似锦出去,屋外的门缓缓地被掩上,连同屋里的日光也被挡出去。此时偌大的寝殿,鸦雀无声,黯然沉寂。 宋祁玉眉头紧拧,目光紧紧地锁在面色苍白的赵子衿身上,脑中思绪一阵翻腾。 他一向杀伐果断,不论对她疑不疑心,他大可一剑杀她,可是如今竟然处处对她心慈手软。 司晋一事,宋祁玉心中已断定与赵子衿脱不干系。他想杀她,可是他刚刚发现自己竟然下不手。不然单凭手无缚鸡之力的似锦,又怎么拦得他? 他此刻面对着她,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打从一开始,他就对她格外网开一面。倘若不是如此,她赵子衿早就死上百回。 宋祁玉攥紧拳头,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可是这痛却不及他心上半分。 他发现司晋与赵子义结交一事,方才心中盛怒,他怒的不是他们是许氏一族党羽,怒的是自己竟然差点中赵子衿的美人计。 那夜大雪,她在永清殿阶前对他说的话,他依然记得十分清楚,此时那些话又一字一字地浮现在脑中,宛如一把尖刀一样,刺痛他的心。 晋阳城之变以后,血海深仇,令他的心已经冰冷僵硬,他原以为再也不会为任何事难受,不曾想此刻竟然这般可笑。 这一切,不过是赵子衿的逢场作戏,他竟然差点轻信她。 不愧是赵问頫养出来的好女儿,他一直小看她这个侯府三小姐。 赵子衿看上去天真善良,可亲可爱,实际上胸有韬略,城府极深。 这一点他不是早就知道? 可他竟然为一个赵子衿,方才那样气急败坏,方寸大乱。 没想到他宋祁玉也有这么一天,会落得如此下场。 思及此处,宋祁玉笑起来,笑容苦涩,面目狰狞,眼底尽藏杀机。 顷刻之间,他已经想好如何对付赵子衿,方才心底思绪翻腾,喧嚣无比,如今只剩一片死寂,眼底再无光彩。 寝殿内安静极,他此刻心中情绪尽去,索性在她床榻旁坐下来。 小赵的脑袋晕晕沉沉,耳畔传来屋里的一阵吵闹声,于迷迷糊糊之中渐渐清醒,她挣扎着撑开眼皮,慢慢地认出眼前的人。 她突然看见宋祁玉坐在她面前,他脸上神色诡异,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一下子想起那天在密道里所见情形,心中一悸,眼睛里立刻充满惊恐的神色。 宋祁玉见她清醒,嘴角浮着嘲讽的笑容,眼底的神色仍是无比死寂。 “怎么,本王令你害怕吗?” 他嘴角噙着可怕的笑容,伸手帮她掖掖被子。冰凉的手顺着被子,缓缓地从她的脖颈往上,最后落在她皲裂苍白的唇上面。 “看样子你真的病得不轻啊?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死之啊?”宋祁玉冷哼一声,笑着说,“赵子衿啊赵子衿,我终于想明白你为什么要自寻短见,没有完成任务,你自知死路一条是不是?” 宋祁玉抚着她苍白的唇,想起她的所作所为,嘴角的笑意更深。 祭拜婉和先皇后一事,宋祁玉早几日已提前在府上放出风声。 赵子衿冒着大雪想回去探亲,无非想借由侯府,将消息传出去。 可是她在途中突发意外,失足落入洞穴,阴差阳错地回到晋王府,她手中掌握的关于他的消息便没法传达出去。 许氏一族对待没用的棋子,向来会杀人灭口。任务失败,她自知难以苟活,于是打算自尽。只是那一晚恰巧让他撞见,他救她一命。 司晋是许氏党羽,要不是知道司晋与赵子义结交,他还一直想不明白赵子衿为什么回来之后突然想自寻短见。 许氏一族把控朝廷多年,朝堂之上,除阎阁老,早已无完璧之人。想当初,他竟然天真地以为,赵问頫南征北战多年,不问朝堂,不会与许氏一族有牵扯,他果然轻敌。 原来她赵家,全都是许氏埋在地底下的种子,要等春风来临,才会从土里钻出来。 他只觉得自己可笑,竟然还救她。 “你现在可以说,你从谁的口中得知洛阳道的事。”他俯身附在她的耳畔,声音幽幽地传出来,“是赵子义?司晋?还是许太后?” 宋祁玉的目光紧盯着赵子衿,眼神如刀,一寸一寸地剜在她身上。 他在洛阳道遇袭,此事赵子衿显然知道,不然她不会为林沛的安全,匆匆地派式微把林沛带回来。 这事他和高斩都知道,唯一的解释,赵子衿是通过那些想刺杀他的人得知真相。 不管赵子衿是从司晋还是别人身上得知消息,这些都证明她与许氏一族脱不干系,这便解开宋祁玉连日以来心中的疑惑。 他之前一直想不通赵子衿为什么要自尽,也想不通她为什么一定要在洛阳道之前寻林沛回来,所有一切问题,在赵子衿身份暴露之后,迎刃而解。 小赵脑袋昏昏沉沉,不清楚宋祁玉想要什么答案,但她知道,宋祁玉想杀她。宋祁玉没有让她一死之,只是不想便宜她。 她此刻无力辩解,有些事她也没法辩解,只是苍白的唇上生出一丝笑意。 小赵的声音弱弱地传出来:“赵家从来与许太后毫无牵扯。” “你以为本王还会信你吗?” “王爷您信过我吗?” 她的声音虚无缥缈,轻飘飘地夹碎在空气里。 宋祁玉不答,目光仍沉沉地落在她脸上。 “王爷,你若想杀我,就动手吧。” “你赵子衿倒有些骨气,不过本王不会让你那么早死。本王会让你先看看赵子义怎么死的,再看看赵问頫又是怎么死的,最后才轮到你。” 宋祁玉仍笑着,笑声凄厉,令人感到无比恐惧。 小赵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已经回想起宋祁玉洛阳道遇袭之后发生的事。 宋祁玉在那些刺客当中,发现司晋的真实身份,司晋是许太后的人。又因为司晋与赵子义结交,他准备开始对赵家痛下杀手。 一切都按照漫画的剧情发生…… 小赵清楚一切的始末,她原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想办法应对,结果没想到因为看见密道里的惨状,精神上受极大的刺激,回来后一病不起,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三天。 她此刻也别无他法,仍嘴硬地说:“王爷,留我一命,您就不怕我杀您吗?” 宋祁玉冷哼一声,眼神里尽是嘲讽。 “就凭你?这世上想让本王死的人多去,不差你一人。”他顺手捏起她的嘴,笑着说道,“阿衿,你要快点好起来,我有场好戏,准备让你瞧瞧。” 宋祁玉冰凉的指尖熨帖着她的脸,寒气透骨。说完,他大笑起来,起身走出去,笑声在安静空荡荡的寝殿内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宋祁玉刚才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低沉,似有几分温度,但眼神却充满狠戾,让人顿生寒意。 小赵清楚宋祁玉准备做什么,他以司晋的名义,去书一封,骗赵子义回京。 倘若赵子义不是许太后的人,他戍守边关要塞,却擅离职守,死罪一条。 若他是许太后的人,许太后不会因为他擅离职守降罪于他,不过宋祁玉早就在城郊设伏,暗中安排死士刺杀赵子义。 只要赵子义回来,他横竖都是一死。 这件事就是宋祁玉口中所说的好事,他想让赵子衿亲眼看着她大哥死去。 不过小赵已经知道结果,赵子义忠于职守,并没有回京,宋祁玉的计划没有成功。 赵子义确实与司晋有过一些书信往来,但是俩人从未商议过朝堂之事。他们私交虽密,却只是纯粹的朋友。 而赵府上下,也与许氏一族没有半点干系。 可是眼下宋祁玉并不知道这些,她的漫画剧情便是如此,宋祁玉误会赵子衿,赵子衿因此吃尽苦头。 小赵心里无奈一笑,这都是她自己活该,是她让漫画里的赵子衿过得如此痛苦,现在她是自作孽不可活。 原来真的有现世报,她在漫画里祸害赵子衿,现在一切都落在她自己头上。 第45章 打赌 · 小赵因为宋祁玉来了这么一遭, 整个人渐渐清醒了过来。 她不能任由自己这么病下去了,不然只会坐以待毙。 她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打破如今赵子衿所处的被动的局面, 不然以后任由宋祁玉宰割,有她苦日子了。 小赵心思一沉,她现在这副病痨子, 也没有办法和宋祁玉谈什么条件,得赶快恢复健康才是。 安静的寝殿内, 她的思绪翻飞。转瞬之间,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次她借用一吻,让漫画发生了定格, 定格以后, 漫画的时间线会往前推动一些日子,她现在正是利用这个的好时机。 小赵伸手摸出了那把冰凉的匕首, 犹豫半天, 她仍下不去手。 她瞥了一眼窗外,立刻挣扎着下床。 小赵忍着身体的难受,一路艰难前行, 终于来到了花园。 她面色苍白地站在花园的池塘边, 目光怔怔地望着泛起一片白色雾气的池塘。 冬天里的池塘水,一定格外的冷吧。 可是眼下,她迫不及待地想让漫画发生定格,就必须突然做出不符合漫画剧情发展的行为来。 以赵子衿软弱的个性, 她绝不可能敢跳下这片寒凉无比的池塘里。 小赵僵僵地站着, 目光决然地望着这一片碧绿的池塘。刚才来的路, 她身体已经耗尽力气,此时哪怕一阵风, 都可能让她倒下去。 寒风呼呼地扫过花园里的一草一木,侵袭她虚弱的身体,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一袭白色的衣衫,在风中轻轻摆动,几分落寞,几分苍凉。 她缓缓地闭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纵身一跃。 “未完待续”又出现了…… * 小赵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别院的床榻,外头天色已黑。 她感觉身的疲惫一扫而空,心里忽然一喜。 赵子衿这个漫画体质绝了,她竟然真的忽然之间病就痊愈了。 她欣喜地望着周围的一切,现在终于可以轻轻松松地去找宋祁玉了。 她刚跳下床,似锦从外头端了参汤进来,见她醒来,脸顿时绽开笑容。 小赵瞥见似锦额头的伤,心疼地抱了抱她。 “似锦,额头还疼不疼?” “小姐,不疼。” “你这伤有几天了?” “四天了,小姐,怎么了?” “没事。”她揉了揉似锦的小脑袋,说,“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小姐,你去哪?”似锦紧张地追了出来,“那你把参汤喝了再去,等会儿凉了不好。” 小赵望见似锦渴盼的眼神,立刻走出来,端起参汤一口猛灌,忽然被烫得一下子全吐了出来。 似锦吓了一跳,慌忙抽出锦帕给她擦了擦嘴。 小赵无奈地笑了起来,耐着性子吹了吹气,紧接着一饮而尽。 “似锦,你给我备点夜宵,我等会儿回来吃。” 小赵一边说一边兴冲冲地跑了出去,似锦见她终于恢复了精神,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尽管小赵已经走远,但似锦还是提高了嗓门,欢快地应了声“好”。 * 永清殿内,宋祁玉正在书房翻阅信函,底下奴才捧了几样小巧精致的糕点进来。 宋祁玉瞥了一眼奴才手那翡翠碟子,面五颜六色的糕点令人赏心悦目。可他的目光却是一沉,问:“这是什么?” “回禀王爷,这是厨房今晚为王爷做的特色糕点。有翠玉豆糕、豆沙糕、栗子糕……” 宋祁玉一听到“栗子糕”三个字,便打断奴才的回话。 “拿下去!” “王爷,知道您不爱甜的,这……” 他长袖一挥,将手中的信函摔了出去。 他厉声道:“本王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奴才身体一抖,慌忙跪了下去。 “王爷恕罪。” 一旁的高斩沉着脸看着一切,一直闷不吭声。 宋祁玉皱着眉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栗子糕面。 “以后晋王府里,再也不许做栗子糕。” 奴才跪伏于地,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心底却不知道因什么事触怒了宋祁玉,不由地将目光投向了高斩。 高斩只是摇头,示意他出去。 奴才退出去后,宋祁玉起身,带剑便要出门。 “王爷,您又要去练剑吗?” 刚才一直一言不发的高斩终于开口了,将宋祁玉拦在了门前。 最近宋祁玉白天练剑,晚也练剑,整个人好像着了魔。 高斩知他有心事,又不好明说,只好一直陪着他练。他从来没有见过宋祁玉如此,这么任由他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才开口阻拦。 宋祁玉目光投向外头,月光明晃晃地落在院子里,整座院子显得澄澈空灵,映入他的眼中,却有些空洞。 “你要拦我?” “属下不敢。”高斩望着案一堆信函,说道,“王爷,您如果这会儿去练剑,这些信函定要到了深夜才能处理完,而您天一亮又去练剑,连日以来如此,阿七担心您身体吃不消。” 宋祁玉神色一缓,淡淡说道:“我没事。” 举事在即,他不想让一些不必要的事萦绕心头,只好用练剑消遣。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脑袋里的某些思绪一直挥之不去。好像得出去练几个时辰,让自己筋疲力尽,这样他才能好受些。 他的目光转向院中的梅树,神色变得有些黯然。这几日风大,院中的红梅被狂风扫落,只有零星的几朵仍挂在树枝,显得孤独落寞。 他此刻的内心,也如同这挂在枝的红梅,彷徨无依。 “王爷,有句话,阿七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祁玉的眉头渐渐紧拧,他清楚高斩想说什么,眼神变得十分决然。 “既然不当讲,那就别讲。” 他将手里的剑丢给高斩,转身走回案前。 高斩顿了顿,说:“王爷,阿七斗胆。经过这几日的调查,赵府下,阿七查不到蛛丝马迹。咱们,是不是误会……” “住嘴!”宋祁玉的眉头越蹙越深,沉声道,“那只能说赵问頫是只老狐狸,藏得深而已。” “可是……” “本王宁可错杀所有,绝不会错放一人。” “王爷,如若以后证明王妃清白,您还会如此吗?” 高斩清楚,赵子衿是宋祁玉最近的心疾,近日以来,他心事重重,有些反常,皆因司晋一事而起。 宋祁玉当局者迷,而高斩只想帮他解开心结。 高斩的话,宋祁玉没有立时回答。烛光在他眼前幽幽一闪,他的目光落在烛台,他怔怔看着烛泪缓缓下沉凝固,心底竟一时找不到答案。 “会——” 他的声音低低地传出来,短短一字,却夹杂着无尽的落寞。 高斩还想劝他,见底下的侍卫来报,便收回了话。 “王爷,王妃求见。” “不见。” 高斩神色一沉,本想偷偷让他通传,可是无意中对宋祁玉的视线,心中一凛,只好作罢。 原以为就此打发了赵子衿,却不曾想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赵闯了进来,高斩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嘴角噙起了笑容,而宋祁玉——却拧紧了眉头。 “王爷,您为何不肯见我?” 小赵冲进了书房,宋祁玉此时背对着她,沉静地立于案前。 高斩冲她使了使眼色,小赵不解。 她喘了口气,正色道:“王爷,前几日病中,没法向王爷细说我们赵家之事。今日特地来向王爷解释,王爷听完信与不信,都听凭您发落。” 高斩原先有些担心赵子衿的安危,使眼色让她千万别莽撞。不过现在,已经用不着她担心了。 这晋王府的王妃,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且不说她翅膀硬,敢闯入永清殿。就是在宋祁玉面前,她不卑不亢的态度,也实在令人折服。 “王爷,赵家世代簪缨,倾力黼黻皇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父亲戎马一生,为官正直磊落,品性刚正不阿,在外声名远播。前些年,许太后意图垂帘听政,父亲自知时局已定,不肯与许氏一族为伍,故而远离朝堂,于西都立府。” “我赵家乃名门世族,高风峻节,从不做蝇营狗苟之事,岂肯曲意逢迎那些鼠辈宵小之人。我以赵家祖世世代代起誓,赵家与许氏一族,没有任何牵扯。” 她继续说,“王爷,父亲无意于与皇室沾亲带故,是王爷您三书六礼,将我娶进了晋王府,不是我处心积虑,意图不轨地来到您身边。” 她说得句句在理,极为从容镇定,这一番话令人振聋发聩,让人无法辩驳。 她的话音一落,书房顿时陷入了沉静之中。 烛光幽幽地落入宋祁玉的眼底,他脑中思绪如潮,沉寂了半晌,宋祁玉才缓缓开口。 “本王不信你。” “王爷,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宋祁玉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盯在赵子衿身,眼底产生了一丝的疑虑。 “您告诉我,您准备怎么对付我兄长。” 这件事小赵心里清楚,只是她必须装作不知情,得从宋祁玉的口中得知才行,免得他又起疑心。 宋祁玉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声音沉沉地传出来。 “说到底,你还是担心本王对付赵子义。本王也不怕你知道,再过几天,赵子义便会回京,到时候,你到城郊帮他收尸吧。” 宋祁玉几日前已经修书一封,快马加鞭地送去给赵子义,准备赚赵子义回京。 小赵嘴角也浮起笑容,说:“王爷,那咱们就拿此事赌一赌,我赌我的兄长,一定不会回来。” “王爷,兄长如若没有回京,便足以证明兄长的忠心。如果我赢了,阿衿不为别的,一片丹心想助王爷成大业,只愿王爷永不相疑。” “如果我输了……黄泉路,阿衿再向王爷请罪。” “本王为何要与你赌?” 宋祁玉心底疑窦丛生,可是眼底却起了一丝玩味,他直勾勾地盯着赵子衿,眼前这个聪明的女人,倒有点意思。 小赵目光迎向宋祁玉,镇定地说道:“我知道,这场赌注,就算王爷赢了,也毫无益处。可是对于我来说,这或许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请王爷赐给我一次机会。” 按照目前的形势,她只能与宋祁玉谈判,先打消他的疑心,才能做进一步的打算。 “如若本王不答应呢?” 小赵心底一沉,知道宋祁玉没有那么容易说服。 “王爷您会答应的。” 宋祁玉听见她这么回答,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瞬间掩去。小赵迎着他幽邃的目光,笑意渐深。 “阿衿不才,有点小聪明。王爷留着我,说不定以后能派得用场。” 小赵清楚宋祁玉要什么样的人,不是赵子衿这种软弱善良的,而是有胆识,有魄力又聪明的,而她现在恰恰如此。 眼下面对宋祁玉,她只能见机行事,步步为营,赌一赌。 “好,本王就给你这么一次机会,到时候让你死个明白。” 小赵心底暗暗地松了口气,立刻谢恩退下。 高斩刚刚心里为赵子衿捏了一把冷汗,此时脸豁然开朗,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宋祁玉竟然答应了。 “王爷,您为何答应她?” “你心里难道不是希望本王答应她吗?”宋祁玉将目光投向赵子衿远去的身影,嘴角浮起一丝玩味,“本王倒想看看,她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高斩的目光也一齐投向那个蹦蹦跳跳远去的身影,脸露出欣慰之色。 此夜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大地,远处那个身影,似乎携着一身清辉,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第46章 温馨 · 小赵开开心心地从永清殿回来, 与似锦吃了夜宵,便睡下了。 这一夜,她做了许多奇怪的梦。 “唔——” 夜里,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中,突然被一条麻绳紧紧地勒住了脖子,立刻呼吸困难, 濒临绝境。 她一直拼命地挣扎,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 都逃不开对方的压制。 眼前一片模糊,一阵混乱之中,耳畔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各种奇怪的声音夹杂在一起, 她一直害怕地挣扎着。 “小姐,小姐……” 小赵被似锦摇了几下, 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原来刚刚只是一场噩梦, 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此刻她的额头已经汗涔涔。 她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她昨天才刚从宋祁玉那儿回来,以为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 竟然做起了乱七八糟的梦, 此刻脑袋有些昏昏涨涨。 梦里有个人用麻绳勒住了她的脖子,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那葱白如玉的手,好像是个女人。 幸好她不会做未卜先知的梦, 不然这也太可怕了。 小赵叹了气, 这大概是宋祁玉连日以来给的“惊喜”, 她现在就连做梦也梦见这些古怪的事。 小赵的心平静了下来,此刻听见外面风雨呼号, 大风吹刮着窗棂,院子里一阵又一阵地噼啪作响。 此时风雨大作,原来刚才梦中的那一阵喧嚣,是外面的雨声,伴随偶尔几声响雷,传入耳中。 倏地,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阴沉沉的天顿时骤亮了一下,顷刻间又恢复了原状。檐下的雨又急又密,恍然如千军万马一样,气势奔腾,急急地打在阶前。 似锦被突然而现的闪电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用双手捂住小赵的耳朵,神色紧张地等待雷声的到来。 似锦明明那么怕打雷,却一心只顾着她。 小赵脸上浮起笑容,伸出温暖的双手,也帮似锦捂住耳朵。她粉嫩可爱的脸,瞬间绽出笑容来。 她们互相遮着对方的耳朵,举止有点怪异,不由地相视一笑。 屋内昏暗,似锦一大早就掌了灯。烛光映在她们身上,似乎在她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恬静温暖的光,到处泛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温馨,早就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此时高斩收了伞进来,他刚走进来几步,忽然瞧见眼前的画面,脸上神色一滞,立即默默地转了身。 他刚要出去,小赵已经瞧见他,连忙将他喊住。 “参见王妃,属下方才在院中没瞧见通传的婢女,便自己进来了,属下冒犯了。” 小赵瞧高斩浑身不自在的模样,也不知道他脑子里胡乱想什么,不由一笑。 “阿七,你找我?” “哦,我寻小沛。我在校场没找到他,刚刚去了他那屋,没瞧见人,所以想来问问王妃。” 似锦连忙答道:“他一大早找宋先生练字去了。” “原来如此,谢过似锦姑娘。” 似锦小脸一红,羞答答地答道:“不客气。” 似锦的眼神偷偷地瞧着高斩,脸上喜形于色,回答时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她心中的欢喜一点都藏不住,脸上的笑容像刚盛放的花,娇艳欲滴又羞赧。 她的一切都落入小赵眼中,小赵心想,高斩不过只是回了一句稀松平常的客套话,也至于她开心成这样? 小赵了解似锦的心思,但高斩这块木头,他压根没瞧似锦一眼。 “王妃,属下告退。” 外面狂风骤雨,倏地吹落屋顶的瓦片,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混沌地埋在雨声里。 小赵看着外头的大雨,连忙嘱咐道:“阿七,雨这么大,就别让林沛去练剑了。” 高斩先是微微一怔,尔后面无表情地点头。 “王妃您恐怕是误会了,属下来寻小沛,有其他事情相告。再说了,不是属下逼着小沛习武练剑,是他逼着属下教他。” 他望了一眼外头的瓢泼大雨,眼前的雨帘遮挡了视线,视野所及,迷蒙一片,看不清院外的事物,但他脸上却露出淡淡的自豪之色。 高斩继续说道:“您有所不知,小沛就喜欢在这种日子练射箭,他的箭如今已经能穿过这茫茫雨雾,准确地击中目标。” 小赵听完心中暗暗赞叹,林沛的箭术出神入化,果然平时下了不少的工夫。小小年纪如此勤奋刻苦,将来必成大器。 高斩忽然想起一事,唇角微微地弯了起来。 “前些日子,他更勤加练习。追问之下,原来他心里盼着去围猎场打鼬鼠,想用鼬鼠毛给王妃您做支狼毫。难怪那一阵子小沛总是问我,他何时能跟着王爷外出打猎,怎么才能打到鼬鼠。” 高斩嘴角的笑意更深,淡淡地说:“殊不知,这狼毫府上多了去,用不着他费这番心思。” 小赵听完高斩的话,心里感到无比欣慰,她果然没有白疼林沛,他心中一直还惦记着这件事。 “王妃没有吩咐的话,属下告退了。” 高斩走了出去,小赵默默地看着似锦,似锦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高斩,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目光如注,念念不舍。 小赵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说,“似锦,你要不要去送送伞?” 似锦无奈地叹息道:“高护卫今日带了伞。” 似锦的话音刚落,忽然意识到被她家小姐打了趣,羞愤地喊道:“小姐,你怎么能这样笑话我!” 她顿时涨红了脸,害羞地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颊。 小赵笑盈盈地看着似锦,心想她们家白菜养大了,她能找个好人家卖了,就是不知道高斩何时能开窍。 她和似锦开着玩笑,忽然想起好些天没有写日记了。 “似锦,今天是什么日子?” 上次她回去探亲,她把那本日记本揣在兜里,打算在山上随便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扔了。后来她跌入洞穴里,也不知道那个本子丢在了哪里。 如今她换了一个小册子,记录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她病了几日,之后通过定格恢复健康,也不知道过了几天。昨晚一醒来马上去见了宋祁玉,这些日子都没有记录。 “小姐,今天冬至。”似锦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塞进她手里,“小姐,这是我特地给你做的香囊,我拿去拜过佛祖菩萨的,祝你长命百岁,福寿双全。” 香囊握在小赵的手中,尚带着似锦怀中的温暖。难怪她刚才就闻到一阵香味,似锦一拿出来,香气便浓烈地萦绕在鼻息之间,花香沁人心脾。 小赵拿着香囊,左瞧瞧右瞧瞧,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奇怪的东西,隐隐约约能看见桃子的形状。至于其他的,小赵一个都认不出来。 对于似锦的女红,小赵实在难以苟同。 “似锦,你绣的是什么啊?” “蝙蝠啊,你看,这个是翅膀,看不出来吗?这两个是寿桃,好看吧,寓意福寿双全。” 小赵看着似锦一脸自信的模样,忍俊不禁。 她的目光落在香囊上,听似锦提到“福寿双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今天冬至,是宋祁玉的生辰,只是从晋阳城之变以后,宋祁玉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今日晋王府内,也毫无喜庆的氛围。想必前来祝贺的人,都被拒之门外了。 小赵略微一沉思,她最近正准备攻略宋祁玉,各种计策都要用上,今天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她立即吩咐似锦道:“似锦,磨墨。” 小赵立刻来到案前,摊开宣纸,开始画画。 似锦不明所以,按照她的吩咐办事。 似锦在旁边伺候了两个时辰,亲眼看着她一笔一画地将宋祁玉的画像画了出来。 似锦看得目瞪口呆,赞叹道:“啊小姐,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画功了得!这王爷的画像,形神兼具,惟妙惟肖,恍惚间还以为王爷进了画里。” 小赵暗暗一笑,进画里的不是宋祁玉,而是她,悲催的她要和这画中人斗智斗勇。 小赵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的画作,她已经画了无数遍宋祁玉,没想到现在连用毛笔也可以画得这么出神入化,心底实在佩服自己。 “可是小姐——”似锦眼神里充满了疑惑,问,“您为什么给王爷作画?” 宋祁玉处处想要她的性命,这一点似锦全看在眼里,她想不通她家小姐为什么还这么用心对待他。 “似锦,我们要以德报怨。”小赵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说不定哪一天王爷会被我感动,到时候咱们不就有好日子过了?” 似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论她家小姐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 小赵说完苦涩一笑,她要是能逃脱赵子衿的命运,她才懒得理会宋祁玉。不过眼下,为求生计,她不得不委屈一下自己。 而且,她要做的事情不止这些,再过几天,她还有一场苦肉计等着宋祁玉。 像宋祁玉这么疯批的人,在他底下谋生,她大概三十六计得全都用上。 小赵病愈之后所做的事情,除了算计宋祁玉,与他周旋,虎口谋生,就再也没有别的目的了。 第47章 作画 · 宋祁玉在书房中, 于烛光下反反复复地看着手中碎掉一大半的昆山白玉。 这昆山白玉是他八岁生辰之时,母后送给他的礼物,他日日佩戴, 从不离身。 后来晋阳城之变,这块玉佩被剑击碎,一大半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仅剩他手里的这小半块。 他反复地摩挲着这块白玉,温润冰凉的玉石, 渐渐有了些温度。 这块玉色泽上乘,通体莹白,晶莹剔透, 在烛光之下更熠熠生辉。这么多年过去, 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白玉了。 今天是他的生辰,往年这个时候, 母后总是和他一起用晚膳。 如今, 承欢膝下,已然成为他的一场梦了。 宋祁玉在烛光下盯着这块昆山白玉发呆,如今在这种日子里, 他只能借这块残损的玉怀念溘然长逝的人。他想起儿时与母后在宫里的生活, 眼神里竟然有点怅惘。 半晌,高斩敲了敲书房的门,推门而入。 他用红漆木盘端着米饭和饺子,来到宋祁玉面前。 每年这个时候, 冬至入夜时, 高斩总是如此, 特别讲究地用红漆木盘端着食物来给他。 “王爷,该吃饭了。” 宋祁玉摇头, 心中想着一些事,目光黯淡,一点胃口也没有。 “王爷,您要做什么事,忘了吗?” 宋祁玉惊讶地瞥了高斩一眼,高斩的目光无比诚恳真切,极力暗示,宋祁玉忽然想起来了。 宋祁玉在身上找了找,他平日里不带银两,竟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好一会儿,他终于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碎银子,丢在了红漆木盘上。 高斩眼神里充满欣慰,默默地收下了。 这是冬至的礼俗,高斩年年如此。可宋祁玉并不在乎这些习俗,迫于无奈,只好敷衍应付他一下。 高斩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讨几个银子,只是自古以来便有这个礼俗,底下的人给主子送吃食,主子赏银子给他们,这么做是祈求主子金紫银青,达官显贵,福气满堂。 宋祁玉并不在乎这些,只是觉得高斩也像常人一样俗气,偏信这些琐碎冗杂之事。 “王爷,祝您……” “阿七。”宋祁玉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知道,我不兴这些。” 宋祁玉不要什么长寿与福气,他不在乎生死,福禄对他来说不重要。他现如今只一心期盼上元节的到来,心中除了此事,别无所求。 高斩察觉宋祁玉的落寞,待要开口,此时宋戴竹兴冲冲地端着四色糕点进了屋。 “王爷王爷,冬至吃了我这糕点,祝您吉星高照,高枕无忧,高……” “贪财。” 高斩清了清嗓子,一脸嫌弃地看着宋戴竹阿谀谄媚的模样。 “怎么,就许你送,不许我送啊?” 宋祁玉没有提前准备银两,此刻他书房里再无多余的银子,高斩眉头一沉,只好将宋祁玉刚给的银子从怀中摸出来,默默地搁置桌上。 宋祁玉见状,把银子给了宋戴竹,算是走了一遍礼俗,从了他们的心意。 “阿七,晚点再给你。” “王爷不必了,属下只是想尽一份心意,并不是见钱眼开之人。” “你……”宋戴竹瞪大了眼睛,怒指高斩,“高斩,你话里有话骂谁呢?” 高斩尚未回应他,底下侍卫通传,说赵子衿在殿外等候。 宋戴竹一笑,指着高斩的鼻子说道:“好哇,原来你指桑骂槐,竟敢非议王妃!” 高斩皱紧了眉头,默默地瞥了一眼外头端着食物朝书房大步流星走来的赵子衿,不由地叹了气。 他没有妄议赵子衿,从始至终,他说见钱眼开的人只有宋戴竹。只是宋戴竹反应极快,瞬间话锋一转,他就落入了圈套中。 他提了提手中的剑,挑眉说道:“怎么,要我手中的剑来告诉你,我有没有妄议王妃?” “你!欺人太甚!” 宋戴竹一下子就慌了,高斩几年前曾用剑打掉他的一颗牙齿,他心里一直有阴影,连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 他们俩闹不起来,一个爱诡辩,却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一个不爱说话,只用武力解决问题。宋戴竹无可奈何,每次只能屈从于高斩的利剑。 他们俩要都是武林高手的话,估计得天天上房揭瓦。 宋祁玉并不理会,心全都在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上面。 小赵端着酒和下酒菜过来,和和气气地给宋祁玉行了礼。今日冬至,又恰逢宋祁玉生辰,是个阿谀谄媚的好日子。 “王爷,时值冬至,如此好时辰,我温了些酒,备了点下酒菜,咱们一起小酌几杯吧。” 宋祁玉沉着眉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未作答复。 宋戴竹与高斩见赵子衿如此热情,面面相觑,高斩目光往下,落在他手里的碎银子上。 宋戴竹刚想藏起来,忽然瞥见高斩默默地摊开掌心,眼神威逼着他。 宋戴竹眉头紧蹙,眼见到手的钱飞了,心里难受,不情不愿地将手中的银子放在高斩的掌心里。 见宋戴竹今夜如此识趣,高斩唇角一抿,于是将手里的银子默默地放置案前。 宋祁玉清楚高斩的暗示,今夜来者是客,按照惯例,每个人都得发一点小银子。 只是他从来不管这些俗礼,宋戴竹来也就罢了,他配合着摆摆样子,至于赵子衿,他才懒得理会。 高斩见宋祁玉不为所动,不由地清了清嗓子。 宋祁玉只好抬手,无奈地将案前的银子放进了赵子衿的木盘里。 “你回吧。” 小赵见宋祁玉此举,微微一诧,说道:“王爷,我不是来要银子的,我就想让你尝尝我做的这些小菜。” 小赵担心宋祁玉打发她走,又连忙说道:“今天就算是黄金千两,若是不能让王爷尝上几口,我是不会就这么离开永清殿的。” 宋祁玉嘴角微微一扯,目光缓缓上移,注视着她,唇边起了一丝笑意。 “黄金千两?这世上会有这种愚蠢之人吗?想让你离开永清殿,那还不容易。打残了,撵出去不就得了。” 宋戴竹听了这话,瞠目结舌,默默地瞧了高斩一眼。 高斩拱手说道:“王爷王妃,那属下先告退了。” 高斩冲宋戴竹使了使眼色,宋戴竹没打算走,被他强行拖了出去。 小赵的视线对上宋祁玉略带阴狠的目光,顿时呼吸一滞,心中暗自咒骂宋祁玉,嘴角却浮着谄媚的笑容。 她现在不得不拿出杀手锏来了,于是从袖子里取出她刚刚所作的画。 “王爷,今日是您的生辰,我送您份礼物,您撵不撵我,看完这画,再做打算。” 小赵一脸笑盈盈,为了讨宋祁玉欢心,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活得如此奴颜婢膝。 面对宋祁玉,她实在是煞费苦心,于是先打了预防针。 “王爷,这是我的一番心意,王爷您可以不喜欢,可千万别动怒。” 宋祁玉冷冷地垂着眸,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直默不作声。 小赵把画像在宋祁玉面前摊开,宋祁玉的目光落在画上,神色稍变。 他的目光久久地凝在画作上,他人仿佛在画中,栩栩如生,与真人别无二致。 他的目光转向手中的昆山白玉,问:“这是你亲手画的?” 小赵点头,咧开嘴笑着说:“王爷,您可喜欢?” 宋祁玉没有回答,目光仍停在画作上。 半晌,他问道:“你……你帮本王画个物件。” 他将手中残碎的白玉摆在桌前,问:“你能照着我说的,画出另一半吗?” 这些年,宋祁玉一直想复刻这块白玉,找了好些厉害的画师画另外一半,画出来的都令他不满意。 他这块白玉上面,刻着仙鹤与老松,老松遒劲繁茂,仙鹤灵动精巧,仙鹤伴着老松,栩栩如生,可是如今全都少了一半。 “阿衿愿意一试。” 想当初,她画这仙鹤的羽毛和松树叶,用细笔勾画出来,根根分明,花了好几天的工夫。 也不知道用毛笔的效果如何,只能试试看。 宋祁玉从案前起身,让出位置,歪了歪脑袋,示意她坐下。 “现在?” 宋祁玉面无表情地点头,小赵尴尬一笑,说:“王爷,能不能吃完再画?” “画完再吃。” “可是兴许几个时辰都画不完,这要画下去,天亮了都不一定画得完?” “你要能画,才许你继续画下去。” 宋祁玉对她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之前他找了那么多画功了得的画师,都不能使这松鹤如他心中所想那般形神兼具。区区一个赵子衿,她又能有多大的能耐? 小赵晚饭没吃,有点饿了。此时只好硬着头皮坐下,她拿起白玉仔细地琢磨了起来,这块美玉,通体莹白,竟然比她当时画出来的还要漂亮。 她开始起笔,宋祁玉站在一旁盯着她画。 屋内一时陷入沉静,只有融融的烛光映着他们姣好的面庞,在地上投出两道身影。他们一站一坐,一时之间,时光仿佛停驻,恍然间让人以为岁月静好。 院子里,高斩正在值夜,宋戴竹刚从茅房出来,路过院子,看见书房窗上的身影,不由地停了下来。 他拍了拍高斩,感叹道:“你看,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王妃如胶似漆,情深甚笃。” 高斩眉头一沉,死死盯着宋戴竹的手。 “你手放哪里?” 宋戴竹目光盯着窗户,窗户两道身影,看上去十分恩爱。他刚刚拍了拍高斩,注意力全被窗上的影子吸引,手还放在他胸前忘了收回。 此刻高斩心中不悦,自己默默地退了一步。 宋戴竹回头一笑,说道:“拘谨什么?快看,是不是有点举案齐眉的样子啊?王爷和王妃若能真的如此,一定羡煞旁人。” 宋戴竹最近对赵子衿一反常态,高斩紧拧着眉头盯着他,不知道他何时对赵子衿放下戒心了。 宋戴竹看得出神,高斩的目光也不由地投向窗户,窗上的身影,确实看上去情投意合,恩爱有加。 于是俩人默默站在院子,竟不知不觉地一起盯着窗户发呆。 * 小赵按照宋祁玉所说,一点一点地勾画仙鹤的羽毛线条。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她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瞥了一眼案前的几碟小菜,虽然已经凉了,但依然勾动她的味蕾。她刚才温好的酒,在这样的寒夜里,已然冰冷。 小赵心里想,要是能暖暖地喝上一杯,那该有多好啊。 她眼巴巴地望着宋祁玉,宋祁玉手握书卷,一直旁若无人地在一旁看书,十分安静。 “王爷,咱们能先吃饭吗?” “先画。” 宋祁玉仍是一脸淡漠,他惜字如金,言简意赅地回了二字。 冬夜里到处天寒地冻,她画得久,指尖有些僵硬冰凉,没有那么灵活,她只好搓了搓自己的手。 虽然屋内生着火,此时正焰焰地烧着,但她依然觉得有点冷。 她浑身活络了几下,又聚精会神地画画。 不知何时,她忽然感觉到一阵暖意,这才发现书房里多摆了一盆炭火。 小赵望着熊熊燃烧的炭火,精神渐渐萎靡,开始出现幻觉。 摆在她面前的是各种山珍海味,她不由地咽了咽口水,正准备大快朵颐之时,忽然被宋祁玉的声音惊醒。 “有点意。” 宋祁玉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她身旁,目光盯着她的画,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她不知道自己画了多久,已经有点灵魂出窍了。 “王爷,我能吃点东西了吗?” 宋祁玉缓缓地抬起眼皮,见她哭丧的脸,默默地点了点头。 看见宋祁玉点头,她差点喜极而泣,立刻伸出了手,眼见着马上要摸到鸭腿了,宋祁玉却霎时疾如闪电地出手,她的手一下子被他用书挡住了。 “凉了,我命人准备……” “不碍事,我不挑。”她已经快饿昏过去了,可怜巴巴地望着鸭腿,说道,“换了有点浪费,我得让鸭腿死得其所。” 奴才们听了吩咐已经进屋,默不作声地将食物撤了出去。小赵眼睁睁地看着食物落空,一脸委屈。 残忍!宋祁玉太残忍了!哪怕先让她吃一口也行啊! 她暗暗地嘀咕了一句:“此仇不报非君子。” “你说什么?” 她立刻怂怂地摇摇头,嘴角扯出了个苦涩的笑,说道:“王爷您太体贴了。” 小赵说完,心里暗自叹气,感觉人生陷入了绝望。 宋祁玉并不理会她的溜须拍马,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画上面,像是在索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师从何处?” 他瞧赵子衿,不仅画功了得,十分精湛,而且运筹帷幄,自有一番城府,自是与一般闺阁中的女子不同。 她的身份处处是疑点,可是他竟然都查不出任何端倪。 小赵知道宋祁玉又开始试探她了,和他在一起,实在是费脑子,因为有时候一不小心,就分分钟掉进他的陷阱里。 “从小喜欢胡乱作画,后来自己勤学苦练,便如此了。” 宋祁玉扫了她一眼,心底隐约觉得她没有说实话,只不过他不再追问了。 不一会儿,奴才们重新上了酒和菜,小赵一门心便在美食上了。 宋祁玉也同她一起坐下来,只不过他还没动手,她竟自己先吃了起来。 宋祁玉微微一哂,心下疑窦丛生,坐在他眼前的人,真的是世家小姐吗?未免也太不拘小节了。 此时狼吞虎咽的她,眼神是那样天真无邪。可是平日里的她,又城府极深。相处日久,他竟越发摸不透她。 “王爷,你吃啊。” 小赵实在是饿坏了,吃得嘴巴鼓鼓的。她不说话还好,边说边把肉咽下去,不由地呛了起来。 “没人和你抢,不用着急。” 她笑道:“饿坏了,王爷您见笑了。” 她平时的吃相挺好的,只不过今晚晚饭没吃,一直连着画了几个时辰,此时更深露重,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上这些了。 宋祁玉拿起碗筷,陪她吃上几口。 小赵见他动筷,笑嘻嘻地说:“王爷,以后您的生辰,我会一直陪着您,每年冬至,我们就现在这样一起吃饭,多好呀……” 小赵心口不一,说着一些违心的话哄宋祁玉,她才不想一直待在这个鬼地方,倘若以后有机会,她肯定毫不犹豫地逃离这里。 宋祁玉听了她的话神色一顿,目光落在她的笑靥上。此刻她脸上的笑容天真烂漫,冲着她这样一张纯真的笑脸,他一时竟有些怅惘,便匆匆地移开目光。 往后生辰?每年冬至? 他从未想过这些,这兴许是他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 往年这个时候,他总是一个人独自待着,四下里无尽的沉寂围裹着他。然而今夜,此刻她像只小麻雀一样,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些好听的话,竟令他有些不习惯。 他不习惯今日的一切,不习惯此刻内心突然油然而生的一丝丝喜悦,不习惯眼前令人不解的她。 然而他心里竟突然起了一丝贪念,忽然想贪求往后的日子。 那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宋祁玉察觉出自己的异常,立即收回了神,倏地一下子丢了筷子。 “王爷,这些您不合胃口吗?”小赵笑了笑说,“那咱们喝酒吧,我给您温酒,冬天喝一喝这酒暖暖身。” 她对待宋祁玉极为殷勤,把奸佞小人的那一套阿谀谄媚都拿出来了,使尽浑身解数想哄宋祁玉开心。 她刚想把酒放上茶炉,宋祁玉伸手拦住了她。 “夜已深,别喝了。” “难得和王爷您一起吃饭,咱们就小酌几杯吧。”小赵狡黠一笑,“难道说,王爷您不会喝酒,怕了?” 漫画里的宋祁玉滴酒不沾,一喝就醉。但在外人面前,他装作很会喝酒的样子,实则每次遇到饮宴场合,他都把酒偷偷倒掉。 而她——酒量极好。有时候晚上画漫画的时候,喜欢自己小酌几杯,尽兴的时候,晕晕乎乎地画着漫画,偶尔反而更有创意。 今晚她这个酒鬼,就要来套路套路宋祁玉了。 宋祁玉一醉,等会儿就不会逼着她继续画画,酒足饭饱她可以先回去睡个好觉,明天再继续。 宋祁玉听她这么问,不甘示弱,默默地松开了手,任凭她温酒。 酒放在红色的小茶炉上慢慢地温着,不断地散发着酒香,弥漫整个书房。 她的手放在茶炉上烘烤,掌心暖烘烘的,暖意透入肌骨,一直洇上了脸颊,她的脸因此红彤彤一片。 宋祁玉与她相对而坐,沉寂地望着她,略微失神。 酒温得差不多了,小赵准备给宋祁玉斟酒,手刚碰上酒壶,指尖一烫,瞬间收回,匆忙地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她有点局促可爱的样子,全都落入宋祁玉的眼中,他的嘴角竟不自觉地噙着笑意。 他拿了汗巾盖在酒壶的柄上,这才取下了滚烫的酒壶,为她倒了酒。 “王爷,您请。” 小赵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一心一意想让他喝酒。 宋祁玉盯着酒杯,杯中酒色清透,泛着淡淡的香气,面对这精心酿制的琼浆玉露,他竟如临大敌,正襟危坐了起来。 “王爷,很好喝,您不妨试一试。”小赵笑着继续说,“不过您可别弄虚作假,实打实喝下去才行。” 宋祁玉眉头渐沉,瞳孔微缩,目光里带着疑虑,投向了她。 小赵自知失言,连忙解释道:“从前兄长与我喝酒,总是弄虚作假糊弄我,我怕王爷您也这样。” 宋祁玉不会喝酒,此事只有高斩和宋戴竹知道,他们不可能对她提及这件事。她差点自爆,幸好圆了过去,暗自松了口气。 在宋祁玉面前说话,还真提心吊胆,心力交瘁,她知道得太多,有时候无意中挖坑自己跳了下去。 她自己先喝了口,酒气辣喉,瞬间在嘴里绽放酒香,刺激味蕾。暖暖的一杯下肚,实在舒服。 “好喝!”她脸上笑吟吟,说,“王爷,该你了。” 宋祁玉迫于无奈,只好轻轻地抿了一口,便将酒杯放下了。 劝宋祁玉喝酒实在太难了,他这么喝下去,一杯酒能喝上一整晚。 “王爷,单喝酒没劲儿,不如咱们划拳吧,谁输了谁喝一杯。” 宋祁玉皱着眉看她挽起衣袖,实在有点像野丫头。 “你这些都是和谁学的?” “兄长呀。” 她现在撒谎都不用打草稿,直接让赵子义背锅。 “王爷,来吧。” 宋祁玉没有伸手,眼眸微垂,悄无声息地舒了口气。 书房很安静,宋祁玉的声音忽然沉沉地响起,绽放在安静的夜里。 “你处心积虑地想灌醉我,到底想做什么?” 宋祁玉抬眸的瞬间,眼神如刀,威严赫赫,目光一寸一寸地胁迫着她。 小赵心里一惊,原来宋祁玉早就洞悉一切,却耐着性子,看她像跳梁小丑一样做戏。 小赵叹气,套路失败。 她故作镇定地说:“不喝就不喝,王爷您想什么呢?” “不喝了?那作画去。” 小赵目瞪口呆地盯着宋祁玉,他已缓缓起身,嘴角一抹诡异的笑容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小赵心底一沉,原来刚才宋祁玉说那句话居然是吓唬她的,她竟被反套路了!! 她目光狠狠地盯着宋祁玉的后背,心底暗暗咒骂他。宋祁玉好像后背长了眼睛似的,倏地一扭头,她瞬间变脸,笑容浮现,乖乖地起来画画。 小赵画了一整夜,恍恍惚惚之中听到了鸡鸣声。 宋祁玉这块白玉上的纹路,需要一笔一画细致地描摹,每一次都必须全神贯注,一夜下来,她已经精疲力尽。 不知不觉中,她渐渐打起了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下巴突然触及一丝凉意,她瞬间醒了过来。 此时她瞥见宋祁玉匆匆地收回了手,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烛光在他面前闪动,他的眼睛,似乎不怎么自在地眨了眨。 小赵睡眼惺忪,一脸疑惑地看着有些反常的宋祁玉。 刚才她打盹的时候,隐约感觉好像有一只手接住了她的下巴,手上带着凉意,她才突然惊醒。 那难道不是宋祁玉的手吗?还是她的错觉?为什么她感觉宋祁玉的神色有点不对劲? “王爷,您……” 宋祁玉打断她的话,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焦躁。 “我是防你毛笔弄脏了画作,别无他意。” 原来刚才果真是宋祁玉捧着她的下巴,她才没有摔下去。 小赵心中暗自庆幸,默默点头,她也没有说他有别的意,他这么着急解释做什么? 她瞧了瞧案牍,她不知何时早早地将毛笔收好,她一脸不解地望着宋祁玉,他怎么突然撒起谎来了? 小赵没有仔细想,目光被案上的蜡烛吸引。蜡烛燃烧了一夜,已经快烧完了,烛泪堆满了烛台,如她一般,肝脑涂地了一夜。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身体竟然有点虚。以前画画熬夜是常有的事,她一直是熬夜冠军,今天不过是熬了个大夜,竟然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她疲惫地将手抵在案上撑起脑袋,盯着快烧完的蜡烛怔怔出神。此时屋里格外冷清安静,整座院子也静到了极处。 外头的天渐渐亮了起来,天色将晓,一缕光刚刚刺破云层,落在永清殿的绿瓦上,瓦上反射着莹亮的光,阳光就这么寂静地在绿瓦上一缕缕铺开。 宋祁玉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清晨响起,说:“你先回吧,今天本王有事,你明晚回来接着画。” 宋祁玉跟着一起熬了一夜,却依然神采十足。 小赵的脑袋昏昏涨涨,一脸无神地问:“王爷,我能带回去画吗?” “不能。” 宋祁玉简洁地丢了句话,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小赵刚起身,一不小心撞落了案上的茶杯。茶杯落地,瞬间碎了一地,清脆的声音响在寂静的清晨里。 她一脸懊恼,只好蹲下去捡碎片。 她睡眠不足精神有点恍惚,一不小心让锋利的瓷片割伤了手。 碎片只是在手指上剌开了一道很小的口子,但鲜血立即冒了出来。 她望着手指上的伤口更加疲惫懊恼,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门口一道身影。 宋祁玉不知道何时站在那里,大概是听见了动静折回来的,此时目光正紧紧地锁在她身上。 小赵心底一沉,这茶杯是前些年回纥进贡的上等器物,十分贵重,宋祁玉怕不是要发落她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声音便沉沉地响起。 “起来。” 小赵心下一慌,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王爷,我不是故意摔了你的茶杯,我……” “起来!” 他的声音更沉,似乎隐隐带着怒气,只是从脸上看不出愠色。 她不知道宋祁玉打算怎么处治她,她只好按照他说的,识相地缓缓站了起来。 宋祁玉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眼底夹杂着一丝不明的情绪。 “奴才们会收拾,你为何偏偏自己动手?” 小赵心里一怔,原来宋祁玉毫不在意她打碎茶杯的事,反倒在乎起她的伤。 他说这话,是怀疑她别有用心,还是担心她了?他开始知道怜香惜玉了? 她将目光投向他,宋祁玉却移开了视线。 下一秒,小赵立刻被宋祁玉紧接而来的话打碎了幻想。 “你若伤了手,又怎么作画?” 原来他不是担心她,而是担心他的画完成不了。 她气鼓鼓地回了句:“王爷请放心,我右手没事。” “你好自为之!” 宋祁玉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又走了出去,底下的奴才便立刻进来收拾。 小赵脸上怨气十足,默默地叹了气,慢悠悠地走出永清殿。 她如今除了身体上的疲惫,心底还有诸多的不满。画那块玉也不急于这么一两天内完成,宋祁玉之前说要折磨她,应该就是故意借这类事情对付她。 她想了一路,心想明晚又该被宋祁玉折腾了,脸色惨淡。 谁叫她无事献殷勤,她的苦肉计还没有上演,就已经要为了那幅画牺牲了。 小赵知道宋祁玉今天要去忙什么,大后天有“贵客”登临,他已秘密收到消息,此刻正进行着周密的布置。 宋祁玉要给“贵客”唱出好戏,她也要借此给他唱一出苦肉计。 按照漫画后续的发展,她已经想好怎么应付宋祁玉了,但愿中途不要出现什么岔子。 小赵一路回来都在琢磨宋祁玉的事,忽然听见似锦清亮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小姐,您终于回来啦。” 小赵终于回到了别院,一大清早,奴婢们都已经开始干活了。 大家都知道她去了永清殿,一夜未归,底下的谣言早就传开了—— 昨夜冬至,又恰逢宋祁玉生辰,如此良辰美景,她们王爷又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之时,免不了一番云雨。 小赵已经瞧见她们异样的神色,并不理会。 “小姐,您看上去有些憔悴,是不是王爷又欺负您了?” 小赵眼角的余光落在奴婢们身上,她们虽然在干活,可心全在她身上。个个耳朵竖得老高,全都在偷听她说什么。 她狡黠一笑,故意对似锦说:“昨日被王爷折腾了一夜,我乏了。” 似锦听不懂她话里的含义,满眼心疼。 然而有些年长的婢女,听了小赵的话突然瞳孔放大,脸上显得无比惊讶。 这些吃瓜群众丰富的神色变化,全落入了小赵的眼中,她心底不禁暗暗一笑。 小赵无所谓传什么谣言,倘若赵子衿和宋祁玉恩爱的消息传出去,反倒对她有利。 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却暗暗地为这谣言推波助澜,偷偷地为这把火淋上了些油,让它烧得更旺一点。 因为自打赵子衿入晋王府以来,就久居于别院之中。底下的人知道她不受宠,明面上不敢对她做什么,可常常在私底下使绊子,她倒是没什么,就是似锦为此受了不少委屈。 只不过这些委屈似锦都默默藏在心底,从来都不告诉她。 可怜的赵子衿在赵府被当作不祥之人也就算了,如今连晋王府上的这些奴婢们,都敢对她冷眼相待,小赵早想帮赵子衿坐实这晋王妃的名分。 如今借着这一场东风,她要让这把火越烧越旺,好让似锦抬得起头来,这样也就没人敢欺负她了。 说起欺负,最可恨的还是宋祁玉。 宋祁玉肯定是故意让她一直画下去,借此折磨她。她累了一整夜,好像被掏空了身体,心底对宋祁玉产生了无数的怨念。 她越想越气,回来路上一直在琢磨如何“回报”他,早已想到了报复他的办法。 “似锦,你那里可有缝衣服的针线?你找来给我,线要长一点。” “小姐你想做什么?我来做。” 小赵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这件事似锦帮不了她,她要自己去完成。 她已经累坏了,这件事等她休息完再做。于是小赵不等似锦拿回针线,便倒下呼呼大睡了。 * 晚上,宋祁玉和高斩、宋戴竹从外头回来。刚刚外面下了一阵雨,他们纵马疾归,却也淋了一身。 底下的奴才拿了衣服准备为宋祁玉更衣,却发现衣服出了点问题,又匆匆命人回去取了另外一件。 回来之时,他们面有难色,宋戴竹见他们磨磨蹭蹭,在门口将他们拦下。 “怎么回事?” “回宋先生,王爷这衣服的袖口,不知为何,全都被缝了起来。” 宋戴竹抓起衣服一看,两只袖子全都被缝上,针脚凌乱不堪。 “谁这么胆大妄为,竟敢戏弄王爷!今日谁来过永清殿?你们现在去查清楚,将一干人等带回来!” “罢了。” 宋祁玉此时在屋内品茶,听到外头的声音,气定神闲地应了一声。 宋戴竹怒气冲冲地回了屋,说道:“王爷,此事不能就此作罢,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此人胆大包天,一定得好好治罪,不然您颜面何存!” 宋祁玉闻了闻茶香,慢腾腾地啜了口茶,懒懒地抬眸瞥了一眼气极的宋戴竹。 他缓缓地说道:“除了她,没人有这个胆子!” 宋祁玉想起她上次剪了小酒身上的毛,这次又缝了他的衣服,心想她倒挺会耍性子。 他如今一门心全在迎“贵客”一事上,懒得与她计较这些,让奴才们把线都拆了。 宋戴竹一脸疑惑地盯着毫不在意的宋祁玉,他不知道是何人所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然而太岁——竟然还如此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不仅不怒,脸上似乎还有一丝的笑意,让他觉得很诡异。 宋戴竹还要说上几句,却突然被高斩捂住了嘴,整个人被他拖了出去。 宋戴竹又惊又怒,瞪大了双眼盯着高斩,怒吼道:“高斩,你又想做什么!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宋先生,凭你那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是何人所为?” 高斩倚剑立在院子里,脸上微微一晒。 宋戴竹忽然恍然大悟,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难怪王爷如此纵容!” “王爷的私事,不容我们操心。走吧,咱去看看戏楼布置得如何了。” “好啊。” 宋戴竹正欲伸手搭高斩的肩膀,忽然对上了他的目光,手顿时一僵,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僵住。 高斩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他瞬间被高斩的眼神杀退,只好默默地收回了手。 宋戴竹心里暗暗地叹了气,只好安分守己地与高斩一前一后地前往戏楼。 第48章 血染 · 小赵又画了一整晚, 终于将宋祁玉白玉上的鹤松一笔一笔地画完了。 大功告成,总算可以交差了,她心里松了口气, 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此刻夜已经很深了,蜡烛都已烧了一半,宋祁玉不见踪影, 一夜未归。 她正准备回去,忽然听到院子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十分密集。 她靠在窗边往外瞧了一眼,永清殿加强了守卫,看样子宋祁玉为了迎接明天的“贵客”, 做足了准备。 “王妃, 王爷吩咐,请您就此歇息, 今日不必回别院了。” 她的脚刚迈出书房, 一个护卫便匆匆上前拦住了她,小赵只好默默地回了书房。 她昨天睡得好,此刻心里想着明天的事, 竟毫无睡意。 明晚有人夜闯晋王府, 宋祁玉早就做好了布防。那些人冲着密道里被关押的人而去,可是最后全都无功而返,没有一个活着走出这晋王府。 今晚宋祁玉将所有的护卫都调派守在永清殿中,而他的那些死士, 全在后院静候敌人的来临。 大敌当前, 宋祁玉成竹在胸, 明日他将在戏楼里听戏,任由外面刀光剑影, 而他一人气定神闲地饮茶看戏,仿佛外头的打打杀杀,与他毫无牵扯。 小赵想着明晚血淋淋的画面,愈发没有睡意。 以她的经验来看,她画出来的分镜,远不及现实来得真实恐怖,现实往往更加残酷。 漫画里的一道道血痕,不过是她用红色的颜料勾勒出来的,然而在这里,那是一滴又一滴的鲜血,一条又一条人命。 明日血染晋王府的情形,令她不敢细想下去。 窗户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此时一股寒风夺窗而入,让原本有些凉意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坐在卧榻上,裹紧了锦被,透过窗户,望着走廊上的灯笼发呆。 灯笼里暖黄的亮光映照在廊下,在地上投下光晕,与屋内的烛光相映成趣,让寒冷的冬夜有了一丝温度。 距离天亮不过两个时辰了,这场厮杀一触即发,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寂静的寒夜里,从守卫鼻腔呼出的白雾里,似乎带着无尽的肃穆与苍凉。 不知不觉中,小赵陷入了昏睡。 夜里好像有人点了熏香,她一直呼呼大睡,直到傍晚才醒了过来。 她脑袋睡得昏昏涨涨,一醒来恍惚不知何时,只觉得院子里沉寂到了极点。 缓了几秒,她才想起今天要发生的事,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 书房门口,护卫们倚剑,将她拦住。 “王爷在哪?是不是去戏楼听戏去了?我要陪他一起。” “禀王妃,王爷吩咐,他回来之前,您不能踏出书房半步。” 小赵眉头紧蹙,她要是再不去,恐怕就要错过那些夜闯王府的人了。 只要天一黑,他们就会出现。 机不可失,如果她没有及时出现,又怎么上演她的苦肉计,又怎么显示自己的忠心,又怎么博得宋祁玉的信任? 在这个漫画里,没有人斗得过宋祁玉,小赵明知那些人的下场,她如今只是想借这个时机搞事情,让宋祁玉放下对她的戒心。 “不然你们替我向王爷通传一声,说我想见他。” “王妃恕罪。” 护卫们神情肃然,冷漠地将门重新关上。 小赵回来打开了书房的窗户,窗外也有人把守,看来硬闯也闯不得。 她着急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无计可施,又重新开了门。 “那你们替我传一下子高斩,这总行了吧?” “这……”护卫面有难色,说道,“王妃,今日府上不同于寻常,还请王妃多担待。” 她正是因为知道不同于寻常,这才急着要到宋祁玉身边去,不然她这么汲汲营营做什么。 小赵气极,回屋抽了宋祁玉在枕头底下的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们去不去?不然,我今日就自尽于此。” 小赵没有开玩笑,锋利的匕首缓缓地剌开她的脖子,血一点一点地沁了出来。 “王妃您息怒,属下这就去禀报高大人。” 见护卫匆匆去找高斩,小赵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死不了,顶多发生定格,错过这次机会罢了。 可是刚才匕首剌开肌肤,刀口在自己身上,如今疼得厉害。 她以后想死的话,也得找种死得痛快的办法才行,不然这个过程太痛苦了。 不一会儿,高斩匆匆赶回别院。 “阿七,带我去戏楼见王爷。” “王妃——今日非同小可,属下难以从命,您在此……” 小赵眸光一沉,又将匕首掏了出来,如刚才一般,抵在白皙的脖子上。 “让我去还是不去?” “王妃,这都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您是聪明人,今日永清殿里的守卫森严,想必您也能猜出一二。” “我不管,我要去听戏。王爷若是怪罪,我一人承担。” 她今日就做个无理取闹纨绔的晋王妃,看高斩能拿她怎么样。 她把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按,高斩只好皱着眉点了头。 “那走吧。” 见高斩答应,她心下一喜,刚收了匕首,谁知下一秒高斩立刻出手,眨眼之间,疾如闪电般地从她手中夺走了匕首。 “王妃,阿七得罪了。” 他正打算命人绑了她,小赵连连退了几步。 “你若是如此,我立刻咬舌自尽。” 高斩见赵子衿不像和他开玩笑,此时他进退两难,面有难色。 虽然戏楼里的机关已经全部布置妥当,万无一失,夜袭晋王府的人伤不了宋祁玉一分一毫,但是让赵子衿出了这永清殿,一切都说不准了。 眼下大敌当前,他擅离职守,得尽快回去。 此时高斩骑虎难下,思虑再三,赵子衿此刻性命要紧,他只好答应了。 小赵随着高斩来到戏楼,远远地就听到伶人唱戏的声音。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此处,戏楼上的黑匾用漆金篆书写了四个字——雅俗共赏,笔力遒劲,恢弘气派。 高斩让她进了大戏楼,叮嘱她不能随意触碰任何东西。 宋祁玉正悠闲地听着戏,突然瞥见赵子衿,眸光一沉。 “你来做什么?” “我想看戏,别怪罪阿七,是我逼他的。” 高斩默不吭声地站在一旁,脸上有歉意,目光却警惕地投向四周。 戏楼里灯火通明,然而戏楼之外,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看戏?”宋祁玉缓缓地啜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戏倒是挺精彩的,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胆子看下去。” 小赵知道宋祁玉话里的深意,他一语双关,心不在焉地玩着手上的玉扳指。 她嘴角微微一扯,问:“王爷,现在唱的是哪一出?” “《杀狗记》。” 小赵坐了下来,面上波澜不惊,但心中微微一怔。 宋祁玉今晚不仅要看《杀狗记》,他还要大开杀戒,杀尽许氏一族的走狗。 他一直低头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阴鸷又狠厉,叫人不寒而栗。 月色融融,沉寂地笼罩着整座晋王府。 夜里寒气逼人,月光落在暗沉沉的晋王府中,也多了几分清寒与冷寂。 “雅俗共赏”匾额底下明晃晃的烛光,与绿瓦上的清辉,在静谧的冬夜里蛰伏。 戏楼上热闹纷呈,伶人卖力地唱着曲儿,声音有力地穿过安静的夜空,直抵人心。 除戏楼之外,其余地方皆噤若寒蝉。 此番热闹与这黑沉沉的夜格格不入,处处隐藏着几丝可畏的杀机。 宋祁玉本是垂眸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手上的玉扳指,指尖的动作忽然一滞。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几道黑色的身影,落在了刚谢幕的戏台之上。 他们手持利剑,悄无声息地迅速朝观戏台而来。 移动速度如闪电般迅速,小小的黑影刹那间便快到面前。 小赵心里一紧,不由地正襟危坐,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 她想,反正她也死不了,在这些人将利剑刺向宋祁玉的瞬间,她替他挡在身前,来个美救英雄,为宋祁玉上演个苦肉计,借此博得他的些许信任。 她今晚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心里已经鼓足了勇气。 但见身旁的宋祁玉,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高手来到面前,却岿然不动,嘴角竟然还噙着一丝可怕的笑意。 他仍气定神闲地饮茶,对那些黑影熟视无睹,身上透着一股赫赫威严。 就在那些黑影落在观戏台的瞬间,只听得“噼——噼——”一阵密密麻麻的声音,顷刻间无数枝箭冲他们射去。 一时之间,那些高手为了挡箭,迅速挥动手中的长剑抵御。戏楼上的箭十分密集,从不同的方向发出,纵使他们有十双手,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应对这数箭齐发。 箭一波一波地从机关里射出,眼前的黑影一道又一道地倒下。 小赵看得目瞪口呆,宋祁玉早有万全的准备,压根轮不到她出手。 “王妃,这场戏好看吗?” 宋祁玉闻见了血腥味,此时眸光带着诡谲的杀机,嘴角的笑意愈发可怖森然。 也许,他正感受着杀人的快乐。 因为此时不仅戏楼上血雨腥风,晋王府的后院,那些准备营救密道里的人正落入宋祁玉的圈套中,宋祁玉的死士静候已久,此刻恐怕已血流成河了。 许氏一族这些年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细作,宋祁玉韬光养晦多年,也将自己的耳目慢慢地埋进了许氏党羽的周围。此次他们动身营救之事,宋祁玉已于几天前收到了密函。 今夜他看这场戏,诱敌深入罢了。 那些落在观戏台上的黑衣人,已经悉数被杀。可就在此时,底下喧闹无比,一片刀光剑影。 看来还未结束,杀手一波又一波地出现了。 小赵知道机会来了,冠冕堂皇地说道:“王爷,别怕,我保护你。” 她立马跳到宋祁玉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原本噙着笑的宋祁玉,笑意渐渐隐了下去,却不由地蹙起了眉头。 “你保护我?今晚你自寻死路,恐怕你自身难保!” 小赵被宋祁玉一激,鼓起勇气,从那些倒下的黑衣人手中抽出了剑,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学过几招的。” 宋祁玉瞥了一眼戏台底下的一片血光,心情大好。 “你倒是有点长进。”他眸光一沉,说,“不过你若遇到危险,我不会救你。” 他话音刚落,底下飞上来俩人,长剑直指宋祁玉。小赵就在宋祁玉面前,眼见着剑光一闪,她心底害怕,还是闭上眼睛,准备受他们一剑。 谁知宋祁玉立刻将她拦腰一抱,瞬间闪到一旁。宋祁玉的动作十分迅疾,他身手矫健敏捷,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握住她手中的长剑,朝对方刺去。 小赵闭着眼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像个玩偶一样,被宋祁玉拉来扯去,手上被迫紧握长剑,长剑交锋,震得她的手阵阵酸疼。 此刻高斩已经仗剑上前,干脆利落地解决了黑衣人。眼见着又有人准备翻身上来,高斩纵身一跃,独自一人守在门口,一阵厮杀。 不过几秒钟,小赵的脑袋已经晕头转向,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又重新落回宋祁玉怀中。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只见眼前又倒下了俩人。 宋祁玉凑上前来,认真地盯着她,眼底起了一丝玩味。 他伸手漫不经心地抚了抚她有些飞扬的鬓发,缓缓地将她手中的长剑取下。 “别让血脏了你的手。” 宋祁玉的声音沉沉地传了出来,此时他离她很近,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面对这样一张狠戾阴冷的脸,她心里不由地怔忪不安了起来,急急将目光投向别处。 戏台之下依然不断地传来打斗声,然而她与宋祁玉这里,却沉寂到了极点。 可是越是这样沉寂,她心里越是不安。她此刻在宋祁玉的怀中,他的眼神威逼着她,叫她手足无措,慌乱不已。 想必宋祁玉已经察觉她的用心了,她还是太天真了,她想象中的苦肉计,应该是替他挡上一剑,博得他同情与信任,而不是像刚刚那样被他当剑使。 想套路宋祁玉,实在比登天还难。 “别动!” 宋祁玉话音一落,便从她发上拔出玉簪,她如瀑的长发顷刻间倾泻而下,在寒风中扬了起来。 宋祁玉连眼睛都没从她身上移开,瞬息之间出手往高斩的方向而去,玉簪瞬间钉入杀手眉心,那人便立刻倒了下去。 小赵愣愣地眨了眨双眼,怔怔地望着宋祁玉出神。他的眼眸宛如一汪深潭,凄清幽邃,此刻却似乎起了一丝暖意,是那样魅惑,叫人捉摸不透。 不知为何,她心跳得剧烈。不是因为周围的杀机,而是因为宋祁玉刚才眼底一闪而过的暖意。 打斗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高斩回来,剑上浸着血,滴了一路。 “王爷,已全部拿下。” “严刑拷打,如若不肯开口,便杖杀,不留活口。” 高斩应声而下,立即吩咐下去,处理戏台下遍地的尸体。 整个晋王府,终于又平静了下来。清冷的月光笼罩着大地,映着地上缓缓流淌的鲜血,眼前一片红紫色,苍凉又死寂。 宋祁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眼眸比月光还要清寒。 他附在她耳畔低低地说道:“本王的王妃,该看下一场戏了。” 说完,他放声长笑,笑声响彻在整个寂静的黑夜里,令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杀狗记》为元末明初出现的著名南戏,但本文架空的时代背景很空,有时候放飞到唐代以前,作者文盲,敬请见谅。 第49章 套路 · 小赵被高斩派人送回了永清殿, 夜里永清殿的守卫一一撤去,小赵只听得一阵极轻微的窸窸窣窣之声。 她在书房里等了宋祁玉许久,却一直不见他的踪影。打开书房的门, 却见书房外仍有守卫。 “王妃,王爷吩咐,请您安心在此处过夜。” 现在各座院落应该都把守极严, 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晋王府上下估计要彻夜收拾这一场疯狂杀戮后的残局了。 宋祁玉与高斩一夜未归, 她只好在书房的卧榻上睡了一夜。 小赵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宋祁玉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醒了?” 宋祁玉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 目光投向了窗外。 宁静的早晨,外头的阳光一丝一缕地斜照进来, 落在他勾着金线的白色蜀锦长袍上, 令他周身熠熠生辉。 他的面庞亦在阳光底下,眉目舒朗,神采十足。 清风透过窗子微微拂动他的鬓发与衣襟, 他修长的身子笔直地立着, 神色依旧淡然清冷,整个人看上去卓然于世俗,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 眼前此景,恍然如梦。 宋祁玉将视线缓缓收回, 一转头, 盯着怔怔发呆的她。 小赵原本盯着宋祁玉出神, 他忽然回头,她不禁吓了一跳。此时恰好一阵寒风夺窗而入, 她不由地打了个喷嚏,于是借这个喷嚏掩饰了心中的慌乱。 “起来。” 宋祁玉沉着声,脸上没什么神色,小赵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好起身。 昨天晋王府一夜喧嚣,各院禁止出入走动。小赵心想,宋祁玉现在应该能放她回去了。 “王爷,那我先告辞了。” “站住!过来!” 小赵刚跑了几步,突然被宋祁玉喝住,只好灰溜溜地走回来。 “为本王宽衣。” 宋祁玉张开双臂,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小赵眉头一蹙,心想宋祁玉哪根脑筋出错了,让她做这种事情。 “王爷,这不太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 小赵想了想还是放弃挣扎了,就算现在和宋祁玉逞口舌之快,到最后还不是得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她没有回答,默默地伸出手。 宋祁玉的这身开襟白色长袍质地轻软,手感丝滑,摸上去倒挺舒服的。 她解开他腰间的玉带,刚想脱下衣服,却发现他的手卡在宽袖上,抽不出来。 小赵心中一怔,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下一秒立即应验了。 “既然脱不下了,那便请王妃帮本王拆了这衣服上多余的线。” 宋祁玉的声音沉沉地从头顶传下来,令她头皮一阵发麻。 她趁着宋祁玉部署昨晚的事,偷偷地缝了他衣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宋祁玉办完了大事,还在等着治她。 她抬头望着宋祁玉,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王爷,您能不能看在我帮您画画的份上,放我一马。” “不能。” 宋祁玉的面容清冷,垂着眼眸盯着她,语气不容商量。 “来人。” 底下的奴才听见他的声音,推门而入,个个手捧着好几件衣服,恭恭敬敬地在他们面前站成一排。 “没想到本王的王妃,不仅擅画,还擅女红,今日就有劳王妃,为本王将这宽袖上的多余的线一一拆除。” 小赵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脸绝望地望着眼前的衣服,她当时不过是缝了他十来件,如今宋祁玉加倍还了回来。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深有体会。 宋祁玉在她身旁拂袖一坐,冷冷地道:“开始吧。” 奴才递上来用具,小赵已经放弃挣扎,死心接了过来。 “从本王身上这件开始。” 她抓起宋祁玉的衣袖一看,针脚细密流畅,这件一看就不是她缝的,这显然是宋祁玉为了抓弄报复她,穿上以后再命人缝上去的,刚好卡在腕处。 她拿起细针,先把细线挑起来,再用剪刀一处一处剪掉拆开。 “仔细点,别伤了本王。” 小赵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有怒不敢言,气鼓鼓地挑线剪线。 奴才们奉茶上来,宋祁玉一手悠闲地饮茶,一手任由她摆弄。 小赵先将两袖手腕处的线挑开,宋祁玉的手得以从衣袖里出来。 “王爷,现在可以先脱下来了。” “本王不忙!” 宋祁玉并没有脱下来的打算,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小赵一怔,却见宋祁玉嘴角似乎噙着笑,继续慢悠悠地啜了几口茶。 她也不知道宋祁玉哪来的闲心,竟然陪着她在这里虚度光阴。 底下的奴才们都还看着,在宋祁玉面前,她也不敢反抗,无奈地叹了气,只好继续干活。 衣服上的针线太密,每逢两针,便打了个死结。不得不说,宋祁玉为了折腾她,实在太绝了。 她捣鼓了老半天,这才拆完了一只袖子。 她回头瞥了一眼后面几十件衣服,欲哭无泪,不知道要拆到猴年马月。 宋祁玉很自觉地换了另外一只手给她,他就势侧身倚坐在卧榻之上,慵懒十足。 他目光仍是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看她气呼呼却不敢发作的模样,像只被驯服的小兽,无处泄愤,只能乖巧地低头垂眸认真细致地拆线,他心底莫名地快活。 这个赵子衿,实在太有意思了。 过了好一会儿,高斩进了屋。 “王爷,王妃。” 高斩见宋祁玉点头,才将怀中的密函取了出来,默默地递给了他。 宋祁玉在她面前拆开了密函,看见密函里的内容,不由眉头一蹙,又瞥了赵子衿一眼,随即将密函丢在了茶几上。 “无趣。” 密函中提到赵子义接到书信以后没有动身,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宋祁玉的耳目查了赵子义在军营中的所有行踪,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 宋祁玉的余光仍落在这密函之上,不知为何,心底竟暗暗地松了口气。 小赵偷偷地瞥了一眼密函,眼角的余光看见了“趙子義”三字,忽然心中一喜。 “王爷,是不是我大哥有消息了,我是不是赌赢了,他没回京!” “你自己看。” 小赵心底一沉,她最近虽然学了很多繁体字,但还是看不怎么懂。 不过看宋祁玉的反应,这密函上应该说的就是这件事了。 她立刻欢欣鼓舞,知道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她瞬间开心得有点得意忘形,针在手中一不小心扎进了宋祁玉的手腕里。 “你!” 宋祁玉手上顿时冒出了一滴血,底下的奴才见状吓了一跳,小赵自己也吓了一跳,匆忙地将血捂住了。 “王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开心了,喜不自胜。”她恭恭敬敬地捧上针,哭丧着脸说,“您别生气,不然让您扎两下好了。” 宋祁玉一向有仇必报,先前她剪了小酒的毛,他就让她学骑马,借此折腾她。现在又让她拆这么多衣服上的线,实在叫她绝望。 宋祁玉沉着脸拿起她掌心的针,仔仔细细地瞧了瞧。 小赵闭上了双眼,准备英勇就义,只是宋祁玉一直没有动手。 “你知道这针,扎在哪里,能一招毙命吗?” 听见宋祁玉这么说,他语气里透着一股阴狠,她心中一凛,眼皮不由地跳了起来。 “王爷,我错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宋祁玉就算现在一针把她扎死,顶多定格一下,她很快又醒了过来。 她这漫画体质,没在怕的。 她现在和他虚与委蛇,也不过是为了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过了许久,宋祁玉仍没有动手的迹象,小赵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宋祁玉的唇上噙着笑,他俊朗的脸,似乎有了一丝温度。 “你再抓下去,本王手上的伤口就愈合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按着宋祁玉被扎的手,于是匆匆地松开了。 这一切全落入了高斩的眼底,他脸上起了几分笑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底下的奴才此刻送了药进来,在门外被高斩拦下,他又退下了。 屋内,宋祁玉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大哥赵子义,我先留他一命。至于你,不要和我耍手段。” “阿衿不敢。” 小赵疯狂地摇头,以宋祁玉的个性,从他嘴里很难说出好听的话来。他现在既然松了口,就说明已经对她放下了几分戒心。 “阿衿以后一定好好陪伴王爷,不离不弃。王爷让我生则生,让我死则死。” 她脸上笑意盈盈,一脸天真烂漫。 宋祁玉盯着她的笑容,微微蹙起了眉头,说道:“你别笑了。” 他不习惯看她笑得如此灿烂,那样的笑容,仿佛春风拂面,暖意十足,一丝一丝地渗入心底,叫他好不自在。 他转移了视线,问道:“昨晚为何执意要去看戏?” “难得王爷想看戏,阿衿想陪着王爷。” 小赵知道宋祁玉心中起疑,他事事多疑,于是又开始套路他了。 宋祁玉听了她的话,视线又回到了她身上。 他怔怔地望着她,眼底的情绪仍令人捉摸不透,倏地朝她伸出了手。 小赵心里一滞,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宋祁玉眸色一沉,问:“那你又为何要躲呢?” 宋祁玉太精明了,她一下子被他问住了。他刚才伸出手应该只是想试探她一下,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有些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躲开了。 既然她说出那样表现爱意的话,就不该躲开才是。 她讪讪一笑,赶紧圆谎。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阿衿还有点不习惯。” 宋祁玉起身,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 “那就好好习惯。” 小赵识趣地点头,感觉他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的怒气。 宋祁玉忽然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她匆忙地喊道:“王爷,您另外一边的袖子还没拆好。” 宋祁玉没有回答,他已经快步走出了书房。看他匆匆离去的身影,感觉像是慌慌张张地逃走了。底下捧衣服的奴才,也全都退了下去。 此刻书房里就剩她一人,小赵惊喜万分,猖狂地大笑了起来,她的套路终于成功了! 小赵兴冲冲地回了别院,似锦已经准备了早饭等候多时。 她心情好,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两碗小粥。 等她吃完,似锦才问:“小姐,昨天宵禁,您一直留在永清殿吗?” 昨天夜里别院突然多派了些把守,不许任何人出入。 小赵点头,不得不说高斩办事妥帖,她刚才回来路上,已不留半点痕迹。 “小姐,那王爷陪着您作画吗?” 似锦看赵子衿今天一早回来,喜上眉梢,整个人容光焕发,摇曳生姿,这是她最近少有的神色。 似锦试探地问了一句,最近赵子衿常常夜宿永清殿,她是听了其他奴婢们的传闻,才惊觉她家小姐与王爷的关系不同于往日了。 难怪她觉得大家最近待她尤其热情,她以为是相处日久,大家越来越喜欢她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小赵知道似锦想问什么,开心地点头。 似锦心思单纯,对于那些传闻,她肯定信以为真,如今让她这样想也好。 “小姐,谢天谢地,王爷他终于知道你的好了。” 似锦比她还开心激动,只要赵子衿好,她就开心。 “似锦,有没有糕点,我有点馋。” 小赵心情好,刚喝下粥又想吃点甜食,这晋王府里的糕点做得非常好吃,尤其是栗子糕,香香甜甜的,入口即化,她每次都拿来解馋。 “有有有,小姐你等着。” 似锦蹦蹦跳跳地出去给她拿糕点,没一会儿便回来了。 精致小巧的四色糕点装在盘子里,上面印着各种花色,粉白相间,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小赵拿了一块红豆糕含在嘴里,红豆糕一下子在嘴里化开,香甜的气息立刻在唇齿间绽开。 小赵开开心心地吃着,忽然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似锦,你怎么没拿栗子糕回来呀?” “好几天没做了,听说是王爷下了命令,不让厨房做栗子糕。” 宋祁玉?小赵摇头,不知道似锦又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宋祁玉虽然不爱吃糕点,但他也不至于管这种事情。 她没有吃到栗子糕觉得有点可惜,不过眼前的这些糕点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了。 * 还未到晌午,宋祁玉的贴身奴才突然出现在别院里,前来向小赵行礼。 小赵一头雾水,宋祁玉肯定又有事了。她并不希望宋祁玉以及和他有关的人出现在别院里,因为她担心宋祁玉找她麻烦。 “王爷中午想与王妃您共用午膳,命奴才先备下了,他片刻就到。” 话毕,他便开始命人布菜。 小赵目瞪口呆,与似锦面面相觑,她一下子没搞懂宋祁玉的心思。 似锦反应过来之后,喜形于色,连忙一起帮忙准备。 这期间,宋祁玉从院外步履矫健地走了进来,她远远地望见,不由地退了几步。 她虽然成功地套路宋祁玉,但以宋祁玉孤傲的个性,他不至于会主动和她亲近吧? 宋祁玉心思深沉,每次目的都不单纯,如今反常之举,肯定不是吃饭那么简单。 小赵默默地叹了气,没想到回到别院还得继续应付宋祁玉。 眼见着宋祁玉进屋,她的笑容立马浮现,笑得异常谄媚。 “王爷,您今个儿怎么得空过来呀?” “嗯,坐。” 宋祁玉平日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今天也是如此,小赵根本无法从他脸上判断出他的情绪。 不知他是喜是怒,她总要小心一些才是。 她跟着宋祁玉坐了下来,忽然被眼前的一桌山珍海味特色佳肴扰乱了心思。 对于吃的,她没有半点抵抗力。 她瞧着桌上的菜,心底突然一沉。 宋祁玉大张旗鼓地来与她一起吃饭,总该不会是下毒来了吧? 后期宋祁玉下毒,漫画里并没有体现,这些美味的食物总不该都有毒吧? 小赵咬着唇,一脸丧气地盯着眼前的珍馐,她不管了,等会儿宋祁玉吃哪个,她就跟着吃那一道菜。 “你在想什么?” “没有没有,王爷,您请。” 她望着桌上的虾炙烤肉,花酿牛蒸,默默地咽了咽口水。那鸡丝银耳和葱爆牛柳也超级香,每一道菜都在诱惑着她。 她偷偷地观察着宋祁玉,他神色如常,可恰恰是在这种平静的表情之下,隐藏着无数的计谋。 “你——有话但说无妨。” 宋祁玉收了筷子,默默地瞥了她一眼。 他是个人精,什么都瞒不过他的双眼,早就看出她的不自在了。 “王爷……您今天为何突然想起与我一起吃饭呀。” 宋祁玉不由地坐得更直了,浑身似乎也显得很不自在。 “你不是说不习惯,那本王就让你习惯习惯。” 小赵脸上神色一滞,不由地眨了眨眼。 那不过是她撒了个谎,宋祁玉当真了?宋祁玉那么聪明,他如今一反常态的举动,是不是早就发现她撒谎了,又准备抓弄她来着? 他清了清嗓子道:“吃吧。” 小赵讪讪一笑,默默地点头。 她仍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动筷,他吃什么她就吃什么。桌上的食物宋祁玉大多都吃过了,小赵渐渐地放宽心吃了起来。 她放松警惕之后,夹了一块金乳酥,刚含进嘴里,忽然感到大事不妙。 宋祁玉不爱吃这类糕点,她心底隐隐担心,宋祁玉也许会把毒下在这上面。 怪她大意了,她的筷子还停在唇上,如今她吃进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好,进退两难。 “怎么了?” 她忽然想起栗子糕的事,便顺其自然地偷偷将嘴里的金乳酥重新夹了出来。 “王爷,听说您不让做栗子糕了,确有此事?为什么呀?这金乳酥吃起来没有栗子糕甜。” 宋祁玉听到“栗子糕”三字,突然被呛了一口。 那一夜大雪,她在永清殿的阶上,将一块碎了的栗子糕塞进了他的嘴里。 这个画面此时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它最近总是时不时地突然跳出来。尤其是想起她那一晚对他所说的话,他心里总是莫名地怔忪。 此刻宋祁玉眼底浮起一丝慌乱的神色,他立即匆匆地隐了去。 小赵看着已经放在碟子上的金乳酥,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成功地躲过一劫。 俩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神色。 她继续说道:“王爷,栗子糕那么好吃,您能不能吩咐厨房,让他们继续做?” 宋祁玉敛了敛神色,说:“晋王府里有那么多的糕点,又不是只有栗子糕好吃。” “王爷您说的没错!”小赵还不死心,笑容满面,轻声软语地说,“可我还是最喜欢栗子糕,王爷,能不能……” “好。” 宋祁玉蹙着眉,似乎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小赵心中顿时大喜,她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谢谢王爷。” 宋祁玉匆匆打断她的话,只是不想她继续用那样一副笑盈盈的神色,温声软语地对他说话。 不是赵子衿不习惯,是他还不习惯这样娇软可爱的她。 她总是突然之间搅乱了他的心思,叫他有点无措,从没有一个人能令他如此,他自知不该这样,可有时竟难以控制。 他心中暗想,这不像他,他好像变了。 宋祁玉收了心思,一脸平静地接着吃饭。 “你不喜欢吃鱼?” “喜欢啊!” 小赵脱口而出,忽而瞥见那鱼没有人动过,立马后悔。 她怯怯地笑了起来:“有鱼刺,便不想吃了。” 她话音一落,只见宋祁玉夹了一块鱼肉,亲自用筷子将上面的鱼刺一一挑出,最后放进了她的碗里。 “吃吧。” 宋祁玉脸上没有什么神色,可是此刻小赵已经目瞪口呆,她怔怔地望着宋祁玉。 宋祁玉竟然给她挑鱼刺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 宋祁玉此举,看来真不是给她下毒,可他真的是来亲近示好的? 这样的宋祁玉,倒真让她不习惯了,她此刻脑中一片凌乱。 小赵默默地吃下宋祁玉给她的鱼肉,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宋祁玉又夹了一块鱼肉,她连忙制止。 她怕自己吃了宋祁玉亲手挑好刺的鱼肉消化不良,笑着说:“王爷,不劳您费心,我自己来就行。” “我想吃。”宋祁玉眸色一沉,唇边忽然起了笑意,又继续说:“那——便有劳王妃了。” 听了宋祁玉的话,小赵浑身一僵,顿时觉得空气瞬间凝滞,原来是她自己会错了意,这就有点尴尬了。 她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心想日后需要仰仗宋祁玉的地方很多,只能虚与委蛇哄他,便默默地帮他挑起了鱼刺。 今天她感觉处处不得劲,这一顿饭吃得她胃里胀气,极其尴尬不自在。 此时高斩从外头走了进来,她好像看见了救星,心中暗喜。 “王爷王妃。” 高斩行了礼,便附在宋祁玉的耳畔说了些话。 小赵偷偷观察宋祁玉的神色,虽然宋祁玉的神色一向控制得很好,但是此刻他的眸光里有了丝微的变化。 知道宋祁玉要走了,她心里隐藏不住的开心。 “王爷,您若有要事,便先去吧。” 宋祁玉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尔后才起身。 小赵喜形于色,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没想到宋祁玉才走出去几步,忽然又折了回来。 她突然怔住,脸上的笑容变立刻变得僵硬。 “昨夜弄脏了你的玉簪,这枝还你。” 宋祁玉从袖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和她昨夜的玉簪大有不同。这是一把青白玉发簪,通体莹润,色泽鲜亮,一看就是由上等的青白玉制成。 “王爷,那不过是一把普通的玉簪,您不必挂怀。” 宋祁玉见她没有收下的意思,眉头渐沉。 “这可不是普通的玉簪。” 小赵知道这肯定价值不菲,心里正想着它有多名贵,宋祁玉却忽然俯身下来,附在她的耳畔,声音低低缓缓地说:“它可是杀人不见血。”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见她一脸吃惊,唇边起了一丝玩味,缓缓地将玉簪放入她手中,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小赵心中顿时一凛,浑身汗毛竖起,嘴角硬生生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望着宋祁玉远去的身影,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50章 蹊跷 · 宋祁玉与高斩一起走了出来, 高斩方才接到信报,底下的人在濮阳长宁府中发现司晋的踪迹,于是匆匆来禀报宋祁玉。 自洛阳道遇刺一事之后, 宋祁玉寻了司晋许久,一直以来杳无音信。 他已经暗中派人盯着殷都司家,只要司晋一回去, 便自投罗网,没想到他竟然躲在了濮阳长宁府内。 从别院出来之后, 高斩问:“王爷,是否再多派些人前往濮阳。” “不必了,为了一个司晋, 扰九郎清静, 不值得。” 高斩想了想问:“那要不要派人盯着宁王?” 宁王宋祁思自小只喜欢扬风扢雅,隐居避世, 不问俗世, 不问朝堂,才将王府改在了偏远的濮阳。 宋祁玉想,能成为长宁府的座上宾, 无非是一些文人墨客。如今司晋能留在他府上, 定是附庸风雅而去。 “不必了。” “那司晋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让他离开濮阳。” 顷刻之间,要怎么对付司晋,宋祁玉已成竹在胸。 他们谈着正事,忽然远远地听到一阵喘息声, 高斩的嘴角不由地弯了起来。 “死老七, 你跑那么快, 赶着去投胎啊。” 宋戴竹气喘吁吁地来到他们面前,此时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他在永清殿接到密函之后, 刚好碰见高斩,于是便向高斩提了此事。 高斩知道了以后,立马来别院向宋祁玉禀报,宋戴竹本就要过来了,高斩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追,压根追不上他。 “宋先生,以后还是多往校场走动走动,不然你这身子骨,实在太弱不禁风了。” 高斩刚才确实特意走快了些,谁知宋戴竹这么不济。 宋戴竹面红耳赤,拿锦帕擦了擦脸,怒道:“用不着你管。” 他见高斩脸上似乎带着几许嘲讽,于是皱起了眉头。 “笑什么笑。” “我为何不能笑,今个儿又不是你头七。” 宋戴竹看高斩一脸严肃地说着自己的“至理名言”,宋戴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他平时就拿这话怼高斩,谁知今日被他抢了话头。 宋戴竹气急败坏,刚想骂高斩几句,一直默不吭声的宋祁玉突然开口了。 “你们要吵,回去吵。” 见宋祁玉沉着脸,宋戴竹立马闭了嘴。 高斩收敛了神色,刚刚被宋戴竹打岔,差点忘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王爷,还有一事。” 高斩面有难色,刚刚在别院里,当着赵子衿的面,他不好开口。 宋祁玉察觉他神色异常,瞥了一眼别院,缓缓地问:“与她有关?” “是,是赵侯爷的事。” “但说无妨。” “宫里传来消息,今早太后传赵侯爷进宫。” “所为何事?” “听说是为了迎接不日前来我朝的北疆公主。” 听到此处,宋戴竹思绪翻腾,心中对高斩的怒火早已烟消云散。 “不过是一个小邦的公主,又何须惊动我朝堂堂安庆候。”宋祁玉倏地眉头一沉,“安庆候作何反应?” “赵侯爷已经接下了懿旨。”高斩想了想问,“王爷,太后为何如此?” “你觉得呢?” “太后此番大费周章地迎接这位北疆公主,想必事有蹊跷。” 宋祁玉的目光投向远处,唇上浮起一丝笑意。一旁的宋戴竹,虽然默不作声,但心中早已胸有成竹。 “王爷,您为何笑?难道阿七猜错了?” “你没错。”宋祁玉拍了拍他的肩膀,眉头一挑,“不过,我想看看,是你比较聪明,还是那赵子衿比较聪明。” 说完,宋祁玉便又往别院走去。 高斩一头雾水,匆匆地跟了回来。 路上,宋戴竹拦住了他。 “我们打个赌如何?赌你聪明,还是王妃聪明。” “那我赌王妃更聪明。” “你!”宋戴竹咬了咬牙,说,“也罢,那我就委屈一点,赌你,十两银子。” “成交。” 俩人私下总是如此打赌,宋戴竹喜欢耍小聪明戏弄高斩,但每回也讨不到多大的便宜。 他们达成约定之后,匆匆地赶过去围观。 小赵才刚命人撤了饭桌,忽然看到似锦匆匆地跑回来,神色慌张,她说在院子里看见宋祁玉了。 小赵思绪一沉,心想这宋祁玉才刚走,怎么又回来了?实在是阴魂不散啊。 她还未来得及多想,宋祁玉已经进了寝殿,身后竟然还多了个宋戴竹。 “王爷,您——” “本王心底有些疑惑,需要王妃你,帮本王解惑。”他沉着脸坐了下来,道,“其他人退下吧。” 小赵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这些日子费尽心思才哄好了宋祁玉,该不会赵子衿现在又要大难临头了吧? 她偷偷地观察了高斩的神色,他那个木板脸,她也看不透。 而他身旁的宋戴竹,一向自视甚高,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脸上总是一副骄矜之色。 此刻宋祁玉已经屏退了她身边所有人,屋内安静了下来,周围的沉寂,令她心里产生了些许的不安。 宋祁玉一坐下,不怒而威。在这样沉寂的屋里,令人感到有些压迫。 小赵不由地将视线转向窗外,外头阳光正盛,一丝一缕地滋润着娇艳的长寿花和金盏花,花儿尽态极妍,可是一旦一阵风过,花瓣便会被扫落些许。 此刻那两盆花正在风中颤动,岌岌可危,就像此时屋内的小赵。 小赵稳了稳心神,往后和宋祁玉斗智斗勇的日子还长,她见招拆招便是了。 “王爷,您请说。” 宋祁玉垂眸看了她一眼,并不打算和她兜圈子。 “今天一早,太后召见了你的父亲,派他亲迎北疆公主。” 北疆公主? 小赵想了想,漫画里宋祁玉因为这件事对赵问頫生疑,误以为赵家与许氏有勾结,之后处处针对赵家。 可是许太后让赵问頫前去迎接北疆公主一事,并不代表她信任赵问頫。相反,因为赵问頫不愿与许太后合流,许太后忌惮赵家,便想找机会瓦解赵家在朝中的实力。 迎接北疆公主这件事,许太后实则是想陷害赵问頫,也借此打压宋祁玉,一举两得。 “王爷,您怀疑我父亲吗?”小赵十分冷静地说,“许太后召见父亲,乃司马昭之心,如此是为了离间父亲与您之间的关系,让你们产生嫌隙。” “倘若赵家与太后朋比为奸,您认为太后还会这么做吗?她定然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召见父亲。” 宋祁玉又缓缓地抬眸瞥了她一眼,眼底的神色看上去似乎对赵子衿的话产生了几分兴趣,于是亲自沏起了茶。 高斩和宋戴竹急忙想上前伺候,宋祁玉摆了摆手,他们俩便再退到一旁。 “你继续说。” “王爷,北疆来的公主,何须动用我祁国安庆候亲迎,这件事难道不奇怪吗?” “王妃所言甚是。”宋祁玉瞥了高斩一眼,将沏好的茶放了一杯在赵子衿面前,问,“你觉得,本王今日为何同你说这件事?” 小赵看着眼前的茶杯,扬起脸淡淡一笑:“因为王爷信我,这件事,王爷您的想法,想必与我不谋而合。” 宋祁玉不置可否,只是慢悠悠地品着茶。 小赵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这件事宋祁玉若是起疑,肯定不会这么直接就对她说了。看来在宋祁玉心里,他也认为许太后此举有蹊跷。 漫画里的宋祁玉已经够聪明了,没想到现在在她面前的宋祁玉,更有一番韬略。 “喝茶。” 小赵仔细想了想,这件事错综复杂,北疆派使团与公主前来祁国和亲,这北疆公主最后死在了祁国,令北疆与祁国大动干戈。 这一次赵问頫前去迎接北疆公主,不能出现任何差池,不然后面赵家有背不完的锅。 北疆公主的死在漫画里已成定局,只是死在谁的手里,怎么死的,这件事漫画里并没有具体展现出来。 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转机,她想试试。 “王爷,阿衿心里不安,有一事相求。” “你说。” “许太后此举想必别有用心,我担心对父亲不利。”小赵脸上一副十分忧虑的模样,继续说道,“父亲顺利完成此事也就罢了,倘若这北疆公主途中出事,恐许太后借题发挥。” “你想本王做什么?” “恳请王爷暗中助父亲一臂之力。” “那依王妃高见,本王会不会答应你的所求?” 小赵脑子转得飞快,和宋祁玉在一起实在太费脑子了。 她喝了口茶,目光迎向宋祁玉,一脸严肃地说:“王爷您肯定会答应的。” “何以见得?” “倘若此次让许太后奸计得逞,对王爷百害无一利。赵家在朝中颇有威望,如果许太后借此一步一步蚕食赵家,许太后的势力便进一步控制了整个朝局。再者,保住赵家,王爷他日如需借场东风成事,我想以赵家的实力,便会是这晋阳城最强的一股东风。” 宋祁玉不答,唇边噙着笑意,又往她杯中倒了茶。他脸上的神色倒不见得有什么,倒是一旁的高斩,听了赵子衿的一席话,已经瞠目结舌,心中暗暗佩服万分。 高斩知道赵子衿聪明,却想不到她如此胸有丘壑,实在自愧不如。 高斩身旁的宋戴竹,眉头紧蹙,面色惨淡,思绪万千。 当初安西一事,他就知道赵子衿足智多谋,聪明睿智。今日见她巧舌如簧,妙语连珠,他心中极为震撼,这养在深闺的侯府三小姐非同凡响,他从前还是小瞧了赵子衿。 高斩默默地摊开掌心,脸上带着些许得意之色。宋戴竹失魂落魄地从怀中摸出十两银子,无可奈何地放在了高斩手中。 他们在宋祁玉背后搞的小动作全都落入了小赵的眼底,小赵一眼就看透了这俩人的小心思。 “王爷,他们俩不知道鬼鬼祟祟在赌什么!” 小赵立刻毫不犹豫地举报了他们,他们猝不及防地迎上了宋祁玉的视线,一下子全都僵住了。 看他们目瞪口呆的模样,小赵心中暗爽。 高斩手中的十两银子还没来得及藏,已经落入宋祁玉的眼中,只好默不吭声地搁在宋祁玉面前。 宋祁玉并没有追问,只是将这十两银子放在了小赵面前。 他的目光转向赵子衿,眸光清冷又莹亮,沉声道:“这东风,本王借定了。” 他倏地起身,唇角似有笑意,她还未细思他这笑的含义,宋祁玉便如一阵风般,迅速离开了。 高斩和宋戴竹一脸不悦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神同步。小赵冲他们吐了吐舌头,洋洋得意地拿着十两银子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他们着了她的道,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愤愤离去。 第51章 进宫 · 这几日晋阳城又下起了雪, 小赵望着窗外的雪,心里一阵惆怅。 她实在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如今照着漫画发展, 赵子衿的结局注定死路一条。 也不知道她走完漫画里赵子衿的一生,能不能回去? 漫画连载之时,她亲自画完三分之二, 剩下的三分之一还没画出来,后面会不会有变数? 不过那些都是明年上元节之后的事了, 她也没办法想那么远,眼下只能步步为营。 “小姐,小姐, 王爷派人寻你过去。” 似锦的声音打断了小赵的思绪, 听到“王爷”二字,小赵免不了心头一紧。 宋祁玉派来的人站在檐下候着, 小赵换了一身衣裳, 跟他出来。 似锦也跟着,却被那个护卫拦住。 “王爷只见王妃一人,请留步。” 小赵心想, 宋祁玉如果要谈赵问頫的事情, 似锦跟着也不方便,于是便让似锦回去了。 今日的雪刚下不久,寒风格外凛冽,宋祁玉派来的护卫为她撑着伞, 寒风席卷, 伞在手中摇摇欲坠。 走出了别院, 外头一辆马车候着。 “王妃,请上马车。” “不去永清殿吗?” “王爷在西郊等您。” 小赵心中疑窦丛生, 将信将疑地上了马车。 宋祁玉从前从未主动让她离开晋王府,为什么这次让她去西郊呢? 小赵坐在马车内,心思百转千回,忽然一惊。 难不成赵子义回京了? 这不可能,除非漫画发生了改变。 可是万一赵子义真的回京了,宋祁玉很可能早已在西郊设伏,杀了赵子义,那赵子衿以后的日子,又将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她该怎么办? 她脑中的思绪瞬间如同一团乱麻,怎么解也解不开。 此时马车一阵颠簸,车夫驭马疾驰,正飞速地远离晋王府。 小赵掀开帘子,外头的风雪越来越大,大风刮得她睁不开眼睛。 “王爷找我做什么?” 与其她自己胡乱猜测,不如先问清楚,等下才能想到对策,好应付宋祁玉。 “回王妃,属下不知。” 那人骑着马,冷冷地答道。小赵心下一沉,他就算知道,想必也不会说。 小赵瞧了一眼街道,到处天寒地冻,街上的人寥寥无几。 她放下帘子,将风雪挡在外头,心中却越发不安。 她越来越觉得有点不对劲,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浑身突然一滞。 找她的人,会不会不是宋祁玉! 那人一身晋王府护卫打扮,会不会不是府上的人? 她悄悄地掀开另外一边的帘子,发现马车并没有出城,而是正在向东走。 小赵心下一惊,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宋祁玉若真要寻她,不必先谎称去西郊。 到底是谁找她?为什么对方能避开晋王府的重重守卫,骗她出来? 她之前没有遇上这种事,刚才虽然有所怀疑,但将信将疑地上了马车,看来她还是疏忽了。 “停车。” “王妃,马上就到了。” “我让你停车。” 车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扬鞭拍马,马车跑得很快,她如果现在跳下去,很可能粉身碎骨,结果也还是被抓回去。 她身上倒是藏着匕首,之前宋祁玉让她随时带在身上,可是摆在她眼前的是两位壮汉,一位驭马,一位骑马,她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此时外头冷冷清清,马车疾驰,她也无法向路人呼喊求救。与其现在做无谓的挣扎,不如先冷静下来,静观其变。 她的漫画里并没有提及赵子衿被拐出晋王府一事,不过无论如何,赵子衿死不了,她其实也用不着太担心。 只是如今不知道对方是谁,又有什么目的,才叫她心中隐隐不安。 她面色凝重,心中忧虑,一路观察外头的动静,为了以防万一,她沿途记路,直到看见巍峨的石墙上方写着“永定门”三字时,她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可是宫门,她要进宫了? 漫画里,赵子衿在上元节兵变之后,宋祁玉登基了,她才顺理成章地进了宫。 可是此时她为什么突然进宫了? 小赵知道,漫画之外,还有很多她所不知道的故事,这一部分将怎么发展,她不得而知。 宫里的水远比晋王府还要深,她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不敢贸然行动。 那个一路骑马的假护卫手持符牌示人,驻守在宫门的禁军看见了之后,便默默地放行了。 小赵见如此轻而易举地进来了,心中疑虑更深。 难不成,骗她来的人,是许太后? 马车上了汉白玉拱桥,偌大的皇宫,这辆马车到底会前往何方? 小赵一路忧心忡忡,倘若做这件事的人真的是许太后,她又意欲何为? 总不会拿她威胁宋祁玉吧?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到了一处宫门前停下,几个宫女已在恭候,前来迎她。 小赵暗暗观察,宫门两侧,守卫森严,她手无缚鸡之力,早就插翅难飞。 “王妃,您跟着她们走便是。” 宫女们在前面引路,她只好跟着她们走,也不知道她们准备将她带往何处宫殿。 皇宫庄重巍峨,本是十分富丽堂皇,却在这场大雪之下,显得几分沉寂黯然。 偌大的宫廷,到处冷飕飕,狂风在空旷的围墙之内肆虐着,到处一片喧嚣。小赵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往何处,只是走了又走,过了一道又一道门。 她心中的疑团解不开,越发迷茫。 自从进了晋王府以后,她从未做过节外生枝的事情,怎么会引起许太后的注意? 小赵一路上思来想去,脑袋里一个念头忽然一闪而过,心底突然惊愕万分。 许太后不是拿她威胁宋祁玉,而是赵问頫! 前几日她下了懿旨,让赵问頫亲迎北疆公主。 眼看明日就是吉日,想必赵问頫已早早地从西都出发了。 小赵心想,许太后应该不会把一个毫不起眼的赵子衿放在眼里,只是赵子衿进宫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会让在外的赵问頫怎么想? 许太后肯定认为,如今赵子衿在她手上,赵问頫还不得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许太后打了一手好算盘,可惜漫画里,赵问頫压根就不管赵子衿的死活,他从前在外行军打仗,一直对赵子衿不闻不问,回到赵府,也没有表现出对这个女儿多大的疼爱。 别说许太后高估了赵问頫与赵子衿的父女之情,就算赵问頫把赵子衿视为心头肉又如何? 赵问頫虽一生戎马倥偬,远离朝堂,但对于朝廷里的尔虞我诈,深谙于心。 这次他是奉命迎接北疆来的公主,并保护她的安危,必须不出任何差池才不致落人口实,至于其他的,即便他得知赵子衿在许太后手中,他也不能有所异动。 小赵清楚赵问頫为人,他一定不会落入许太后的圈套,搞砸此次行动。 何况这次还有宋祁玉的暗卫一路护送,许太后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小赵思及此处,一颗悬着的心渐渐落了下来。 可是这一切真会如她所想的这么顺利吗? 这里头会不会还有更复杂的事情牵扯其中? 这位北疆公主必死无疑,至于她到底怎么死的,她当初没有构造具体情节。如果这件事与赵问頫或者宋祁玉有关,许太后肯定会借机生事,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他们。 小赵越想越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虽然赵子衿死不了,但是如果这么任人宰割,这中间的事情可能就发生转变了。 她灵机一动,突然叫了起来。 “王妃,您怎么了?” “哎哟,我肚子好疼,我得……” 她故意叫得老大声,宫女们见状,有点为难,面面相觑。 无奈之下,领头的宫女只好将她往一旁的小道引去。 其他几位宫女没有跟上来,远远地等候。小赵瞧了瞧四周,周围隐秘,正是溜之大吉的好时机。 她正想悄悄地从靴子里摸出匕首,后来想想,这里是皇宫,还是低调一点,于是拔下了头上的发簪。 对于使用短兵,她从高斩那里学了一些对付人的假招式,足以应付眼前手无寸铁的宫女。 她刚举起手中的发簪,忽然眼前剑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小赵吓了一跳,一扭头,眼前出现两位陌生男子,他们身上衣裳饰有对豸,应该是金吾卫。 眼前的金吾卫,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他们沉着脸,那高的用剑抵着她,很快,一队禁军又出现在了小赵的面前。 “王妃,进了宫里,您就该守这宫里的规矩。” 那高的眼眸一沉,收了手里的剑,一旁的禁军便要上前擒拿小赵。 小赵此刻进退维谷,不知道把事情闹大到底好不好。 她退了几步,握紧手上的发簪,抵在自己脖子上。 “别拦我。” “王妃,我想您还是识趣一点,才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那个高高身材魁梧的金吾卫又再次将长剑指向她,眼神直勾勾地威逼着她,目光凌厉了几分,丝毫不在意她以死相逼。 他的剑上泛着清寒的光,映在她脸庞之上。小赵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他眼底的寒气一点一点地入侵她的心。 雪纷纷扬扬地飘落,缓缓地落在冰冷的剑上。 “你们别过来,不然我真的动手了。” 那人唇边一哂,手上的长剑仍直指小赵。 俩人四目相对,一直对峙。 “你若执意要拦我,我就……” “谁敢拦她!” 小赵刚要举起发簪,忽然一道沉闷的声音划破冷寂的空气,那道声音沉着有力,似乎震得树上的叶子颤动,令刚刚停留在叶片上的积雪纷纷倾泻而下。 短短几字,充满了威慑力,令在场的所有人不禁起了一身寒意。 就连刚才那位目光凌厉的金吾卫,此时眼底也闪过一丝的不安。 小赵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心中一喜,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因为他的出现,心中竟然如此开心快乐。 话音一落,那人便从后面的树丛里闪了出来…… 高斩撑着伞,跟宋祁玉一起从树丛里缓缓地走出来。 风扬着他的鬓发,宋祁玉身上的红地花鸟纹锦长袍也在风中微微拂动,尽管被高斩扶着,看上去似乎带着几分病弱,但仍遮挡不住他的翩翩风度。 宋祁玉就这么英姿勃发,威严赫赫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几年下来,宫中早已遍布宋祁玉耳目。 自打赵子衿进入永定门的那一刹那,早有人快马加鞭地前去向宋祁玉禀报。 宋祁玉的突然出现,令众人惊愕无比。 小赵的神色与在场的人别无二致,吃惊地望着宋祁玉,她知道自己靠着定格,也能顺利度过这次危机。 只是宋祁玉的出现,令人出乎意料,她仿佛看见了救星,心里除了踏实,竟有些感动。 小赵在这个世界里孤立无援许久,没想到她处心积虑想要对付的宋祁玉,竟然前来搭救她了。 一时之间,仿佛这天地间的飞雪早已停滞,空气也在刹那间凝固,在她眼中,周围别无他人,只有宋祁玉缓缓地朝她走来。 他向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好像缓缓地踩在她心间,一下子搅乱了她的心思。 她怔怔地问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回府。”宋祁玉旁若无人地理了理她在风中飞扬的鬓发,问,“是不是吓坏了?” 小赵摇头,忽而一阵寒风扫过,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她吸了吸鼻子,说:“有点冷。” 宋祁玉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她忽然浑身一暖,衣服上有宋祁玉的体温,彻彻底底地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 “臣徐懋恭、张耒拜见晋王殿下。” 他并不理会徐懋恭和张耒,连正眼都没有瞧他们一眼,而是朝她伸出了手。 小赵转动圆溜溜的大眼睛,心里琢磨着是将手里的发簪放上去,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下一秒,她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放进了宋祁玉的掌心。 她指尖冰凉,熨帖着宋祁玉温热的掌心,手指一触及宋祁玉的掌心,他便牢牢地将她握住。 “王爷,太后召见晋王妃,臣等奉命护送王妃前往太仪殿。” 宋祁玉唇边一哂,睨了他们一眼,视若罔闻。 他牵着赵子衿的手,待要回去,徐懋恭和张耒匆匆地拦在面前。 “王爷,臣等奉命办事,请王爷留下王妃。” “本王若是不答应呢?” 宋祁玉沉着脸,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绽放在空气里,给人一种十足的压迫感。 人从他府上偷偷带走,还好意思说是召见?既然是召见,又何须两位金吾卫亲自护送? 他若不是来得及时,心肠歹毒的她,还不知道准备怎么对付赵子衿。 是让她失足跌落池塘意外淹死,还是像当初对付他母后那样,直接喂上几味药? 如今的宋祁玉已不再是五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宋祁玉了,怎么可能轻易被一两句话哄了去。别说是小小的金吾卫,就算今天许太后在此,他亦不可能受制于许太后了。 “王爷,得罪了。” 禁军看徐懋恭和张耒的眼色行事,将宋祁玉他们团团围住。 徐懋恭的长剑出手,一旁的高斩处变不惊,眼疾手快,马上将宋祁玉和赵子衿护在身后。 高斩立刻将伞一收,用伞尖将地上的雪一铲,飞雪迷住了徐懋恭的眼睛,他不由一顿,下一秒,他的剑被高斩的伞一挑,剑差点从徐懋恭手上脱手而去。 高斩伞上的劲儿非常大,徐懋恭连人带剑,不由地退了几步。一招之内,高下立现。 “晋王殿下在此,谁若是不要命了,只管上来。” 那些禁军听了高斩的话,方才又被高斩的武功震慑,面面相觑,持剑不敢上前。 只有一旁一直察言观色的张耒,这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他和颜悦色地说道:“晋王殿下,想必有所误会。” “误会?”宋祁玉冷哼了一声,眼眸里带着噬人的火光,沉声道,“阿七,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听到宋祁玉发号施令,气势凛凛,禁军们纷纷退了几步。 而笑脸相迎的张耒,与徐懋恭对视了一眼,眼底当即起了可畏的杀机。 倏地俩人一起拔剑,冲宋祁玉而来。 此处乃御花园北面,在宫里是极为僻静之所。如果宋祁玉死在了这里,外头的百姓定然不会知道,当年守城有功、赫赫威名的晋王是如何而死的。 他们如果能杀了宋祁玉,了却太后心中的一桩的夙愿,他们非但不会被治罪,还会加官进爵。 思及此处,俩人便沉下了心思,一心想取宋祁玉的性命。 小赵见他们来势汹汹,心里有点担心宋祁玉。 “王爷,我来保护你。” 反正她知道自己死不了,有什么危难就头铁往前冲,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宋祁玉脸上毫无波澜,有高斩在,对付他们俩绰绰有余。 只是忽然听见赵子衿的话,阴冷的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刚刚原本只是抓住了她几根手指,这回他的手往上握了一寸,将她的手牢牢地握于自己的掌心之中。 “退后。” 宋祁玉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用整个身子挡在了她的面前,此刻他的手仍紧紧地抓着她。 宋祁玉掌心里的温暖熨帖着她,热气透过肌肤,一寸一寸地渗入她体内,似乎在一瞬间将这冰天雪地里的寒气一扫而空。 小赵怔怔地望着宋祁玉的背影,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宋祁玉。而是重情重义、处处护她周全的宋祁玉。 她望着那紧握的手,有那么几秒恍惚。她心想,倘若能解去他心中的仇恨,与他相知相爱,哪怕只是一场醒不过来的梦,又有何妨! 雪突然扑簌簌地落在她身上,一场刀光剑影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高斩以伞为剑,以一敌二。 能当上金吾卫,多少有点本事,徐懋恭剑法阴狠毒辣,招招致命。他与张耒形成夹击之势,他们准备先杀高斩,再杀宋祁玉。 高斩用伞既攻又守,无奈纸伞不堪一击,活生生被徐懋恭一剑劈成两截。 他就势折下一根竹子,竹节长如剑柄,他使得顺手多了。 徐懋恭又一剑杀过来,高斩顺势伸出竹子,刚好不偏不倚,让徐懋恭削出了一个锋利的竹尖。 张耒纵步上前,高斩冲张耒虚晃一枪,躲过他的攻击,便将手里的竹子刺向徐懋恭,狠狠地扎进了他腰间。 张耒因高斩虚晃一招,一剑砍进了树里,引得树上新陈的积雪纷纷而下。 他们不是高斩的对手,眨眼工夫,徐懋恭和张耒手中的剑被高斩踢飞,俩人又都挨了他一脚,倒在地上。 小赵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一直审时度势。她一心想在宋祁玉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可惜他们敌不过高斩,她可能又要错失良机。 张耒自知不是高斩的对手,便耍出阴招,暗暗地从地上抓了两把沙子,一把投向高斩,一把投向宋祁玉。 宋祁玉长袖一挥,挡住了迎面而来的沙子,没让身后的她沾上半点尘土。 徐懋恭见状立刻抓起了地上的剑,冲向宋祁玉。 宋祁玉已然看见了冲他而来的剑,他并不惊慌,泰然自若。只是忽然之间,令他措手不及意想不到的是,赵子衿竟然突然冲了上前。 就在此刻,徐懋恭一剑刺入她的肺腑。 高斩箭步上前,一脚踢飞徐懋恭,他手上的剑应声落地。 宋祁玉眼底顷刻间尽是杀人的戾气,瞬间夺下她手里的发簪,朝徐懋恭掷去,发簪便一下子直挺挺地刺入徐懋恭的眼中。 徐懋恭一眼充血,瞋目裂眦,一眼流血,鲜血汩汩被面,他痛得发起了狂,面目狰狞,十分可怖,脖颈上的青筋跳起,想做殊死一搏。 高斩已怒,当即用手中的竹子一下刺穿徐懋恭的喉咙,徐懋恭就此跪地而亡。 张耒再要砍杀,高斩拔出徐懋恭身上的竹子,他喉咙上的血瞬间血溅五步,人早已气绝身亡,直僵僵地倒在地上。 高斩将手中的竹子全力朝张耒击去,竹尖霎时穿过张耒的心脏,噬血的竹子上有一股极强的劲,将张耒连人钉入墙中。张耒口吐鲜血,瞬间咽了气。 顷刻之间,俩人已经毙命。 雪越下越大,原本一片素净的天地,此刻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红色的血迹。视野所及,遍地狼藉,在纷纷白雪之中,尽显苍凉。 小赵疼得喘不过气来,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鲜血哗啦啦地往下流淌,浸湿宋祁玉的大氅,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地上的白雪被鲜红的血一点一点地晕开,如同寒冬腊月里新绽放的梅花,娇艳无比。 宋祁玉抱住了她,目光凌厉地盯着她,他眼中无泪,可是眼眶却早已猩红。 她身上滚烫的血沁入宋祁玉的肌肤,一寸一寸地啃噬着,他冰凉僵硬的指尖噬了血,手竟不由地颤抖了起来。 “阿衿!阿衿!” 一道又一道短促的声音呼唤着她,她意识渐渐不清醒,一下子昏了过去。 第52章 诛心 · 小赵迷迷糊糊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 感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直挣扎着醒不过来。 终于好不容易醒来,只觉得浑身疲惫异常, 好像太久没有动弹,身上的肌肉已经使唤不得。 她睁开眼睛,此刻人已经躺在一个陌生的寝殿里。 小赵偷偷地摸了摸伤口, 伤口竟然还在隐隐作痛。 似锦水汪汪的眼睛正望着她,她眨了眨眼, 一脸笑意。 照理说,她中了剑伤,似锦不应该哭得稀里哗啦的吗?怎么还有心思笑?看样子她受伤已经过去许久了。 “似锦, 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姐您不记得了吗?腊月十七呀。” “腊月十七?”小赵心底一沉, “今天腊月十七了,离上元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没想到她这一定格, 竟然过去了一个来月。 可是受伤的痛恍如昨日, 看来她以后不能随便使用苦肉计,因为实在太疼了。这一次“未完待续”还未出现,她就已经痛晕过去, 无论如何她再也不想做这种事。 似锦还在认真地瞧着她, 说,“小姐,今日你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太多了, 看来王爷带来的那些药材有奇效。” 似锦应该是最近太担心她了, 整个人都有些憔悴。 小赵起身, 捏了捏似锦肉乎乎的脸蛋,发现她真的瘦了不少。 似锦任凭她各种揉搓, 脸色却渐渐暗淡。 “你怎么了?” “小姐,您以后千万别做这种傻事了,您怎么能用血肉之躯去挡利剑呢?” 小赵默不作声地笑了笑,要不是知道自己不会死,才不会傻乎乎做这种事情。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向宋祁玉表忠心的机会,她才不肯放过。 这样一来,以后她在王府的日子,也就能过得舒心一点了。 不过这以后…… 没想到离上元节竟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看样子赵子衿的好日子也不长久了。 她心底有点苦恼,上元节之后,又要想法子应付宋祁玉,真是苍了天了。 “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在想什么?” “我有点渴,你帮我倒杯茶吧。” 似锦起身倒茶,小赵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桌上,上面好像放着各种名贵的药材。 似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说道:“那些都是王爷送来的。你受伤了,王爷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像根木头一样天天杵在这儿,刚才还在这儿呢。那高护卫也是,他若不是有要事在身,巴不得在这里住下了。” 似锦这么一说,小赵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别院。 “对了,似锦,这是哪儿啊?” “这是永清殿啊。”似锦声音低低地说,“这是王爷的寝殿,你怎么忘了?” 小赵接过似锦的茶,刚喝了一口,不由地被呛了几下。 “我现在好了,咱们回去吧。” “小姐。”似锦笑吟吟,说,“你就别羞了,王爷早就让我搬过来日夜伺候你了,你的东西我也全都收拾过来了。” 似锦喜上眉梢,挑眉说道:“小姐,你这一剑没有白挨,住在这永清殿里,意味着你堂堂正正地成为晋王府的主子啦。” 似锦现在就算是出去打个水,也有人赶着前来帮忙应承。有些小丫头想巴结她,还时不时来给她捏肩捶背,她感受到了无尽的快乐。 如今能扬眉吐气,小赵也感到很开心,不过心里却隐隐担心。 宋祁玉不一定会对赵子衿真情实意,但是她如今不要命地替他挡了一剑,他兴许出于同情怜悯,会坐实了他们夫妻的名分。 虽然圆房的事发生在上元节之后,但是小赵此刻心里已经很担心了。 她切切实实地提早画好了圆房的那个分镜,良辰美景之夜,俩人共赴一番云雨。 此刻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真想砍了当初画这一幕的这只手。若是知道每回都是作茧自缚,她还画个锤子! 报应啊!报应啊! 她不由地叹了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了,那日骗我出王府的人,查到了吗?” “小姐,我这些都是听林沛说的,他说不可外传。”似锦四周张望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听说那是太后的人,暗中杀了王府里的护卫,乔装打扮进来的。”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一脸惊恐地继续说道:“你回来隔天,听说查到了那个人的下落,就在院子里杖毙了,浑身的筋骨都打烂了。” 宋祁玉折腾人的手段有的是,很少给个痛快的。他那时肯定在盛怒之下,慢慢打死他已经算轻的了。 为了不让许太后知道,宋祁玉一向赶尽杀绝。如此一来,想必那日在御花园里出现的那些禁军和宫女,没有一个能活了。 小赵心底还有一个疑惑,现在一个月过去了,不知道赵问頫的事情怎么样了。 “王妃,阿七求见。” “还有林沛。” 此时高斩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了起来,林沛那稚嫩的声音紧随其后。小赵心里一喜,为她答疑解惑的人出现了。 “进来。” 他们俩一人扛着一头猎物出现在她面前,一看就知道他们一大早上山打猎去了。 “子衿姐姐,等你痊愈了,我要给你的狼毫笔也就做成了。” 高斩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跟着林沛说道:“那我这裘衣也能制成,到时候一并送给王妃。” “谁要和你一并了,你别学我。” “是谁带你去打猎的?” 高斩瞪大了眼睛,抡起拳头便要揍他,林沛一下子躲到了小赵的身旁,一脸得意。 高斩也不计较,只是无奈地摇头。 “好啦,你们的心意都收到啦。”小赵揉了揉林沛的脑袋,说,“林沛,你把猎物都拿出去吧,房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继续说:“似锦,我有点饿了,你帮我准备点吃的。” 高斩见她把人都打发走了,独独留他一人,心中有点疑惑。 “王妃,您可是有话问我?” “赵——”赵子衿父亲的名讳小赵差点脱口而出,她立即改了口,“我父亲护送北疆公主进京,情况如何?北疆公主如今又如何?你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禀王妃,赵侯爷护送北疆公主,虽然路上遇了点意外,来了一伙强盗,让那公主受了些惊吓,不过赵侯爷一路戒备甚严,加之王爷的暗卫出手相助,不费吹灰之力击退强盗,那北疆公主顺利进京,赵侯爷早已向朝廷复了命。” 小赵心想,那些所谓的强盗,肯定是许太后派来搅局的人。要是赵问頫办事不利,这中间让那北疆公主有半点损失,她肯定会让赵问頫吃不了兜着走。 幸好提前防了一手,如今赵家也便暂时相安无事了。 “那公主现在如何?” “死了。” 小赵虽然早已知道这位公主悲惨的下场,但是她仍很惊讶,她没想到这公主竟然死得这么快。 “阿七,你快细说此事。” 高斩面有难色,问:“王妃真想知道?” “你快说。” 提及这件事,还得从洛阳道派人刺杀宋祁玉的司晋开始说起。 司晋在宁王宋祁思的长宁府上住了几日,之后便离开了。 他一离开濮阳,便被宋祁玉的手下擒住。 宋祁玉命人让司晋修书一封,信中让他父亲殷都太守司元礼向太后求下与北疆公主的这门亲事,才答应放了他。 宋祁玉已经将殷都司家查了个底朝天,这司元礼极为疼爱他这个小儿子,二话不说便上了折子恳求许太后。 许太后对殷都司家尤为器重,司元礼亲自开口,她只好应了此事,为他们赐婚。 北疆公主和亲一事,朝中早有传言,传闻许太后有意将那公主指给晋王做侧室。 宋祁玉困住了司晋,借司晋扫除了自己的隐患,果真将司晋放回了殷都。 婚期定在了二十日之后,也就在昨天。 只是昨日发生的一切,给殷都司家的每一个人,心里都笼罩上了一层阴影,恐怕这一生都难以抹去。 原本是热热闹闹锣鼓喧天极为喜庆的大婚之日,却成了司晋与他那位未过门的妻子的忌日。 宋祁玉的死士潜伏在司家许久,就在司晋拜堂成亲的那一刻,所有死士一拥而入,将司晋与北疆公主刺死在了他父母面前。 整个司家,血光一片,陷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司晋的母亲,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儿子在她面前死去,痛不欲生,当场发疯。 而那北疆公主惨死,直到现在仍查不到真凶,为了给北疆一个交代,司家全部锒铛入狱。 想当初宋祁玉答应放了司晋,高斩心底一头雾水,原来宋祁玉不过是和司晋玩起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高斩提及此事,虽然对小赵藏了部分实情,但她能猜出大概。 她听完整件事的始末,不由地瑟瑟发抖。 杀人诛心,谁都斗不过宋祁玉。 他让司晋在成亲当天,惨死在众人面前,惨死在双亲面前,何其残忍,何其毒辣。 宋祁玉为了复仇,已经走火入魔,不知道他这么做,心里会不会有一丝的痛快? 只有小赵清楚,宋祁玉并不痛快。 他隐忍多年,蛰伏五载,一路忍辱负重,如今已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是哪怕如此,他也不会有一丝快乐。 晋阳城之变,他早已死过一回,行尸走肉地多活了五年而已。 如今的他,只不过是活于人世,一具没有心的冷冰冰的尸体罢了。 * 小赵非但住在永清殿里,还霸占着宋祁玉的寝殿,她一直担心夜里要怎么和他相处,好在宋祁玉一连几天都不见踪影。 宋祁玉的寝殿自然与萧条惨淡的别院不同,处处彰显宋祁玉的尊荣,就连他这睡榻,都是南楚进贡的五彩琉璃榻,冬暖夏凉,很是舒服。 住了几天,小赵已经不舍得搬回去了。 一大早,小赵才刚睡醒,似锦垂头丧气地进了寝殿。 “你怎么了?” 似锦自从搬进了永清殿,整个人容光焕发,春风拂面,小赵最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种脸色。 她唉声叹气道:“小姐,我不太会侍弄花草,可是今早王爷派人送了很多金盏花和长寿花过来,这可如何是好?要是被我养死了,王爷定会责罚我。” 小赵往院子里一瞧,满院子红红黄黄一片,花开得无比鲜艳灿烂。 她心想,宋祁玉怎么突然送了这么多花来了?难不成是看见别院窗前她养的那两盆了? 小赵忽然想起她的仙人掌,四处张望了一下。 幸好,仙人掌摆放在了寝殿的窗户之下,她急急忙忙地去瞧了一眼,好在没有露馅。 如今记这些好像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得找个机会烧了这个小册子才行。 “小姐,我该怎么办?”似锦见赵子衿没有理她,哭丧着脸,“求您行行好,同王爷求个情,别这么多盆也好呀。” “似锦,你别担心,等见了王爷,我同他说,咱们就只养先前的那两盆。” 似锦咧嘴一笑,说道:“好呀好呀,小姐你最好了。” 小赵望着满院的花,这些花在寒冬腊月还能灿烂盛放,实属不易。 宋祁玉的永清殿,有这些花做陪衬,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单调了,眼前灿烂盛景,让人心情出奇得好。 吃过早饭,似锦带了些橘子进来。小赵许久没吃橘子了,看似锦出去给花浇水,她便自己剥起了橘子。 冬天橘子入口,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她一边看着窗外似锦浇花的身影,一边吃着橘子,不知不觉吃了很多。 忽然,余光中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吓得立刻起身。 “本王吓着你了?” “我胆子小。”她笑了笑解释道,“王爷每次都悄无声息地出现,想必别人肯定也同我一样,猝不及防地被唬了一下。” 宋祁玉倒也不见怪,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堆橘子皮上面。 他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拿起所剩无几的橘子瞧了瞧。 “你这么喜欢吃橘子?” 小赵心虚地笑了笑,桌上的橘子皮太多了,实在太引人注目。 “我就是嘴馋了点。” “这些日子你瘦了不少,多吃点也好。” 宋祁玉并不在意,很快便将手中的橘子放了回去。 “王爷,您吃吗?给。” 她笑吟吟地将手里的一半橘子分给宋祁玉,宋祁玉的身体顿时本能地往后一仰。 “怎么了,王爷?” 他眉头微微一皱,一脸严肃地盯着橘子,道:“本王不爱吃橘子。” 小赵心中微微诧异,感觉宋祁玉对橘子似乎有很大的敌意。 “王爷,这橘子酸酸甜甜的,非常好吃。” 她把橘子拿得离宋祁玉更近了一些,宋祁玉的眉头也蹙紧了一些。 宋祁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橘子,如临大敌。 “你住手!你若像那日一样,硬塞进本王嘴里,本王这一次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啊?” 小赵心思一沉,宋祁玉为了几瓣橘子,也不至于生气吧。 “实话和你说吧,本王很不习惯这橘子的味道。” “橘子清香,多好闻呀。” 小赵眼眸微眯,注视着宋祁玉,眼底透出一抹狡黠的光芒。真是林子大了,什么怪癖都有,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怕橘子味道的。 见宋祁玉一脸嫌弃,小赵心中起了坏心思。 “王爷,您闻闻看嘛。” 她放下手中的橘子,将满是橘子味的手向宋祁玉伸去。 宋祁玉皱紧眉头,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手,目光一点一点地紧缩。眼见着她的手过来,他轻轻一闪,成功地躲开了。 “放肆。” 看见宋祁玉像躲瘟疫一样躲开,她越发来劲。 “王爷,就闻一下,不会有事的,说不定闻了以后您就喜欢上了。” 小赵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她被宋祁玉牢牢地抓住了手腕,一点都动弹不了。 “不闻就不闻,王爷您那么认真做什么。”她故意耍性子,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您弄疼我了,我还有伤在身呢。” 前几日宋祁玉知道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才出了趟远门,没想到她这会儿竟装起柔弱无辜了。 他有些许的无奈,缓缓地舒了口气,只好松开了手。 小赵见宋祁玉中了她的计,狡黠一笑,就在宋祁玉松开她的瞬间,她又突然偷袭他。 这一次她出手很快,宋祁玉本已躲开,却见她连人都扑了过来,他只好伸手将她扶住。见她刚才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他故意又将她往前拉了一把。 宋祁玉的举动令她猝不及防,此时她与他距离不到两寸之远,鼻息之间忽然裹挟着宋祁玉身上的气息,令她一下子有点怔忪不安了。 “既然你想让本王闻,那本王闻闻看好了。” 宋祁玉眸光一沉,缓缓地靠近她的掌心。小赵诧异地盯着他,不知为何,心里慌得不敢动弹。 此刻寝殿内安静极了,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只见宋祁玉喉结微微地动了动,他的鼻翼刚凑近她的掌心,竟猝不及防地亲了她掌心一下。 小赵瞬间呼吸一滞,掌心发麻,吓得收紧了手。 “怎么?不是你让本王闻的吗?” 宋祁玉脸上似有笑意,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大的胆量,于是又凑了上前。 小赵此时已经慌乱不已,心里有一头小鹿疯狂地乱撞,她一下子乱了分寸。 她慌慌张张地挣开宋祁玉的手,早已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一起身,脚猝不及防地被椅子绊了一跤,一不小心跌了下去,扎扎实实地摔了一跤。 一阵钻心刺骨的痛从屁股袭来,她出尽洋相,不敢叫出声,痛苦地皱紧了眉头。 她现在欲哭无泪,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她又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 宋祁玉连忙起身,立即俯身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我可以自己起来。” “何以如此惊慌,本王又吓着你了?”宋祁玉神色一黯,说,“那么疼为什么还憋着?” 她无理取闹地说:“王爷,怪你,是你戏弄我,我才摔了一跤。” “那谁先开始的?” 小赵皱紧了眉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说:“我救了你一命,你就这般对待你的大恩人!” “本王还以为你舍己为人大公无私,不会向本王讨赏呢,那你要本王如何?” 宋祁玉索性由着她胡闹一回,看她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王爷您什么事都答应吗?” “你说。” “你先放我下来。” “若是本王不放呢?” 宋祁玉话音刚落,小赵便低头朝着他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下去。 她倒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是刚摔了一屁股,还隐隐作痛。 她在他面前闹了这么大笑话,他脸上的笑容像在嘲笑她,她只想揍他几下一解心中之气。 可是宋祁玉又不放她下来,她心里没有其他主意,想也不想就咬下去了。 可是谁知宋祁玉的肌肉太硬,又隔着衣服,她咬得有点费劲。 “你使点劲。” 宋祁玉眉头一皱,唇边浮着一抹深沉的笑意。 小赵一脸苦涩,哪有人被咬,还叫对方使劲的。她已经使了很大的劲,咬了半天,看宋祁玉的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反倒是她自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于是果断放弃。 她安慰自己,再怎么说,宋祁玉现在肩上也有一排牙印了。 咬完,她怕宋祁玉打她,马上冠冕堂皇地说道:“行了,救命之恩就一笔勾销了。” “就这么简单?”宋祁玉依然噙着笑,道:“果然,不会叫的小狗,咬人最疼。” 他越来越觉得她有意思了,不仅会剪马毛,还会缝衣袖,如今还敢咬他。 “谁是小狗了。” “你说呢?” 小赵恨恨地盯着宋祁玉,心底又怕他报复,只好冲着他“汪”了一声。 宋祁玉有些出乎意料,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明显了。 难得见宋祁玉这般笑容,小赵心中有些感慨。 原来宋祁玉笑容满面的模样,竟如此生动,他一贯冷冰冰的面庞,有了寻常人身上的温度,俊秀的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明朗洒脱,竟是那样迷人。 宋祁玉抱着她好一会儿了,却见她的手还一直悬在空中。 “手伤着了吗?” “剥了橘子,脏了。” 宋祁玉那么忌讳橘子的味道,她若是把这脏手抹在宋祁玉这身上等锦衣上,她怕自己等下被揍。 听了她的话,宋祁玉眸光一沉,二话不说抱着她走出了寝殿,一路上奴才奴婢们纷纷上前行礼,忍不住多瞧他们几眼,眼底充满惊讶的神色。 正在给花浇水的似锦看见了这一幕,惊得连手中的瓢都掉了。 “王爷,您放我下来,我能走。” “那你以后还敢胡闹吗?” “不敢了。” 宋祁玉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到了院子里,便将她放下了。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心想她果然不同于别人,有时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有时又胆小如鼠,古灵精怪的,叫人摸不透。 小赵看见院子里的花,才想起差点忘记了一件事。 “王爷,院子里的那些花,能不能搬走啊?” “怎么?你不喜欢?” “不是,我们家似锦不太会养花,怕给养死了。” 宋祁玉眉头一挑,说:“那你求我。” 小赵暗暗地瞥了宋祁玉一眼,他此刻身在阳光底下,整个人朝气蓬勃,眉目俊朗,神采奕奕,已然不是平日里那个气压低沉,如鬼魅一般阴森森的宋祁玉了。 她望着宋祁玉,满眼的期待,也许,宋祁玉正一点一点地改变了。 不就是求人?她又不是没有求过他,在这里,宋祁玉只手遮天,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解决问题的话,那还不简单。 她刚要开口,忽然一下子被宋祁玉打断。 “罢了。”他的脸上原本有笑意,却在瞥了她一眼之后,脸色忽而又沉了下去,“我让周伯养护,用不着你那小丫头。” “本王还要事,先走了。” 他撂下这句话,突然匆匆离去。 小赵望着宋祁玉远去的身影,心中刚升起来的期待瞬间破灭了。她觉得他有些阴晴不定,有些莫名其妙,有点不懂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家王爷为啥阴晴不定呢?因为他慌了! 第53章 夫妻 · 夜里, 高斩送了些点心过来。 “王爷——王爷——” 高斩喊了宋祁玉两声,宋祁玉不知道在认真地誊写着什么,直到高斩走近, 他才惊觉。 高斩走到宋祁玉面前,发现宋祁玉竟在誊写道家的《清心咒》。 “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 而欲牵之……” 宋祁玉今晚写的字有些笔走龙蛇,却仍苍劲有力。 高斩心下一沉, 一看宋祁玉的字,他就知道他心里不清净。 高斩问道:“王爷,您可是在为刘思煜的事情烦恼。王爷您大可放心, 虽然那人桀骜不驯, 狼子野心,但他一介莽夫, 如今大势已去, 除了归附于您,他再无更好的选择了。” 安西一役,刘思煜的大军被冲散, 他独骑逃亡, 山势险峻,没有退路,他连人带马落入冰川之中。那几日安西雪下得极大,险象环生, 刘思煜捡回了一条性命。 前几日, 他化名刘魏识潜入晋阳城, 秘密拜会宋祁玉。 安西古时乃魏地,他这个名字倒挺取巧, 说他是一介莽夫,倒有些低估了他。 只是宋祁玉的心思,并不在这个刘魏识身上。令他心里难以清静的,是早上的事。 他今日一整天的思绪都在某个人身上,写了许久的《清心咒》,好不容易静了下来,却被高斩打断了。 他又想起赵子衿早上在院子里盈盈如水的眼神,她亮莹莹的目光,与那一脸的天真烂漫,叫他心里好不自在。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本来也只是打算唬唬她而已,却不曾想一见到她那样可爱的笑容,心里就如同有万千蚂蚁啃噬,一下子心乱如麻。 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便沉了脸,匆匆地离开了。 高斩见宋祁玉心不在焉,继续说道:“王爷,您是不是担心养虎为患?他如今没了兵权,就好比秋天的蚂蚱,怎么蹦也蹦不高了。再者,我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他,一有异动,他便身首异处了。” 高斩平日话很少,今晚宋祁玉突然觉得他有点聒噪,他心里烦躁,撇了手中的笔,索性不写了。 他瞥了一眼高斩带过来的点心,莫名地叹了气。 “你去换碟栗子糕来吧。” “王爷您平时不是——” 高斩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便匆匆命人去取。 很快,高斩将栗子糕放在了宋祁玉的面前,他也不吃,只是望着栗子糕怔怔出神。 “王爷——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回去休息?宋祁玉瞥了他一眼,却恍若未闻。 宋祁玉岔开了话,问:“粮食都送出去了吗?” “送了,戴竹应该晚些会回来向您禀报。” 北地夏季旱灾,百姓庄稼都枯死了。秋季颗粒无收,如今过冬到处闹饥荒,饿殍遍野,地方官上的许多封奏折,都被压了下去。 宋祁玉还是从阎阁老给他写的信中得知此事,于是他秘密去了一趟北地,直到昨晚深夜才回到府上。 听高斩如此答复,他心不在焉地点头。 “王爷,您该歇息了。”高斩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宋祁玉身上,“王爷,您在犹豫什么?” 宋祁玉的视线对上高斩异样的眼神,似乎被高斩看穿了心思,他倏地拿起案上的《清心咒》朝高斩砸了过去。 “放肆!” 高斩正了正神色,挺了挺腰板,默默地接着《清心咒》。 如今他的卧榻之上,可是睡着赵子衿。宋祁玉看了一眼外头的夜色,心里确实犹豫不决。 他从未如此,如今一想到要和她同床而眠,便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这几日他没在府上,自然用不着考虑这些问题。 可是眼下,他一想到她对自己情深意笃,总觉得不该单单只给她一个名分而已。 高斩默默地将《清心咒》放回案上,怕宋祁玉生气,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王爷,您与王妃是夫妻,夫妻之事,伦常之欢,您也该……”高斩见宋祁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连忙说道:“这些都是宋戴竹教我说的。” 反正宋戴竹现在也不在,他只好卖了他一把。 宋祁玉并没有生气,听了高斩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心里一番挣扎过后,便走了出来。 “王爷,您栗子糕不带上吗?” “你今晚话很多啊!”宋祁玉瞪了他一眼,“你去取来。” 于是在高斩的催促之下,宋祁玉亲自端着栗子糕,不自在地进了自己的寝殿。 似锦刚退下不久,小赵正在整理床榻上的被子,以为似锦又回来了。 她背对着宋祁玉说道:“似锦,你去睡吧,我自己弄就行。” 小赵刚刚听见了开门关门的声音,明知有人进来,却闷不吭声,于是回头瞥了一眼,见是宋祁玉,心里吓了一跳。 “王爷,怎么是你,我以为是似锦。” “你找似锦?”宋祁玉将目光投向别处,不由地清了清嗓子道,“你若需要人伺候,本王——可以——” 宋祁玉将后半句掩了下去,他实在说不出这些话来。可是他想帮她,于是便朝她走了过来。 “王爷且慢,何须劳烦王爷,我自己来就行。” 小赵心里一下子慌了,连忙阻止他。 宋祁玉脚步一顿,略显拘谨,只好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此刻屋内安静极了,只有一道烛光在宋祁玉面前微微闪动。烛光映着他俊逸的面庞,影影绰绰地投在纸窗上,只留下一个孤独清冷的影子。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卧榻前的赵子衿,却见她直僵僵地站着,似乎又受了不小的惊吓。 小赵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得尴尬到了极点。 长夜漫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想到等会儿他们如果一起睡的话,她头都有点大了。 “你且睡吧,本王看会儿书。” “哦,我没有睡意。”她目光闪烁,忽然看见宋祁玉手上的栗子糕,问,“王爷,您现在是不是也觉得栗子糕好吃?” “阿七说你爱吃,让我给你。” 宋祁玉瞥了一眼手上的碟子,皱起了眉头。 他明明没想这么说的,怎么话到嘴边就变了味? 他将栗子糕随手往桌上一放,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便往一旁的书架寻书去了。 “谢谢王爷。” 小赵心想,她不能就这么睡了,万一夜里宋祁玉悄悄上了床怎么办?要比熬夜,看谁熬得过谁。 “哦——我突然也想看会儿书。” 她的反应慢了好几拍,于是拿了书,就在桌上看了起来,而宋祁玉在一侧的茶几上,也默不作声地看着书。 小赵看不太懂这些字,原本被宋祁玉吓得没有半点睡意,可是谁知道一拿起书来,她便不由地打起了瞌睡,脑袋控制不住地往下沉。 宋祁玉的心思也不在书上,见她打盹,便悄悄地来到她身旁。 烛光下,她莹润胜雪的肌肤光彩夺目,修长的睫毛微微眨动,娇俏可爱,他瞧着她打瞌睡的模样,唇边不由地泛起了笑意。 她一阵一阵地往下点头,宋祁玉索性坐了下来,将手放在桌上,撑着脑袋默默地看着她,不知不觉陶醉其中。 她点头的幅度越来越大,宋祁玉心想,这万一等会儿脑袋磕在桌上该怎么办。 他伸出手,想像那一夜她在他书房里作画那样,准备托一下她的下巴。 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冰凉,便去火盆上烤了烤再回来。 宋祁玉一坐下,刚伸出手,突然听到外面的吵闹声—— “高斩,你怎么不让我进去,我得向王爷回禀赈灾的事。” “也不急于这一会儿,明日再说也行。” “可是王爷那么关心北地百姓的生死,我想他一刻也等不了。” “夜已经深了,难道你要去扰王爷的清梦吗?” 高斩和宋戴竹在外头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就连打瞌睡的小赵,也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了。 她不知道宋祁玉什么时候坐在自己面前,一看见他立刻清醒了不少。 宋祁玉匆匆地起身,沉着脸喊道:“进来说。” 外头的高斩听见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 宋戴竹眉头一挑,开心地说道:“看吧,快让开,小心王爷治你的罪。” 宋戴竹开开心心地进了屋,高斩无奈地蹲在院前,百无聊赖地拔着院子里的小草。 宋戴竹刚一脚迈进寝殿,忽然瞥见赵子衿,又默默地瞧了宋祁玉一眼,这才明白高斩的用意,他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可是此时人都已经进来了,他也不好再出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宋祁玉身旁。 他迅速地把赈灾的事情同宋祁玉说了一遍,打算早点离开。 小赵听到他们在商议如何应对北地明年的灾情,突然上心,一下子没有了睡意。 “王爷,宋先生说得有理。不过我觉得,如果要存,也应当存些稻谷才是万全之策。” 此次饥荒死了太多的人,宋戴竹已经为明年做好了打算,建议宋祁玉开始囤积米粮,以备明年不时之需。 可是小赵想,这晋阳城地处中原腹地,夏季高温多雨,如果米粮囤积太多,容易发霉,到时候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如果存一些谷子,谷子相对干燥易存放,这样做更保险一点。 她话音一落,宋戴竹思绪一转,不由地赞叹。 “王妃所言极是啊,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王爷,如此咱们该……” 宋戴竹又重新做了一番部署,俩人针对此事商讨了许久。 小赵一直默默坐在原来的桌子上偷偷听他们商议,她心想,宋祁玉如此体恤百姓,将来也一定会是一个圣明的君主。 可惜的是,赵子衿活不到他励精图治的时候了。 宋祁玉的血海深仇一直是他心中的结,宋祁玉与赵子衿之间做不到恩爱两不疑,所以最后他还是亲手除了她。 她一想到以后,心中无限怅惘,心里不断地骂自己。 但愿以后,那些还没来得及画出来的故事,会出现转机。 夜渐渐深了,宋祁玉和宋戴竹还在商议大事,赵子衿又慢慢地打起了盹。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斩从外头匆匆进来,附在宋祁玉的耳畔说了几句话。 小赵趴在桌上,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她微微睁开眼睛,瞥见仨人的脸色顿时全都变得很难看,顷刻间沉默不语。 她忽然听见一个极细微的声音,仔细一看,才发现宋祁玉将手中的茶杯压碎了。 到底突然发生了什么事让宋祁玉如此震怒? 小赵吓了一跳,又赶紧闭上眼睛。 接下来只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随后有人在她身上披了件衣服,紧接着她听见关门的声音,屋内便顿时沉寂了下来…… 第54章 身世 · 隔天一早, 小赵发现府中上下全都噤若寒蝉,气氛与以往大不相同。 她派似锦偷偷出去打听情况,似锦无功而返。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宋祁玉匆匆离去,至今不见他们仨人的身影。 小赵仔细地想了想,年关将至, 漫画里这个时间点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百思不得其解,忽然瞥见周伯匆匆地进了院子。 他看上去火急火燎, 小赵不知道他有什么急事,却见他往寝殿来了。 “周伯,王爷没在永清殿。” “王妃, 小人寻的不是王爷, 是您,小人有事相求。” 但见周伯神色焦灼, 忧心忡忡, 小赵有点诧异,他找的人竟然是自己。 “王妃,沛儿病了, 能不能请您去瞧瞧他?平日里他最敬您, 能不能帮我宽慰他几句。” “怎么回事?你快带我去瞧瞧。” 小赵见周伯这么忧虑,心想林沛可能病得不轻。 可是前天他还在永清殿里活蹦乱跳的,信誓旦旦地想找高斩比武,一较高下。 林沛天天习武, 身子骨不知道有多好, 她只是一天没见着他, 总不至于一病不起。 不过见周伯的神色,她实在心中难安。 “周伯, 林沛是不是病得厉害?” “王妃,其实……这都得怪小人。小人与宋先生在茶厅议事,沛儿给我们端茶,不小心听见了我们议事的内容,意外地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我等并非刻意隐瞒沛儿,只是王爷觉得沛儿年纪尚小,怕他承受不住这些事实真相,想等他大了些再告诉他,却不曾想……” 周伯一想到自己的疏忽,不断地叹气,他将林沛的身世仔仔细细地同小赵说了一遍。 林沛是祁国赫赫威名的林崇之将军的独子,一生下来便有无尽的荣华富贵,享受他人所没有的尊荣。 可是因为五年前晋阳城一役,林崇之将军战死。几个月之后,林崇之将军连同其他护国有功的将士,一起被打成逆党,被掘坟弃尸,被抄家灭口…… 当初如果不是宋祁玉几经周折出手相救,林将军家的大公子,那个五岁小儿,此时已经成了一堆白骨,埋于荒野。 林沛五岁家破人亡,几经逃难流亡捡回一条性命,年幼时那些惨痛的经历他已经渐渐忘却。 在晋王府,为了掩人耳目,宋祁玉并没有对他另眼相待。在林沛的记忆里,他寄人篱下,遭受旁人冷眼,吃尽苦头。 平日里大家都不愿与他相处,他并不在乎。周伯待他好,高斩和宋戴竹也待他好,他只想好好习武识字,以后好好报答他们。 可是谁都没料到,曾经那些早已千疮百孔的伤痛,那些埋藏许久不堪回首的往事,忽然一下子又回来了。 五年了,他身世惨淡,荣辱尽失,如今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五年前的那些经历,他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梦。那时他生了一场大病,浑浑噩噩地躺了一个来月,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 没想到一切居然不是梦,他竟从周伯和宋戴竹的口中,又再次想起了一切。 那些他不愿记起的伤痛,一点一点地裹挟而至,心底最深的伤疤抽丝剥茧般被肆意扯开,瞬间在他心中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桎梏,令他难以喘息。 他一下子难以承受这么大的打击,便一病不起了。 周伯一想到林沛现在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意识不清,心里满是愧疚,不断自责。 小赵听完周伯的一席话,心中无限感慨。当年晋阳城之变,祸事连连,许氏一族为了巩固政权,铲除异己,肆意屠杀,殃及多少无辜的性命。 林沛不过是一个孩子,他如何能承受得了这些。 “既然要瞒他,为什么会突然议及此事。” 周伯脸色一沉,眼底闪过一丝犹豫,终是开了口。 “王妃,实不相瞒,我朝皇帝昨个夜里薨逝了。” 小赵心里一惊,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宋祁玉昨夜得知这个消息震怒,他们仨人连夜匆匆离去。 宋祁玉想将宋祁献的性命留至上元节,这些日子让他苟延残喘地活着,谁知他终是熬不过。 小赵身在晋王府里,她不知道,晋阳城一早全部缟素,只有晋王府一切如常。 宋祁献自登基以来,荒淫无度,声色犬马,酒池肉林,夜夜笙歌,早就把身体搞垮了。 今年他的身子每况愈下,后来病入膏肓,朝政就由许太后把持掌管。 宋祁玉也知道他气数将尽,只是吩咐宫里的人,先保他一命,待明年上元节,他要给阎迦文和那些死去的部下一个交代。 宋祁玉昨夜得知此事盛怒,他让宋祁献苟活了这么久,没想到离上元节不到二十天了,宋祁献竟撒手人寰了。 小赵想了想,眼下除了宋祁玉不想让宋祁献死得那么快,许太后亦是如此,想必她现在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了。 许太后膝下只有宋祁献一子,而宋祁献无一儿半女,她必须从其他皇子当中挑选继承大统的人。 尽管她之前未雨绸缪,可是剩下的皇子当中,能乖乖听话当傀儡,好让她继续垂帘听政,把持朝政的又有几人? 小赵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便是宋祁玉的十二弟,那个吊儿郎当任性妄为的小王爷宋祁瓒,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许太后如今肯定心急如焚,如坐针毡,急急忙忙连夜派人前去迎接怀王宋祁瓒进京了。 以宋祁玉的睿智,他们昨夜,甚至更早之前就要留一手,派人盯住怀王了。 宋祁玉自有安排,他的事用不着她操心,眼下她最担心的,还是林沛的身体。 小赵跟着周伯进了林沛的屋子,大夫正在为林沛针灸,他浑身冒汗。 此时他整个人昏昏沉沉,意识不清,睡得极不安稳,好像一直有噩梦缠绕着他。 “林沛,林沛。” 林沛听不到她的呼唤,他浑身发烫,唇上红得好像快要滴出血来,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 小赵满眼心疼,林沛本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做他的将军府小公子。 可是造化弄人,他五岁家破人亡,成了逆党遗孤,戴罪之身。他小小年纪就要遭受这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她从来没想过,漫画以外的人和事,也会被命运的枷锁紧紧地禁锢着,就连她自己,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也早已被裹挟其中了。 她如今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眼下她只想尽自己所能,让林沛好起来。 小赵守在林沛的床榻前,按照大夫的吩咐,每隔一个时辰帮林沛擦拭身体,每隔两个时辰熬药给他服下。 天气冷,她命人再摆了个火盆进屋,又把似锦和式微找过来,大家一起照顾林沛。 一整夜,林沛都在梦魇里挣扎,不论小赵怎么呼唤他,他都醒不过来。 他身上十分滚烫,一直高烧不退,他再这么烧下去,小赵担心他熬不过去。 一天一夜,周伯也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林沛,他本就枯瘦的脸庞,一夜之间忽然又憔悴了不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周伯在小赵的眼中,一直是一个精明强干的管家,宋祁玉不在的话,王府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全落到他一个人身上。 平日里他对别人一直漠视清冷,眼神里毫无温度,想来也是一个杀伐决断的人,可是此刻在林沛面前,小赵才发现他温暖慈祥的一面,难怪林沛说他是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周伯把林沛带在身边这么多年,对林沛的感情自是与旁人不同。他把林沛当自己的孩子来教养,如今见他遭受困厄,心情自然无比复杂难受。 一整夜众人忙进忙出,到最后屋内只剩一片沉寂,只是偶尔传来周伯的声声叹息。 鸡鸣破晓,一缕亮光划破天际,外头的天渐渐地亮了起来。清晨的屋内安静极了,似锦和式微在一旁的椅子上打起了盹。 “周伯,天快亮了,你去歇一歇,晚点再来。” 周伯摇头,目光从林沛身上转到她身上,眼神充满殷切的渴望。 “王妃今日恩德,小人没齿难忘。待沛儿醒来,还请王妃您宽慰他几句,平日里他最听您的话。” “周伯,你放心吧。” 林沛受了不小的打击,身体上的病痛容易好,心病却难治。就算周伯不说,小赵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小赵见周伯一脸沉寂,本想安慰他几句,林沛的几声咳嗽忽然在安静的屋内响起,牵动所有人的神经。 “沛儿——沛儿——” “渴、渴。” 林沛的声音似乎堵在嗓子眼,沉闷得发不出来。周伯俯身侧耳,听到他喊渴,心下一喜,连忙倒了水来。 “小沛,小沛,我是你子衿姐姐,我来看你了。” 小赵紧紧握住林沛的手,轻声呼唤他,可是林沛恍若未闻,他艰难地咽下几滴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正午,他才缓缓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林沛,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看见林沛醒来,小赵忽然鼻子一酸,不由地红了眼眶,连忙将脸别过去。 “子衿——姐姐——我没事——” 林沛虚弱极了,他的声音哑到了极处,颤颤巍巍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小赵没打算哭,却在林沛开口安慰她的瞬间,情绪一下子绷不住,眼泪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 “嗯,对,你没事,你会很快好起来。” 她明明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是林沛太懂事太贴心了,一句话就足以令她破防。 他此刻病怏怏,十分孱弱,可即便病成这样,他第一个想的人是她,无论病得多严重,他不想让她担心。 她连忙擦了擦眼泪,笑道:“林沛,以后你有我,子衿姐姐会一直陪着你。你给我做的狼毫笔很好用,我的字果然写得比从前好多了。等你好了,我们一起找宋先生练字去,好吗?” 林沛疲惫地“嗯”了一声,脸上浮起惨淡的笑容,眼角晶莹的泪却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小赵见他如此,有点心酸,她红着眼眶,嘴角挤出了笑容。 “林沛,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信我,在不远的将来,会有拨云见月的日子。你也要相信王爷,你所仰仗敬重的人,一定不会辜负你。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有朝一日,宋祁玉会平反一切,还原真相,给战死在晋阳城之下的那些铁骨铮铮的将士一个交代。他们这些年所受的屈辱,宋祁玉将一一为他们洗清。 林沛眼眶噙着泪,默默地点头。 他望了望四周,问:“子衿姐姐,周伯呢?” “他刚刚还在这儿,我让人把他找来。” 周伯见他醒来,喜出望外,赶紧吩咐人把粥热了端上来给他,之后就不见踪影了。 小赵心想,他可能躲到某个角落偷偷哭去了。 * 林沛养了几日,身体慢慢康复。 这几日他除了习武识字,剩下的就是坐在院子里发呆。 最近他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一片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五岁时的那一场逃亡,他也具体记不清是什么了,就是反反复复出现那样的画面,如同噩梦一样缠着他,让他寝食难安。 小赵见他心事重重,一直守着他,时不时劝慰他几句。 这几日林沛变得沉默寡言了,小赵清楚,他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些事情。 这段时间大家一有空,就过来陪他。这不小赵刚和林沛在院子里晒太阳,就瞥见高斩匆匆地向他们走来。 “小沛,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高斩从麻布里抽出一把剑,塞进了林沛手中。 林沛望着手中的剑怔怔出神,半晌挤出笑容,说:“谢谢阿七哥哥。” 小赵冲高斩使了使眼色,高斩一脸惆怅地摇头,他实在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 他想了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小沛,不如我们去练剑吧,你试试这剑用得顺不顺手。” 小赵听高斩这么说,心里一慌,连忙阻止他们。她可是亲身领教过高斩的耐心,能把人练死。 “不许去!林沛身体才康复,早上已经去了校场一回,今天不许再去了。” 高斩讪讪一笑,这种时候确实不该说这种话。 可是除了找林沛练剑,他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他正为难之时,忽然瞥见宋戴竹来了,心里一喜。 那个人最会花言巧语,巧言令色,让他来宽慰林沛最合适。 “小沛,小沛。” 宋戴竹手上提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宋戴竹喊了一声小沛,那只鹦鹉也跟着喊了一声小沛。 小赵从前没有养过,没想到鹦鹉这么机灵可爱,觉得十分有意思。 林沛看见鹦鹉,似乎也眼前一亮。 “小沛,小沛。送你的,送你的。” 宋戴竹说什么,鹦鹉就跟着说什么。 林沛将鸟架子提在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鹦鹉。 “小沛,往后这只鹦鹉交给你养,你想让它说什么话,你就教它说,它可聪明了。”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林沛说了句话,鹦鹉也跟着说了句话,他觉得新鲜极了,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 宋戴竹冲高斩挑了挑眉,一脸神气得意的模样,高斩冲他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他们一群人正逗着鹦鹉,忽然一个人匆匆地跑进院子里来。 “宋先生,高护卫,你可见着我家王爷了?” 那人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高斩眉头一沉,说道:“白费,晋王府有晋王府的规矩,这是王妃,快行礼。” 那人这才注意到小赵,匆匆走上前来,连忙行礼。 “奴才白费,拜见王妃。” 这个白费,长着一对招风耳,看上去特别喜庆。他这个名字,也很有意思。 “王妃,这是怀王的贴身侍从。” 高斩补充了一句,小赵一想,怀王不就是那个生性粗豪,喜欢听戏遛鸟的宋祁瓒吗? 宋戴竹一想到宋祁瓒,无奈地摇头。 他问:“白费,你自己家的主子,也能跟丢?” “这又不是在我们自己府上,再说了,这晋王府这么大,我哪知道我家王爷躲哪里去了?” “是啊,兴许他正在后院的树上掏鸟蛋呢。” 宋戴竹本是有意打趣几句,正在兴头上,忽然听到一道声音远远地传来。 “知我者,宋先生是也。”只见宋祁瓒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你们这晋王府,树上连颗鸟蛋都没有,实在太无趣了。” 他走近忽然瞥见小赵,咧嘴一笑,说:“哟,这难不成是我那五嫂,长得跟天仙似的,我五哥艳福不浅啊。” 小赵脸上噙着笑,心里却暗暗地叹了气,这宋祁瓒果然草包一个,幸好宋祁玉先拿下他了,不然要是落到了许太后手里,又是傀儡一个。 “这晋王府里也太闷了吧,高斩,我们上街逛逛去吧。” 高斩还未回答,白费苦着脸先恳求道:“王爷,您这一路过来已经花了六千五百一十六两了,您再花下去,晋王殿下该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我又不是花他的银子。”宋祁瓒眼神一亮,“哦?那我再花一百五十两,不就刚好凑成六千六百六十六两了吗?” 小赵见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忍俊不禁,果然是个挥金如土的草包。 “既然大家都在,咱们一起出去热闹热闹。” “怀王殿下,大行皇帝殡仪在即,现在城中戒严,茶楼酒肆全部关闭,也没什么好去处。” “他晏驾归西关我什么事?再说了,我五哥让我在西郊憋了小半年,我真是度日如年,今天再不让我出去,我一头撞死在这里。” 小赵听宋祁瓒话里的意思,原来宋祁玉早就在半年前已经控制了他的自由,宋祁玉运筹帷幄,绸缪多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怀王殿下,恐怕不妥。眼下晋阳城内,处处布满许太后的眼线,万一要是被她发现您就在……” 宋祁瓒不耐烦地打断高斩的话:“我乔装打扮谁认得我?何况不是有你在吗?怕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去,我就自己去。” 高斩心里暗忖,宋祁玉没有让人关着怀王,显然并不限制他的自由。 如果他不和宋祁瓒一起去,宋祁瓒肯定会自己跑出去,与其这样,他倒不如跟着也好。 “好,那高斩就陪殿下您出去走一趟。” 小赵见状,冲高斩使了使眼色,让他带上林沛。 “小沛,咱们和怀王殿下一起出去走走?” 林沛不想去,却不知道该回什么话才好。 小赵没想出门,只是见林沛仍心绪不宁,想让他出去散散心,于是说道:“那要不大家都一起去吧,刚好,我想给咱们家王爷买点橘子。” 高斩愕然,这话乍一听倒是没什么毛病。只是这晋王府又不缺橘子,再者说,他们家王爷从不吃橘子。 * 宋祁瓒一行人上了街,街上萧条冷瑟,过往路人尽皆缟素,他们亦是如此。 小赵和林沛坐在马车上,林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下去瞧瞧都懒得。 眼下服丧期间,茶楼酒肆都关闭着,确实如高斩所言,没什么好玩的。 但宋祁瓒一出晋王府,若脱笼之鸟,疯狂地在街上乱窜,他在前边跑,白费在后边追,宋祁瓒开心极了。 宋祁瓒实在太能遛,白费压根看不住,一不留神他就溜得无影无踪,眼下只有高斩陪在他身旁。白费被宋祁瓒甩掉,只好回来跟着小赵的马车走。 马车缓缓地走了许久,巷底有人卖糖葫芦,小赵便唤白费去买。 她心想这些小孩子爱吃的玩意儿,林沛应该会喜欢。 白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道:“王妃,咱们是全都买下吗?” 以他们家王爷的惯例,肯定全买,但如今吩咐他做事的人是晋王妃,他忽然想起,才多嘴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咱们一人一串吧,买六串,他们也不一定爱吃。” 此时宋祁瓒和高斩不见踪影,说来宋戴竹也奇怪,不知道他独自溜达到哪里去了,一直没见着他。 白费听小赵这么说,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笑着问:“我也有吗?” “是啊,你不能瞎买,挑好的。” “什么样才算好的?” 小赵一下子被问住,想了想说道:“你挑看上去好看的。” “得嘞。” 白费兴高采烈地去买糖葫芦,他们的马车还在街上缓缓地走着。 “车上何人?下车!”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林沛听见外头的声音,掀开帘子,道:“这是晋王府的车马,何人在查?” 小赵心下一沉,眼下丧典在即,城中戒严,可是查得这么严,想必是许太后暗中派人寻宋祁瓒的下落。 好在宋祁瓒身边有高斩,这万一要被发现了那可怎么办? 她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想查,让他们查就是了。 小赵下了车,眼前两个素衣麻布的人,虽身佩护刀,却一点都不像当差的。 她也无所谓他们究竟是做什么的,她与林沛默默站在一旁任由他们查马车。 白费买了糖葫芦刚从巷口出来,小赵远远地瞧见了他,心里不由一沉。 这个白费,没心没肺,等会儿该不会捅娄子吧。 她立刻冲白费使了使眼色,好在白费瞧见了,赶紧点了点头,又折回巷子里了。 看来他只是看上去蠢一点而已,其实机灵得很。 那俩人查了马车,没有任何收获。正要盘问他们,宋戴竹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取出腰牌,那俩人见果真是晋王府里的人,变得格外恭敬,不再盘查,便匆匆离开了。 “小沛,咱们回去喂鹦鹉吧。” 原来宋戴竹跑去给鹦鹉买饲料去了,买了各种稻谷和麻籽。冲他对林沛这份心思,小赵心里放下了对他些许的成见。 “王妃,给。” 宋戴竹倏地从宽袖里掏出一包东西,塞进了她手里。 小赵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几个橘子。她不是真的打算出来买橘子,一出来就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宋戴竹竟然替她惦记着。 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被暖到了。 宋戴竹不自在地皱起了眉头,说道:“看到顺道买了,小沛喜欢吃。” 小赵脸上绽开笑容,她心知肚明,这宋戴竹傲娇十足,死鸭子嘴硬。 此时白费双手拿着一堆糖葫芦兴冲冲地跑回来,他瞧了瞧周围,有些疑惑愕然。 “王妃,您那些朋友呢?” “什么朋友?” “刚刚不是好多人在这儿,您不是让我多买点糖葫芦回来吗?” 看白费一脸天真,小赵哭笑不得,不知道这白费是什么脑回路,刚才白夸他机灵了。 她刚才冲他使眼色,是让他先躲起来,不是让他再跑回去多买几串糖葫芦。 还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让他误打误撞上了。 眼下他手里满满当当的糖葫芦,小赵一人分了一串,剩下的准备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宋祁瓒到现在仍然跑得无影无踪,林沛想回去喂鹦鹉,小赵也懒得理宋祁瓒,于是他们几个便先回府了。 第55章 元日 · 夜半无人, 小赵独自坐在永清殿寝殿前的台阶下,望着月亮出神。 今晚的月亮时隐时现,常常隐没在云层里, 像个调皮的孩子在躲迷藏一样。 她漫无目的、心不在焉地想着一些事情,忽然听到有人清了清嗓子。 一抬头,宋祁玉出现在她面前, 他白皙的脸庞依旧冷峻。只是这回,他终于不是神出鬼没, 没有半声响了,而是事先提示她了。 她神色倦怠,连起身向他行礼都懒得。 宋祁玉似乎也并不在意, 只是将手中的披风递给她。 她不冷, 但还是接了过来,抱在怀中。 “屋里有炭火, 有烛光, 明亮又暖和,而你偏偏喜欢坐在这冷冰冰黑黢黢的台阶上,真有意思。” 她只是觉得屋里太闷了, 坐在外面吹吹冷风, 人容易清醒一。 何况最近——这里是宋祁玉的寝殿,她心里始终有顾忌。 宋祁玉见她走神,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月亮淡淡的清辉落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如小扇般微微翕动, 她的目光澄澈如水, 眼底盈盈有光。 宋祁玉恍惚了一下, 不知道她心事重重想些什么,抬手想弹她脑门, 忽而又收住了。 他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四下无声,整个院子清静极了。 风里带着淡淡的花香,不远处偶尔有一两瓣花悄无声息地落在寂然的夜里。 宋祁玉早已习惯这样的清静独守,他常常一个人在竹林里度过一夜又一夜,抚平内心一阵又一阵的喧嚣。 从前,每一个宁静夜晚的背后,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血腥。 他不喜欢夜晚,一旦入了夜,许多噩梦便随之裹挟而至。 只是今夜的寂静与往常不同,他心里不起任何波澜。此刻宁静的黑夜似乎有那么一丝丝令人沉醉,这种感觉令他十分陌生。 宋祁玉望着她唇边淡淡的笑意微微一怔,忽然发现,原来,孤独与黑暗是用来享受的,而不是用来剌开心底的伤。 他们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打更声,声音不是很响亮,好像隔了好几座院落,传进了永清殿。 小赵拉回思绪,问:“王爷,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听不懂打更的声音,也从来没有仔细去听其中的差别。 “三更了。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元日了。” 宋祁玉目光投向远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淡淡地回答。 “元日?” 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除夕,可这晋王府上下,一春节的味道都没有。 宋祁玉举事在即,那将是一场生与死的决斗,谁还有心思去过一个节日呢? “听说——你今天为本王买橘子去了?” 小赵原本有惆怅,忽然听到宋祁玉的话,心中顿时大感不妙。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多嘴,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这都能传到宋祁玉耳中。 “阿衿,这王府上下,就只有你有这个胆子了。” 她看宋祁玉垂着眼眸,忽然觉得头皮一麻,讪讪一笑。 她解释:“王爷,您误会了,那些橘子不是用来吃的。” “哦?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宋祁玉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倒想看看从她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小赵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有了答案。 “那是我大哥从前告诉我的一个习俗,元日当天家里床头放上几个橘子,可以祈福,所以那不是普通的橘子,而是福橘。” 小赵如今撒谎都用不着打草稿了,必要的时候就拿赵子义出来当挡箭牌。 “祈福?那你打算祈什么福?” 见宋祁玉似乎信了她的鬼话,她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嗯……祈王爷福寿齐天,平安喜乐。” 小赵迅速地转动大脑,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好词来,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和宋祁玉在一起,为了不露馅,她不断地编织谎言,不知道要死多少脑细胞。 宋祁玉见她眉眼含笑,心底却泛起了一丝苦涩。 他暗暗地琢磨起她所说的话,平安喜乐?这应该是寻常百姓人家才有的日子。晋阳城一役之后,他再也没有想过这样的生活。 可是此时突然从她的嘴里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时,他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丝奢望,于是不由地苦涩了起来。 离上元节只有十五天了,这十五天里他还能有所谓的平安喜乐吗? 宋祁玉心知肚明,他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他也从不要退路,眼前只有一条血雨腥风的路等着他,哪来的平安喜乐…… 此刻沉寂的夜,显得那样苍凉。 “王爷,您在想什么?” “小骗子。”宋祁玉无奈摇头,嘴角却噙起笑意,缓缓地说,“本王——只要你平安喜乐就够了。” 宋祁玉的声音沉沉地传了出来,绽放在宁静清寒的夜空之下。 从他嗓子眼里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仿佛施了蛊一样,令她不由地恍惚。 小赵怔怔地望着他,心里产生了些许的愧疚,那不过是她糊弄他的一句话,不曾想他竟然当真了。 宋祁玉不是没有心,只是他的血海深仇如枷锁一般,禁锢了他五年之久,他身上的一腔热血,早已变得冰冷麻木了。 他在自己的命运里挣扎喘息,一直以来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也就只有复仇了。 他比谁都过得不痛快,不断被命运裹挟,早已身不由己。 小赵心疼地望着他,一时之间心情复杂,某种情绪压得她难以喘息。 她比谁都清楚他的过去,却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句话也不能安慰他。 一想到宋祁玉的命运,想到此时此刻他的心底该是怎样的孤独彷徨,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他。 宋祁玉身体微微一颤,倏地便僵住了。 “王爷,我好冷啊。” 她胡乱找了一个拥抱他的理由,不知道这样一个拥抱,能不能给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带去一丝丝慰藉。 夜色苍凉,清寒的月光淡淡地笼罩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虚影。 宋祁玉的脸隐在黑夜之中,看不透任何情绪,只见他有僵硬的手,缓缓地抚在了她背上。 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令他觉得无比陌生,但他还是暗暗地将手收紧,肆意贪婪地索求她身上的温暖。 夜,沉寂如水,倘若不是又一阵更清晰的打更声,他们仿佛可以这样坐到地老天荒。 半晌,宋祁玉松开了手,声音缓缓地从她的耳畔响起。 “阿衿,我有件东西想给你。” 他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块玉佩,郑重地交到她手中。 宋祁玉的指尖冰凉,连同玉佩一起,熨帖着她的掌心。 小赵将玉佩拿起来一看,玉佩在淡淡的月光之下,发出莹润的光泽。 上面所刻之,就是宋祁玉当初要她画的仙鹤与松,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复刻出来了。 仙鹤与松在这玉佩上栩栩如生,月光之下更加熠熠生辉。 “这一块你带着。”他从腰间拿起他那块残损的玉佩,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说,“这一块,我自己留着。” 这仙鹤与松,是长寿之意。仙鹤与松都被剑斩断了,意味着命不久矣。 新雕琢出来的玉佩,原本就是为了打破不好的传言,可是宋祁玉却把完好的一块给她。 小赵清楚这块玉佩对宋祁玉的意义,他刻意留着残损的那一块,实则早已暗藏了他的心思。 宋祁玉不在乎生死,他的生死,不过也就在这十五天里了。 “王爷,您为何给我这块玉佩?” “本王不知道你的生辰,也许以后——”宋祁玉的声音戛然而止,嘴角弯了弯说道,“且当以后的生辰礼吧。” 听宋祁玉这么说,小赵心中不由地苦涩了起来。 她知道宋祁玉的未来,知道他会成为一国之君,掌管祁国的天下。可是宋祁玉现在这么说,显然没考虑过往后的日子了。 他不顾一切,倾尽所有,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相赌,早就孤注一掷了。 小赵怔怔地望着宋祁玉,虽然他脸上看上去是那样淡然,但他此刻心里一定十分复杂。 “谢谢王爷,我一定会好好收着。” 宋祁玉帮她佩在腰间,目光久久地落在玉佩之上,眼底闪出一丝的不舍。 他心中难以割舍的,不是手中的这块玉佩,而是—— “王爷,快看,孔明灯!” 她的声音打断了宋祁玉的思绪,宋祁玉一抬头,发现天上亮起了三盏孔明灯,眸光倏地一沉,立即从台阶上起来。 “你快回屋,我有事出去一趟。” 宋祁玉的神色有不对劲,小赵又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孔明灯,她忽然意识到,那孔明灯不是随便放的,应该是信号。 此时宋祁玉已经匆匆地离开了永清殿,院子里冷冷清清,晦暗无比,小赵也准备回屋。 正当她转身的时候,从外院闪进来一道黑影。 “怎么是你!这么晚你鬼鬼祟祟来永清殿做什么?” 小赵心下警惕了起来,默默地退了几步。 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见势不妙,刚想呼救,那人已经走到她面前,往她的后脑勺一敲,她便立刻晕过去了。 * 小赵醒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在摇晃。 她被蒙着眼睛,捆住双手,此刻不知道身在何处。 鼻腔里泛着鱼腥味,她的身体不由地缓缓晃动,她心里猜测,自己很可能现在在某艘船上。 房间内有窸窸窣窣细微的声响,鱼腥味当中又夹杂着一丝肉香,小赵知道房间内不止她一人。 “宋祁瓒,我知道你在这里,松开我。” “哟,五嫂,你醒了。” 蒙在眼睛上的布突然被揭开,小赵眯着眼睛,缓缓地看清了周围的事。 此时天已经亮了,她坐在一张卧榻上,房间低矮,透过窗户,她看见外面一片水域,她果然在船上。 宋祁瓒就坐在不远处的桌上,翘着二郎腿吃着烧鸡。 “你突然绑我做什么?” 宋祁瓒倒也不藏着掖着,说:“我五哥关了我小半年,我心里来气。” 小赵忽然脑门里起了一道响雷,瞬间无语。 “你来气抓他去呀,关我什么事?” “我要是有这个本事还用得着借孔明灯引他离开吗?”他吃得一嘴油腻继续说道,“我知道,他不想让我当皇帝,可是凭什么他说了算。他让我往东,我就得往东啊?” 小赵耷拉着眼皮,无奈地叹气,心里忍不住想骂人。 “那你找他说清楚啊,抓我做什么?” “我哪敢啊,我要是敢的话,不至于这么窝囊。” “你也知道你窝囊啊!” “五嫂,你别以为我喊你一声五嫂,我就不敢对付你。” 小赵听他这么威胁,又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忽然觉得有搞笑。 “所以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还没想好。”他嘿嘿一笑,说,“五嫂,不过我倒挺佩服你的啊,你竟然一都不慌张呀。” 如果换做被别人抓了,她兴许会慌一下。可是抓她的人,是眼前这个窝囊幼稚的草包啊,叫她怎么慌张得起来? 他被宋祁玉在西郊禁足了小半年,直到前几天才放了出来,心里一直颇有怨气。 可是草包毕竟是草包,他有气不敢直接对宋祁玉撒,只能变着法子对付他,于是把她抓了。 小赵有逃脱的办法,大不了自尽,让漫画定格,她就可以去未来了。 可是眼下上元节快到了,最近任何的风吹草动对宋祁玉来说都至关重要,她不想迷迷糊糊地错过。 何况,对付一个草包,也用不着这种方式。 “我们现在在江上吧?反正我也逃不了,你手给我松开,我饿了。” 宋祁瓒的目标不是她,他只是拿她捉弄宋祁玉而已。现在人在他手上,她插翅难飞,于是他便毫不犹豫地给她松绑了。 小赵心中暗想,等会儿宋祁玉发现是他干的好事,不知道他会怎么死。 “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骨邑的江上,我就算告诉你,你也逃不了。”宋祁瓒眉头一挑,得意洋洋地问,“晋阳城往西都的水路,你走过吗?” “没有。” 原来他们还离晋阳城不远,高斩曾经和她说起过,从晋阳城往西都,有两条陆路和一条水路,她如今就是在这水路上。 “骨邑?” 小赵心中暗忖,这个地名倒很有意思。 她瞧了瞧四周,船舱低矮,相对潮湿简陋,不过所需用,一应俱全,看样子是长期飘在海上的渔船。 “怀王,你这是打算带我去哪呀?” 小赵拿起鸡腿啃了起来,宋祁瓒见她豪放不羁的模样,不由地啧啧摇头。 “没打算去哪,在这里不好吗?” “好,你说了算。” 小赵一吃烧鸡,注意力猝不及防地被鸡腿吸引了。她心里不由感叹,实在太香了,肉质鲜美,外酥里嫩,这比晋王府上做的还要好吃几倍。 “哇,怀王,你这是上哪买的烧鸡,太好吃了!我以后多买几只回去。” “是吧,真有眼光。”说起吃的,宋祁瓒眼睛发亮,兴冲冲地说,“其实啊,我有独门秘方。这烧鸡买回来之后……” 他兴致昂扬地和她聊起烧鸡的各种做法和吃法,小赵心中不由暗笑,这被绑架的氛围也太好了吧,她有乐不思蜀了。 “那晚上还吃吗?晚上咱们继续吃鸡。” “你还想吃?” “嗯,我可以连续吃三天。” “不行,这天下美食那么多,晚上必须吃别的。” 宋祁瓒见她一脸期待毫无畏惧的模样,不由地皱了皱眉。 “五嫂啊,你要清楚你现在人在哪啊,你凭什么和我讨价还价,晚上吃什么凭什么听你的?你还真是一都不担心自己处境啊。” 小赵听了他的话,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在这里吃好喝好睡好,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宋祁瓒看她那副随意的模样,不由地翻了翻白眼,他原本打算恐吓她几下来着,结果计划还未开始实施,一下子全泡汤了。 “哎,我在这里也太无聊了,你帮我找笔墨来,我画些画打发时间。” 宋祁瓒眉头皱得更紧,问:“你还真打算在这里久住啊?” “既来之则安之。”她豪爽地拍了拍宋祁瓒的肩膀,“一切就有劳怀王您费心啦。” 宋祁瓒猝不及防地被拍了肩膀,整个人忽然一怔,鸡腿突然松了手掉了下去。 “你干啥啊,烧鸡那么好吃,你怎么弄掉了。” 宋祁瓒慌慌张张地起身,随手抓了一块肉,塞进了小赵嘴里。 “吃你的吧。” 小赵有愕然,怎么聊着聊着他好像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了?他为什么突然拂袖而去?难道是她的反应过于镇定,让他没有半成就感? 走了也好,她一个人清静自在。 于是小赵开心地继续吃起烧鸡,烧鸡太好吃了,她差连骨头都啃了。 没过多久,宋祁瓒竟然派人送了笔墨纸砚过来。 小赵心想,这里要什么有什么,一睡醒就能看见江景,远离纷争,看样子惬意的生活要开始了。 午后她一个人在船上画画,享受宁静美好的时光。 外面的江景如画,阳光落于水面之上,整个江面波光粼粼,壮阔无比。 渐渐地,太阳西沉,橙红的夕阳映在水中,果真半江瑟瑟半江红,一直绵延到远处。远处青山白云,天边如同彩色织锦,一切绚烂尽收眼底。 小赵画完,天已经黑了。 有人给她送饭过来,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她待在这里挺好,供吃供住,可是宋祁玉这会儿可能到处找她。她突然失踪,似锦和林沛一定很担心她。 小赵想了想,她还是不能久留于此。 眼下她有自救的法子吗? 上次她一定格就过了一个来月,今天元日,离上元节满打满算已经没有十五天了,她不想浑浑噩噩地度过后面这段时间。 每一次的定格,就意味着赵子衿的死期又近了一步。 小赵绞尽脑汁,脑海中忽然有了想法,于是又拿起笔来,迅速地画起了画。 宋祁瓒一下午不见踪影,百无聊赖之中,小赵顺道简单地画了宋祁瓒的画像,想套路套路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赵听到外头的动静,知道宋祁瓒回来了。 “怀王,闲来无事,我送您份礼吧。” 她把为宋祁瓒简单画的画像给他,宋祁瓒接过来一看,一脸的不可思议,仔细地研究起了他的画像。 “真是你画的?”他难以置信地说,“比我府上的画师画得还要好!” 宋祁瓒连连赞叹,又拿起她画的江景图,发现江景图更绝妙。 宋祁瓒正中下怀,他对吃喝玩乐,古玩字画最感兴趣了。他欣赏着她的画,目光忽而又落在了她另外一幅画上。 “你画琴瑟琵琶做什么?” 相比前两幅,她案上这幅琴瑟琵琶显得随意了些。 “我想让王爷命工匠给我做几个样式的琴瑟琵琶。”她故意叹了气,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被你抓过来了。” “这有什么,这画我帮你带回去。” 小赵心中一喜,出乎意料,没想到宋祁瓒轻而易举地上钩了。 “可是你不怕被发现吗?” “我悄悄放进他书房里,谁会知道?”宋祁瓒嘴角一弯,笑道,“难不成你在这画里留了暗号?” 小赵心里突然一咯噔,心想这宋祁瓒有这么聪明吗?一眼就看出她费尽心思留的暗号了? “这不就是简单的琴瑟琵琶,能有什么?你不想拿回去就算了,胡扯什么!” 小赵担心露出破绽,又故意叹气,提高了嗓门说:“怀王你胆子未免太小了,连这都怕被发现,没有胆量,你还怎么对付你五哥?” 她故意使用激将法,效果立竿见影。 “你别胡说啊,我带!谁说我没胆量了!” 暗号的事,宋祁瓒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他心里丝毫不起疑,早已顺顺利利地落入小赵的圈套里。 小赵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宋祁瓒突然蹙眉,退了一步。 “五嫂,你快住手!”宋祁瓒一脸无奈地说,“你举止轻浮,和我这么亲近,我都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继续困着你了。” 小赵心里暗笑,原来宋祁瓒之前甩袖离开,是因为拿她没有办法了。 “那你放了我呀。” “这不行。” 宋祁瓒显然陷入了苦恼,小赵忽然觉得他有可爱。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长年以往活在宋祁玉的魔爪之下,唯命是从,心底气不过,抓她只是故意恶作剧罢了。 这宋祁瓒胸无城府,实在太难得了。 小赵忽然想起另外一个傻黑甜,问:“你那白费呢?” “别提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什么事都不敢做,唯唯诺诺,缩头缩脑,可竟然敢跟我五哥说我花了六千六百六十六两银子,我真想打断他的腿。” 看宋祁瓒一脸愤愤不平的模样,小赵忍不住大笑,没想到他真的特地花到了六千六百六十六两银子。 提起白费,宋祁瓒发了一堆牢骚,最后义愤填膺地离了船。他们主仆俩人相爱相杀,实在太有意思了,简直是绝配。 眼下宋祁瓒还不知道自己落入她的圈套,小赵已经尽力了,她现在只希望这个草包能把画完好无损地送到宋祁玉手上。 以宋祁玉的智商,他肯定能解出画里的秘密…… 第56章 破解 · 宋祁玉此刻在书房内, 望着突然出现的画出神。 他的目光凝在画作上,神色淡然,心里想着昨晚的事。 昨晚他看见孔明灯, 以为是戍卫营里出了事,与高斩一会合,结果发现是圈套。 回到永清殿, 寝殿内烛火已灭,宋祁玉一开始以为赵子衿已经睡下了。 可是孔明灯一事他越想越蹊跷, 戍卫营里查了个遍,没有蛛丝马迹。既然孔明灯与戍卫营无关,那便是调虎离山之计了。 于是宋祁玉便夺门而入, 赵子衿果然不在寝殿内。 他把晋王府上上下下翻了个遍, 都没有找到赵子衿的下落。不过是谁干的这件事,他早就心中有数了。 知道以孔明灯做引信, 又能在晋王府悄无声息地把一个大活人带走, 除了宋祁瓒没有别人了。 宋祁瓒一向玩世不恭,胡作非为,宋祁玉知道他是冲自己而来的, 于是便不再命人追查了。 他按兵不动, 想看看宋祁瓒到底玩什么把戏。 结果到了夜里,他的书房里多了一幅画,上面画了琴瑟琵琶三样乐器。 宋戴竹与高斩都在书房里研究起了这幅画,一时之间, 看不出画中有什么深意。 “怀王为什么突然留这幅画下来?怀王要咱们解谜吗?” 高斩看了一头雾水, 实在想不通。 宋戴竹摇头, 说:“以我对怀王的了解,他不会故作高深。这倒像是王妃所画, 她兴许被怀王困住,不便明说,只好哄了怀王送这画给咱们,借画暗示咱们。” 宋戴竹拿着画小心翼翼地在烛火上晃了晃,发现不出任何端倪。 画上没有半个字,只是单单画了大小不一的琴瑟琵琶。 “王爷,这作何解?” “这确实是阿衿所画。” 宋祁玉亲眼见过她画画,眼前这幅画虽然画得随意了些,但是和她平时的画法一致。 “戴竹,阿衿画了一把琴,一把瑟,你可知为何画了两把相同的琵琶?” 宋戴竹的目光落在两把琵琶上面,两把琵琶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分别画了一只手,其中一把琵琶上的手向前弹,另一把琵琶上的手向后挑。 宋戴竹说道:“琵是右手向前弹,琶是右手向后挑。” “嗯,两把琵琶一前一后,手先向后挑,再向前弹,所以第一把琵琶暗示‘琶’字,后面这把琵琶暗示‘琵’字。” 高斩不懂音律乐理,丝毫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宋戴竹盯着画,心里仍存在疑惑。 “为什么王妃特意把两把琵琶画得比琴、瑟小一些,而且第一把琵琶画在了下面。” “看似随意,但里面暗藏玄机。” 宋祁玉拿起毛笔,将琴瑟琵琶这四个字写了下来。 高斩一看这几个字,上面都有“王”字,一下子恍然大悟。 “王爷您看,这不就是暗示怀王所为了吗?” “出现‘王’字就指向怀王了吗?”宋戴竹一哂,继续说道,“阿七,你若是能把平时习武的心思用些在读书上就好了,咱们王妃的头脑哪有那么简单。” 宋戴竹继续说:“要出现‘王’字,不必煞费苦心画琴瑟琵琶,可以只画琴瑟或者琵琶,又或者画其他的都可以。” 高斩默默地撇了撇嘴,要论识文解字,他自然比不上宋戴竹,只好闷声不吭地待着。 不过他再定睛一看,惊喜地发现了细节。 “戴竹,画上琴瑟琵琶琵琶,上面部分总的加起来十二个‘王’字,怀王行十二,不错,就是如此。” 高斩为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宋戴竹默默地无奈摇头,这是一眼就瞧出来的答案,高斩硬生生地琢磨了半天。 宋祁玉将琴瑟琵琶底下的部分圈了出来,按照画上的弹奏手法顺序排列,便勾出了“今必巴比”这四个字。 宋戴竹一惊,无数个字从脑海里闪过,尔后面露欣喜之色。 “王爷,妙哉。”宋戴竹指着“琵琶”的“琶”字说,“这把琵琶特地画在了下面,原来为了暗示这个字是上下结构。你看,把“琶”字上面部分换成口,就成了‘邑’字。” 宋戴竹激动地喊了一声:“是骨邑!王妃现在人在骨邑。” 宋祁玉点头,说:“她此刻应该在骨邑的船上。” 高斩听完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就解出来了。 “怎么知道在船上的?为什么把“琶”字上面部分换成口,不是换成别的?不是还有色、笆……” 听高斩这么问,宋戴竹拿笔将邑、色、笆等字全部都罗列了出来。 “你看,第二把琵琶没有像第一把琵琶一样画在下面,说明这个‘比’字组成的字是左右结构。” 宋戴竹把关于“比”的左右结构的字罗列了出来,批、吡、妣、秕、毗、舭…… “阿七,你现在能发现什么了吗?” 高斩摇头,他越听越糊涂,这些字都长得差不多,他实在分析不出来。 “将这些字一一尝试组合,简单的文字无非暗示人名、地名,你先想想‘色’、‘笆’、‘邑’与哪些人名地名有关,再做进一步的联想。” 高斩想了想,晋阳城内外,没有与“色”“笆”等字有关的地名,只有“骨邑”这个地方。 宋戴竹继续说道:“结合骨邑的地理环境,那可是一条通往西都的水路啊,所以‘琵’拆解出哪个字最合适?那不就是‘舭’吗?这不暗示船了吗?” 高斩听完宋戴竹的分析,依然皱紧了眉头,脑子仍然有些转不过弯来。 宋戴竹见他仍晕乎乎,无奈地摇头。 至此,宋戴竹解出了画里的玄机,瞬间松了口气,心中免不了一番感慨惊叹,不由地佩服赵子衿的才智。 “王爷,既知王妃在哪,咱们立刻动身接她回来吧。” 宋祁玉沉默不语,他沉着眉,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一旁的高斩,拿着画仔仔细细地研究,仍然一知半解,于是拉着宋戴竹让他再讲一遍。 琵琶里的弹奏手法,琶是右手向后挑,琵是右手向前弹。所以画中所示,第一把琵琶的手向后挑,暗示“琶”字,第二把琵琶的手向前弹,暗示“琵”字。 所以整幅画暗示的四个字便是琴、瑟、琶、琵,于是就得出了底下“今必巴比”这四个字。 然而这还没结束,画中琴、瑟这两样乐器一样大小,两把琶琵却特地画小了一些。 所以由琴、瑟拆解出来的今、必俩字直接保留。而画上的琶琵小了点,说明拆解出来的巴、比,只是某个字的一部分,需要再组合成为新的字。 再者,第一把琵琶画的位置居于下方,第二把琵琶的位置与琴、瑟的位置在同一水平线上,说明重新组合成的文字,一个是上下结构,一个是左右结构。 思虑至此,宋戴竹想了想地名、人名……想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暗示。 他把所有关于巴的上下结构的字在脑中过了一遍,眨眼间“邑”这个字浮现出来,他便立刻想到了“骨邑”这个地名。 同理,又通过上面的思路,找出了所有与“比”有关的左右结构的字,结合骨邑水路的特点,便得出了“舭”字。 这样一来,暗藏在这幅画中真正的四个字便浮出来了——“今必邑舭”,简而言之,赵子衿暗示他们,她今天一定在骨邑的某艘船上。 宋戴竹解答至此,高斩这才明白画中高深的含义,一下子惊呆了。 “王妃高明啊。” 今天如果不是宋祁玉和宋戴竹,高斩到死也看不透这幅暗藏深意的画。 不仅是高斩心中极为震撼,宋戴竹亦是如此,他一次又一次地对赵子衿刮目相看。 宋祁玉是解出来了,但他却陷入了沉思。他感叹赵子衿才智的同时,心中也隐隐莫名地不安了起来。 他想,她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养在深闺的侯府小姐吗?她胸中韬略不输宋戴竹半分,甚至略胜一筹。 她除了不会武功,几乎无所不能。这幅画构思精巧,不仅要识文解字,还得懂乐理,这已经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事了。 “戴竹,阿衿所画的,不像中原的琵琶。” 宋戴竹又再次看了几眼画中的琵琶,确实不是普通常见的琵琶。 “这更像北疆的琵琶。”宋戴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王爷,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玄机吗?” 高斩忽然感觉气氛有点诡异,一脸不解地望向宋戴竹,宋戴竹只是摇头。 宋祁玉不置可否,他的目光仍沉沉地望向窗外。 书房里的烛火随风微微闪动,映在宋祁玉的眸底,他深潭般的眼眸透着一股幽亮的光,明明在闪动,却仍显得十分沉寂,叫人捉摸不透。 “王爷,那咱们现在作何打算?” 书房内一时寂然无声,高斩的声音响起,宋祁玉的思绪被他拉了回来。 “阿七,你亲自跑一趟,替我将阿衿接回来。”吩咐完高斩之后,宋祁玉又沉声问道,“阿瓒人呢?” “回王爷,怀王不在府上。” “一旦他回来,就算是绑也要绑过来见我。” “王爷,要不要派人去找?” “找他?他会自己回来。” 宋祁玉沉着脸,眼底生出了一丝愠怒。 他之前太过纵容宋祁瓒,才让他这么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宋祁瓒没有半点分寸,竟然把脑筋动到了赵子衿身上,宋祁玉别的事可以不发落,独独这件事不能。 “是,王爷。” 高斩领命退下,随即吩咐下去,一旦发现宋祁瓒的踪迹,便将他擒下回来复命。 这一夜的晋王府,四下里格外寂静。 宋祁瓒在外鬼混,一直到深更半夜才回到王府,一进门,他立刻被侍卫擒住,直接送往永清殿。 侍卫将宋祁瓒推进书房以后,书房的门立即又被掩上。 宋祁玉在书房里,垂着眸子,熟视无睹地看着书。 “五哥,这么晚还没歇下啊?”他嘿嘿一笑,不敢直视宋祁玉,心虚地问,“这么晚了,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你好大的胆子!” 宋祁玉抬眸,眼神一暗,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宋祁瓒忽然瞥见宋祁玉的眼神,心里一凛,顿时浑身发麻,一下子僵住了。 宋祁玉眼神如利刀一般落在他身上,十足的威慑力,宋祁瓒被他的眼神威逼得不敢动弹。 他嘴角扯了扯,声音轻轻地飘了出来。 “五哥,我知道我平日里游手好闲了点,不该玩到这么晚,我下次不会了!” 宋祁瓒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了宋祁玉一眼,又吓得匆匆地收回。 “宋祁瓒,几时不见,你别的不会,倒学会了闪烁其词了。” 宋祁玉话音未落,手中的书已经朝他撇了过来,宋祁瓒站在原地,缩着身体,连躲都不敢躲。 听到宋祁玉这么说,他心里已经慌了。自小他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只怕宋祁玉一人。 他怯怯地抬头,正迎上宋祁玉凌厉的目光,忽然不由地震悚。 宋祁瓒自知事情败露,“扑通”一声,立马在宋祁玉面前跪了下去。 “五哥,我知道错了,你就饶我这一次,我下次不敢了。” 他本打算佯装成江洋大盗,借此好好敲诈宋祁玉一笔钱,结果没想到下一步计划还未开始,事情就已经败露了。 “不知好歹的东西。”宋祁玉沉声喊道,“来人,拖出去。” “五哥,你这是做什么?五哥,我错了。” 宋祁瓒心里慌到了极点,小时候他没少挨宋祁玉的打,每一次都皮开肉绽,疼得死去活来,至少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那已经成了他心中的噩梦了。 宋祁瓒哀声求饶,此时门外的侍卫走了进来,将他架了出去,立刻将他按在长凳上。 “啊——” 早有人准备好了棍杖伺候,他一趴下,奴才们手起棍落,他痛得叫出了声。 “五哥,我错了,饶了我。” 一下又一下,棍杖沉闷的声响被宋祁瓒痛苦的嚎叫声所掩盖,他的声音从永清殿内传了出去,响彻整个寂静的黑夜。 殿外的白费正四处寻找宋祁瓒的下落,忽然听见他的声音,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王爷!王爷!住手!快住手!” 白费见状吓了一跳,正想上前阻拦,忽然眼前一道刀光一闪而过,下一秒,一把锋利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大胆!你们可知打的是谁!这可是怀王殿下,你们不要命了!快住手!” 此时,宋祁玉缓缓地从书房内走了出来,抬眸掠过阶下挣扎的白费,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趴在木凳上哀嚎的宋祁瓒身上。 月光清寒,若有似无地落在宋祁玉身上,他的脸在月色之下,不见一丝暖意。 “怎么,晋王府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奴才来发号施令了?”宋祁玉的声音幽幽地传了出来,“本王没有喊停,就继续打。” 宋祁瓒的叫声越来越惨烈,白费心焦不已,早已心乱如麻。 “晋王殿下,求您饶了我家主子。”白费跪了下去,苦苦地恳求,“晋王殿下,再打下去,怀王殿下会没命的,我愿代怀王殿下领罚。” 宋祁玉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眼神里尽是寒光。 “你想尽忠,本王成全你!” 宋祁玉话音一落,白费立刻被人从身后踹了一脚,一下子扑倒在地。 棍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他的屁股之上,他瞬间疼得冒汗,哀声连连。 深夜的永清殿原本极为静谧,此时哀嚎声此起彼伏,打破了以往的寂静。 这一切嘈杂的声音宋祁玉恍若未闻,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院外,余光里远处天边如鱼肚一般泛白,天色一丝一丝地亮了起来。 高斩已经去了好几个时辰,按照路程来算,此时应该要回来了才是,可是现在仍无半点消息。 宋祁玉立于台阶之上,他的视线一直投向院外,目光炯炯,神色彷徨,他背在身后的手不由地暗暗收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斩与小赵回到了晋王府,未至永清殿,远远地便听见了那惨不忍睹的叫喊声。 高斩和小赵双脚刚迈进院子,瞧见院子里站着一众奴才,分别在“伺候”宋祁瓒和白费。 他们已经挨了几十棍,惨叫声不断,小赵瞥见棍子上的血,不忍直视。 宋祁玉忽然望见她,脸上的彷徨即刻消失殆尽,他迅速地下了台阶,眨眼工夫便来到她面前。 “可有受伤?” 小赵摇头,见他眼中似有几分担忧的神色,嘴角浮起了笑容。 “你为何笑?” 小赵瞥见宋祁玉抬了手,却又暗暗地收回,她立刻开心主动地抓住了他的手。 “能回到王府,能再次见到王爷,喜极而笑。” 宋祁玉料定她会平安无事,可方才他们迟迟未归,他心中仍有点不安。此时见她安然无恙,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小骗子。” 她嘴上仿佛抹了蜜似的,净挑好听的话说,他不知不觉地随口冒出了这三个字,说完才意识到高斩在一旁忍笑。 他正了正色问道:“阿七,为何来得这样迟?” “禀王爷,骨邑江上停泊的渔船太多,耽误了一点时间。” 高斩在骨邑的江上搜查了一艘一艘的渔船,渔船都长得一个样,他寻了很久才找到她。 高斩知道宋祁玉担心,一找到便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他从未见宋祁玉今日这番神色,虽被责备,但心情却极好。 宋祁瓒痛得奄奄一息,连叫都快叫不动了。忽然得知赵子衿回来了,便立刻抓住了她这根救命稻草。 “五嫂,救命啊,五嫂,我是祁瓒啊。” “王妃,救命啊,奴才以后再也不贪吃那么多糖葫芦了。” 宋祁瓒和白费一齐痛苦嚎叫,场面相当惨烈。 “王爷,老十不知分寸胆大妄为,确实该打。不过教训一下就好了,他并没有为难我。” 宋祁瓒听到赵子衿帮忙求情,心中略感欣慰。他喘着大气,额上青筋跳起,豆大的汗水滴湿了地面,整个人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五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看,五嫂毫发无伤,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伤害她。您就饶了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天色似亮未亮,宋祁玉脸色一沉,如同今日清晨的天气一样,晦暗阴沉。 “阿衿可以不计较,但本王不能任由你欺到她头上。” 宋祁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低沉的嗓音极具穿透力,令人不寒而栗。 小赵心里一阵温暖,他的这句话,一下子将她一路的舟车劳顿一扫而空。 只是她见那些奴才已经打累了,又换了其他人上来,心想继续打下去,宋祁瓒可能就要残废了。 她拉着宋祁玉的手晃了晃,温声软语地哄他。 “王爷,他现在知道错了,以后肯定再也不敢做这种傻事了。再说,你看我不也是好好的吗?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网开一面行吗?” 宋祁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目光落在了她晃动的手上,掌心传来的温暖忽然令他心头一软。 他的视线缓缓往上,落入她水汪汪的眸子里,她眨动的眼睛,灵动得好像会说话,会撒娇。 那一刻,心底不知道突然被什么东西搅动着,不由地一阵翻腾,令他有点无措,目光下意识地闪躲,匆匆地投向了别处。 他一直以为,清冷狠厉的眼神可以威慑杀人,却不曾想楚楚动人,温柔娇媚更能摄人心魄,亦可杀人于无形。 宋祁玉依然沉着脸,却摆了手,底下的人见状,立刻停手了。 永清殿的清晨便一下子沉寂了下来,只剩下虚弱的喘息声在无尽地蔓延。 “别动我,疼疼疼!” 宋祁瓒趴在木凳上一动不动,汗水和着血濡湿衣服,血迹斑斑,眼前景象颇为惨烈。 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嘴角扯了扯,有气无力地说:“五嫂,谢谢啊。” “很疼吧?你们这些日子好好养着,别再到处乱跑胡闹了。” 白费满脸幽怨,叹了气说道:“多谢王妃。” 宋祁瓒扯动嘴角,脸上噙着一丝苦涩的笑意。 “没有被打断腿,万幸。” 宋祁瓒还会耍嘴皮子,看样子也没有多惨。 “抬回去。” 宋祁玉一声令下,奴才们早已驾轻就熟,直接抬起木凳,将宋祁瓒连人带木凳一起抬走。 白费也被扛走,众人纷纷退下。 顷刻之间,永清殿的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高斩见状,主动告退。 院子里,突然之间就只剩宋祁玉和小赵了。 宋祁玉迈步走上了台阶,见她还未跟上,便停了下来。 他回头,沉声道:“过来。” 小赵连忙跟了上来,宋祁玉依然伫立于台阶上,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王爷,您是不是有话要说?” “本王确有一事想问你。”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底夹杂着一丝疑虑,问道,“那幅画,可是你亲手所画?” 见她点头,宋祁玉又问:“画中的琵琶颇有异域特色,本王不识,它来自何处?” 宋祁玉向来多疑,往常他心中有疑虑时,定然埋在心底,秘而不宣,自己查个究竟。 可是这一次,他开门见山地问了他心中所疑之事,显然想与她坦诚相待。 小赵并没有觉得琵琶有什么不对劲,只是宋祁玉突然怀疑,她便仔细地想了想。 她之所以画了那个样式的琵琶,只是因为之前在某本画册上看见过,觉得很漂亮,所以这次凭着一点印象画了下来。 小赵脑中顿时思绪翻飞,不都是琵琶,为什么宋祁玉问它来自哪里? 她忽然心下一惊,难不成这成了后面漫画的伏笔? 上元节之后,宋祁玉再次对赵子衿起了杀心,不再是怀疑她与许氏有关联,而是怀疑她通敌卖国。 她画的大概是北疆的琵琶,与中原人惯用的琵琶有所不同,宋祁玉肯定怀疑她为什么不画中原的琵琶,而画北疆的琵琶。 可这是她随意画出来的,她万万没料到,漫画之外的这件事,会与漫画之后的事情有所牵扯。如今她的无意之举,没想到竟然为之后埋下了杀机。 这件事她必须解释清楚,不然赵子衿很快玩完了。 “王爷——” 她刚要开口,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样,她竟发不出声音来。 小赵摇头,欲哭无泪,可是她此时主宰不了自己。 她被迫进入了漫画里的分镜模式,宋祁玉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她眼睁睁地看着宋祁玉的眼神一点点地冷却,渐渐变得深不可测。 漫画之外,有太多的故事交织,有太多的意想不到。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血有肉,被漫画的宿命禁锢着,不管小赵为了赵子衿做了多大的努力,好像到了最后都无济于事,赵子衿还是会走向属于自己的结局。 眼见着宋祁玉身上有了些许的人情味,难道又让她亲手葬送了吗? 她苦心谋划一切,既是对宋祁玉的救赎,也是对自己的救赎,难道都徒劳枉然吗? 她——赵子衿,注定一死,再无转圜的余地吗? 剩下还未画出来的故事,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第57章 美梦 · 一叶扁舟, 停于江上,随着水波任意飘荡。 宋祁玉倚在轻舟之上,慵懒惬意地看着坐在船头的赵子衿, 她将脚伸入江水之中,轻轻地拍打江水。她尽情戏水,看着溅起的水花, 脸上笑意盈盈。 江上清风过耳,明月悬于天地之间, 万物纵情恣肆,一切悠闲自在,叫人忘却尘俗。 “雁堂, 快过来, 鱼,好多鱼!” 赵子衿开心地唤着他, 温柔清甜的声音丝丝地融进他心里。 “雁堂, 你快过来呀,你再不来,鱼都跑了。” 他只好起身, 走到她身旁来, 她忽然一抬脚,江水顿时溅了他一身。 只见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脚丫继续欢快地拍打着江水。 “你怎么这么好骗呀。” 见她故意使坏,他脸上噙着深深的笑意。 “你这个小骗子, 看我不治治你。” 他在她身旁坐下, 一把抓住她的脚踝, 用一根狗尾巴草轻轻地挠着她的脚底。 赵子衿一边求饶一边哈哈大笑,她在船上东倒西歪, 难以自持,爽朗的笑声响彻在空旷的江面之上。 “晋王殿下!” “雁堂兄!” “王爷!” 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又一道熟悉的声音,他忽然一怔,眼前的赵子衿便如烟一般消散了。 顷刻间,他只身立于宽阔的江面之上,无尽的江水将他包围,眼前所有的事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秒,阎迦文血淋淋地出现在他面前,冲着他笑。 紧接着,林崇之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缓缓地朝他走来。 再后来,他母后也出现了,带着他曾经的部下,众人一起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他。 “王爷——王爷——” 宋祁玉猛然间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高斩,此刻他人在书房的卧榻之上,没有清风明月,没有赵子衿,也没有那些早已离世的人。 原来只是一场梦,可是他仍心有余悸,额头竟然早已汗涔涔。 “王爷,您怎么了?做噩梦了?” 五年来,宋祁玉做过不少噩梦。可是只有这一次,醒来之后,仍叫他惶惶不安。 也许,从前的梦,从来都只有无边的黑暗与罪恶,现实亦是如此,他早已麻木。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梦中偏偏有了赵子衿,梦中偏偏产生了眷念与期许。 他竟然梦见她了,做了一场从未有过的美梦。可是这场美梦过后,无尽的痛苦将他围裹,这一次比从前都来得压抑,来得空虚,叫人难以喘息。 宋祁玉原本以为自己早已无惧无恐,可是如今他心底为何这么沉痛难受?这种情绪令他不安。 高斩知道他受噩梦折磨,这些年来,宋祁玉一直被梦魇所困,高斩已经习以为常,只是他这一次所受的惊扰看上去远比之前还要厉害得多。 高斩连忙给他倒了杯茶,又递了锦帕想给他擦汗,宋祁玉都摆手拒绝。 他坐于卧榻之上,沉寂了半晌,稳了稳神思,这才开口。 “何事?” “王妃想问您,午间要不要一起用膳,她为您备一些菜色。” 听到“王妃”二字,宋祁玉眉头沉了下去,方才那个梦,又一下子从脑海中窜了出来。 “王爷?” 高斩见他怔怔出神,又喊了他一声,宋祁玉这才回神过来。 “不必了。”他起身走出来,“让她不必费心,此事往后不必再问。” 高斩应了一声,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他眼见着他家王爷和王妃感情日笃,可是那天他把赵子衿从骨邑接回来之后,宋祁玉似乎一连几日,眉头都没有舒展过。 “王爷,那您要不要过去一趟?” 宋祁玉瞥了他一眼,眉头蹙得更紧。 “不去。”他坐于案前,目光沉沉地落在晋阳城的布防图上,说,“阿七,没几天了。你知道我心中唯一所图,至于其他的,儿女情长也好,夫妻伦常也罢,本王向来不稀罕。” 宋祁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贯的清冷,可眼底却是无尽的空虚。他心底像被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压着,他不由沉重地叹了气。 他坐于案前许久,目光圈在某一处,一言不发地想着一些事,整个人显得无比沉寂落寞。 半晌,他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了一些字。 高斩从未见他如此神色,他在一旁磨墨,看见宋祁玉所写的文字,惊得睁大了眼睛。 宋祁玉有点心绪不宁,写下之后又揉掉重新再写,如此反复,没多久,地上已经丢了一堆的纸。 许久,他才将短短的一封不到百字的和离书写完。 “王爷,您当真打算这么做?” “你送去给她。” “王爷——”高斩有点担心他,问,“您为何突然这么做?” “本王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 宋祁玉的眼底沉了几分,抓起身旁的剑,便走了出去。 高斩知道宋祁玉决心这么做,断了一切念想,是为了给赵子衿一条生路。 可是眼下大局尽在掌控之中,又有何惧? 高斩和离书拿在手上,上面“和离”二字刺入眼中,令他感到压抑,他匆匆收进怀中,追着宋祁玉出来。 眼见着宋祁玉往竹林的方向走去,高斩忽然灵机一动,赶上前拦住了他。 “王爷,阿七陪你练会儿剑吧。”高斩努力地笑了笑道,“许久没有同王爷切磋武艺了,求王爷赏脸。” “若你又输了,作何打算?” “认打认罚!罚月俸、罚扫茅厕……” 高斩说了好几样,宋祁玉都不满意。 “王爷您开口吧,要怎么样您说。” “倘若你输了,本王罚你去跟着宋戴竹,别来见我。你最近话越来越多,本王想图个清静。” 高斩眉头一皱,面有难色,如临大敌。 这不管是对高斩,还是对宋戴竹,都是一种惩罚。他们彼此互不待见,估计宋戴竹这会儿人在屋中住,等会儿霉运上门来。 “这……”高斩心中满是无奈,弱弱地问了声,“王爷此话当真?” “本王何时有过虚言?你若不愿意,别拦着我。” 宋祁玉又要走,高斩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他心中暗暗叹气,此战他必输无疑,但是为了他们家王爷王妃,他豁出去便是了。 “王爷,那咱们挑个景好的地儿切磋去。不如,就花园吧。” 宋祁玉觉得高斩今日举动异常,不过他想切磋武艺,也就由他去了。 俩人一起到了花园,屏退园中养花洒扫的奴才后,高斩立刻拔出了剑。 “王爷,阿七得罪了。” 剑光在宋祁玉面前一闪,高斩夺步上前,剑锋直指宋祁玉,速度快得惊人。 他们从小一起习武练剑,对彼此的习惯心知肚明,武功也不分高下,有时候一场酣战,免不了几个时辰。 但今日高斩真正的目的不在于练剑切磋,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剑剑凌厉,招招逼人。电光火石之间,高斩已经过了好几招。 宋祁玉用剑一向狠辣,见高斩今日终于用心了,心中一快,丝毫不防守,一路进攻。 两剑相交,利剑擦出火光,花园里的打斗声没有间断。 俩人不相上下,宋祁玉一路进攻,高斩处处防守,天衣无缝。 高斩跃上梅树,宋祁玉穷追不舍,他挥剑而来,高斩倏地一闪,宋祁玉的剑顿时将梅树的枝干断成两截,树上的梅花也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就在此时,高斩的剑直逼宋祁玉,想将他手里的剑挑落,谁知宋祁玉以进为退,将截断的树枝也顺势抓起来,他顿时双剑在手,一上一下,飞速地朝高斩袭来。 高斩想起当年宋祁玉用鱼竿以一敌百的情形,心中一怔,分秒之间,手里的剑瞬间被打飞,剑滑过树梢,直直地插入土中。 “王爷,再来。” “你已经输了。” “我还有双手,我可以空手接白刃。” 宋祁玉一哂,立刻挥剑而来。 高斩失了剑,已处于下风,只好处处防守。 他一步步后退,眼见快到池塘,心中一喜,立刻抓着旁边的树枝向冲宋祁玉虚晃一招,宋祁玉往后一闪,既守又攻,顿时将手上的剑朝高斩挥去。 高斩为了避开利剑,顺其自然地落入了水中。 宋祁玉收了剑,盯着高斩,看他开心地从池塘中缓缓地游回来,眼底起了一丝疑惑。 “哎呀,王爷,大事不妙。” 高斩一脸惆怅地掏出怀中的和离书,和离书已经全部被打湿,墨水洇开,字已经辨识不清。 宋祁玉眉心一沉,挥剑指向高斩。 “阿七,谁给你的胆子!你现在也学会阳奉阴违了!” 高斩演技拙劣,他自小就不会撒谎,一下子被宋祁玉看穿。 宋祁玉早就察觉他方才举动怪异,高斩拿出和离书的瞬间,宋祁玉便立刻了然于心。 高斩立刻跪了下去,自知刚刚那么做不妥,可是眼下别无他法。 “王爷,我看王妃是真心待您,您也……” “放肆!”宋祁玉喝断高斩的话,他的剑抵住高斩的脖子,眉头紧拧,厉声问,“你现在有恃无恐,连本王的事情你也要插手!” “阿七不敢!” “你不敢?”宋祁玉冷笑了一声,声音更阴厉了几分,说,“你今日都学会了同我惺惺作态,还有什么你不敢!” 宋祁玉丢了手中的剑,高斩跪着上前,想要再求情,被宋祁玉一脚踢了回去。 “给我好好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高斩跪在地上,望着宋祁玉远去的背影,满眼惆怅忧虑。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受罚 · “子衿姐姐, 子衿姐姐……” 小赵和似锦在院子里赏花,忽然听见林沛急急忙忙地跑来。 “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着急?” “阿七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在花园里跪着, 我想带他回来,他不肯走,一直闷不吭声。现在天寒地冻, 他浑身湿漉漉的,这么下去, 肯定会冻坏。” 林沛神色紧张不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子衿姐姐,你帮我去瞧瞧他好吗?你让他回来, 他一定听你的话。” 小赵听了林沛的话, 心思一沉,高斩不可能无缘无故跪在那儿。只有宋祁玉才能使唤得他, 他长跪不起, 肯定是他在宋祁玉那里犯错了。 可是以高斩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来看,他知分寸,懂进退, 又忠心耿耿, 唯命是从,他能犯什么错? 眼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便连同似锦,跟着林沛一起来到花园。 高斩不知道在那里跪了多久, 身上的湿衣服紧紧贴在他宽大的背上, 此时已经渐渐干了大半。 今日天气阴冷, 寒风阵阵,小赵见他的唇冻得发紫。可即便如此, 他仍挺直着腰板跪着。 林沛抱了条衾被回来,连忙给高斩盖上,可是高斩沉着脸,闷不吭声地掀掉了。 “阿七哥哥,你再这么下去,就冻坏了。” 林沛拾起衾被,再次给高斩盖上,高斩依然扯掉了。 “阿七,是不是王爷罚你跪这儿了?” 高斩脸色黯然,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那你起来,跟我回去。” “王妃,阿七做错了事,理应受罚,您不用相劝,您请回吧。” 他眼神里尽是淡漠,目光空洞地投向池塘,怔怔地望着池塘水发呆。 “那你说说,你做错何事?” 和离书还攥在高斩手中,他沉默不语,只是暗暗地握紧了手中的和离书。 “阿七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然,我去向王爷求情!” “林沛,你站住!”高斩喝住了他,沉着眉头说道,“不许你去打扰王爷!” “阿七哥哥——” 小赵盯着高斩,心底暗暗地想了想,高斩与宋祁玉之间肯定发生了一些事情。高斩性子倔,又对宋祁玉唯命是从,如果不知道原因,恐怕很难劝他回去。 一旁的似锦见高斩如此,十分心疼担心,不由地攥紧了双手,将目光投向赵子衿。她担心高斩,现在把所有一切的希望都放在她家小姐身上。 小赵暗暗地给林沛使了使眼色,让他把高斩手中的书信夺过来。 林沛会意,绕到高斩身后,突然喊了他一声。 林沛想吓他一吓,高斩没有理会,无动于衷。 林沛只好伸手挠了挠高斩,高斩不怕痒,只是一脸错愕地盯着他,不为所动。 他无计可施,只好硬抢。 林沛蹲下去掰高斩的手指,高斩这才清楚他的目的,慌忙地收了手。 那和离书已经沾了水,此时半干,经不住林沛突然抢夺,一下子断成两截。 高斩见手中的和离书少了一大半,情急之下站了起来。 “林沛!不可胡闹,还给我!” 小赵拦在林沛面前,说:“既然你起来了,那一起回去吧。” 高斩眉头一沉,这才发现自己站起来,又默默地跪了下去。 “阿七,你真是死脑筋。” 高斩不理,只是紧张地盯着林沛。 “林沛,还给我,听见没!” “对不起了,阿七哥哥。” 林沛二话不说地将手里的半截书信给了小赵,和离书经林沛的手一揉,更加残损不堪了。 小赵隐隐约约看见“和离”二字,打开里面的内容,字迹大部分糊了,压根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小赵想了想,这肯定不是高斩的,她忽然一怔,难不成是宋祁玉给她的? 小赵的目光投向高斩,高斩默默地将视线移开,她一下子了然于心了。 看样子,高斩说不定为了这封和离书,顶撞了宋祁玉。 可是宋祁玉为什么给她和离书? 小赵思前想后,这肯定与上元节兵变有关。再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宋祁玉虽然大局在握,但对他来说,一切都还可能存在变数。 倘若他举事失败,他与她和离,赵子衿依然是侯府的三小姐,便不会被他所牵连。 如今宋祁玉虽然对她并没有十足的信任,可是仍然愿意放她一条生路。 换做以前,宋祁玉肯定是毫不犹豫地除之而后快,哪还管赵子衿以后的死活。 原来她之前所做的努力,并不是徒劳,一贯心狠手辣麻木不仁的宋祁玉,已然在慢慢改变。他做这件事,不正是对她起了怜悯之心了吗? 只是有些事情,漫画的宿命使然,她也许改变不了宋祁玉与赵子衿的结局,可是这个过程,宋祁玉已经不一样了。 小赵思虑至此,心中稍稍有了一丝安慰。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听到一声怒吼响彻耳畔,不由地和众人一起转头,只见宋戴竹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 “死高斩!你成心和我作对,是不是!” 宋戴竹从大老远的地方就开始怒斥高斩,边走边骂,可是快走到小赵跟前时,他突然见高斩狼狈地跪在地上,脚步瞬间一滞,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 “参见王妃。” 宋戴竹行礼之后,转脸看着高斩。他刚从宋祁玉那里过来,宋祁玉让他来花园带走高斩,他一脸诧异。 后来才得知高斩今天与宋祁玉比武切磋,高斩输了便得日日跟着自己。 他们俩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互相看不顺眼,在一起压根就是互相折磨。宋戴竹也不知道高斩哪根筋不对劲,还是太过自信,竟然拿这种事情作赌! 宋戴竹还在气头上,先不管高斩为何跪着,怒气冲冲地说:“高斩,我除了谢天谢地,我就只谢谢你了。” 高斩一言不发,任由宋戴竹挖苦讽刺。 宋戴竹骂了一会儿,有点累了,越发觉得不对劲,平日里高斩虽然沉默寡言,但也绝对不会任由他欺负。往常这会儿,他的剑都要拔出来了。 此时高斩唇色发紫,面容憔悴,仍直僵僵地跪在地上。 “你为何如此?” 宋戴竹偷偷地睨了赵子衿一眼,发现她手上残损的纸,忽然又瞥见另外一半在高斩手中。 他变脸变得非常迅速,脸上顿时浮起笑容,说道:“王妃,高斩这个人就是一根筋,做事直接了点。不过他心里对您尤为敬重,天地可鉴,想必这当中有点误会?” 小赵心里暗笑,这宋戴竹还真有点“特别”,上一秒对高斩还骂骂咧咧,下一秒误会他触怒自己,倒连忙替他说情了。 “宋先生,你误会了,不是子衿姐姐让阿七哥哥跪在这儿的,是王爷。” “哦——”宋戴竹冲赵子衿讪讪一笑,回头沉着脸对高斩说,“那你可以起来了,王爷让我来寻你回去。不过你回去得向王爷说明白了,千万别跟着我,你不烦我还烦呢。” 高斩恍若未闻,仍一动不动地跪着。 “呀,你这是干嘛呢?回去呀。”宋戴竹皱着眉瞧他,“你这一身湿漉漉的又是怎么回事?” 宋戴竹拍了拍他胸口,讽刺道:“被王爷打了个落花流水,丢脸了吧,功夫差平时就别逞能了。” 高斩还是沉默不语,只是脸色暗淡,嘴唇越发黑紫。 宋戴竹两指按在高斩的额头上,想试一下他的体温,立刻被高斩打掉。 “你是不是冻坏了,还是冻傻了?王爷让你回去,听见没!” 宋戴竹指尖虽然只是短暂地停留在高斩的额头上,但高斩滚烫的体温一下子渗入他的肌肤,他显然已经发烧了。 这么严寒的冬天落入冰冷的池塘里,又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再强健的身体也扛不住。 小赵知道这么下去高斩身体会吃不消,得想点办法让他离开。 “你要跪就跪吧,我才不陪你受冻,林沛,我们走!” “子衿姐姐,这……” 林沛连忙拦住她,怕她真的一走了之。 小赵冲林沛使了使眼色,林沛一向聪明机警,知道她另有打算,于是跟着她一起走了。 似锦不知道她作何打算,心里担心着高斩,一步三回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只能念念不舍地跟着小赵回去了。 花园里剩下高斩和宋戴竹,宋戴竹沉着脸盯着高斩老半天,随后默默地拾起地上的衾被,一脸嫌弃地盖在高斩身上。 高斩一手掀掉,宋戴竹冷哼了一声,恨恨地说道:“不知好歹!” “要死要活随你!” 宋戴竹愤愤离去,只是没多久,高斩身旁多了几个火盆,底下的奴才生起了火,整个花园突然变得暖烘烘。 “拿走!” “宋先生吩咐奴才,说是王爷的意思。” 高斩越来越拿宋戴竹没有办法,只是眼下他脑袋有点昏昏沉沉,也不想为难他们。 过了一会儿,周伯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高斩!不好啦,不好啦!”周伯眨眼间出现在高斩面前,急切地说道,“高斩,府里进刺客了,你快回去保护王爷!” 高斩一听,倏地站了起来,眼前瞬间一黑,他跪太久,腿脚不受使唤,周伯见状连忙扶住了他。 他缓了一下,忽然感觉不对劲。 “周伯,此话当真?” 周伯拿着剑,剑上有血,神色着急。 “高斩,你说什么?我难道拿这种事情骗你!王爷危险,事关重大,快去!” 说完,周伯便急急忙忙提剑赶往后院查找刺客的下落。 高斩心中存疑,但是兹事体大,他不敢怠慢,便匆匆地赶回了永清殿。 可是回来的路上一切如常,府中的侍卫没有任何异状,高斩发现自己被骗了。 他只是没想到竟然连周伯都骗自己,今日众人的一番良苦用心,他都记在了心里。 高斩回到永清殿,宋戴竹的声音从书房内传了出来,他便默默地守在书房外。 这会儿宋祁玉和宋戴竹正在弈棋,宋戴竹习惯借棋局分析形势,他们此刻棋局正酣,宋戴竹将眼下的布防形势逐一分析。 高斩一贯不屑于宋戴竹的谋划,对他来说,宋戴竹都只是纸上谈兵。战场上形势诡谲,变幻莫测,必须随机应变,哪能由得他坐而论道。 但他有时心里也不得不佩服宋戴竹的运筹帷幄,宋戴竹常常料定先机,打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宋戴竹一向自视甚高,常常目空一切,高斩便喜欢杀杀他的傲气。 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挑衅激怒宋戴竹,一见宋戴竹气急败坏的模样,高斩心里便舒服畅快,平时没少欺负他。 如今他站在檐下,听到宋戴竹在书房内分析得头头是道,嘴角竟不知不觉地噙着笑意。 “阿七哥哥,你终于回来啦。” 高斩正出神,突然被林沛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提醒他小声一点,以免惊扰了书房内的人。 “给!” 林沛点头,将刚做好的热乎乎的馒头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子衿姐姐说你跪了几个时辰,肯定又累又饿。还好她去找周伯了,不然你还打算跪多久啊?” 高斩看着手里的馒头,不禁会心一笑。 他心里暗想,他今日果然没有做错,往后的日子,他也要继续誓死守护王爷和王妃。 “你快吃呀,等会儿凉了。” 林沛坐在回廊之下,开心地啃着馒头,忽然瞥见一只小麻雀在眼前上蹿下跳。 他掰了一小块馒头丢过去,麻雀被他一惊,吓得飞上了屋檐。 高斩见林沛望着屋檐,眼底尽是失意,便安慰他道:“你别放心上,麻雀它不懂你的善意,所以才逃了。” 高斩想起了一些事,又缓缓地说道:“其实不止麻雀如此,人也一样。有时候如果对方曲解了你的善意,同样唯恐避之不及。” 林沛望着屋檐怔怔出神,其实,他并没有在意麻雀的事,而是盯着屋檐下的水墨方形灯笼,隐约想起了五年前的一些事情。 “阿七哥哥,从前的将军府,是不是也有几盏同样的灯笼?” 高斩一怔,他不确定林崇之将军府上有没有同样的灯笼。当年宋祁玉命制灯笼之时,往各部将的府上都送了一些,兴许林家也有。 林沛清澈的眼神里透着淡淡的哀伤,小时候在家里嬉戏玩耍的情形,他现在一点都记不得了。连父亲母亲的长相,他也全忘了。 如今林家还封着,而他是叛党之子,再也回不去了。 “林沛,你放心,王爷定会为林家昭雪。”他拍了拍林沛的肩膀,说,“以后,我陪你回去看灯笼,咱们堂堂正正地回林府。” 林沛将目光投向高斩,眼底充满了感激之情。 高斩正安慰林沛,忽然瞥见外头的侍卫神色慌张地跑进院子,高斩纵身一跃,便拦住了侍卫。 “何事如此着急?” “禀高护卫,镇国公亲自带了数千兵马,将王府团团围住,外头全是禁军。此刻他的手下在正门,与咱们府上的侍卫相持。” “镇国公?许鹤?”高斩眉头一沉,“他来做什么?” “镇国公扬言王府私藏罪犯,要进行搜查。” 罪犯?高斩一想,应该是冲着怀王宋祁瓒来的。 宋祁玉许久之前便在怀王府上安置了个假怀王作为诱饵,瞒天过海。许太后掉以轻心,不知道宋祁玉偷梁换柱,他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带走了宋祁瓒。 前些日子宋祁献驾崩,许太后派人前去接宋祁瓒,才发现府上那人是假的,便下令四处追查他的下落。 想必这会儿得了消息,便派兄长许鹤出马,如今许鹤带着禁军前来,来者不善。 高斩立刻进书房向宋祁玉禀报此事,宋祁玉与宋戴竹正下着棋,宋祁玉刚要落子,拿着棋子的手突然一停,缓缓地收了回去。 “这棋,等本王回来再下。” 此刻镇国公许鹤的人连同禁军已闯入了正院,附中侍卫又急急来报,而宋祁玉毫不在意,泰然处之,脸上云淡风轻。 “好,那我将这茶温一温,等着王爷您回来下棋饮茶。” “如此甚好。” 宋祁玉起身走了出来,高斩跟在他身旁,说道:“探子来报,世子眼下在倾凤楼,我已派人前去捉拿了。” 宋祁玉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神清冷,缓缓地抚了抚手上的玉扳指。 晋王府外院已经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许鹤的人持兵立于正院,严阵以待。 府中侍卫拔剑与之相持,双方针锋相对,喧嚣未起,院内一片寂然。一场蠢蠢欲动的杀机,隐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 “大胆,何人敢闯我晋王府!” 宋祁玉还未现身,一道狠厉的声音传进了正院,声音仿佛能穿云裂石,威慑力十足,令人不由浑身震悚。 话音一落,周伯扶着宋祁玉缓缓地走了出来,宋祁玉阴狠的眸光比剑光还清寒,眼底藏着可畏的杀气。他沉着脸不屑一顾眼前乌泱泱的人,一身威严赫赫,令人凛然。 镇国公的手下见状,心头一颤,不由地握紧了手上的剑。 只见众人之中,一人身着褐黑华服,背手而立,闻声缓缓地转过来。 那便是当朝的镇国公许鹤,许鹤鬓角已白,黑发中夹杂着银丝,却毫无半点老态龙钟之状,那双眼睛炯炯有神,锋芒毕露,如刀一般,锐利地睨着宋祁玉。 “晋王殿下,寻常人自然不敢。不过我乃先皇丹书白马封的镇国公,难不成连我都进不得你这晋王府?”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声震京城,大名鼎鼎的镇国公啊。”宋祁玉唇边噙着一丝笑意,“本王有失远迎,还请您多多包涵。” 如今许鹤权倾朝野,与妹妹许太后把持朝政,他是宋祁玉最大的仇敌之一,宋祁玉早想对付他了,没想到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王爷,我就不和你客套了。今日接到线报,有朝廷重犯藏匿于晋王府中,我奉旨擒拿恶贼,还请王爷行个便,让我的人搜上一搜。” “不知什么样的重犯,还须镇国公亲自出马?” 大家彼此心知肚明,镇国公冲着宋祁瓒而来。若是从前,宋祁玉兴许还会虚与委蛇,任由他搜。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别说他府上有宋祁瓒,即便没有,宋祁玉也由不得姓许的人在晋王府上放肆撒野。 “不知晋王殿下可曾听闻,前些日子金吾卫徐懋恭、张耒被杀,杀人者逃亡数日,眼下就躲在这晋王府中。” “既然是朝廷钦犯,本王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何劳镇国公大驾,本王自会亲自查个水落石出。” “晋王殿下客气了,今日我的人在此,查不查得到,也好给王爷做个公正的论断,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怀疑晋王殿下窝藏罪犯。” 许鹤当即下令:“来人,搜!” “谁敢!” 宋祁玉缓缓地抬起眼眸,眸光里的戾气掩在夜色之中。 许鹤的手下刚要动手,被宋祁玉威吓一声,立即不敢动弹。 宋祁玉缓缓地转动手中的玉扳指,眉眼间尽是笑意,可是这笑里潜藏着可畏的杀机。 “我让你们搜,你们都聋了吗?” “来人,今日谁敢踏入这道门一步,格杀勿论!” “是,王爷!” 晋王府的护卫纷纷应和,声音响彻黑夜。高斩本是倚剑而立,此时利剑出鞘,剑光清寒,已有嗜血之意。 “就凭你这晋王府数百人也想拦我?动手!” 许鹤将身旁的人踹了出去,他的手下这才纷纷动手,双方刀剑相见,互相厮杀,一片混乱,早已血光四起。 高斩跳入人群中,一剑一个,斩杀数人。 禁军拥入,晋王府的侍卫倾力抵御,一丝一丝的血腥味漫延在黑夜里。 此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声音又瞬间消失。晋王府的弓箭手皆已就位,就等宋祁玉一声令下。 许鹤见势不妙,偷偷退后,忽然瞥见宋祁玉正拉开弓对准了他。 他情急之下大喊一声“住手”,宋祁玉的箭就在此刻发出,须臾之间已至面前。 许鹤大惊,顿时浑身一僵。宋祁玉的箭不偏不倚射中他的玉冠,将他的头发连箭一起钉入门中。 在许鹤的一声令下,他的手下与禁军停了下来,面前无数人倒在血泊中,他的手下死伤无数。 许鹤方才差点一命呜呼,此时惊魂未定,将半白的头发从箭上取下来,脸色铁青,披头散发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宋祁玉,你好大的胆子……” 他刚要大发雷霆,守在外头的人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突然眼睛瞪得老圆,面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宋祁玉,你竟敢抗旨不遵,屠戮禁军,今日之事,太后定不会放过你,改日再找你算账。” “镇国公,如若有这么一天,本王定恭候大驾。” 许鹤方才的声音在颤抖,拂袖气极,此刻扭头愤恨离去,似乎像只落水狗,披头散发夹着尾巴仓惶而逃。 “王爷,他为何匆匆撤离?” 周伯一直站在宋祁玉身旁,刚才许鹤来势汹汹,如今却轻易离去,令人费解。 “他们家那个小世子突然不见了,当爹的大概是心急了。” 宋祁玉的目光沉沉地投向渐渐撤离的禁军,此时正院大门的人全退了出去,他满不在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高斩回来见周伯一脸疑惑,笑了笑说:“不仅如此,宫里刚刚传言,有人在太仪殿碰见安西节度使刘思煜,他在宫里闹了一番,逃脱了禁军的围捕。刘思煜此时还藏在宫中,我想眼下许太后寝食难安,这才急急召镇国公回去商议对策。” 周伯捋了捋发白的胡须,感叹道:“这刘魏识果然英勇,竟敢只身擅闯宫闱,虎子啊!” 刘思煜别无选择,今日闯入宫闱,是宋祁玉给他的唯一机会。 宋祁玉噙着笑,白皙的脸庞却是一阵森然,阴冷的气息埋在这黑夜里。 这猫戏老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宋祁玉就喜欢看许氏等人提心吊胆、如坐针毡的样子,这些年,他都是这样熬过来的,是时候让他们尝尝这种滋味了。 “王爷,您方才明明可以一箭杀了许鹤,为什么还留他一命?” 对付他们这种作恶多端罪孽深重的人,一箭致命就太便宜他们了。 “本王不想让他的血溅于此,玷污了我这晋王府。” 宋祁玉话音一落,高斩见他走了出去。 “王爷,您去哪?” “戴竹应该将茶温好了,本王回去下棋喝茶去。”宋祁玉回头,眸光里闪出一丝不悦,命令道,“你别跟着我。” 高斩望着宋祁玉远去的身影,心中有点失落,他好像失宠了…… 第59章 兵变 · 上元节前夕, 高斩深夜在寝殿外敲了敲门。 小赵最近几天夜不能寐,因为担心上元节兵变一事,每天夜里都和衣而睡。 一听到敲门声, 她便翻身下床。 “王妃,请您跟我走。” 白天高斩已经让似锦将东西拾掇停当,小赵一出来, 似锦已经带着包袱跟了上来。 “阿七,咱们上哪儿去?” “王妃等下便知。” 寝殿与书房只有一个廊腰之隔, 高斩领着她们悄悄进了书房。 高斩走到里面去,不知道按了什么机关,只听到一阵沉闷的声音, 书房内的卧榻竟缓缓地下沉。 小赵心下一惊, 没想到晋王府中,密门暗道机关竟然这么多, 后院有密道, 戏楼上有机关,没想到连这里也有。 她可是在这卧榻上睡过好几次,可是从未察觉。 她们跟着高斩缓缓走下石阶, 忽然一股寒气袭来, 令人森然。 下了石阶,走过一道长长的走廊,两侧都是石墙,虽然石壁上烛火通明, 但依旧让人觉得凄冷。 似锦紧张害怕地拉着小赵的胳膊, 小赵看着周围的环境, 有点似曾相识。 这些石壁,好像和后院密道里的石壁长得很相似, 石壁上都带着些许莹亮的光泽,难不成这里通往后院? 小赵心下一沉,她不敢再次面对当日在那间密室里所见的情形。 她心里也起了些许的不安,不过走了许久,她都没有闻到任何奇怪的味道。 高斩领着她们走到尽头,小赵以为没路了,谁知竟又出现了岔道,看样子这里的地形错综复杂,兴许遍布晋王府各处。 高斩将她们引向左边,又走了一段路,前面一堵石墙拦住。 高斩伸手用力地推动石墙,石门才缓缓地打开。 石门被打开之后,别有洞天,视线瞬间开阔了起来。 这里是一间石室,四周都是石墙,但里头的布置,与宋祁玉的寝殿相差无几。 里面早已置好了干粮,石墙上方有水滴缓缓下落,地上有陶瓮接水,看样子想要在这里活上一个月不成问题。 “王妃,这几日便委屈你留在此处。至于什么时候出去,阿七会亲自来接你。如若不是我,这道石门,千万不能打开。” 夜里晋王府的侍卫已经有所行动,高斩此刻不宜久留,连忙交代了几句。 “林沛呢?” “小沛我自有安排。” “那王爷呢?” “王妃请放心,阿七一定护王爷周全。” “你自己也要万事小心。” 高斩的目光投向满脸担忧的赵子衿和似锦,严肃的神情里起了一丝暖意,默默地点头。 “阿七,给我父亲和大哥的书信,可曾送达?” 早在小赵被扣押在骨邑船上那一夜,她便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西都的赵问頫,一封给身处南境的赵子义,那一天高斩连夜命人送了出去。 高斩心里一沉,赵子衿所去书信都有去无回,不过他仍然点了点头。 高斩答应赵子衿瞒着宋祁玉,这件事宋祁玉一概不知。高斩心想,没有回信倒也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宋祁玉如今肯定不想把赵家牵扯进来。 赵家明哲保身,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王妃请放心。” 小赵听高斩这么说,丝毫不起疑,她眼下能为宋祁玉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清楚宋祁玉肯定安排周密,万无一失,漫画里他最后也成功了。 只是漫画之外,会存在一些变数。结局一样,可是谁能料到过程又将如何发展? 漫画里没有宋祁玉书房里的石室,也没有赵子衿被送往石室的情节,可她此时此刻人在这里,说明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难以预料。 她心里只有一个期盼,但愿这次起兵之后,宋祁玉报了血海深仇,能给多年深受折磨的他一丝抚慰,能让他往后的人生不再活于黑暗痛苦之中。 就这样,小赵与似锦在石室里住了好些日子,她们在这里度日如年,外面如何动荡,她们一概不知。 这石室与世隔绝,倘若有人喜欢修仙练道,这一定是绝佳之处。外面的任何一丝声响都传不进来,她们一静下来,就只剩石墙上的水滴进陶瓮里的声音。 无聊之时,小赵数起了水滴落的次数。 除此之外,她脑海里无数次想起宋祁玉,心中竟然莫名其妙地为他担心起来。 一天又一天,不知道过了几日,石室外终于有了动静,石门再次被缓缓推开。 高斩一出现,她们都十分愕然与惊慌。 他脱了盔甲,身上满是血迹,没想到他带了一身伤回来。这与几天前离开的高斩,判若两人。 这几日小赵一直都睡不好,连带着做了好几个噩梦,她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宋祁玉呢?” 高斩摇头,眼底无尽黯然。他身上的伤口发炎,皮肤溃烂,又发着高烧,整个人已经有些精神不济,只是还勉强支撑着。 “阿七,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高斩眼下没法一一向她说明。 上元节他们领兵包围皇宫,顺利地控制宫廷里的各道布防。等到他们杀入太仪殿,许太后已经出逃。 正当他们准备追击许太后之时,宫外传来消息,北疆大军攻城而入。 于是高斩与宋祁玉兵分两路,高斩前去追击许太后,宋祁玉即刻率领白虎戍卫营的将士迎敌。 眼下他们的人已经控制了整个晋阳城,一夜厮杀,北疆大军残余也已悉数被俘。可是一天一夜过去了,高斩一直找不到宋祁玉的下落。 “你说他失踪了?” 小赵难以置信地摇头,漫画的发展之前都一样,不可能突然在这里发生了变数。 “你都找过了?跟着他的人呢?” 高斩脸上无尽的消沉与悲戚,显然他已经用尽办法寻找宋祁玉的下落,可还是没有找到。 他们的人此刻还在继续寻找,可现在又是一个漫长的黑夜降临,今日大雪,到处天寒地冻,如果宋祁玉被困于某处,没有御寒之物,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我去找他。” “王妃,不可!” 高斩一急,猛地吐了口鲜血,血溅在冰凉的石壁上,仿佛瞬间凝滞。 眼下城中尸横遍野,残局未收。高斩还没找到宋祁玉,若是把赵子衿也弄丢了,那他便是万死难辞。 他此刻心里悲痛万分,悔不当初,那日他便不该听令,任由宋祁玉带着几千兵马前去迎敌。 如今宋祁玉生死未卜,高斩留着这条命苟延残喘,只为了等宋祁玉,倘若见到的是宋祁玉的尸骨,他便打算以死谢罪。 高斩身上的伤久未医治,伤口发炎溃烂。他心里万分忧虑,想着之前种种,突然急火攻心,一下子晕倒在地。 小赵此时别无他法,救治高斩最为要紧。 她们从石室里出来,才发现外面下了大雪。 周伯找了大夫为高斩医治,高斩一直昏迷不醒,情况不妙。 小赵望着外面纷纷的白雪,眉头紧拧,心绪不宁。 倘若宋祁玉受伤晕倒不省人事,此时面对这么严寒的天气,他肯定也熬不住,必死无疑。 与其在这里着急等待,不如出去找他。想到这里,小赵立刻换了身轻便的衣服,纵马去了城外。 周伯见状,连忙派人跟她一起出来。 小赵一到城外,满眼触目惊心。城外尸体堆积如山,火光映照在一张一张早已失了血色的脸上,异常阴森可怖。 眼前一堆又一堆的尸体早已僵硬,苍凉的夜色下,大雪渐渐地覆盖他们全身。 这些尸体中,不全都是祁国的将士,还有很多穿着不同战甲的人。 为什么他们偏偏在上元节偷袭晋阳城?难道宋祁玉举兵的事被泄露出去了? 小赵思绪一片混乱,她在尸体中一路心惊胆战地四处寻找宋祁玉的下落,可一直毫无结果。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明知宋祁玉不会死,为什么还这么紧张不安? 小赵心里产生了无尽的恐惧,她竟害怕宋祁玉真的死在了这场战乱里。 她在茫茫大雪之中找了一夜,眼前到处是尸体,到处是血,最后一点一点地被大雪覆盖。 她牵着小酒走了好长一段路,最后累得瘫坐在城墙之下,无尽的黑暗吞噬着眼前的一切。 空气里的血腥味太浓,小酒一直长声嘶鸣。小赵怔怔地望着小酒,它一直很有灵性,兴许它知道她带它出来寻宋祁玉。 “小酒,这么多年你同王爷出入生死,为什么连你都找不到他?” 小酒的嘶鸣声响彻在黑夜里,它越来越躁动不安,似乎想挣脱系在木柱上的缰绳离开。 小赵只好起身拉住缰绳,好好地抚了抚它,过了许久,它才渐渐恢复平静。 小酒似乎也和她一样心绪不宁,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天快亮之时,地上有个东西莹莹有光,她定睛一看,竟是宋祁玉随身携带的那块碎玉。 这块玉佩原本掩在松垮的沙土之中,刚才被小酒踩了一脚,从沙土中冒了出来。 小赵连忙拾起玉佩,玉佩冰凉刺骨,凉意一点一点地钻入她的心底。 她怔怔地望着这块玉佩出神,想当初宋祁玉把重新刻好的那一块给了她,又写了和离书给她生路。 这个世界的宋祁玉,尽管也是那样杀伐决断、心狠手辣,但他对待赵子衿,早就与从前不同了。 他尚有一丝真情实意,她只需要再多一些时日,说不定就能捂热宋祁玉那颗冰冷的心,说不定一切就能好起来了。 可是如今眼前满目疮痍,宋祁玉生死难料,连她自己都陷入迷茫之中。 她失魂落魄地想着一些事,眼见着天一丝一丝地亮了起来。 众人仍在寻找宋祁玉的下落,但一直毫无收获。 “王妃,咱们回府吧,这样下去,恐怕您的身体吃不消。” 雪下了整整一天,她在这里冻了一夜,浑身麻木,确实有些体力不支,但只是怔怔地摇头。 明知在这里等着也无济于事,可是她不想回去。 她知道,宋祁玉会回来的。 可是他会如何回来?他回来时又是何种模样?这一切她都不得而知。 此刻她脑中毫无头绪,晕晕沉沉,一片混乱。 小赵起身走了几步,不小心一脚踩进沙坑里。于是她用劲地拔腿,腿从沙坑里拔出来的瞬间,她不由地往后跌坐下去。 脑袋顿时撞上身后的车轱辘,霎时眼前闪过一片亮光,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两天前—— 每年上元佳节,晋阳城的百姓都会点天灯,逛庙会,热热闹闹地进行祈福。 但元和五年的上元节,因为宋祁献薨逝,晋阳城上下,一片寂然。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显得格外沉重压抑,一场暴风雨也随之酝酿而生,即将席卷这片宁静的土地。 是夜,宋祁玉戍卫营里的白虎军,与宫里的禁军里应外合,在永定门杀开了一条血路。 白虎军夺下各个宫门,直逼太仪殿,不到两个时辰,便控制了整座皇宫。 一切都在黑沉沉的夜里悄无声息地展开,庄严肃穆的宫墙里各处喋血,却又雁过无痕,尸体立即被白虎军带走,血迹瞬息被抹去,一切俨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与此同时,高斩率兵包围了国公府,国公府血光一片,许鹤连夜仓惶出逃,未及出城,被击杀于乱军之中。 宋祁玉的死士倾巢而出,将城中许氏一族党羽一一灭口。一夜之间,城中多数达官显贵府中,血光满天,家破人亡。 晋阳城一片动荡,兵刃相接,厮杀不断,血光染天。 城中突然而来的一场血战,令百姓们人心惶惶。 到处一片惨烈,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座晋阳城。 宫闱之中,高斩四处查找许太后下落,她早在几个时辰之前,在其党羽护送下,逃出了皇宫。 许氏大势已去,宋祁玉几年苦心部署,胜局已定,他这盘下了五年的大棋已接近尾声。 “阿七,沿路的布防如何?” “王爷请放心,许太后如今别无选择,定然沿着咱们给她设计好的路线逃亡。” 宋祁玉站在庆阳殿前,他的手收在身后,缓缓地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眼神幽邃地睥睨着这大祁的宫墙,眸中带着无尽的杀机。 冬夜寒冷,但他眸光里的寒意更胜几分。 他们故意放任许氏出逃,一路伏兵围堵,许氏唯一能逃脱的路线,只有那条通往皇陵的洛阳道。 宋祁玉要她亲自前往皇陵,死在皇陵,死在他母后面前! 宋祁玉的目光凝在黑沉沉的夜里,周围一片死寂。他此刻所处的庆阳殿,乃是文武百官每日朝议之处,此时冷清又沉寂,殿上的一砖一瓦,在黑夜里毫无光彩。 宋祁玉一直站在殿前,透过宫灯,他的影子影影绰绰地投在地上,显得无比晦暗孤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又一片的雪竟飘落在殿前。 他缓缓伸出手,空气里的寒风冰冷刺骨,雪纷纷而下,竟没有一片落入他手中。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恍然如梦。 “王爷,不好了!” 一道声音打破夜的寂静,底下的将士来报,许氏突破包围,逃往西郊。 “废物!” 宋祁玉一脚将那人踹下了台阶,他自己也走下了台阶,高斩闻声赶来。就在此时,白虎军急急来报,城外有异动。 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原来北疆的伏兵埋于城中,与城外的大军来个里应外合,此时正在攻城。 想必他们是因为公主和亲惨死一事而来,许太后先前派信使前去谢罪,北疆好好地招待了他们一番,原来不过是缓兵之计。 这些日子,北疆大军暗度陈仓,越过渭水,直逼晋阳城下。 生擒许氏固然重要,但祁国的疆域,岂容一个小小的北疆侵犯。宋祁玉当机立断,便携宫中几千禁军与他的白虎军,杀敌迎战。 高斩想一同前往,但宋祁玉命他活捉许氏,他只好带兵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刘魏识和周伯所率兵马在城中各处搜罗许氏余党,高斩临走前,派人前去调兵遣将。只要将城中的将士派去接应宋祁玉,对付北疆的两万大军,已经绰绰有余。 宋祁玉率兵前去御敌,此时北疆的大军直逼城内,附近百姓悉数遭到屠杀。 众将士与宋祁玉一起浴血奋战,恍然中,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场厮杀。 晋阳城一役,宋祁玉与他所率部将一同奋勇杀敌,锐不可当,令敌人闻风丧胆。 五年后的今天亦是如此,宋祁玉眸中噬血,无所畏惧,一路拼杀。 雪越下越大,一落下顷刻间被热血染红,瞬间化成一片血水。 双方交战,黑夜里一片血光。 白虎旗在城墙上扬起,迎风猎猎。白虎军击鼓,声势动天。 北疆大军见是宋祁玉的白虎旗,顿时心生怯意,士气萎靡了几分,节节败退。 北疆大军主帅见势,当即发号施令,守住制高点,由南北面形成合围之势。 对方人多势众,白虎军一步一步陷入敌军的包围圈,到了最后被团团包围。 此次激战,没有任何布防,即便如此,宋祁玉所率精兵亦能英勇抗敌,准确出击。 他们平日训练有素,听得军中鼓声一变,骑兵立即勒马列阵,纵马先行杀入,步兵护盾而上,逐一突围,霎时有了地崩山摧之势,拼杀异常惨烈。 大祁的每一寸国土,都不容外敌践踏。祁国的将士越杀越勇,白虎军与宋祁玉一同誓死拼杀,冲出重围。 晋阳城城墙之下,宋祁玉于万人之中,杀开一条血路,逼退对方主帅。 “关城门!” 宋祁玉身在城外,一声号令,城门缓缓地掩上。 “众将士听令,犯我大祁,来者必诛!杀!” 宋祁玉十五岁之时,孤身一人闯入敌营,取敌军主帅项上首级,年少的他一身是胆。 此时他于马背上,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冲入敌军当中,一连斩杀数人。 鲜红的血溅在脸上,一寸一寸地洇开,顷刻间又凝滞。 天地噬血,城外仿佛下起了一场红雪。 面对乌泱泱的敌军如黑云一般压迫而来,众将士脸上毫无惧色,在鼓声号令之下冲锋陷阵。 一片火光之中,血染城墙。 宋祁玉所率之众,有不少是晋王府的死士,这些死士常年训练,出手狠辣诡谲,以一敌百,顷刻之间,晋阳城下尸横遍野。 敌军一波又一波地涌来,两军交锋,相持了四个时辰,双方体力渐渐损耗,祁国将士死伤虽少,但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如今眼前仍是黑压压一片,令众将士士气锐减。 城内援军未至,宋祁玉心知不妙,但此时已无退路,仍率兵抵抗突围,至死不休。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混乱之中,一道嘶哑的嗓音传了出来,紧接而来的是阵阵战鼓声,鼓声似乎划破天际,穿破云层,如道道响雷传至跟前。 “晋王殿下,本候来迟了!” 那人率着一队兵马,从敌军当中拼杀过来,势如破竹,身后卷起阵阵尘土。 不远处无数的火把亮起,宋祁玉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庆候赵问頫。 他身穿战袍,长|枪在手,大杀四方,俨然不失当年之勇。 战鼓声震天动地,威吓四方。 祁国将士见到安庆候现身,当年的战神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顿时精神一振,士气大振,再次冲入敌军当中,浴血奋战。 两军交战,晋阳城城外血流成河。到处天寒地冻,刚才死去将士身上的血,已经凝成一片暗紫色,与黑沉沉的天遥相应和。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北疆大军,忽然鸣金撤退。 赵问頫纵马来到宋祁玉身边,将目前的形势战况一一向宋祁玉禀明。 他们并非来得突然,而是早早地做好了部署。 早在半个月前,赵子义一接到高斩派人送来的密函,便立刻暗中调兵遣将,他的一些部下已于前日驻扎在城外。 这些日子赵子义一路北上,快马加鞭赶回来,直到今日傍晚才与驻扎在城外的部下汇合。 赵子义行军速度极快,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他只带了两千精兵回来。 他们此举是为了提防许太后,倘若城中有变,他们便率兵杀入保护宋祁玉。倘若一切顺利,他们便准备悄无声息地撤离。 探子回报,城中一切顺利,城外却有了异动,不曾想竟迎来了北疆大军。 此时赵子义的两千兵马直捣北疆驻守在渭水边上的大营,他此番围魏救赵,打得北疆大军措手不及。 祁国的将士有了喘息的机会,便乘胜追击,一路追赶落荒而逃的北疆残兵败将。宋祁玉的白虎军与赵子义的部下,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赵子义断了北疆大军回去的路,将他们往山中逼退。 此时北疆降兵五千人,其余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两千余人殊死抵抗。 宋祁玉带着他的死士,一路追赶。 不料夜里大雪更甚,山上地形复杂,山陡路滑,尤为险峻。 众人杀敌七八个时辰,已经精疲力尽,又遇上恶劣严寒的天气,在与敌军拼杀之时,不慎齐齐落入山谷之中。 赵问頫与赵子义两军汇合,却未见宋祁玉的身影。 赵子义携兵继续抗击北疆残余,至天明,北疆的两万大军,全军覆没。 众人寻了宋祁玉一天,依然下落不明。 大雪封山,寻人异常艰难,派去查找的人来报,皆一无所获。 此刻无人知晓宋祁玉身在何处,他是生是死,亦无人知晓。 第60章 受伤 · 小赵受了风寒, 在床上睡了一天,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场梦。 梦里宋祁玉浑身是血站在她面前,想回来携她一同前往黄泉路。 她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 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沿途都是迷雾,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宋祁玉走在前面, 她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 宋祁玉忽然回头,突然间一个青面獠牙的鬼脸出现在她面前,她吓得一下子醒了过来。 “做噩梦了?” 一道声音温和地传了出来, 脸上汗涔涔的她惊慌地盯着眼前的人, 因为方才的梦魇,她仍不安地喘息着。 宋祁玉此时坐在床头, 目光凝在她身上, 面色苍白如纸。 他一开口,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不由地皱着眉头咳嗽了起来。 “你回来了?” 小赵怔怔地望着他, 听到他的咳嗽声才如梦初醒, 她刚才做了场噩梦,害怕此时又陷入另外一场梦里。 眼前的宋祁玉,面无血色,憔悴虚弱, 他肩上缠着纱布, 血一点一点地在纱布上洇开, 伤势严重。 宋祁玉的脸本就白皙清冷,此时他的脸映在烛火之下, 没有一丝暖意,惨白得仿佛一道虚影。 此时的永清殿寂然无声,只有一旁的烛光影影绰绰地映着床榻,如同梦境一般,叫人觉得好不真实。 小赵脑袋昏昏沉沉,嗓子又痛又哑,眼巴巴地望着他,只怕眼前的一切又是假的。 宋祁玉面色凝重,没有作答,只是端了一碗药摆在她面前。 “把药喝了,就好了。” 他的声音依然低沉冷静,仿佛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在他心中掀不起半分波澜。 他起兵夺权,宫廷政变;又手刃敌人,血海深仇已报,为什么此刻他脸上的神色,竟是如此淡漠? 如今晋阳城惨遭屠戮,白骨露野,人心惶惶。一切亟需处理,百废待兴,前路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冷峻淡然? “宋祁玉!” 小赵不由地抓住他刚收回的手,他指尖的凉意,让她感觉这一切是真实的。 宋祁玉的手缓缓地抽了出来,反手将她握住。 “往后,你唤我雁堂吧。” 他一开口,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小赵仔细一看,他身上的伤,不止肩膀,其他地方也有大大小小的剑伤。 可想而知,当时城内援兵未至,敌众我寡,他拼尽全力做了殊死的抵抗,以致如今伤痕累累。 “你怎么伤得这么重?我们寻了你两天,以为你……” 他们落入山谷,山中风雪太大,他们几个伤势惨重,一时难以走出深谷。 于是杀了匹马充饥,歇了两夜,风雪小了才走出来。 “我哪会轻易便死。”宋祁玉沉了眉头,眼底起了淡淡的哀伤,“从今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再任性妄为了。” 她冒着风雪漫无目的地寻找他,无异于寻死。她那么聪明,竟然做出这种傻事来,让他放心不下。 “我有样东西给你。”小赵从怀里摸出了那块玉佩,脸上露出笑容,“王爷,我给你找回来了,你别再弄丢了。” 小赵清楚这块玉佩对宋祁玉的意义,那是他母后留给他的东西,他视之如命。 宋祁玉握着玉佩轻轻地抚了抚,唇边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当时援兵未至,他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那不是他不小心弄丢的,而是他特意扔下的。 他不知道这场战斗会持续多久,而他的尸首将陈何处,所以便将他一直随身携带的这块玉佩,掷于城下。 那样,即便他尸骨无存,他母后给他的玉佩,也将永远埋于晋阳城之下,默默地守护这一方城池与百姓。 “王爷!” 一个侍卫匆匆地跑进来,宋祁玉收回了神思。 “但说无妨。” “已经追查到太后下落,他们一行人逃往西都方向,如今正在骨邑江上。□□手皆已就位,待王爷一声令下,不消一刻,便能乱箭将其射杀。” “死有余辜。” 宋祁玉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狠戾,小赵清楚,他的切齿之恨没有那么容易消除。 上元节许太后连夜出逃,突出他们的包围,又在途中设伏,高斩的人马中了陷阱,高斩也身受重伤,才让她逃过一劫。 许太后的护卫随从负隅顽抗,一路被节节逼退,后躲入晋阳城西郊。 高斩派人围捕,许太后一行人绕城而逃,昨天沿着西郊,一路躲藏一路逃亡,眼下逃到了骨邑的江上。 小赵见宋祁玉立即起身,连忙拉住他。 “雁堂,你别走!” 他如今身负重伤,如果他亲自捉拿许太后,她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你放心,我会活着回来。” 宋祁玉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手,便毅然离开了。 小赵知道宋祁玉死不了,可是如今,她竟不忍心再看他去受苦了。 可是如果不亲自手刃仇敌,恐怕他心中难平。 从始至终,她不过是个局外人,她帮不了他什么。 见宋祁玉出去,似锦连忙跑进来。 刚才宋祁玉让她到外面候着,一刻没有看着赵子衿,她放心不下。 一进屋瞧见她醒来,差点喜极而泣。 “谢天谢地,菩萨佛祖保佑,大显神通!” 她刚才站在屋檐下,非常认真地求神拜佛,果然真的很灵验。 “小姐,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你快喝药。” 小赵也没有什么大事,她就是冒着寒风大雪找了宋祁玉一夜,又冻又累而已。 睡了一觉,现在清醒过来,好多了。 小赵拿起药来,汤药还冒着热气,一凑近闻到一股苦涩的味道,不由地皱眉。 “似锦,有没有糖?我想吃糖。” 药实在太苦,小赵不含点糖实在喝不下去。 “嗯。”似锦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我就知道,早给你备着啦。” 她立马掏出一小包纸,将纸摊开,里面放着一小块一小块的饴糖。 小赵咕咚咕咚几下把难喝的药吞下去,瞬间抓了一块糖含在嘴里,才松了口气。 她放下碗,却见似锦神色突然黯然了几分。 “怎么了?” “小姐,您身子骨本来就弱,以后千万别做这种事情了。府里上下那么多人,您就算担心王爷,也不能以身犯险啊,我可担心坏了。” 说着说着,似锦眼眶便红了起来。 “好好好,以后不会了。” 小赵哄着她,笑着捏了捏似锦可爱的小脸,她刚才体力不支睡了许久,估计又把似锦小可爱吓死了。 现在想一想,她之前也是昏了头,一想到宋祁玉出事,心里就乱了。 明知他一定会活着回来,可是她当时心里为什么那么着急? 她可能—— “对了似锦,阿七!阿七醒来了吗?” “醒来了,不过现在被看得牢牢的。” “为什么?” 高斩一醒来,便要出去寻宋祁玉,可是他伤势严重,连下床都困难。 宋戴竹于是吩咐了几个侍卫彻夜守着他,只有他一有动静,便将他按回去。 高斩如今哪也去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 小赵和似锦准备一起去看高斩,一出寝殿,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大雪却早已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陷得好深。 寒风冻得人瑟瑟发抖,小赵穿了好几件,仍觉得寒气难御。 她们还未进屋,就已经听见宋戴竹怒气冲冲地责骂高斩,他的大嗓门从屋里传了出来。 宋戴竹破口大骂道:“高斩,你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你现在去无异于送死。” 宋戴竹骂骂咧咧,见高斩死脑筋,便命侍卫将高斩捆了起来。 “宋戴竹,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现在就欺你了,怎么了!”宋祁玉气呼呼地说,“你死了不要紧,不要去连累我们王爷!” 小赵听见他们吵架的声音,连忙进了屋。 只见高斩被五花大绑捆在床上,屋里七八个侍卫候着,任凭高斩折腾。 小赵本是担心高斩的伤势,突然瞧见这种情形,忍不住想笑。 时值深夜,没想到高斩的屋里这么热闹。 “阿七,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别挣扎了,好好养伤。” “王妃,王爷去了骨邑,我必须保护他!” 高斩脸色苍白,身上的伤还在化脓。若是任由他去,估计还没出城,就已经倒下了。 “阿七,你放心,王爷他会平安归来。许氏残余,不足为患。而且,王爷临走前下令不许你跟着。” 高斩一脸恐慌,问:“为何?” 小赵只是随口胡诌了一句,谁知宋戴竹补了刀。 “因为你现在就像个废人,王爷嫌弃你!” “宋先生,你别吓唬阿七哥哥了。”林沛端了药进来,说,“阿七哥哥,你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好好养伤,王爷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别让他再为了你的伤操心。” 众人好言相劝,宋戴竹见高斩情绪稳了下来,这才据实以告。 “许氏已被包围,犹如瓮中之鳖,笼中之鸟。王爷带了精锐的兵马前去,肯定万无一失。” 小赵接过林沛手中的药,递到高斩面前。 “阿七,若王爷有危,我们还有心思在这里同你这般折腾吗?” 高斩眉头紧拧,沉着脸一言不发,显然已经被众人说服了。 “我们松了你的手,你自己喝药?”小赵唇角一弯,笑着说,“你若不喝,我就命人直接灌下去。” “我喝。” “哎,我正有此意。”宋戴竹见高斩喝了药,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拍手称道,“果然还得咱们王妃出马,这小子才会乖乖听话。” 高斩一口气喝完了药,药太苦,他不由地皱紧眉头。 似锦连忙掏出饴糖给他,高斩一怔,笑而婉拒。 小赵见似锦眼神里带着几分失落,对高斩的木讷实在无可奈何。 她抓起似锦的手,命令高斩张嘴。 高斩一愣,见她气势汹汹,不安地眨着眼睛,只好老老实实地张开嘴巴。 小赵于是将似锦手中的两三块饴糖全倒入高斩嘴里,饴糖刚好滑进喉咙,高斩一下子咳了起来。 “不许吐!” 高斩不明所以,只好含着饴糖,连咳嗽也不敢了,委屈巴巴地坐好。 似锦见他这么老实乖巧,忍俊不禁,偷偷地笑了起来。 心情压抑了几日,如今见大家一切安好,小赵心中如释重负。 众人在屋里有说有笑,小赵却忽然走了神。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极目远眺,此时天□□曙。 昨日大雪已歇,雪后初霁定然光彩夺目,她眼中恍然瞧见大祁的锦绣江山,熠熠生辉,眼前所见的盛世之景,将是晋王的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帝位 · 骨邑百姓传言, 元月十九日清晨,骨邑江水,一片血红, 尸陈满江。 其实这一切,绝非虚言。 许氏一行人逃亡至此,前后受围堵, 被迫在江上停泊一天。 夜里,宋祁玉抵达骨邑, 便下令开始围剿。 骨邑江上瞬间百舟齐放,万箭齐发。 不多时,对面船上的守卫纷纷落水, 宋祁玉的船一靠近, 众人便跳上了许氏藏匿之所。 暗夜里的厮杀便由此展开,顿时刀剑相向, 血光满天。 过了好一会儿, 一位妇人被捆于桅杆之下,她披头散发,鲜血满面, 狼狈不堪, 早已奄奄一息。 宋祁玉此时就在对面的船上,冷眼盯着那位妇人,眼底尽是噬人的血光,狠厉无比。 “放!” 他一声令下, 顷刻间千百支箭齐刷刷朝她而去。那妇人中了箭, 一声呜咽, 瞳孔放大,面目狰狞, 瞬间咽了气。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骨邑江上的这一场喧嚣,随着许太后之死,渐渐地平息了下去。 宋祁玉站在船头,目光所及都是浮尸,鲜血染红了江水,凝在沉沉的夜色当中。 他一闭眼,眼前尽是当年晋阳城一役倒下的将士。城墙之下的尸体,堆积如山,渐渐发腐发臭。 那些无辜战死的将士,皆死于许太后之手。 当年他拊心蚀骨之痛,并没有因为今天许氏的死而抚平。 他本想将她挫骨扬灰,可是今时今日,他心中没有半点痛苦,只有无尽的空虚,紧紧地包围着他。 “王爷,这些尸首如何处理?” “捞起来,全丢到山上喂豺狼虎豹。” 宋祁玉冷冷地吩咐了一句,他眼中无光,睨着远处黑沉沉的江面。 江上的火把窸窣窜动,火光熠熠,可是在他眼中,只剩一片黑暗。他仿佛陷入深渊之中,无尽的黑暗将他重重裹挟。 时至天明,江水的颜色渐渐褪去,一番整饬之后,一片狼藉的江面已经恢复如初。 宋祁玉一行人撤离了骨邑,一夜厮杀,尸山血海竟已不留半点痕迹,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宋祁玉回到府上,因为身上的伤,昏迷了几天。 一早,宋戴竹听闻一些传言,匆匆来到永清殿。 “王爷,传闻您欲拥立怀王为皇帝,此事当真?” 小赵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拨着火盆里的炭,听到宋戴竹的话,心里不由一怔。 她心想传闻都是谣言,按照发展,宋祁玉肯定当了皇帝,于是便没把宋戴竹的话放在心上。 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皇位空缺,朝臣们人心惶惶,放眼众位皇子当中,也只有宋祁玉能担此大任,想必大家都在等宋祁玉伤愈出面。 这几日晋王府的门槛快被那些大臣们踩烂了,宋祁玉全都避而不见。 宋祁玉刚恢复了一点气力,不想和宋戴竹谈论此事,便摆了摆手,命他出去。 “王爷。您为何不肯面见朝臣?您韬光养晦多年,时机已然成熟。” “五年前晋阳城之变,你护城有功,备受百姓拥戴,这皇位早该是你的了。当初,您无心皇权,不曾想却落入了许贼手中。如今,我们已经扫清余孽,前路无人阻挡,为什么将您辛辛苦苦拿命守住的江山,拱手与人!” 宋戴竹看宋祁玉这般消极,恐传言为真,顿时义愤填膺,心中难平,不吐不快。 “王爷,你虽与怀王兄弟情深,但也不可意气用事!这天下谁人不知,怀王不过草包一个……” “你住口!” 宋祁玉听他振振有词,顿时火气上涌,不由地咳嗽了起来。 “戴竹,这当中恐有误会,王爷眼□□虚,大夫吩咐,不宜操劳,改日再谈。” 宋祁玉显然已动怒,小赵担心宋祁玉的身体,连忙好言相劝宋戴竹。 “王妃,您有所不知。如今朝中上下……” “放肆!” 宋戴竹的话突然被一阵“噼啪”声打断,宋祁玉将茶几上的茶杯一并扫落,茶杯顿时碎了一地,杯中的水迸溅出来,地上瞬间一片狼藉。 “宋戴竹,本王平日太惯着你了!你今日才敢如此嚣张放肆!” 宋祁玉目光沉沉地盯着宋戴竹,眼底尽是戾气。 小赵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喘,屋里瞬间一片沉寂。 宋戴竹硬着头皮跪了下去,竟面不改色。 “王爷,今日戴竹就算是死,也要把话同王爷说个明白。” “宋戴竹,你——” 宋祁玉话未出口,急火攻心,突然吐了口鲜血出来。 血溅在地上,融在刚才的茶水之中,慢慢地洇开。 宋祁玉的手撑在茶几之上,手背上的青筋跳起,不由地大喘着气,脸上冷汗尽出。 小赵大吃一惊,连忙扶着宋祁玉,又急忙唤人去请大夫。 宋祁玉稳了稳神思,眸光一沉,视线久久地落在跪在地上的宋戴竹身上,眼底带着几分黯然。 小赵本以为宋祁玉要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却摆了摆手,让大家都出去,独独留下宋戴竹一人。 房内顷刻间悄无声息,宋戴竹仍跪在地上,他刚要开口,宋祁玉制止了他。 “你起来。” 宋戴竹虽一脸疑惑,但立刻听从宋祁玉的吩咐起身。 “本王有件事问你。” 宋祁玉手里攥着玉佩,轻轻地摩挲着,眼中的思绪复杂了几分。 “上元节宫廷动乱,而北疆偏偏那时渡过渭水,偷袭晋阳城,你可曾想过原因?” “北疆因为上次和亲一事,对我大祁怀恨在心。它有心讨伐,倒也不意外。”宋戴竹陷入了沉思,缓缓道,“可是他们偏偏在我们举事之时发兵,好像早已料定城中守卫松散,趁虚而入。” “不错!” “小小北疆胆敢进犯我大祁,如何能神机妙算至此?”宋戴竹心下一惊,问,“王爷,难不成,我们军中出了细作?” 宋祁玉缓缓地点头,目光依然凝在手中的玉佩上,神思怅惘。 “那——王爷您怀疑谁呢?” “我军齐心,定然不会通敌叛国。”宋祁玉眉头紧拧了起来,眼神里透着一股冷峻,淡淡地说道,“戴竹,你还记得阿衿画的那幅琴瑟琵琶吗?” 宋戴竹愕然,顿时目瞪口呆。 “王爷,不会是王妃!您想,那日赵侯爷救您于危难之中,赵将军又使‘围魏救赵’之计,你们勠力同心,才将北疆大军尽数剿灭。赵家对大祁忠心耿耿,为大祁出生入死奋战多年,怎么可能会王妃!” “是啊,戴竹,你说的没错。” 这些宋祁玉何尝没有想过,可是赵家的功勋与忠心,能不能将赵子衿也囊括其中? 而且,赵问頫此前对他的态度尤为疏远,他那日伏兵于城外,真的是为了救他而去吗? 倘若赵家有意大祁的天下,伺机而动,这赵子衿便脱不了干系了。 与北疆大军交战之时,当时宋祁玉下令关了城门,大祁的将士殊死抵抗,只要城中禁军一至,北疆大军便没有胜算。 兴许赵问頫审时度势,弃卒保车,临时改了主意,这样既保住自己,又能赢得护城有功的美名,一箭双雕。 这样一来,便令人细思极恐。 赵问頫和赵子义是祁国的肱骨之臣,在百姓心中颇有声望。这一切的事实到底如何,宋祁玉尚无证据。 只是北疆大军入侵祁国的时机太过巧合,他不得不起疑。 宋戴竹细想了一番,一切的确过于巧合。 “王爷,真的会是王妃吗?” 宋祁玉没有回答,他缓缓地握紧手中的玉佩,心底一片茫然。 虽然许太后已除,可仍有乱臣贼子觊觎大祁的天下。 除了这一事十分蹊跷,另外高斩派去请援军的将士途中被杀也暗藏机谋。这两件事或许有关联,只是尚在调查中。 “王爷,可这与您的帝业有何冲突?退一万步讲,即便赵家勾结北疆,觊觎皇位,犯我大祁,此乃罪不容诛之事,到时候一一铲除便可。” “戴竹,如今的天下,已不像五年前了。” 许太后干政这五年,祁国日渐衰微。 “西戎早就对我大祁虎视眈眈,此番我们大败北疆,北疆可能游说西戎,西戎趁机与之联合,再次进攻我大祁。” “再者,南楚眼下虽有邦交,但南楚几次易主,朝局不稳,亦不容忽视。” 眼下赵子义驻守南境,才保南方百姓安宁。倘若赵子义举兵,赵家再联合北疆西戎,那么大祁的天下将离覆灭不远了。 赵问頫父子手握重兵,倘若他真的坐上皇位,赵家如若狼子野心,肯定有所忌惮。 眼下还须步步为营,倘若赵家父子通敌叛国,他必须先想方设法解了他们父子的兵权才行。 宋祁玉继续说道:“你问我为何把江山拱手与人?这皇位祁瓒坐还是我坐,其实一样。” 宋祁玉和宋祁瓒虽然不是同胞兄弟,但宋祁瓒的生母早亡,他自小就是宋祁玉的母后带大的,宋祁玉对宋祁瓒的为人品行了如指掌。 “祁瓒虽然玩世不恭,但他至听话。倘若有贤士能人辅佐,他也不敢荒唐误国。很快,我可能要远征北疆或西戎,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这是最好的算计。” 宋戴竹听了宋祁玉的一腔肺腑之言,心中极为震撼。没想到几天之内,他竟做了这么长远的打算。 宋祁玉一向胸有韬略,目光长远。他几年的韬光养晦,运筹帷幄,深谋远虑,心中不止想要复仇,还想让大祁的百姓过上安稳富庶的日子。 如今大仇已报,他是大祁的晋王,当为这天下的百姓考虑。 “王爷,是戴竹无礼,请王爷治罪。” 宋戴竹跪了下去,宋祁玉的一番话令他心悦诚服。宋祁玉所下的每一个决定,果然从未令人失望。 “你罪行不,确实该治治了。” 宋戴竹讪讪一笑,说:“戴竹今日顶撞王爷,甘愿认罚。至于其他的,恕难从命。” “你还藐视怀王,此罪当诛!” 宋戴竹惊得目瞪口呆,连忙磕头求饶。 “行了,这几天别来烦我,我想清静清静。你若不想我死,在我面前晃悠。” “王爷,我怎么敢,你这可是折煞……” 宋戴竹瞥见宋祁玉眸光里的怒意,立刻闭了嘴。 他刚刚确实把宋祁玉气到吐血,此时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识相地退了出去。 * 宋祁瓒即位当日,即刻颁布诏令,昭告天下,为当年晋阳城护城有功却被抄家掘坟弃尸的忠烈洗刷冤屈。追封亡者,重修陵墓,嘉赏其同枝子孙。 沉冤五年,得以昭雪。 长庆元年,元月二十七,在宋祁玉的坚持之下,宋祁瓒立晋阳党人碑于庆阳殿。 碑上所刻之姓名,乃当年晋阳城一役枉死的主将,含林崇之在内总计四十三人。 此后文武百官每日参与朝议,进庆阳殿时皆能见到此块石碑。 与此同时,宋祁瓒另外一道诏书颁布,即诛许氏九族,于三月初九午门斩首示众。 时隔月余,宋祁瓒下旨召回阎润堂,并令其与晋王一同监国辅政。 自此,经过一个月的整饬,祁国宫廷之变已然平息。 二月底,春回大地,万象更新,一切方兴未艾,整个晋阳城又充满了生机。 与此同时,晋王府里的那片无人知晓的竹林,俨然又度过了一个寒冬。 这一天,宋祁玉携林沛于竹林祭拜林崇之将军的衣冠冢。 竹林里的石碑共三十又二,上面皆无名无姓,但这每一块石碑上所对应的人,宋祁玉早已铭刻于心。 林沛祭拜完之后,宋祁玉让他先回去。 竹林很大,宋祁玉独自往里头走,几乎快走到尽头,最后他在一块锈迹斑斑的石碑面前停了下来。 这块石碑之下,放着的是他母后的衣冠冢。她本该颐养天年,看儿孙满堂,可如今只能长眠于冷冰冰的皇陵之下。 他最后没有把许氏的尸首带去见她,倘若他母后在天有灵,宋祁玉只希望她能够就此安息。 宋祁玉于石碑面前沉思良久,五年了,没有哪一次面对这块石碑,他像今天这般冷静。 他母后惨遭许太后毒害,原以为灭了许氏一族,手刃敌人之后,他可以重新找回自己,可没想到他心里一点都不痛快。 因为他母后再也回不来了,不论他做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他心底无限迷茫,目光空洞地落在石碑之上,心中的苦闷难以排解。 从前,他为复仇而生,为复仇苟活,从今往后,他又该如何活下去? 是为了大祁的百姓,还是为了他自己? 他心中找不到答案,脑海中突然浮起赵子衿的身影,心中却不由地更加黯然神伤。 她对他到底是一片真心,还是虚情假意?为何他会如此苦恼? 宋祁玉心中思索良久,却更加彷徨了。 他不知道在竹林里待了多久,直到夜深他才离去。 隔日,林沛收拾妥当,准备回林府,马车停在晋王府外,一行人在大门口候着。 高斩亲自为林沛的马装上红马缨、金当卢,他要让林沛风风光光地回林家。 前几日皇帝下旨,追封林沛之父林崇之将军为开国郡公,林沛承袭父爵。 他是祁国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郡公,一时风光无两。 临行前,林沛来向宋祁玉辞别。 永清殿内,林沛向宋祁玉行跪拜大礼。 “林家能够沉冤得雪,林沛得王爷倾力相救,王爷大恩,林沛没齿难忘。” 宋祁玉身子微微一俯,将林沛扶起来。 “记着你今日的话,回去也要好好读书习武,往后,本王要你像乃父一样,守我大祁的江山,护我大祁百姓。” “林沛定当谨记王爷教诲!” 高斩在一旁,一脸欣慰,心中却有些不舍了。 “王爷,林沛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往后,林沛想念阿七哥哥、宋先生、周伯还有……” “这晋王府还是你的家,府上你的住处依然为你保留,你几时想回来便回来。” “谢谢王爷!” 高斩正准备和林沛一同前往林家,忽然听到府中侍卫来报,说宁王到了,心里不由地担心起来。 宁王宋祁思自濮阳来,入宫朝贺。他一向不关心朝堂政务,不问世事,来往的皆是一些文人墨客。此次独独前来晋王府,想必是为了长公主的事情而来。 “王爷,阿七前去迎宁王。” “不必,九郎难得来一趟,本王亲自相迎。” “可是——” 宋祁玉伤势未愈,高斩担心宁王兴师问罪,惹怒宋祁玉,他想陪着宋祁玉。 “放心,你且和林沛去吧。” 高斩放心不下,便命人知会宋戴竹,宋戴竹心眼多,有他在旁伺候,高斩安心一些。 于是高斩便和林沛一同骑马出来,林沛一路见他心不在焉,心里想劝他回去。 林沛不知道高斩口中的宁王是什么样的人,宋祁玉唤他九郎,想必很是亲近,却不知高斩为何如此惆怅。 “阿七哥哥,要不,你现在回去吧。” 听到林沛的声音,高斩收回神思,淡淡一笑。 “不了,王爷自能应付。”他脸上的笑意更深,说道,“今日陪小郡公回府,可耽误不得。” “阿七哥哥,你就别取笑我了。” 俩人有说有笑,马儿慢悠悠地晃过一条又一条的集市,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抵达林府。 林府大门前,早有新来的管家和几个奴才候着。 见是林沛到来,便连忙拉住辔头。 “小人金福,拜见小郡公!拜见高护卫!” 金福一拜,身后的奴才便一同跪拜磕头。顿时,林府外的爆竹齐鸣,好不热闹。 “福叔,快快请起。” 金福是晋王府旧人,周伯特地挑他过来帮林沛打点林府上下。 “小郡公,高护卫,里面请。” 金福在前头为他们引路,给他们介绍林府,他道:“小人初来乍到,有些地儿还未备置妥当,请小郡公见谅。” “林府前院与正院已命人打扫完毕,不过有些地方年久失修,需要重新维护,另外后院尚未整理,这两日请小郡公先于正院住下,等忙完这一切事务,小人再请小郡公一一过目。” “福叔,辛苦你了。你去忙吧,我和阿七哥哥随便走走。” “那小人先去把您的行李安置好。” 金福领着奴才们下去,前院就只剩下林沛和高斩。 林沛望着空荡荡的前院,感觉有点陌生,一点都想不起小时候的情形。 他们穿过回廊,进了正院,林沛站在院子里发呆。 他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隐约想起正院的围墙之上,好像有一面常春藤,长得十分茂盛。 小时候,他喜欢在院墙边的草地上抓蚂蚱,某个下雨天,他把自己弄了一身泥,好像还被父亲教训了一顿。 林沛的目光投向空荡荡的院墙,凋敝的林家令他心里不由地泛起几丝惆怅苦涩,当年的光景,再也不复存在了。 倘若时光能够倒流,他再也不去抓蚂蚱了,他肯定要天天跟着父亲学骑马射箭,好好地记住他的英姿,至可以不像现在一样,他竟连父亲的长相都记不清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无比难受。 “小沛,都过去了。” 高斩清楚林沛心里的伤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从前的那些过往,太残酷了。 皇权路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太多人无辜丧命,背负骂名,真相被埋藏在暗无天日的冷冰冰的地底之下。 倘若林沛从前一直记着这些,他便难以长成如今这般翩翩年。倘若不是那一场大病,他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忘记了从前的事,他心中定然受不住这一切煎熬,早已离开人世。 五岁逃亡,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那是任何一个孩子都难以承受的噩梦。 当年高斩在洪都接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几乎衣不蔽体,又饿又冻,面色青黄,已经奄奄一息。 他遭受过一切苦难,现在已经雨过天晴。只是从前那些美好与痛苦的记忆,都已然从他生命中剥除了。 尽管林沛如今才十一岁,但他早就比一般孩子来得成熟稳重。 林沛冲高斩露出一个酸楚的笑容,随后进屋为他的父母上香,他久久地跪在灵位前发呆。 他虽然记不清父亲母亲的模样了,但他清楚父亲之志。 前些日子,高斩为他寻得几封父亲当年的书信。 父亲当年驻守边关,抗击南楚,不知归期,便给有孕在身的母亲写了好几封家书,信中除了对母亲的关怀以外,尽是对自己殷切的盼望。 他盼他好好长大成人,盼他知书达理勤学好问,盼他以后可以好好报效大祁。 今日他跪在父亲的灵位前,心中暗许,以后他也将承袭父业,好好地守护大祁的江山。 林沛跪了许久,心中想着家书里的内容,又难免泛起一阵酸涩,不由地红了眼眶。 他忽然听见高斩唤他,连忙拭了拭眼角的泪,便走了出来。 高斩站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目光突然被屋檐下的灯笼吸引。 那水墨方形灯笼已经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显得尤为破旧,但是一眼可以认出来,那和晋王府的灯笼一模一样。 高斩心里一喜,原来林沛记得没错。 自从得知真相以来,林沛每日都在苦苦回忆从前的生活。那些他曾经丢失的记忆,仿佛一块又一块的碎片,他已经拼凑不完整了。 依稀记起来的一些,他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他的真实记忆。 “小沛,你快看,你说的没错,一模一样的水墨方形灯笼。” 林沛瞧了一眼屋檐下的灯笼,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心中似有一丝安慰。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虽然他都记不清了,但都有父亲母亲存在过的痕迹,对他来说,能回到林府,这一切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如今这里虽然有点萧条破败,但他一定会重振林家,让它恢复往日的生机。 第62章 宁王 · 小赵这几天思来想去, 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照理说上元节兵变之后,宋祁玉该当皇帝了,可是眼下却是宋祁瓒登基。 她不知道这当中哪里出了问题, 实在令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后面剩下三分之一的漫画她还没来得及画,难不成被助理改了故事线?这里也跟着发生改变了?一切令人匪夷所思。 那日宋戴竹以死相谏,宋祁玉却把他给说服了。宋祁玉把所有人全都支出去了,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里的宋祁玉虽与漫画里的宋祁玉大不相同,但是聪明机警依旧, 照样深沉多疑,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隐隐不安。 近几日宋祁玉一直在养伤, 几乎谁都不见。 自从宋祁瓒成祁国新君的消息传出去以后, 朝臣们不断请见宋祁玉,他一直避而不见。 宋祁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赵实在猜不透他, 真正的宋祁玉太过复杂。 她心中思绪万千,百无聊赖地在寝殿里吃着橘子,忽然听见似锦在门外同式微聊天。 似锦尤其爱打听小道消息, 只是她与式微关系这般好, 令小赵免不了担心。 赵子衿被宋祁玉误会联合北疆背叛祁国,这消息是通过式微放出去的。 如今她最该防备的,就是外面这个看似天真纯粹的小姑娘。 小赵一脸惆怅地望着外头的式微,尽管她忠心耿耿, 可是到了最后也死得挺惨。她与赵子衿身在局中, 无法改写自己的命运。 小赵想起这些, 有点颓丧懊恼,眼下宋祁瓒登基, 她无法推测漫画发展到了哪一步,变得有些被动。 不知不觉中,她的注意力突然转移到似锦身上。 “听说不仅才冠天下,而且样貌也是一绝。” 小赵眉头一蹙,不由地竖起了耳朵,听墙角听得更加仔细。 “好想见上一面,一睹风采。” 小赵心想,她们议论的人,难道是宁王宋祁思? 在漫画里,宁王宋祁思可是神仙人物,他虽然出场不多,但是个风度翩翩的绝世美男。 小赵心里一喜,他好不容易出现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真实的宋祁思长得究竟如何绝色。 “似锦,我们走!” “去哪呀,小姐!” 她们刚到月亮门,忽然听到一道温柔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出来,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那声音温润如玉,柔和得如春风拂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谁都会爱上这个温柔又不甜腻的嗓音。 似锦刚一脚踩进去,被小赵拉了出来。 她们在月亮门旁悄悄往里面探头探脑,只见院中立着一个人,手持玉骨扇,轻轻摇动,他身上的青衫也随之缓缓拂动,恍然如仙。 他只是站着,身材修长,仪态落落大方,单单一个背影,已经让人觉得气质超然脱俗,出类拔萃。 宋祁思微微转身,小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侧脸。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比她画中的模样还要秀气。 当年十四岁的宋祁思身骑白马经过晋阳城,街头巷尾无不惊叹议论他的容貌,百姓们口口相传,他便一下子名动天下。 果不其然,如今宋祁思比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身清雅脱俗,仙气飘飘,皎皎生辉,举手投足极尽贵气优雅。 此时,宋祁玉命人在院中摆了茶具,府中侍婢在一旁弹琴奏乐,悠扬的琴音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宋祁玉与宋祁思相对而坐,宋祁玉为他斟上热茶。 宋祁玉剑眉星目,硬朗刚健,宋祁思秀气俊俏,俩人各有特色,皆俊逸不凡,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他们比起画中之人,更胜一筹。 小赵喜滋滋地欣赏着两大帅哥的容颜,不由地笑了起来。 “小姐,你为何偷笑?” 小赵一怔,辩解道:“我哪有!” 她收回神思,继续暗中观察他们。 宋祁思此次想必是为长公主说情而来,长公主乃许氏之女,宋祁瓒下旨诛许太后九族,自然连长公主都不放过。 不仅仅是长公主,驸马也是许氏族人,宋祁玉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 宋祁思无心朝政,不问俗世,常年隐居避世。可他心地极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如今处置的人是他们的长姐,他当然不能不闻不问。 距离太远,他们之间的谈话听得不太清楚,小赵不由地竖起耳朵。 “九郎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今日便在府中住下。” “五哥,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你我兄弟几年未聚,今日难得一见,其他的事暂且不谈。”宋祁玉目光流转,淡淡一笑,说,“九郎,你再试试这茶,若觉得好,便带些回府。” “五哥。”宋祁思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愁绪,便不再与宋祁玉兜圈子,缓缓说道,“我知道许氏一族作恶多端,罪不容诛。可是你想想长姐,想想承儿,他们是咱们宋家的血脉啊。” 宋祁玉斟茶的手一顿,缓缓地收了回去。 “圣旨已下,多说无益。” “五哥,只要你开口,圣上肯定会收回成命!如今你监国辅政,一切不过你一句话而已。五哥,我知你并非无情无义之人,长姐的生死,全捏在你手中,只要你出面,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宋祁玉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脸上的神色渐渐暗了下去,一言不发地听着宋祁思的话。 “五哥,许氏乱政,陷害忠良,残害无辜,罪行滔天。可是,长姐有何错?承儿又有何错?” 宋祁玉听着宋祁思的声声责问,垂下的眸子缓缓抬起,此时脸上虽然噙着笑,但眼中毫无笑意。 “错就错在她们生错了人家,她们不该生在这帝王之家。九郎,斩草要除根,妇人之仁不可取。” “五哥,你这样做未免过于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没错,赶——尽——杀——绝!” 宋祁玉眉头耸动,神情无比冷漠,声音幽幽地传出来,叫人听了不寒而栗。 说完,他脸上的笑意更阴沉了些。 “五哥,你如此狠毒,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宋祁思,我怕什么!我宋祁玉从前怎么活过来的,你一概不知,你今日又凭什么在我面前指指点点。我尚且顾及你我兄弟情分,你不要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宋祁玉一番疾言厉色,听得众人不由震悚。 宋祁思还要开口,就在此时,琴弦忽然一断,琴音戛然而止,琴弦将弹琴之人的手指划开了一道口子。 小赵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中隐隐不安,刚打算进去救场,注意力也一下子被这突然而止的琴音吸引了过去。 她此时才发现,原来弹琴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宋戴竹,他坐于几个吹箫的侍婢之中。她刚刚视线都在宋祁玉兄弟身上,竟然忽视了他的存在。 她心中暗自惊叹,这宋戴竹断弦断得可真及时啊。 “小人不慎弄断琴弦,请二位殿下恕罪。方才小人弹琴之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走了神,这才不小心弄断琴弦。小人想同宁王殿下分享此事,请恕小人斗胆。” 宋戴竹继续说道:“想必宁王殿下肯定听说过春秋时期伍家伍子胥之事。楚平王来不及斩草除根,只杀了伍子胥的父兄,后伍子胥连同孙武攻入楚国,掘楚平王坟墓,鞭尸三百。” 宋戴竹淡淡一笑,眸光沉了下去,继续说:“历史上这样的前车之鉴不少,那赵氏孤儿亦是如此。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历朝历代,斩草除根是必然之举。” “许氏为逆贼,诛其九族,定然不可能放过许驸马。如此,如果放过许承世子,那他的杀父之仇,将找谁报?” “宁王殿下,这天下以德报怨的人甚少,何况是杀父之仇。许承世子一生下来,就注定走向死局。” “你!”宋祁思听了宋戴竹的话已经满腔怒火,他盯着宋戴竹,稳了稳神思说,“哪来的宵小之人,竟然胡言乱语。我与五哥论事,哪由得你来插嘴!” “小人乃晋王府上幕僚,姓宋名戴竹,言过之处请宁王殿下恕罪。” 宋戴竹继续从容不迫地说道:“如若留长公主和许承世子一命,将来必成朝廷祸患。朝廷一乱,危及天下百姓。宁王殿下向来宅心仁厚,定然不会弃天下百姓于不顾,还请殿下三思。” 宋祁思的目光凝在宋戴竹身上,陷入了沉思。 “许太后一事,牵涉甚广。这既是朝政又牵涉情理,此事还请二位殿下从长计议,但请二位殿下莫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小赵在外头听着宋戴竹巧言令色,心里对他很是佩服。 他拿天下百姓压宋祁思,让宋祁思一时难以应对,宋戴竹此举已经达到了目的,他打破了宋祁玉兄弟之间针锋相对的局面,缓和了气氛。 “宁王殿下,晋王殿下伤势尚未痊愈,不宜劳神。不如您在府上先住上几日,之后再好好地同晋王殿下商议此事。” 宋祁思见宋祁玉态度决然,他此刻说什么,宋祁玉肯定听不进去,此时离三月初九尚有些时日,他只好采纳宋戴竹的意见,暂且作罢。 宋祁思缓缓起身告辞,一举一动,极尽风度,宛如神仙一般,翩然而去。 小赵伸手在似锦面前晃了晃,似锦这才回神,憨憨地笑了笑。 “似锦,擦擦你的口水。” 似锦吓得捂住嘴巴,看见她在憋笑,才知道又被她家小姐摆了一道,又气又恼。 小赵也不同她继续开玩笑了,脸色严肃了起来。 “似锦,今日你所知道的事情,千万不能对旁人提起,对式微也是。不仅此事,凡是王府里重要的事情,都不可随口议论。” “我知道的小姐,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小赵欣慰地揉了揉似锦的小脑袋瓜,俩人待要走,忽然听到一道沉闷的声音从院内传了出来。 “何人在外面?” 小赵心里一滞,与似锦面面相觑,只好硬着头皮走进院子。 小赵刚才一到院外,宋祁玉就已经发现她了。 见她鬼鬼祟祟,宋祁玉默不作声,想看看她到底玩什么把戏。 此时宋祁玉已经屏退了左右,见似锦仍站在她身后,目光轻轻一扫,似锦默默地退下。 “方才怎么不进来?” 小赵没打算进来,她就只是想看看宋祁思就溜走,谁知道让他逮了个正着。 她淡淡一笑,据实以告。 “听闻才冠京城,名动天下的宁王在府上,出于好奇,想来一睹风采。方才见王爷您与宁王正在议事,不便打扰,于是就在旁边心神往之,以神会友。” “好个以神会友。” 宋祁玉冷哼一声,她答得落落大方,倒是没想到她把听墙根说得这么婉转动听。 “那依王妃所见,我们九郎如何?” “宁王果然名不虚传,百闻不如一见。他面如冠玉,身如玉树,确实超凡脱俗……” 小赵正喜滋滋地赞美着自己的杰作之时,忽然瞥见宋祁玉眉头皱了起来。 他们站在院中,她与宋祁玉只有几米之隔,听了她的话,宋祁玉突然迈开脚步,朝她走来。 宋祁玉眼眸微垂,眼神带着侵略性,一点一点地压迫着她。 小赵忽然发现大事不妙,连忙笑道:“当然,若是与咱们王爷比,还差那么一点点英姿。” 小赵默默地观察宋祁玉的反应,只见他眉头皱得更紧,缓缓地捂住了胸口。 她心里十分诧异,她这样说难道他还不满意吗?总不至于把他气出内伤来。 “王爷,别说比了,谁都比不了您。您形貌昳丽,您是这天底下最有气度,最卓然不凡之人……” 宋祁玉剑伤未愈,伤口隐隐作痛,听到她的花言巧语,忽觉好笑,伤口竟感觉一下子没那么疼了。 “小骗子。” 宋祁玉无奈摇头,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小赵摸不透他的心思,不由地低下了头。 此时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俩人,四下悄然无声。 宋祁玉站在她面前,他们靠得极近,似乎连彼此的呼吸都隐约可闻,叫她心中有点不安。 他们静默着相对而立,宋祁玉缓缓抬起手朝她而来,她不知道宋祁玉想做什么,抬头瞥了他一眼,遇上他热切的眼神,她又急急将目光投向别处。 “王爷——” 一道声音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宋祁玉将手收回。 “何事?” “您进宫面圣的时辰到了,马车已备好。” 宋祁玉瞥了她一眼,道:“那走吧。” “王爷,我能一道去吗?” 宋祁玉眸光一沉,眼神里的疑虑一闪而过,又瞬息消散得无影无踪。 见他没答应,小赵连忙抓着他的手,笑道:“您就带我进宫瞧瞧吧。” 小赵就想去玩玩,如今是宋祁瓒的天下,那草包好对付,到宫里去也自在些。 宋祁玉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缓缓上移,她眸中有光,眼神清澈如水,他只是瞥了一眼,便匆匆移开。 “你若想去,那便去罢。” “谢谢王爷!” 小赵喜上眉梢,此时宋祁玉已经快步走了出去,她连忙跟上去。 宋祁玉先上了马车,小赵也跳了上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他同处一辆马车。 马车里,宋祁玉闭目养神。小赵撑着脸,仔细地端详他。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也不全是哄他开心而已。 宋祁玉剑眉星目,英姿勃发,不论是相貌还是仪态,抑或是气场,都无人可比。 眼前坐着这么俊美的男子,真叫人赏心悦目。 小赵心想,若宋祁玉一直这样“仅供观赏”该多好呀,可他是一个危险人物,叫人不敢接近。 “本王脸上有奇怪的东西吗?” 小赵正看得入迷,宋祁玉突然开口,把她吓了一跳。 他明明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却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小赵只好收回视线,掀开帘子往外头瞧了瞧。 原来他们已经过了永定门,守在宫门的禁军见是晋王府的马车,连拦都不敢拦,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又过了一会儿,进了皇宫内院已经不能再乘坐车马,他们便下了车。 在宫门内巡逻的侍卫瞧见赵子衿,忽然上前行礼。 小赵仔细一瞧,原来竟是白费。 “你怎么在这儿呀!” “这里离咱们圣上最近,圣上想着卑职以后还得娶妻生子,于是派了个差使给我,我如今是御前侍卫,负责巡逻这一带。” 没想到白费这三脚猫的功夫竟然当上了御前侍卫,他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不过他的招风耳掩盖在头盔之下,人是精神了点,但少了点喜感,她刚才差点没认出来。 “晋王殿下,就由卑职为您带路吧。” 他们下了马车,早有內侍在一旁候着,见宋祁玉点头,內侍便退去了。 此时宋祁瓒正在御花园中,白费便领着宋祁玉他们进了御花园。 远远地,小赵听见一阵吵闹声,几乎全是宋祁瓒的声音。 “上啊!快上啊!” 小赵看见宋祁玉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显然宋祁玉已经知道宋祁瓒在干什么事了。 宋祁瓒蹲在地上,身旁围着一群太监,众人笑哈哈地看着两只蛐蛐打架。 宋祁瓒身旁的太监看见宋祁玉,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正要行礼,宋祁玉摆了摆手,他们默默地退下,一脸担心地瞥了宋祁瓒一眼。 “哎,你们做什么?佟典,你快拨它一下。” 宋祁瓒背对着宋祁玉,正沉浸在斗蛐蛐的欢乐之中,压根没发现什么异样。 一旁的白费刚想提醒,小赵冲他使了使眼色,他只好默不作声地待着。 小赵想看戏,哪能让白费破坏了,连忙阻止他。 白费一脸不安地盯着他们家主子,心想等会儿他该大难临头了。 “今年好不容易养活它们,怎么都还病怏怏的,不成器。” 那个叫佟典的太监冲宋祁瓒使了使眼色,宋祁瓒置若罔闻,夺下他手中的狗尾巴草,亲自逗弄蛐蛐。 “怎么?眼睛疼啊,去去去!” 宋祁瓒沉浸在斗蛐蛐当中,没有半点眼力见,众人都埋着脸替他捏冷汗,而他浑然未觉。 小赵憋笑憋得很痛苦,看宋祁玉的脸越来越沉,心想宋祁瓒等会儿肯定死定了。 宋祁玉清了清嗓子,忽然被宋祁瓒喝断。 “佟典,别吵着我的蛐蛐,吓着它们,我等下扒了你的皮。” 底下的人无一不面色难看,也不知道到时候谁会扒了谁的皮。 如今宋祁玉监国辅政,只手遮天,宋祁瓒一直玩世不恭,无心政务,像个傀儡一样任人摆布,什么事还不都是宋祁玉一句话说了算。 宋祁瓒玩得如痴如醉,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大家突然都默不作声,后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压迫而来。 他一回头,忽然瞥见宋祁玉站在他后面,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脸色阴沉。他瞬间脊背一凉,吓得一下子跌坐下去。 宋祁瓒满脸写着惊慌失措,整个人手足无措,嘴里还咬着狗尾巴草,连忙吐了出来,看得一旁的小赵忍俊不禁。 果然,即便当了皇帝,还是那个怕宋祁玉怕得要死的草包老十。 宋祁玉缓缓朝他伸出手,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却没有半点善意。 他问道:“本王是不是惊扰了圣驾?” 宋祁瓒挤出笑容,笑容比哭还难看,颤颤巍巍地任由宋祁玉扶了起来。 他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敢问陛下,方才您说谁不成器!”宋祁玉垂下眸子,声音沉沉地传了出来,“不成器的,还留着做什么?” 小赵站在宋祁玉身后,都能感觉宋祁玉连后牙槽都在使劲。 宋祁瓒脸色一僵,只好狠下心来,将脚边的小木罐一踢,只见两只小蛐蛐从里头跳了出来。 宋祁瓒皱着眉头一脸颓丧不舍,眼角的余光仍死死地盯着那两只蛐蛐。直到它们跳入草丛,他才丧气地收回视线。 众太监见状,顿时心头一凛。那可是他们家主子的心肝宝贝,就这么放走了他还不得挠心抓肝,换做平时,他们早就一个个扑上去抓了。 可是眼下宋祁玉在面前,保命要紧,谁都大气不敢喘一下,别说再去抓回蛐蛐了。 “陛下方才是想扒了谁的皮?本王——” “哎,五哥肯定听错了,哪有的事!” 宋祁瓒再次否认,他脸上带着笑容,目光投向底下的一帮奴才时,却用眼神在骂人。 明明宋祁玉已经来了许久,他们却也不提醒他一声。 他目光转回来之时,又立即变得温驯。 宋祁玉的目光宛如尖刀一般落在宋祁瓒身上,气氛有些沉寂凝滞,宋祁瓒不敢和他对视,忽然瞥见他身后的赵子衿,仿佛看见了救兵,脸上顿时一喜。 “哎,五嫂,你也来啦。” 小赵连忙上前行礼,憋了许久的笑,被他的这一声爽朗的“五嫂”激了出来。 宋祁瓒实在没心没肺,有够窝囊。 小赵哈哈大笑,宋祁瓒也笑得很苦涩,但其余人的脸上,全都毫无笑意。 宋祁玉一言不发,大家都看他脸色行事,气氛不对,小赵只好收住了笑。 “我与陛下有事商议,让白费带你到处走走。” “啊?我自己吗?那万一我闯祸怎么办?” 皇宫里规矩多,她对那些礼仪一窍不通,动不动杀人砍头,不跟着宋祁玉她觉得没有安全感。 “你不会。” 宋祁玉回答得很笃定,不像在敷衍她。 “要不,就让五嫂……” 宋祁瓒刚开口,目光忽然迎上宋祁玉的视线,立刻闭上嘴。 宋祁玉走了出去,宋祁瓒也一起,他偷偷回头,笑着冲她挥了挥手,一点皇帝的架子都没有。 宋祁玉走了几步,见赵子衿还杵在原地,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去吧,大不了,本王为你善后。” 宋祁玉的目光深深地凝在她身上,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但他的话听上去似乎尤为认真郑重。 说完,他扭头便走了,迅速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宋祁玉的话还一字一字地在小赵的脑海中打转,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王妃,王妃,卑职带你走走吧。” 白费喊了小赵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嗯,白费,现在就我俩,不用拘礼。” 白费脸上一喜,笑着说道:“果然还是王妃您最好。” 白费感叹道:“在这宫里生活一点不比王府自在,别看咱们圣上如今是九五之尊,也过得很是艰难。” “为何呀?” 小赵将目光投向御花园里的景致,假山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景色宜人,在这么赏心悦目的风景之下斗蛐蛐,有什么不好? “王妃您有所不知。圣上一天很难有清闲的时候,早朝结束要批朝臣递来的各种奏折,下午孟太师时时跟着,讲习典法礼制,到了晚上……” 听到白费叹气,小赵也觉得当皇帝很不容易,不过她刚才瞧宋祁瓒的模样,他也一点都不忙。 “前天晚上好不容易得空,圣上微服与我准备溜出宫玩玩,结果还被阎阁老的门生曹太尉发现,最后无可奈何地回了寝宫。” 小赵听白费感叹,忽然觉得宋祁瓒很可怜。 他平日里玩惯了,这宫里到处是规矩,处处束缚他的自由。他贵为天子,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想折腾也折腾不起来。 “阎阁老回京了吗?” 小赵突然听白费提起这号人物,这阎润堂可是宋祁玉的恩师,宋祁玉唯一信任的人,有机会的话,她得去拜会一下。 “听说圣旨前些日子已到潮州,最快也得下个月才能抵达晋阳城。” 白费突然瞧了瞧四周,紧张兮兮地说道:“这阎阁老可了不得,他现在人虽不在京中,但处处都是他的人。那孟太师、曹太尉,都是他举荐给圣上的。圣上因为这些人,如今正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阎润堂从前是天子之师,如今已是五朝元老,朝中地位显赫。当初许太后就是对他有所忌惮,才暗中让宋祁献借故将他一贬再贬。 当初的朝局令他灰心,他便顺势退处江湖,很是高明。眼下祁国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朝廷需要他,他便回来了。 小赵一边闲逛一边和白费打听宫里的事,俩人谈得很投机。 眼瞧着天色渐暗,却不见宋祁玉的踪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位太监迎面而来,向她躬身行礼。 “晋王妃,圣上与晋王殿下还有要事商议,可能得耽误一些时辰,命奴才送王妃回府。” “刘公公,您御前侍奉诸事繁多,就由卑职护送晋王妃回府。” 白费主动揽了活,刘公公便允了,自己先行告退。 小赵一路与白费相谈甚欢,难得一见,于是留他在府上吃饭。白费今日不用当值,便吃了晚饭才离开。 第63章 醋意 · 小赵与似锦出来散步, 忽然被一阵琴声吸引,琴音婉转,却带着几分哀怨, 如泣如诉。 晋王府少有人抚琴,想必院子里的人,应该就是宁王。 小赵没想打扰他, 正准备离开,回头突然碰见高斩, 她刚想示意高斩,可他已经向她行礼,就在此时, 院中的琴音戛然而止。 “你出现得可真是时候。” “啊?” 高斩不明所以, 他刚从林府回来,特地前来拜见宁王, 在院外碰巧遇见她。 “林沛还习惯吗?” “王妃请放心, 他迟早要习惯的。” 林沛临走前来向她辞行,她满心不舍,却不能开口留他。他自小非常懂事, 平时能说会道, 今天见面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小赵这才半天没见他,心里就已经开始惦记他了。 “祁思见过五嫂。” 她正和高斩谈起林沛,忽然身后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 宋祁思走出来时衣袂飘飘,宛若游仙, 又如明月一般朗润, 他突然出现在面前, 小赵心里顿时喜不自禁。 “九弟。”小赵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瞧,开心地合不拢嘴, 特地解释道,“方才被九弟的琴声吸引,才驻足于此。无意打扰,还请九弟莫要见怪。” “五嫂客气了,里面请。” 高斩上前来,向宋祁思行礼。 “宁王殿下,属下高斩,您可还记得我?” “你就是阿七?” 约莫七八年前,他们在宫里曾有一面之缘,当时宋祁思还送了把玉扇给他。 高斩一直很欣赏宁王的为人秉性,今日特地前来一见。 “正是。” “里面请。” 宋祁思命人在院中摆了茶果糕点,请小赵和高斩一同入座。 小赵目光落在他的琴上,宋祁思的琴古朴大气,显然有好些年头了,看样子是一把价值连城的古琴。 “五嫂,你也懂琴?” 小赵厚着脸皮说道:“略知一二。” 她其实不通音律,只是在画册上见过一些琴的款式。她这么说,还不都是为了和宋祁思套近乎。 “那今日就让我以琴会友,为两位弹奏一曲。” 宋祁思端坐于古琴面前,拂袖一抚,姿态尤为儒雅。 皎洁的月光静静地落在院子里,映着他柔和如水的目光熠熠生辉,他于月光之下,周身银辉,气质超凡脱俗,恍然如人间真仙。 宋祁思手指白皙如玉,指节细白如葱,宛如女子纤纤玉指,指尖拨动琴弦,飞速地在琴上游走。 琴声悠扬,时缓时促,却有一股浩然之气在里面,愣是叫不通半点音律的小赵和高斩听得如痴如醉。 他一曲弹毕,众人才恍如梦中惊醒。 “好!” 高斩开心地鼓起掌来,小赵也怔怔地跟着他一起鼓掌。 “五嫂,想必你已听出我弹的是哪首曲子。” 小赵还未从刚才的震撼里走出来,宋祁思一开口,令她顿时浑身一僵。 人一旦撒了个谎,就必须用千百个谎来圆。 她刚才不够坦诚,此时有苦难言,苦涩地笑了起来。 她这个音乐白痴,对这些一窍不通。要她猜名字,不是要她的命吗? 小赵偷偷瞥了似锦一眼,想向她求助,似锦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没有理解小赵求助的眼神。 赵子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答一首曲子的名字,自然不在话下,可她不是赵子衿啊。 小赵正想老实交代,忽然转念一想,宋祁思既然这么问,兴许是古时候的名曲。 她不如随便猜一个,说不定瞎猫撞上死耗子,让她猜中了也可能。 实在猜不到,她再如实以告好了。 小赵绞尽脑汁,古时候的名曲她也知道得不多,只知道《高山流水》和《广陵散》之类的,但她压根没听过。 她想了想宋祁思刚才弹琴的节奏,心想高山流水觅知音,应该没有那么急切的调子,立即蒙了一个。 “是不是《广陵散》啊?” 她放弃挣扎,已经做好了被拆穿的准备,反正丢的都是赵子衿的脸,这么一想,她瞬间释然了。 “五嫂果然厉害。” 看见宋祁思的神色,小赵差点喜极而泣。 她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这辈子的运气大概全用在这儿上了。 “五嫂既是喜欢,那我再为……” “九弟!”小赵心里一惊,连忙阻拦,她一本正经地说道,“良辰美景,恰逢月圆,不如赏月吧。” 小赵实在害怕他再让她猜名字了,下一次她肯定猜不出来。 “五嫂说的极是。”宋祁思欣然同意,缓缓说道,“我于长宁府中,与二三好友常常吟诗作赋,附庸风雅。不曾想今日在府中,五嫂也有如此雅兴,真是知音难遇啊。” 小赵心里顿时一滞,听宋祁思这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要让她作诗? 她刚才说的是赏月,就看看月亮,哪有作诗的意思? 小赵实在欲哭无泪,原来和才冠京城的人待在一起竟然这么折磨! 她向高斩投去求助的目光,高斩既不懂琴音,也不懂吟诗作赋,一直杵在那儿,默默为他们倒茶。 小赵才刚暗自庆幸过了一个坎,没想到又掉进了一个坑,她只好连忙转移话题。 “九弟,此事不急。方才我在院外听闻你的琴声,似乎有点哀怨,不知你心中是否有难以排解之事?” 小赵明知故问,宋祁思肯定是为了长公主的事情忧心忡忡。 果不其然,宋祁思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小赵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眼下,她只需找准时机溜走即可,不然实在太难应付了。 宋祁思看了高斩一眼,犹豫了一下,便道出实情。 宋祁思顾及姐弟之情,心生恻隐。 可长公主是许太后亲生女儿,宋祁玉怎么可能放过她。 小赵仔细想了想,救长公主不可能,不过兴许还能救小世子一命。 “九弟,可否听我一言。” “五嫂请说。” “许氏乱政,诛其九族乃是给天下一个交代。即便你五哥想放过长公主,可是如何堵住这祁国百姓的悠悠众口?” 高斩不由地将目光投向了她,他们家王妃果然思虑周全。 “新帝登基,朝局未稳,万不可再生事端。”小赵见宋祁思眸光沉了下去,继续说道,“不过,保住许承小世子一命,或许还有可能。” “五嫂有何高见,请为我指点一二。” “许承小世子如今年纪尚小,不记人事,倘若九弟你向你五哥承诺,收养小世子,并一生守住秘密,不将小世子的身世告知任何人,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五嫂,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难,只是五哥他……” 宋祁思想起宋祁玉的态度,便觉得万般为难。 “这事自然也不能由你开口。” 听她这么说,宋祁思眼底有了光,默默地为她敬上了茶。 “你想,你五哥最信任谁?放眼朝中,如今谁的话举足轻重?” “阎阁老!” 小赵点头,她也是今天和白费随口聊天时,才忽然想起此事,只要阎润堂出面劝宋祁玉,一定有效。 “我只能说到这儿了,至于阎阁老愿不愿意帮忙,剩下的得靠九弟你自己去做了。” 宋祁思忽然起身,冲她行了大礼。 “祁思谢过五嫂!” 小赵忽然受了他如此大礼,不由地正襟危坐。 她也是突然想到这些事,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帮上忙。 宋祁思皱着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再次为她倒上了茶。 宋祁思原本以为只是遇到了一位懂琴的知音,没想到她竟是高人,心中还有这样一番思量,令他不由地敬佩。 宋祁思清楚宋祁玉从未存心思于儿女情长之事,十五岁时,宋祁玉听从先皇后之命娶了徐氏为侧室之后,多年未娶妻。 后来忽然之间,竟然娶了赵侯爷家的三小姐,令人匪夷所思。 宋祁思今日才明白,原来这赵三小姐非同一般,这是足与他五哥比肩的女人,才让他五哥毫不犹豫地将她娶进了门。 “五嫂,让我以茶代酒,再敬你一杯。” “好!” 现在的气氛不知道比刚才谈及诗词歌赋时融洽了多少,果然她和高斩都不适合那种文绉绉的场合。 他们聊起别的事,三人相谈甚欢,高斩脸上也浮着笑意。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嘴角的笑容突然隐了下去。 他缓缓地放下茶杯,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不远处的走廊上。 那里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黑夜里。 那道身影一出现,高斩立刻发现了。高斩之所以默不作声,是因为他对那道身影极其了解,倘若对方想让人知道,他定会走过来。 然而,那道身影在走廊上停了一会儿,便又消失了。 高斩不知道对方的用意,却也不好继续久留于此。可是他见赵子衿与宋祁思那么开心,又不好意思拂了他们的兴致,有点左右为难。 高斩心里惦记着那道身影,后来一直心不在焉,又坐了一会儿,便找了托辞打算自己先行离开。 小赵虽然现在与宋祁思相谈甚欢,但她心想自己一人肯定应付不了宋祁思,要是他再提诗词歌赋她就完了,于是连忙同高斩一起向宋祁思辞别,匆匆离开。 * 宋祁玉在书房内读书,宋戴竹在一旁奉茶。 宋祁玉翻开《孙子兵法》,读了几页后搁置一旁,又拿起了《战国策》,翻了几页又搁下。 宋戴竹心下有点疑惑,总觉得今日的宋祁玉有点心神不宁,但他默不作声地烹茶倒茶。 须臾之间,宋祁玉又换了几本书,眼下他正看着《史记》。 宋戴竹忽然想起《史记·高祖本纪》里暗度陈仓的故事,想到刘邦的一颗狡黠之心,不由微微一笑。 宋祁玉心思不在《史记》上,目光凝在茶杯之上,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个欢乐的画面。忽然瞥见宋戴竹发笑,便皱着眉头撇下了书。 “喝个茶有什么好笑?至于笑得那么开心?” 宋戴竹一愣,不知道宋祁玉为什么突然发火,便立刻收敛了笑容。 “王爷——” 他正想解释,只见宋祁玉喝了口闷茶,手握茶杯又一拳重重地击在案上。 “戴竹,今夜的茶为什么这么苦?” 宋戴竹瞧着宋祁玉的神色,心里不由泛起疑云。 这茶是宋祁玉每日常喝的碧螺春,春季茶树里长出来的第一批茶芽,每次为了挑出最细嫩的一芽,都经过重重筛选,又经过多道工艺,这才送到了府上来。 他今天煮茶用的是晨间的露水,喝起来一向清香甘甜,最为入口。宋祁玉从前从未说过苦,不知道今日到底怎么了? 他连忙用尾指蘸了一点茶汁,微微一抿,确实不苦。 宋戴竹这下心里更疑惑了,看来不是茶苦,可能是心苦。 他连忙道:“那戴竹为王爷换盏新茶。” 宋戴竹一边走出来一边琢磨,他家王爷不过进了一趟宫,怎么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估计又是宋祁瓒惹得他不高兴了。 他吩咐人换了新茶,高斩刚进院子,迎面而来,他连忙拦住高斩。 “高斩,王爷今日好像有点不高兴,与这茶过不去,你可有听闻一些什么风声?” 高斩一头雾水,道:“王爷最近还是一直在做噩梦,兴许睡得不好。” 宋戴竹摇头,想了想又十分笃定地说:“王爷今日进了宫,肯定是被圣上气着了。你等会儿说话小心点啊,千万别提圣上。” 高斩的目光落在宋戴竹的茶上,想起刚才他与宁王在院中喝茶,一下子面色凝重起来。 他与宋戴竹一起进了屋,宋祁玉见他回来了,眉头不由拧得更紧。 “阿七,喝茶!” 高斩和宋戴竹俩人同时一怔,宋戴竹一头雾水,却见高斩脸色难看到了极处,闷不吭声地僵在原地。 宋戴竹再看宋祁玉的脸色,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高斩身上,眼神里带着几许愠怒,那炽热的目光似乎想将高斩吃了。 宋戴竹一脸疑惑,总不会是高斩惹他生气了吧? 他心中暗想,高斩这小子最近怎么总是犯错,他又怎么了? “本王让你喝茶!” 宋祁玉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内响起,神色阴沉,眼神带着杀气,叫人心生恐惧。 一旁的宋戴竹听宋祁玉一字一顿,似乎连说话都咬着牙,他暗暗地替高斩捏了一把冷汗。看来高斩罪行滔天,他家王爷准备以茶祭奠他了。 高斩低着头,脚步似有千斤重,缓缓上前,双手端起茶杯,将茶一口闷下。 他喝得又急又快,气道不顺,竟不由地打起了嗝。 他本来心里就有些不安,如今竟打嗝,立马惊慌失措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宋戴竹一脸担心地盯着高斩,他如此用力地捶打自己,等会儿还不得将自己打出内伤来。 “阿七,是这茶好喝,还是宁王的茶好喝?” 高斩听了宋祁玉的话,不仅打嗝,还咳嗽了起来,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宋戴竹十分错愕,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越来越想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和宁王比茶好不好喝? 高斩心想宋祁玉刚才默不作声地出现在走廊下,又很快就走了,肯定是因为他与宁王一起饮茶,不合规矩,他做了僭越之事,宋祁玉正为这件事生气。 高斩想到这里,立刻跪了下去。 “王爷,属下知错!” 高斩自知不该如此,只是没想到宋祁玉竟会发这么大的火,他心中早就愧疚难当。 高斩突然下跪,宋祁玉的眼神里起了一丝诧异。 “本王问你这茶如何,你跪下去做什么?” 宋戴竹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他怎么越看越迷糊了。 瞧宋祁玉的样子,不像生高斩的气,而像生这茶的气。这茶究竟和平日里的茶有何不同?难不成今天和茶过不去了? 宋戴竹心想,高斩这笨嘴拙舌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他还是帮他解个围吧。 “王爷。”宋戴竹上前说道,“要论茶,这天下的茶自然都比不上咱们晋王府里头的。” “自打十几年前,周伯就在江南寻了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专门研究种茶、采制和亨饮。如今送到府里来的茶叶,都是万里挑一的佳品。别说宁王的茶了,就算是宫里的茶也比不得。” 宋戴竹冲高斩使了使眼色,高斩有点木讷,反应过来连忙附和。 “是啊王爷,宋戴竹说的极是!” 宋祁玉听了宋戴竹的一番话,陷入了沉思。 宋戴竹一直观察着宋祁玉的神色,他似乎有点心神不宁,又见他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宋戴竹心里更加费解了。 他从未见过宋祁玉这番模样,今日之事,他仍一头雾水。 “王爷,您如果没有别的吩咐,那戴竹和高斩,先行告退了。” 宋祁玉蹙着眉头,目光落在烛火上,烛光在眼底闪烁,他心不在焉地想着一些事,听见宋戴竹这么说,便摆了摆手。 高斩还跪在地上,宋戴竹见他一动不动,立刻将他拉了出来。 “怎么回事?” 高斩把刚才在宋祁思院子里喝茶的事情告诉宋戴竹,他现在仍为自己犯的错感到愧疚不安。 宋戴竹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不应该啊?王爷怎么会为这种事情动怒?” “我与王妃在院前相遇,便一起进了宁王的院子,一同喝茶……” “且慢!”宋戴竹眼睛一眯,似乎已经捕抓到关键的信息了,他问,“王妃也去了?” “是啊,宁王抚琴,以礼相待,我们相谈甚欢。” 宋戴竹顿时恍然大悟,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高斩啊,你这个榆木脑袋!王爷生气的人不是你!” “啊?难不成是宁王?” 宋戴竹听见高斩的话,一下子目瞪口呆,下一秒他开始捶胸顿足。 “高斩啊高斩,你要我说你什么好!王爷今日这无名火,皆来自王妃。” 宋戴竹这么一想,所有一切全都解释得通了。难怪一开始宋祁玉没头没脑地问他喝茶为什么能这么开心,后来又没事找事说茶苦。 他还是头一次见宋祁玉这般模样,果不其然,不是茶苦,是他心里苦。 宋戴竹默默地叹了气,没想到他们家王爷也有这么一天。 他有苦难言,醋意大发,兴许还醋而不自知。 高斩一脸疑惑地盯着宋戴竹,他一直误以为宋祁玉气的人是自己,对宋戴竹的话将信将疑。 他寻思着赵子衿也没有做错什么,难不成因为她给宁王出了主意,宋祁玉因此发火? 宋戴竹见他一副呆头呆脑,无奈地摇头。 宋戴竹压低了声音,拍了拍高斩的胸脯说道:“王爷这是醋坛子打翻了!” “啊——” 高斩惊愕地大叫了一声,宋戴竹连忙捂住他的嘴。 他们此刻人还在院子里,如果说话大声些,会传进书房里。 “你找死啊!” “王爷怎会如此?” “咱们家王爷情窦初开,说了你也不懂。”宋戴竹一脸嫌弃地盯着高斩,又笑盈盈地自言自语,“般配般配!” “那你倒是和我说说。” 高斩锲而不舍地追着宋戴竹问,宋戴竹只好勉为其难地点拨他一二。 小赵和似锦又在外头走了一圈,此时才回永清殿。刚进院子,见高斩和宋戴竹不知道在一旁嘀嘀咕咕什么,她喊了他们一声,他们竟吓了一跳。 “我有那么吓人吗?” 他们瞬间浮起笑容,一起摇头,表情神同步。 “王爷呢?” 小赵看书房里烛光影影绰绰,心想宋祁玉在里头,刚要过去,突然被高斩和宋戴竹拦住。 他们笑嘻嘻挡在她面前,笑容极为谄媚。 “王妃,今日王爷歇下了,改日吧。” “是啊,您有何事,阿七代为传达!” 小赵盯着他们,觉得他们今天神色举止都非常诡异。 她寻思着偷偷溜过去,可是高斩的身手不知道比她敏捷多少,迅速拦在她面前。 “王妃,还是改日吧。” “戴竹,阿七,你们今天怎么了?” 这会儿宋祁玉估计还未气消,他们担心她这么进去恐怕要遭罪,所以才拦住她。 宋戴竹眸色一沉,忽然心生一计,说道:“王妃,戴竹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妃,咱们去外头说!” “何人在外面吵闹!” 宋戴竹话音刚落,宋祁玉的声音从书房内传了出来,宋戴竹顿时浑身一僵,他与高斩面面相觑。 “让开!” 小赵不知道他们搞什么名堂,不予理会,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高斩和宋戴竹还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赵子衿进了书房,俩人一起无奈地叹气摇头,心想这下完了。 第64章 哄他 · 小赵兴冲冲地进了屋, 看见宋祁玉正在看书,身旁的茶温着。 她知道宋祁玉喜欢喝茶,所以前些日子让似锦将院子里的金盏菊摘了一些拿去晾晒, 用以烹茶。 刚才回来的路上她们将晒得差不多的金盏菊收回来,此时正准备给宋祁玉。 小赵拿着金盏菊走到案前,视线落在宋祁玉的书上, 神色微微一怔。 “你有事找本王?” 宋祁玉连眼皮都懒得抬,看都不看她一眼, 视线专注于书上,这就让小赵心里更加纳闷了。 她歪着脑袋瞧了瞧宋祁玉手中的书,原来他正在看《史记》, 小赵有些疑惑, 心想这本书难道誊抄出错,得倒过来看吗? 宋祁玉这时才瞥了她一眼, 忽然发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书上, 他垂着眼皮看了书一眼,连忙匆匆合上。 他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道:“你若没事, 别打扰我看书。” 她刚进来他就有送客之意, 小赵心里觉得有点古怪,怎么感觉他今晚有点闷闷不乐。 小赵心里暗想,估计在宫里见了那个不成器的宋祁瓒,憋了一肚子火回来, 气得连书都拿反了。 不过正巧, 她借机哄哄他。 “王爷, 是不是圣上惹您不高兴了?”小赵笑了笑继续说道,“圣上生性放荡不羁, 自小放纵游乐,一时难以适应朝中繁冗的政务,也是人之常情。” 宋祁玉看见她的笑容,皱了皱眉头,将目光投向别处。 “你若没有其他事,便回去罢。” 小赵觉得他今日冷冰冰的,实在蹊跷。他一直了解宋祁瓒的秉性,至于和他这么生闷气吗? 宋祁瓒那人是纸老虎,从前对旁人气势汹汹,一见宋祁玉便先跪为敬,如今即便当了皇帝,在宋祁玉眼皮底下,他也不敢胡作非为啊。 宋祁玉到底在和谁置气? 小赵实在想不通,索性不理这事了。 “王爷。”她双手捧上自己刚收的金盏菊,说道,“听说这金盏菊有解乏润肺的功效,我前些日子让似锦晒了一些,今日特地拿来给王爷入茶,王爷您现在……” 宋祁玉的目光一点一点地圈在她手中的金盏菊上,忽然觉得一阵气闷,不由地将手暗暗地收紧。 见她笑逐颜开,他未等她说完话,便立刻打断了她。 “不必了,未曾想王妃还有这番心思,不过本王不爱喝茶。九弟或许喜欢,你送去给他罢。” 说完,宋祁玉随手抓了一本书翻开,没打算理她。 小赵心下一沉,宋祁玉话里带刺,好像是冲她而来的。 她给他送金盏菊,为什么扯到宁王身上? 难不成—— 小赵暗忖,心中差不多有答案了,不由地笑了起来。 “王爷,我这是特地为您准备的。”她暗暗地观察宋祁玉的神色,继续说,“宁王殿下喜不喜欢我才不管,我只希望您喜欢。” 宋祁玉沉着的脸缓缓地舒展了些,不由地抬眸瞧了她一眼。 “王爷,说起宁王殿下,我倒有一事还未向王爷禀明。” 小赵继续说道:“宁王殿下远道而来,阿衿心想,作为兄嫂,理应见他一面,晚上便同阿七一起在宁王殿下的院子里小坐了一会儿。此事还未来得及向王爷禀明,您不会怪我吧。” 小赵见宋祁玉歪着脑袋,目光随着烛光在闪烁,她心知肚明,宋祁玉的气已经消了。 果然让她猜中了,她没想到宋祁玉竟然在吃宁王的醋,这还是她认识的宋祁玉吗? “本王诸事繁忙,哪有心思理会这种小事,你不必向我禀明。” 小赵见他嘴硬,心里窃喜,不由地笑了起来。 难得看见宋祁玉这副模样,还挺可爱的。 幸好她够机灵,哄得快,不然等会儿他真的大发雷霆,大家都得遭殃。 “你笑什么!” “我笑——王爷您方才是不是将书拿反了?” “你!” 宋祁玉起身,见她笑得更加灿烂,不觉难堪,心里反倒一下子被她搅得有些慌乱,便走到她面前。 “你别笑了!” 小赵仍笑个不停,她觉得今晚的宋祁玉实在太可爱了,他王爷的威严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像个生闷气的孩子。 宋祁玉见她还在笑,眼底某种神色一闪而过,伸手毫不犹豫地搂住了她,他宽厚的手掌落在她腰间,小赵纤细的腰盈盈可握,他将她一把捞了过来。 小赵猝不及防地被宋祁玉捞过去,忽然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她顿时一怔,笑容僵在脸上。 “不笑了?” 宋祁玉掌心滚烫,透过衣服,热气正一点一点地渗入她的肌肤,令她不由腰间一紧。 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脸颊早已绯红,大脑突然间一片空白,只是怔怔地摇头。 一旁的似锦见状,不好意思地转了脸。 “你出去。” 宋祁玉沉声命令似锦,目光却牢牢地锁在小赵身上。 他炽热的眼神压迫着她,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赵听见他的命令,此刻心里战战兢兢,她不知道宋祁玉准备做什么,要怪就怪她刚才笑得肆无忌惮惹恼了他。 宋祁玉的手牢牢地环在她的腰间,任凭她挣扎。 小赵的力气哪能及宋祁玉半分,宋祁玉挑眉,一脸得意地盯着她不安的模样。 “王爷,是我太过分了,我给你煮茶赔罪好不好?” “好。” 小赵指了指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宋祁玉虽然答应了,但仍没有松开的意思,看宋祁玉脸上的笑意,她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那你要松手,我才能煮茶啊。” 宋祁玉缓缓地凑了下来,他附在她耳畔,停了一会儿,一道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地传出来,干脆而简洁地吐出了两个字:“不急。” 他的气息拂在她耳朵上,小赵忽然脸上一热,心里愈发紧张不安了。 “似锦!” 小赵眼见着似锦要出去,她连忙唤了声。门口的似锦进退两难,似锦看见她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眼神,可是此刻似锦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出——去——” 宋祁玉虽然只说了俩字,却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令人生畏。 似锦把心一横,打开了门。 门外的高斩和宋戴竹还在担心赵子衿的安危,忽然听见里面一阵噼里啪啦作响,吓得连忙冲了进来,想帮着劝宋祁玉。 只是他们一进屋,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宋祁玉抱着赵子衿,姿势亲密缠绵,似乎正准备亲她。 高斩和宋戴竹瞬间头皮发麻,不自在地眨了眨双眼,把刚到嘴边的说辞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十分默契地一起转了头,准备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默默走出去。 “回来!” 宋祁玉松了手,一脸沉郁地盯着眼前几个不知好歹的人。 与此同时,小赵暗暗地松了口气。 高斩和宋戴竹以为宋祁玉震怒,连忙冲了进来,结果发现大错特错,他们竟坏了宋祁玉的好事。 他们听见的动静,其实是刚才小赵在挣扎的时候,不小心推落了茶具,才发出那样的声响。 眼前地上的茶杯碎了一地,茶汤也洒了满地都是,一地狼藉。 此时高斩和宋戴竹站在宋祁玉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他们垂头丧气,心想等下连皮都要被宋祁玉扒了,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书房里一时陷入沉寂,除了宋祁玉以外,每个人都绷着一根弦,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埋着脑袋。 “你们现在连我的书房都敢乱闯了?” 宋祁玉的声音幽幽地从头顶传来,高斩和宋戴竹心知不妙,立刻一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爷,属下知错!” “王爷,戴竹知错!” 宋祁玉睨着地上的人,目光缓缓地移到了赵子衿身上。 小赵刚才已经满脸通红,此时宋祁玉的眼神威逼着她,她默默地垂眸,摆出一副楚楚可怜十分无辜的模样。 “王爷息怒,阿衿用金盏花为您烹茶,好吗?” 高斩和宋戴竹听到赵子衿又提茶的事,担心地抬起头来,忽然撞上宋祁玉如刀一般锋利的目光,又默默地低了下去。 “你们去外面跪着,碍眼!” 高斩和宋戴竹只好起身走了出去,委屈巴巴地跪在台阶下。 小赵命人重新换了副茶具,她将茶壶放在火炉上,可是下一步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烹茶很是讲究,是一门学问,可是她之前从未接触过,显得十分笨拙。 宋祁玉不想为难她,默默地抓着她的手,说:“放着罢,本王现在不想喝。” 小赵将视线投向宋祁玉,却不由地陷进他的目光里。 宋祁玉尽敛了他的锐气,此刻他眼底有光,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叫她挪不开视线。 烛光熠熠地映照在宋祁玉的脸庞上,她仿佛从这俊朗的眉宇间看到了他的深情。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眼神温柔得似乎想将她溺毙。她心里愈发紧张不安,竟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她是第一次见宋祁玉这般眼神,心底突然一慌,急急地转移了视线。 小赵待要收回手,宋祁玉却握得更紧。 “阿衿——” 小赵心里砰砰砰直跳,脑海里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令她疯狂的事情! 圆房!她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可是她画了! 眼下赵子衿与宋祁玉情深意笃,看样子离圆房的日子不远了! 想到这里,她脑中瞬间觉得五雷轰顶,可却又一下子涨红了脸。 “王爷——” 正当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宋祁玉之时,书房外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宋祁玉仍抓着她的手没有放开,那道声音又再次传了进来,他这才松了手。 “进来。” “王爷,奴才有要事禀报!” 进来的人见赵子衿在里面,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接着说下去。 小赵想借着这个时机离开,连忙向宋祁玉行礼。 宋祁玉并不阻拦,她离开之时,那奴才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转,令她觉得有点不舒服。 这个奴才看着眼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永清殿伺候。 小赵只想脱身离开,便也没再去想这个奴才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猜忌 · 时值旧历三月, 晋阳城内渐渐有了春意,到处春光融融,虽然风偶尔还有点凛冽, 但已经失去了寒冬的劲道。 小赵和似锦在院子里晒太阳,瞧见高斩匆匆回来又离去。 宋祁玉最近几日很少出现在府中,听高斩说, 他每日除了进宫,几乎都留在戍卫营里。 宋祁玉的白虎军能令敌人闻风丧胆, 皆源自他善于治军、勤加操练。 往后他若当了皇帝,也肯定会励精图治,宵衣旰食, 重振祁国。 近期祁国要时刻提防北疆与西戎, 待祁国整顿之后,便会操戈而至。 宋祁玉固然以大局为重, 只是小赵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最近他好像刻意避开她。 难不成那一晚自己还是惹怒了他?可是离开之时,她没觉得宋祁玉生气啊?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一些事,一个奴才匆匆上前, 竟然迎面撞了上来。 小赵猝不及防地打了个趔趄, 幸好似锦及时地将她扶住,她才没有摔倒。 “大胆奴才,怎么莽莽撞撞的!” 似锦呵斥了一声,面前的奴才连忙跪了下去。 “王妃恕罪!是奴才走路不长眼, 求王妃恕罪!” 那人低头跪着, 虽然请求饶恕, 但语气却十分平稳,丝毫不惊慌。 小赵瞧了他一眼, 看着有点眼熟,她忽然想起来,前几天夜里在宋祁玉的书房见过他。 “你叫什么名字?我从前为什么没见过你?” “奴才姓徐名迟。奴才从前在宫里当差,王爷见奴才干活勤快麻利,便将奴才要回来了。” 他抬头的时候,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瞧,习以为常地打量别人,实在令小赵有点不舒服。 小赵心里想,能让宋祁玉看上的人,一定有过人之处,哪会这么莽撞。 她在晋王府这么久,没有哪个奴才这么冒冒失失地冲撞主子。 可若他是故意撞上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想借机上位,这种手段未免也太低劣了? 小赵的脑子在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 似锦送给她的香囊,她最近一直挂在腰间,刚才还在,竟然一眨眼就不见了。 小赵心里顿时一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丝毫不露于面上。 她缓缓说道:“我的香囊掉了,你帮我找找,这香囊方才还在我身上,你撞了我才不见的。找到了便不与你计较,若找不到,你就别待在永清殿里了。” 似锦听她这么说,一看果然香囊不见了,连忙唤周围的人一起寻找。 小赵倒想看看,众目睽睽之下,他想玩什么把戏。 此时香囊很可能就在他的衣襟之下,但小赵不打算拆穿他。这显然并不是意外,明摆着有意为之,居心不良。 余迟缓缓起身,连同众人一起寻找。 “找到了王妃。” 很快,他从草丛里将香囊拿了出来,双手奉上。 小赵忽然觉得很有意思,他刚才明明将香囊藏着,此时却从草丛里变出来了。 余迟戏演得不动声色,不露痕迹。看样子是个心思深沉,十分诡诈之人。 “好。既然找到了,大家就散了吧,你也忙你的去吧。” “谢王妃,奴才告退。” 小赵望着他迅速消失的身影,满腹狐疑。 余迟刚才果然想偷走她的香囊,他想拿走她的贴身之物,到底想做什么?栽赃陷害? 刚才幸好她多了一个心眼,要不然一不留神这香囊就被偷走了。 现在她先发制人,他再拿走香囊也没有用处,只好老老实实地交还给她。 余迟绝非善类,小赵尚且还不知道他意欲何为。眼下她没有拆穿他,只是不想打草惊蛇。 小赵陷入沉思,忽然一道熟悉清亮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 “子衿姐姐。” 似锦看见从远处飞奔而来的林沛,开心地喊道:“小郡公来了!” 小赵望着他一路狂奔,阳光下他身姿矫健,熠熠生辉,林沛一如从前,俨然是那个活泼充满生气不折不扣的少年郎。 林沛在前院遇见宋戴竹,知道她在永清殿内,一路飞奔而至。来到小赵跟前时,已经出了一身汗。 “你慢点,跑那么快摔着怎么办!” “子衿姐姐,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会那么轻易就摔了。” 他声音爽朗清亮,一身薄汗,面颊微红,脸上尽是笑意,无比灿烂。 小赵看见他如此,心里别提多开心,从前那个阳光可爱的林沛又回来了。 “是是是,你现在可是要独当一面的小郡公了,不能再说你是小孩子了。” 似锦喜出望外,连忙上前行礼。 “似锦,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别小郡公小郡公的了,咱们还像从前一样。” 林沛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全都是他刚才在街上给她买的各种吃的。 小赵难怪觉得他胸前鼓鼓的,林沛买了太多东西,差点藏不住,刚才在前院差点让宋戴竹拦截,幸好有惊无险。 “看,你爱吃的糖葫芦、炒栗子、蜜饯……” 林沛一一翻了出来,最后统统塞进她手里。 “林沛,还是你最懂小姐,最会讨她欢心了。” 虽然很多东西晋王府里都有,可这满满当当的全是林沛的心意,小赵心里开心极了。 “子衿姐姐,你若是喜欢,我每回都给你带。” “好!” 小赵拥有这么善解人意体贴的林沛,觉得无比幸福,没有枉费她把他当自己亲弟弟疼爱。 她们在院子里畅谈,林沛对她一向无话不说,打从他回林府开始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一个时辰里说得多。 日渐西沉,小赵刚想命似锦摆饭,谁知底下的人已经开始布置了。 林沛见她疑惑,便说道:“今日是宋先生掌厨。” 宋戴竹知道林沛回来实在太开心了,难得进一回厨房。 不过以林沛对他的了解,眼下厨房估计已经鸡飞狗跳了。 “宋先生距离上一次掌厨,已经是三年前了。” 听林沛这么说,小赵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手艺如何?” “嗯……”林沛皱了皱眉头,苦笑道,“令人印象深刻。” “那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啊?” “兴许好吃到令人难以下咽。” 小赵心里一滞,当即想借故离开,谁知宋戴竹已经乐呵呵地进了院子,将她拦了回来。 “王妃,我想您一向不拘小节。小沛难得回来一趟,咱们一起吃饭吧。我已经备好了,走吧。” 小赵嘴角扯了扯,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话来。 “我有时也挺拘小节的。” “啊?” 正所谓盛情难却,难得宋戴竹这般热情,小赵只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她想起那晚他和高斩为了救自己还被罚跪,今天再怎么说也得舍命陪君子。这么一想,心中便豁然开朗了。 宋戴竹备了一桌好酒好菜,小赵看着眼前和往日差不多的食物,却难以下筷。 “王妃,您请。” 宋戴竹的目光尤为殷切,而林沛是一副视死如生的模样,连忙躲开宋戴竹的视线。 “小沛,请。” 迫于无奈,小赵只好伸出筷子,她的手颤颤巍巍,把刚夹起的三片山笋又抖了两片下去。 可当她一放入嘴里的时候,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 小赵不由地皱起眉头,怀疑自己的味觉出现了问题。她勉为其难地嚼了几下,发现山笋清甜爽脆,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非常好吃。 林沛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小赵这才惊觉,原来她被他这只小狐狸给骗了。 “好哇小沛,你是不是又到处诬赖我的厨艺了!” 林沛捧腹大笑,小赵差点拿手里的筷子戳他。 “子衿姐姐,我错了。”他仍笑得十分开心,道,“几年前宋先生的厨艺确实难以恭维,不过他勤于练习,日益精进,我方才同你开个玩笑。” 幸好只是个玩笑,小赵心里瞬间松了口气。 “宋先生,那我便不客气了。” 小赵尝了每一样菜,发现都很合胃口,这顿饭他们吃得其乐融融。 林沛一回来,她感觉有点家的味道了。 他们刚吃完饭,外头的奴才走进来,在林沛的耳畔低语了几声。 林沛的神色严肃了几分,默默地点头。 “子衿姐姐,我出去一趟,晚点再陪你散步去。” “好!” 林沛匆匆走了出来,此时此刻,宋祁玉正在校场里等着他。 宋祁玉派人来传话,林沛心知肚明,知道他找自己做什么。 他自从住进别院开始,就是宋祁玉的一步棋,只是他发现得太晚。 从前,宋祁玉找他问话,他不知道宋祁玉是在打探赵子衿的消息,后来心底生疑,才发现原来宋祁玉不曾信任过她。 不论是宋祁玉还是赵子衿,都对他恩重如山,他不愿看到宋祁玉猜忌赵子衿。 他有时候也觉得赵子衿的举止异于常人,可是他从未怀疑过她对宋祁玉的忠诚,相反,他见赵子衿对宋祁玉用情至深,换来的却是无尽的猜疑,心底慢慢替她感到惋惜与不平。 林沛一想到这些事,心里便沉重了几分。 “林沛参见殿下。” 林沛进了校场,见宋祁玉双手背在身后,目光远眺,沉沉地落在远处青山之下,那个位置是晋阳城的城墙。 “林沛,你回来了。” 宋祁玉没有回头,目光仍落在远处,眼神幽邃,眼底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他的声音绽放在黑夜里,很平静却又让人感觉轻飘飘的。 “关于阿衿,你没有什么要对本王说的吗?” “王爷,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您还是不相信王妃吗?” “我想信她。” 可是偏偏就在那一晚,余迟查出了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他不信余迟,却也很难相信赵子衿。 “既然你无话可说,那你去罢。” 林沛行礼告退,走了老远又回头看宋祁玉,他觉得今天的宋祁玉有些不一样。 宋祁玉一向杀伐果断,林沛从未见他像今日这般,连背影都显得心事重重。 此刻他孤身一人站在偌大的校场中,无尽的黑夜将他包围。林沛第一次发现,一直威仪赫赫的宋祁玉,此时竟是如此孤独渺小。 第66章 联手 · 宋祁玉在校场待了许久, 回来便径直往寝殿来了。 似锦在做女红,小赵在灯下帮她穿针引线,她们专注于彼此的事情, 没注意宋祁玉已经到了门口。 宋祁玉想起她每次都被吓了一跳,忽然脚步一顿,清了清嗓子, 这才进了屋。 “王爷,您回来了。” 宋祁玉点头, 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对着似锦道:“你出去。” 似锦偷偷地瞥了赵子衿一眼,连忙收拾了东西出去,立刻将门关好。 寝殿内, 突然寂寥无声, 她与宋祁玉四目相对,忽然有些局促起来。 她移开视线, 连忙找了个话题。 “王爷, 金盏菊入茶,您可还喝得惯?” “本王来吧。” 宋祁玉见她准备烹茶,自己亲自动手了。 宋祁玉默不吭声地煮茶, 小赵见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他现在回来,恐怕不是来这里喝茶那么简单。 “王爷,您是不是有话要说?” “阿衿,有时候你太过聪明, 聪明得让本王不知拿你如何是好。” 宋祁玉在摆弄茶具, 目光若无其事地扫了她一眼, 看似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藏着他的满腹狐疑。 “王爷恐怕误会了, 有些人大智若愚,阿衿只是大愚若智罢了。” 宋祁玉听她这么说,嘴角微微地弯了弯。 “本王能信你吗?” “信与不信,想必王爷心中早有答案,为何多此一举再问?阿衿当然希望王爷能信我,希望与王爷两不相疑。” “两不相疑——” 宋祁玉将她这句话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微微弯起的嘴角似乎夹杂着一丝苦涩。 小赵心里猜测,可能宋祁玉又对她产生怀疑了。 她理解宋祁玉的处境,晋阳城之变以后,他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五年里,周围全是敌人,全是陷阱,他一着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 当初他在那样的环境下小心翼翼地活了这么久,早已养成了处处猜疑的习惯。 他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何况她从前有一些奇怪的举动,连她自己都知道无法向他解释清楚,想让他不起疑心,谈何容易。 宋祁玉的目光久久地凝在她身上,半晌,他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 他自己喝了茶之后,才从袖子里摸出一封密函,让她打开。 小赵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打开一看后,顿时目瞪口呆。 密函里只有一张纸,而这张纸她再熟悉不过了。她从前在第一本册子上记录来这里的细节,这张纸就是从上面撕下来的。 只是这张纸好像风化了许久,有些残损,保留得不够完整,但是她立马一眼认出了自己独特的字。 她当时的毛笔字写得歪歪扭扭,不堪入目,这不是常人能仿得了的,何况里面的内容,确实是她亲手所记。 小赵在那本册子上记录关于在晋王府里的点点滴滴,这么一看,很容易被当成细作,这换做任何人看了都起疑,何况是宋祁玉。 可是这本册子,当初她在回西都的山上已经弄丢了,没想到竟然让他找回来了,他从哪里找到的? 小赵看着眼前这张纸,心底已经慌了,这一切,她和宋祁玉解释不清楚。 宋祁玉从未见她有这副慌乱无措的神色,他眼眸里的光瞬间黯淡了几分。 “王爷,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祁玉缓缓地啜了口茶,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已经锐利了些许。 “本王想听听你的解释。” 小赵攥紧了手里的这张纸,看宋祁玉淡然的模样,看样子他想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 想到此处,小赵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王爷,阿衿从前从未离开过家,初到王府,举目无亲,无所适从,所以才写了这些打发时间。后来习惯了王府的生活,阿衿就再也没有写这些琐碎无聊的东西了。” 她这是真话,她记录了在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 事实她没法解释,她心里在赌,赌宋祁玉没看见其他细节,不然他可能没法像现在这么冷静了。 纸张已经破损,她记录的内容只剩下部分,也许看不出什么来。另外一本她早就烧了,就让宋祁玉认为她是无聊打发时间才写的。 “本王听闻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来也领教过,为何你写的字,是这样的?有些字为何本王看不懂?” 宋祁玉一直怀疑赵子衿的身份,甚至怀疑她冒充顶替了真正的侯府三小姐。 如果眼前的人自小长在北疆,不会写中原的楷书很正常,而且她画的琵琶,也来自北疆,她很可能就是勾结北疆的卖国贼。 ——他的怀疑合情合理。 宋祁玉目光幽深,紧紧地锁着她,一圈一圈地打量着她。烛光映在他冷寂白皙的脸上,他眼底如深潭一般幽邃,仿佛已笼罩了一层雾气。 从没有哪一次,他的满腹猜疑全写在了脸上。 小赵欲哭无泪,她当初写的都是简体字,自然和繁体字有很大的出入,难怪宋祁玉怀疑。 不过她心里也因此松了口气,关于那些细节,宋祁玉他们就算看了肯定也一知半解,她写的内容算是半本天书了。 “人会在心情沮丧的时候做什么?初入王府时,您就掐着阿衿的脖子,想置我于死地。阿衿当初心中了无生趣,故而胡乱写出这些字来。您若不信,我现在写给您瞧瞧。” 她这几个月以来,无聊得就只剩练习书法和学习繁体字了,现在写几个娟秀的小楷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她话到动情之处,红着眼继续说道:“至于那些奇奇怪怪的字,乃是胡编乱造的,我如今都不清楚我当初写了什么。” 宋祁玉指尖缓缓地摩挲着茶杯,眼眸愈发幽邃,他一言不发地听她解释,不置可否。 “王爷您想,如果是细作,会写这么详尽无聊吗?难道她不怕有朝一日被发现吗?” 宋祁玉沉着的眼皮一抬,眼神十分锐利。 “也许,聪明的细作不怕被发现。” “您若不愿信,阿衿也没有办法。” 小赵故意使性子将手里的纸朝宋祁玉丢了过去,气呼呼地将脸扭过去。 宋祁玉看了一眼面前被揉皱的纸,见她使性子心中微微一怔,目光仍落回她身上。 她眼眸温柔如水,眼底泛着泪光,楚楚可怜,一脸委屈,叫人不由心生怜爱。 宋祁玉一直凝望着她,忽然思绪一乱,便不由暗暗地收紧了拳头。 这一次,确实如她所言,信或不信,他早已心中有数,打他从校场回来找她的时候,他已经选择相信她了。 尽管她刚才的反应也很奇怪,可当他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他竟心软了。 “阿衿,如果你不是细作,只要你说不是,本王便信你。” 宋祁玉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笃定认真,脸上虽然还掺着几分狐疑,但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小赵听见他这么说大感意外,心里掀起了一阵又一阵涟漪,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她心里清楚,宋祁玉已经慢慢地变了。 换做从前,他才不会这么耗费心思听她解释,以宋祁玉的个性,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他会让他所疑之人生不如死。 小赵望着他,宋祁玉眉头紧锁,目光里尽是殷切的期待。 对宋祁玉来说,他必须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倘若她是细作,那将关乎整个祁国,他第一次孤注一掷地选择相信她。 “我不是!” 看见她笃定的神色,宋祁玉神色一缓,心里松了口气。 “好!好!” 宋祁玉一连说了两个好,语气一次比一次重,似乎将压在心中的一块石头卸了下去,瞬间得以喘息,一下子如释重负。 小赵望着宋祁玉,心里无限感动。 她从不敢想,有朝一日,宋祁玉愿意选择相信她。 这个决定,仿佛叫宋祁玉从她与祁国两者之间进行抉择,宋祁玉固然一心守着他的大祁,可这一次,他也没有舍弃她。 小赵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人,心里除了感动,还被一种异样的情绪裹挟着。 她的心止不住地砰砰砰直跳,某种感情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悄然滋生,令她心中一阵慌乱。 她似乎陷进去了…… 俩人安安静静地坐着,悄然无声的寝殿内,只剩炉上茶壶里的水翻腾滚动的声音,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地搅动着早已沉静不下的心,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间潜滋暗长。 宋祁玉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目光一时不知落在哪里好,只好拿起茶杯,喝了两下,才忽然惊觉杯中的茶已经喝完了。 宋祁玉想倒茶,小赵见状连忙伸出手帮忙,她的手触及壶柄的瞬间,宋祁玉的手覆了上来。 他暖烘烘的掌心猝不及防地贴在她的手背上,热气似乎一下子窜进她身体里,浑身的血液迅速流动,令她不由地呼吸一滞。 宋祁玉没有松开手,他握了握她的手,才缓缓地将她的手拿开,自己默不作声地倒了茶。 安静的寝殿内,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就只剩眼波流转,还有止不住的心跳…… 天色已晚,俩人静默了许久,宋祁玉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小赵原本以为宋祁玉今晚打算与她同床共枕,以为到了圆房的时机,心中有点怔忪不安。可是谁知她会错了意,宋祁玉一心只在搞事业。 宋祁玉对她开诚布公,同她细说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布局。 许氏族人及其党羽千余人斩首之期在即,朝中潜在势力蠢蠢欲动。 有些人已经暗中出手对付宋祁玉,一切隐在这一场波云诡谲的时局中。 这些日子宋祁玉不在府中,他待在戍卫营里不止为了练兵,他避开所有耳目,在暗中追查此次准备参与营救的逆党,为扫清余孽做了充分的布局。 眼下,他已经逐步掌握了各道消息,结果慢慢浮出水面,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事未解。 这一切,还得从一个人说起。 “最近在永清殿侍奉的奴才余迟,你可有印象?” 小赵点头,她不仅有印象,而且还印象深刻。 余迟估计在永清殿已经待了小半月了,她不清楚他处心积虑想做什么,眼下处处防备他。 只是令小赵不太明白的是,这一切关乎祁国朝局,怎么与一个奴才牵扯上关系? 如果今日宋祁玉不提起他,她还以为余迟是他的人。 关于余迟说来话长,其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宋祁玉正借余迟下一盘大棋。 这余迟半年前进了宫里当差,大约一个月前,时时在宋祁玉面前晃悠,有意引起他的注意。 宋祁玉知他目的不单纯,暗中派人查了他的身份,发现他真实姓名乃徐迟,入了宫以后改换了姓氏。 余迟与徐家有莫大的关联,徐品蕙去世以后,他从来对徐家没有放下戒心过,这个徐迟,一下子引起了他的兴趣。 于是宋祁玉将计就计,让他进了晋王府。 宋祁玉派人暗中观察余迟的一举一动,发现他不只冲自己而来,而且尤其在意赵子衿的行踪。 这一发现令宋祁玉觉得更加有意思了,徐家与赵家明明毫无瓜葛,不知道这余迟到底怀的是什么心思。 余迟这个人极为诡诈狡猾,为了试探余迟,宋祁玉故意命他同高斩一起查探赵子衿的真实身份。 宋祁玉先前之所以一直怀疑赵子衿,是因为他早就拿到了赵子衿遗失的这本书册。 只不过他一直秘而不宣,让式微监视赵子衿的一举一动,但许久以来,一直从赵子衿身上找不出其他蛛丝马迹。 为了引余迟入局,于是宋祁玉从书册上撕了几张下来,让余迟在查探的过程中找到它,假意是赵子衿露出破绽。 如果余迟揭发赵子衿,这一切便与赵子衿毫无干系;如果余迟隐瞒不报,那这里头可就有意思了。 那余迟也不是省油的灯,宋祁玉明明送了他好几张,他最后交上来的只有这密函里的一张。 既然他把赵子衿供出来,那么宋祁玉心底更加确信,余迟想对付的人,除了他还有赵子衿。 余迟对付宋祁玉的目的显而易见,可是他对付赵子衿的意图却尚不可知。 宋祁玉说到此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嘴角起了一丝玩味。 他手里摩挲着茶杯,抬眸故意问道:“王妃在江湖中,可有什么仇家?还是你与他有个人恩怨?” 宋祁玉确信余迟与赵家毫无牵扯,故意打趣她。 小赵仔细地想了想,她从来不认识这个人。如果是赵子衿以前在闺阁中的感情纠葛,那就很难说了。 说不定赵子衿从前有个青梅竹马,如今因爱生恨,回来寻她了。 她眼底透着一丝狡黠,嘿嘿地笑道:“难不成他有意于我?” 宋祁玉伸手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沉着脸说道:“别忘了,这密函是他给我的。” “那是你故意诱他入局,把人家当小狗耍。” 宋祁玉听她的语气似乎在替余迟打抱不平,眼眸里泛起一丝异样的神采,目光紧紧地圈在她身上,锋利的眼神中又夹杂着一抹阴沉。 “怎么,这天底下难不成还有人敢瑾瑜我宋祁玉的人?要知道,那些不知好歹意图不轨的,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宋祁玉的声音幽幽地在安静的寝殿内响起,小赵明知他故意施压,却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祁玉一向说一不二,事实的确如此。 小赵虽然想不通余迟为什么要对付自己,但此时她的心思却在另外一件事上面。 宋祁玉如此大费周章地布局,这些日子任由余迟待在永清殿里打探消息,故意走漏一些风声,目的是为了让对方麻痹大意。 余迟冲着许氏族灭之事而来,宋祁玉此次放长线钓大鱼,时机已然成熟,他势必将余迟身后的徐家连根拔起。 宋祁玉早就想对付徐家,苦于没有借口,没想到余迟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小赵方才听了宋祁玉的一番话,才惊觉一切远比她自己想的还要复杂许多。 这当中不仅牵扯个人,还关系朝廷,兹事体大。 不过这一切尽在宋祁玉的股掌之中,余迟在宋祁玉眼底,不过像跳梁小丑一样,他玩腻了再杀他也不迟。 “王爷想让阿衿怎么做?” 宋祁玉嘴角微微一弯,说道:“你果然聪明。” 宋祁玉将这么重要的事对她和盘托出,而此事她又牵扯其中,肯定已经安排她入局了。 “你自己的事,就由你亲自去解。” 宋祁玉的意思是让她自己查出余迟对付她的原因,可是眼下她不知道该怎么着手。 “本王会助你一臂之力。” “王爷,您明明可以解决一切,为何要我……” “因为本王想让你知道,作为晋王妃,你将承受着比其他一般女子还要重的责任与诸多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的阴谋诡计。” “如果阿衿受不起呢?” 宋祁玉的目光凝在她身上,眼神笃定又从容。 他缓缓说道:“那便是本王看错了,信错了,你便不配待在本王身旁。” 小赵明白宋祁玉话里的含义,一直以来,宋祁玉要的人,是能与他齐心协力并肩作战的人,而不是养在深闺不谙世事之人。 “本王也想让你知道,这些年,本王又是如何过来的。” 小赵听了宋祁玉这话,怔怔地望着他。宋祁玉一贯淡漠的神色里,透着一股期待。 他的言外之意,是想让她真正进入他的生活,进入他的人生。 小赵心里产生莫大的触动,宋祁玉向她慢慢地打开了心里的防线,这一切来之不易,此刻他如此表明心迹,比任何一句表白都来得动听。 “阿衿定不负王爷!” “好!” * 过了一天,夜里,宋祁玉传她过去。 她一进书房,余迟已经跪在了地上。 宋祁玉将手背在身后,背对着她。 书房内寂然无声,宁静之中隐隐藏着一股可怕的气息。 “王爷,不知您找我所为何事?” “赵子衿,你好大的胆子!” 宋祁玉突然疾言厉色,一手拍在案上,震得案上的笔墨全在颤动。 小赵见状慌忙跪了下去,她神色不安,畏畏缩缩地埋下了头。 “王爷,不知我做错何事?还请王爷恕罪!” 小赵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了余迟一眼,他不动声色地跪着,脸上波澜不惊。 “你作何解释!” 宋祁玉怒气冲冲地将密函朝她扔了过来,小赵打开一看,吓得一下子跌坐了下去。 “王、爷……这……这是什么?我不明白!” 小赵突然将目光投向余迟,恨声骂道:“王爷,是不是他,是不是这个狗奴才栽赃陷害于我!” 余迟将脸缓缓一转,面露凶光,脸上却浮起笑容,眼底无尽得意。 他语气不疾不徐道:“王妃,这可是在您的寝殿里找到的,如果不是您的,难不成还是王爷的?” “本王千算万算,没料到你竟是细作!”宋祁玉冷哼了一声,说,“果然,你们赵家没有一个是东西!” “王爷,冤枉!在寝殿内的东西就是我的吗?如果是别人有心栽赃陷害呢?您千万别中了小人之计,还请王爷明察!” “放肆!赵子衿,你倒挺会狡辩!” “王爷,真的不是我!” 宋祁玉眸光一沉,说道:“赵子衿,本王给你两天时间,如果你据实招来,给你留个全尸。如若不然,你——还有你们赵家,本王让你们一起见阎王爷。” “来人!将王妃关进别院,没有本王的准许,不准任何人出入!” 宋祁玉震怒,令人不由心头一凛。 小赵明知宋祁玉做戏,仍然还是战战兢兢。 幸好宋祁玉提前告知她,不然她会被吓死。 她被带出来之时,余光里瞥见余迟得意的神色。 于是小赵当晚来不及卷铺盖,她和似锦还有式微被发落到了别院。 从前别院还有看守的侍卫和一些奴才负责打理,如今全都撤离,整个别院冷凄凄,一片寂然,这大概就是被打入冷宫的情形。 似锦被蒙在鼓里,一夜悲伤,难以入眠。 小赵此刻也没办法告诉她实情,只能委屈她几天了。 她与宋祁玉联手唱这出戏给余迟看,眼下就等他落入圈套。 既然余迟想对付她,宋祁玉便顺水推舟,看看他接下来到底想做什么。 第67章 该死 · 一夜平静, 无事发生。 过了一天,小赵到了夜里打发似锦离开,静静等待余迟出现。 她也不知道余迟会不会落入圈套, 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拨着烛泪。 过了许久,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小赵心里一喜, 果然宋祁玉谋事,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毫无意外, 余迟推门而入。 小赵假装吓了一跳,猛然起身。 她假意慌慌张张地问道:“你……你来做什么!你又为何陷害我!” 余迟站在门口冷冷一笑,月光落在他身上, 在地上投出一道黑压压可怕的身影。他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高大的身影随之压迫而来。 “晋王妃,我有没有陷害你, 难道你心底没数吗?” “你为何这么做!我与你无冤无仇, 你准备踩着我换取荣华富贵吗?” 余迟笑着摇头,眼底尽是不屑。 “我不过是想让你看清宋祁玉的真面目而已。” “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妃,我想你入晋王府之时, 西苑里还有活人吧。后来西苑的主子怎么死的, 你知道吗?宋祁玉一向薄情寡义,你看看你如今的下场,一夕之间,便进了这冷冷清清的别院, 多么可悲。” 他嘴角噙着冷冰冰的笑容继续说道:“不过, 这还不够, 以后,你也会像西苑里的那个女人一样, 悲惨死去。” “如果不是你,我又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你到底想做什么!” 余迟摇头,已有几分乖戾,眼神如刀,深深地落在她身上。 “晋王妃,这次就算不是我,这也是你以后的下场。不,你会更惨。你好好想想,徐家娘子做错了什么?可是宋祁玉为了斩断与徐家的关系,亲手毒死了她。” 余迟一边说一边冷冷地笑了起来,面目变得有些狰狞,看上去十分阴森,令人恐惧。 小赵听见他的话,心中一惊。 那徐品蕙久病,当时生命垂危,她一直认为徐品蕙是病死的,难道果真像余迟所说,被宋祁玉下毒致死? 以宋祁玉的手段,他确实做得出来。 可是宋祁玉把徐品蕙当亲妹妹一样对待,他又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余迟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所以,余迟此次潜伏于晋王府,不仅为了许氏族灭一事,还为了徐品蕙吗? 小赵一下子思绪万千,愕然不已。 她吓得不由地退了几步,可即便这一切全是真的,余迟对付她做什么? “不会的,王爷不会那么对徐姐姐的。” 余迟步步逼近,说话时怒意十足,几乎咬牙切齿。 “晋王妃,你别天真了。这些时日你待在宋祁玉身边,难道不清楚他狠辣残忍的手段吗?” “可是你为何如此对我?” 余迟垂下眼眸,又缓缓抬起,眼底已经换了种神色。 小赵盯着他,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可怕,他似乎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 余迟一会儿笑,一会儿怒,一会儿悲戚,情绪变得太快,仿佛得了魔怔似的。 “因为我想救你于水火之中啊,我能帮你逃脱这可怕的晋王府。只要你以后按我说的做,假以时日,宋祁玉便不再是威胁了。” 小赵心里总算明白了,原来兜了这么大的圈子,余迟是想借她报复宋祁玉。 看他的样子,他对宋祁玉恨之入骨,好像与徐品蕙有关,可他又与徐品蕙是什么关系? 小赵正在思量之间,门突然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推开。 高斩与宋祁玉站在门口,目光清冷地盯着余迟。寒光逼仄而至,在夜里愈发阴森,令人悚然。 他们守株待兔许久,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宋祁玉总算知道余迟对付赵子衿的原因了。 如果今日别院里待的人不是赵子衿,就凭他这点伎俩,宋祁玉都懒得亲自动手。 “宋祁玉,你——” 余迟惊觉自己落入陷阱,下一秒便想擒住赵子衿威胁宋祁玉。 小赵此时已经抽出匕首,往后一闪挡了余迟一招,高斩便迅速上前,一剑割了他的手筋,那只朝小赵而来的右手,顿时血淋淋。 余迟有些功夫,不防高斩出手如此迅速,瞬间落了下风。 他立刻用左手拔出身上的剑,闪到一旁,与高斩持剑对峙。 “余迟,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你想借此四两拨千斤,那你手中也得要有点斤两才行。” “宋祁玉,你果然阴险狡诈。”余迟冷笑着说,“是我大意了。” 他眼底一片猩红,笑声越发猖狂。 “宋祁玉,我落得不男不女的下场,全拜你所赐。你毒死蕙儿,今日,我要为她报仇雪恨!” 余迟持剑冲了过来,宋祁玉袖一拂,将赵子衿挡在身后,自己并不动手。 只见高斩迎了上去,屋内剑光四起,高斩招招直冲要害,须臾之间,余迟身受数剑。 余迟所到之处,鲜血滴落一地,他已负伤累累。 他自知敌不过高斩,倏地将桌上的花瓶朝他扫去,力道极大,花瓶顿时飞出数丈,瞬息之间已至高斩面前。 高斩一剑将其劈开,花瓶瞬间在空中碎裂,顿时七零八落地飞出去,顷刻间声势惊人。 有些花瓶碎片应声落地,有些立即嵌入木柜之中,有些急速朝小赵而来,她往宋祁玉身后迅速一躲,只见一块碎片从她眼前划过,直接嵌入了墙中。 就在高斩劈开花瓶的瞬间,余迟从屋里逃了出去。 “阿七,别追!” “王爷,您方才让我别用全力对付他,眼下又不让我追,这是为何?” “一只被惹怒的狗,它才会失去理智发了疯咬人。”宋祁玉的目光投入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当中,缓缓地说道,“我倒想看看他们徐家,打算如何处置他这个残兵败将。” 小赵听见这句话,心里一凛,原来用不着宋祁玉动手,余迟事已败露,此时穷途末路,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宋祁玉步步为营,已经将余迟逼上绝路。他折磨人一向有一套,他暂时不想杀余迟,只不过想看他这只丧家之犬将如何挣扎。 宋祁玉操持着整盘棋局,徐家败局已定,对方的棋要落于何处,要什么时候结束,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王爷,你怎么——” 高斩走过来,这才发现宋祁玉脸上的伤。 “不碍事。” 小赵瞥了宋祁玉一眼,才发现他的眉骨上有道血口。 方才花瓶的碎片横扫而过,宋祁玉一心护她,竟让花瓶割去了部分眉毛。 宋祁玉脸上平静如水,他丝毫不在意这点小伤。 “阿衿,你没事吧。” 小赵摇头,其实她刚才心里也很慌乱。 宋祁玉早已告诉过她,只须挡住余迟一招,便不会有半分危险。 苦练短兵多时,不曾想竟真的派上用场了。 原来宋祁玉早有先见之明,他不管做什么事,都安排周密,万无一失。 “王爷,您的伤,阿七给您上药。” 高斩不知何时已经找出了金疮药,正准备打开之时,忽然瞧见宋祁玉的眼神往赵子衿身上瞥了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 高斩会意,便双手奉上金疮药给赵子衿。 “有劳王妃了,阿七告退!” 小赵接过金疮药,忽然感觉高斩的眼神怪怪的,不过她并没有在意。 她还未开口,宋祁玉便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正襟危坐等待她给他上药。 夜深人静,别院里只有他们俩人独处。小赵站在宋祁玉面前为他敷药,她身上的气息拂在他的鼻翼之间,若有似无。 宋祁玉心里某根弦突然被这样的气息拨动,悄然无声地在寂静的黑夜里叫嚣。 他本是盯着她,倏地将目光投向别处,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这两日让你待在别院,委屈你了。” “不委屈,这里我住得挺惯的。” 小赵处理着宋祁玉的伤口,伤口不深,此时血已经慢慢凝固。 她的视线落在宋祁玉浓密的眉毛上,他眉尾处被削掉了眉毛,原本已经十足俊俏的面庞,似乎多了几分野性,在他英气勃发的脸上没有半点违和感,反倒愈发潇洒。 宋祁玉的眉骨突起,如峰蛰伏,俨然有股英雄豪迈之势。 小赵正欣赏宋祁玉的眉宇,手忽然被他缓缓握住,她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似乎带着些许的歉意。 他缓缓地说道:“从前本王让你住在此处,也委屈你。” 她作为晋王妃,本该与他一同住在永清殿,可是她一入府,便直接被安排进了别院,不仅不合礼制,而且给了她十足的下马威。 她反倒喜欢如此,若是从前立刻住进永清殿,那她过的该是怎样战战兢兢的日子?恐怕片刻难以安宁。 她淡淡一笑说:“阿衿从未觉得委屈。” 宋祁玉听了她的话,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不早了,我们回永清殿吧。” “王爷,明日我再回去吧,不然明天一早似锦看不见我,她会担心的。” “如果——”宋祁玉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将握住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柔声道,“我也担心呢?” 宋祁玉做任何事都成竹在胸,可是他让赵子衿以身犯险,明知不会有事,心中却仍有几丝不安。 对付余迟用不着他亲自出手,但这两日他却和高斩一直守在此处,未曾离开。 他忽然惊觉自己有些难以自拔了,竟会如此在意她。 小赵微微一怔,一下子陷进了宋祁玉温柔的眼波里。他从未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话,叫人难以抗拒。 她便任由他牵着手,一起回了永清殿。 月光之下,他们深夜缓缓并行于宁静的晋王府中,四下里静悄悄的,她心间泛起了一丝丝甜腻,连院墙上的月光都显得无比温情可爱。 他与她牵着手,走过的回廊,回廊之下的月光皎洁清透,温柔似水。 她静静地望着地上澄澈的月光,忽然觉得时光好像在此刻停驻,恍惚间仿佛已是地久天。 * 三月初九,宋祁玉在刑场上布下了天罗地网,被押往刑场的都是一些犯了重罪的死刑犯。 而许氏族人,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已经在狱中就地正法了。 他先前之所以没有挑明余迟的真实身份,就看徐家敢不敢赌这一回。 但不论今日他们出不出现,今天注定是他们的死期。 宋祁玉已经下令,前来劫刑场的人格杀勿论,与此同时,他已派人包围了徐家。只消他一声令下,一切便尘埃落定。 如今这天下,只要宋祁玉想对付的人,就没人能逃得过他的手掌心。 一切安排妥当,他在院中云淡风轻地饮茶,任凭外面喧嚣动荡,仿佛与他毫无关系。 宋戴竹在一旁奉茶,看了看时间,淡然地说道:“王爷,午时已过。” 午时已过,代表许氏残余势力全被拿下,余党已荡然无存。 宋祁玉闭着双眼品着茶香,置若罔闻。 宋祁玉默不作声,院中原本极静,外面的动静忽然传了进来。 高斩押着余迟进了内院,高斩踢了他一脚,余迟便重重地跪在了宋祁玉面前。 宋祁玉此时才缓缓地睁开双眼,却也没瞧余迟一眼,只是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这加了金盏菊的茶,果然清甜。” 余迟跪在地上,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宋祁玉,他被高斩堵住了嘴巴,一直说不出话来,却一直在吵。 宋祁玉眼神微微一偏,高斩便将堵在余迟嘴里的布取了出来。 余迟往地上啐了一口,立刻怒目圆睁骂道:“宋祁玉你要杀便杀,你这个狠毒绝情之人,你会遭到天打雷劈……” 余迟还没骂上几句,高斩觉得难听,他立刻又将他的嘴巴堵上了。 宋祁玉不怒反而笑了起来,从他身上扫过一眼,冷冷地说道:“我倒希望苍天有眼。” 宋祁玉起身朝他走了过去,余迟此时蓬头垢面,宋祁玉捏起他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瞧了瞧。 “如果你是条汉子,倒也配得上品蕙,本王会考虑留你个全尸,让你下去好好陪她。” 宋祁玉伸出手,高斩便递过来一把匕首。 匕首在阳光之下,刀光异常夺目刺眼,在余迟脸上一闪而过。 宋祁玉用匕首挑开塞在余迟嘴里的布块,刀锋就势划破他的脸。 余迟又开始破口大骂,整个院子都是他的污言秽语。 宋祁玉唇角的笑意深深,漫不经心地挠了挠耳朵,饶有兴致地听着。 这么多年,宋祁玉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骂他,他很喜欢看人垂死挣扎的模样,才发现今日另有一番风味。 “宋祁玉,你禽兽不如,你会遭到天谴!我就算下了阴曹地府,也会回来向你索命……” “随时奉陪。”宋祁玉唇角的笑意突然尽失,眸光里泛起一丝怒意,说,“不过眼下,先解决另外一件事。” 高斩看宋祁玉的眼色行事,此时将余迟的双手松绑,将他的左手按在了地上。 宋祁玉锋利的匕首沿着他左手的手臂缓缓地往下划,一直到了余迟的手背才停下。 顿时,匕首划过的地方血冒了出来,余迟的整只左臂,留下了一道的血线。 “你这只左手,本王多留了它几天。你说,除了你的左右手,还有哪个地方碰过阿衿?” 小赵无意中同宋祁玉说了余迟偷香囊的事情,宋祁玉那日面上虽没有什么表现,但他一向是睚眦必报的人。 “宋祁玉,你杀了——” 余迟话刚出口,宋祁玉眼眸一敛,瞬间将匕首插入了余迟的手背,鲜血顿时迸发,一滴一滴的血溅落在院子里。 阳光之下,那血显得格外殷红,尤为刺眼。 院子里响起了余迟的惨叫声,他眼眶猩红,疼得眼泪鼻涕纷纷滚落,浑身青筋跳起,此时已经人鬼难辨。 余迟大喘着气,咬牙切齿疯狂地喊道:“宋祁玉,蕙儿泉下有知,一定不会放过你!你亲自毒死了她,你毒死了她!” “你也配和本王提品蕙?本王不会让你们徐家有机会利用品蕙,行肮脏龌龊之事。” 宋祁玉话音一落,匕首拔起又落下,地上又溅出了几道血痕。 “宋祁玉,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放心,你徐家攀附许氏,都该死!”宋祁玉的唇边又浮起冷冰冰的笑意,十分阴森可怕,他笑道,“余迟,今日本王会让你们姓徐一家走得整整齐齐。” 宋祁玉起身,高斩便一剑刺入余迟的心脏,余迟眼眶眦裂,猩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宋祁玉,没一会儿便咽了气。 宋戴竹全程捂着眼睛,闭着眼睛给宋祁玉递上了锦帕。 宋祁玉擦了擦手,将帕子往地上一丢,若无其事地喝起了茶。 高斩已命人将余迟的尸体抬出去,地上的血迹很快被抹去。 院子里微风拂过,几片花瓣轻轻落于地上,一切平静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第68章 甜蜜 · 夜里, 宋祁玉独自站在徐品蕙的灵位前,沉思良久。 他怔怔地望着香炉上的烟,直至它燃尽。 宋祁玉想起了从前的许多事, 孩提时那些快乐的往事,他几乎忘得一干二净,却在此时此刻又重现脑中。 他想起他们小时候在宫里一起玩闹的情景, 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 她自小体弱多病, 有一回他没把她照顾好,让她不小心落了水,害她在床榻上躺了将近一个月。 那时候他母后戏言, 长大以后得把她娶回来好好照顾, 才对得起他当时的疏忽。 后来,他娶了她, 既是听从了母后的意志, 也是为了弥补小时候的过失。 她身体一直不好,几乎足不出户,进了王府亦是如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们之间的相处, 除了嘘寒问暖,便也不剩下什么了。 成亲没多久,晋阳城事变。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令他痛彻心扉的事情。 五年以来, 他步步为营, 一直在调查许氏党羽, 却意外地发现徐家竟参与其中。 他没有继续追查下去,却也渐渐疏远了她。 她只不过是徐家当初安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 只不过随着她一病不起,这颗棋子被弃掉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不过夺权路上,有太多看不清的阴暗诡诈,在你死我活的斗争里,人如草芥,她成了无辜的牺牲品罢了。 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不知,年复一年,只有西苑里的一砖一瓦陪着她而已。 自始至终,她不过是一个可怜无辜的人罢了。 “蕙儿,倘若你真的在天有灵,我希望你恨我怨我。” 宋祁玉眸光黯淡,一脸沉寂地望着她的牌位,沉思了许久许久。 “五哥!” 屋外,宋祁思温柔的声音响起,宋祁玉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从里面走了出来。 “祁思谢过五哥!” 宋祁玉站在阶前,见宋祁思准备行大礼,缓缓地将他扶起。 “九郎,记着你的承诺。” “五哥请放心。” 宋祁思今日悲喜参半,见宋祁玉神色怅惘,没想到两个失意的人竟待在了一起。 “五哥,不如,我们散散步吧。” 见宋祁玉点头,宋祁思屏退了侍从,亲自提着灯笼,与他在府中散步。 自打宋祁思封王在濮阳建府之后,他们兄弟相见的日子屈指可数,更别说能像今日一样一起散步了。 月色皎洁,月光洒满晋王府的每个院落,亦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银辉,两道身影在地上拖得长长的。 宋祁玉一路一言不发,似乎满腹心事。 宋祁思虽不在朝中,也从不过问他人之事,但对于他的五哥,他一向很关心。 这些年,宋祁玉活得不痛快,哪怕此刻大仇已报,扫清余孽,他仍麻木淡然。 这些年他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切早已很难引起他心中半分波澜。 “五哥,一切都过去了。” 宋祁玉淡淡一笑,道:“我若能像九郎你一样光风霁月便好了。” “五哥,倘若是我经历这些,我恐难以承受,兴许一死了之了。” 宋祁玉的唇边泛起一丝苦涩,从前他也有过这个念头。 只是他死了,所有真相将埋于暗无天日的地底,冤死之人将永远无法洗脱罪名。他身上背负许多人世世代代的荣辱,他不能那么自私。 “九郎,不谈这些了。难得有空,明日,咱们赛马如何?” 宋祁思微微一顿,说道:“其实今日祁思特来向五哥辞行。” “这么快?” “五哥你知道我的性子,京中诸事纷扰,我还是喜欢长宁府的清静。” 这些日子宋祁思几乎足不出户,朝中有些大臣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小道消息,总上门拜访寒暄,他又不好拒绝,可是却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也罢,让你在府上小住这些时日已是不易,我便不留你了。” 他们又继续走了一会儿,在晋王府里走了一圈,最后回到了永清殿。 院内书房里的灯亮着,宋祁思忽然想起赵子衿,微微一笑。 “五哥,想必五嫂等你,我就不耽误你了。” 宋祁玉将目光投向书房,书房内烛光熠熠,纸窗上映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宋祁玉见到此景,他的眼神柔和了几分。 宋祁思见宋祁玉这般,脸上的笑意更深,想到往后宋祁玉将不再孤身一人前行,他心中有了莫大的安慰。 “你笑什么?” “你与五嫂伉俪情深,难道不是可喜之事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打趣我来了?” “别磨蹭了,你快些进去!” 宋祁思将他往院子里一推,自己笑盈盈地提着灯笼离开了。 宋祁玉看看宋祁思,又瞧瞧书房窗上的身影,脸上的笑容不由地灿烂了几分。 宋祁玉在外头盯着窗上的身影好一会儿,这才推门而入。 小赵见他回来,开心地将自己亲手做的栗子糕端到宋祁玉面前。 “王爷,您尝尝,我亲手做的栗子糕。” 宋祁玉难得敞开心扉信任她,小赵也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哄他开心。 宋祁玉的目光触及她的脸,倏地伸出手来。 小赵诧异地往后一躲,眼睛不由地眨了眨,不知道宋祁玉想做什么,有点摸不着头脑。 宋祁玉的嘴角噙着笑,眼底似乎多了几分温柔。他默不作声地伸手将她拉了回来,轻轻地拂去她脸上沾染的污渍。 他认真仔细的模样,忽然叫她心里一暖,脸上立刻漾开了笑容。 小赵刚才沉浸在厨房里做栗子糕,不小心弄脏了脸,可是明明都已经擦过了,没想到还没擦干净。 宋祁玉给她擦脸,见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心头一软。只是忽然瞥了一眼盘中的栗子糕,眉头不由微微一蹙。 上面的栗子糕长得奇形怪状,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古怪的糕点。 小赵就知道他会嫌弃栗子糕的卖相,她自己也不敢恭维。 今天她在厨房待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学会了做栗子糕,直到刚才才做好,虽然模样长得有些诡异,但味道不错。 “我好不容易才做好,虽然……” 见她期待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未等她说完,宋祁玉便拿了一块,丢进了嘴里。 栗子糕香香甜甜,软软糯糯,入口即化。 “怎么样,好吃吧。” 看见他吃了,她立马就开心了。 “你也知道,我一向不爱吃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 “那再吃一块就好。” 小赵拿了一块在手上,宋祁玉怕她像上次在院子里一样偷袭他,不由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想起那一日他咬她手指的情形,他心底起了一丝暖意,嘴角也不自觉地挂着笑容。 “你笑什么?我做了一天了,你就只吃了一小块。” 看她又有些灰心丧气,宋祁玉沉着眉头,不情不愿缓缓地张了嘴,谁知她竟换了左手上来,猝不及防地将栗子糕塞了他满嘴都是。 见他中计,小赵哈哈大笑了起来。 宋祁玉被塞了一大口栗子糕,满嘴都是栗子糕的香气,一下子甜得发齁。 他无奈地看着她,纵使他不爱吃,但他还是全部都咽了下去。 宋祁玉瞧她一脸诡计得逞的模样,心里没有半点怒气,反倒栗子糕的丝丝甜腻顺着味蕾往下,在心间缓缓地漾开。 没想到她竟胆敢屡次在他面前耍小心思,宋祁玉哪肯轻易吃亏,他一垂眸,便立刻计上心头。 “赵子衿,你可真厉害,竟然敢暗中指使我九弟做事。” 宋祁玉眼神幽邃,语气间带着几分威胁。小赵脸上的笑容僵住,她看不懂宋祁玉此刻的神色,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了。 她怯怯地笑着说:“没想到帮了宁王殿下,反倒让他将了一军。” “哎,你可不能诬赖我九弟,你自己看。” 宋祁玉将一封信放在她面前,信封上面写着“雁堂亲启”几个字,字体成熟老练,苍劲有力。 她打开信封,竟然是厚厚的一沓纸,洋洋洒洒看上去得有几千字。 小赵不明所以,简单扫了几眼,又看了最后的落款,原来这是阎润堂寄给宋祁玉的一封信。 阎润堂收到圣旨便即刻动身返京,无奈潮州路远,他此时尚在路上,估摸月底才能抵达晋阳城。 他于路上收到宋祁思的书信,明白宋祁思所求,便连夜给宋祁玉写了这封将近三千字的陈情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到了晋王府。 这封信翻山越岭,于前日抵达。 信上所诉,言辞恳切,语重心长,其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宋祁玉放许承小世子一条生路。 小赵简单地浏览了一番,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阎润堂句句入心,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叫人无法回绝。 小赵恭恭敬敬地将信交还宋祁玉,讪讪一笑,溜须拍马道:“王爷您先前那么做,都是为了顾全大局。您宅心仁厚,我早就知道您不会要了许承小世子的性命,所以才出此下策。” “宅心仁厚?” 宋祁玉眼神一暗,心里琢磨着她这句话,这辈子还没有人这么冠冕堂皇地拍马屁。 不过他倒是确实考虑过留许承一命,如今众人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便顺势而下。 赵子衿点拨宋祁思,宋祁玉心里其实赞同她此番做法。只是她方才戏弄了自己,他现在也要吓唬吓唬她。 “赵子衿,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借阎阁老左右于我!” 宋祁玉见她慢慢乖巧识趣,收敛了姿态,他心里更有了兴致。 “王爷,我知道错了。” “好,既然你知道错了,那你可认罚?” 小赵头皮一紧,心想大难临头了,不由地叹了气。在宋祁玉面前,她不认也得认。 她颓丧地点头,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那我就罚你誊抄阎阁老的书信百遍。” “什么!” 小赵惊愕不已,将这么厚厚的一沓信抄上百遍,那她要抄到猴年马月。 可是瞧宋祁玉不像和她开玩笑的模样,她心里泛起一阵心酸与委屈。 “王爷,我知道错了,用别的将功补过好不好?” 宋祁玉捉弄了她,心中甚是欢喜,却依然故意板着一张脸。 小赵心中苦涩,连忙求饶。 “王爷,看在我今天辛辛苦苦做栗子糕的份上,别罚抄了好吗?” 罚抄对她来说,简直是读书时的噩梦,没想到来到这里,也难逃一劫。 “既然如此,那就八十遍。” 她愁眉苦脸地望着宋祁玉,早知道就不该多管闲事了。 小赵一脸绝望地盯着案上干净的纸,宋祁玉好像有备而来似的。 她心底万般惆怅,百般抗拒,可是案上的纸仿佛一直在召唤她,一直在挑衅她。 小赵叹着气,走到案前,刚打算磨墨,忽然猝不及防地被宋祁玉拦腰扛起。 宋祁玉竟然将她扛上了肩膀,她登时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动弹。 “王爷,你做什么?” 小赵一脸发蒙,瞪圆了双眼。 “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你想将功补过,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宋祁玉的声音沉沉地传来,话里似乎带着深沉的含义。 小赵依然不明白,下一秒,她整个人已经被他扛出了书房。 “王爷!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行,我可不能再让你跑了。” 小赵见宋祁玉往寝殿的方向走,忽然恍然大悟。 可是她此时人在宋祁玉宽厚的肩上,却也挣扎不得。 一路上,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众人急急回避,不知道为何,便一下子涨红了脸。 高斩和宋戴竹有事禀报,刚进了院子,远远地看见宋祁玉不知道扛了什么东西离开。 高斩待要上前,宋戴竹的眼却比高斩要尖许多。他见高斩傻傻地走去,便毫不犹豫地拧了他的耳朵。 高斩刚迈出腿的时候已经发现了情况,待要收回,却忽然被拧了耳朵,一下子怒意顿生。 “宋戴竹,你活腻了!” 于是一整晚,高斩一路追着宋戴竹打。 此时良辰美景,没有人敢打扰王爷与王妃的良宵,他们所经之处,所有人都回避了。 很快,宋祁玉扛着她进了寝殿。 他用腿将门一踢,寝殿的大门又掩了回去。 寝殿内原本燃着蜡烛,宋祁玉一进屋,掌风一运,蜡烛便已熄灭。 “王爷!你放我下来!” 小赵挣扎了一路,无济于事,终于在此时,宋祁玉才将她放了下去。 黑漆漆的寝殿内,宋祁玉漆黑如墨的眸子却异常耀眼,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寝殿内异常安静,他们俩相对而立,她紧张得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她咬了咬牙,明知故问:“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她一开口说话,连呼吸都不顺,一句话都说不清。 “你想将功补过,我从了你便是。” 小赵微微一怔,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他受了很大的委屈? 宋祁玉将她往自己身上一拉,她突然扑在宋祁玉身上,一下子思绪已乱,早已无法冷静地分辨他话里的含义了。 宋祁玉的脸隐在黑夜里,在扑向他的瞬间,她一下子撞入他温柔炽热的眼神里,他沉沉的目光带着几分侵略性,顿时夺走了她全部思绪。 “王爷——” 宋祁玉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她那双水润润的眼睛莹莹动人,令他蓦然心弦一动。 她刚开口,宋祁玉的吻倏地落下,那样的炽热滚烫令人猝不及防,顷刻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宋祁玉身上的气息裹挟着她,藏于心底的感情化为唇上的辗转,如山洪一样宣泄,肆意喧嚣。 她慌乱地承接他的吻,生涩又无助,迫得连呼吸都无法自主。 今晚一切的一切,都令人疯狂。 她双手无力地撑在宋祁玉胸前,不知道想说什么话,声音又被宋祁玉的吻截断,只轻轻地“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绽放在黑夜里。 宋祁玉一步一步将她往后推,她忽然意识到等下即将发生的事,渐渐找回了理智。 她在宋祁玉怀里手足无措,却如何也躲不掉他的吻,慌乱之中只好咬了他的唇,宋祁玉方才沉浸于香甜柔软的辗转,这才如梦初醒,终于松开了。 “王爷,我、我、还是抄八百遍吧。” 小赵说话时声音发虚,有些颤抖,她迷离的双眼,像只无助的小猫,看得宋祁玉心神一荡。 见她已经傻傻分不清八十遍还是八百遍,宋祁玉笑了起来。 他抚了抚受伤的嘴角,又在她唇上轻轻一啄,贴着她脸颊声音低低地说道:“我唬你的。” 宋祁玉的气息拂着她的耳畔,顿时仿佛有一股电流从她身上窜过,她浑身一酥,嘴上的抱怨顷刻间全化作了娇嗔。 “王爷——” “嗯?阿衿,叫我雁堂,我想听你叫我雁堂。” 只有他最亲近的人才这样喊他,可是从前这么亲切喊他的人,早已一个个离他而去。 一声“雁堂”,似乎已成了他这辈子的奢望。 “雁堂。” 她这一声雁堂,似乎是喃喃自语,无比温柔的声音融化了他的心,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搂得更紧,仿佛想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小赵感觉覆在肩上的力道之大,渐渐生疼,不由地挣扎了一下。 宋祁玉这才惊觉自己弄疼了她,连忙松开,轻轻地抚了抚。 安静的寝殿内,他们紧紧相拥,感受着彼此的心跳,那样清晰剧烈。 月华如水,静静地泻在窗台之上,悄悄地在地上投下清辉,默默地伴着屋内缠绵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宋祁玉被塞了一大口栗子糕,而我被塞了一大口狗粮。 第69章 忧国 · 一大清早, 宋祁玉从寝殿内出来,殿前洒扫的奴才奴婢见他默默地理了理衣服,一副春风满面的模样, 不由暗笑。 似锦与其他寝殿内伺候的奴婢早已候着,行过礼之后,有个奴婢见宋祁玉衣服上有颗圆扣还未扣上, 便想上前帮他扣上。 宋祁玉见那奴婢伸手朝自己而来,立刻退了一步。 “放肆!” 他一怒喝, 那奴婢吓得连忙退了回去。 宋祁玉自己缓缓地扣上扣子,吩咐道:“不准扰王妃清梦,不然唯你们是问!” 怕吵醒屋里还在酣睡的人, 宋祁玉特地压低了声音, 脸上竟然带着几分笑意。可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依然威慑力十足, 整个永清殿霎时噤若寒蝉。 宋祁玉走了出去, 众人探头探脑地望着他尤为轻快的步伐,不由地面面相觑。 宋祁玉常常冷着一张脸,严肃冷峻, 少有笑容。 底下的奴才议论纷纷, 说他今日连吃早饭都带着笑容,不知为何,他一反常态,那样无端的笑容竟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一起抬头望天, 心想今早太阳说不定打西边出来。 宋祁玉用过早饭, 便去了戍卫营。 戍卫营里的几个副将正在商议攻取北疆的路线, 而宋祁玉却有点心不在焉,他想努力抓回神思, 脑海里却总是浮现昨晚的事。 他与她第一回 同床共枕,他竟一夜无眠。 见她酣睡的模样,无比娇憨可爱,他竟生了个念头,忽然希望这一夜一直下去,永远不要天亮。 他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怔,夜里竟然恬不知耻地趁她睡着偷偷吻她。 若是叫她知道了,他颜面何存? 宋祁玉想着昨夜发生的一幕幕,摇头叹气忽然又无奈地笑了起来。 戍卫营里的众人正严肃地分析布防,忽然瞥见宋祁玉唇边噙着笑意,众人一脸发蒙,齐齐将目光投向了他。 大家的目光过于强烈,他这才收回了神思,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宋祁玉的视线扫了众人一眼,忽觉唇干舌燥,他清了清嗓子道:“大家继续!” 众人从未见他这样子,满腹狐疑,却也没说什么,继续讨论。 “如果我们沿着南线攻入,我们的大军可以驻扎在回犁这个地方,派去查探地形的人来报,回犁此处有许多小沙丘,地形复杂,易于防守。” “如果从东线进入北疆,虽然能直捣腹地,可是至汉南关处,此处乃是天堑,凶险万分,还得从长计议。” 众人分析了诸多方案,大家各执一词,莫衷一是,最后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宋祁玉。 宋祁玉目光凝在沙盘图上,还未开口,众人又吵了起来。 “南线路途遥远,万一后方辎重被敌人截断,一定全军大乱。到时候别说进攻了,撤退都成问题。” “东线明摆以命相博,能有多少胜算?” “好了!”宋祁玉一声喝断,道,“众将士都是为大祁效力,能各抒己见,本王甚为欣慰,不要为此大动肝火。” 宋祁玉的目光在南线与东线徘徊,视线最后落在了南线与东线之间的一处荒僻之地。 宋祁玉的目光凝在那个位置许久,众人一脸狐疑,静静地等候他发话。 “不论南线还是东线,北疆荒漠众多,地形复杂,行军用水,与从前作战大不相同,当须好好查探水源。” 副将左延礼立即会意,宋祁玉目光所及之处,那个地方虽荒无人烟,却有一大片的水源。 行军如若缺水,无异于自取灭亡。不论从南线还是从东线进攻,那个位置,势必成为重要关隘。 左延礼问道:“王爷,倘若我们深入北疆,此处便离我们大军非常远,俗话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之后咱们该如何?” “所以大家再等几日吧,看看我们前去查探的人,能不能找出其他水源。” “是!” “今日先到这儿吧,大家散了。” 众人又是一脸惊愕,全都默不作声地望着宋祁玉。一时之间,营帐内陷入了沉寂,大家默默地用眼神交流起来。 往常他们商议作战,没有半天解决不了,今日顶多才过去了一个时辰,竟匆匆结束了。 他们今日还得讨论粮草问题,北疆路途遥远,是一场长久之战,粮草供给也不容忽视,关于这一点,大家也是各执己见,正准备提出来请宋祁玉裁夺,不曾想却突然终止集议。 宋祁玉今日种种的举动尤其怪异,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众人出了营帐,左延礼远远瞧见高斩,便迎了上去。 左延礼左瞧瞧右瞧瞧,压低了声音问道:“高斩,殿下莫不是中邪了?” “你才中邪了!” 高斩不予理会,左延礼连忙追上来,一脸严肃担心地说:“王爷这些年总是噩梦连连,我听说他最近还是睡得不好。虽然巫邪之术不可信,但有些似乎挺灵验的。要不要请巫师驱驱邪啊?试一试说不定有效?” 高斩以为左延礼故意逗他,脚步突然一顿,皱起眉头问:“是不是还要作法三天三夜啊?” 左延礼瞧高斩的神色,知道他有些不耐烦了。可他又担心宋祁玉的状况,继续问道:“那殿下是不是病了?” 高斩一脸诧异地盯着左延礼,左延礼不像在同他开玩笑。可他今天一早和宋祁玉一起来的戍卫营,宋祁玉好得很。 “没有。”高斩反问道,“王爷怎么病了?” “若不是病了,今日为何突然匆匆结束集议?”左延礼一脸疑惑,想起宋祁玉方才脸上诡异的笑容,继续说,“王爷今日的神色也有点不对劲。” 高斩听左延礼这么说,已经心中有数,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他是不是有点心不在焉?” “是是是。”左延礼疯狂点头,问,“王爷最近是不是太劳累了?” 宋祁玉诸事繁忙,除了要处理戍卫营的事,还得日日进宫敲打宋祁瓒,朝中每日也有公务等着他处理,常常忙到深夜。 只是如今有人栓住了他的心,他想早点回府罢了。 高斩拍了拍左延礼的胸脯,笑道:“是啊,最近让大家少吵王爷。” “那你为何如此开心?” 高斩平时一向神色寡淡,左延礼瞧他今日这副模样也有点不对劲,又突然瞥见他下巴有道伤,心里更为疑惑。 “你这伤又从何而来?” 高斩想起昨晚遭了宋戴竹的道,脸上的笑意已经敛了下去。 他一脸不悦地说:“被疯狗咬的。” “疯狗也能伤得了你?” 他是太大意了,不过宋戴竹也没有捞到半点好处,他将他一顿毒打。 他们正闲聊,高斩见宋祁玉出了营帐,知道他今日要早点进宫,于是便匆匆辞了左延礼。 宫里一切如常,宋祁瓒一如既往偷懒,整日不是玩狗就是遛鸟。也只有宋祁玉进宫的时候,他才安分一些。 今日宋祁玉进宫,他正在寝殿内捉迷藏,被宋祁玉逮了个正着。 宋祁瓒眼睛蒙着锦帕,迎面撞上来一个人,他立刻一把抱住。 “我可抓着你了。”他感觉有点不对劲,问,“佟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健壮?” 宋祁玉的脸沉到了极处,众人跪地,吓得瑟瑟发抖。 宋祁瓒忽然感到气氛诡异,拉下锦帕一看,宋祁玉的整张脸出现在他面前,他顿时瞠目结舌。 “五、五哥,你今日、今日怎么这么早!” “来人!将屋里的一干人等拖出去,杖毙!” 宋祁玉的声音似有雷霆之势,令人脑袋一嗡,屋里的奴才无不震悚。 “陛下饶命,晋王殿下饶命!” 那个叫佟典的內侍跪爬上前,扯着宋祁玉的衣襟,不断求饶。 “本王上次就已经饶了你一命,是你不知好歹!” 宋祁玉一脚踹了下去,他跌出去老远。 一旁的宋祁瓒眉头紧蹙,看着地上求饶的佟典,面色凝重。 外面的奴才进了屋,眼见着屋里的奴才一个个被拖了出去,宋祁瓒终于开口了。 “五哥!你放过他们,我以后听话便是。” 宋祁玉沉着的眼皮微微一抬,瞥了宋祁瓒一眼,此刻他一脸哭丧委屈,看样子倒有几分真情。 宋祁玉摆了摆手,全部打发出去做杂役。 “谢陛下和晋王殿下不杀之恩。” 众人跪谢离去,寝殿内只剩宋祁玉和宋祁瓒俩人,顷刻间寂然无声。 宋祁瓒颓丧地坐在龙榻之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光洁的地面,眼底毫无神采。 “五哥,你放过我好吗?” 他的声音死气沉沉,灰心丧气到了极处,已提不起半分力气。 “当初不是你吵着想坐上这皇位,我不过是顺了你的意罢了。” “五哥,你也知道我当初只是戏言,以我的资质,我何德何能担得起如此重任!” “老十,你过来。” 他们兄弟二人,立于寝殿前,眺望远处青山。 放眼望去,青山巍峨,雾霭四起,青山于烟岫云壑之下,视野馄饨。 “你看见了什么?” “看不清。” “老十,眼下我大祁的局势便如同这青山一样,雾气未消。你也知道,上元节北疆举兵入城,此仇未报。且不说报仇,西戎一直虎视眈眈,如果再不厉兵秣马,恐大祁安危难料。” “穷兵黩武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喝喝酒,斗斗蛐蛐。” 宋祁玉叹了气,将目光投向远处。 “树欲静而风不止。若祁国上下人人像你这般,国危矣。老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不励精图治,待被他人囊括四海,你又如何能像今日般作乐?” “我堂堂大祁,兵强马壮,边陲小国望尘莫及。你白虎军赫赫威名,所向披靡,谁能轻易取之?五哥,你这是杞人忧天。” “先祖百年基业,若毁于我手,叫我如何不忧?” “五哥,那不如你让九哥来吧。我每天面对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我头都大了。每每朝议,听底下那些老臣喋喋不休,很是煎熬。” 宋祁玉瞥了宋祁瓒一眼,他目光立刻回避,急急投向别处。 宋祁瓒继续恳求道:“五哥,我真不行。你让我守帝位守江山,我心有余而力不足,还不如让我去养养马来得有用。” 宋祁玉当然清楚宋祁瓒几斤几两,他让他坐上这个皇位,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外人皆知宋祁瓒贪图享乐,昏庸无能,这是宋祁玉为了麻痹敌人而采用的缓兵之计。 他们还需要一些时间了解北疆与西戎的地形环境,作战讲究时机,而宋祁玉厉兵秣马,正等那个时机罢了。 “老十,你放心。我大祁的江山,永远不是只靠一人守护。我会同你,同我大祁的将士,共襄盛世。” 宋祁瓒注视着他,久久没有回答。宋祁玉很少对自己吐露心事,今日宋祁玉一番肺腑之言,忽然令他有些动容。 宋祁玉眉头深锁,目光一直凝于远方,缓缓又道,“老十,眼下尚不是贪图享乐之时,你再忍些时日,待拨云见月之日,为兄便还你自由。” 宋祁瓒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宋祁玉,心中一阵翻腾。 他们兄弟之间不知从何时起,与从前已然不同了。从前宋祁玉一直将他当做孩子,动辄打骂教训。 可是今日,在这巍巍的宫墙之内,宋祁玉同他论及天下百姓,论及江山社稷,早已把他当作可交付之人。 他第一次发现,宋祁玉竟然对他有如此厚望,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慢慢延宕。 宋祁瓒心中颇为触动,他怔怔地望着宋祁玉,眼前之人似乎满身华彩,耀眼无比。他不仅仅是他的五哥,还是心系天下百姓的晋王,更是大祁未来当之无愧的君主。 宋祁玉一直在宫里与众位大臣谈论国事,直到日落西沉,他才发现时间不早了。 御膳房一如既往地为他备好了晚膳,却见他同高斩匆匆出了皇宫。 宋祁玉与高斩坐在马车上,外面阵阵的喧闹声传了进来,街头巷尾好不热闹。 高斩闻到烤地瓜的香气,默默地掀开帘子往外瞧了瞧。 “王爷,要不,咱们买点烤地瓜回去?” 宋祁玉归心似箭,听高斩这么问,眉头一皱。 “小孩子爱吃的玩意儿,你买它做什么?不许买!” “可是——”高斩悄悄地观察宋祁玉的神色,轻声道,“王妃好像很喜欢吃。” 宋祁玉突然神色一滞,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他瞧着高斩,高斩瞧着他,俩人都一言不发,气氛有些诡异。 过了一会儿,他清了清嗓子,道:“你方才说买什么?” “烤地瓜!” “哦——好像不止小孩子喜欢。” “那阿七下去买了。” 高斩见他默不吭声,开心地跳下了马车。 很快,他抱着一包暖烘烘的烤地瓜回来。 烤地瓜香气四溢,顿时充斥整个车内。高斩递过来给宋祁玉,宋祁玉摇头。 虽然此刻他已饥肠辘辘,但他还要留着肚子回去和赵子衿一起吃饭。 他本以为高斩便收了烤地瓜,谁知他竟自己掰开来吃。 宋祁玉目不转睛地盯着高斩,眼底似乎带着一丝杀气。 高斩嘿嘿一笑,说道:“这些统统留给王妃。” “抱着。” “啊?” “要不等回府中就凉了。” 宋祁玉让高斩抱着热气腾腾的烤地瓜,烤地瓜熨帖着高斩的肚皮,他感觉快要被烫出外伤来,却也只好默默地抱着。 回到晋王府,周伯在门口相迎,宋祁玉视若无睹,迅速飞奔前往永清殿。 站在门口的周伯一脸愕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向高斩投来疑惑的目光。 高斩拍了拍周伯的肩膀,笑着摇头。 周伯瞧见高斩怀中的烤地瓜,他老远就闻到味道了,正想伸出手,高斩连忙一闪。 “这是王爷给王妃的,若是少了一个,王爷会要了我的命。” “啊?这么严重?你不想给便直说。” “那你要不要试试?” 周伯连忙摇头摆手,他不会为了口腹之欲,做以下犯上的事。 忽然里头传来一道声音,宋戴竹拄着拐杖缓缓地走了出来。 “我来试试!” 周伯见宋戴竹拄拐,又是一脸诧异。 “宋先生,你这又是怎么了?” “疯狗咬的!” 宋戴竹朝高斩翻了个白眼,俩人都黑着脸。 高斩今天一早出门,周伯瞧见高斩下巴的伤口,问高斩原因,高斩也是如此回答。 周伯看看他们俩,心中已了然。 “好啦,两位大人,莫伤和气。你们认识多年,准备相爱相杀到几时?” “谁相爱了!周伯,注意你的措辞!”宋戴竹恶狠狠地盯着高斩,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与他势不两立!” “对,我们不共戴天。昨晚没有打瘸你,算你走运!” “哎哎哎!”宋戴竹拿起他的拐杖,怒气冲冲地说道,“你没长眼吗?我现在已经瘸了,全是拜你所赐!” 周伯眼见着他们又快要打起来,赶紧做和事佬,连忙将他们从中间分开。 “哼!” 他们却没有理他,异口同声地“哼”了一句,各自进了王府。 周伯无奈地摇头,感觉他们还像孩子一般幼稚。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谢谢咕噜噜小可爱给我砸了很多雷,谢谢小可爱们的评论呀,么么哒! 第70章 恩爱 · 宋祁玉终于赶回来, 奴才们已经备好了饭,小赵等候多时了。 她忽然听到外面的动静,小赵连忙出来相迎, 看见宋祁玉的那一刻,她脸上漾开了花。 她跑到院子来,宋祁玉突然将她拦腰一抱, 似锦和一众奴才瞧见,连忙回避视线。 “大家都看着。” “怕什么?”他往她脸上轻轻一啄, 说道,“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小赵顿时小脸一红, 默默地将脸埋进宋祁玉的胸膛里。 “你一定饿坏了吧, 咱们吃饭去。” 小赵开心的点头,不过其实她已经吃过晚饭了。 白天宋祁玉离开之前, 在纸上给她留了一行字, 但中午一阵风吹落了案上的纸,她直到吃过晚饭后才发现,这会儿只好装作还没吃。 宋祁玉虽早已饥肠辘辘, 但他并不急于吃饭, 目光久久地凝在她身上,脸上尽是笑意。 此刻能和她一起吃饭,虽然是再寻常不过的情,但他却觉得弥足珍贵。 五年来, 至亲一个一个离他而去, 这种光景, 已经成了一种奢望。 但是如今,他似乎可以重新找回从前的快乐了。 “雁堂, 你吃啊。” “你也吃。” 宋祁玉给她夹了满满一碗肉,小赵晚上已经吃得很饱,眼前的大鱼大肉令她如临大敌,但不论如何,她也要全部吃下去。 她正吃着,却发现宋祁玉一口未动,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你不饿?” “我想看着你吃。” 说完,他笑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气。 小赵盯着碗中的肉,肚子实在太撑了,毫无食欲。她忽然想到法子,于是将肉一块一口地喂宋祁玉吃。 高斩抱着烤地瓜与周伯站在外头,看见此情此景,心中甚为欢喜。 俩人傻傻地肩并肩站着,目光久久地投向屋里的璧人。 “高斩,你看王爷与王妃如胶似漆,真好啊。” 高斩附和了一句:“真好。” “你发现了没有,自从有了王妃,王爷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 高斩点头,可是他此刻无比忧心,因为怀中的烤地瓜,已经渐渐地凉了。 他们站了一会儿,此时宋戴竹才一瘸一拐地进了院子,他在周伯身旁停下,于是三人齐齐地将目光投向屋内。 高斩抱着烤地瓜左右为难,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宋戴竹悄无声息地朝他的地瓜伸出魔爪,他便毫不犹豫地抱着烤地瓜进了屋。 “王妃,王爷知道你爱吃烤地瓜,所以让我买了些回来。” “嗯?” 小赵虽然爱吃,但宋祁玉怎么知道的?她来这里还从未吃过烤地瓜,这府中上下没人知道啊? 小赵的目光落在高斩身上,瞧高斩一脸心虚,她一下子明白了。 应该是高斩自己想吃,又怕宋祁玉怪罪,所以找了个由头买回来罢了。 她也不去拆穿高斩,于是便笑着收下了。 “阿七,你要吗?” 小赵看纸包的烤地瓜很多个,随口问了一句。 高斩面露喜色,忽然瞥见宋祁玉的神色,顿时又沉了下去。 他点着头,但嘴上却说“不要”,连忙退了出去。 小赵忍俊不禁,笑道:“雁堂,你吓着他了。” “阿七也不知道和谁学的,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若论没规矩,她最没规矩。小赵听到这话立刻收敛了笑容,一言不发地吃起了烤地瓜。 小赵将目光投向外边,突然看见远处有三道黑沉沉的身影,她心中暗自一笑。 没想到吃个饭也有这么多的吃瓜群众,幸好宋祁玉这个位置看不到他们,不然他们又该被治了。 他们慢腾腾地吃着,不曾想这顿饭竟吃了一个多时辰。 随后,宋祁玉屏退了左右,亲自提了灯笼,他们一起去花园散步。 天气渐渐转暖,晚风微凉,这种日子正适合散步。 风里夹杂着花香,百花都在皎洁的月光下沉睡,花园里四处静悄悄的,令人好不惬意。 此时此刻,就只有他们独处,月色融融,清风拂面,这样娴静的时光难能可贵,却忽然叫人生出一丝怅惘。 因为小赵不由地想起一些情,她不知道与宋祁玉这样美好的日子可以持续多久,心里面对着这一番绝佳的景致,落寞渐生。 “阿衿,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赵收回了神思,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道,“那日我们一起从别院回永清殿,也路过花园。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大概月圆了些许。” 宋祁玉抬头望向天空,虽未到十五,但是空中的月亮已经浑圆如盘,皎洁无比。 “那你在想什么?” “我想起那日让阿七在这里跪了一天。” 他此刻万般庆幸,当初多亏了高斩,不然和离书一旦到了赵子衿手上,又不知会是怎样的局面了。 “嗯,当时天冷,他差点冻坏了。” “你这是在责怪我?” “阿衿哪敢。” “还有你不敢的吗?” 宋祁玉见她将脸扭了过去,心中忽然起了个小心思,冲着她的腰间微微一掐,她顿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爽朗的笑声响在静谧的花园里,空气似乎也跟着快活了起来。 “不敢!雁堂,我不敢了!” 宋祁玉倏地眸光一沉,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宋祁玉压低了声音道:“做我们昨晚未行之。” 宋祁玉的气息拂在耳畔,小赵耳朵微微一痒,想起昨晚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怔怔地望着宋祁玉起伏的胸膛,思绪已然被夺走。今夜明明没有喝过酒,她竟醉了。 安静的寝殿内,粗重的喘息声渐渐清晰可闻,不断撩拨心弦,到最后都化成无尽的爱意,温柔了沉静的夜。 月色旖旎,伴着一夜缠绵,缱绻万千。 天将泛白,始而入眠。 * 阳春三月,清风徐来,阳光和煦,高斩在院子里缓缓地走来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愣是出了一身薄汗。 院子里极静,他忽然听见远处一阵脚步声,步伐短促有力,正朝永清殿而来。 不多时,一道身影闪入院内,高斩早已按剑躲到一旁,突然急急出手。 对方有些猝不及防,被高斩的剑柄打了个趔趄,退了几步才站稳。 此时眼前这个满脸髭须的方脸大汉憨憨地笑了起来,说道:“好哇高斩,你现在倒是学会偷袭了,有本咱们比一场。”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戍卫营里的左延礼。 左延礼刚从戍卫营里匆匆赶来,他这个人勇猛好斗,尽管不是高斩的对手,但还是喜欢同他切磋几下。 高斩摇头,说:“下回吧,你来找王爷?” 左延礼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又憨憨地笑道:“你看看,被你这么一闹,我都忘了正,王爷呢?” “兴许——还没醒?” 高斩也在等宋祁玉,可是他不敢去打扰他。 “你说话怎么支支吾吾的?”左延礼皱起了眉头道,“这都日上三竿了,王爷怎么可能还没醒,他平日那么早就去戍卫营,这会儿都什么时候了。” “高斩,你该不会不知道王爷去哪儿吧?你这护卫未免也太不称职了!” “王爷真在寝殿内。” “那我去找他!” 见左延礼迈开脚步,高斩连忙拦在面前。 “高斩,戍卫营里有禀报王爷,你别同我胡闹行吗?” “等王爷出来再说。” 左延礼满腹狐疑,挠了挠自己的胡须,脸皱得像根苦瓜似的,一脸不解地盯着高斩。 他忽然凑上前来,低声说道:“王爷真的病了?难不成王爷有隐疾?你放心,我不会传出去的。” “你才有隐疾!” 左延礼见状不予理会,便想悄悄溜进去,可他身手哪有高斩敏捷,没跑几步,就已经被高斩抓住了。 高斩扯着他的腰带,他一个彪形大汉都动弹不得。 “高斩,你松手,你再不松手我可生气了。” 左延礼想不通今日的高斩为何这般不明理,他有军中要务前来禀报,高斩竟处处阻拦。 “等王爷出来再说。” 高斩还是那句话,左延礼没有耐性同他耗下去,便一个拳头抡过来,于是俩人扭打了起来。 “住手!” 宋祁玉从寝殿内出来,老远就听见打斗声,转过回廊,才看见原来是高斩和左延礼。 在宋祁玉的一声喝下,俩人立即停手。 宋祁玉刚要过来,忽然瞥见式微站在阶前,似乎有话要说。 他便冲高斩道:“阿七,你带延礼去茶厅。” 人都走后,宋祁玉闪进假山内,式微也跟了进来。 式微每逢几天便会向宋祁玉禀报一次赵子衿的行踪,宋祁玉本想让她别再继续了,不曾想她今日的一番话令他有些吃惊。 宋祁玉的目光紧紧地凝在她身上,他打量着式微,心中对她有几分怀疑,却在脸上不露半分痕迹。 “式微,你入府几年了?” 式微躬身低着头,宋祁玉的声音沉沉地从头顶上传来,带着一股压迫感,令人心生不安。 “回禀殿下,七年了。” “那你肯定知道本王会如何处置一个满嘴胡言之人。” 宋祁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威慑,双眼如同利刀一般,一直在审视着式微。 “式微明白,式微不敢!” “你先去吧。” 宋祁玉知道这个小丫头办谨慎,聪明伶俐,当初才将她安置在赵子衿的身边。 可是如今他倒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让她继续干这一份差。 宋祁玉进了书房,查看了关于北疆的地图,的确如式微所言,确实被人动过了手脚。 他把这些东西藏得很严实,是不是赵子衿所为尚不可知。 既然知道地图藏在哪儿,那肯定也清楚更为机密的书信置于何处。但对方除了动过他的地图,其余却什么都没碰,目的何在? 如果冲北疆一而来,绝不可能就此罢手。 他不由地对式微起疑,不知道她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宋祁玉暂时收起了种种猜疑,来茶厅见左延礼。 宋祁玉刚至月亮门,忽然听到茶厅那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走进来一看,左延礼和高斩正在比武切磋,一不小心将茶厅里一个上百年的瓷器打碎。 俩人正为此面面相觑,忽然瞧见宋祁玉走了进来,纷纷连忙躬身行礼。 这个左延礼真是一点都闲不住,宋祁玉不过才让他等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打碎了一个瓷器,若是让他等上一天,这晋王府还不得让他给掀了个底朝天。 “晋王殿下,属下失手打碎瓷器,还请殿下降罪!”宋祁玉脸上淡漠,左延礼不安地瞧了瞧高斩,说,“要不,属下命工匠……” 宋祁玉一进来,奴才们又再奉茶上来。 宋祁玉端起茶杯,刚准备喝口茶,突然听左延礼这么说,瞬间一顿,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左延礼见他皱眉,不敢再说下去。 宋祁玉终是先喝了口茶,缓缓地放下茶杯,半倚在软枕上,目光沉寂地盯着左延礼。 “延礼,依你的意思,你是打算复刻一个一模一样的给本王?” “属下正有此意。” “那可是上百年的瓷器,你是打算等本王百年之后拿它给本王陪葬吗?” 宋祁玉的声音一字一句幽幽地传了出来,左延礼一听这话,双腿一软,立即跪了下去。 “属下绝无此意,请求殿下治罪!” 高斩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不管再凶猛的老虎,在宋祁玉面前,都只是乖顺的猫咪罢了。 “起来罢。” 宋祁玉坐直了起来,他方才不过是吓唬左延礼而已。 “谢王爷。” 左延礼起身,他对宋祁玉的反应有点不解,偷偷地瞟了高斩一眼,高斩脸色淡然,令他一头雾水。 “王爷,您不罚我吗?” “罚定是要罚,本王想到了再和你说。” 左延礼脾气暴躁,英勇好斗,没有半点分寸,不罚不行。 可英勇好斗也不尽然是缺点,宋祁玉不想因此磨去了他的棱角,所以不能轻易下罚,姑且搁置一边。 “你找本王何?” “属下有两件向殿下禀报。” 左延礼提及水源的问题,他连夜与工部的众位大臣商议此。 他们离发兵尚有些时日,左延礼建议,可以按照中原地区引水的方法,在北疆南线地底下偷偷修筑引水工程。 宋祁玉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工程浩大,费时费力,劳民伤财,又很容易引人耳目,有可能适得其反。 再者,如果真的要做这件,必须对北疆南线的地形有更加详尽的了解,单凭他们派出去的探子,恐怕有些困难。 宋祁玉一番思忖,觉得此还得再三考虑才行。 “此本王知道了,明日再与各部将进一步商榷,你还有何?” 说起另外一,左延礼抬起眼皮瞧了宋祁玉一眼,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是刘魏识。殿下,能不能别让他进咱们戍卫营!昨夜他大醉一场,搅得咱们戍卫营天翻地覆,咱们白虎军的名声差点让他败坏了。” “昨夜本王不是罚了他?” “可是——” 左延礼就是看不惯刘魏识仗着宋祁玉宠信作威作福的模样,他怕自己哪一天控制不住,便与刘魏识大打出手。 “殿下,延礼不明白,您为何如此放纵他。” 宋祁玉一向治军甚严,军纪严明,倘若军中有人犯错,一律军法处置,可是独独对刘魏识网开一面。 左延礼是个直肠子,他气不过便有话直说,不像其他人,敢怒不敢言,畏畏缩缩憋在心底。 “延礼,本王清楚你的顾虑。你都是为了白虎军,本王清楚。” 宋祁玉并不是放纵他,只是眼下留着他还有用,才让他有了肆意胡闹的机会。 他们并不知晓刘魏识便是曾经的安西节度使刘思煜,刘思煜曾经与胡人往来甚密,对北疆和西戎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 刘思煜野心勃勃,宋祁玉清楚他留不得,将来必定养虎为患,可眼下他还有可利用之处。 经左延礼一提醒,宋祁玉忽然觉得刘思煜大闹戍卫营似有蹊跷。 眼下正是他们谋划攻取北疆之时,刘思煜进不了主营帐,并不知晓他们将如何排兵布阵,兴许他昨晚趁乱打探消息去了。 刘思煜个性乖张,阴险狡诈,倘若他左右逢源,再次与北疆西戎联合,也不是不可能。 宋祁玉陷入沉思,须臾之间,他已有了决断。 “阿七。” 宋祁玉在高斩的耳畔吩咐了几句,高斩便出去了。 左延礼一头雾水地瞧着宋祁玉,又不由地挠了挠浓密的髭须。 “延礼,本王有一项重任交付于你。” “殿下请吩咐!” 宋祁玉详细地教左延礼如何做,左延礼听完宋祁玉的安排后,面有难色,这比让他上战场杀敌艰难得多。 突然担此重任,左延礼心中如压了块大石,顿时呼吸不顺。倘若万一他搞砸了,那他便万死难辞其咎。 宋祁玉派左延礼去接近刘思煜,命他不经意间在刘思煜面前露出与北疆西戎往来的破绽,刘思煜向来疑心颇重,这样可以迷惑他。 倘若刘思煜通敌,他惊觉北疆西戎不仅同他联合,还倚仗别人,他肯定不会对北疆西戎百分百信任,这样便起到了离间他们的作用。 左延礼在军中风风火火的个性谁都知晓,派他前去最能降低刘思煜的戒心,眼下就看左延礼能不能演好这场戏了。 第71章 惊马 · 四月的晋阳城, 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小赵便来校场活动一下筋骨。 她这些日子非常认真勤学,因为宋祁玉不论做什么事情, 都有先见之明,所以她现在乖乖地听他的话,好好地学习骑马射箭以及使用短兵。 早晨下了一场雨, 如今天气晴好,空气里夹杂着青草的香气, 整个校场变得清新无比。 小赵突然有了骑马的兴致,于是让人牵了小酒过来,她准备好好地和小酒联络一下感情。 她从前对骑马特别恐惧, 可是自从上元节兵变, 她骑着小酒到城外寻找宋祁玉后,忽然一下子治好了她的恐惧心理。 如今她终于体会到纵马奔驰的快乐, 任凭耳畔的风呼呼而过, 令人无比畅快惬意。若以后有机会去大草原,她也要感受一番在茫茫草原上追逐夕阳的快乐。 她骑着小酒在校场上缓缓地走,清风拂面, 好不惬意。 似锦待在圆台上远眺, 忽然瞥见林沛的身影,他骑着马慢慢地进了校场。 他一身白衣,笔直地坐于马上,脸上神采奕奕, 连眼角的泪痣都带着十足的光彩。 林沛忽然扬起马鞭, 追了上去, 风扬起他的衣襟,远处阳光之下那个翩翩的白衣少年, 是那样灿烂惹眼。 小赵听见声音,回头林沛已至跟前,他勒了勒缰绳,放缓了速度,与她并肩而行。 “子衿姐姐,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小赵忍俊不禁,林沛总是喜欢找话头夸赞她。她现在不过是坐在马上,任由马儿缓缓地走着,有什么厉害的。 林沛见她脸上噙着笑,他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他闭上眼睛仰着脑袋感受微风拂面,脸上尽是笑意,阳光落在他身上,眼前这个少年仿佛周身有光,无比璀璨夺目。 “子衿姐姐,我先走一步!” 他忽然睁开眼,扬起马鞭,驾着马奔出去。 林沛从她身旁纵马疾驰离开,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马上纵情恣肆,无比鲜活。 传说中的鲜衣怒马,直到小赵看见了林沛之后,脑海中便有了清晰的模样。 林沛绕着校场跑了一圈,眼看又快回到她身边。 小赵见他玩得那么开心,她也想感受一下那样的快乐。于是扬起马鞭,小酒便立刻跑了出去。 她不想让林沛追上,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在此时,小酒忽然长嘶了一声,前蹄上扬,差点将她从马背上掀落。 幸好小赵握紧了缰绳,才没有从马背上掉下去。 她心里有点害怕,便立刻勒了缰绳,谁知小酒像发了疯一样,不听使唤,在校场上狂奔。 “子衿姐姐,快停下,危险!” 马背颠得她头昏脑涨,小赵听不清林沛呼喊什么,她一门心思想制住小酒,可是任凭她怎么使劲,小酒还是一路狂奔。 她心中大乱,不知道小酒为什么突然发狂,她制不住它,只能牢牢地拉住缰绳,不让自己跌落马背。因为万一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林沛奋力追赶上来,他朝她伸出手。 “子衿姐姐,把你的手给我!” 小赵此时双手紧握着救命绳,无论如何都不敢松开手。 林沛年纪尚小,她不确定他能拉得动自己,一直不肯松手。 马儿还在飞快地往前奔跑,不远处有许多立靶,她再不松手的话,小酒定要冲撞上去,那肯定会有性命之忧。 林沛别无选择,立即当机立断,他弃了自己的马,纵身一跃,瞬间落入小酒的马背上。 他这一着走得极险,若非有胆量,肯定不会这么做。因为小酒正发狂,此刻肆意狂奔,只要稍有不慎,他很可能便摔下去了。 林沛来不及多想,一上马背便拉住了缰绳。 “子衿姐姐,你快松手!” 小赵心慌意乱,仍牢牢地抓住绳子不敢松手。因为手一旦松开,她就会被小酒颠下去,很可能立即被它踩踏而死。 “你再不松手,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林沛一语惊醒梦中人,小赵这才惊觉,小酒要撞立靶,它一旦撞上,她同样性命堪忧。 小赵吓得闭上双眼,抱着必死的决心松了手。 就在她松手的那一瞬间,林沛环住她的腰将她拉下了马,俩人一起重重地摔了下去,连着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小赵冒了一身冷汗,心有余悸,怔忪不安地大喘着气,浑身不停颤抖,目光僵直地落在某一处,已经丢了三魂七魄。 “子衿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小赵听见林沛虚弱的声音,如梦初醒。她回头看见林沛额上的血,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林沛,你怎么样,你看着我!” 林沛眼底渐渐一片模糊,在她的呼喊声中失去了意识。 小酒还在一路狂奔,直直朝立靶撞去,受到巨大撞击的它,一下子倾倒在地,不断长声嘶鸣。 府中的侍卫急急赶来,四五个人才将小酒制住。 他们方才赶马前来营救,可是已经为时已晚,此时林沛晕厥,昏迷不醒,小赵担心他有性命之忧。 “快传大夫!快!” 小赵一动,浑身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她刚想起身,忽然发现小腿动弹不得,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可能把腿摔断了。 刚才若不是林沛出手相救,她可能要死于非命了。 她现在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用慌,她压根死不了。可是当下那会儿,她已经六神无主了,哪还想得起这些。 似锦一路狂奔过来,她快吓死了,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无法施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她跑到赵子衿面前,见她还活着,抱着她哇哇大哭了起来。 小赵刚才摔了老远,又用尽全力拉绳子,此时除了脚上的伤,她全身也都是伤。她此刻疼痛难忍,被似锦一抱,她也疼得不由地掉下了眼泪。 她盯着自己已经磨破的掌心,疼得她哭个不停。 她们被送回了寝殿,宋祁玉不在府上,周伯连忙派人前去禀报。 所有人都围在寝殿内,忧心忡忡,担心她出事。 小赵无心顾及他人,听似锦说林沛已经醒来,并无大碍,她心里才松了口气。 小赵刚经历一场生死,整个人还处于浑浑噩噩当中。她目光空洞地落在某一处,脑海中一片空白。 缓了一阵,她回想刚才的经过,仔细琢磨过后,心中产生了疑惑。 小酒虽是烈马,但不会无故发狂,她觉得这一切不像意外。 “周伯!你将小酒关起来,派人看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如果是有人刻意为之,那她必须从小酒身上找线索。 她于是连忙让周伯去处理这件事,不然万一行凶的人后面又对小酒动了手脚,那她便很难找出蛛丝马迹了。 如果不是意外,那是谁想对付她? 小酒和她相处大半年了,之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怎么会突然发狂? 到底是谁在它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小酒曾是宋祁玉的战马,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从小酒的情况看来,对方决心对她痛下杀手,她最近招惹谁了? 小赵思来想去,没有半点头绪。 她环视周围一脸担忧的侍婢们,目光一顿,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似锦,式微呢?” “哦,她送大夫出去,顺道熬药去了。” “熬药?” 式微是殿前负责洒扫的奴婢,熬药这种事情轮不着她。 思及式微特殊的身份,小赵心中的疑惑顿时解了大半,这件事肯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正沉思之间,宋祁玉匆匆从外头跑进来,他从戍卫营里匆忙赶回来,一路担心她的状况,此时额上尽是汗。 他见她坐在床上发怔,人清醒无事,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气。 “阿衿,你伤着哪了,我看看。” 宋祁玉一抓着她的手,小赵疼得倒吸了口气,连忙挣开。 “疼。” 宋祁玉听见她喊疼,心里不是滋味。 “都怪我,我不该让你学骑马。除了手,还有哪里疼?” “浑身到处都疼。” 她撸起衣袖给他看,她的胳膊已经摔得又青又肿,除了胳膊,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都是小伤。她刚才以为自己摔断了腿,原来只是自己吓自己,她的脚只是扭伤了。 “我好疼。” 她一想起式微,顿时一阵胸闷。 小赵见宋祁玉满眼心疼,她突然好想哭,于是又哭了起来。 她想让宋祁玉哄她,平白无故摔了一身伤,她觉得委屈。 宋祁玉将她揽入怀中,她的肚子也疼得厉害,靠在他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屋里所有的侍婢皆默不作声地听着她哭,似锦的眼泪又不由地落了下来。 宋祁玉一言不发地陪着她,任由她好好地哭一场,他已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她的哭声阵阵落在他心间,一寸一寸地深入骨髓,她的伤心于他而言,仿佛陈年的旧伤疤被一点一点地扯开,叫他觉得万分沉痛。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恢复平静,宋祁玉这才柔声问:“我给你上药,好不好?” “疼。” “疼得忍着,你要怎么才肯?” 她现在如此,很可能全拜式微所赐。不过眼下都是她的猜测,她还没有证据,此事无法对宋祁玉明说。 当初要不是宋祁玉派式微监视她,如今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虽然她还弄不清楚式微为什么要害自己,但是这件事宋祁玉也有责任。 她一想到此处,便抓起宋祁玉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下去。 众人见状心里皆是一惊,正想上前劝阻,但见宋祁玉闷不吭声地任由她咬着,嘴角竟然起了一丝笑意。 宋祁玉眉头也不皱一下,见众人一脸紧张,默默地歪了歪脑袋,示意大家都出去。 众人只好听从宋祁玉的吩咐,悄悄地退了出去。 小赵狠狠地咬着宋祁玉,发现他竟一点都不反抗,她松开嘴一瞧,已经将他的手指咬出了一排牙印,心里又有些心疼了。 “你当真属小狗?”宋祁玉见她还是难受,又问,“要换只手吗?” 宋祁玉伸出另外一只手给她,小赵摇头,有点想哭。 她握着他被自己咬出一排牙印的手,心中满是感动。 “你疼不疼?” 他摇头道:“若能减轻一点你身上的疼痛,这又算得了什么。” 听了宋祁玉的话,小赵的眼泪一下子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她一哭,宋祁玉心中便方寸大乱。 宋祁玉伸手给她擦眼泪,又想找锦帕,往身上摸了摸愣是找不到,最后干脆用衣袖给她擦了擦哭得惨兮兮的脸。 见宋祁玉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么一摔好值。宋祁玉如今把她捧在手心里,她被他如此珍视,心中充满温暖与感动,身上的疼痛似乎真的减缓了不少。 她靠过来将他紧紧抱住,说道:“雁堂,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都别弃我于不顾,好吗?” 她明知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心底产生了奢求,她多希望时间可以停驻,故事不要再发展下去,他们可以像现在这样相爱到老。 “好。” 听见他郑重地回答,虽只是短短一字,是那样情真意切,小赵眼中的泪又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 她的热泪落在宋祁玉的手背上,一丝一丝地渗入他的肌肤。宋祁玉不由心潮一阵起伏,他忽然惊觉自己眼底有泪,连忙立刻悄悄地抹去了。 小赵上了药,宋祁玉让她歇下,她执意要去看林沛。 林沛为了救她,方才根本就是不要命了,小赵除了担心他,还必须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要懂得珍视自己的性命。 他是林崇之将军的独苗,如今是身份无比尊贵的开国郡公,所有人都盼着他重振林家,他因此差点死于非命。 小赵和宋祁玉一起过来看他,此时林沛躺在床上,见到他们待要起来,立刻被小赵按了回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拘什么礼。” 林沛额头上的伤口不深,只是现在头痛欲裂,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勉强挤出笑容。 他的左手脱臼了,此时已经正了骨,做好了包扎。 他如果不是自己跳下去当人形肉垫,以他的功夫,也至于如此。 小赵见林沛如此,满是心疼,自己连累他,才令他伤痕累累。 “林沛,这几日你就在府里好好养伤。林府那边,本王会打发人去说。” 宋祁玉认真而又严肃,缓缓道:“林沛,谢谢你救了阿衿。” “王爷,王妃待我如亲弟弟,保护王妃,是林沛之职。” 他们正谈话之际,高斩匆匆从屋外走了进来。他刚才已提前一步来看过林沛,此时有要事向宋祁玉禀报。 他附在宋祁玉的耳畔低语了几句,只见宋祁玉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脸上再也没有多余的神色。 “林沛,你好好歇着。”宋祁玉将目光投向赵子衿,说,“我得走了,不过我会尽快回来,你早点回去歇着。” 小赵点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宋祁玉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屋里就剩小赵和林沛,林沛瞧她双眼红肿,显然痛哭过一场。 “子衿姐姐,我没将你保护好。” 此时此刻,他竟还自责,小赵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林沛,今日如若不是你,我就死于非命了,是我害你弄了一身伤。” 小赵郑重地继续说道:“你记着我的话,你如今身份已和从前不同,你有大任在身,下次一定不能再拿自己的性命作赌了。” “子衿姐姐,难道你要我见死不救吗?你一向不以身份论人,今日为何如此?换做旁人有难我也会救,何况那人是你!” 林沛眼底闪出几丝悲戚,赵子衿的话令他有些失落。 “好好好,我懂。我要你清楚,你千万要珍视自己的性命,听见没!” 林沛乖巧地点了点头,可眼底写满了委屈。 能得林沛这样以死相护,小赵心里满是感动。 小赵当初果然没有看走眼,林沛没有让她失望,他如此有担当,未来必成大器。 小赵回想刚才经历的种种,林沛抱着她下马的瞬间,力量大得惊人。一直以来,林沛都在勤学苦练,从未懈怠,短短半年过去,他已经大有精进。 想当初她第一次看见他时,是他在校场上拉弓射箭的情形,小小的身板仿佛有无尽的力量,他如今又与从前大不相同。 林沛见她走神,问:“子衿姐姐,你在想什么?” 小赵收回神思,眼下她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深究。 “林沛,小酒突然发狂,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小酒如此。” 小酒个性刚烈,难以驯服,但一旦是它认定的主人,它便会十分顺从。 从前有段时间,小赵依高斩的意思,天天牵着小酒在校场上走,已经和它培养了深厚的感情,小酒绝不会这么对她。 若是旁人近身,小酒会显露情绪,可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它身上要么被人动了手脚,要么被人喂了药。 林沛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细思,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子衿姐姐,你是不是怀疑有人对小酒下手,故意害你?这王府何人想害你?” “林沛,你好好歇着,我先去看看小酒再说。” 不管此次她是不是意外坠马,以宋祁玉的个性,他肯定会追究。 事不宜迟,她得先去看看小酒,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 * 她来了马厩,周伯和几个侍卫在马厩里,大夫已经清理完小酒的伤口,但它仍一直在不停地发出一些沉闷的声响。 侍卫们见到赵子衿,立刻前来行礼。 “王妃,王爷命我等查探您坠马一事,请允许属下好好检查一下这匹马。” 小赵点头,她也想查,便站在一旁默默观望。 小酒刚才将自己撞伤了,身上好些血痕,它叫声沉闷,此时颓然地待在马厩里,看上去非常痛苦。 众人查探它身上的异状,它没有中毒的迹象。 小酒身上的马鞍全都卸了下来,马腹一片光洁,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小赵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禁疑惑。她明明立刻让周伯派人盯着小酒,对方能那么迅速地抹去一切痕迹吗? 此时马夫正准备为小酒装上新的马蹄铁,小酒刚才狂奔之时前脚的马蹄铁脱落了。 就在他抬起小酒的马蹄之时,突然发现了异状。 小酒前脚的马蹄里,有几个银色的斑点,周伯命人用镊子取出,小酒难受得长声嘶鸣,又开始不断躁动起来。 小酒现在的状况和方才在校场里的反应如出一辙,瞧马蹄里的东西,好像是银针,此时已经深深地扎入马蹄里,加之小酒跑了一路,马蹄里混着泥土青草,几乎微不可察。 众人只好将小酒五花大绑起来,不然实在难以下手。 他们仔细地清理了马蹄,竟从小酒的马蹄里拔出了三根粗长的银针。 银针显然是为了刚好能够扎入马蹄里而特意磨的,大约一寸长。 对方先在小酒的马蹄铁上动了手脚,只要小酒奔跑起来,它的马蹄铁便会脱落。 银针磨到刚好的长度,一开始已经将一部分钉入小酒的马蹄里,由于马蹄的下部完全没有神经,小酒自然感觉不到疼痛。 后来马蹄铁脱落,外头余下的银针便会随着小酒奔跑一下子扎入它的神经里,它才感觉到疼痛。 又粗又长的银针令小赵触目惊心,不由地心里阵阵发凉,做这件事的人实在太狠毒了,难怪小酒会发狂。 众人本以为只是一场意外,不曾想竟真的查出问题,顿时大惊失色。不知道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对晋王殿下的马动了手脚。 “王妃请放心,既是有人刻意为之,周某定会揪出这个狠毒之人,查个水落石出,给您和小沛一个交代。” 现在这种情况,宋祁玉肯定会彻查此事,自然不用她操心。 只是令她想不通的是,这件事明显冲着她而来,可是她与人无尤,对方为什么要害她性命?眼下只有式微最可疑。 “周伯,能否给我一根银针?” 周伯微微一顿,虽不明所以,但立即命人将银针包好给她。 小赵握着银针,心中已有一番计较。 * 永清殿内,似锦捧了茶上来,小赵轻轻地抿了口茶,眼角的余光瞥见式微进了寝殿。 “似锦,你先出去。” 似锦一脸疑惑地瞧了瞧她们,默不作声地出了寝殿。 此时式微正向她行礼,而小赵恍若未闻,目光只落于茶中。 “不知王妃找式微有何吩咐?” 式微缓缓抬头,撞见赵子衿清冷的目光,便又将头低了下去。 她看上去规矩本分,若不是小赵清楚以后将发生的事情,肯定也会被她这副模样所欺骗。 小赵仍置若罔闻,一脸沉寂地喝着茶,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茶杯缓缓放下。 一时之间,寝殿内安静极了,只剩下茶杯发出的细微的声响。 式微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站在跟前,等候她发话。 小赵睨了她一眼,这样的沉寂并没有令她感到半分不安,她依然气定神闲地候着。 小赵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整个寝殿内的空气如同大雨将至前的沉闷,令人感到有些压抑。 半晌,小赵清冷的面庞上,生出了一丝笑意。 “式微,你侍奉我多久了?” “自王妃入府以来,已有大半年了。” 她的语气与神色都十分镇静,丝毫找不出半点破绽。 “你一向尽心,既是如此,我也该送份礼物给你,你过来。” “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奴婢受之有愧。” “你瞧一眼,看喜不喜欢。” 小赵早已将银针置于茶几之上,式微打开一看,脸上仍是一脸平静,可是眼底倏地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只是瞬间隐了下去,顿时消失殆尽。 小赵将一切尽收眼底,这个式微果然不同凡响,她处变不惊,没想到宋祁玉竟然在她身边藏了这么一位高手。 “王妃,您这是何意?” “哦——”小赵嘴角微微地弯了弯道,“想来我糊涂,错把银针当玉簪了。不过这银针,你可瞧着眼熟?” 小赵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一把利剑,威逼着她。 然而她毫不惊慌,面上不起半点波澜。 “奴婢未曾见过。” “王爷曾用玉簪杀人,我倒想试试这银针,是不是也能杀人?” “奴婢不明白。” 见她装傻,小赵冷冷地笑了起来。 “我想你清楚王爷的脾气,他眼底容不下半点沙子。而我不一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些事过去了便算了,但倘若人再犯我,也许这根银针,将钉在她的脊梁骨之上!” 她的声音幽幽地传了出来,安静的寝殿内透着一股清寒。周围除了她的声音在回荡,便只剩下一片死寂。 式微原本相当镇定,只是听了她最后这一番话之后,神色稍转,忽然触及她阴森森的目光,不由地将头埋了下去。 小赵今日给式微一个警告,倘若她以后再敢兴风作浪,暗中对付她的话,她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可惜的是目前小赵既对付不了她也挽救不了她,她的死期早已注定了。 第72章 反咬 · “不好了, 不好了!” 小赵一大早突然听见似锦的呼喊声,似锦人还未进寝殿,声音已经从老远的地方传进了小赵的耳朵里。 不一会儿, 似锦匆匆地闯入寝殿,她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来到小赵身旁。 “小姐, 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永清殿内有个奴婢夜里上吊自杀了,似锦亲眼目睹了现场, 只见那人瞳孔放大,如同死鱼眼一般,浑身僵直地挂在房梁上, 她顿时吓死了。 “有人上吊自杀了, 就在我们住的地方。” 似锦一脸惶恐不安,她现在想到那个画面就心慌, 不由一阵干呕。 小赵心中一惊, 隐隐感觉与她坠马一事脱不了干系。 “她为何自杀?” 似锦摇头,她没弄明白已经吓死了,连忙跑回来向她禀报。 小赵思来想去, 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便想亲自过去一探究竟,却在此时瞥见林沛进了院子。 “子衿姐姐,你听说有个叫晴方的奴婢上吊自杀的事吗?”林沛缓缓道,“周伯在她的屋子里找到了和小酒身上一模一样的银针。” “那奴婢难不成畏罪自杀?林沛, 你不觉得太突然了吗?” 林沛点头, 说道:“子衿姐姐, 那个晴方可曾与你结怨?” 小赵摇头,晴方只是永清殿里的一个小丫鬟, 她在永清殿里只见过她一两回,如今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怎么可能与她结怨。 “你想,我与那丫头无冤无仇,她怎么会加害于我?这件事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拿晴方做替死鬼了。” 小赵一想起式微,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对一个不相干的人下手。 宋祁玉所培养出来的人,大抵如此。 也怪她昨天威慑她,想必式微怕事情败露,连忙拉了个替死鬼。 可她在宋祁玉身边多年,肯定清楚宋祁玉有多精明,这样做不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看样子她这两日方寸大乱,才闹出了这么一场。 连她都清楚晴方只是替死鬼,难道宋祁玉会不知道吗? 除非——宋祁玉想包庇她,便借此掩盖过去。 小赵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宋祁玉若是知道了此事,绝对不会放过她。 只是宋祁玉昨天匆匆离去,一夜未归,不知道他突然有什么急事,这更让她心中难安。 千头万绪,她正胡思乱想中,周伯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过来禀报晴方的事,一早发现晴方的尸体后,便命人请了仵作过来验尸。 仵作初步验尸结果,晴方不是死于窒息。她的第四节 脊梁骨被打断,咽了气之后才被挂于房梁。 小赵听了十分惊愕,她曾听高斩说,打断第四节 脊梁骨可以一招毙命,看样子对方有点功夫。 这样一想,这个式微可藏得太深了。 宋祁玉身边高手如云,死士众多,这么看来,这个式微绝不是一个奴婢那么简单。 可是她的身份又有什么重要的,无论式微如何作妖,她都杀不了自己。 眼下小赵最为担心的,是式微离间自己与宋祁玉的感情,令他们之间产生嫌隙。 如今这种情况已经初现端倪,她往后到底该如何防着她? 如今宋祁玉不在府中,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周伯,麻烦你命人将式微找来。” “王妃,难道您怀疑她?” “嗯,如今王爷不在府上,一切由我做主,我也会一并承担后果。” 似锦听了小赵的话,心中难安,小赵不许她出寝殿。 周伯派人将式微押进了院子,小赵一见式微脸上的抓痕,已经真相大白了。 方才周伯说,仵作验尸的时候,在晴方的指甲里发现少许的血迹,而式微脸上的伤,毫无疑问,肯定是晴方挣扎时被她抓伤。 “跪下!” 林沛看见式微脸上的伤,心里一怒,便狠狠地踹了她一脚,式微立刻扑倒在地。 他们昨日险些被她害死,他万万料不到这个小丫头竟然如此歹毒。 小赵分明警告过式微,可是式微仍肆无忌惮地在她眼皮底下生事,压根不把她放在眼底。 如今晴方一命,她要给众人一个交代,如果再不出面,她堂堂晋王妃的威严何在。 再者,她不能再任由式微这么下去,在这里,她的善良只会换来死路一条,她必须狠下心来对付这一切。 “我让你跪下!” 式微不肯跪,小赵命人将她按了下去。 “王妃,请问奴婢所犯何罪?为何要这么对我?” “所犯何罪?你欲陷害我,想让我坠马致死。如今为了掩盖事实,还加害晴方,你好狠的心。” “奴婢听不懂王妃您在说什么,奴婢冤枉!” “你倒装得够彻底!”小赵见她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矢口否认,心里越发来气,喊道,“来人!按住她!” 侍卫将她按在地上,她一直喊冤。 就在此时,她趁众人不备,霎时拔出侍卫身上的佩剑,一道清寒的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林沛眼疾手快,一掌劈在她的手腕上,式微的手一震,剑应声落地。 式微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刺,看来已经不打算隐藏了。 小赵怒火攻心,她不会再心慈手软,她再有一分心软,便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小赵抽出匕首,眸光一暗,狠狠地落在式微身上。 “你敢行刺我!银针与晴方的事,你认不认!” “奴婢这么做只为自保,奴婢没错,奴婢冤枉,奴婢不能认!” 小赵眼睛一闭,狠下心来,便将手中的匕首扎进了式微的掌心。 鲜血瞬间溅落于地,式微咬紧牙关,目光狠狠地瞪着小赵,唇上已经沁出了血。 林沛见状,心中虽微微惊异,但他却有了几分心安。 她处在这王府里,有太多的明争暗斗,没有人能时时保护她。她迈出这一步一定很不容易,但如果不如此,她往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奴婢没错,王妃你妄加酷刑,奴婢要见殿下!” 她疼得浑身都在发抖,却还不肯承认。 似锦在寝殿内听见声音,再也沉不住气,连忙冲了出来。 她拦在式微面前,给小赵跪下。 “小姐,晴方的死怎么会与式微有关,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求小姐您饶了她。” “她不会?似锦你——” 小赵本想将似锦臭骂一顿,事到如今,她竟然还如此维护她。 只是她转念一想,她有上帝视角可是别人并没有,站在似锦的角度,式微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奴婢。 “似锦,你让开。” “小姐,我不让!求求你,小姐!” 小赵命人拉开似锦,似锦一直跪地不起,她们正僵持中,外头传话,说宋祁玉回府了。 宋祁玉回来得正好,刚好这一切交给他发落,小赵倒想看他如何处理自己的手下。 很快,宋祁玉进了院子,只是睨了一眼地上的式微,便再也懒得瞧她。 式微看见宋祁玉,连忙抓着他的衣襟。 “王爷,救式微一命,王爷,奴婢什么都没做!” 宋祁玉眼底带着一丝厌恶,轻轻一甩,绕过式微,径直朝小赵而来。 “本王都听说了。” 宋祁玉瞥见小赵手上沾了血,不管众人神色如何,掏了锦帕先为她擦血。 他握了握她的手,这才转过身来。 “式微,你还不承认?” 宋祁玉的声音沉沉地从头顶传下来,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底一片清寒,阴森森的眸光令人恐惧。 此时他的语气里不带半分怒火,可却叫人不由地胆战心惊。 “王爷,其实这一切都是王妃所为,她将一切栽赃于奴婢身上。” 小赵清楚式微会死不承认,但她万万没料到,她竟反咬一口。 式微继续说道:“王妃怕东窗事发,所以随便找了晴方做替死鬼,可谁知叫仵作查出了问题,这才又嫁祸于我。” 小赵听完心下一凉,不由惊呼,她竟然说得头头是道,好像跟真的一样。 “式微,我就问你三个问题。一,我往小酒马蹄里钉银针害自己,目的何在?二,晴方被人打断了脊梁骨,显然是有功夫的人所为,我哪来的功夫?三,晴方指甲里的血迹,与你这脸上的伤吻合,你作何解释?” 式微挣扎疼痛之下已是满头大汗,此时目光狠狠地盯着小赵,面目变得有些可怕。 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可畏的笑容,十分森然。 她笑道:“王妃一向足智多谋,式微又怎么猜得到王妃此番使了什么计。至于晴方的死,任何有功夫的人都可以作为,用不着王妃亲自出手,王妃像现在这般栽赃奴婢不就行了吗?” 式微脸上的笑意更深,不由沉重地喘着气。 她停了片刻继续说道:“奴婢脸上的伤,乃被后院的野猫抓伤的,王妃就凭此含血喷人,一口咬定是我害了晴方,奴婢实在冤枉。” 小赵听完式微的一番话,心中大为震撼,又重新认识了式微。小赵没想到式微竟然如此能言善辩,是她小瞧了她。 “王爷如若不信,奴婢愿意一头撞死在这墙上,以死明志。” 宋祁玉本是沉默不语,听到她这么说,冷哼了一声,眼底狠戾了几分。 他清楚式微有反骨,没想到她如今竟敢威胁起自己来了。 “你用死来威胁本王?你想死?你是我养的奴才,死不死我说了算!” 宋祁玉一怒,踢了她一脚,式微下巴磕在地上,嘴里瞬间溢出了血,整排牙齿都被染红了。 “来人!看着她,别让她死,关起来严刑拷打!” 宋祁玉的目光清峻冷酷,毫不留情地下了这个命令。 宋祁玉清楚这一切皆是式微所为,昨日他已经放过她一回,今日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她胆大妄为地在王府里闹了这么一场,他便再也容不得她了。 第73章 偷糖 · 昨天宋祁玉和小赵一起探望林沛之时, 戍卫营里出了一件大事,宋祁玉便连同高斩一起赶往。 前去北疆打探地形的人被发现,北疆将其脑袋割下来, 用匣子封住,派人送给了白虎军,而后送进了戍卫营里。 北疆此举, 乃是为了激怒白虎军,激怒宋祁玉。 然而宋祁玉面对这种状况, 显得格外淡然。 如非紧急,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不会为了区区头颅就乱了阵脚。 祁国先祖曾派兵攻打北疆, 皆有去无回。北疆广阔的沙漠异常凶险, 如今尚不是发兵的时机,他不能拿千万白虎军的性命作赌。 底下部将包括左延礼在内, 见到北疆如此挑衅, 皆义愤填膺,恨不得即刻举兵攻打北疆。 然而宋祁玉不为所动,他并不在乎这种挑衅, 他陷入沉思, 他们的探子被发现,是意外,还是出了内贼? 当晚,宋祁玉没有回王府, 是因为戍卫营里又发生了一件事。 主营帐突然被大火所烧, 一切来得蹊跷。 显而易见, 军中出了细作,这两件事显然有关联。 对方烧了他们的主营帐, 肯定以为主营帐里有重要的军事布防,想让他们功亏一篑。 然而宋祁玉早防了一手,他们的军机要务并不在其中,对方不过是烧了个空壳子而已。 宋祁玉便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大肆调查失火一事,连夜集合所有将领谋议,看上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王府都不回了。 其实此事对他没有半点损失,只不过如今敌暗我明,他配合着演场戏罢了。 他暗中命高斩彻查这两件事,他不仅要找出戍卫营里的细作,还要顺藤摸瓜,找出对方联络的人,再进行下一步的安排。 到了天明,周伯派人传来消息,宋祁玉才知道府中发生了晴方上吊一事。 死了一个奴婢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容不得式微如此肆意妄为。 一颗棋子如果不按照操纵者的意图来走,那这颗棋子便成了弃子,如今式微便是如此。 于是宋祁玉回到王府,便立刻处理了式微。 永清殿内,小赵屏退了众人,书房里就只剩她和宋祁玉。 小赵的目光投向宋祁玉,宋祁玉似乎有意回避,默默地摸了本书出来。 静悄悄的的书房里,小赵安安静静地煮茶,目光却一直审视着宋祁玉,她的目光过于强烈,令宋祁玉如芒刺在背。 他看不下去,索性撇了书问道:“阿衿,你是不是有话问我?” “王爷,你当真相信此事不是我做的?”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小赵不和他兜圈子,就想看看宋祁玉对式微的态度如何。 “嗯,我当然信你。”宋祁玉的眉头微微下沉,继续说道,“但是,以性命作赌的事,我知道你干得出来。” 宋祁玉知道她个性刚烈,忽然思及此处,心中竟不由地不安了起来。 “阿衿,我信你,哪怕以后不信,我都不希望你以性命相挟。” 宋祁玉目光如炬,一直落在她身上,眼底的情绪复杂了几分。 听了宋祁玉的话,小赵心中无比触动。 宋祁玉最忌恨别人欺骗,但凡他所怀疑的人,都难逃一死。可是如今他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哪怕以后他怀疑她,他也不愿见她死。 “雁堂,我不会。” 小赵望着宋祁玉有点失意的神色,忽然想起以后的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为了防止以后发生的事,眼下她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才行。 小赵突然被宋祁玉乱了思绪,忽然又记起,连忙收回神思。 她朝他走来,步步紧逼,目光直视着宋祁玉。 “雁堂,那你如何断定是式微所为?”她又朝他走了一步,问道,“你有证据吗?” 式微是宋祁玉从前留在她身边的探子,宋祁玉当然清楚他手下的所作所为。 小赵此番故意问宋祁玉,就想看看宋祁玉有什么反应。 宋祁玉一向讳莫如深,遇敌从来都是冷静稳重,此时在小赵的逼问之下,竟目光闪烁,略显慌乱,刻意回避她的视线。 他神色细微的变化全落入小赵眼底,没想到他宋祁玉也有这么一天,平生第一次被人问得哑口无言。 宋祁玉清楚真相是什么,可无法对她坦白,又不想扯谎欺骗她,于是竟然不由地局促了起来。 若不是他昨日纵容式微,今日便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对于过去的种种,宋祁玉觉有愧于赵子衿,由于己从前的猜忌,在她身旁埋下了祸根,他此时无论如何都难以为己开脱。 宋祁玉找不到说辞,正为难之际,忽然瞥见高斩在外头守着,仿佛看见了救星,连忙一本正经地说道:“阿七有事找本王,你先歇着。” 说完,他匆匆离开了书房,小赵看他的模样,有点忍俊不禁,堂堂的晋王殿下,赫赫威仪,威震四海,竟然也有落荒而逃的时候。 虽然宋祁玉随便糊弄过去了,但小赵并没有因此放下戒心。 式微一事,应该尚未了结。以宋祁玉的个性,式微就算是死也难辞其咎,但偏偏这一次,宋祁玉不让她死,恐怕这里头还有玄机。 宋祁玉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倒要看看他如何将这件事应付过去。 * 晚间宋祁玉和高斩一起回来,瞧见书房内烛火通明,又绕了出去。 “王爷,难不成您打算一直躲着王妃?” 宋祁玉眉头紧蹙,显得有些为难。 “阿七,你不知道,阿衿那么聪明,她肯定能猜出式微的身份。我从前对她那么不信任,如今她顾及我的颜面,没有捅破这层纸,我也不好负荆请罪,可我现在于心难安啊。” 宋祁玉在院外走来走去,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也让他碰上了。 这要放在外头,再剑拔弩张的情形他都能应付,独独这赵子衿,竟让他难办了。 高斩默默叹气,没想到他们的晋王殿下也有认栽的一天。 宋祁玉听到他叹气,皱着眉瞪了他一眼。 “你不帮我想想办法叹什么气?” “王爷,要不您让王妃毒打一顿解解气?” 高斩小心翼翼地提了建议,宋祁玉眯着眼睛瞧他,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有意作弄己。 “荒唐!” 高斩嘴角扯了扯,憨憨地挠了挠头皮,也觉得己说的话有些荒唐。 可是打架对他来说是最干脆的解决方式,平时喜欢谁不喜欢谁,打一架便成了。 “王爷,阿七才智有限。”高斩嘿嘿一笑,道,“就算王妃知道真相,她未必会怪您。” “正是因为知道她没怪我,这才难办。” 他与赵子衿彼此心知肚明,只不过心照不宣罢了。 宋祁玉正和高斩一本正经地商议此事,忽然听到一阵不利索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王爷,您的智囊来了。” 高斩眉头一沉,瞥见宋戴竹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平日里鬼点子最多,这种事情肯定难不倒他。 宋祁玉盯着拄拐杖的宋戴竹,一脸疑惑。 “戴竹,本王不过几日没见你,你就被阿七打断腿了?” 宋戴竹叹了气,冲高斩翻了个白眼,一脸伤心委屈道:“知我者,殿下也。” “我明明没有下重手,装死装活……” 高斩在一旁嘀咕,宋祁玉给了他一个眼神,他默默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戴竹,本王现在有一事与你相商,如若你的主意好,本王便替你讨回公道。” 宋戴竹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 他说道:“但凡国家大事,军机要务,都难不倒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竭尽全力为殿下效力!” 宋戴竹高兴了,换高斩不开心了。他不由地皱紧了眉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戴竹,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宋戴竹见宋祁玉神色非比寻常,愈发全神贯注。 “这几日的事情你也都听说了——” “当然!”宋戴竹立马义正辞严地说道,“北疆敢如此挑衅我大祁,吃了熊心豹子胆。王爷请放心,戴竹回去好好想想对策,势必扳回这一局!” “不是此事!” 宋祁玉有点无奈,他刚要开口,宋戴竹又打断他。宋戴竹仿佛打了鸡血一样,又悟到了。 “哦——”宋戴竹看上去大彻大悟,挺高了嗓门说道,“王爷定然是为了擒拿那火烧我戍卫营主营帐的逆贼了!此事好办,咱们来个请君入瓮……” 这一切宋祁玉早有安排,见他如此聪明睿智积极地操心戍卫营的事,差点没气出内伤来。 “你可住嘴吧!” 高斩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心想宋戴竹往日的机灵劲儿定是被狗吃了,猜半天都猜不着。 “高斩,你——”宋戴竹见宋祁玉在,睁圆了眼睛,鼓起勇气道,“你是不是又想打架,我不怕你!” 高斩懒得与他计较,他见他们家王爷已经有几分绝望,只好点拨宋戴竹。 “实话告诉你,我们进不了永清殿。” 宋戴竹瞧了瞧永清殿,只不过一墙之隔而已,他走几步就进去了,他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们。 宋戴竹思忖着,宋祁玉噩梦缠身多年,从前一直不信邪,难不成最近听了什么江湖术士的话,破解之法就是不能进永清殿? 此乃迷信,宋戴竹刚想开口劝宋祁玉几句,高斩忍无可忍,一脸苦涩道:“是王妃!” 宋戴竹瞬间恍然大悟,他不由地敲了敲己的脑袋,不知道己刚刚都想到哪些地方去了,难怪他瞧宋祁玉今日的神色如此反常! 宋戴竹一沉思,立马计上心头。 “殿下,此事好办呀,您好好王妃不就得了。” “怎么哄?” “我听似锦说,王妃很爱吃饴糖,不然你带些回去给她,她心中一欢喜,便忘了先前的事了。” 宋祁玉想了想,宋戴竹这个提议倒挺靠谱。 “这么晚了,本王上哪找饴糖?” “王爷,咱们王府的厨房,什么没有呀。”宋戴竹转念一想,道,“做饴糖的刘大厨知道王妃喜欢,每回只给王妃。不过这两日刘大厨回乡了,不知道他那里还有没有。” 宋祁玉寻思着宋戴竹话里有话,他皱着眉头问道:“难不成你要本王偷糖?荒唐!” 堂堂晋王殿下,深更半夜去厨房偷糖,传出去成何体统! 宋戴竹尴尬一笑,默默地避开宋祁玉的视线。 “王爷,要不,您己做也成。” 一旁的高斩轻悄悄地回了一句,被宋祁玉一眼瞪了回去。 宋祁玉思来想去,宋戴竹和高斩的话不无道理,这样也尽显诚意。 于是他们仨人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厨房里,黑漆漆的厨房出现三道身影,还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大家都以为昨夜厨房里闹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憨憨,哈哈哈! 第74章 布局 · 翌日, 宋祁玉仨人早早地来了戍卫营,今日他们布下了一个连环大局,等着细作自投罗网。 他们还要商议晚上的部署, 高斩和宋戴竹却在后头磨磨蹭蹭,不知道做什么。 宋祁玉一回头,俩人立马换了严肃的神色。 “你们嘀嘀咕咕什么?” “殿下, 戴竹有话问你。” 宋戴竹猝不及防地被高斩推了出来,他脚伤还没好, 措手不及地打了个趔趄,脚顿时疼得厉害,不由地瞪了高斩一眼, 回头面向宋祁玉时, 脸上已换了神色,一脸笑嘻嘻。 “何事?” 宋戴竹清了清嗓子笑道:“不知昨晚王妃可满意?” 宋祁玉本是蹙着眉, 忽然想起昨晚赵子衿笑话他的情形, 顿时眉头舒展,脸上泛着笑意。 “昨晚本王也很满意。” 高斩与宋戴竹纷纷松了口气,从方才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的左延礼听得一头雾水, 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他心里仔细地琢磨着他们口中“满意”的意味, 忽然心下大惊,又顿时一喜,心想他们王爷的隐疾估摸给治好了,瞬间独自乐呵呵起来。 他们仨人在营帐外停了下来, 脸上的神色大同小异, 皆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左延礼。 左延礼还在呵呵直笑, 笑声豪爽嘹亮。他忽然撞上宋祁玉冷冰冰的视线,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浓密的髭须, 笑声也顿时沉寂。 见高斩和宋戴竹一脸诡异地瞧着他,他自觉奇怪,不由地抿了抿唇,硬生生地收了笑意。 他立即连同其他副将与宋祁玉一起进了营帐,高斩和宋戴竹瞧见刚才左延礼的模样,不由地皱了皱眉头,面面相觑。 “壮汉撒娇?他为何如此诡异?” 高斩摇头,不由地耸了耸肩。 宋戴竹一脸疑惑,方才左延礼抿唇的模样,似乎意味深长,彪形大汉有如此娇羞之态,令他感到一阵不适。 不过他也没空多加琢磨,便同大家一起加入了今天的集议当中。 午间,为了犒劳众将士近日以来的劳苦,宋祁玉在营帐里设立宴席,款待众人。 众人饮宴正欢乐之时,左延礼瞧着宋祁玉似乎有点不太对劲,正想上前关心一下,不曾想他竟突然口吐鲜血了起来。 宋祁玉刹那间一连吐了几口,浑身的衣服全染了血。他的手勉强撑在桌上,脸上青筋跳起,表情十分狰狞痛苦,没来得及挣扎几下,便已昏厥过去。 左延礼见状,连忙跪地将他扶住,大声呼喊:“快来人!快传大夫!” 众人皆大惊失色,纷纷扔了酒杯,急急赶上前来查看状况,众人顿时将宋祁玉围得水泄不通。一时之间,营帐内早已乱成一片。 原本一场欢乐无比的饮宴,因宋祁玉突然中毒戛然而止,只见宋祁玉面若白纸,气若游丝,众人心忧如焚,脸上皆染上了一层阴霾。 大夫已进入营帐中为宋祁玉诊脉,守在营帐外的将士议论纷纷,听闻宋祁玉吐血数升,此刻昏迷不醒,将士们神色皆忧。 整整一个下午,众人都在为宋祁玉忧心忡忡。 宋祁玉经过救治虽已醒来,但情况仍不容乐观,众人提议将宋祁玉送回府上医治疗养,于是宋祁玉便躺在了回去的马车上。 马车离了戍卫营约莫三里,高斩掀开帘子一瞧,外头没有任何异状。 他回头不慌不忙道:“王爷,我们出来了。” 宋祁玉躺在马车上,缓缓地睁开眼睛,迅速起身,若无其事地端坐于马车之内。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渍,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牛血太腥,他方才含了好大一口,虽已漱了口,可是嘴里的味道挥之不去。 “王爷,如您所料,果然是左延礼的部下杜如胤所为。” 这个杜如胤几个月前曾带了一块玉石到营中,这块玉石并非产自中原。 杜如胤说是他表兄几年前经商时从北疆商人手中骗来的,他拿到戍卫营里炫耀,此事引得人尽皆知。 宋祁玉派人查了他的家世背景,他的确有个表兄,不过家里是开药材铺的。 宋祁玉对他起疑,今日让他进营帐与众人一起饮酒。 宋祁玉吐血之时,高斩与宋戴竹暗中观察众人的神色,独独他脸上没有惊忧之色。 这杜如胤不善计谋,不善伪装,常常喜形于色,一下子漏了破绽。 就在众人慌乱之际,高斩便趁此之际进了杜如胤的营帐,翻到了他与北疆往来的密函。 杜如胤与北疆勒加王子勾结,一切真相大白。 他此前的密函都已经烧毁了,独独藏着勒加王子给他的这封亲笔信函。勒加王子在信函里面承诺,待事成之后,凭此封赏。 “王爷,咱们如何处置杜如胤?” 宋祁玉脸色平静淡然,丝毫没将杜如胤放在眼里。 宋祁玉并不急于杀他,区区一个杜如胤算不了什么。他无勇无谋,不足为患。 眼下若是留他,倒也有好处。 一来,北疆既有杜如胤做眼线,兴许不会再另寻他人做此事,他们倒也省事,不用再去提防其他人。 二来,他们还可以借杜如胤送去假情报,以假乱真,迷惑对方。 三来,必要之时,他们还可以用反间计,想杀杜如胤,甚至用不着自己动手。 从前敌暗我明,如今局势一转,早已不足为惧。 眼下,宋祁玉考虑的已经不是杜如胤的事情了。他今日布下的这个大局还没结束,他的连环计才刚走了一步。 今日他中了毒,伤势严重,此事人尽皆知,恐怕今晚的晋王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潜伏在戍卫营里的宵小之辈,估计早已蠢蠢欲动。 他这一招引蛇出洞,晚上便能见分晓。 他这一局不仅查出了个杜如胤,甚至能将一些人一网打尽。戍卫营里倘若出了几个不轨之徒,恐怕今日也将全军覆没。 “阿七,晚上按计划行事。” 坐在外头赶马的宋戴竹问道:“王爷,你说晚上那刘魏识会不会出现?” 听宋戴竹这么问,宋祁玉沉下了眉头。 半晌,他才缓缓答道:“戴竹,晚上他若出现,不一定是冲本王而来。” 宋祁玉已经吩咐高斩放松永清殿的戒备,这件事,甚至还会牵出另一个人,希望只是他无端的猜测而已。 宋戴竹听得一头雾水,高斩也不明白此事还另有玄机,只是听命宋祁玉的安排。 宋戴竹虽然不清楚,但宋祁玉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淡淡一笑道:“王爷运筹帷幄,短短一日便有如此妙计,戴竹实在佩服。” 这个连环计其实并非一日而成,宋祁玉只是比任何人都看得长远,未雨绸缪罢了。 早在北疆送头颅和杜如胤烧主营帐之前,他就已经谋划这一切了,只是慢慢地缩小怀疑范围,最后才定了此计。 明明一切尽在股掌,但因为刘魏识似乎与某人有关联,有些迹象初现端倪,宋祁玉心中竟隐隐不安起来。 他并不担心刘魏识进王府行刺,只担心刘魏识出现在永清殿里,却见了另一个人,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今日天色未明之时,他独自在牢房里见了式微。 那日式微在假山里同他提及赵子衿谋逆一事,那时她并没有对宋祁玉和盘托出。 因为式微对赵子衿的一举一动心中尚且存疑,她想亲自查探这一切。 可是这两日发生的种种,越来越令她迷惑了。 牢房内,式微跪在宋祁玉面前,将一切真相如实地告诉了宋祁玉。 式微说,这几个月里,赵子衿一直要求她动手杀了自己,这一切令她匪夷所思。 式微一直不明所以,她不清楚赵子衿为什么提出这种要求,总觉得赵子衿并不是想求死。 赵子衿的举动总是反复无常,式微实在想不通。 她想一探究竟,因此前几天,她才在小酒身上做了手脚,打入了银针。 其实她做的这一切,都是按照之前赵子衿的吩咐去做的。可是赵子衿却一反常态,问责自己,令式微一头雾水,不知道赵子衿心中到底想做什么。 宋祁玉听了式微的话,大为惊诧。没想到式微行刺赵子衿,竟然是赵子衿吩咐的。 “王爷,式微想不通。不知道王爷您有没有觉得,王妃总是反复无常,有时候像另外一个人。” 天□□曙,牢房里的石墙上有一个又一个的小孔,通过小孔,外头的光一点一点地透了进来。令原本昏暗无比的牢房,有了一丝丝亮光。 宋祁玉默不作声地站在牢房里,他的脸埋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神色。 宋祁玉的目光落在阴冷潮湿腐蠹的木柱之上,不由地沉思了起来。 倘若式微说的都是真话,赵子衿所作所为实在令人费解。 赵子衿从前的举动的确很反常,有时候畏畏缩缩,有时候又胆大包天,全然不像一个人。 不仅她让式微行刺自己一事很蹊跷,她谋逆一事也有太多的疑点,重重的疑问盘根错节,就是连心思缜密的宋祁玉也解不开这其中的答案。 也许今晚——伴随着某个人的出现,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 是夜,晋王府一片寂然。 宋祁玉于书房之内,静候“贵客”来访。 晋王府中表面上一切如常,但各处早已潜伏了不少的死士,于暗夜中悄然无声地守护着整个晋王府。 此夜无月,剑上无光,整座静悄悄的晋王府不存一丝温度,到处都隐藏着可畏的杀机。 到了深夜,鼓过三更,府里才有了一丝动静。 果然有人借机行刺宋祁玉,只是人还未进入永清殿,就已被宋祁玉的死士击杀于前院。 他们将五六个刺客的尸体陈于树下,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守株待兔。 众人脸上尽皆淡漠,方才干脆利落地抹了刺客的脖子,速度极快,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仿佛刚刚那一场厮杀未曾发生过。 不多时,书房外高斩灵敏的耳朵微微颤动,他已察觉有人进了永清殿。 对方身手极好,躲过了前院正院的众多死士,径直闯入了永清殿。 然而对方并没有朝书房而来,而是去了寝殿的方向。 高斩按宋祁玉的吩咐,仍若无其事地守在书房外。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人便悄无声息地离了永清殿。 高斩跟在那人后面,果然不出宋祁玉所料,那人真是刘思煜。 确认对方身份之后,高斩便立刻折返,回来向宋祁玉禀报此事。 刘思煜趁夜前来,目的不是为了刺杀他,而是为了见赵子衿一面。 宋祁玉心中一凛,尽管他早就猜到了会是如此,可是他仍不愿相信。 他想不通,这两人的牵扯,究竟从何时开始。 高斩见宋祁玉突然一拳重重地落在案上,脸上尽是愠色,心中尤为疑惑。 这一切明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高斩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 “王爷,您怎么了?” 宋祁玉没有回答,他眼底除了怒,还有无尽的失望。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家世代忠烈,赵问頫和赵子义都没有问题,为什么赵子衿会如此? 赵子衿串通刘思煜对付自己,又暗中与北疆勾结,她这么做能得到什么? 她是堂堂的侯府三小姐,如今又是身份尊贵的晋王妃,已经拥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她毫无理由这么做。 以她的聪明睿智,肯定清楚后果。她明知道做这种事情一旦东窗事发,定然会累及全族。 为什么?为什么? 宋祁玉紧蹙的眉头之下,已经千头万绪。 除非她不是赵问頫真正的女儿,而是北疆人,自打一出生就已经被调了包,所以才会一心向着北疆。 除此之外,宋祁玉再也找不出任何赵子衿这么做的理由了。 眼见着天快亮了,高斩见宋祁玉一直沉着脸,也不敢再开口问话。 书房内寂寥无声,过了好一会儿,茶水慢慢沸腾的声音传了出来。 高斩默默地倒了杯茶给宋祁玉,宋祁玉不知道想什么一直在出神,拿起茶杯悬在半空好一会儿又放下。 他想着想着,又突然一下子将茶杯压碎了。 滚烫的茶洒了出来,宋祁玉这才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了。 高斩连忙跟上去,宋祁玉独自进了竹林,待了很久都没有出来。 * 夜深人静之时,小赵正在酣睡之中,寝殿内格外安静,她忽然被一道粗重的声音吵醒。 “晋王妃,别来无恙。” 屋里黑暗无比,一道黑黢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不远处,她一下子吓得瑟瑟发抖。 小赵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场噩梦,她吓得一颗心砰砰砰地快要跳出来了,害怕得瑟缩在角落里,偷偷地摸出了匕首。 “晋王妃,怎么,这才多久不见,不认得我了?” 小赵裹紧了被子,渐渐冷静了下来。她已经分辨清楚,自己不在梦里,可是眼前这道模糊不清的黑影令她感到恐惧。 那声音粗重浑厚,她压根听不出对方是谁。 “你是谁?” 她努力地镇定了下来,说话的语气还算平稳。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笑道:“晋王妃果然贵人多忘事,我刘某人确实也不值一提。” 刘某人? 小赵隐隐约约地看清对方的身形,那人与漫画里刘思煜如出一辙。 小赵心中暗忖,这个人就是刘思煜吗? 可是漫画里刘思煜从来都与赵子衿毫无交集,刚才听他的语气,好像之前就已经认识赵子衿了。 “哦,原来是你啊。” 小赵于是顺着他话里的意思接了下去,但她脑子里仍是一头雾水。 “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刘思煜冷哼了一声,不屑的神色隐在黑暗里。 “晋王妃,你几月前曾飞鸽传书给我,想与我联合对付晋王,为北疆效力。如今眼看时机快要成熟了,我给你的书信,你为何一直不回复。难不成,你已经反悔了?” 小赵心里一阵愕然,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她压根从未与刘思煜有过飞鸽传书,更不曾提过对付宋祁玉和为北疆效力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这些?这一切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小赵心里慌乱到了极点,双手暗暗地揪紧了被子。 刘思煜总不会无缘无故冒着危险深夜过来诓她,眼下她姑且先认了此事。 “我当然不反悔。”小赵缓缓地舒了口气,进一步试探刘思煜说,“刘思煜,你可曾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对你说过的话。” “刘某当然记得,刘某还得感谢王妃当初的救命之恩。如若不是你在安西给我指了条活路,我可能早就是宋祁玉剑下亡魂了。” 安西?! 这又是哪跟哪?小赵的脑子瞬间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 她当初为了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求着宋祁玉带自己去安西。 宋祁玉后来答应了,小赵从似锦的口中得知,她的确去了安西,可是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小赵忽然瞪大了眼睛,难不成那时是—— 她一下子四肢发麻发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小赵从前以为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没想到她还是太天真了。 她应付着刘思煜道:“是啊,我从那时就决定与你同舟共济。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错。” “那这些日子给你的飞鸽传书,为何杳无音信?害得刘某人误以为你已经被晋王所迷,准备全身而退了。” “当然不是。” 小赵疯狂地转动脑筋,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 她欲哭无泪,正当她想放弃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 “你有所不知,我此前住在别院里,远离宋祁玉,一切好行事。如今在这永清殿,处处都是宋祁玉的耳目,我必须小心谨慎才是。” 她继续冠冕堂皇地说道:“这些日子宋祁玉处处防备我,我不能露出半点蛛丝马迹。我自己倒没什么,万一连你的行踪也泄露了,那便得不偿失。” 说完,小赵暗暗地松了口气,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她可是处处在为他们的大计在考虑,才没有回音。 小赵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问道:“刘思煜,你眼下要我做什么?”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刘思煜今日前来,肯定有事找她。 “晋王妃,确有一事需要你相助。” 刘思煜听到外头有些动静,立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将它放在了桌上。 “我不宜久留,具体事宜我已详细地写在信上了,你看完便烧了。” 说完,他立刻从窗户跳了出去,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似锦在外屋睡着,隐隐约约听见了男子的声音,又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于是提着灯笼过来瞧了瞧。 “小姐?小姐?” 她低声喊了两句,里头没有回答,似锦心想自己听错了,便又回去睡觉了。 此时刘思煜已经离开,小赵在黑漆漆的寝殿内默不作声,只是不想惊动似锦而已。 刘思煜一离开,小赵便不由地大喘息了起来。 原来在她被定格之后,那些她消失的记忆,应该是原本的赵子衿回来了,这一切令她思细级恐。 今日若不是刘思煜,她万万想不到这些。 难怪宋祁玉曾经在校场上试探过她,说她去了一趟安西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而她当时只是扯了个谎,用生病的事圆过去了。 现在想来,原来的那个赵子衿,一直不曾离开过。 倘若她知道一切,肯定会恨自己霸占了她的身体,可赵子衿一定不知道,她有多么想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有一事小赵想不明白,赵子衿的个性温吞软弱,她又怎么会与刘思煜勾结在一起?而且她为什么想对付宋祁玉?她才是真正的晋王妃啊! 小赵在床榻上想了一夜,始终想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人,那便是式微。 式微那日在院子里说的话令她十分震惊,式微竟然说银针和晴方的事,都是她自导自演的。 现在想想,式微当时或许并不是撒谎反咬自己一口,这里头很可能暗藏玄机。 小赵思及此处,便再也等不了了,她立刻来牢房见式微。 式微窝在阴冷黑暗的牢房角落里,瞥见她出现之后,神色冷漠,仍一动不动地窝着。 式微受伤的手只用一块脏兮兮的布包裹着,上面沁满了血,没有经过任何处理。 她对外头的一切置若罔闻,一个人沉寂地窝在一角,仿佛像个死人一般。 “式微,你为什么要害我?” 式微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她唇色苍白,双眼无神,像具尸体一样,目光呆滞无神,空洞地落在墙上。 “式微,你告诉我,真相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小赵见她仍无动于衷,继续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我死?” “你对王爷不忠,你就该死。” 许是有些不耐烦,她的声音幽幽地传了出来。 在空荡荡黑漆漆的牢房里,如同鬼魅之声,阴凄凄的,令人不寒而栗。 不忠? 小赵心中一沉,想必式微查到了赵子衿勾结刘思煜的证据。 她从前一直误以为式微有意针对自己,原来一切都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她不知道原本的赵子衿,究竟在这背后做了多少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这也就难怪宋祁玉处处对她起疑,原来不是全部按照漫画剧情在走,有些地方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修改了。 “那银针一事,还有晴方的死,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你敢做不敢认了?” 式微的嘴角浮起无尽的嘲讽,不由地冷哼着,苦笑着。 小赵心中冒出无数个疑问,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她此刻头痛欲裂,想到这一切心中早就惶惶不安。 她稳了稳神思问道:“式微,是我让你对我下手的吗?你确定是我?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那种话了?” “什么时候?王妃,现在没有其他人,你也不必和我装疯卖傻,难不成你受伤之时所说的话,全都不记得了?” 受伤之时? 几个月前,她在御花园里替宋祁玉受了徐懋恭一剑,那一次定格,时间过了将近一个来月,之后她都没有受伤。 难不成从那时起,原本的赵子衿已经布置好了一盘大棋,可是她为什么让式微杀死自己? 小赵最近都没有触动漫画定格,这几个月来,一直都是她自己。这也就正好解释了刘思煜说她这几个月来一直没有回音,因为原本的赵子衿在这几个月里一直没有出现。 小赵心中千头万绪,忽然想通了一切。 兴许原本的赵子衿早就清楚死亡或者不按情节发展就可以发生定格,然后她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所以才让式微杀了自己。 这一切这么想,就全通了! 她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可以理解,但是她为什么要对付宋祁玉?又为什么要勾结刘思煜?她做这一切,难道不清楚是自取灭亡吗? 而且,以赵子衿软弱娴静的个性,她怎么做得了这些? 难不成她的个性已经发生改变了? 一夜之间,小赵的脑袋已经快要炸裂了。她没想到一切竟是如此复杂,她此刻头昏脑涨,心底隐隐不安。 第75章 坦白 · 小赵想了几天几夜, 原本的赵子衿种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小赵似乎有些明白了。 小赵因为意外进入漫画里,抢占了原本赵子衿的身体, 或许漫画里的赵子衿就因此觉醒了。 她不再像漫画里的人,任由命运摆布,而是有了自己的意志。 当她清楚自己悲惨的结局时, 她兴许怨恨一切的不公,想要改变这一切。 漫画里宋祁玉有多心狠手辣小赵很清楚, 如此一来,原本的赵子衿想对付宋祁玉也解释得通了。 赵子衿她不要原来的命运,她所做的一切, 是为了与自己原本的命运抗争。 没想到一切的发展竟是如此, 小赵从前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原来早在赵府发生第一次定格之后,原本的赵子衿就已经清楚自己的命运了。 所以在发生第二次定格之时, 原来的赵子衿前往安西, 她才做出了与刘思煜联合的决定。 每一次发生定格之后,她都在积极地为自己寻找生机,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对付宋祁玉。 原本的赵子衿早就变了, 在外人眼中, 她还是那个唯唯诺诺、怯懦软弱的赵府三小姐,可实际上,她已经从一只小白兔变成大灰狼了。 为了找回自己,她让式微杀小赵, 让漫画定格,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是她想明白了这一切, 如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小赵想把一切都还给赵子衿,可是赵子衿有办法挣脱这一切吗? 小赵不想卷入他们这个世界, 她还能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吗? 怎么样才能破解定格? 她虽然想通了许多事,但脑海里还有许多未解之事,如同一团乱麻一样,怎么理也理不清。 “小姐,小姐。” 小赵看着眼前的烛光怔怔出神,似锦唤了她好几遍她才听到。 “小姐,你这几天怎么魂不守舍的?也没有食欲,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王爷回来了吗?” 似锦摇头道:“方才听周伯说,他已经好几日没见着王爷了。” 小赵不明白宋祁玉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好几天,感觉他是有意避着自己。 她仔细想了想,兴许宋祁玉已经发现了原来的赵子衿勾结刘思煜出卖祁国的事了。 如果事实如此,宋祁玉心里一定特别苦。 他明明开始相信她了,可是事实将他击得一败涂地。 原来的赵子衿,到底偷偷做了多少件伤害宋祁玉的事,小赵不敢细想,难怪不管她怎么努力,宋祁玉一直对她放不下戒心。 小赵也不想见到如今的局面,可是这一切她知道得太晚,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她没办法对宋祁玉坦白这一切,他定会认为她疯了。 事到如今,她得好好想想往后该怎么做才行。 身旁的似锦见她神色惘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忽然发现桌上的纸屑。 “小姐,你方才是不是烧东西了?” “嗯,写了很难看的隶书,我烧了。” 其实小赵是把刘思煜给赵子衿的信给烧了,信中,刘思煜让赵子衿偷宋祁玉书房里于北疆的军事布防,以及仔细交代赵子衿今后该如何行事。 小赵想了想,便按照刘思煜信中的笔迹,伪装了另外一封书信。 倘若有一天她不小心被定格,原本的赵子衿回来,她这么做便能以防万一,免得原本的赵子衿起疑,兴许这样能保护宋祁玉。 至于刘思煜要的军事布防,等过几日,小赵打算随便画张假的骗骗刘思煜。 只是眼下,她最在乎的是宋祁玉。也不知道宋祁玉知不知道赵子衿通敌叛国之事,她到底该如何解决这件事?并让他有所防备。 小赵想得脑袋都快大了,这件事触及宋祁玉的底线,如果不能打破目前的僵局,这注定会是个悲剧。 “似锦,王爷此刻人在哪?” “应该在戍卫营里。” “似锦,你让周伯去备马,我要让他带我去戍卫营。” 这种事情不能拖着,越拖误会就越深,她必须亲自主动向宋祁玉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尽管她没办法全说,但是有些事不能隐瞒他。 周伯虽然不清楚赵子衿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寻宋祁玉,但按照她的吩咐,备了马车。 事不宜迟,小赵想骑马去,但是因为她上次受马惊扰,宋祁玉早就吩咐府中上下,不允许她再骑马。 此时又是晚上,山路不好走,周伯不放心她这么做。 小赵与周伯僵持,周伯实在无可奈何,只好多派了几名护卫一路相随,沿途护送。 他们快马加鞭走了半个多时辰才抵达戍卫营,小赵一下马,已经精疲力尽。 戍卫营里把守的将士见到周伯的令牌,立刻命人进去通传。 不多时,高斩从戍卫营里走了出来,瞧见小赵,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 高斩听说府中来人,没料到竟然是她。 “王妃,快请进。” 戍卫营隐藏在深林之中,这里把守甚严,到处一片肃然。 高斩将她带入营帐中,说道:“王妃,王爷眼下脱不开身,您先在此处歇息。” 小赵确实该休息一会儿,此时她口渴难耐,见案上有茶,便自己倒了一杯。 她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杯,又立刻倒了第二杯,顿时一饮而尽。 高斩见状,知道她一定又累又渴,便马上命人换了热茶,端上一些吃食上来。 军营中的饮食自然比不得王府,可是小赵这几日一直茶饭不思,如今又累又饿,顿时胃口大开,连普通的地瓜粥都觉得好吃。 高斩平日里也没见她如此热衷于饮食,不过几日没见,她竟然吃得这么有滋有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府里受了虐待。 见她吃得那么开心,他不由暗暗发笑。 就在此时,宋祁玉掀开帷幕走了进来。看见赵子衿之后,他的脚步忽然一顿,沉着脸立在远处。 高斩见状立即敛了笑意,这些日子宋祁玉一直心绪不宁,闷闷不乐,而且日日夜夜待在戍卫营里,高斩不太清楚哪里出了问题。 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难怪赵子衿深夜至此,原来是夫妻俩闹别扭了。 “王爷,王妃,阿七告退。” 他非常识趣地出来,只是心里有些放心不下,便远远地守在营帐外。 此时营帐中,宋祁玉一脸沉寂地望着眼前的人,冷冷地问道:“你为何深夜至此?” 果然不出小赵所料,宋祁玉对她的态度和之前大不相同,她心中便有了几分把握。 小赵已经决定将她所知道的大部分事情告诉宋祁玉,也许过了今晚,他们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一路过来戍卫营时,她心里有过许多挣扎。可是就算她不说,宋祁玉早晚也会知道。与其继续隐瞒,倒不如由她亲口说明一切。 她心里清楚,只要一旦她坦白这一切,他们之间,便会陷入僵局。 想到以后与他产生隔阂,她心里难受极了。 “雁堂——” 千言万语卡在嗓子眼里,到最后仅化作一声不舍的呼唤。 她朝他走去,所走的每一步都已没有退路了。 小赵走到宋祁玉面前,他原本还一脸冷漠淡然,此刻瞧见她脸上写满哀伤与无奈,眼底一丝惊讶的神色闪过,虽立即掩了下去,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宋祁玉眼底如一汪寒潭,不见半点温度。 小赵心绪难平,却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 “雁堂,有些事我不想隐瞒你。” 宋祁玉默不作声,营帐里的烛光影影绰绰地在他眼底闪烁,可他眼中一片死寂,毫无光彩。 “雁堂,有些事不是出自我本意,可我切切实实地做了。我不记得从前做过的事,过去的一切恍如梦境。直到前几日刘思煜夜里出现在永清殿,我才记起我从前做过什么。” 宋祁玉听着她的话,眉头一点一点地紧拧起来。 “我曾伙同刘思煜出卖大祁,将收集到的情报送至北疆,我……” 宋祁玉暗暗地握紧了拳头,他这些日子积压于心底的怒火再也克制不住,顷刻间如山洪爆发。 “赵子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祁玉一声喝断,目光狠狠地落在她身上,“赵子衿啊赵子衿,此罪当诛,你知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 尽管宋祁玉已经知道了此事,但他不愿听到赵子衿亲口承认这一切。 他如此信任她,竟被她戳了脊梁骨,她还肆意地将一切和盘托出。 宋祁玉握紧的双拳都在颤抖,他咬牙切齿道:“赵子衿!你是料定本王不会杀你,你才如此胆大包天吗?” 这些日子他心里有过无数的挣扎,明知道她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他竟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逃避。 他早就心乱如麻,可赵子衿竟肆无忌惮地挑战他的底线。 一想到她如此绝情寡义,宋祁玉恨极,她今日所说的话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将他穿心刺骨,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小赵眼睁睁地看着他颤抖的手朝自己的脖子而来,却也不回避。 她知道自己说出这些事实的时候有多残酷,此时宋祁玉心中一定无比沉痛,他信错了人,爱错了人,恨不得马上杀了她。 她心中也无比难受,但倘若现在不说,以后肯定会再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我自知罪无可赦,我可以死,但我现在还不能死。雁堂——” “你住口!你不配这么喊我!” 宋祁玉的眸光里尽是狠厉之色,在她脖子上的手一点一点地加重了力道。 “我……我本该以死谢罪,但不是现在。”她眼中满是凄楚,强忍着泪水继续说道,“刘思煜那日来永清殿,让我偷北疆的军事布防,到时候我会画一张假的给他。” 听到她这么说,宋祁玉竟笑了起来。 “你现在想和我一起对付刘思煜?”宋祁玉的笑容冷了几分,“你知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以为这天底下的人都能被你耍得团团转吗?” 宋祁玉若想对付刘思煜,压根用不着她。 “雁堂,我真不记得我从前做过那些事了。如今想起来,我只想洗心革面。” “你失忆了?你以为本王信你吗?” 小赵想到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也许在某个瞬间,她会被意外定格,从前的赵子衿回来了,她可能又会做出伤害宋祁玉的事。 思及此处,她满心凄楚。 “雁堂,你别信我。”她望着宋祁玉,眼中含泪,口是心非道,“我希望你处处防备我,我希望你恨我。” 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赵子衿真正的死期,才不会再次陷入定格当中。 倘若宋祁玉从此再也不信任她,哪怕原来的赵子衿回来,他也能有所防范,让他不受到伤害。 可是,他们也就注定从此形同陌路了。 说出这一番话,她早已压抑得难以呼吸。 来戍卫营之前,她明明告诉过自己,眼下还不是伤心悲痛之时,但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难过起来。 “赵子衿,你对本王说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宋祁玉双眼红透,按在她脖子上的手微微一颤,却又加深了力道。 小赵的呼吸一点一点地被挤干,再也说不出话来,但她毫不挣扎。 宋祁玉的眼底同样是无尽的难过,早已痛彻心扉,他恨自己,明明处处防备,却步步沦陷,一而再再而三地偏信于她。 他的心和他的手一样在颤抖,看着她噙满泪水的双眼,此刻他竟下不去手。 宋祁玉脑中思绪已经一片混乱,一怒之下将她推开,甩手离了营帐。 第76章 崩溃 · 宋祁玉或许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信任她半分, 他们之间,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小赵明知这样做的后果,可她别无选择。 她只有这么做, 在真正的赵子衿回来之时,宋祁玉才会对她多加防范。 她也能理解赵子衿的所作所为,漫画里的她, 一辈子活得那样憋屈,倘若换成她自己, 她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如今她们都陷入死局当中,还有机会改变命运吗? 小赵想把这副躯壳还给赵子衿,也想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可她回不去。 她这几日想了许多, 或许她有机会联系上赵子衿,倘若赵子衿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们或许可以联手破局。 于是当天夜里, 小赵连夜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把它交给似锦。 她让似锦千万不能打开,并且吩咐她, 每次她睡醒的时候, 就拿给她看一眼。 似锦虽然一头雾水,但是她答应一定会照做。 或许在定格之后,原来的赵子衿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看见了这封信, 就能了解这一切。 小赵是闯入者, 可她不愿将他们一个个推向悲剧的深渊, 所以这一次,她铤而走险赌一把, 想看看原来的赵子衿,愿不愿意同她联手。 交代完一切之后,小赵独自一人来到花园,毫不犹豫地往池塘纵身一跃。 尽管她内心无比决绝,但溺水的瞬间还让她感到无限的恐惧。没挣扎多久,她便缓缓地下沉了。 * 小赵再次醒来,完好地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她睁着眼睛看了看四周,寝殿内烛火通明,还是一样的夜,她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刚从床上起来,掌心按在被褥上,疼得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 小赵摊开掌心一看,掌心里竟然勒出了一条血痕。 她不知道手里为什么有这一条血痕,但她可以肯定,原来的赵子衿又回来过了。 她感觉胸口疼得发慌,没想到她身上竟然还有伤口。 原来的赵子衿到底做什么事去了,竟然将自己的身体折腾成这样。 “似锦,似锦!” 似锦刚到院子里打水,听到她的呼唤声,连忙跑了进来。 “小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小赵没有顾及似锦焦急的神色,问道:“似锦,我上次给了你一封信,我是几天前给你的。” 似锦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连忙从案上的书堆里将信翻出来。 小赵看见信还未拆过,一脸诧异地盯着似锦。 “小姐,对不起,你让我给你信,可是你一出事,我就给忘了。” “什么!” 似锦这个大马虎,竟然没有帮上忙! 赵子衿出什么事了? “那到底是几天前?” “两天前啊,你这么快就忘了吗?”似锦上前捂了捂她的额头,又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她的脸色,担心地问,“小姐,为什么你总是反反复复记不得一些事情?” 原来过去了两天,从她身上的伤来看,看样子这两天发生了不少事情。 “我出了什么事?”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听人说,你在书房里和王爷发生了争执,然后受了伤。” 似锦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小姐,你和王爷这是怎么了?还好伤口不算深,不过再怎么说,王爷也不能这么对你啊。” 赵子衿与宋祁玉发生争执?她做了什么事? 小赵不清楚这两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隐隐不安。 她正沉思着,突然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没一会儿,几个侍卫闯入了寝殿内,二话不说便将似锦捆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 “王妃恕罪,属下奉了殿下之命捉拿这个奴婢。” “你们住手!放开似锦,有什么事我和王爷说!” “王妃,得罪了!” 小赵上去阻拦,他们将她拉开,似锦在挣扎吵闹,一下子被堵住了嘴,很快就被绑了出去。 宋祁玉突然这么做,一定是赵子衿又有什么事触怒宋祁玉了,他才故意拿似锦折磨她。 她急急忙忙跑向书房,却在门口被高斩拦住了。 “阿七,让我进去。” 高斩沉着脸,默默地摇头。 “阿七,你告诉我,这两日里,发生了什么事?” 高斩眉头微微皱了皱,一脸不解地望着她。 “阿七,你告诉我,是不是我这两日,做了对不起王爷的事!” “您当真不记得了?” 高斩指了指她的手,面色又凝重了几分。 “对,我这伤,怎么来的?” “这是你在牢房里绞杀式微留下的伤口,你真的不记得?” “什么!”小赵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难以置信地问,“是我杀了式微!” 小赵清楚式微悲惨的结局,她最后被绞死了。 小赵一直以为是宋祁玉将她杀死的,没想到竟然是赵子衿。 她听到高斩这么说,心中早就惶惶不安。 赵子衿为什么要杀式微? 一直以来,式微向宋祁玉告密,她是宋祁玉的人,赵子衿要对付宋祁玉,自然留不得她。 可是她明明可以偷偷行事,为什么闹得人尽皆知? 难不成赵子衿故意想惹怒宋祁玉? 又或是想对付抢占了她的身体的她? 她怎么样才能阻止赵子衿做这一切? 小赵想不通,她觉得自己已经快处在崩溃的边缘,这一切令她感到无比压抑。 别人可以一死了之,但她却得与赵子衿陷入无尽轮回交替之中,直至赵子衿真正的死期来临。眼下她没有法子打破这样的僵局,一切变得好被动。 她必须早点找出破局的办法,不然这一切后果不堪设想。 “阿七,那我——那我胸口的伤又怎么来的?” 高斩见她浑身颤抖发慌,眼神里充满惊惧之色,看上去不像是演出来的,他也被她搞糊涂了。 “王妃,您把自己刺伤的事情,您也忘了吗?” “什么?” “您这一回是真的伤了王爷的心了。”高斩叹了叹气道,“殿下前几日为了抓戍卫营里的细作只是装病,现在恐怕是真的病了。” 高斩实在难受,又继续说道:“再怎么说,您也不能以死相逼啊。您伤了自己,也伤了王爷。” 小赵听了高斩的一番话,已经毛骨悚然。 宋祁玉曾告诉她,不论他以后信或不信,都不要以死相逼。 可是赵子衿偏偏用了这种手段,看来这一回如同高斩所说,赵子衿伤透了宋祁玉的心。 赵子衿作践自己,她到底想做什么? 难不成,她想要所有人一起死? 小赵心中充满恐惧,她不想他们死。从前的一切是她不好,是她让赵子衿受尽虐待,所有的罪该她一人承担才是。 如果她不试图挽回,而是尽可能地将原本的赵子衿困住,是不是就不会伤害宋祁玉了? 小赵思来想去,此刻才惊觉,赵子衿不只是想对付宋祁玉那么简单,赵子衿想让所有人包括她,一起陪葬。 小赵心中一凛,她还不够聪明,怎么到现在才想清楚这一切。 赵子衿从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她的存在,可她却一直没有留下蛛丝马迹,直到刘思煜出现,小赵才明白一切的来龙去脉。 倘若赵子衿只为求生,她应该想办法向自己求助才是。 可她从来都没有,一直以来,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悄无声息地实施她的复仇计划。 小赵之前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和她联手找出破解之法,现在看来不行了。 她必须彻彻底底地将这个有自己意志的赵子衿从漫画里除去,或许一切才能迎来新的转机。 可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似锦,她无辜被牵连其中,性命堪忧。以宋祁玉的个性,他肯定会杀了似锦。 “阿七,我要见王爷,你让我进去。” 高斩拦在门口,仍是摇头。 小赵立刻跪了下去,满眼凄楚。 高斩吓了一跳,自己连忙也跪了下去。 “王妃,您做什么!” 小赵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按在高斩脖子上。 “阿七,我知道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制服,你就当是受了我的胁迫。阿七,我求你,似锦可能快没命了,我不能再耽误了。” 高斩其实也有此意,不然小赵的刀压根到不了他的脖子就已经被他打飞了。 小赵见高斩沉默不语,连忙起身推开了门。 “阿七,谢谢你。” “王爷身体不太好,您不要顶撞他。” 小赵点头,立刻进了屋。 宋祁玉此刻在书房里的卧榻上躺着,他听到一阵脚步声,缓缓地睁开眼。 他眼神无光,唇色苍白,病态尽显。 “雁堂,你怎么会如此?” 高斩说他病了,小赵不知道他病得这么严重。 宋祁玉的目光一沉,见她手上拿着匕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赵子衿,你今天是打算以死相逼,还是刺杀本王?” 宋祁玉的声音黯哑到了极处,好像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这些话来。 小赵听了他的话,急急地丢了手中的匕首。 “雁堂,我求你,你我之间的事,不要牵扯似锦好吗?” 宋祁玉没有回答,目光如刀,锋利无比,一点一点地剜在她心间。 他缓缓地从卧榻上起来,不由地咳了起来。 小赵见他病重,想上前扶他一把,却被他一手推开。 宋祁玉脸色难看到了极处,他仍是不断地咳着,可唇边始终泛着一丝嘲讽。 “雁堂,似锦她只是弱女子,你若对她动用酷刑,她会死的。” 小赵眼睁睁地看着似锦被带走,如今似锦进了牢房,她不敢想象似锦现在在里面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宋祁玉冷哼了一声,声音轻飘飘地传了出来。 “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你想救似锦,又是为了什么?你心中到底又想算计什么?” 宋祁玉已经看不懂她了,昨日的她和今日的她,仿佛又变了个人。 “赵子衿,你杀式微的时候,挺有能耐的。”宋祁玉突然大笑了起来,“你很聪明,没想到杀人这一点,你也从本王身上学得炉火纯青。” “一个式微算得了什么?一个似锦又算得了什么?她值得你这么为她求情?她身上藏了多少关于你的秘密?还是说,她对你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宋祁玉笑得更大声,笑声当中却夹杂着凄厉,令人不寒而栗。 宋祁玉下了卧榻,从地上拾起匕首。 “昨日你不是以死相逼吗?本王今日成全你,你想救似锦,那一命换一命。” 宋祁玉将匕首塞进她手里,小赵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 她现在不能自尽,不然原来的赵子衿又回来了。 宋祁玉攥着她的手,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动手啊!” 他眼底一片清寒死寂,叫人看不见一丝生机,仿佛将死之人,浑身颤颤巍巍,笼罩着恐怖的气息。 宋祁玉步步紧逼,就在此时,门外一个侍卫走了进来。 “启禀殿下,那奴婢已昏迷,是否继续逼问?” “继续!到死为止!” 宋祁玉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面目狰狞可怖。 似锦危在旦夕,小赵一怒之下想挣脱宋祁玉的手,便将匕首朝他挥了过去。 谁知宋祁玉非但没有躲,仍旧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匕首往自己身上狠狠地扎了一刀。 小赵看见他身上的血一点一点地在衣服上洇开,顿时松开了手,“啪”一声,匕首应声落地。 小赵惶惶地望着他,宋祁玉此举,也无异于刺进了她的心。 “雁堂,你明明可以躲开!” 宋祁玉仍攥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她浑身早已颤抖不已,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赵子衿,我不明白你有没有心,本王一生机关算尽,却终究在你面前一败涂地。” 宋祁玉喃喃自语,猩红的双眼充斥着无尽的绝望。 他想起宋戴竹昨日劝他的话,宋戴竹说赵子衿对他一片真心。 宋祁玉满心凄楚,他从前未奢望过得到谁的真心,也从不稀罕这些。 自从有了她,他有了奢望,才会一直患得患失,才会像今日这般绝望。他已陷入泥沼深渊,万劫不复了。 “从此以后,本王再也不想见到你。” 宋祁玉甩开她的手,小赵失了力跌坐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他决然离去。 小赵失魂落魄地待了半晌,她心底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直到高斩进了书房,轻轻地唤了她好几声,她才渐渐回神过来。 “王妃,我送您回去。” “阿七,我刚才伤了雁堂。” 小赵喃喃自语,自责又愧疚。 她头痛欲裂,此刻精神已经面临崩溃,再这么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疯。 高斩见她心绪不宁,一直失魂落魄,他没有勉强她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候着。 高斩注意到地上有封信,拾起来交给了她。 那封给赵子衿的信她出来时收在袖子里,刚才跌坐下来的时候从袖子里甩了出来。 信封背面朝上,似乎有两行字。 小赵怔怔地看着,她精神有些恍惚,看了许久,才看清了那两行字。 “倘若我此生无法从这个迷局里走出去,我要众人和我一起死!” 小赵看见这些字,心里一颤,原来赵子衿发现自己给她的信了。 这信封仔细一瞧,似乎和她的那一封有点不同。小赵连忙拆开信封,里面空无一字。 似锦糊涂,但赵子衿并不糊涂。 原来,赵子衿已经发现了她那封信,只是她换了新的一封,小赵刚才看见信封没被拆过,以为还是自己写的那一封信。 赵子衿果然想让大家一起陪葬,只是她明白得太晚了。 第77章 选择 · 小赵回到寝殿内, 似锦毫发无伤地等着她,她大感意外,顿时喜极而泣, 俩人便抱在一起抱头痛哭。 哭了许久,小赵已经精疲力尽,脑袋一直疼得厉害, 渐渐冷静下来。 “似锦,殿下不是将你带走了?你怎么会没事?” “我也不知道, 宋先生问了我一些话,然后就放我回来了。” “他问你什么?” “是关于小姐你的事,宋先生问说你是否常常记不得一些事情, 有时候行为是不是一反常态。” 小赵皱着眉头沉思, 宋戴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他会问似锦这些问题? “那为何有人向王爷通报,说有个奴婢被逼问拷打之后昏迷不醒。我方才以为是你, 吓死我了。” “不是我, 可能是摇绿,我刚才被带走的时候撞见她了,她估计犯错了。” “摇绿?” 小赵听着这个名字有点陌生, 她不清楚是哪个奴婢。 “小姐您不记得了吗?就是那个和式微住一起的奴婢, 之前你还让她进寝殿整理衣饰。” 小赵没有半点印象,想必是原来的赵子衿让摇绿做的吧。 似锦没事就好,小赵没有心思继续想这些事情,她现在只担心宋祁玉。 宋祁玉本就病重, 她还扎了他一刀, 当他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扎的时候, 该有多痛? 这一刀深深地扎进了他心里,她能从他眼中看出, 他心底有多绝望。 身上的伤易好,但心中的伤难愈。 他曾是那么信任她,可是她这一次真的把他伤透了。 前几日他为了哄她开心,深更半夜在厨房里做饴糖,将自己搞得一身狼狈。可如今这样的光景,已经恍如隔世了。 这段感情里,他已不知不觉地倾尽所有,付出一切,可最后换来的却是她的背叛。 他一向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可是到了最后,他也没有伤似锦分毫。 小赵想起这些,心里一恸,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 “似锦,我伤了宋祁玉,我伤了他。” 她刚才并非有意伤他,只是听到似锦受折磨,一怒之下想挣开他。宋祁玉若不是被她伤透了心,她又怎么伤得了他。 她无意中卷进了赵子衿的生活,清醒之时发现自己挣不开这一切,她身在局中,挽救不了任何事。 小赵心里无尽的自责,为当初她创造了赵子衿悲剧的一生,也为今时今日她所做的种种。 她们每个人都挣不开命运的枷锁,或许她来到这里,早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她终将在这个世界里赎罪。 * 那一日小赵大哭了一场,因为哭得太久太累,便生了场病。 这几日,她渐渐好转,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不能放弃,必须努力地寻找破局之法。 这个世界里,只有她与赵子衿是变数,只能从她们身上找破绽。 可是即便她如今打算一死了之,但终究还是会被定格,她还是会再次活过来。 如果不是她的话—— 小赵忽然想到,或许破局之法在赵子衿身上。 她心里产生了某个罪恶的念头,如果让原来的赵子衿死的话,是不是就能打破这一切了? 可是这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如果不能确定这就是破局之法,她不能再铤而走险了。 她仔仔细细地想着赵子衿最近的种种作为,赵子衿杀式微的事,小赵始终没能想通。 难不成式微身上藏着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式微是宋祁玉派来的探子,说不定她发现了赵子衿的秘密,所以赵子衿才将她杀人灭口。 小赵心里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一定能从式微身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是式微已经死去多时,连尸体埋在哪里她都不知道,她上哪找线索? 小赵心中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好不容易发现了问题,但线索却又断了。 她发现得太晚了,要是早一点察觉出来,或许就能从式微的嘴里问出更多的事来。 小赵陷入了沉思,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或许式微住的地方也能找到一些线索。 她便立刻来到式微的房间,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番。 可是她找了老半天,差点掘地三尺,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颓丧地坐在房间里,茫然地望着四周。 她仔细想了想,式微聪明伶俐,办事小心谨慎,以她的个性,如果有重要的秘密,她会藏在什么地方? 小赵忽然将目光落在对面的床上,对面是摇绿的床,她们住在同一个屋子里。 对啊,式微很可能把东西藏在摇绿那里,万一哪一天东窗事发,她还能全身而退。 小赵立刻搜寻了摇绿的东西,她耗了好几个时辰在这里面,进行了地毯式的搜寻。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让她在幕帘后面的柱梁上,摸到了几张纸。 她原本没有注意到那个位置,只是发现柱梁到处都落满了灰尘,只有那一小块地方十分干净。 小赵于是抬了把椅子站上去,踮起脚尖伸手往那里摸了摸,没想到竟然真的找到了。 她拿着这几张纸,简直欣喜若狂。 小赵将有点泛黄的纸一张一张打开,有些时日已久,里面记录了式微曾经打探到的一些消息。 式微被宋祁玉派去别院之前,应该在查探其他的事,里面零零散散地记录了一些事情,小赵看不懂。这大概都是式微尚未确认之事,所以才没有上报给宋祁玉。 小赵往后找了找,突然眼睛一亮,果然真的有关于赵子衿的记录。 “王妃于御花园受剑伤,昏迷三天后醒来。单独召我于寝殿中,命我想办法将其杀之。王妃神色举止有异,每回见我之时,总是唤我过去。王妃命我,等她不再做此事后,便可行动……” 这张纸里面记录的内容不多,兴许是式微尚未确认一些事,才没有上呈给宋祁玉。 式微没有撒谎,赵子衿真的命她刺杀自己。 只是小赵想不明白,什么叫“等她不再做此事后”? 小赵再打开其他的纸,还有记录她给小酒钉入银针后发生的事情。那日小赵拿着银针威胁警告式微,式微觉得很奇怪。 “王妃几个月前曾命我杀了她,如今我在小酒马蹄里动了手脚。今日王妃却拿银针威吓于我,着实令人费解。” 小赵看着式微所写的内容,当然明白她心中的疑惑。 赵子衿让式微杀了她,而小赵误会式微谋害自己,才去威吓式微,别说式微了,换做任何人都难以理解。 小赵细细地品味着这个“等她不再做此事后”,此事是指唤式微过去吗? 这是暗号! 式微在纸上写着:“每回见我之时,总是唤我过去。王妃命我,等她不再做此事后,便可行动……” 因为小赵她自己从来不会找式微! 赵子衿这么做,就可以防止式微杀错了人! 小赵瞬间恍然大悟,赵子衿这么小心翼翼,是不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如果她死了,她们这场困境就结束了? 原来关键不在小赵身上,一直以来,赵子衿才是关键线索,只是小赵从前压根不清楚她的存在,才没想到她。 是啊!这样一想,一切都通了! 漫画的最后,宋祁玉杀了赵子衿,漫画便结束了,这局便破了。 如此一来,原来的赵子衿仍旧难逃一死,而她,将会永远被困在这个世界里,代替赵子衿继续活下去…… 眼下,摆在小赵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其一,选择与赵子衿共生,可是赵子衿想让大家和她一起死,小赵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其二,就是在发生定格之后,让宋祁玉杀了赵子衿。可是这样做的话,真正的赵子衿就永远消失了。 小赵发现这一切好残酷,她就连自杀也无法破局。可当初她为赵子衿做人设,何尝不是残酷地将一个血淋淋的未来强加给了她。 留给小赵考虑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原来的赵子衿出现,她很可能要开始大开杀戒了。 她很早之前就连同刘思煜对付宋祁玉,此次定格她才待了两天,没有足够的时间安排一切,只杀了式微。 倘若一旦有充足的时间,赵子衿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小赵心下大乱,她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一切发生? 她自己做不了这些,她要怎么安排,才能让宋祁玉出手? 而宋祁玉出手时,杀的刚好就是赵子衿? 这里的每一步都环环相扣,倘若小赵想到办法让宋祁玉出手,但宋祁玉如果杀的是小赵,那便又陷入定格当中,一切就都弄巧成拙了。 为什么她才刚想通一些问题,另外一堆问题就接踵而至。 最近她常常感到头疼,这一切对她来说太复杂了。 虽然现在局势已经渐渐明朗,但是她如今又陷入了困境。 从前,她看得见众人的未来,可以巧妙地避开险境。可是如今,她脑中早已一片迷茫,无尽的彷徨与不安将她紧紧地包围。 哪怕她都解决了这些问题,未来的他们,又将裹挟进怎样的命运深渊里? 这一切令小赵感到痛苦,她仿佛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中,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却不由越陷越深了。 第78章 破局 · 在这晋王府中, 聪明如宋戴竹,他既然找似锦去问话,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想到办法了, 可以寻求宋戴竹的支持与帮助。 但前提是——她必须让宋戴竹理解并相信她的所作所为。 以他们思想的局限性,小赵必须寻找某种合理的解释才能说服宋戴竹。 这两日,她将自己埋在书堆里, 为了能让自己的事变得合情合理,为了能让他们理解与信服, 小赵翻遍了医书。 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她在古书上找到了一些关于奇特的病情的记载。 原来这时候就有“失魂症”这么一说, 得失魂症者, 记忆不全,忘却所为。 说白了, 这就是人格分裂的典型症状。 宋戴竹博古通今, 她可以借失魂症来说服他。 赵子衿出嫁当天受了惊吓之后,便出现了这种状况,合情合理。 那天她不仅经历了暴风雪陷入昏迷, 后来还差点被宋祁玉杀死, 几经生死。 由于大婚当夜宋祁玉想杀她,她便产生了报复宋祁玉的念头,这个念头一直根植于心底,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因此她毫无意识地做了很多伤害宋祁玉的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 她终于迎来了新的希望。 当晚, 她立刻将宋戴竹请过来,同他说了此事。 宋戴竹近日的确有所怀疑, 但是听了小赵的话,仍是惊愕不已。 他没想到这种离奇古怪的事情竟会发生在她身上,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可是他信! 宋戴竹曾经在一本医案书上看见过一例这种症状,那病人受了巨大的惊吓之后难以入睡,行为举止与平时无异。但是过了数月,问及他从前所做之事,有一部分完全没有记忆。 如今,宋戴竹认为她便是这种状况。 宋戴竹与小赵相处之日久,对她非常了解。从前他一直刻意针对她,但她却以德报怨,没有介怀,按照常理来推想,她怎么也不可能做出最近这些种种古怪的事情。 所以他心中起疑,前些日子找似锦问话,假意恐吓似锦,逼似锦说出真相。 似锦所说的话,与宋戴竹的猜测不谋而合。 宋戴竹还在查证此事,不敢贸然对宋祁玉提及。 今日小赵的一番话,让宋戴竹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她病了。 可是眼下宋戴竹并没有可解之法,他翻遍医书,别说医治失魂症的方法了,连关于失魂症的记载都少之又少。 “戴竹,我有法子可解,但需要你相助。而且此事除了王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小赵将整个过程告诉了宋戴竹,宋戴竹一直在摇头。 一来,他觉得这破解的法子太不可思议,二来,这关乎她的性命,太铤而走险了。 可是如今别无他法,小赵非常确定这个方法可行,她只差没把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告诉他了。 她若是将一切全部据实以告,要么宋戴竹精神错乱,要么他以为她精神错乱。 眼下宋戴竹所知道的事实是存在两个个性迥异的赵子衿,其中一个赵子衿想害宋祁玉,需要将她扼杀了便是。 “王妃,倘若我答应此事,说服王爷,可我又将如何分辨你?”宋戴竹眸光一沉,道,“眼前的你,说不定就是那个想谋害王爷的。” “戴竹,你这么聪明谨慎我就放心了。你要知道,我们俩的记忆不相通,你一试探便知。当然,也可能存在故意隐瞒的情况,总之小心为妙。” 她上一次就是沉着冷静地诓了刘思煜,才发现了这一切的真相,不然她压根不知道赵子衿的存在。 赵子衿非常聪明,小赵做这件事得非常谨慎。 “戴竹,虽然一些大事可以隐瞒伪装,但是日常生活的细节,肯定会露出破绽。我现在就可以同你辨别真伪,你也可以审问我。” 小赵见宋戴竹陷入沉思,她说道:“去年立冬,你差点噎着,我救了你一命。” “我们曾和圣上一起逛市集,你帮我买回了橘子。” “去安西之前,你曾设计陷害我,害我被关进了牢房……” 小赵一条又一条地说了出来,格外详细,宋戴竹听见自己曾经的黑历史,连忙喝断了她。 “行了,我信你!” 他瞥见她突然笑了起来,微微愕然。 “你笑什么?” “我只是想起别院门上贴着‘禁狗’二字了,当初似锦还问我你是什么狗!” 宋戴竹脸色沉了下去,不予理会。 他分辨出来了,前些日子绞杀式微的赵子衿,文静又阴沉,不苟言笑。而平时与他们相处的王妃,虽然也胸有城府,但是如此开朗活泼。 这一切,他想通了。 宋戴竹问:“王妃,以后我总不能每次都如此试探你吧?我们得有个暗号才行。” 宋戴竹果然聪明了得,反应很快,又事事周全,由他去说服宋祁玉,一定能成功。 小赵瞥了一眼窗台上的仙人掌,说道:“这样,我们每天见一面,只要我开口第一句话说的是仙人掌,这便是我了。” “好!” “戴竹,王爷那里,就等你的消息了。” 提起宋祁玉,宋戴竹沉下了眉头。 “王妃,你有所不知,王爷这场病,皆由你而起。那日你在营帐中对他说的话,像把刀子剜在他心间。” 他继续说道:“晋阳城之变后,这许多年来,王爷不曾真正信过谁。他心中早就筑起道道厚厚的壁垒,却独独对你慢慢敞开了心。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了,令他总是患得患失。” 小赵何尝不知道,可她不想隐瞒他,又怕他遇到危险,所以才残忍地说出了口。 宋戴竹叹了气道:“不过好在真的另有隐情,我一定会好好同王爷说明此事。” “戴竹,剩下的靠你了。事不宜迟,一旦你说服了王爷,谋定好一切,我会立即行动。” “戴竹定不负王妃所托!” 见到宋戴竹如此诚挚,小赵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连日以来,她为这些事情困扰许久,眼下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小赵别无选择,她只能牺牲赵子衿了。 * 夜里,小赵满怀愁绪地坐在台阶上。几日过去了,也不知道宋戴竹能不能说动宋祁玉。 她望着天上躲在云层里的月亮出神,想起有一天夜晚,她和宋祁玉从花园散步回来,月亮也像今日一般圆。明明才过去没多久,可是那样恬静美好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她神思怅惘地望着隐在云层里的月亮,过了半晌,月亮又悄悄从云层里溜出来。 院子里顿时落满了清辉,月光如水澄澈。院墙边上的梅树,枝干的影子稀稀疏疏地投于地上,像一幅毫不夸饰的水墨画。 小赵望着地面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她望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怔怔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惊觉后面有人。 “雁堂——” “别回头!” 小赵默默地将已经偏过去的脑袋转了回来,眼底有些惊喜,又有些凄楚。 他说过,他再也不想见到她。 “人死不能复生,你清楚吗?” 宋祁玉的声音缓缓地从背后响起,似乎有些沉重。 小赵点头,她当然清楚,只是她不是寻死,而是求生。 “那么荒唐的事,偏偏戴竹信了你。” 小赵望着地上的身影默不吭声,他今夜出现,不意味着他也信了吗? “你若一心求死,本王答应你。” 他的声音很是压抑,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宋祁玉不信,可他决定这么做,所以今晚,他来向她辞别吗? 小赵心底百感交集,尽管宋祁玉心中不舍,沉痛无比,可是说到底,谋逆是灭族之罪,他不可能留她一命。 “雁堂,我可以回头看看你吗?” 院子里寂然无声,宋祁玉没有回答,她于是缓缓地站了起来。 宋祁玉早已将身子背了过去,小赵望着他孤寂冷峻的背影,一阵苦涩辛酸。 宋祁玉是孤独的,倘若她真的一去不回,往后他的心事,将何人能解? 小赵心里难受极了,一时情难自已,情不自禁地从背后拥住了他。 “雁堂,我不会有事,我想向你证明一切。” 宋祁玉没有回答,空旷寂静的院子里,他沉重的喘息声异常清晰。 他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小赵失魂落魄地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心中压抑到了极点。 往后宋祁玉怨她恨她,她都无所谓了,她只希望他不再受苦,能够安稳地过完此生。 * 翌日,她与宋戴竹约定好,一切按计划行事。 这次她被定格之后,脑袋里浑浑噩噩有了一些奇怪的意识,她在这些意识里不断地挣扎,可是这些东西不断地挤压进来,似乎想挤爆她的脑袋。 “赵子衿——” 她在宋祁玉的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唤中醒来,顿时脑袋疼得她在床上翻滚。 无数的记忆在顷刻间挤进了大脑里,她一时难以承受这些,脑袋疼得快要炸裂。 疼痛之余,小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些记忆令她不由地浑身颤抖了起来。 赵子衿从前的记忆,全进了她的脑子里。 一时之间,她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 赵子衿的过往在脑袋里不断地闪现,她的委屈痛苦与仇恨,令小赵不由自主地掉眼泪。 “快!大夫,小姐她醒了,你快看看!” 小赵渐渐冷静了下来,看着周围的一切,这一场困境,似乎已经解开了。 可是她心里没有半点喜悦,脑袋里充斥着赵子衿的过往,只剩无比的沉痛。 难怪刚才醒来之前,她可以听见宋祁玉的声音,赵子衿临死前的记忆,她全部都有。 这些记忆一下子全部窜进她脑中,她顷刻间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此刻她燥热无比,她才发现外头暴雨如注,雷声阵阵,似乎已过了春季。 “似锦,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似锦拭了拭眼泪笑道:“小姐,八月初三,您病了四个月了。” “什么?” 没想到时间竟然过去这么久了,而赵子衿的记忆,却恍如昨日。 不知道为什么,小赵此刻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您一直被梦魇所困,怎么叫都叫不醒。不过幸好佛祖菩萨保佑,宋先生说,只要你度过这一劫,以后一定平安一世。” “王妃,您能醒过来实在太好了。似锦这小丫头日日求神拜佛,神仙总算没有辜负她的一片诚心。” 周伯笑吟吟地说着,却突然红了眼眶。他怕被人撞见,连忙将脑袋转向窗外。 众人犹记初识周伯之时,由于他过于瘦削的面庞,还有凹陷的双眼,令人觉得格外狡黠阴险,让人难以亲近,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慈祥之态。 大家想着他一定是一个极为冷漠之人,可谁知他竟是这样一位多愁善感之人。 窗外大雨,水花扑簌簌而来,眼前一片雨雾,周伯笑容可掬地将目光投向窗外,心想自己肯定是被这雨雾迷了双眼。 大夫号过了脉,脉象有些细弱,其他一切如常,这些日子她只进食一些汤药,体虚是自然现象。 “似锦,王爷呢?” “王爷两月前领兵去了北疆,周伯说王爷已经打入了黄口关。”似锦挠了挠脑袋憨憨地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黄口关是哪儿,不过小姐,你一定要好好养病,等王爷凯旋!” “对对对,看我开心得糊涂了,我得赶紧跟王爷禀报此事。” 说着,周伯连忙走了出去,想必他着急写信去了。 似锦又吩咐底下的奴婢熬药的熬药,熬粥的熬粥,送大夫的送大夫,众人一个一个离去。寝殿内原本站满了人,此刻已经空荡荡的了。 “小姐,你在想什么?” 似锦见她怔怔出神,又有些担心。 小赵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她只是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有点心绪难平。 “似锦,以后你改口了吧。尽管王爷不介意,咱们按照府中的规矩来。你也和大家一样,喊我王妃,好吗?” “我以为是什么呢?王妃!王妃!” 似锦喊完,独自哈哈大笑了起来。 喊王妃可比喊小姐霸气多了,她之前只是习惯喊小姐,又没有人让她改口,所以她才照旧。 “王妃!晋王妃……” 似锦喊得不亦乐乎,笑得十分娇憨。 小赵望着似锦,唇边的笑意更深。 从今以后,她不再只是她自己了,她是侯府三小姐赵子衿,也是晋王宋祁玉的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小赵拥有了赵子衿的记忆,从此以后决心以赵子衿的身份活着。从后面章节开始,就没有“小赵”一说了。 清代有医案明确记载失魂症的状况,由于本书架空,不考究哈。 第79章 盼归 · 赵子衿向周伯要了一份北疆的地图, 她日日盯着北疆的地图发呆,只盼宋祁玉可以平安凯旋。 那日似锦所说的黄口关,只是进入北疆的一个重要的关隘, 宋祁玉此次出兵,做了万全之策,定是决心要吞并整个北疆。北疆幅员辽阔, 环境恶劣,这场仗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眨眼之间, 又过了两个月。 此时北疆正值黄沙漫漫之际,两军交战,异常凶险。 渐渐入冬, 霜重鼓寒, 两军厮杀,血色连天, 祁国大军势如破竹, 北疆节节败退。 宋祁玉的白虎军继续向苍凉的沙漠进发,由于荒漠地形复杂,两军在向东渠僵持了数月, 祁国大军终于在开春之际将它打了下来。 几个月以来, 虽然捷报连连,但赵子衿仍心中难安。她日日盯着北疆的地图,根据滞后的战报研究着双方的局势,可依然难解她心中的忧愁。 慢慢地, 她开始每个月给宋祁玉写一封信。她研究了许多关于北疆的地形环境, 将许多利于作战的布局画了出来。 赵子衿知道自己这么做无济于事, 等信送到了宋祁玉的手中,那座城池他早就打下来了。 可即便如此, 她也想做这些,至少能让她心里有一丝丝的安慰。 不过前线战况复杂,硝烟弥漫,也不知道宋祁玉能不能收到,她所去书信皆有去无回。 不知不觉中,就这样新的一年的上元节来临。 去年的上元节,北疆偷渡渭水,大军直逼晋阳城,肆意屠戮城中百姓;而宫廷政变,许太后出逃,晋阳城里里外外风声鹤唳,到处隐藏着可怕的杀机。 今年已和去年大不相同,今年晋阳城的百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上游玩的人、逛庙会的人、放天灯的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赵子衿待在晋王府里,都能感受到外面热闹的气氛,可是她心里却无比孤独。 她坐在台阶上漫无目的地思索着,望着头顶上一轮圆圆的明月发呆。 不知道宋祁玉今晚在遥远的北疆,是否同她一起遥望这轮明月?他离开那么久,又想起过她几回? 她听似锦说,在她昏迷的那几个月里,宋祁玉一直守着她。 出征那一天,临行前他来看过她,在她身旁待了许久才离去。 祁国大军整装待发,他本是已经出了门,但又纵马回了永清殿,再看了她一眼才走。 这些事赵子衿全然不知,她多希望当时自己就能醒来,好好地为他送行。 她望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心中一阵酸楚,默默地将眼角的泪擦去。 她可以安安静静地享受今晚的月光,但在北疆的战场上,很难想象将士们此时正经历着什么样的生死考验。 也许他们今晚连夜行军,无暇顾及此时此夜,又或许他们连夜突袭敌营,还在浴血奋战…… 此刻的北疆,或许鲜红的血染遍了沙漠,月色下只剩一片苍凉。 今□□廷举行了祭祀大典,祭奠晋阳城一役战死的所有将士。宋祁玉若是知道此事,心底一定很安慰。 他多年来的隐忍与付出没有白费,宋祁玉帮忠烈之士洗刷了冤屈,告慰了亡魂,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如今只要这场仗打下来,祁国便可再延续百年,高枕无忧了。 赵子衿思绪漫漫,忽然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 “子衿姐姐——” 林沛祭拜父母后便过来了,赵子衿大老远就听见他的声音。 她往外头张望了许久,才见他笑盈盈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他养的那只鹦鹉。 “子衿姐姐——子衿姐姐——” 他这么喊她,鹦鹉也学着这么叫,只是声音有点尖锐搞笑,一下子将她逗笑了。 “子衿姐姐,外面天冷,你怎么又坐台阶上了。” 说着,林沛脱下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他嘴上虽在念叨,自己却也坐了下去。 他一坐下只觉屁股一凉,偷偷地拽了大氅的一边,垫在了屁股下面。 赵子衿见状忍俊不禁,她自己坐着蒲团又抱着他从前给的暖手炉,一点都不冷。 “子衿姐姐,你是不是又在想殿下了?”林沛撑着脑袋望着天上的月亮,缓缓道,“我也是,我还想阿七哥哥和宋先生。” 林沛眼底有一丝惆怅,但随即消失殆尽。 他笑道:“他们此刻一定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我以后也要像他们一样,上阵杀敌,报效大祁。” 赵子衿望着林沛,他眼底满是光彩,对未来充满期许。 他如今是这样一个翩翩少年,未来前程似锦,赵子衿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有所作为。 “子衿姐姐,外面这么热闹,咱们出去走走吧。” 赵子衿没有什么兴致,却耐不住林沛央求,只好起身。 “哟,五嫂,你们这是准备上哪儿去啊?” 他们刚起身,忽然有俩人悄悄地进了院子,赵子衿仔细一看,竟然是宋祁瓒和白费。 她和林沛连忙行礼,宋祁瓒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让他们赶紧起来。 “朕——我今天微服出巡,免礼免礼!” 宋祁瓒将目光投向林沛,道:“这林沛一年不见,都长高这么多了,身子骨看上去也壮实了不少。” “陛下,臣如今不是小孩子了。” 宋祁瓒瞥了一眼他身旁的鹦鹉,笑道:“是啊,你不是孩子,你只是喜欢逗鹦鹉罢了。” “有人喜欢逗鹦鹉,有人喜欢斗蛐蛐,彼此彼此。” 宋祁瓒叹气道:“五嫂,给我留点面子。” 见他一脸无可奈何,赵子衿不禁开怀大笑。 “你今日怎么有机会偷偷溜出来啊?” 宋祁瓒哼了一声,一脸得意地说道:“谁说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我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从永定门出来。” 白费在一旁笑着附和道:“圣上这些日子甚为勤勉,阎阁老今日默许圣上微服出游。” “笑话,我想出来还得那阎老头默许?天大的笑话!”宋祁瓒揪着白费的耳朵,低声骂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训完白费又笑道:“五嫂,五哥为我大祁征战在外,劳苦功高。时值上元佳节,我理应来探望探望你。” 赵子衿看宋祁瓒这一头的汗,却不像是刚出宫的,应该是在外面玩累了,刚好路过晋王府,便顺道进来瞧瞧而已。 宋祁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虽然看上去仍是有些吊儿郎当,却比从前不知道稳重了多少。 看他变化这么大,赵子衿不得不佩服起阎阁老来。帝王之师,果然不一般。 宋祁瓒笑着继续说:“正巧林沛也在,我们出去逛逛!” 林沛也正想出去玩,宋祁瓒和他不谋而合,于是俩人又一起撺掇赵子衿。 赵子衿只好和似锦一起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出来,没想到这上元节这么热闹,街上人头攒动,到处水泄不通。 “公子、小姐,糖葫芦!” 白费又跑去买了一堆糖葫芦回来,林沛也吩咐他的人买了烤地瓜、糖饼……一路上各种好吃的应有尽有。 好些人在河边放荷花灯许愿,赵子衿被满河光彩绚烂的亮光吸引,荷花灯缓缓地飘于水面上,烛光透过粉白的荷花罩子,映在水中,烛光水影,相映成趣。 整个河面,遥遥望去,星光点点,璀璨无比。 “子衿姐姐,我们也去许愿祈福吧。” 林沛已命人买了好些荷花灯,他们一行人十来个人,人手一个,纷纷许愿。 赵子衿不信这些的,可是当她看见河边许愿的人脸上洋溢着笑容之时,她忽然也想存一份念想。 “望君珍重,平安凯旋。” 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宋祁玉的身影。她在心中默默地为他祈福,想了许多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小心翼翼地将荷花灯放入河中。 她看着那荷花灯渐渐地飘远,水面上的荷花灯大同小异,稍一不留神,恍惚间她已不知荷花灯飘往何处。 赵子衿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河面,到处都是耀眼的星子,似乎一直蔓延到遥远的天际,远处亮光交相辉映,流光溢彩,光影交织,一片影影绰绰。 赵子衿回过神来,却见似锦仍抱着荷花灯,有点局促。 “小姐,要不,你帮我许愿吧。” “好啊。” 赵子衿一笑,在似锦的荷花灯上也写了八个字——觅得佳郎,幸福吉祥。 似锦一下子涨红了脸,羞羞地捂着脸,默默将荷花灯放了下去。 “老十,你放荷花灯了吗?” 宋祁瓒摆了摆手,他才不做这种事情。他的荷花灯在白费手上,白费替他祈愿了。 赵子衿转头望向林沛,问道:“林沛,你祈了什么福?” 林沛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道:“他们都不放,我一个人放了五六个。像是希望子衿姐姐福寿齐全啊,我要建功立业啊,可多了……” 说完,林沛大笑了起来,他笑声爽朗,惹得周围的人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赵子衿从他清澈真挚的脸上,看到的尽是快乐和幸福。 宋祁玉离开的这半年来,她心中一直患得患失,难以开怀。 直到今日,林沛的幸福快乐感染了她,她心里总算感到些许畅快。 今天没有白出来一趟,他们与城中的百姓一起沉浸在节日的庆典当中,赏着花灯,跟着人潮走动。许久没有走这么久的路,她们直到精疲力尽才回了王府。 夜里,赵子衿独自躺在床榻上发呆。 今日这么美好的光景,令她沉醉眷念。 不知道明年的上元节,她能不能与宋祁玉一起出去游玩。 她本是疲惫,困意十足,但想着想着竟又失眠了,索性起来给宋祁玉写信。 赵子衿心想,这些信八成送不到宋祁玉手上,可是她想写,只是写完再也没有寄出去了。 信一封又一封,她将它们装进匣子里,过了大半年,已经摞得很高了。 赵子衿一直不停地写,纸短情长,里面的一字一句,都饱含着她的相思之苦。 但只要宋祁玉平安无事,这点苦压根不算什么。 * 仲秋之际,朝中传来噩耗,太上皇于仙醴寺驾崩。 太上皇生前热衷求仙访道,一心炼丹,祈求长生之道,已经摒弃俗世多年。 他常年居于仙醴寺,谁都不见。这些年发生的这一切,他尽然不知。 祁国百姓已经渐渐忘记有这样一位太上皇,直至他薨逝,全城缟素,人们才记起他来。 光阴荏苒,又过了大半年,时值立夏,北疆传来喜讯,祁国将士在丹丘一役大获全胜,将北疆城池尽数囊括,白虎军即将凯旋。 赵子衿得知战报,欣喜若狂,喜极而泣,开心得整夜都睡不着。 眨眼之间,宋祁玉已离开晋阳城两年了。 北疆这一场仗打得异常持久,不过她终于盼到他归来之期了—— 宋祁玉举兵攻入黄口关后,便立刻下令诛杀刘思煜。 刘思煜到了北疆格外小心谨慎,他识破了左延礼的计谋后,便马上一路向北逃窜。 高斩带兵追了他近三百里,最后将他击杀于沙漠之中。 刘思煜死在了域外,尸骨掩埋于黄沙之下,如今已无迹可寻。 至于杜如胤,宋祁玉使了反间计。 勒加王子派来的细作,中了宋祁玉的圈套,误以为杜如胤传的都是假消息。 于是过了几天,杜如胤的脑袋就被勒加王子派人送回来示威了。 宋祁玉不费吹灰之力,借刀杀人,轻轻松松地铲除了军营里的细作。 在北疆的战役旷日持久,每天除了与敌军作战,还要对抗恶劣的环境和天气,北疆到处是风沙,沙地不易排兵布阵,又容易迷失方向。即便白虎军做了万全的准备,也难与自然对抗。 刚入黄口关时,有一阵子,白虎军全军上下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不得不停止进攻,耽误了战机。 北疆入冬之后天气极为严寒,不少将士手脚生了冻疮,兵器磨破了手上的冻疮,鲜血直流,到最后手差点废了。将士们叫苦不迭,因此停战了许久。 由于种种不利条件,这场仗打了两年之久。 胜利的消息早早地传入晋阳城中,祁国百姓都盼着白虎军归来,之后却迟迟没有消息。 宋祁玉并没有班师回朝,而是在北疆停了两个月,又出兵西戎了。 赵子衿一直盼望着他回来,直到入了冬,她才知道宋祁玉又带兵去西戎了。 宋祁玉一向以国为重,这一点她很清楚。可是两年以来,他从未写信回来过,这让她心底很是不安。 也许,从前的种种已经伤透了他的心,如今的宋祁玉,已经对她没有半点在意了。 男人自古最是薄情,赵子衿不断地劝自己,要想开一点才是。 她不想关心西戎的战况,可是每当消息一传入晋阳城,她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也清楚自己无药可救了。 她一边怨着宋祁玉一边担心他,都快把自己折腾成怨妇了。 赵子衿日思夜想,一想起宋祁玉,思念便溃不成军。若不是北疆西戎路途遥远,又是战火连天,她可能早就跑到他面前质问他了。 赵子衿等了他一年又一年,却始终不知他的归期。 每回传来捷报,她心底很是开心,可是开心过后,是无尽的空虚紧紧地包围着她。 她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深夜,却始终等不到宋祁玉回来的消息。 眼看就快要全部夺下西戎,可花朝节前夕,朝廷里传来消息,这一次不是喜讯,却是噩耗。 白虎军攻打西戎都城阿兹勒之时,宋祁玉所骑战马身受六箭而亡,而宋祁玉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因为是最后一道防线,西戎进行了殊死抵抗,两军一直相持不下。某天夜里,白虎军趁夜偷袭,那日大雪下得又大又急,许多将士难抗严寒,死在了途中。 战争还在继续,主帅不知所踪,群龙无首,白虎军军心难定,不知何时才能打下阿兹勒。 噩耗传至晋王府,赵子衿置若罔闻,看上去一切如常。 只是每回到了夜里,她都睡不着。 因为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宋祁玉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她已经几天几夜没阖过眼。 赵子衿这样扛了数日,身体不济,最终病倒了。 她浑浑噩噩地做着一些梦,梦里到处都是宋祁玉的身影,可是她看不见他的脸庞。 人们说,人死了之后,魂魄能进到梦中,可是她连梦里都看不清宋祁玉的模样,心里无限凄楚,做着噩梦的她一直流着眼泪。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在梦中看见了宋祁玉的模样。 他被人削去了鼻子,割了眉心,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冲着她发出凄冷的笑,让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赵子衿自从病倒一直发着高烧,请了宫里的太医前来看诊也无济于事。 直到今日醒来,她的烧才渐渐退了下去。 她已经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小半月,如今虽然退烧了,但一直体虚无力,整个人也恍恍惚惚。 就这样又勉强过了半个月,她昏昏涨涨的脑袋才渐渐清醒。 “似锦,王爷有消息了吗?” 似锦摇头,见她异常冷静,心里泛起无尽的酸楚。 赵子衿眼神空洞,声音已经黯哑无力,又问道:“似锦,你实话告诉我,宋祁玉是不是从几年前就已经不要我了?” 这句话赵子衿问过无数遍,这些年她患得患失,一直胡思乱想,心底已经陷入了绝望。 似锦每次都告诉她,在她昏睡的那几个月里,在宋祁玉还未率兵出征之时,他几乎日日夜夜地守着她。 可那段日子赵子衿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来说,也许那是似锦这辈子撒的唯一的谎话,只不过是为了安慰她罢了。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可笑,竟为了一个人沦落至此,不知道到底值不值。 可是自打她想破解死局那一刻开始,她早就孤注一掷,没有退路了。宋祁玉爱她也好,不爱也罢,她只希望他可以活着回来。 赵子衿行尸走肉地过了几个月,这期间只听到白虎军大捷的消息,但关于宋祁玉的生死,再无人提及。 祁国将士成功夺下阿兹勒,此时班师回朝,沿途百姓夹道欢呼庆贺。 而赵子衿已无悲无喜地过了几个月,她不知道等到的会不会是宋祁玉的尸骨。 从前她笃定宋祁玉可以当皇帝,知道他死不了。只是自从原来的赵子衿死后,一切的设定早已消失无踪,每个人都有自己新的宿命,一切已经全然不同了。 宋祁玉这么一走,就是三年多,倘若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换来宋祁玉的死,会与他天人永隔,她宁愿承受之前的折磨。 她连他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她连亲自好好向他解释过往的机会也失去了。 赵子衿清楚,人活于世,早晚注定生离死别,可是如今她与他阴阳两隔,叫她往后如何自处? 她整日整夜地坐在院子里发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王妃,王妃,王爷回来了!” 似锦从院外飞奔进来,一不小心在院子里跌了一跤,没顾及身上的伤,连忙跑至赵子衿跟前。 “王妃,王爷回来了!” 赵子衿看着似锦,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却忽然看见一个全身戎装的人闯入了院子,她似乎一下子血液凝住,浑身僵住,怔怔地望着他朝自己走来。 眼前带着些许沧桑的人到底是何人? 这样的场景,她这几个月来常常梦见,她一下子难辨真假。 赵子衿深深地凝望着他,忽然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阿衿,我回来晚了。” 赵子衿仍坐在石凳上,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倏地,宋祁玉将剑往地上一扔,弯了膝盖跪于地上,立即将她揽入了怀中。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俩人在院子里紧紧相拥,看赵子衿痛哭流涕,一旁的似锦忍不住也跟着掉眼泪。 几个月来,除了在噩梦里,赵子衿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直到今日看见宋祁玉归来,她恍如重生,眼泪一下子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 “雁堂,我以为你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此时此刻整颗心都在颤抖,最近宋祁玉日日夜夜魂魄入梦,令她实在太害怕了。 赵子衿只是撑着一口气等着他,哪怕他只剩下一具尸体回来,她也要见他最后一面。 看他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连日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此时如同山洪爆发,一发难以收拾。 “你在等我,我怎敢死。” 赵子衿捧着宋祁玉的脸,他脸上的温暖一丝一丝地熨帖着她的掌心,她真切地感受他的存在。 宋祁玉原来皮肤无比白皙,冷白如葱,可如今经历风霜,在关外风吹日晒,不仅黑了一些,连嘴唇都皲裂开来,可想而知,他在北疆西戎这几年,遭受了多少磨折。 “那你为什么毫无音信?” 赵子衿的拳头重重地落在宋祁玉的身上,宋祁玉重伤未愈,触及伤口,不由地皱紧了眉头,却闷不吭声地任由她打。 宋祁玉怕她担心,战事一结束,他不顾身上的伤,也由不得众人劝阻,便日夜兼程,星夜赶路,直抵王府,一路不知道跑死了几匹马。 而祁国的大军几番整顿,此时还在西山,还要走上数日才能回到晋阳城。 至于无人知晓宋祁玉的下落一事,还得从两军在阿兹勒对峙开始说起。 此前白虎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直所向披靡,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直逼西戎都城。 但两军在阿兹勒相持许久,难分胜负,祁国大军粮草将尽,不宜久战。 宋祁玉受了伤是事实,不过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只是虚晃一招,权宜之计罢了。 自古以来兵不厌诈,他之所以连朝廷都封锁消息,是为了不让西戎找出任何破绽,西戎误以为他已死,而白虎军群龙无首,军心大乱,他们可以趁虚而入。 所以西戎大军夜袭白虎军之际,已经落入了宋祁玉的圈套之中,白虎军因此成功地打下了阿兹勒这座城池。 后面的事他便全部交给左延礼他们了,而他独身一骑,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此时此刻赵子衿难过地依偎在他身上,宋祁玉见她泪眼婆娑,他知她心底的酸楚。 他也曾如此,战场上出生入死,每个人的性命都交付给了大祁。 在与北疆交战之时,白虎军被卷入黄沙之中,那时他曾想,他与她就此要阴阳两隔了。那种久久的沉痛在心底难以化开,叫人连呼吸都痛苦难忍。 两军交战面临诸多九死一生之时,可是一想到她会有多难受,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轻易死去,如此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险关。 宋祁玉本以为自己可以比驿使早一点抵达晋阳城,早一点让赵子衿放心,谁知途中他伤口不断出血,陷入昏迷,耽误了两日。 但无论如何,他总算是见到她了,长年累月的思念终得抚慰,连日以来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宋祁玉心里五味杂陈,有太多的话来不及倾诉,只觉眼前一黑,他便倒了下去。 第80章 绝笔 · 宋祁玉伤势严重, 宫里的太医日夜轮流守在床榻前,片刻不敢怠慢。 赵子衿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见他气若游丝, 她担心得整夜都没合过眼。 他伤得如此重,还日夜兼程,纵马疾驰, 简直是不要命了。 宋祁玉一直在昏睡中,这中间偶尔醒过几回, 他被伤口痛醒,挣扎了几下,看见她守在身旁, 又安心地睡着了。 但他的状况并不好, 有时候会突然痉挛,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 神色异常痛苦, 得好一阵才能恢复平静,他每一次都无比难受,总是起一身冷汗。 赵子衿看得极为揪心, 哪怕她能帮他分担些痛苦, 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不安。 直到夜里,宋祁玉渐渐清醒了一些,睁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宋祁玉现在身上没有半分力气, 但慢慢地恢复了一点气色, 从白天一直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缓开。 太医在外头随时候着, 赵子衿刚想吩咐人去喊,宋祁玉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们相顾无言, 赵子衿心底的忧虑在安静的夜里悄无声息地蔓延。 今天白天太医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赵子衿看见他腰上一道长长的刀口,刀口溃烂扩散,周围一片暗红色的血,叫人触目惊心。 他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可想而知,这些年来他在战场上几经生死,命悬一线。 或许,他从来不给她写信,是有原因的。 在那样激烈的战场上,生死攸关,谁还顾及儿女私情。 作为统帅,他要表率,万千将士的性命握在他手中,祁国的未来握在他手中,连生死早就置之度外,又怎么会将其他的事记挂于心。 这些年在祁国百姓心中,不管是白虎军还是宋祁玉,他们好像是神一样的存在。可是百姓们似乎不知道,他们不过只是有血有肉普普通通的人而已,一样会受伤,一样会死。 她清楚白虎军为什么令人闻风丧胆,为什么能所向披靡,因为统帅治军有方,他们训练有素,除此之外,人人身先士卒,众将齐心,故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赵子衿为他们感到骄傲,心里也不由地泛起一丝酸楚。 这些年宋祁玉付出太多太多,晋阳城之变以后,他从未为自己活过,也过得一点都不快乐。 过去的就全都过去了,如今天下太平,大局已定,她只希望从今以后,她可以好好地与他相伴到老。 她不由地握紧了他的手,他掌心的温暖令她感到安心。太医给他开了安眠的药,宋祁玉的眼皮撑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又阖上,渐渐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一丝一丝地亮了起来。 屋外起了些动静,清晨洒扫的奴婢正在院子里忙碌。 过了一会儿,太医进来为他号脉,脉象已经沉稳了许多。赵子衿见太医的神色,似乎暗暗地松了口气。 看样子昨夜凶险异常,只是太医怕她担心,不敢对她吐露半字。 他们不知道给宋祁玉用了什么药,今天又换了新的方子重新抓药。 早朝过后,宋祁瓒和阎阁老悄悄至晋王府。 宋祁玉回来的消息朝中无人知晓,昨天夜里为了请太医,赵子衿命人将此事告诉宋祁瓒。 赵子衿第一次见阎阁老,他虽年纪大,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脚步生风,毫无老迈龙钟之态。双目炯炯,似能洞悉世间百态,看上去十分睿智慈祥。 阎阁老博学多才,对医术也颇有钻研,他看了看太医开的方子,又瞧了瞧宋祁玉的情况,便在殿外同太医商量了一会儿,尔后,太医又在方子里加了一味药进去。 宋祁瓒看着还在昏睡的宋祁玉,忍不住叹气。 宋祁玉出征之时,宋祁瓒为他践行,他想起那日宋祁玉威风凛凛地号令将士的情形,是何等气魄,如今憔悴不堪,仿佛换了一个人。 “五嫂,五哥出征在外时令你心忧,回来也让你不省心,等他好些了以后,我帮你揍他。” 宋祁瓒说这俏皮话只是想安慰赵子衿,却不曾想宋祁玉的眼皮竟缓缓地动了动,令他不由地头皮一紧。 赵子衿一脸担忧地看着宋祁瓒,他故作轻松道:“如今我是皇帝,他也不敢对我怎么着。” 宋祁瓒趁着这些年宋祁玉出征,不听朝中大臣劝阻,私自颁布了很多荒唐的政令。 好比进贡蛐蛐抵赋税、饮酒须为三人以上,否则罚金二两诸如此类的法令,宋祁玉远征在外鞭长莫及,这会儿他还没有力气修理宋祁瓒,宋祁瓒竟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倘若没有宋祁玉压着他,宋祁瓒的所作所为,恐怕列祖列宗都要在坟墓里被他给气活了。 赵子衿倒想看看,等宋祁玉醒来之后,他还有没有底气说这种话。 宋祁瓒在别人面前是老虎,但是在宋祁玉面前就是纸老虎,乖得像只喵咪。宋祁瓒自己也说,宋祁玉就是他命里最大的克星。 不过尽管宋祁瓒做过很多荒唐的事,但他心眼确也不坏,就是过于痞里痞气,纨绔十足,不足担当大任。 这些年朝中若是没有阎阁老等几位大臣辅佐着,早就乌烟瘴气,乱作一团。 眼下宋祁玉打下北疆西戎,群臣翘首以盼,等他回来坐这把龙椅,众人似乎已经预见大祁江山辉煌的未来了。 宋祁瓒无心朝政,却因宋祁玉的计划被捆住了好些年,他一听到白虎军夺下西戎阿兹勒的消息,就连忙召集群臣,商议退位让贤之事,他已于两个月前命人拟好了诏书。 宋祁瓒心想,只要宋祁玉一回来,他便能立刻顺理成章地当上皇帝,这样就没自己什么事了。他无事一身轻,终于可以过上他逍遥快活的日子。 可谁知宋祁玉受了重伤回来,还不知道要养伤多久,令他有些丧气。 “对了,高斩呢?” 平日里高斩和宋祁玉寸步不离,宋祁瓒今日在这里待了老半天,都不见他的踪影。 “大军班师回朝,想必军中还有要务要处理,兴许雁堂放心不下,让阿七留在军中。” 宋祁瓒嘿嘿一笑,说道:“如此看来,他更放心不下五嫂你啊。”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滞,不由地想起一件事。 “哎呀,五哥此前曾寄信回来,让我给忘在御书房里了。” 前些日子驿使带回了两份文书,一份交代了祁国大军在前线的战况,另外一份是宋祁玉给赵子衿的家书,让人一起送进了宫里。 当时宋祁瓒深夜看了公文之后,将家书搁置一旁,心想天亮了再命人送至晋王府,结果就给忘了。 他如今才想起来,急急命人回宫里取了书信过来。 原来宋祁玉寄信回来过,赵子衿还以为他一封书信都没有,心里偷偷地怨了他许久。 待众人走后,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书信。 “阿衿,见字如面。北地严寒,冻风时作,晋阳城恐亦是如此,你若喜欢坐在阶上看月亮,定要记得命人将火盆移至屋外,切莫着凉,冻坏身子……” 这封信并不长,赵子衿看了前几行,突然鼻尖微微一酸。 这些年她总以为宋祁玉没将她放在心上,原来是她错怪他了。 “……我祁国百年基业,自高祖以来,繁盛几十载。传至吾辈,逆党乱政,日渐衰颓。北疆西戎蠢蠢欲动,北疆此前操戈犯我大祁国土,西戎欲与之联合,若不再反击,恐我大祁危矣。为大祁江山社稷,为大祁臣民安乐,此番不得不出征北伐……” 想必这番话宋祁玉临走前就想对她说了,这是他不得不离开的原因。可是那时她沉睡不醒,他没办法亲口对她说。 宋祁玉心怀天下,哪怕此前血海深仇未报,他也从不会放任祁国百姓不顾,不会置百姓于水火。 赵子衿明白,宋祁玉别无选择。 “蛮夷鄙人,善骑善射,骁勇善战,不容小觑。北伐几年,战火无情,生死难料。我大祁将士,当以国事为重,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众将士勠力同心,即便身死他乡,亦义无反顾。” “阿兹勒虽形势严峻,但势必拿下。阿衿,人固一死,若以身殉国,与有荣焉。” “阿衿,我受伤多时,近几日常常乏力畏冷,自觉时日不多,终或有一日死于战场。我本以为自己早就无惧无恐,可此刻我竟这般畏死。” 赵子衿看到此处,心中无限凄楚,已经泪眼迷蒙,她强忍着眼泪继续往下看。 “……我或许无法再与你相见了,他日你若见到我的尸骨,不必悲恸。还请你顾念自己,好好保重。纸短情长,雁堂若此生相负,来生再还。” ——雁堂。 赵子衿看完书信,早已泪流满面。 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盼到的书信,竟然是宋祁玉的绝笔书。 倘若她之前收到,她难以想象自己会是怎样的绝望。 她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伤心不已。不由地伏在宋祁玉的身上痛哭,宋祁玉睡梦中隐隐约约感受到她的难过,下意识抬手缓缓地拍了拍她的背,默默地抚慰她。 过了许久,赵子衿的哭声慢慢止住,她靠在宋祁玉身旁,缓缓入睡。 寝殿内寂然无声,皎洁的月光悄悄地潜入屋里,伴着里头安睡的人,度过了一个宁静祥和的夜晚。 第81章 误解 · 经过府中上下悉心照料, 过了几日,宋祁玉伤势好转,已能自己起卧。 大家照顾宋祁玉莫不尽心, 唯一令奴才们头疼的事,那便是宋祁玉不肯喝药。 太医开的药需要每两个时辰服用一次,宋祁玉每回喝了几口便命人倒掉。 从前他大伤小伤无数, 很少这么频繁地内服,他再喝下去觉得自己快成药罐子了, 决计不再喝了。 他私自倒了药,命所有人不许对赵子衿提及此事。 今日他才刚把药倒了,赵子衿立马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雁堂, 喝药了。” 宋祁玉沉着脸盯着底下一众奴才, 也不知道是哪个奴才告的密,不然她肯定发现不了。 奴才们在宋祁玉的目光威逼之下, 纷纷低下了头, 默不吭声地站着,却不由地胆战心惊了起来。 “你们退下吧,这儿有我。”赵子衿回头盯着宋祁玉道, “是我吩咐他们盯着你的, 雁堂,这药外敷内服,双管齐下才能好得快,我命人重新熬好了, 快喝了。” “不必, 我身子骨强健, 好得快,我从前也没有喝这么多的药, 现在闻到这股药味就想吐,拿走拿走。” “身子骨强健?那是谁昏睡了几天几夜不醒,让人操碎了心?” 赵子衿故作生气,将脸扭向另外一边,不肯瞧他。 宋祁玉实在有些为难,又不忍心见她担心,做出了退步。 “那要不,我再喝两口吧。” 赵子衿偷偷一笑,她只要再哄哄他,软硬兼施,宋祁玉一定能把药喝完。 “雁堂,不如这样,我们剪刀石头布吧,十个回合,我赢几回,你就喝几口。” 宋祁玉眉头微微一蹙,不知道她心底又在盘算什么小心思,论小聪明,他还真比不过她。 不过她都给了台阶,他也只好就势下来了。 “怎么比?” “很简单的,我教你。” 他们比了五回,宋祁玉五局三胜,他立刻摸清了门道。 往后五局,赵子衿全输了。 赵子衿没想到自己只赢了两回,顿时垂头丧气,怀疑人生。 “愿赌服输,你喝大口一点啊。” 宋祁玉呵呵大笑,这傻丫头每回要么出拳头要么出布,他都找准她的规律了,她怎么可能赢。 他之前还以为她有多精明,没想到这么虎。 宋祁玉一笑便牵动身上的伤口,不由地倒吸了口气,边皱着眉头边笑。 “你快喝呀,就只知道笑话我,明日你就准备输吧。” “好。” 宋祁玉端起碗,故意逗她,抿了一小口。 “哎,你可是我大祁的晋王!不带你这样弄虚作假,这传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 宋祁玉眸色一沉,道:“除了你,谁敢笑话我。” 他话音一落,便将碗中剩下的药一饮而尽,喝完之后皱紧了眉头,神色痛苦。 赵子衿见他如此自觉,心里可开心了,捏着他的嘴巴,强行塞了一颗饴糖进去。 “这是什么?” “很好,本王妃赏你的糖。” 宋祁玉嘴里含着糖,眉头却皱得更紧。 “怎么,不满意?” “这若是要赏赐,是不是该问问被赏之人想要什么?” 赵子衿格外开心,一脸天真地问:“那你要什么?” 宋祁玉眸光一沉,倏地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 “我要——” 宋祁玉刚要凑上来,赵子衿虽有些猝不及防,顿时呼吸一滞,但她并未闪躲。 只是屋中的俩人突然听到外头的动静,来不及进行下一步,高斩和宋戴竹俩人已经吵吵闹闹地进了屋,赵子衿连忙从床上起身。 高斩和宋戴竹进屋瞧见眼前的一幕,忽然浑身一僵,不约而同的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哎,我好像要去书房来着?” “我要去练剑。” 俩人冠冕堂皇地找了借口,刚想转身溜之大吉,被宋祁玉喝住。 宋祁玉沉着脸道:“行了,进来吧。” 他们今日才回到府中,刚下了马便迫不及待地来看宋祁玉,谁知有点不凑巧。 俩人心底一慌,僵在原地互相推搡着,谁也不肯先走到宋祁玉面前。 赵子衿本是有点手足无措,忽然看见他们的反应,不由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他们一同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互相伤害对方的势头分毫未减。 高斩比较老实,只好先走了进来。 赵子衿忽然发现高斩脸颊上多了一道疤痕,他本就英气十足,一身正气,这道疤仿佛是点睛之笔,给他帅得中规中矩的脸,添了几分潇洒之气。 “阿七,你脸上的疤痕恰到好处。” 赵子衿这是赞美之词,高斩听了却不由地蹙起了眉头。 “都是拜此人所赐,要不是为了救他,我何至于此。” “是啊,所以我才说,除了谢天谢地,我就只剩下谢谢你了。”宋戴竹的话里尽是嘲讽,冷笑道,“多管闲事。” “宋戴竹,我多管闲事?你如果不是一意孤行,深入敌营,我会受伤?” “我是去查探地形,没事我去敌营做什么?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这也想不明白!” 俩人于是当着宋祁玉和赵子衿吵得不可开交,赵子衿实在不好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够了!你们若是回来气我的,都给我滚出去!” 宋祁玉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刚才的事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竟然还敢吵起来。 这些年光长了年纪,还是那样不懂分寸。 听到宋祁玉怒喝,他们吵架的声音戛然而止,瞬间安分了不少。 “滚出去!” 宋祁玉又沉声说了一句,宋戴竹瞪了高斩一眼,气得牙痒痒。 赵子衿忽然瞥见似锦在外头探头探脑,连忙喊住了他们。 “阿七,戴竹,你们不是来关心王爷伤势的吗?这样就走,未免过于敷衍了事。王爷这些日子死里逃生,你们到底有没有心啊!” 高斩和宋戴竹被赵子衿这么一责,脸上有了愧色,他们确实不该一回来就当着宋祁玉吵架,不但没有哄他开心,还惹怒了他。 赵子衿说完,连忙冲着外头的似锦喊了声:“似锦,看茶。” 似锦开开心心地去准备茶点,很快就捧了茶上来。 高斩和宋戴竹虽嘘寒问暖了几句,但见宋祁玉一直沉着脸,却也不敢久留。 赵子衿见状,连忙说:“哎,你们和我说说北疆和西戎的趣事吧。” “阿衿,行军打仗又非儿戏,哪有趣事可言。” 说起趣事,宋戴竹还真有,只是他刚张了嘴,听宋祁玉这么说,又立刻闭了嘴。 宋祁玉还在为刚才未拿到的赏赐耿耿于怀,恨不得马上赶他们走。而赵子衿为了似锦,巴不得多留高斩一会儿。 俩人心思各异,一个说走,一个说不走,高斩和宋戴竹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阿七,戴竹,你们那么着急走做什么,你们一走就是这么多年,这中间一直杳无音信,实在叫我和似锦担心。你们这样做,未免太无情无义了。” 宋祁玉眉头微微一皱,忽然觉得赵子衿话里有话,似乎在指桑骂槐。 而高斩和宋戴竹虽然不太清楚赵子衿话里真正的用意,不由头皮一紧,眼角的余光暗暗落在宋祁玉身上,心底捏了一把冷汗。 似锦听到赵子衿这么说,不由小脸一红,默默将脑袋埋了下去。 赵子衿继续说道:“以后若是远游,一定要写信回来,听见没。” 高斩和宋戴竹有些惊讶,两脸疑惑,异口同声地问:“我们写给谁啊?” 他们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每次和宋祁玉一起外出,从未想过此事,就算想写信也不知道要写给谁。 “可以写给我呀,不然写给似锦也可以。” 赵子衿话一出口,除了她自己,其余的人皆一脸震惊。 高斩过于正直刚毅,他压根没有理解赵子衿的用心。而宋戴竹突然对上赵子衿的视线,他脑筋转得极快,一下子明白了赵子衿的用意。 “好的,王妃,我们下回一定写,王爷,王妃,我和高斩先告退了。” 高斩还在发愣,硬是被宋戴竹拉了出去。 赵子衿一怔,她都还没聊到重点,宋戴竹竟慌慌张张地拉着高斩跑了。 院子里,宋戴竹焦虑得走来走去,一不留神差点撞了高斩。 “戴竹,你是不是又打算自寻死路。” “不是!”宋戴竹神色慌张不安,气急败坏道,“完了,王妃怕不是要给我做媒了!” “做媒?” 高斩一头雾水,怎么说了几句话就是做媒了? “你这个榆木脑袋啊!” 宋戴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安地来回走动。 他慌慌张张继续说道:“王妃让我写信,竟然让我写给似锦,这话里的意思你还听不出来?” 宋戴竹一脸无奈地感叹道:“想来我是如此玉树临风,学识渊博,才貌双绝,王妃才对我如此上心!” “若真是如此,有什么不好?似锦姑娘挺好。” “她是挺好,可我——”宋戴竹叹着气,略带歉意道,“你也知道我生性洒脱不羁,我怕耽误了人家似锦姑娘。” 他忽然眼睛一亮,说道:“要不,你去应承了此事。” 高斩瞪了他一眼,差点拔出手上的剑给他几下。 宋戴竹吓得往后一躲,他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高斩的神色未免过于严肃。高斩懒得与他分辩,俩人便各自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咕噜噜小可爱写了那么多用心的神仙评论,么么哒! PS:随着剧情发展,以王爷和赵子衿俩人的智商,这个慢慢治愈与救赎的过程,很难有火葬场了,如果让一些小可爱失望了,初初在此向你们道个歉。 本文月底会连载结束,我唯一能保证的是,大结局很甜,真心感谢支持陪伴我的小可爱! 第82章 攀附 · 宋祁瓒见宋祁玉的伤好了不少, 便连日召开朝议,与众大臣商议退位让贤一事。 这几年他从来没有这么勤勉的时候,足见他是有多么迫不及待地让出皇帝的宝座了。 几乎没有大臣提出异议, 只是他们为了让这件事合情合理,连续争论了好几天。 自古以来的退位让贤,一般都是子承父, 弟承兄,历朝历代没有兄承弟的先例, 宋祁瓒开创先河,在诏书的拟定上遇到了麻烦。 往往退位让贤之人,理当成为太上皇, 可如此对宋祁瓒来说, 他这个做弟弟的又不合适。 一来他不想与朝政有任何牵扯,二来哪有弟弟当太上皇的理。 宋祁瓒一连琢磨了好几天, 于是打算给自己封个有名无实的“安乐公”, 既不失皇家的威仪,又能顺理成章地远离朝政。 他最近连下了几诏书,将自己这些年颁布的一些荒唐的政令全部撤除, 免得日后宋祁玉秋后算账。 他又采纳众大臣的提议, 下了一封不痛不痒的罪己诏,让自己“名正言顺”地让出皇位。 在宋祁玉伤势未愈之际,宋祁瓒已命太卜令占卜吉凶,于七月初七携众朝臣祭天, 尔后经过一系列的礼制, 前前后后耗时一个来月, 最后与宋祁玉一起于八月初一入宗庙祭祀祖先。 是月,宋祁玉登基, 改年号为承鼎,于八月初九举行册封典礼,封赵子衿为皇后。 是日,天降祥瑞,百官朝贺,普天同庆。 傍晚,夕阳拖着万丈红光染遍天际,天边如织锦一般绚烂多姿。宫墙之内,鲜亮的琉璃瓦尽在夕阳的余晖里流光溢彩,熠熠生姿,璀璨夺目。 天地间和尘同光,万物齐辉,共同庆贺这一盛大的喜事。 这两个月以来,赵子衿经历了各种声势浩大的皇家盛典,令她有些应接不暇。 直至册封大典结束,她待在凤祥宫里,仍觉得一切好不真实,恍惚间仿佛她与宋祁玉又重新成了一次亲。 宫里前三殿后三宫前前后后都饰满了红绸彩架,御上主事司仪的队伍浩浩荡荡的退去,放眼望去,红黄的绸子绵延数里,在风中摇曳生姿,到处喜气洋洋一片。 到了晚膳时间,宫人已经布好了菜,偏偏不见宋祁玉踪影。 宋祁玉今日本打算早早回凤祥宫,无奈突然被群臣围住,众人讨论起了南楚内乱之事。 南楚偏僻,乃弹丸之地,数十年来对祁国俯首称臣,相安无事。 南边有赵子义镇守,宋祁玉一点都不担心南楚生变,于是心不在焉地听着群臣奏议此事。 宋祁玉度秒如年,但又不好拂了众大臣的兴头,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们议论。 外面天色已晚,此时已星垂万里。宋祁玉耐着性子,暗暗地给太监总管高衍使了个眼色,打发他去凤祥宫告诉皇后一声。 宋祁玉的一举一动落入阎润堂的眼底,他只是淡淡一笑,嘴角的皱纹跟着微微扬起。 “阁老,你为何而笑?” 南楚内乱是一件严肃的事,讨论得异常激烈的大臣却见阎润堂笑了起来,心中有些诧异。 “各位同僚,大家不必为此挂怀。赵将军守着南境,定能保我南境子民平安。南楚内乱一事,暂且静观其变。” 阎润堂瞧了瞧宋祁玉的神色,悠闲地捋了捋胡子继续说:“皇上,老夫年纪大了,胃脾气虚,若是没有按时回去吃饭,老夫那发妻又要念叨我一晚上了,还请皇上允许我先行告退。” 宋祁玉眼神一亮,二话不说便迅速挥了挥手让阎润堂离开。 众大臣个个跟人精似的,一下子明白了阎润堂的用意,他们刚才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因为突然传来南楚内乱的消息,一下子忘记了今天的册封大典。 他们一想起来便再也不敢耽误宋祁玉,纷纷告退。 大臣们还未散尽,宋祁玉已经健步如飞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殿外的高斩看见宋祁玉出来,连忙跟上前来。 宫人们见宋祁玉行色匆匆,一向对他颇为惧怕,吓得纷纷回避。 宋祁玉瞧见他们的反应,心中微微诧异,行至凤祥宫便放缓了脚步。 “阿七,他们为何见到朕吓成这样?” 高斩淡淡一笑,:“想必您为了见皇后娘娘过于心急了些,才让他们有所误会。” 宋祁玉睨了他一眼,高斩的目光撞上他的眼神,只好硬生生地收住了笑容。 没想到高斩倒学会打趣他了,不过宋祁玉今日心情好,没有同他计较,他确实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赵子衿。 凤祥宫早有奴才传了消息过来,圣驾已至,赵子衿携众人出来相迎行礼。 宋祁玉不喜欢她拘礼,见她如此阵仗出来相迎,微微皱了皱眉。 他快步走到赵子衿面前,旁若无人地拉起她的手往里面走。 赵子衿脚步一顿,冲他使了使眼色,宋祁玉这才发现众人还跪着。 “免了免了。” “我说过,你不必对我行礼,从前如何,往后也如何。”宋祁玉紧握她的手继续说,“入秋之后天气转凉,你以后别在外头等我。你在此站多久了,手为何这么凉?” “刚出来。” 宋祁玉搓了搓她的手,拉着她进了屋,他见桌上摆好的整整齐齐的各样菜式,回头说:“以后若是饿了,你自己先吃,不必等我。” “知了。” 宋祁玉此前特地吩咐御膳房准备了长寿面,奴才们见宋祁玉进了凤祥宫,这才呈了上来。 宋祁玉脸上浮着笑意,:“咱们先吃这碗长寿面。” 他们共吃一碗长寿面,这长寿面清汤寡水,宋祁玉却吃得格外有滋有味。 烛光落在宋祁玉的脸上,他的眼底有光,整个人神采奕奕,他脸上满足的神色,在她心间暖暖地化开。 吃完赵子衿问:“这里头有什么讲究吗?” “这长寿面,五年前就该吃了。”宋祁玉放下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底尽是期待,他脸上带着笑意,但却突然严肃问,“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日是册封大典,是八月初九。” “五年前的八月初九呢?” “啊——” 她忽然想起来了,忍不住扑哧一笑,在赵子衿的记忆里,五年前的八月初九,正是他们成亲之日,没想到宋祁玉这么用心。 “我可是特地让太卜令占卜了这个日子,正好是大吉之日,所以便将你的册封大典安排在了今日。” 宋祁玉收住了脸上的欣喜之色,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指腹习惯性缓缓地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眼底渐渐泛起几缕复杂的神色。 “阿衿,我让你等了我这么多年,往后余生,我会倍加珍惜你,好好还你这份情。”他缓缓说,“从前,我对你妄加猜忌,是我不好……” 赵子衿听他这么说,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那都过去了。” 宋祁玉点头,收起复杂的情绪,淡淡笑:“咱们成亲之时,依礼就该一起吃长寿面,这碗面虽迟了五年,但今日吃也不晚。所以,今天既是你的册封大典,也权当我们的大婚之日。” 宋祁玉说这番话的时候,眼底尽是神采,眼眸如星子一样璀璨耀眼,满是期许。 宋祁玉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做这些,令赵子衿心中无比感动,她眼中不由地泛起泪光。 “快吃吧。” 这说起来其实不过也只是一顿家常饭,但对他们来说,却是难得的幸福时光。 宋祁玉远征北疆西戎多年,他们好不容易团聚,宋祁玉又养伤多时,这些日子又经历了各种繁冗的登基册封仪式,都没能好好一起吃饭。 往后赵子衿也没有别的奢求了,这样与他一餐一饭相伴到老,已经是无比幸福的事情了。 宋祁玉见桌上的清蒸鲈鱼她一直没有动过,说:“御膳房都将鱼刺鱼骨剔了去,你尝尝。” 赵子衿点头,她知鱼里的刺已经剔干净了。 从前有一回,她怕宋祁玉在食物里下毒,不敢吃那清蒸鱼,便随口胡诌了一句,说因为嫌鱼刺麻烦才不想吃。 从那之后,王府凡是做给她吃的鱼,再也没有鱼刺了。 她知宋祁玉的体贴,却故意无理取闹:“被剔了鱼刺鱼骨的鱼肉,哪还有吃鱼的乐趣呀。” 宋祁玉脸色微微一沉,赵子衿立马笑逐颜开,他这才发现自己又着了她的。 “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顽皮!”宋祁玉也故意沉了脸,“欺君罔上,是要掉脑袋的。” “皇上,我……” 宋祁玉不满意地摇头,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门说:“我不是告诉过你,进了宫也和王府一样,还是如从前唤我雁堂。” “可是……” “可是什么?在外面应付群臣已经够累了,我们是夫妻,我不想在你面前也摆天子的威仪,叫声雁堂我听听?” 赵子衿甜甜地喊了声“雁堂”,宋祁玉立马脸上绽开了花,十分容易满足,她轻而易举地哄好了他。 “对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不知宋祁玉藏了什么,神神秘秘的,只见他从明黄的长袖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放在她面前。 赵子衿打开纸,才知原来是栗子糕,只是他藏太久,都已经压碎了。 宋祁玉脸上原本尽是笑意,突然瞧见碎得乱七八糟的栗子糕,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今日他特地命御膳房做的,他早就想带回来给她了,只是被那群大臣耽误了两个时辰,结果惊喜就这样毁了。 “下回,下回我再给你。” “不用了,我想吃命人去御膳房就行了,你现在可是堂堂祁国皇帝,藏着这些让人瞧见成何体统。” 宋祁玉突然挨训,附和:“也对也对!” 赵子衿忍俊不禁,这哪里还是那个威震四海的大祁君主,传出去简直要闹笑话。 她不由得又想起在王府的那些日子,从前他深夜还偷偷跑去厨房做饴糖给她,府上的人误以为厨房闹鬼。 赵子衿担心地嘱咐了他几句,如今千万不能去御膳房折腾,不然一旦传出去,那将“名动天下”了。 * 赵子衿如今进了深宫内院,宋祁玉怕她烦闷住不惯,吩咐凤祥宫里的太监时清日日给赵子衿找乐子解闷。 非但如此,他还将赵子衿的父亲赵问頫请进了宫,让他们父女相见。 可是在赵子衿的记忆里,自小赵问頫就没给她没有太多的关爱,她与他并不亲近。 这样一来,父女相见反倒让赵子衿觉得有点尴尬,倒不如自己看点书打发时间来的自在。 可这是宋祁玉的一片好意,她又不好拒绝。 于是顺了宋祁玉的意,次日一早,赵问頫携长女赵子歆在凤祥宫拜见皇后赵子衿。 赵子衿本就与赵问頫不亲近,没想到赵子衿的姐姐也来了,实在叫她难以应付。 赵子歆在赵子衿年幼的时候早早便嫁给了左拾遗金一堂,姐妹俩的感情很淡,已经数十年没有往来。 赵问頫虽是武将,但为人有点城府,懂得深谋远虑。不过他并没有因为赵子衿当了皇后就刻意表示亲近,他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说上几句话,便匆匆想去面圣。 赵子衿并不挽留,以为赵子歆也会同去,谁知她竟独自留下来。 赵子衿只好陪她喝喝茶,吃些点心,却不知同她说什么。 “妹妹,这些日子你住在宫里,可还习惯?” 赵子歆没话找话,连笑都带着些许不自在。 赵子衿又不好送客,实在如坐针毡。她瞧赵子歆的神色,欲言又止,似乎不是想单纯一见而已。 “姐姐,你有话不妨直说,这儿没有外人。” 赵子衿不想和她寒暄客套兜圈子浪费时间,她只想让赵子歆完成此次过来的真正目的,然后赶紧将她打发走。 赵子歆嘴角扯了扯,笑:“妹妹,那姐姐不和你绕弯子了。你也知姐姐很早就嫁入金家,你姐夫在朝中任左拾遗一职数年……” 赵子歆话到此处,赵子衿便明白她此来的目的了。 自古以来就有一人得鸡犬升天的说法,看这样赵子歆是打算攀附关系来了。 赵子衿默不吭声地听她继续说下去,赵子歆虽面有难色,但终是吐露了自己真实的心思。 她如今成为帝后不过才两个月,没想到亲姐姐就找上门来了。往后赵家族里的那些叔叔伯伯,估计有她对付的了。 此事涉及金一堂的职务,这是朝中之事,如今拿到后宫里头说,若是传出去,不知宋祁玉会怎么想,不知朝臣们会怎么想。 难怪之前朝中出现许氏一族外戚干政之事,所有复杂的关系都是这样一步一步勾连起来的。 外戚干政之所以能撼动朝廷,在于结党,宋祁玉忌惮结党营私,借此谋权,阎润堂在朝中一向提倡“君子群而不党”,倘若她做了这种事,那她很可能是下一个许氏了。 这些年赵子衿在晋王府里为了打发时间读了很多史书,战国时期宣太后被废,东汉阎太后被下狱折磨致死……历史上干政不得好下场的史实比比皆是。 如今又有许氏前车之鉴,宫廷里的纷争远比晋王府复杂许多,她自打入宫以来就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谨小慎微。 赵子衿笑着应付了赵子歆几句,此事赵子衿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宋祁玉面前提半个字,不过她倒也没有直白地拒绝赵子歆,免得伤了和气。 谁知过了几日,太监时清送来了赵子歆的一封书信,书信里写满了对赵子衿的溢美之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感激她的相助。 赵子衿看了书信一头雾水,不知是不是赵子歆误会了什么。 赵子衿心中起疑,她命时清出去打听金家的事,没想到金一堂果然升迁了。 自从那日她与赵子歆分别之后,她心里压根没想过此事,金一堂竟无缘无故升迁了,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她想不通的时候,宋祁玉此时正好下了早朝过来。 “雁堂,有一事我心里好奇,不得不问。” 宋祁玉的视线落在奏折上,点了点头。 赵子衿在一旁默默地磨起了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开口才比较合适。 她一直没有开口,宋祁玉不由地瞧了她一眼,见她有些犹豫不决,好像颇为踌躇。 他拿着奏折在她面前晃了晃,笑着问:“你是不是想问监察御史的事?” “你怎么知?” “阿衿。”他放下手中的奏折,认真地说,“虽然你我现在的身份与从前大有不同,但我在你面前,只是宋祁玉。你有什么话大可直说,不要将心里的话藏着掖着,明白吗?” 宋祁玉总觉得入宫之后,赵子衿一直闷闷不乐。她从前敢任性放肆,如今收敛了许多,做什么事都规规矩矩,仿佛变得不像她了。 他有点不放心她,所以才让时清给她找乐子,一来怕把她憋坏了,二来也怕她为宫规礼制所禁锢,从而疏远了自己。 宋祁玉如今贵为天子,人前虽依然是那个威严十足的九五之尊,但人后他从未对她摆起架子,可他总觉得她心中颇有顾忌。 赵子衿虽然点了点头,但该守的礼,她依然会守。 她如今执掌后宫,本该为他分忧解劳,但却因自己家中亲族的事令他费心,她实在有点难以启齿。何况她心中确实有所顾忌,担心此事牵扯朝政,这才不敢胡言。 许氏乱政有前车之鉴,尽管宋祁玉信任她,但是朝中的大臣一旦捕风捉影,便肯定草木皆兵。 她不能给宋祁玉添乱,也不能重蹈覆辙,她只想好好地和宋祁玉过平凡夫妻的生活,无奈这深宫里,诸事复杂,常常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她才倍加谨慎小心。 宋祁玉见她边磨着墨还在怔怔出神,他索性拿起毛笔,沾了点墨水,在她的鼻尖轻轻一点。 赵子衿突然回过神来,眼底一个黑点格外刺眼,她不由地皱起眉头,立马伸手过来夺毛笔。 宋祁玉拿着毛笔的手轻轻往后一抬,赵子衿根本够不着,她本想就此放弃,却见宋祁玉唇上的笑意更深,似乎在挑衅她。 她于是突然起身扑向他,想让他来不及防备,谁知宋祁玉好像算准了她会过来,从容地顺势往后一仰,伸手将她拦腰抱住。 赵子衿扑在他身上,依然够不着他手中的笔,心里又急又气,她还想继续挣扎一下,忽然发现宋祁玉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她此刻牢牢地贴在宋祁玉身上,她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的姿势有点过于惹眼。 赵子衿倏地一下子涨红了脸,连忙起身,可她早已被宋祁玉牢牢环住了腰,动弹不得。 她轻轻地拍了他一下,低声:“别这样,大家都看着。” 宋祁玉眉头一挑,问:“谁敢看?” 皇帝与皇后恩爱凤祥宫里人尽皆知,奴婢们也都机灵得很,她们刚才原本捧着茶果上来,见状又默默地退到殿外候着。 赵子衿回头一看,才突然发现刚才在屋子里的奴婢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别闹了,你还有这么多政务要处理。” 宋祁玉将她的腰环得更紧,问:“阿衿,你到底想问什么?” 宋祁玉心里跟明镜似的,刚才就一语破金一堂升监察御史一事,她也不必再兜圈子了。 “你怎么突然提拔金一堂?” 宋祁玉的嘴角一弯,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赵子衿眉头微微一皱,没想到宋祁玉非但没有顾忌,反倒来了兴致。 “那我听假话吧。” “我想当个昏君,借此哄美人开心。” 他撇下手中的毛笔,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他看这鼻子越看越像小狗,自己开心地笑了起来。 “美人不觉得开心,美人想听真话。” 宋祁玉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将她扶起坐好,敛起了笑意。 他认真严肃地对她说:“阿衿,我明白你心中的顾虑,此事与你无关。” 宋祁玉继续说:“其一,金一堂自身有几分资质,只是这些年大材小用,这监察御史一职刚好有空缺,适合他。其二,祁国正是用人之际,我不过是选贤任能,提拔的不止他一人。” 前些日子阎润堂奏疏举荐的几人当中,就有金一堂。 “当真如此?可是我姐姐一进宫,转头你就提拔了金家,我哪能不顾虑。” “当然,其三,还有一点点私心。”宋祁玉笑了笑,“若不解决此事,恐怕你姐姐要时时进宫烦你,那是你的亲姐姐,我不想你难办。” 宋祁玉考虑得如此周全,又顾及到她的心情,之前一直闭口不谈此事。如果不是赵子歆写信给她,她还一直蒙在鼓里。 “我不会难办,我回绝她就是了。” “你有所不知,你姐姐恐怕没有对你说实话吧。你姐姐嫁入金家多年,膝下只有一女。虽然金一堂与你姐姐感情甚笃,但金老太太却一直对你姐姐颇有怨词,让金一堂十分为难。” “我顺水推舟,成人之美。如此,不伤你姐妹和气,又能让你姐姐在金家风光一回,让金家的人知,他们是沾了赵家的光,多好。” “雁堂,你处处都在为我考虑。可你如今乃一朝天子,你所做的每个决定,朝中大臣都看在眼里,我不想你因为我的家事落人口舌。” “你放心,我有自己的算盘。你想,我这样也算解决了金一堂的家事,让他不用左右为难,他心里感激我,还不得好好为朝廷卖命?虽说家事国事不能混为一谈,但却息息相关。” 没想到金一堂升个官,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玄机,赵子衿不得不佩服宋祁玉的头脑。 为政者须有远见,有谋略,宋祁玉头脑清醒,高瞻远瞩,做任何事都会深思熟虑一番,他这胸中的韬略令人望尘莫及。 宋祁玉把赵家族里的事情摸得比她都还清楚,他不仅给了她们姐妹俩十足的面子,还笼络人心,让金一堂死心塌地效忠朝廷。 赵子衿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宋祁玉,感叹:“一举五得,你这算盘打得太绝了!” “若美人开心的话,一举六得!” 听了宋祁玉一番分析,赵子衿知他于公于私都会提拔金一堂。尽管此时她随意敷衍地“嗯”了一声,但她心里确实很开心。 “雁堂,你怎么知姐姐来找我是为了此事?” 宋祁玉淡淡一笑,那日他派人宣赵问頫进宫,进宫的不仅是赵问頫,还有赵子衿从未对他提及的姐姐。 她们如果姐妹情深,常来常往倒也没什么,只是之前在晋王府从未往来,此番突然进宫想必有事相求,于是宋祁玉便命人查了一下。 正如他所说,他做这一切其实就是顺水推舟罢了,时机到了,他不过小小地提拔了金一堂一下,往后须再看他的作为,他当然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去提拔一个无用之人。 他和赵子衿说这么多,只为了让她心安。 第83章 对弈 · 宋祁瓒在宫外逍遥了几个月, 收罗了一堆珍玩古董,准备今日进宫送给赵子衿。 赵子衿在凤祥宫等他,却迟迟不见他的踪影。 奴才们方才来报, 说看见安乐公进永定门了。按照时间掐算,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了。 赵子衿又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出现, 心里琢磨着他该不会去泰和殿了吧。 可是以宋祁瓒的个性,他从前每次见宋祁玉时都得挨训, 他能不见宋祁玉就不见,既然提前得了准许入宫,照理说他不会过去才是。 赵子衿只好再派时清去打探消息, 没一会儿, 时清便匆匆回来禀报。 “娘娘,安乐公这会儿人正在御花园里, 好像和一堆人在捕鸟呢。” 赵子衿听到时清这么说, 忍俊不禁,这就难怪宋祁瓒迟迟未现身了,原来中途被御花园里的鸟儿勾了魂。 他如今已至弱冠之年, 没想到还是这么小孩子脾气。 “娘娘, 眼下御花园可热闹啦,除了安乐公,林郡公、高中尉还有宋博士都在那儿呢?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赵子衿没想到宋祁瓒把林沛他们都带过来了,如此一来, 御花园能不热闹吗? “咱们去瞧瞧。” 赵子衿和似锦她们来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鸦雀无声。 时清明明说很热闹, 此时却空无一人。 她们往小林子走了一段路程,林子里寂寥无声, 压根不见任何踪影。她们正想折返之时,忽然有人大喝了一声,突然从林子里跳了出来,瞬间把赵子衿她们吓了一跳。 “大胆!谁惊了我的麻雀!” 赵子衿见是宋祁瓒,顿时松了口气,此刻林沛他们一个个从林子里冒出了脑袋,哈哈大笑了起来。 “皇嫂,真吓着你啦?” 他们确实在此处捕鸟,有宫人来报,说皇后娘娘过来了,于是他们故意偷偷躲起来吓唬她。 “阿姐,别怕,是我们!” 林沛的声音传了出来,赵子衿一转头,见高斩和宋戴竹脸上尽是笑意,连忙行了礼。 除了他们四个还有白费以及一众太监,没想到这里头藏着这么多人,这要是大晚上突然冒出来,准能把人吓死。 “皇后娘娘恕罪。” 白费和一众奴才跪了下去,宋祁瓒刚才下了命令,他们不得不从。 “行了,都起来吧。” 宋祁瓒嘿嘿一笑,说道:“看吧,我都说了,我皇嫂仁慈大度,不会降罪于你们。” 赵子衿沉着脸盯着他,感情他测试她脾气来了? 她故意板着脸道:“不过我会告诉皇上,就说安乐公在御花园里故意吓人。” 宋祁瓒突然脸色一僵,老老实实地走到赵子衿面前,背着众人低声下气地说道:“皇嫂,我错啦,我不该故意吓你。你千万别和皇兄说,不然他会扒了我的皮。” 尽管这宋祁瓒常常作天作地,但他一直被宋祁玉拿捏得死死的。只要一提宋祁玉,他这只纸老虎立马现原形。 “行啦,玩笑话。” 宋祁瓒顿时松了口气,又立马笑逐颜开。 “皇嫂,我们捕麻雀呢,给你露一手。” 宋祁瓒命人将备好的竹筛拿了过来,他在竹筛底下立个支柱将它撑起来,在支柱上绑条绳子,待麻雀进入竹筛,只要将绳子轻轻一拉,竹筛立即扣了下来,麻雀变成了瓮中之鳖。 众人兴致勃勃地看着宋祁瓒捣鼓,这些小把戏没有人比他更擅长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感兴趣,像一旁的高斩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因为想抓鸟儿,只要高斩简单出手就能打下来,还要这么大费周章,他实在难以理解。 众人听从宋祁瓒的话,一起静悄悄地躲在林子里。 林中偶尔有鸟叫声,但鸟儿却迟迟没有下来吃竹筛底下的诱饵。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有鸟儿停落在竹筛旁。 众人一脸期待地盯着那只鸟,谁知那只鸟走了几步,又突然飞走了。 就在此时,众人忽然听到啪嗒一声,那只鸟飞到半空又突然掉了下来。 林沛默默地瞧了高斩一眼,高斩许久未等到鸟儿进入竹筛,于是从地上捡了块石头,随手一掷,便将那只鸟打下来了。 高斩动作极为迅速,他又藏在众人身后,不易被人察觉,只有林沛发现了。 众人还在为突然掉下来的鸟儿感到稀奇,林沛偷偷地将真相告诉了赵子衿,赵子衿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斩实在不想和安乐公一起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只是被他拖住只好耐着性子等,方才实在等不及了,这才出了手。 宋祁瓒见还在地上扑腾的小鸟,回头幽怨地盯着众人。 “谁打下来的?”他气急败坏道,“这是乐趣,你们有功夫的人别搅了我的兴致!” 宋祁瓒说的没错,想抓鸟确实不难,有功夫的人一打就打下来了,但是像刚刚这样静静地等待鸟儿进入陷阱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他们将受伤的鸟放走了,又继续布置陷阱。 宋戴竹和高斩正要躲起来,宋戴竹突然瞧见似锦在身旁,她正笑盈盈地向自己行礼。 “哎,别别别,你别笑,别对我笑。” “宋大人——” “你打住!” 似锦见宋戴竹突然慌慌张张的神色,又言语古怪,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实在一头雾水。 宋戴竹如今看见似锦就回想起之前赵子衿在府中有意做媒的情形,他不安地眨动着双眼,于是面无表情地将旁边的高斩推了过来。 高斩夹在似锦和宋戴竹中间,他默默地瞪了宋戴竹一眼,闷不吭声地藏好。 高斩猝不及防地来到似锦身边,似锦一下子傻了眼,顿时呼吸一滞,浑身僵直,一动不动地站着。 “似锦姑娘,蹲下来。” 似锦恍若未闻,脑子里一片空白。蹲在地上的高斩只好伸手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似锦一下子涨红了脸,心脏一直扑通扑通不停,差点要跳出来。 她仍然在恍惚,她身旁的时清起身将她迅速地按了下去。 众人的心思都在捕鸟上面,只有似锦一个人脑袋发昏。 高斩此刻就在她身旁,她与他不过一拳之隔,她眼角的余光都是他,一副心思都在他身上,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 林子里微风徐徐,这风似乎能读懂人心,不断地撩动着她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过了一会儿,鸟儿终于进了竹筛,众人欢呼了起来。似锦仍恍若未闻,大家都站了起来,只有她还蹲在原地怔怔发呆。 “似锦姑娘?” 高斩突然注意到她,便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似锦缓缓抬头望向高斩,此刻恰好有一束阳光从高斩身后落下,顷刻间高斩仿佛浑身充满了光芒,无比耀眼。 这一刻恍然如梦,似锦看得有点恍惚,就在此时,她竟看见高斩朝自己伸出了手。 她的一颗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无比紧张不安,她的手刚想伸出来,没想到突然一下子被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似锦,你怎么了?”时清笑了笑道,“这点小事何须劳烦高大人。” 似锦一脸愕然地盯着时清,瞬间清醒,心底火冒三丈,却也只能苦笑着。 众人为捕到鸟儿开心地欢呼着,不远处一道视线正安安静静地落在赵子衿身上。 宋祁玉刚忙完政务,听说大家都在御花园里,于是便过来了。 白费最早发现宋祁玉,刚想行礼,却被站在宋祁玉身旁的高衍阻止,默默地站着一旁瑟瑟发抖。 宋祁玉不想惊扰众人,便一直静静地待在不远处。 众人开心极了,赵子衿也十分开心,他不想出现破坏了她此刻的快乐。 入宫以来,他许久没见赵子衿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明明他们感情那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中间好像隔着一道墙,他始终进不去。 今天看她和林沛他们待在一起,他才发现,原来她需要的是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快乐。 可他已经尽全力给她自由了,他还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安然地待在他身边? “奴才参见皇上!” 一道声音突然传了出来,有人发现了宋祁玉,急急忙忙地跪了下去。 所有的声音在顷刻间戛然而止,大家纷纷跪了下去,众人神色变得彷徨不安,刚才的欢乐在须臾之间已经消失殆尽。 几年前宋祁瓒带着一帮奴才玩闹时,有好几个被杖毙了。宫里有些奴才一见宋祁玉就已经三魂丢了七魄,没有人敢在宋祁玉面前露出半分喜色。 原本欢乐热闹的气氛突然凝固,宋祁瓒刚将鸟儿抓在手中,因他的手微微一颤,便立马飞走了。 众人慌忙行礼,赵子衿将一切看在眼里。大家这种反应就像见到阎罗王一样,她眼睁睁地看着宋祁玉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她朝宋祁玉走过来,笑着挽住他的胳膊道:“难得皇上今日得空,和我们捕一回鸟儿吧。” “朕今日过来,只是想问问阿七围猎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宋祁玉显然只是随口敷衍而已,若是要问围猎的事情,他何必亲自走一趟,派人宣高斩过去就行了。 高斩听见宋祁玉这么说,立刻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脸上有愧色,道:“皇上,阿七失职了。” “朕……”高斩会错了意,宋祁玉有点无奈,只是道,“回去再说。” 赵子衿仍挽着宋祁玉的胳膊,笑道:“那我同皇上一起回去。” 她不想让他兴冲冲地来,又孤零零地离开。 不等宋祁玉开口,赵子衿便回头冲大家笑道:“你们继续,若是半个时辰内抓到了鸟儿,回来向我和皇上讨赏。” 赵子衿将目光投向宋祁玉,宋祁玉点头。 “好,一切依皇后所言。” 宋祁玉竟然同意他们接着玩,令大家有些出乎意料。众人听宋祁玉开了金口,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脸上紧张的神色顿霁,此刻才有了一丝笑意。 宋祁玉平日里威严十足,众人对他极为畏惧,平时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可是一事归一事,他今日也不想扰了众人的兴致。 赵子衿今日这么做,简简单单一句话,恰到好处地解了围。 回来路上,宋祁玉十分欣慰地握着赵子衿的手,他们只字未提此事,只是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赵子衿与宋祁玉回来下棋,高斩在半路被宋祁玉遣走,临走时他还一头雾水,瞧他的神色,一定心中满是疑惑。 赵子衿下着棋,想起高斩憨憨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祁玉敲了敲棋盘,说:“你快输了还这么开心?” “我只是想起阿七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也就属他最老实了。” “老实?”宋祁玉淡淡一笑,“有时候老实并未见得是一件好事。” 宋祁玉一落子,赵子衿不由地瞪大了双眼,吃惊地喊道:“你最不老实了,你设计让我进圈套啊!” “兵不厌诈!” 她这几年闲来无事精心钻研棋谱,之前在王府和周伯林沛他们下棋几乎没有输过。 “不行,我要悔棋!” 赵子衿想了想,狡黠一笑道:“我们剪刀石头布吧,我赢了你让我悔棋,我输了你多走一步,公平吧!” 宋祁玉没有答话,眼底却尽是笑意。她明明赢不了他,但每次都要和他下。 他刚刚已经偷偷地让了她三子,这棋他要是再多走一步,她必输无疑。 “来来来!” 宋祁玉的手握拳放于膝盖上,赵子衿朝他握拳的手出了布。 “谁下棋像你这般耍赖?你如今可是皇后啊,这要是传出去——” “传出去怎么了?”赵子衿厚着脸皮,故意叹气道,“传出去堂堂天子,连一子都不让他的皇后,帝后感情可见一斑啊。” 宋祁玉无奈摇头,笑道:“你下吧。” 赵子衿将宋祁玉刚刚下的黑棋拿了起来,她手执白棋,偷偷观察宋祁玉的神色。 可是好像不管她放哪里,宋祁玉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落了子。 她一下完,宋祁玉的手立马伸了出来,赵子衿见宋祁玉来的方向,连忙拦住。 “我还没考虑好。” 宋祁玉收回了手,眼底尽是无奈的笑意。 赵子衿假装视而不见,她嬉皮笑脸地拿起自己的白棋重新下。 “这回考虑好了?”宋祁玉看着她重新落下的棋子,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问道,“究竟是谁教的你?” 宋祁玉看着这棋局,她又让自己陷入死局,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委婉地让棋了。 宋祁玉从前和宋戴竹下棋都深思熟虑,高手过招,每一落子,都能预见对方如何攻防,有时候甚至是心理战术。棋逢对手,每次都下得酣畅淋漓。 如今宋祁玉考虑的是如何让自己输得别太刻意,没想到这竟是一门更深的学问。 “我在戴竹的书房里看见了几本棋谱,照着学的。” “他十年前写下的误人子弟的棋谱,你也敢学?” 宋戴竹从前的棋艺令人堪忧,那些都是他小时候写下的棋谱,竟然误打误撞让她学了去,难怪下得乱七八糟。 宋祁玉见她每次慎重考虑之后却都将自己走入死局,这也需要一定的天赋。 “你若想寻得一线生机,得走这里。” 赵子衿听宋祁玉这么说,欣然同意。 “好,那我就走这里。” 她见宋祁玉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她灵机一动,眼神里透着一股狡黠,又立刻朝他的手出了剪刀,只见宋祁玉立刻摊开了手。 赵子衿知道宋祁玉准会中了她的计,果然如此,她又赢了他,顺理成章开心地悔棋。 宋祁玉看上去似乎是中计了,实际上他早就摸透了她的心思,见她眼底的神色一转,默不作声地摊开手配合她罢了。 宋祁玉瞧她开心地继续研究棋局,眼神里尽是宠溺。她每次剪刀石头布都赢了他,她当真以为自己手气那么好? 他们正下着棋,外面的雨声打断了赵子衿的思路。 最近的天气变幻多端,方才在御花园还阳光明媚,此时竟然下起了雨。 “皇上,户部侍郎李大人求见。” 高衍此时从外头进来禀报,宋祁玉听到此人,知道他又为了江南鼠疫的事情前来。 他瞧了赵子衿一眼,刚想回绝,赵子衿笑道:“你快去吧,晚上再陪我下。” 每次泰和殿有事,赵子衿从不缠着他。她如此善解人意,倒叫宋祁玉不知如何是好。 有时候他也想偷懒一回,想让她留自己一回。 宋祁玉淡淡一笑,只好起身。 正在此时宫人来报,林郡公求见,宋祁玉便命人传他进来。 林沛想来看赵子衿,结果途中被宋祁瓒截住,只好跟着他一起捕鸟。如今下了雨,众人都散了去,他便来了凤祥宫。 宋祁瓒没抓到鸟,这场雨扰了他的兴致,他心情不是很好,于是将带来的珍玩给了林沛,让他送过来给赵子衿。 林沛向宋祁玉和赵子衿行了礼,宋祁玉同高衍走出来,回头见她笑容明媚灿烂,心底竟莫名地泛起一丝无奈。 赵子衿明明很爱笑,可是入宫后的这些日子,她的笑容不像从前那么多了。 从前他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是直至今日发现她看见林沛时那样欢快的神色,他才发现自己想的并没有错。 进了宫里,她似乎一直心有顾虑,倘若是心忧被卷入朝局,他定会护她周全,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宋祁玉站在檐下看着眼前的雨晃了神,直到高衍提醒他,他这才迈开了脚步。 凤祥宫里,林沛命底下的奴才将锦盒一个一个打开。 里面除了宋祁瓒给赵子衿的珍玩,还有林沛从宫外市集里给她带来的各种好吃的糕点。 这些东西宫里都不缺,只要林沛来看她,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林沛同她聊起宫外的趣事,瞧他神采奕奕地谈起那些事情,赵子衿能想象那样的光景有多美好。可是那些自由自在的生活,她早就失去了。 赵子衿原本十分开心,但想起那样无拘无束的日子,恍如隔世,心中不由地泛起一丝苦闷,不过她立刻收回了愁绪,目光落在了方才还未下完的棋局上。 “林沛,你陪我将这盘棋下完吧。” 林沛瞧了瞧棋盘上的白子和黑子,白子身处险境,几乎没有退路了。 他问道:“你想执黑子还是白子?” “我执白子。” “当真?” 赵子衿淡淡一笑,道:“你若输了,罚抄一遍《孙子兵法》。” 林沛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苦涩一笑。 “阿姐,我已经被你罚了三次了。” “那你可清楚里面的用兵之道?” “当然了,十岁之时我已经会背了。” “林沛,光会背还不行。你若想成为大祁的统帅,不仅要武艺高强,也要胸有韬略,懂得运筹帷幄。因此不能仅仅只停留在熟读兵书上,还得深谙用兵之道,以后面对复杂的作战形势,也要学会融会贯通,巧以应对。” “阿姐,我懂,这些年你的教导,我时刻谨记于心。不过现在先别说这些了,这棋还下不下?” 赵子衿无奈地摇头,林沛准是要嫌她唠叨了。 她也不再同他说这些,专注于棋局之上。 林沛看着棋局,斟酌了许久,刚想落子,赵子衿见他下的位置不对,匆忙抓住了他的手。 “林沛,你再仔细看看。” 手腕处传来一阵温暖,林沛的目光落在赵子衿的手上,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匆匆地收回自己的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可是心思突然一下子乱了。 他稳了稳神思,盯着棋盘怔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将手中的棋子放了下去。 赵子衿看他心不在焉的模样,无奈地摇头。 几个回合过后,处在上风的黑子渐渐失了优势,慢慢变得被动。 林沛眼睁睁地看着这棋局的变化,无动于衷。 “我这几着,都是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你看明白了吗?倘若你以后打仗,也要……” 林沛收回所有思绪,笑道:“阿姐,你怎么又绕回行军打仗了。” “不仅是行军打仗,棋局里,处处皆是人生学问,你往后要学的还很多。” “我知道。”林沛挑眉问道,“你先前为什么故意让白子陷入困境?怎么到我这儿,就赶尽杀绝?” 赵子衿心中微微一顿,没想到让林沛瞧出了破绽。 宋祁玉方才在御花园里有些不开心,赵子衿不过想借下棋哄哄他而已。 有时候一盘棋的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从这场对弈里获得什么。 这围棋她学了好些年,尽管没有宋祁玉下得那样出神入化,但也不至于满盘皆输。 只不过在宋祁玉面前,她不想赢罢了。她输了棋局,却讨了宋祁玉欢心,何乐不为。 赵子衿与林沛根据方才的棋局继续下,赵子衿让白子起死回生,最后林沛输了。 林沛师承宋戴竹,下棋也有几分本事。不过他年轻气盛,过于焦躁,耐不住性子,总想着一招制敌,结果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败局。 赵子衿将林沛杀得没有了退路,他最后耍赖,将棋局毁了,不愿再继续下了。 赵子衿忍不住大笑,几年过去了,他还是一副小孩子德性。 林沛见她如此开心,他脸上也尽是笑意。 宋祁玉出征在外的这几年,她少有这样的笑容。能让她开心一笑,他就算输上百回千回又算得了什么。 时间不早,外头的雨还在下着。赵子衿便留林沛下来一起用膳,林沛到戌时才离去。 * 泰和殿外,宋祁玉一动不动站在阶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黑沉沉的夜,整座宫殿沉寂在雨中,只有一阵又一阵的雨水声灌入耳中。 一旁的高衍轻声问道:“皇上,是否起驾回宫?” 宋祁玉的目光一直凝在黑暗的雨夜里,没有回答。 他幽邃深沉的眸子里,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令人琢磨不透。 高衍便默不作声地陪他站着,过了好一会儿,阶前来了一位太监,行过礼之后,附在高衍的耳畔说了几句话,便又提了伞回去。 高衍回头,低声禀报道:“皇后娘娘留了林郡公用膳,这会儿刚走。” 宋祁玉恍若未闻,仍是没有半点反应。可他的神色越发的沉寂,悄无声息地融进了这喧嚣的雨夜里。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地迈出了步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Jeannnnn小可爱给我砸雷,么么哒!我能看到你的两分的评论吗?哈哈哈哈 第84章 权势 · 这几日宋祁玉政务繁忙, 赵子衿便命御膳房的人熬制一些清热降火的药膳,每天晚上她亲自送到御书房给他。 她刚进来,突然一封奏折滚落至她的脚边, 旁边的奴才还未来得及捡起,赵子衿弯腰从地上拾了起来。 宋祁玉埋着头,不由分说地骂道:“滚出去!” 赵子衿朝众人摆了摆手, 他们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雁堂,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宋祁玉见是她, 气消了大半,指了指她手中的奏折,让她自己看。 赵子衿打开奏折一看, 也难怪宋祁玉生气, 原来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参奏。 中书令周子詹参了户部尚书唐觉一本,奏折里周子詹说唐觉在西郊强占民地三尺, 以权欺压百姓。 这已经不是第一本了, 这些日子推行税收新法,新旧两党相互制衡,朝中这样的奏折屡见不鲜。 以周子詹唐觉他们俩为代表, 分成两派, 各执一词,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 宋祁玉支持新法,今日已经在早朝时做了论断,没想到回来还看见有些人为了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奏, 一下子将周子詹的奏折怒摔了出去。 他最不喜欢朝中大臣做这种勾心斗角之事, 那户部尚书唐觉为人忠厚纯良, 绝不会做出侵占民地之事。 周子詹以这种事情参他,待查明真相之后再来个不痛不痒地说辞搪塞过去, 对他又没有什么损失。 如此折腾用心,此地无银三百两,还不是为了牵制唐觉推行新法。 “雁堂,这些事大可当做没看见,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周子詹这个老东西故意气我,我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以后要蹬鼻子上脸了。” 宋祁玉仍怒气未平,赵子衿给他倒了杯茶,和颜悦色说道:“雁堂,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她继续说道:“周子詹阻拦推行新法的目的何在?是为了一己之私吗?倘若他同样也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只是与唐觉立场不同,发点小脾气,那这样的人,就别同他计较了。” 宋祁玉紧蹙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他想起周子詹此前洋洋洒洒地写了万字奏疏,剖析新法之利弊,周子詹的确不掺半点私心在其中。 赵子衿继续说道:“朝廷需要周子詹这样的良臣,朝中单只有一种声音未必见得就是好事。历朝历代那些圣明的君主,也像你一样广开言路,开张圣听。” “雁堂,虚心纳谏,施行仁德,言官才敢于说真话,你才不至于受蒙蔽。” 宋祁玉听了赵子衿的一席话,怒气已消,脸上有了笑意。 几年不见,他发现赵子衿的卓识远见又更上一层楼,她的治世之才不亚于朝中那些大臣,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你才是我的肱骨之臣啊,阿衿,有时候我觉得,我的智慧谋略远不及你。” “这怎么可能。你每日要处理上百件上千件的政务,哪能事事想得周到,而我只想这一件,怎么和你比得了。” 赵子衿笑着若无其事地将周子詹的奏折放回了御案上,并将方才滑落下来的奏折随手一并整理好。 宋祁玉知道她有意拍马屁,淡淡一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像他们那样溜须拍马,捧杀最要不得!” 宋祁玉现在回想起来,她最会巧言令色,有时候还真把他给唬着了。 “知道啦,别再想这些了。我给你带了药膳,趁热喝了。”她又继续说道,“你忙了一天,一定累了吧,我给你捶捶背?” 赵子衿亲自给他捶背,宋祁玉本是满心欢喜,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心里顿时笼上了一层阴云。 前些日子朝臣们请旨让他选妃,要为了皇家开枝散叶做准备,被他当场否决了,也不知道赵子衿是否听闻这个消息。 宋祁玉忽然联系到周子詹身上,前几天他也是极力促成此事,看样子他心中早有合适人选。 难怪周子詹给他上了这种乱七八糟的奏折,他真是胆子越来越肥了。 “阿衿,你是不是听见了一些传闻?”宋祁玉的嘴角扯了扯,认真地说,“你放心,选妃一事,我没答应。” “什么!” 赵子衿压根不知道此事,那些朝臣为了牵制她,怕她干涉朝政,又搞这么一出。 赵子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几个月以来她什么事都没做,为什么如此草木皆兵? “选妃的事,我不答应!我不许你再有其他女人。” 见她反应这么大,宋祁玉倒是心安,不由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你有我还不够吗?难不成你有这种心思?我在王府苦苦等了你几年,你就这么对我?如果你真的答应选妃,宋祁玉,到时候我会休了你。” 宋祁玉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倒愈发觉得她可爱。 他将她拉到身旁,让她坐于自己的大腿之上,故意逗她道:“你打算怎么休了我?你是我的皇后,你又能去哪里?” 赵子衿知道他是开玩笑,仍气得揍了他一拳。 “那我就自己打入冷宫,这辈子再也不与你相见,实在待不住,我就咬舌自尽!” 宋祁玉脸上本有笑意,听到她这么说,脸色已经沉了下去,连忙捂住她的嘴。 “不要阿衿,不要说这种话。我不会答应选妃,此生,我只要你一人。” 赵子衿望着他,一下子撞进他幽深的眸子里,他的眸光里有烛火闪耀,恍惚间仿佛星子一样璀璨。 他说这话时是那样情真意切,无比动情,叫她一下子陷了进去。 “雁堂,我别无所求,只想与你相伴到老,希望此生永不相负。” “好。”宋祁玉握牢了她的手,问,“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这宫里待得不快乐?” “能和你在一起怎么会不快乐?只是宫里不自在,好像必须活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别人都知道,有时候感觉如履薄冰。” 她如今贵为皇后,一言一行都得格外谨慎,在这深宫之中,她只想安稳度日。 “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别人伤你一分一毫。你可以像从前一样,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没有人敢拦着你。” 赵子衿清楚宋祁玉会保护她,可是他如今乃一朝天子,所有的臣民都仰仗着他,很多事早就身不由己了。 但愿她所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她只求能够安稳地与他共度余生。 “嗯,我明白,我也该适应这样的日子。” “那就好,为了让那些朝臣们都闭嘴,眼下我们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做。” 宋祁玉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他握着她的手,拇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赵子衿见宋祁玉的神色有些严肃,心里有点诧异,问道:“什么事?” 宋祁玉眸光里闪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倏地凑在她耳畔低声道:“为我生个小皇子。” 赵子衿突然浑身一滞,瞧见宋祁玉脸上得逞的笑容,才知道又被他骗了。 方才他们明明还在正经地说事,怎么突然话锋一转,叫人一下子猝不及防。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祁玉的吻已经落了下来,不容拒绝,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不留任何余地。 他将她抱在怀里肆意地吻着,仿佛干涸许久的土地忽然降下一片甘霖,他迫不及待地索取一切,疯狂地掠夺她的一切。 “雁堂,药膳——” 他喘气道:“改日再吃也行。” “雁堂——”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却耐着性子道:“你再这么下去,我明日不打算早朝了。” 他一向说一不二,赵子衿不敢再胡闹,俩人便在御书房里的卧榻过了一夜。 行至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赵子衿,忽然听到宋祁玉的呼唤,渐渐醒了过来。 宋祁玉做着噩梦,脸埋在她的胸前,不停地呼唤着她。 “阿衿,阿衿——” 宋祁玉好像又做噩梦了,从前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五年之中,他一直压抑自己,几乎日日夜夜都在噩梦中度过。 扫清余孽之后,他的噩梦也渐渐随之少了许多,只是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心底的伤依然在隐隐作痛,便像今晚一样,如梦似醒,呜咽呢喃。 他背负着仇恨过了那么多年,隐忍许久,心中早有了阴影,总是患得患失。 “不要离开我,不要——” 赵子衿轻轻地拍了拍他,过了好一阵,他渐渐安稳,才又慢慢地入睡。 刚得知真相的那一年,宋祁玉几乎夜夜难以入眠。一闭眼,眼前就是城墙之下那些战死将士的尸骨。有时他们鲜血淋漓地站在他面前,要他为他们复仇。 不仅如此,阎迦文也会呼唤他,他母后也是,他的那些部下亦是如此,他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惊醒,醒来已经满头大汗,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恍惚间,他似乎已经从阴曹地府走过几遭。 原本以为,随着许氏族灭,这一切就能顺其自然地好了,可是在他出征这几年,他依然会时不时地做噩梦。 那些心底深处的创伤,总会在不经意间突然被撕裂,疯狂地席卷而至,在午夜里将他刺痛刺醒。 好在他如今拥有了赵子衿,曾经的那些噩梦与伤痛,仿佛能被她抚平,他已经很少很少做噩梦了。 好些日子没做噩梦的他,今晚又梦回晋阳城喋血的那一天。 宋祁玉睡梦中浑身微微颤抖,呓语不断,在她的安抚之下,他才渐渐安稳地入睡了。 入冬的清晨已十分寒冷,暖烘烘的寝殿内未透出一丝寒意。 昨夜宋祁玉虽做了噩梦,但后半夜睡得很沉,今天一早精神特别好,早早醒来,撑着脑袋欣赏她睡觉时的模样。 赵子衿睡得迷迷糊糊之中,隐隐约约感觉耳畔传来一股热腾腾的气息。 “尚早,你再睡会儿。” 宋祁玉的声音柔柔地传出来,她咕哝着“嗯”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宋祁玉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心里一甜,嘴角便不由地浮起了笑容。 暖帐之下赵子衿的脸似乎洇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粉扑扑的,十分娇媚可爱,她长长的眼睫如小扇般微微翕动,宋祁玉看得入迷,一时竟不舍得离开。 可早朝的时间快到了,外头的奴才都在等他,他磨蹭不得,身旁的她似乎有所察觉,伸手懒懒地推了推他。 他舍不得吵醒她,把被子给她掖好,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离了寝殿。 赵子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她本想早起,可是近两年来,她的身体似乎比从前虚了不少,常常食欲不振,总是特别爱睡懒觉。 这些日子宋祁玉让太医常来诊脉,太医也查不出什么端倪,只是日日命人送些进补的汤药过来。 赵子衿心里想,她如今身体出现问题,很可能是从前喝了宋祁玉下的那些药,那些慢性du药她只喝过三四次,很多时候都避开了,几乎全都喂给了府中的仙人掌。 到后来,宋祁玉也没继续给她下药了,她以为就这样没事了,原来多多少少还是对身体有些影响。 她调理了一阵,没想到居然有成效。 她最近胃口变得很好,不过贪嘴多吃了一些,结果身体吃不消,连续闹了几天肚子。 赵子衿没将此事告诉宋祁玉,肚子难受只是小事,她悄悄地请太医开了药,不想兴师动众。 宋祁玉为从前投毒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他于心有愧,总是想做些事情弥补。一见她胃口好起来,他别提多开心。 赵子衿不想宋祁玉为她的身体终日挂心,可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传到了宋祁玉的耳朵里。 今天一早宋祁玉下了早朝,便立刻召见了御膳房里的人,赵子衿得知此事后连忙赶来了泰和殿。 “掌嘴!” 她刚进泰和殿,听见宋祁玉下了命令。 底下跪着御膳掌事,左、右膳使,司膳,司厨等一众御膳房里的人,太监们正抬手准备掌掴其中一人,赵子衿连忙喝住。 “雁堂,我的事不怪他们。” 宋祁玉冷着一张脸睨着底下众人,见到赵子衿之后,神色稍缓,但怒气仍未消。 他眼皮下沉,目光幽幽地落在众人身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整个泰和殿一下子寂然无声,空气似乎在这种安静的氛围里一丝一丝地凝固了。 赵子衿不想宋祁玉为了她的小事大发雷霆,此事若是传了出去,皇帝竟为了皇后的一桩小事生气发火,不知道朝臣们会如何想她。 若是再联系上金一堂升迁的事,那就更不得了了。有许氏的前车之鉴,赵子衿自打当了皇后之后,遇上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特别小心谨慎,防微杜渐。 往后若是遇上有心人编排,那她以后很可能就成了史书上祸国殃民的妖后了。 这件事她想处理并不难办,不过闹几回肚子而已,她只想小事化了,所以之前才一直没有追究。 见宋祁玉不肯罢休,她偷偷地扯了扯他的衣襟。 宋祁玉态度缓和了下来,道:“既然皇后替你们求情,若是说实话,朕便从轻发落。” 听到宋祁玉这么说,御膳掌事瞥了一眼身旁微微发抖的陈左膳使,冷静地道:“皇上,此事微臣一概不知,不过没有及时调查清楚并向皇上禀明,确实是微臣失职,请皇上降罪。” 陈左膳使从方才便被宋祁玉的目光震慑,他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连忙跪爬上来,叩头说道:“皇上,是微臣之过,求皇上和皇后娘娘饶命。” 看见陈懿的反应,赵子衿突然一头雾水,明明是她自己吃坏了肚子,为什么他主动认错请罪? 陈懿继续说道:“微臣在皇后娘娘的饮食上下了工夫,想借此赢得皇后娘娘的青睐,反倒弄巧成拙,是微臣鬼迷心窍,求皇上皇后娘娘饶命。” 赵子衿顿时愕然,居然不是她自己的问题,难怪宋祁玉亲自查处此事。 听到陈懿这么说,她面上虽然没有波澜,但心中却隐隐不安。这宫里发生的每一件小事,或许都需要多留一份心眼。 陈懿伏在地上继续颤颤巍巍地说道:“微臣近几日呈给皇后娘娘的是养肝补脾的药膳,此前多次向太医讨教过,一定没错。但微臣熬制之时不知为何不小心将黄芪混入其中,才令皇后娘娘腹泻不止,是微臣失职,求皇上恕罪。” 陈懿叩头如捣蒜,一直请求饶命。其余众人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无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此时的泰和殿鸦雀无声,宋祁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太医,太医上前答话。 “回皇上,确实如陈左膳使所言,微臣在皇后娘娘的药膳当中,发现多了一味黄芪。黄芪味甘性温,益气固表,是一味非常好的补气药。但如果和其他药物混用,确实容易导致腹泻症状。微臣想,应该是陈左膳使疏忽大意了。” 疏忽大意?如今追究起来,赵子衿不觉得这只是一件单纯的事了。 这可是专门上呈给她的药膳,怎么敢怠慢大意?虽然她尚且不清楚他们做这件事的目的,但背后一定有原因。 以她这些日子对陈懿的了解,他为人还算忠厚,赵子衿看底下众人的神色,难说这陈懿只是迫不得已被推出来做挡箭牌的,里头说不定暗藏玄机。 这几年她读了很多史书,深知这深宫内闱暗潮汹涌,一件小小的事情都可能包藏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权力至上,人心难测,世道皆如此。更何况在这最靠近皇权的地方,至高无上的权力决定一人乃至一族几代人的荣辱,如黑暗的深渊一样可怕。 权势纷争,自从她当了皇后,她就注定被迫卷入其中,不论她想怎么逃避,她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些。 她原本以为自己破了赵子衿的死局,一切都会好。可她现在才发现,她不过是从一个已知的宿命逃脱,又陷入了另外一个未知的宿命罢了。 人生命途,如棋局一般似乎早就注定了成败。而她如果想获得转机,还得在这局里不断地挣扎。 但愿她以后可以清醒一点,不在这漩涡里迷失自己。 宋祁玉当即下令:“拖下去,杖责一百,罚去一年俸禄。” “皇上,虽然陈左膳使别有居心,但他确实也为了给我调养身子,出自他的一番心意,能不能少些责罚。” 杖责一百可能会要了陈懿半条命,赵子衿眼下不想把事情闹大,她先卖个人情给陈懿,之后再从他身上着手调查,说不定能查出点东西。 宋祁玉沉着脸,耐不住她求情,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以他的性子,他不可能不处罚他们,便减去了他五十板子。 众人退了下去,泰和殿里只有高衍在一旁伺候着。 宋祁玉仍沉着脸,还在为此事生气。 赵子衿走到御案前,伸出双手食指,轻轻地将宋祁玉的唇角往上一推,硬生生给他凹出个笑脸来。 宋祁玉微微诧异,不过他没有躲开。他睨了高衍一眼,高衍笑着默默地退了下去。 “好了,别生气了,小事一桩,何须动怒!” “他们都敢把心思用到你身上了,我今日没有杖杀了那陈懿,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雁堂,你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宋祁玉听到她这么问,微微一怔,他的确发现一些问题,不过与这药膳无关,而是牵扯出一件他始料未及的事。 兹事体大,他暂时还不能对赵子衿坦白。 宋祁玉随即掩去了脸上的阴云,淡淡一笑道:“放心,还能有什么问题,你的药膳他们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 “雁堂,此事好像不是弄错了药那么简单。” 宫中朝堂的纷争,赵子衿本就十分介怀,曾经为此忧心忡忡。 宋祁玉不想平添她的烦恼,安抚她道:“你别多想,都交给我来处理。” “我自己也能处理的!” 宋祁玉脸上现出几分惊喜,问:“当真?” “怎么,你难道信不过我呀?” 宋祁玉淡淡一笑,他只是逗她玩的,自从先前安西一役他见识了她的卓见远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低估她。 宋祁玉当然信她,只是他想保护她,不想让她为这些事情耗费心思,他只想让她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但如果这件事追究下去,查出来的真相,恐怕要再生事端了。 宋祁玉有政务在身,赵子衿只好先将此事作罢。 高衍送她出来,赵子衿走了几步,又回头向高衍走来。 高衍久居深宫,想必对宫里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说不定这件事他能知道点什么。 “高总管,本宫想向你讨教一件事。” 高衍微微颔首道:“皇后娘娘请讲。” “今日陈左膳使所言,本宫不信,他当真如此疏忽?” 高衍如今是宋祁玉的心腹,赵子衿既然想向他讨教,便没有同他兜圈子,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道出。 “回皇后娘娘,其实此事老奴也颇为狐疑,且不禁想起曾经发生在太仪殿主子身上的一件事。” 高衍口中太仪殿的主子,就是许太后。许太后从前住在太仪殿里,如今她乱政全族被诛,这天下便再没有许太后了。 现在宫里的人但凡提起许氏,都特别隐晦。 高衍继续说道:“有一年科考,到了殿试选拔,本由太仪殿的主子钦点人选,可是后来她迟迟未现身,听人说,也是由于腹泻不止,体虚无力难以辅政。” “后来经过调查,发现有人在她的膳食里动了手脚,目的是为了阻止她参与此次科考。” 听了高衍的话,赵子衿仔细想了想,先前朝中虽然许氏党羽众多,但也有个别忠良之士,为了不让许氏插手干政,故而在背后偷偷动了手脚。 高衍一句话点醒了她,有些朝臣担心她也如同许太后一样干涉朝政,所以才暗中命人动了手脚。 可是她一直安分守己,最近除了金一堂升迁,还有什么事让他们这么迫不及待地使这种旁门左道? 赵子衿仔细想了想,她父亲乃高高在上的安庆候,而她大哥又是威名赫赫的镇南大将军,她们赵家倘若要做点什么事,确实可以只手遮天。 朝臣们忌惮外戚干政,一定是防范于未然,所以不惜暗中在她的药膳里动手脚。 赵子衿思及此处,不禁毛骨悚然。 看来许氏从前作恶多端,早已令众人杯弓蛇影,所以如今大家才处处防着她这个皇后啊。 她与人无尤,只想安分守己地生活,却不曾想早已成了众矢之的。 “高总管,是不是因为赵家?” 赵子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高衍点头。 他道:“皇后娘娘聪慧过人,您或许不知道,那日赵侯爷进宫面圣,便想将手中的兵权交还朝廷,只是皇上没有允诺。” 那日赵问頫同赵子歆进宫,只在凤祥宫待了一会儿便去泰和殿了,原来是为了交出兵权。 正所谓树大招风,赵问頫一向最会审时度势,明哲保身,可他戎马一生,那兵权对他来说何等重要。 赵问頫这么做,毫无疑问是为了她。 可是在记忆里,赵问頫对赵子衿并不怎么疼爱,他真的会为了她放弃这至高无上的权势吗?还是他另有所图? 赵子衿想不通这一切,可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如何让朝臣放下对自己的戒心。难怪朝中大臣让宋祁玉选妃,不也是为了借此牵制她吗? “高总管,谢谢你。” “皇后娘娘,您客气了,老奴只是猜测,什么都没说,是您自己想通的。” 赵子衿既然找到了答案,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眼下她要做的,是一步一步远离宋祁玉的朝政,这样不管是对宋祁玉还是对她自己,才是长久之计。 不然她很难想象未来哪一天,她会被冠上干政的罪名,落得悲惨的下场。 赵子衿不曾想自己破了死局之后,会又陷入了一个更深的泥潭里。 她仍须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周围太多汲汲营营之人,她如今是帝后,无数人虎视眈眈,若不小心,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刻便不知不觉地卷入权力纷争当中,成了牺牲品。 第85章 危机 · 冬日阳光晴好, 整座宫殿懒洋洋地晒着阳光。 赵子衿在院子里赏花,外面的奴才通传,高斩求见。 高斩作为禁军中尉, 日夜伴在宋祁玉身边,她常常见到他,他倒很少像今日这样专程过来请安, 想必是有什么事情。 高斩向来不兜圈子,一贯直来直往。 果然他进了院子, 施礼后道:“皇后娘娘,林沛托我来向您辞行。” “辞行?” “江南鼠疫,早先派去控制鼠疫的郡守失职, 情况愈演愈烈, 今日皇上钦点林沛还有户部李侍郎一起即刻动身前往江南治理鼠疫。” “竟这样着急?” 赵子衿知道将来宋祁玉定会对林沛委以重任,只是没想到第一次便让他处理这么危急的事情。 那鼠疫会传播感染, 百姓染病致死无数。 这可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治理得好,功不可没;治理不好若是被问罪,性命堪虞。 若是在江南染上鼠疫, 也很可能性命难保。 林沛年纪尚小, 涉世未深,一下子就担此重任,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处理好这件事。 “阿七,林沛此去凶险, 倘若有他的任何消息, 你一定要过来禀报。” 宋祁玉做如此安排, 定然有他的理由。 但连日以来,宋祁玉只字未提林沛前往江南治理鼠疫一事, 让她心里觉得有些诧异。 往日林沛有空的时候,会常常进宫请安,如今他不在晋阳城,没有他在的日子,便少了许多乐趣。 赵子衿想关心林沛,但江南鼠疫关乎百姓关乎朝政,她不好开口。 宋祁玉政务繁忙,就这样一拖数日。 她像往日一样去御书房看书,宋祁玉还在泰和殿与众朝臣议事。 寻常的日子,宋祁玉结束泰和殿的政务之后,便会来御书房里批会儿奏折,而她便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书与他作伴。 赵子衿见刚刚送过来的奏折堆积如山,便想整理一下。 奏折里夹着一些信函,赵子衿将刚送上来的信函和之前的一起码整齐放好,却无意中看见了林沛的书信。 阿姐亲启。 这是林沛给她的书信,看样子已经放了好几日了,为什么宋祁玉没有给她? 赵子衿心下疑惑,最近宋祁玉对林沛的事好像总是遮遮掩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江南鼠疫那么严重,林沛会不会出事了? 还是她多虑了?兴许宋祁玉只是忘了给她而已? 就在此时,御书房外有了动静,宋祁玉结束政议从泰和殿过来。 宋祁玉知道她在御书房里看书,进来之时脸上本有笑意,直到视线落在她手中的书信时,笑容渐渐敛去,他的眼神微微一暗,又悄无声息地掩了去。 宋祁玉的神色已全部落入赵子衿的眼中,她总觉得他最近这些日子心事重重,今日看他的反应果然有事。 赵子衿开门见山问道:“雁堂,这是林沛给我的书信,你是不是忘记给我了?” 宋祁玉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底下的奴才奉了茶上来,他只是端起茶杯,缓缓地啜了口茶。 赵子衿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心知这件事并不简单。她倒也不追问,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喝完茶。 宋祁玉清楚她早晚会知道,便不打算再隐瞒了,命所有人都退下,这才开口道:“我没忘,只是我不想给你罢了。” 赵子衿一脸不解地望着他,宋祁玉继续说道:“想必你也十分疑惑,为什么我让林沛去江南。” “阿衿,有些事我还在调查,本想解决了再一并告诉你。既然你发现了,我也不打算隐瞒你。” 宋祁玉如此语重心长,赵子衿心中隐隐难安。 “起初,我让林沛去江南,只想让他远离朝中的纷争。” 宋祁玉继续说道:“如今新党旧党之争愈演愈烈,林沛作为开国郡公,众人知他自小在晋王府长大,与我的关系不浅,朝臣们有心拉拢他,我便让他走了。” 为了推行新的税法,惠及更多百姓,这当中牵扯到一些大臣的利益。 这事牵连甚广,宋祁玉在此事上多有磕绊,不可能一下子将所有人缉拿问罪。 所以他需要时间来处理这一切,假以时日,当新法获得成效,这场纷争便能随之烟消云散。 朝堂波云诡谲,这种时候让林沛远离朝廷,对他来说是好事。 “这是一开始的意图。林沛去了江南,这中间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我才没将他的书信给你。” 宋祁玉欲言又止,他的目光凝在茶杯上,神色凝重了几分。 他的指腹缓缓地摩挲着暖暖的茶杯,没有继续说下去,御书房里一时沉寂无声。 宋祁玉陷入沉思,神色复杂了几许,似乎满腹狐疑。 赵子衿思前想后,小心翼翼地问:“雁堂,是不是与我有关?” 宋祁玉起身,从匣子里拿出一封密函,让她打开看。 赵子衿打开一看,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下子呆滞了。 这封密函里,谴责林沛淫|乱后宫,违背人伦,恬不知耻,与她的关系不清不楚,细数她与林沛的罪责,其言尤为不堪。 赵子衿惊愕万分,这封密函看下来,已令她浑身发凉。 她的确与林沛关系匪浅,不过只是姐弟之情,她万万没想到竟有人出此恶言! 对方不是冲林沛而去,是冲她而来,那些大臣为了牵制她,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先有药膳一事,再有选妃,现在又是林沛,那些人为了对付她,接下来还会用什么阴招? 她心底倏地生出一种恐惧,这些日子她所忧虑的事情,已经一件一件地发生了。 “雁堂,我与林沛是姐弟之情,你清楚的!” 难怪宋祁玉刻意隐瞒,这件事关乎她与林沛的清白,若是一着不慎,便会闹得满城风雨。 “阿衿,我信你。” 宋祁玉眼底没有波澜,他直僵僵地站着,如同窗外的松枝,一直沉寂地立于院中,清冷淡然。 宋祁玉的反应令赵子衿感到疑惑,她问:“难道你不相信林沛吗?” 宋祁玉沉默不语,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她,已经暗示了答案。 赵子衿心里有些着急,认真地说道:“雁堂,林沛是你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宋祁玉仍旧沉寂地望着她,他眸色深深,久久没回答。 正因为他了解林沛,他才清楚林沛心思。那日宋祁玉在御花园瞧见林沛看赵子衿的眼神,他其实心中已经有数了。 只是林沛一向敬重他们,一直恪守本分,从未有越礼之处。 宋祁玉清楚一切,但他并不想让赵子衿为难,所以对此只字不提。 可是如今有人为了牵制她,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绝不能再姑息。不然,往后这将成为众人挟制赵子衿的武器。 至于林沛,如果需要从赵子衿与林沛之间做出选择,答案不言而喻。 “雁堂,你当真信不过林沛?” “阿衿。”宋祁玉的目光投在外头的日光底下,那日光耀眼无比,但在他眼中却是一片淡然之色,他缓缓道,“你是当局者迷啊。” “不会的,不会的!” 赵子衿拼命摇头,林沛自小她就把他当弟弟看待,他也是一口一个“姐姐”喊她,他们相处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有非分之想。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即便林沛无辜,恐怕他也难逃干系。 有心人借此寻衅滋事,如今只是呈密函给宋祁玉,往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兴风作浪。 如今该如何解决这件事?总不能让林沛一直留在江南。 “雁堂,这件事林沛知不知情?” “他尚且不知。” “雁堂,你信我,林沛绝无……” “阿衿,你太天真了。”宋祁玉打断她的话,他眼底夹杂着一丝无奈,缓缓说道,“你若不信,等林沛回来,我一试便知。” “你想怎么做?” “阿衿,我只想活剐了那些想对付你的人。” 宋祁玉的眸子里透着一股狠厉之色,令人森然。 “那林沛呢?雁堂,你一定有办法保他,是不是?你救救他。” 宋祁玉看着方寸大乱的赵子衿,眉头越蹙越紧。 往常的她遇事会冷静下来,会仔细思考对策,可是此时此刻,一得知林沛有危险,她已经全乱了。 “哪怕你会受到伤害,你也要救他?” “是!这件事因我而起,朝臣们忌惮的人是我,林沛他是无辜的。” 朝臣们冲着赵子衿而来,此事宋祁玉不会善罢甘休,他要借此机会将那些躲在背后蓄意谋害赵子衿的人一一铲除。 林沛在这件事当中,不论在哪一方,都只是一颗棋子,早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阿衿,来不及了。” 宋祁玉的声音冷漠如冰,叫人心中寒意顿生。 宋祁玉自然保得了他,可是宋祁玉如今准备顺水推舟,他要借林沛铲除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已经不可能让他置身事外了。 “他是你看着长大的啊,雁堂,难不成你要他性命?” 宋祁玉并不作答,赵子衿看着他冷峻的脸,忽然心头发凉。 宋祁玉一向杀伐果断,只有对她的时候才网开一面。倘若此事闹大,宋祁玉也可能痛下杀手。 她心中陷入恐惧,如果林沛因她而死,她这辈子肯定寝食难安,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承受这一切莫须有的罪名。 “阿衿,我没想要他性命。” 宋祁玉神色淡漠决然,赵子衿不知道他作何打算。 她心里最害怕的,是宋祁玉为了护她,不惜牺牲林沛。 她如今脑袋里一片混乱,林沛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无辜牵连其中,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林沛有一线生机。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一个怎样可怕的朝局里,朝廷里的人,用尽一切手段对付她。 林沛一旦回来,将面临怎样的血雨腥风? “这信,你还看不看?” 赵子衿手里握着这封薄薄的信,看着“阿姐”二字,只觉得无比沉重。 如今她看与不看,还有什么意义? 她将手中的这封信默默地放回御案,心底早已压抑难受到了极点。 林沛是她最疼爱的人,这些年在晋王府,是他一直陪着她。 每当她心情烦闷难解的时候,他总是用尽办法逗她开心。当初她差点坠马,是林沛奋不顾身地救了她;这几年等待宋祁玉的那些孤独的时光里,因为有林沛,才有了一丝暖意。 她想守护林沛,她想守住这份难能可贵的亲情。 可是如今,他竟因她卷入了这场风波里,倘若他因此出事,叫她往后如何自处? 宋祁玉神色淡然,只是撞见她眼中的泪光的瞬间,他的眉头不由地拧紧了。 他朝她走来,伸手擦掉她眼角滑下的泪。 “阿衿,我答应你。我会想一个完全之策,只是你要清楚,林沛已被卷入其中,连你都无法置身事外,何况是他。” 宋祁玉握紧她的手,问:“你相信我,对吗?” 掌心里传来宋祁玉的温暖,赵子衿望着他笃定的眼神,收了眼泪,默默地点头。 她不该哭的,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对策才是。 宋祁玉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要林沛性命,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保护她而已。 “那你就站在我身后,什么都别做。阿衿,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一分一毫。” 宋祁玉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尤为冰冷。 其实,他心里早有了算计。 宋祁玉不想将她推往风口浪尖,他知道未来即将有一场血雨腥风等着他们。但染血的事,他一个人来就够了。 那些冲她而来的箭,宋祁玉会亲手一根一根折断。 宋祁玉绝不许任何人伤害赵子衿,朝中那些藏在暗处想对付她的人,他也会借此机会全部铲除,叫他们一个个全都闭嘴。 就像他对待左膳使陈懿那样,不留半点情面,不留任何余地,悄无声息地将其处以剐刑。 很少人知道,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只有死人,才不会再生事端,才可以永绝后患。 一路走来,他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从前如何,现在亦如何。 * 三月后,林沛从江南归来,入宫面圣。 这一天下着小雨,天色晦暗,微寒。 林沛与众人一样,入宫途中官服上染了雨花,抖落不去,雨丝浸润锦缎,他就这么穿着微潮的衣服和大家一起安安静静地进了庆阳殿。 看上去风平浪静的朝堂里,一场风暴即将来袭。 林沛离开之时一定没料到,归来之后,有一场血雨腥风正等着他。 即便他治理了江南鼠疫,功不可没,可朝中居心不良之人已设下了陷阱等着他。 而坐于龙椅上的宋祁玉,顺水推舟,静观其变,洞察朝臣们的一举一动。 这场宋祁玉与朝臣的对弈,林沛已然成为棋子。 只是他们会如何下他这一步棋,没有人知道。 赵子衿战战兢兢地待在凤祥宫里,焦急地等待朝堂上的消息。 她在凤祥宫里坐立不安,忽然听到外头有了动静,连忙跑出来。 时清从蒙蒙的雨雾里跑回来,立刻收了伞。 “娘娘,不好了,皇上给林郡公赐婚了!” 时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方才一直在外头打探消息,这会儿一路狂奔回来禀告。 “赐婚?和谁?” 赵子衿不知道朝臣们今日打算如何对付她和林沛,不过这盘棋里,显然宋祁玉已经落了子。 赵子衿在后宫一直恪守本分,关于她和林沛,众人又没有真凭实据,一开始肯定不敢闹得翻天覆地。 赐婚一事虽然有点突然,但是宋祁玉这么做,很可能一下子扭转局面,让众人闭嘴,解了今日之危。 “听说是阎阁老的外孙女,那位清和郡主。” 赵子衿心中大喜,宋祁玉此举属实明智,以阎阁老在朝中的威望,往后谁还敢非议林沛。 林沛眼下治理江南鼠疫有功,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就算不是为了压制那些风言风语,这对他一样是莫大的赏赐。 宋祁玉在救他,不仅如此,与清和郡主成婚,还给了林沛大好前途。 如此一来,朝中大臣顾忌阎阁老的颜面,此事肯定可以息事宁人。 今日谁在朝堂上兴风作浪,想必宋祁玉已经心中有数,经此一局,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便渐渐浮出水面了。 赵子衿想到这些,喜不自禁,这些日子的忍耐,总算有一个好结果。最近她总是于心不安,不仅担心林沛的安危,也担心因为她闹得满城风雨,朝廷动乱。 宋祁玉已让她和林沛全身而退,眼下他只需要逐步拔除那些无端生事的人,便能有一个安稳的朝政。 这明明是好事一件,可赵子衿瞧时清的神色,他竟慌慌张张,让她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时清,你还听到了什么?” 时清攥着双手,皱紧眉头,一脸不安。 “我还听说……还听说……”他吞吞吐吐,硬着头皮说道,“林郡公抗旨了……” 时清这句话恍如一道晴天霹雳,赵子衿脑袋一下子嗡了一声,顿时浑身僵住。 林沛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赐婚是对他的嘉奖,他为什么公然抗旨?他怎么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赵子衿心中万分愕然,她断然料不到林沛会抗旨。如此一来,那不就坐实了那些原本子虚乌有的传言? 林沛这么做,不是活生生地将自己的大好前程断送了吗? 赵子衿一下子蒙了,她不知道林沛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想着这一切,忽然浑身发寒。 林沛什么事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形势急转直下,一场暴风雨已然出现了。 “时清,还有呢?后来呢?” “皇上震怒,此刻还在庆阳殿里,里头争论声四起,时清不敢久留,便匆匆回来禀报了。” 赵子衿已经料想到林沛的处境,这些日子她最忧虑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如今该如何收场? 那群人都是豺狼,一旦抓住了把柄,便会死死咬住不放。 林沛从未经历朝堂纷争,也没有半点心计,他哪斗得过那些人。 赵子衿一想到他可能因此身陷囹圄,心中早已惶惶不安。 她眼见着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晦暗,早就心乱如麻。 赵子衿匆匆地闯入了雨雾当中,时清连忙打伞上前,却见她又停住了脚步。 赵子衿怔怔地站在雨中,久久没有再迈开脚步。她此刻不能去,不能为他辩驳半句,朝堂上的那些人,巴不得她现在出现,将她和林沛一举拿下。 那些构陷,她可以不管不顾,但她不能让宋祁玉的一番苦心付之东流。 而她一旦前去,只会令林沛的处境更艰难,更会闹得不可开交。 无论如何,她得忍住。 可是一想到自己默默地藏在背后,让林沛独自承受这一切,她的心一阵又一阵地刺痛了起来。 赵子衿握紧了拳头,咬牙忍下了这一切。 她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握紧拳头的手都在颤抖,指甲深深地抠入掌心,渐渐生出了血痕。 她浑然未觉,心中的失望与伤痛早就盖过了这一切。 寒风将院墙的花一片片吹落,雨中,残花落尽,地上已狼藉一片。 此刻她心中,亦是如此狼藉。她的目光望向这深深的宫墙,这一重又一重的围墙,仿佛重重枷锁,牢牢地将她禁锢。 赵子衿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十分决然。 她深知自己不能再逃避了,她所想要的那种安稳的日子,自从她成了祁国的皇后之后,便再也不可能有了。 雨还在不断地下着,凄冷清寒,视野里的水雾一片迷蒙。往后的日子,不管面前的这片水雾如何遮挡前路,她也要拨开这一切,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她的目光沉沉地投在这片迷蒙的水雾里,寒雨侵袭,随风一阵又一阵地往脸上拍,丝丝的凉意一点一点地侵入肌骨,深入骨髓。 站在这阴冷晦暗的院子里,她心中愈发的清醒冷静。 她如今竟落得任人宰割的下场,那她这一路以来的算计又成了什么! 她不会再坐以待毙,不会再善罢甘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真相 · 春寒料峭, 小雨不断,整个林府上下蒙在一片雨雾当中。 高斩、宋戴竹与林沛坐在林府正院的阶前,望着眼前飘飞的雨丝, 默不作声地饮酒。 薄醉微醺时,林沛心里琢磨着赵子衿的话,嘴角噙起一丝笑意, 凄楚、苦涩。 方才,高斩将赵子衿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他, 要他答应这门亲事。 他抗旨之后,宋祁玉震怒,朝堂中的大臣群起而攻之, 竟说出了一些令他难以想象的污言秽语。 他当下震惊万分, 极力辩解,可后来想想, 原来他已落入了圈套, 朝臣们要对付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借他对付赵子衿。 倘若他一开始接受赐婚,或许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可他此前不曾想过成亲, 功业未成, 何以成家? 他回绝了宋祁玉的好意,只是没想到竟由此引发了一场风波。 朝臣们为了牵制赵子衿,竟然使了这么肮脏龌龊的手段。 这大祁的朝堂若是如此下去,往后将永远见不得光了。 林沛望着眼前的雨雾, 心底一片迷茫, 不由地叹着气。 “七哥, 宋先生,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阿姐?是不是我接受赐婚, 就没有这些事情了?是不是我害了阿姐?” 宋戴竹已经有点醉了,搂着林沛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他。 “小沛,你清醒一点,不是你害了皇后娘娘,他们今日就算不利用你,也会利用别人。” 高斩给林沛倒了酒,自己先一饮而尽。他道:“不要自责。皇后娘娘让你答应此事,她只要你平安,其他一切,她自会解决,不必挂怀。” 眼下朝中这种局势,叫他如何能不担心?她又打算如何解决?他不愿看她受任何委屈。 林沛心中怅然,索性拿起酒壶下了台阶,站在院子里将壶中的酒全部饮尽。 他仰面对着晦暗的天空,细密的雨一点一点地落下,一丝一丝地渗入毛孔,雨丝冰凉刺骨,却叫他清醒不少。 他静默地站在院子里,任凭雨水打湿衣发,整个人显得孤独寂然,仿佛已灵魂出窍。 “林沛,祁国自明宗皇帝以来,积弊十余年。后有许氏乱政,将朝廷弄得乌烟瘴气。直到当今圣上登基,这二十余年的政治黑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根除。” 宋戴竹继续说道:“想要政治清明,还须一些时日。给圣上一些时间,他定会除弊革新,铲除一切陋习。” 自从宋祁玉登基以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地革新除弊。不过祁国积弊多年,朝臣鱼龙混杂,若要一口气全部铲除,无数人将受到牵连,此举定会撼动大祁根基。 朝堂风云变幻,牵扯无数,盘根错节,尤为复杂。 林沛何尝不知道这些,可是那些人心肠歹毒,阴暗险恶,竟然拿帝后开刀。 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自己如何无所谓,凭什么赵子衿平白无故蒙受这种非议。 众人怕外戚干政,重蹈覆辙,以此为由防范于未然,可赵家世代忠烈,如今无端备受争议。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实在叫人心寒。 林沛心中沉痛无比,他想不通,在这朝堂之中,那些人为了自己的权势与利益,竟不惜用尽手段,如此卑鄙无耻。 宋戴竹已经醉得有些飘飘然,从台阶上打了个趔趄下来。 他冲到林沛面前道:“林沛,想开些。历朝历代,再圣明的君主,朝堂也一样波云诡谲,暗潮汹涌。你多经历一些,你也就明白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往后……” “往后?”林沛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往后将如何弥补阿姐现在所受的侮辱?阿姐的清白,就凭那些人张嘴风言风语就抹杀了,他们和刽子手有何区别?” 林沛忽然将手中的酒壶摔了出去,酒壶瞬间碎了一地,刺耳的破碎声混着林沛凄楚的笑声,在雨中肆意宣泄。 “林沛,你冷静些。” 他冲着高斩大吼:“我已经够冷静了,冷静到我现在回林府和你们一起借酒消愁,冷静到我刚才没有拿刀手刃了那些人。” 方才回来,他已经忍了一路,为的就是不将此事闹大。若不是顾及宋祁玉和赵子衿,他不可能忍气吞声到现在。 可林沛心中恨意难消,一想到赵子衿受辱,顿时怒气勃发,拔出高斩身上的佩剑,发了疯似的将院子里的竹子一顿乱砍。 他肆意挥剑,额上的汗混着雨水,沿着鬓边的青筋缓缓流下。良久,他将竹树砍光,便摔了手里的剑。霎时整个院子里风雨声寂然,只剩下他的喘息声。 竹子断了一地,雨中满院竹叶狼藉,更显凄凉萧瑟。 经林沛这么一闹,宋戴竹酒醒了大半。高斩和宋戴竹一脸惆怅忧虑地望着他,却不阻拦,任凭他发火。 林沛一向谦逊有礼,这么多年来,他们第一次见林沛如此发狂,知道他心中已经气极,便由着他宣泄。 林沛孤零零地立于院子里,院子沉寂了半晌,高斩和宋戴竹这才走上前来。 高斩的手落在林沛的肩上,他的胸膛仍阵阵起伏,高斩想安慰他几句,见他红着眼眶,高斩心中一颤,控制不住胸中阵阵难过,不由地将他用力一抱。 “林沛,皇上一定会还皇后娘娘和你一个公道。” “是啊。”宋戴竹往他身上重重地捶了一下,咬牙道,“你清醒一点,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不能自乱阵脚,咱们好好商议一下,配合皇上一起惩处那些罪恶之人。” 林沛眼中写满落寞,缓缓道:“我会听阿姐的话,应承这门亲事。” 纵使他有千般万般不愿,但为了赵子衿,这又算得了什么。 “这就对了,那清和郡主可是阎阁老的外孙女,别人求之不得呢,你……” 宋戴竹说了一堆话,突然撞见高斩的眼神,又默默地闭了嘴。 林沛压根没心思理会赐婚的事,他此刻心中只有赵子衿,他担心她的处境,心中阵阵不安。 “我想去看阿姐一眼。” “不行!”宋戴竹连忙制止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切不可轻举妄动。” 高斩也劝道:“皇后娘娘知道你担心她,所以才让我来传话。她一切都好,你别让她担心。” 林沛怔怔地望着高斩,眼底满是茫然。 “七哥,你没骗我?” “我何曾骗过你?宋戴竹会骗人,我可不会。” 宋戴竹一脸错愕地盯着高斩,心想自己怎么突然被他插了一刀。 可眼下顾及林沛的感受,他只好吃下这个闷亏,不跟高斩计较。 此时三人都站在院子里淋雨,宋戴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急忙回到屋檐下。 他不像他们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任由风吹雨打都不碍事。宋戴竹淋了一会儿雨,已经浑身寒冷,他将双手兜在袖子里,在台阶上蹦了几下,想找回一些暖意。 正在此时,林府管家福叔从院外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禀郡公、两位大人,皇上传了口谕,让您马上进宫。”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默不作声。宋戴竹心下一沉,料得大事不妙,于是随他们一起进宫。 * 御书房内,阎润堂将今日在朝堂上公然指摘林沛的名单呈了上来。 宋祁玉瞧了一眼,将名单搁置一旁,有些人他早已心中有数,只是这名单上,又多了一些他始料未及的人。 除了几个正直忠良以外,这当中不乏视赵问頫为政敌之人。 赵家父子执掌祁国近一半的兵力,有些武将担心以后被赵家阻拦了仕途,未雨绸缪,便参与构陷林沛。 如今要如何处理这些人,宋祁玉心里已经有了算计。 但是最近又有另外一件事困扰着他,令他夜不能寐。 而就在方才结束朝议之后,有人呈上来一封奏疏,这封奏疏如同一块石头重重压在宋祁玉心间,令他喘不过气来。 宋祁玉将手中的奏疏给阎润堂,阎润堂打开一看,眼底波澜四起。纵使阎润堂练达世事,见多识广,看了奏疏里面的内容,顿时惊愕万分。 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眉头越蹙越紧,不由地陷入沉思。 “皇上,微臣虽未与林崇之将军打过交道,但素闻其忠肝义胆,怎么会听从许贼指使,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此奏疏乃中书令周子詹所呈,里面细数林崇之生前三条罪状,皆附有证据。 其中一条,说的是林崇之在晋阳城一役当中,依附许氏,背信弃义,令数万将士惨死。而林崇之后来自知愧对大祁,最终服毒自尽。 阎润堂看着这封奏疏,心中颇为惊骇。但看宋祁玉,他亦眉头深锁,眼底一片死寂。 宋祁玉负手站在窗前,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出神,冰凉的雨丝似乎已密密麻麻地爬上他的心间。 约莫两月前,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晋阳党人碑在大殿前惨遭雷击,残损了一半。 太卜令夜观星象,连夜占卜,乃是大凶之兆。 于是连忙奏请宋祁玉,重新筛选拟定晋阳城一役中的忠烈之士。 宋祁玉将此事交给了中书令周子詹调查落实,今日结束朝议,他便上呈了这样一封奏疏。 阎润堂缓缓地抚着发白的胡须,斟酌着奏疏上的一字一句。 他道:“皇上,此事颇为蹊跷。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发生,恐怕全都是冲着皇后娘娘和林郡公而来。” 宋祁玉皱紧眉头,眼神尤为淡漠冰冷,回头一言不发地望着阎润堂,默默地摇头。 他倒希望这一切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局,他此刻心中便也不会如此凄然失望。 从这几个月调查出来的种种证据看,林崇之的确逃脱不了干系。 当初于晋阳城下,宋祁玉与阎迦文等人率兵退敌,浴血奋战多时,带着众将士杀出城外。那时残余敌军已不足为患,可是有人竟突然下令关闭城门,将所有大祁将士困在了城外。 那时城墙上暗箭细密如雨,城上守卫不分敌我,毫不留情地将留在城外的人一一射杀,所有大祁将士挡不住这万箭齐发,纷纷倒下,城墙之下顷刻间尸横遍野。 阎迦文为了救他,用身体挡下了所有朝他而来的毒箭。 宋祁玉每每回想起当初的情形,便痛入骨髓,心中阵阵发寒。他这些年的切齿拊心之痛,以及困扰数十年的噩梦,皆从此处开始。 晋阳城一役,关乎那么多将士的生死,关乎后来朝局惊变以及无数人世代荣辱,倘若林崇之做了背信弃义之事,宋祁玉绝不姑息。 他当初以为林崇之战死沙场,可前些日子细查,才知道他在林府咽了气。 至于林崇之服毒一事,当初许氏命人将他们掘坟弃尸,如今林崇之已经尸骨无存。 不过这一切并不是无从查证,宋祁玉有他的衣冠冢,他的血衣还在晋王府竹林的石碑之下,曾经埋葬他的棺椁都还在。 宋祁玉命仵作一一细查,仵作上报,林崇之的衣物与他的棺椁,并不是自然腐蚀,而是由毒药所致,并且已有一些岁月了。 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林崇之当初反叛的罪证。 倘若有人精心设下陷阱构陷林崇之,想借此除掉林沛,那晋王府里的衣冠冢,就不可能出现毒物腐蚀的迹象。 再者,已被处以剐刑的陈懿,那日正是提及这些事,才被灭了口。 陈懿从前任太官署监膳,那时他只不过是一个九品芝麻小官,曾被邀至林府,林崇之向他询问了许多关于用药之事。 几个月前,陈懿因药膳一事,宋祁玉打了他五十大板之后,又暗中派人将他关押起来。 陈懿熟读医书,善于用药,而赵子衿腹泻一事,他居然说误用黄芪,他找了那样荒唐的借口,破绽百出。 宋祁玉知道这背后有人指使他在赵子衿的膳食里动手脚,他想顺藤摸瓜,找出主使之人。 没想到严刑拷打之下,他竟诬陷林沛,说这一切都是林沛指使他做的。 为了让宋祁玉相信,陈懿将当初与林崇之来往的一切和盘托出,那时的宋祁玉,只当他满嘴胡言乱语,竟敢构陷忠烈,毫不犹豫地将他处以剐刑。 如今宋祁玉重新派人调查此事,事实与陈懿所说不谋而合。 至于陈懿陷害林沛,经过调查,当年陈懿与林崇之有一些交易,但俩人之后并未谈拢,分道扬镳。陈懿一直怀恨在心,得知林沛乃林崇之之子,陈懿便处心积虑地想害他。 陈懿的事宋祁玉从未放在心上,他一向杀人不眨眼,不过处决了一个别有用心的臣子,不值一提。 可林崇之的事就不一样了,他们的死,永远是宋祁玉心头上的一块伤疤。 如今这块伤疤正狠狠地被撕扯开,他又将再一次面对这血淋淋的真相。 数十年前,晋阳城一役,无数将士死于晋阳城之下。他们为祁国战死,死后惨遭许贼构陷,被打成逆党,被掘坟弃尸。 这些年来,宋祁玉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还众人一个清白,为了让真相浮出水面,为了不让那些将士枉死。 宋祁玉想帮他们洗脱冤屈,想让一切得以昭雪。这曾经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他也以为自己做到了。 可宋祁玉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他才真正地得知这触目惊心的事实。 从前宋祁玉那样信任他,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宋祁玉心底一直为他的惨死耿耿于怀。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但凡有人敢说一句林崇之不是,下场便与陈懿一样。 可林崇之竟背叛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白虎军,背叛了他的信仰。 宋祁玉殚精竭虑多年,竟被林崇之骗得团团转。如今真相慢慢浮出水面,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打得他措手不及。 宋祁玉无比心寒,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么愚蠢的事,这些年来无数的算计怀疑,竟从未疑心过林崇之。 他原本以为铲除许氏一族,为忠烈正名,那些死去的将士便得以瞑目,没想到真相竟如此残酷。 人心难测,将士们是那么敬重他们的林将军,而林崇之竟亲手断送了他们的性命。 从前的伤疤再一次被剌开,残酷的真相刺痛着他。宋祁玉为此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如今周子詹刚刚呈上来的这封奏疏,已经坐实了林崇之的罪名。 阎润堂攥紧奏疏的手微微颤抖,不由地湿了眼眶。 他心中难平,如果没有这些阴谋,以他儿子阎迦文的身手,他定然不会死。 快十年了,倘若他还活着,以他的功绩,说不定已经封侯拜相。即便没有功名,他也一定娶妻生子,过上寻常人幸福的生活。 可是这一切,已然成梦。 阎润堂拭了拭眼角的泪,缓缓道:“林崇之美名在外,微臣的门生曾与他打过交道,屡次赞赏其为人。皇上,这当中会不会另有隐情?” 宋祁玉目光久久地落在阎润堂身上,他从阎润堂身上看见了为臣的忠义。哪怕他的儿子因林崇之而死,他依然冷静自持,没有妄下定论。 不管林崇之当初身上背负多少秘密与苦衷,他听命于许氏,害无数将士惨死是事实,罪行滔天,罪不可赦。 世人只知林崇之忠肝义胆,此事如果昭告天下,必定震惊朝野。 “皇上,您如今作何打算?” 宋祁玉眉头紧蹙,眸光低垂,陷入沉思。 “阎卿,朕能作何打算?” 宋祁玉声音轻轻地飘了出来,似乎一切无足轻重,可他握紧拳头的手都在颤抖。 他眼中黯然,沉着眼皮,目光空洞地落在窗外。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珠敲打着地面,噼里啪啦作响,扰乱思绪。雨丝随风夺窗而入,冰凉地刺入肌肤,寒气透骨。 宋祁玉浑然未觉,他眸色深深,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被风雨侵袭的草木,脑中的思绪如同外头翻飞的花叶,在风雨的裹挟之下,已凌乱不堪。 他能有什么打算?他别无选择,定然将林崇之的罪行公之于众。 证据确凿,宋祁玉必须还给当年枉死的将士一个公道。 只是林沛,眼下他处于风口浪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此事关乎林家荣辱,林崇之的罪行一旦公开,林沛乃罪臣之子,他便也活不成了。 可是赵子衿与他姐弟情深,如果将林沛斩首示众,赵子衿将如何承受这一切? 宋祁玉心中万千愁绪,朝中掀起的这场风雨,远比他现在视野所及的暴雨来得更猛烈更残酷。 他本以为用他严酷的手段可以解决一切,谁知竟变成了如今这种形势。 他到底该如何处置林沛?论理,依照国法,林沛必死无疑。论情,这么多年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他早就动了恻隐之心。 杀与不杀,他心中没有答案。 阎润堂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目光炯炯地审视着宋祁玉。一时之间,御书房内陷入了沉寂,耳畔只有外面无比喧嚣的风雨声。 半晌,阎润堂道:“皇上,微臣明白您心中的为难。林崇之一事,您除了不想让皇后娘娘伤心,想必也顾及与林郡公往日的情分。” 宋祁玉的目光一直凝在外面的风雨当中,他满目疮痍,眼底浮现一片血光,他仿佛再一次看见那日在晋阳城下一一倒下的将士。 阎迦文也倒下了。 等他杀尽敌人之时,阎迦文早已全身僵硬冰凉。宋祁玉永远忘不了,那时他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抱着浑身是血的阎迦文失声恸哭。如果不是阎迦文挡下了毒箭,他又如何杀开一条血路,又如何活得下来。 林崇之一事查到现在,已经纸包不住火了。宋祁玉一定昭告天下,他必须给那些死去的将士一个交代。 阎润堂的目光转向御案,那上面有一封南楚王送至大祁的密函。 阎润堂暗自思忖,道:“皇上,微臣有一计,既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亦可解林郡公之危。只是此事,恐怕得委屈辛苦皇后娘娘。” 阎润堂附在宋祁玉耳边低语,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暴雨如注,俩人的谈话声早已被疯狂肆意的风雨掩盖…… 第87章 活路 · 御书房内, 林沛跪于地上。 “皇上,微臣此前不知好歹,抗旨不遵, 请皇上降罪,微臣恳请皇上重新降旨赐婚。” 宋祁玉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扫了阎润堂一眼。 赐婚的对象是阎润堂的外孙女清和郡主, 林沛转向一旁的阎润堂,拱手道:“阎相, 方才是林沛无礼,请阎相见谅。” 阎润堂的眸子凝在林沛身上,林沛仪表堂堂, 一身英姿正气, 又文武双全,是难得的将帅之材, 可惜他注定与他的外孙女无缘。 “林郡公, 言重了。” 按照阎润堂的计策,依旧颁布赐婚的诏书,暂且打消朝中关于赵子衿与林沛的流言蜚语。 接下来的每一步, 才是关键。 宋祁玉将周子詹上呈的奏疏交给林沛, 让他自己看。 这上面的每一字他都看得懂,可是组合在一起,他竟看不懂了。 他的父亲忠君爱国,这上面所指的反叛、服毒究竟是些什么?他看不明白。 那是他敬仰的父帅, 他引以为荣的父亲, 林沛不信他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林沛看着奏疏, 不由地跌坐下去,这些文字在他脑海里乱窜, 头顶一道道闷雷响起,他忽然间头痛欲裂,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几年前,他将父亲的家书读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那里面意味深长。 如今与这封奏疏一结合,他总算明白父亲在书信当中暗藏的深意了。 父亲不断提及自己死期将至,不断地反省自思,原来他当时已经料定败局。 世人都称赞他是忠烈之后,他亦立志像父亲一样,效忠大祁。可如今,真相竟如此荒唐残酷。 过往的事他都曾听高斩提过,晋阳城一战,无数祁国将士无辜枉死。父亲的身上,竟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 他们林家,对不起宋祁玉,对不起那些枉死的将士,对不起大祁。 什么开国郡公?这个封爵,原来这么讽刺。 林沛心中一阵又一阵的刺痛着,原来他早该死了,这十几年偷得的光阴,为人所耻。 他怔怔地恍惚了半晌,尔后勉力直起身子,重新重重地叩头俯首,神色决绝。 “皇上,林沛但求一死,请皇上成全。” 宋祁玉没有回答,此时御书房内鸦雀无声,到处一片肃然。 身旁的宋戴竹见状,惊愕不已,连忙接过他手里的奏疏。 他眼底扫过上面的文字,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这一切对宋戴竹来说十分突然,他曾与林崇之将军有过几面之缘,知道他品性端正高洁,他万万想不到林崇之会做出这种事情。 尽管眼前证据确凿,他依然难以置信。 如今乱贼已荡除,到底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竟构陷忠烈! 宋戴竹跪了下去,心下一片惊慌与迷茫。 他道:“皇上,此事一定有人蓄意构陷。林将军品性气节人人称道,他怎么可能将那些同自己并肩作战多年的兄弟推向死路。” 宋祁玉将其余证据全给宋戴竹,宋戴竹拿着仵作上报的一封封密函,双手不由地颤抖了起来。 铁证如山,他哑口无言。 宋祁玉之前也不信,他为此好几天没阖过眼。如今证据都在,林崇之亲手断送了自己部将的性命,这才叫宋祁玉心寒。 他曾视林崇之为知交,他心中的打击不比任何人少半分。 宋祁玉查过了,当时林沛的祖母被许氏□□,林崇之受制于人,的确有苦衷。 自古忠孝难两全,林崇之已经离开多年,很难揣测他当时的心境,他既选择走上一条不归路,那他肯定知道后果。 宋祁玉让高衍调查南宫的旧人,据他们所说,当年有位老妇人在南宫咬舌自尽。 宋祁玉命人重新掘开林老夫人的坟墓,尸体早就变成一堆白骨,无法查证是否咬舌自尽。但是林老夫人的尸骨上,腿骨断裂,牙齿几处脱落,仵作推断,此人生前受到了非人的虐待。 林老夫人骸骨上受伤的迹象,与当年身处南宫的一些奴才的口供相吻合,她的确遭受许氏拘禁,最后死于非命。 往事令人触目惊心,若非一查再查,这些真相将永不见天日。 那时许氏尚且只是贵妃,早早将魔爪伸向朝政。许氏外戚干政,朝局黑暗,林崇之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罢了,死不足惜。 因而后来掘坟弃尸,也有他一份。 林崇之后来落得如此下场,也都是他咎由自取。 倘若当年林崇之信得过他,将这一切对他和盘托出,兴许他们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可惜,很多事情他知道得太晚了。 宋祁玉缓缓地闭上眼,那些惨不忍睹的过往,又再一次在脑海中浮现。历历在目,不堪回首。现在再想这一切,他心底只剩一片荒芜。 宋戴竹望着伏在地上的林沛惶惶不安,眼中惊恐无比。 “皇上,林沛无辜,求皇上饶他一命。微臣愿革去一切职务,与林沛一同赎罪。” 林沛听到宋戴竹的话,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转头看宋戴竹之时,他眼眶已噙满泪水。 刚才一直守在外面的高斩,听得里面的谈话,胆战心惊。 不等宋祁玉传话,他便闯了进来,跪在宋戴竹旁边。 “阿七愿和戴竹一样,求皇上饶林沛一命。” “七哥,宋先生,我乃罪臣之子,罪不可赦,不值得你们这么做。我们林家的事,惟愿就此了结,求皇上成全。” 林沛心里清楚,父亲即便有苦衷,也是大祁的罪臣。 作为林家子孙,他还有何颜面独存于世,他心中满目疮痍,已了无生趣。 宋戴竹与高斩长跪不起,他们见林沛如此绝望,已经心乱如麻。 不过宋戴竹见宋祁玉和阎润堂的神色,虽然凝重无比,却不像要治林沛死罪的情形。 他方才得知事实一下子方寸大乱,此刻稍微冷静下来,心底已燃起了希望。 既然宋祁玉将林沛私下单独召入宫中,又将真相和盘托出,这恰恰证明他想给林沛留一条活路。 要不然的话,宋祁玉大可直接将这些日子查出来的证据昭告天下,将林沛打入死牢。 宋戴竹思及此处,已看到了生机,瞬间冷静了下来,将眼角的泪拭去。 他跪在地上,问道:“皇上,您是不是已经为林沛想好了后路?” 宋戴竹望向阎润堂,阎润堂默默地点了点头。 宋戴竹心里一喜,连忙叩头道:“多谢皇上恩典,多谢阎相仁义!” “林沛,快谢恩,快呀!” 林沛摇头,他愧为人臣,一心求死。 宋戴竹见他如此消极,骂道:“你的确是罪臣之子,可是一死百了,又有什么意义。自古以来,有多少戴罪之人将功折罪。你父亲已辜负大祁,你此生要为大祁卖命,才能将功补过。你若死了,那你们林家,便永远臭名昭著,为人所耻。” 林沛目光怔怔地投在地面,眼底空洞无神。 宋戴竹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但是真相大白之后,他父亲的罪行被揭露以后,这世人便留不得他了。 满朝文武百官不会给他活路,那些当年从晋阳城下九死一生的人,此等深仇大恨,没有人容得下他。这世上再无容身之所,他何苦留着这条贱命让宋祁玉为难。 宋戴竹气极,继续骂:“你别以为用你一命可以抵得了晋阳城下那堆堆白骨,你若一心求死,那只是逃避,当真半点志气都没有。我们真是看错你了,你不过是胆小怕事的鼠辈。” 宋戴竹见他无动于衷,眼神一片死寂,已经心乱如麻。 他气得口不择言道:“从前在晋王府,你信誓旦旦想报效大祁,那些都是假话吗?你枉费皇上这些年来对你的栽培,你若真想死,别死在我和高斩面前。” 宋戴竹大喘着气,已经快要说破嘴皮子,林沛仍直僵僵地跪着,恍若未闻,眼底是无尽的绝望。他脑袋一直嗡嗡作响,听不进去半个字。 宋戴竹跌坐下去,他痛彻心扉,灰心丧气地盯着林沛。林沛一动不动地跪着,仿佛已经是一具枯骨。 整个御书房又陷入了沉寂,众人神色迷惘怅然,被一层又一层的阴郁笼罩着,凝重又压抑。 “林沛——” 宋祁玉的声音在安静的御书房内响起,外面暴雨声喧嚣无比,而他的声音夹在其间,清晰又冷静。 “兴许你已经生无所恋,想一死了之。你可曾想过,活着的人,会因为你的死而终生寝食难安。” 宋祁玉的话一下子刺入林沛心中,他缓缓抬眼,几颗眼泪随之掉落。 他知道宋祁玉所指,他羞愧难当,无颜再见她。 “朕想留你一命,不是怜悯你林家,而是顾念你与皇后的情义,如果你仍一心求死,朕成全你。” 宋戴竹重重地敲了自己的脑袋,他今天关心则乱,往日他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一语中的,今日竟将赵子衿给忘了。 他连忙先替林沛答道:“皇上,不不不,林沛改变主意了。” 宋戴竹拉着林沛,劝道:“你若死了,皇后娘娘定会伤心欲绝。林沛,做人不能狼心狗肺,从前皇后娘娘如何待你,你比谁都清楚,你怎么忍心让她伤心难过?” “何况如今朝臣处处针对皇后娘娘,她已身处风口浪尖。你若一死了之,你死得瞑目吗?” 宋戴竹的话,如一把锋利的刀,一点一点地剜开他的心,叫他沉痛万分。 这个世上,他最难舍的人,就是赵子衿。 往日那些与她在一起的光景,一下子在脑中涌现。 犹记十岁那年,她在雨中将他带离永清殿。他从前无悲无喜的生活,从那一日开始,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会疼爱他,有人会护着他,他的生活开始有了色彩,开始懂得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温暖,什么是幸福。 他无父无母,与她相依为命,赵子衿是他这辈子最亲近的人,他敬她爱她,把她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 可是如今,他早无脸面面对她了。 往事一点一滴浮现,如针一般刺痛着他,深入骨髓。林沛伏在地上,失声痛哭。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心一阵阵揪了起来。 “林沛,快谢恩。一切听从皇上的安排,如若不然,我现在就去找皇后娘娘。” 宋戴竹正欲起身,林沛倏地牢牢地攥紧了他的手。他用劲极大,手背上的青筋尽数浮现。 林沛已泪眼模糊,急切地喊道:“宋先生,别!” 宋戴竹一向弱不禁风,林沛又是习武之人,他哪里受得了林沛这么一攥,只听得手腕处骨节“咯”的一声,他的手瞬间脱臼了。 他痛苦地哭了起来,喊道:“我不去就是了,你快松开,我也快死了。” 林沛惊慌地松开手,他刚才情急之下出手,等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 “快传太医!” 宋戴竹的手腕已经红肿了起来,疼得抬不起来。 他冲着御书房外的奴才大喊一声,高斩此刻早已夺门而出,迅速直奔太医署。 “宋先生,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快向皇上谢恩,你听见没!” 宋戴竹撕扯着嗓子,他已经疼得额上冒汗,却仍一心只惦记着林沛。 林沛怔怔地望着他,终是起身再拜宋祁玉。 “罪臣谢主隆恩。” 他颤抖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响起,宋戴竹心里总算松了口气,颓然地坐于地上。 过了一会儿,太医到来,为宋戴竹正骨。 很快,御书房内传出宋戴竹杀猪般的嚎叫声,包扎好之后,太医这才退下去。 高斩送了太医,见里头暂时风平浪静,他便继续守在外面。 他望着外面不断倾泻的暴雨出神,不知道这场暴风雨何时才能结束,心中难安,缓缓地闭上双眼。 此刻御书房里静谧无声,林沛也冷静了不少,怔怔地跪在地上。 “林郡公,你可冷静些了?” 从刚才一直一言不发的阎润堂,此时见众人情绪稳定下来,这才开口。 林沛点头,可眼中如一潭死水一般,毫无神采。 阎润堂将南楚王请求援兵的密函给宋戴竹和林沛看,林沛眼中毫无波澜,宋戴竹一脸疑惑地将目光投向了阎润堂。 阎润堂缓缓道:“南楚几月前内乱,南楚太师举兵谋反,如今南楚王向我祁国请求援兵,我们与南楚乃是邦交,理应出手相助。” 宋戴竹一下子明白阎润堂的用意,眼中放出光彩,他道:“阎相,是不是准备让林沛带兵前往?” 阎润堂点头,宋戴竹心中一斟酌,已经明白阎润堂打算如何保全林沛了。 林沛缓缓问道:“阎相,南境有赵子义将军守着,从那里出兵最佳。我此去路途遥远,恐耽误时机。” 宋戴竹瞥了林沛一眼,无奈地摇头。 “林沛,阎相当然明白。只不过眼下,阎相打算借此让你逃出死劫。” “宋大人不愧为圣上最得意的谋士,老朽心中所想,你一下便知。” 宋祁玉与阎润堂已经做好了周密的准备,林崇之的事先秘而不宣。 等林沛率兵解了南楚之围,归途之中再将此事昭告天下。 那时,宋祁玉便下令将林沛在途中就地正法,林沛借此机会远离朝堂,从此隐姓埋名于江湖。 如果不让林沛“死”,朝廷定然怨声四起,必出乱子。宋祁玉打算偷梁换柱,让林沛金蝉脱壳,先保他一命。 再过几年,等此事渐渐平息,林沛江南治疫有功,解南楚之围也有功,想重回晋阳城,那便不算难事了。 宋祁玉将林沛的死局变生局,他做到此处已经仁至义尽了。 林沛怔怔地听着他们的谋划,心里不由地汹涌澎湃,激动难抑。 宋祁玉从前再造之恩,他这辈子无以为报,如今他又给了他第二次活下来的机会。 林沛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宋祁玉这么做,绝不仅仅只是为了不让赵子衿伤心。 他对自己的恩义,早已远胜父母。 林沛心里清楚,此刻他不能再求一死了,他的性命是宋祁玉给的,这辈子要生要死,只能听凭宋祁玉发落。 众人煞费苦心为他想出一条万全之策,他若再不识好歹,便罪大恶极。 “林沛,你愣什么,快叩谢皇上!” 宋戴竹在一旁催促着他,而自己早就喜极而泣。 他刚刚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今天在御书房的这几个时辰里,他实在揪心,刚才极为不安,差点命悬一线。 林沛能活命,他心中既感动又难过,独自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罪臣叩谢皇上恩典!” 林沛一拜再拜,他此时除了磕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答谢宋祁玉的恩情。 “事不宜迟,你晚上立刻出发。” 周子詹既然调查林崇之的事,清楚一切真相,以他正直的个性,他早晚都会揭露此事。 而宋祁玉为了保林沛一命,答应延缓几个月再公之于众,但愿林崇之引发的风波,能随着林沛的“死”,就此平息下去。 宋祁玉目光沉寂地落在林沛身上,心中万千言语翻腾,却未吐露半点心声,只是久久地注视着他。 宋祁玉犹记林沛五岁初到晋王府时,他衣衫褴褛,柔弱不堪的模样,一眨眼,他已成人中龙凤。 这么多年林沛一直勤奋刻苦,从未辜负他的期望。 可惜造化弄人,林沛投错了胎,命途多舛。 此时一别,兴许再会无期了。 宋祁玉凝望着他,终是默不作声地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 看着林沛退出去,宋祁玉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背在身后的手,默默地握紧了。 他们与阎阁老一同走出来,回廊之下,暴雨侵袭,每个人的衣襟都在风中翻舞。 林沛停住脚步,向阎润堂行跪拜大礼。 “阎相,林沛代父亲向您请罪,迦文将军的死,父亲难辞其咎……” “林郡公,快快请起。” 阎润堂双手将林沛扶起,眼底没有丝毫怨气。 阎润堂目光炯炯地望着林沛,见他品性纯良,如此谦恭有礼,倒让他心底生出一丝欣慰来。 这大祁文武双全的人才不少,可像林沛这般出类拔萃的却难得一见。 阎润堂只希望此次风波可以尽早过去,而林沛可以放下心结,未来或许还有望成为大祁的栋梁。 倘若林沛愿意,往后改名换姓,也可以有一番作为。 “往事已矣,已如云烟,乃父之过,切莫罪己。” 阎润堂知道林沛心中愁苦,林崇之给他的桎梏,令他无比压抑,他一定深深地自责。 过去的事阎润堂心里已经放下了,他如今这把年纪,算是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再过不久便能与阎迦文相聚。 他不在乎那些了,他心里装的是这大祁的天下。他心中无仇无恨,如今只想为祁国培养未来的治世良才。 高斩和宋戴竹默默站在一旁,听到阎润堂的一番话,心中莫不感慨。祁国上下敬仰的阎相,一直如此通情达理,气度不凡,这便是六朝元老的胸襟与风范。 “林郡公,山水有相逢,老夫期待来日相见。” 阎润堂先行离去,小厮已打好伞在回廊尽头候着。他们三人立于回廊之下,目光齐齐地望向阎润堂坚毅沉静的背影,他缓缓步入雨中,渐渐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林沛眉头深锁,任凭雨帘模糊了视线。 “走吧。” “我想看阿姐一眼再走。” 林沛的声音低低地传了出来,在暴雨声中微不可闻。 他心底无尽的悲怆,压得他难以喘息。 他如今没有脸面再见赵子衿,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默默地向她辞行。 此次一别,林沛自知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了。 他心中默默祈祷,愿她此生无病无灾,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他心中纵然有万般不舍,也只能藏于心底。 此刻他站在远处看着她,心底隐隐作痛。无尽的思念已经在心中恣肆生长,疯狂挣扎撕扯之后,只剩一片萧索。 到处暴雨如注,整座皇宫笼罩在沉沉的雨雾当中。风雨喧嚣,天色晦暗,压抑得令人难以喘息。 在初夏的暴雨当中,林沛连夜率兵踏上了前往南楚的路。 第88章 演戏 · “皇上, 皇后娘娘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了。” 宋祁玉看着奏折,默不作声,似乎恍若未闻。 等高衍退出去, 他望了一眼外头的日光,心底不由地担心起来。 外面那么热,她再跪下去, 身体肯定吃不消。 他今天的心思压根不在奏折上,一直惦记着外面赵子衿的状况。 林崇之的事今日昭告天下, 朝堂一片哗然,果不其然,众朝臣联名上书, 让宋祁玉治林沛死罪。 宋祁玉顺水推舟, 按照原定计划,立刻派兵前往南境, 将正在归途的林沛缉拿。 这一切几个月前宋祁玉全都告诉赵子衿了, 如今林沛成了罪臣之子,但凭她往日与林沛的情分,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于是, 她就配合着演了一场戏。 宋祁玉假装震怒, 谁都不见。可此刻他不安地在御书房内走来走去,实在担心她的状况。 高斩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宋祁玉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心想他再这么下去怕不是要露馅。 “皇上,皇后娘娘肯定自有分寸, 您就别担心了。” “我怎么能不担心。阿七你不知道她的性子, 她一旦认真起来, 便不管不顾了。” 高斩知道,最近赵子衿亲自处理那些非议她的人, 手段非常,众人才知道她并不好惹。 宋祁玉继续说道:“她喝水了吗?有没有人给她打伞?” 高斩点头,这个问题宋祁玉一盏茶的工夫要问好几遍。 宋祁玉焦躁不安,忽然察觉外头有人进来,他连忙坐回椅子上,立刻敛了神色,一脸沉静地看着奏折,瞬间判若两人。 “皇上!”外头的奴才进来禀报,“安乐公求见。” “不见!” 想让林沛以死谢罪的人不少,为他求情的人甚少,宋祁玉统统不见。 高斩见宋祁玉急出了一身汗,递上来一条帕子。 “皇上!” 奴才刚出去没多久又回来,宋祁玉来不及擦汗,皱着眉头问:“又怎么了?” “安乐公和皇后娘娘一起在院子里跪着。” 宋祁玉一怔,将目光投向高斩,问道:“他凑什么热闹?” 高斩也很诧异,无辜地摇头。 宋祁瓒从不参与朝政,只是在府中突然听闻林崇之的事,担心林沛便立刻进宫。 他想求宋祁玉饶林沛一命,结果宋祁玉谁都不见。 现在赵子衿独自在烈日下暴晒,他劝不动她,只好跟着她一起跪了。 “皇上,不好了,安乐公晕倒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底下的奴才又进来禀报。 宋祁玉和高斩面面相觑,这宋祁瓒一向伎俩不少,这才跪了多久,晕得够快。 “皇后呢?” “还跪着。” 宋祁玉已经坐立不安了,他多希望赵子衿好好跟宋祁瓒学学。 他正想着,底下又有人来报。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也晕倒了。” “快传太医!” 宋祁玉刚要冲出来,高斩拦在他面前。 “皇上,让我去。” “阿七,你别拦我。” 他已经后悔让赵子衿做这件事了,一整个早上都不得安宁。 “皇上,稍安勿躁,皇后娘娘说时机到了她就会离开,应该不会有事。我去查探一下,马上回来。” 赵子衿也和他说过,可他实在放心不下。 如今戏演到这份上,他竟然如此被动。 他们这么做,不仅仅为了林沛。赵子衿准备借这个时机假装疏远宋祁玉,她想看看谁又按捺不住,趁机生事。 什么外戚干政,什么淫|乱后宫,什么选妃,她要借此机会将那些闲杂人等一起修理。 宋祁玉思及此处,无奈道:“你速去速回。” 高斩立刻飞速跑出去,院子里,宫人抬了轿辇过来,赵子衿虚弱地朝高斩摆了摆手。而倒在她身旁的宋祁瓒,嘴角似乎还带着笑意。 高斩见状,知道她没有大碍,便走了回来。 赵子衿已经跪累了,今天日头太大,她做足了工夫,心想可以晕了,谁知半路杀出了个宋祁瓒。 赵子衿没料到宋祁瓒这么有情有义,没想到竟为了林沛愿意和她一起下跪求情。 可宋祁瓒又不知道她在演戏,赵子衿心想,这下万一她假装晕倒,宋祁瓒什么事都不知道,还傻傻地继续跪下去,按照今天的阳光可以晒掉他半条命。 赵子衿双腿麻木,又勉强撑了一会儿。 谁知过了一刻钟,他竟晕倒了。赵子衿回头,见他偷偷朝自己眨了眨眼。 果然还是那个宋祁瓒,不用对他抱太大的期望。她刚刚看他那气势,当真以为他会跪到地老天荒。 难怪他小时候总被宋祁玉教训,花样套路太多了。 他伸手偷偷地扯了扯赵子衿的衣襟,让赵子衿学他假装晕倒。 赵子衿无奈叹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宋祁瓒也加入了他们的计划当中。 今天的阳光实在太强烈,晒得赵子衿确实有点恍惚了,所以宋祁瓒倒下去没多久,她也干脆躺下去了。 宋祁瓒一倒下,宫人们吓得呼喊了起来,结果她现在也倒下了,御书房外的奴才们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高斩确认赵子衿没事,便立马回来向宋祁玉禀报。 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赵子衿躺在轿辇上被抬回凤祥宫。 眼下宋祁瓒还在外面,他此刻晕倒不好直接将他抬出宫,也不好让太医在外头直接给他诊治,宋祁玉只好让他进御书房。 众人将他抬进了御书房,宋祁瓒的脚一落地,便又立马生龙活虎了。 他在外头已经热出了一身汗,没规没矩地自己喝起了茶。 “皇兄,你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林沛他——” “你住嘴!” “皇兄,你都让我进来了,还不让我说吗?” 宋祁瓒清楚自己的小把戏瞒不过宋祁玉的双眼,宋祁玉肯定能看穿他是故意假装晕倒。宋祁玉没置之不理,不就暗示给了他机会。 见宋祁玉沉着脸不答,宋祁瓒继续说道:“那林崇之自然罪不可恕,但是林沛那时才五岁,他什么都不知道。皇兄,求你网开一面,饶林沛一命吧。” “你什么时候和林沛交情这么好?” 宋祁瓒独自喝着茶,吊儿郎当地摆了摆手道:“且不论交情,就冲林沛的心性,我敢打包票,他一定是个忠君爱国的人。大不了革去他的爵位,贬为庶民。” “再说了,你培养他那么多年,他如今武功高强,德才兼备,祁国正是用人之际,杀了岂不可惜?你看他此番第一次率兵前往南楚解围,不也不负使命。” 宋祁瓒费了一番口舌,而宋祁玉无动于衷,沉默不语,负手而立望向窗外,他忽然没辙,见高斩立在一旁漠不关心,皱着眉头将火力转向高斩。 “我说高斩,你不是和林沛亲如兄弟,他如今有难,你怎么一言不发!我看错你了!” 老老实实待着的高斩忽然中箭,有点不知所措,默默任由宋祁瓒呵斥。 宋祁瓒见他像块木头,只好又回头劝说宋祁玉。 等他说完,宋祁玉云淡风轻道:“你若身体无恙,便回去。” 宋祁玉话音一落,宋祁瓒“哎呦呦”地叫了起来,假装头疼地跌坐在椅子上。 宋祁玉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暗自叹气摇头,任由他撒泼。 宫里的太医过来为宋祁瓒诊治,宋祁瓒冲太医使了使眼色,让他往严重了说。 太医自然能明白宋祁瓒的意思,只是在宋祁玉面前,除了宋祁瓒没有人敢造次。 于是太医实实在在说道:“安乐公身体无恙,应该是暑气太旺,热昏了头,歇一会儿便好了。” 宋祁瓒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当场给那太医几拳。 宋祁玉懒得同他计较,说道:“阿七,送安乐公回去。” “不回!” 宋祁玉看他严肃的样子,似乎打算和自己耗到底了。 宋祁玉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他,御书房内一时陷入了沉寂,气氛渐渐凝固,宋祁瓒心里也渐渐不安了起来。 “老十,上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已经被杖杀了。” 宋祁玉的目光威慑着他,宋祁瓒听到他幽幽传出来的声音,浑身一凛。 这酷暑原是十分燥热难耐,可宋祁玉的话却叫人心里拔凉拔凉。 宋祁瓒不敢和他对视,磕磕绊绊地求道:“皇兄,别让林沛死。” “你走还是不走?” 宋祁瓒眼神躲闪,不争气地说道:“那我瞧皇嫂去。” 在宋祁玉面前,他没有半点骨气,只能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宋祁玉不能告诉他真相,关于林沛,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过以宋祁玉对他的了解,宋祁瓒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宋祁瓒只是当着他的面不敢造反而已,背后很会搞小名堂。说不定他这会儿一出去,就立马派人去南境向林沛通风报信去了。 * 夜里,宋祁玉躲过所有人,悄悄进入了凤祥宫。 赵子衿知道他今夜会来,吹息了蜡烛躺在床上,想着林沛,没有半点睡意。 她手里拿着朱漆描金彩云纹手炉,这个暖手炉林沛当年给她时已经有些陈旧了,她用了几年,现在又斑驳了不少。 几年前那个大雪天,她借回家探亲之名离开晋王府。临行前,林沛担心她冷,往她怀里塞了这个暖手炉,她一用就用了好多年。 那会儿他才十来岁,个头还没到她肩膀高,就已经那么懂事,那么体贴入微。 这些年因为有林沛的陪伴,让她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情。 他但凡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总是要第一时间捧到她面前。 十岁那年他亲自上山打鼬鼠,为了给她做一支上等的狼毫笔,把自己摔出了一身伤,可却对谁都只字不提。若不是周伯后来发现他衣服上的血,他不知道要忍着疼痛多久。 只要能让她开心,他会想尽一切办法。 宋祁玉出征那些年,每年到了上元节,林沛一定会带着她出去逛市集,放河灯。帮她排忧解闷,努力讨她欢心。 再也没有人像林沛一样对她了,这些年点点滴滴温暖的回忆袭来,令她心里阵阵难过了起来。 他心思纯净,热情善良,好不容易抛开了身世的苦难,好好地成长了,可是如今竟发生这种事。 她再也听不到他亲切地喊她阿姐了,再也看不到他在校场上射箭时英姿飒爽的身影,甚至有一天再也记不得他笑逐颜开地奔向自己的模样…… 她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起来,她极力地隐藏自己的难过,可越是这样心里越发沉重压抑,在这深夜宁静无人的寝宫里,她的呜咽声格外清晰。 得知真相的几个月以来,为了让林沛顺利地解南楚之围,她脸上不敢流露半点情绪。 那个暴风雨夜里,林沛连夜率兵前往南楚,她连林沛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今日,林崇之的事被昭告天下,她憋了许久的情绪如山洪爆发,一发难以收拾,心中的思念早已溃不成军。 宋祁玉来到她身旁许久,见她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泣,不忍心吵她。只好坐在床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他安安静静地坐着,悄无声息地陪伴着她。 月华如水,静悄悄地倾泻在窗台之上,默默共度这一段心绪难平的时光。 赵子衿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她满脸泪痕,撞见宋祁玉心疼的眼神,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衿,你想哭就哭吧,都会过去的。” 她怕惊动外面守夜的宫人,一直压抑着自己。听见宋祁玉这么说,再也绷不住,一下子失声恸哭。 外头的人已经被遣走了,宋祁玉仍轻轻地拍着她哄着她,在他的安抚之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她精疲力尽地靠在他怀里,累得一点都不想动弹。 宋祁玉想起身找条帕子给她擦眼泪,她抱着他不肯撒手。宋祁玉看了看四周,没有任何可用之物,虽然他素来爱干净,但最后还是默默地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眼泪。 “阿衿,你这样,往后的计划,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了。” 他们还得联手对付一些人,所以从今日开始,准备假意疏远彼此,让众人误会他们有了隔阂。 可宋祁玉见不得她如此伤心难过,他今晚熬到现在才来见她,已经是极限。 他难以想象往后的日子,倘若她伤心难过或者受了委屈,他没有在她身边陪着她,他一定会发狂。 “雁堂,我只是想林沛了,我没事。若是对付敌人,我才不会哭哭啼啼。” 她的坚强,有时候令宋祁玉既欣慰又担心,很多事情她总想自己独自面对,而且总是处理得很好,在她面前,他常常自愧不如。 “雁堂,我和你说一件事。白天老十来看我,他说已经悄悄命人快马加鞭给林沛通风报信去了。知道他冒死这么做,心里挺感慨的。” 宋祁玉淡淡一笑,宋祁瓒平日里确实纨绔了些,有时候不知轻重,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头脑清醒,有自己的态度原则。 “雁堂,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很担心林沛的安危。他从来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第一次你就让他深入南楚,我好怕他回不来。”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说?” “我信你,你这么做一定有十足的把握,我知道我肯定是瞎操心。” 宋祁玉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忘了你大哥在南境吗?” 林沛出发之时,宋祁玉便命人给赵子义送了封密函过去。赵子义熟悉南境,也熟悉南楚,行军打仗经验丰富。宋祁玉命他暗中相助,所以此次林沛解南楚之围,肯定稳操胜券。 赵子衿也清楚,宋祁玉如果不是为了救林沛,他也用不着多此一举从晋阳城出兵,耽误时日,直接下诏派遣赵子义前去就可以了。 “雁堂,谢谢,谢谢你这么疼惜他。林沛从小特别敬重你,小时候他总说,长大了一定要成为像你这样顶天立地的人。” 宋祁玉听到赵子衿这番话,不由怔怔出神。他清楚自己有多心狠手辣,有多麻木不仁,可是此刻他才忽然惊觉,在对待林沛上,他竟如此心慈手软。 宋祁玉久久没说话,神色有些怅惘。 “雁堂,你在想什么?” “阿衿,我好像变了。” 他从前杀伐果断,处处猜忌,可自从赵子衿出现以后,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点点地将他改变了,他有点不太习惯现在这样的自己。 “你没变,你从来都是仁慈善良的人,只是仇恨暂时蒙蔽了你的双眼。从前那个光风霁月的晋王宋祁玉,如今已经回来了。” “从前?你从前就认识我吗?” 赵子衿心虚一笑,摇了摇头。宋祁玉忽然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他们从前当然不认识。 他倒也没放在心上,说道:“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宋祁玉从袖子里掏出包得严严实实的栗子糕给她,赵子衿忍不住一笑。 “你又来了,叫人看见了要闹笑话。” 他堂堂一朝天子,为了一包栗子糕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实在有损他的威严。 “谁敢笑话!罢了,我才不管。”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这一次栗子糕总算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 宋祁玉挑了挑眉,一脸得意,开心得像个孩子。 “你看还有什么!”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出一包饴糖来,赵子衿忍俊不禁,不知道他这里头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这要是撒出去的话,当真贻笑大方了。 “你怎么带了这么多。” “我想你可能会很难过,所以多带点哄你开心。一包栗子糕不行的话,我还有一包饴糖,万无一失。” “那要是还不行呢?” 宋祁玉假装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倏地捧起她的脸,猝不及防地在她唇上留下一个温柔缠绵的吻。 “够吗?” 赵子衿笑着摇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祁玉的吻又落了下来。 她手上拿着的两包糖糕被他丢下了床,他便将她按了下去。 “你不能留下,不然会被发现。” “我等会儿就走。” 赵子衿伸手抵在他肩上,她不知道他这么闹下去会到什么时辰,便摇了摇头。 “真让我走?” 他声音带着几分哀怨,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宋祁玉是从来不会服软的一个人,难得在他脸上看见这副神色。赵子衿心里一软,刚想答应,他的吻又席卷而至。 “阿衿,来不及了——” 宋祁玉的吻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在她身上的每一处留下印记。 不知何时,赵子衿身上一凉,她的衣物已被退尽,宋祁玉掩了被子,在温暖香软的被窝里,与夜沉沦。 第89章 反击 · 最近赵子衿连续给赵子义写了好几封书信, 一直在询问林沛下落。 按照原定计划,林沛已经被“就地处决”,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偷梁换柱, 让林沛暗中离开了。 可不论赵子义的人还是宋祁瓒的人,他们都没有林沛的消息。 林沛就这样杳无音信,好像一夜从世间蒸发了。 赵子衿心底不安, 但站在林沛的处境上想,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他一直引以为荣的父亲, 竟然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对他的伤害打击极大。 他从小便怀有报国之志,可如今他是罪臣之子, 他们林家声名狼藉, 他所有的梦想和信仰一夜之间破碎,如此大的变故, 令他心底羞愧又绝望, 早已不知如何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 什么忠烈遗孤,如今早已沦为世人的笑柄,他成了被世人唾弃的逆贼之子。 世事沧桑, 热血已凉。 他已没有颜面活下去, 若不是宋祁玉和赵子衿,他恨不得一死了之。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下落,情有可原。 这一切都不是他的罪过,可是造化弄人, 这是他的命, 他注定要背负着父亲给的枷锁镣铐走完这一生。 赵子衿不知道林沛有何打算, 如今他下落不明,也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她希望他可以找个清静的地方生活, 慢慢地治疗心中的伤痛,慢慢地放过自己。 以林沛的个性,他们这辈子恐再难相见了。 赵子衿想到这里,心底又泛起辛酸。如今他们天各一方,但愿能各自安好。 眼下她还有很多棘手的事情要解决,也不知道这场无形的硝烟会持续多久。 前些日子赵问頫又进宫面圣了,依然为了交还兵权一事。 朝中大臣忌惮外戚干政,对他们赵家虎视眈眈。虽然此前的风波已被宋祁玉压了下去,但合力对抗她的风气在朝中已经渐渐成为一股势力。 为此,他们不惜散布她与林沛的谣言,不惜触怒宋祁玉,每日上疏奏请选妃一事。 今日,他们又联名上奏,让宋祁玉下诏调回驻守南境的赵子义。 事态已经愈演愈烈,如果不及时控制,这祁国暗潮汹涌的朝局,将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浪。 如今她与宋祁玉假意疏远,很多人正围观着这场戏,蠢蠢欲动。 而她通过这几个月的时间,将朝中大臣的底细逐一摸清,已经做到了知己知彼。 赵子衿要将朝中拧起来的这一股绳逐一拆解,各个击破。 有些朝臣贪酒好色,喜欢拈花惹草,赵子衿便让高斩四处收罗证据,一份交给衙署,一份私下送入他们府中,让他们后院起火,自顾不暇。 至于那些品性端正,不卑不亢的朝臣,她便下懿旨频频传召他们的女眷入宫,以此牵制他们。 赵子衿的法子与宋祁玉不同,那些打打杀杀不适合她,她于后宫大多采用怀柔手段,至于有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她又换了种方法。 这些日子皇宫内院的校场可畏是宾朋满座,她空闲的时候,都会请上几位大臣过去参观。 表面上是参观,实际上是威慑。 但凡来过校场的大臣,回去都要怔忪几日。 一开始赵子衿与宋戴竹商议这个计策的时候,宋戴竹有些不放心。 直到他在校场上见她胸有成竹、英姿飒爽的模样,别说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文臣了,就连他常年跟着宋祁玉出征打仗见过各种大场面的人都被她的气魄所震慑。 今日,赵子衿特地邀请太卜丞邹议前来,此前众人已略有耳闻,因此邹议被召见之时已经胆战心惊。 前些日子似锦在凤祥宫里烧香为她祈福,这个邹议便放出谣言,诬陷赵子衿信奉鬼神,明为祈福,暗为诅咒。 这件事一出来,差点没把赵子衿气死。 这些人为了对付她,什么事都扯得出来。 她忍耐了好些日子,将这些人逐一开刀,直到今日才轮到这个邹议。 校场上,高斩和宋戴竹天天伴赵子衿左右,看着一个一个仓惶而逃的大臣,心底幸灾乐祸。 今日邹议一进入校场,高斩和宋戴竹已经立在远处静静地盯着他,他走过来的时候,连手都在发抖。 宋戴竹心想,这么没骨气的人还敢暗中散布谣言诬陷皇后,还真不知死活。 赵子衿坐在一旁悠闲地饮茶,见邹议过来行礼,置若罔闻。 邹议待要自己起身,赵子衿的目光慢慢投向他,由上往下缓缓扫了一眼,最后落在地上。 她眼眸低垂,缓缓问道:“邹大人,本宫让你起身了吗?” 她特意压低了嗓子,声音和神色都和宋祁玉学的,冷漠淡然,看上去威严十足。 邹议不知道她今日想对自己做什么,不敢抬起头,颤巍巍地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 传闻前几日有个人被她绑起来栓在了马上,被马拖行了数里。 邹议心想,如果皇后这么对他,以他这副瘦弱的身板,定会要了他半条命。 他这会儿才老老实实地待着,不敢动弹。 耳畔的风呼号而过,整个校场喧嚣四起。而此刻赵子衿一言不发地啜着茶,目光冷冷地凝在地面。 等风声渐息,校场又恢复了安静,他只听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跳动的声音。 宋戴竹瞧邹议惶恐的样子,双手抱胸,已然一副看戏的神色。 过了一阵,赵子衿喝完茶,她的声音才再一次传了出来。 “邹大人,你作为太卜丞,占卜吉凶,那你可曾占卜过你今日的运势?” “禀皇后娘娘,先师曾言,身为太卜署官,掌阴阳卜筮之法,观天下吉凶之变,若为自己占卜,必将折寿,因此微臣从未越矩。” “好一个从未越矩?那本宫想问问邹大人,你们的身为太卜署官,难道就可以罔顾事实,满口胡言,信口开河?这又算是什么规矩?” 邹议心底一沉,知道赵子衿找他算账来了,硬着头皮说道:“微臣不知道皇后娘娘所指何事。” “不知道不打紧,等会儿你或许能想起来。”赵子衿淡淡一笑道,“本宫常侍奉皇上左右,忽然想起皇上对本宫的一些教诲,本宫向来愚钝,今日就请邹大人帮本宫参详参详,皇上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上曾说,如若别人欺负你,你便该以牙还牙。邹大人,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别人怎么打你,你就怎么打回去?邹大人,您有何高见啊?” 邹议压住一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低头道:“皇后娘娘识文断字,自能体会圣上的用意,微臣怎敢妄议圣上!” 赵子衿脸色一沉,问:“那你就敢妄议本宫!” “微臣不敢!” “邹议,你好大的胆子!明明是祈福,你都能说成诅咒!你这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当个太卜丞未免委屈你了。” “微臣不明白皇后娘娘所言。” 见他还死鸭子嘴硬,赵子衿倒也不急,他们这群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摘下你的官帽。” “这……皇后娘娘,这不合规矩。” 她从前就是规规矩矩的才叫他们欺上头,如今她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还会继续肆无忌惮地对付她。 “你摘还是不摘?” “皇后娘娘,自古以来……” 高斩在一旁已经没了耐心,用石头打落了邹议的官帽。 “捡起来,捧在头顶上。” 邹议心中慌乱无措,可仍是没有听话照做,只是颤颤巍巍地僵着。赵子衿一怒,将手中的茶杯摔了出去,邹议吓得连退了两步,立即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恕罪!” “恕什么罪?” 邹议不答,赵子衿拿起身旁早就摆好的弓箭,顷刻间已经拉满了弓对准了邹议。 高斩拾起邹议的官帽,强行将他按住,他被迫举起了自己的官帽。 邹议望着眼前锋利的箭头,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他从方才一直心生畏惧,豆大的汗珠直流,此刻心中更加慌乱,忽然感觉底下一热,他吓得一下子失禁了。 校场上一股尿骚味随之弥漫出来,邹议瑟瑟发抖地哭了起来。 他仍是不肯回答,赵子衿并没有因此心软,她沉着脸,朝着他举过头顶的官帽射去,一箭将他手上的帽子射落。 邹议吓得一屁股跌坐下去,伏首痛哭。 “皇后娘娘饶命,微臣再也不敢了。朝中对皇后娘娘颇有议论,微臣不知死活,见风使舵,颠倒黑白,这才犯下大错。” 邹议已经吓得面色苍白,六神无主,浑身已经汗涔涔。最近这些人当中,就属他最没胆。 “邹大人,今日本宫箭法还挺准。不过下次就说不定了,一不小心的话,那支箭可能会穿喉而过。”她嘴角的笑意极尽嘲讽,“本宫信奉鬼神?邹大人,乱说话的人,阎王索命的时候,是会被割掉舌头的。” “微臣以列祖列宗起誓,如若再对皇后娘娘不敬,我邹家世代沦为贱奴,永受他人糟蹋唾弃。” 邹议咬着牙发了毒誓,一直瑟缩在一旁。 “你最好记住你今日的话,可以滚了。” 听见赵子衿发话,邹议立刻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校场。 邹议仓惶而逃,极为狼狈,看着他刚刚的模样,赵子衿心中满是无奈。 若是祁国的朝堂都充斥着这种鼠辈宵小,那未来堪忧。好在很多朝臣通情达理,他们在校场上早与她一解心结。 赵子衿并不是每次都在校场上如此,很多时候她只是借这个地方与他们谈谈话。 赵子衿想让他们知道,作为赵家女儿,武将之后,她有胸襟与气度,也有智慧与远见,清楚自己的身份,深知该做什么与不该做什么,让大家放下对她的芥蒂。 不过每个人的脾气秉性不一样,对待像邹议这样的,直接动武就行。 宋戴竹和高斩全程围观,宋戴竹再一次领教了赵子衿的魄力,想起从前在晋王府上的事,于是上前拱手行礼。 “皇后娘娘,邹议让微臣想起了从前,从前微臣真的是太不知好歹了,所幸皇后娘娘您大人有大量,没有与微臣计较。” “你少在这儿拍马屁了,我知道你一心向着皇上,为人并不歹毒,所以才放你一马。” “他不歹毒?”高斩冲着宋戴竹冷哼了一声,“就他最会玩弄心计,实在阴险狡诈。” 宋戴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高斩。 “高斩,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是夸你。” 高斩总是故意惹怒宋戴竹,而他自己总是一脸平静,波澜不惊,惹得宋戴竹每次都气急败坏地想打他。 “我谢天谢地谢谢你!” 高斩走在前面,宋戴竹话音刚落,一脚朝高斩飞踢过去。 高斩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不急不缓地闪开了,而宋戴竹非但没有踢中他,反倒把自己的腰给扭了。 他哀嚎了起来,骂道:“死高斩,你给我等着!” 高斩大摇大摆地挥手,得意洋洋地离开,宋戴竹怒气冲冲地追了过去。 赵子衿无奈摇头,兴许他们会这样斗一辈子,她连拦都懒得拦。 * 夜深人静之时,宋祁玉一个人在寝宫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赵子衿的法子颇见成效,最近众人见他们疏离,那些想让他选妃的大臣又一一冒了头,奏疏一封接一封地送过来,于是赵子衿在校场见了一个又一个大臣,亲手扼杀了他们的小心思。 现在有些人听到皇后二字,已经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宋祁玉不习惯这种怀柔手段,以他的性子,直接杀一儆百,杀鸡儆猴。 可既然答应了赵子衿,让她处理这些事,他也只好配合。 可是其他事情都好说,就是这样的漫漫长夜,他一个人要熬到什么时候? 宋祁玉实在睡不着,只好出来看月亮。他一个人坐在寝宫外的台阶上,幽怨地盯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阿七,出来陪朕聊会儿。” 高斩立刻悄无声息地从上面飞了下来,在台阶下候着。 “皇上,您睡不着吗?阿七能为你做什么?” “朕孤枕难眠啊。” 宋祁玉望着天上的月亮喃喃自语,平时赵子衿特别喜欢坐在台阶上看月亮,也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他现在越看心里越愁闷。 深夜的寝宫实在太安静了,而高斩在一旁呆若木鸡地候着,宋祁玉也不知道同他谈什么。 “阿七,你倒是说话啊?” 高斩一愣,无辜地眨了眨双眼。 “皇上,要不我陪您练练剑?” 宋祁玉无奈地叹气,高斩现在一点都不懂他的心思了。 “阿七,你知道什么叫孤枕难眠吗?” 高斩想了想,摇头。 宋祁玉暗暗咬了咬牙,高斩一直这么愚钝,叫他心里一团火气不知道往哪里发。 宋祁玉目光沉沉地盯着高斩,闲来无聊想逗逗他。 “阿七,你也不小了。这满朝文武百官,你有没有相中哪家小姐,朕为你指婚。” 高斩脸上一热,脑海里倏地浮现一道袅娜的身影,可宋戴竹随后突然冒了出来,他一下子打消了所有念头。 高斩道:“皇上,阿七想一辈子守在你身边。” “阿七,你是不是想多了,难不成你以为你成亲了就不在朕身边当差了吗?”宋祁玉暗暗一笑,道,“说吧,你可有中意的人?” 高斩神色有些凝重,淡淡道:“阿七不曾想过这些事。” “那你觉得户部尚书唐大人的小女儿如何啊?” 见高斩一脸紧张不安,宋祁玉哈哈大笑了起来。 关于高斩的婚事,赵子衿很早之前就向他提过。宋祁玉瞧高斩这么不开窍,以后肯定委屈了似锦,他和赵子衿便将这门婚事先搁下了。 今日他试探高斩,发现他好像有心事了。 宋祁玉心中暗喜,继续逗他。 “阿七,你倒是说说看,要不礼部侍郎黄大人的侄女?” “皇上,阿七身份低微,配不上达官显贵家的小姐。” “胡说!若不是朕想把你留在身边,随便给了你中尉这个差事。凭你的本事和功绩,至少也得封你个将军。”宋祁玉眸光一闪,笑着问道,“那如果是身份低微的姑娘,可有中意的?” 高斩没有答话,但他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宋祁玉继续问道:“你最近天天往凤祥宫跑,该不会是看上皇后的人了吧?告诉朕,朕帮你做主!” 高斩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惊喜,眼眸里有了亮光。 宋祁玉故意说道:“只要不是似锦,都好办。你也知道,皇后她最疼似锦那丫头,怎么可能舍得给。” 高斩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眼底的亮光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谢皇上美意,皇上不必为阿七费心。阿七从小孤身一人惯了,心中没有牵挂倒好。若有了牵挂,倒叫我不自在。” 宋祁玉笑而不语,他一来一回已经摸透了高斩的心思,此时百无聊赖地听着他口是心非的话。 高斩不知道,他的心事已经一点都藏不住了。 宋祁玉没料到今晚夜不能寐竟然找到了乐趣,于是他便坐在台阶上继续津津有味地逗着高斩。 有高斩陪伴的夜晚,连天上单调乏味枯燥的月亮也都变得有趣多了。 第90章 护妹 · 赵子义还是从南境回来了, 不过不是宋祁玉下旨召他回来,而是他自己回来的。 赵子衿听说赵子义已于昨夜回到了西都,今天一早便会入朝。 赵子衿一大清早起来梳洗, 眼巴巴地盼着赵子义过来,她心里有太多的话想问他了。 “皇后娘娘,国舅爷来啦!” 似锦从外面跑了回来, 欢呼雀跃,满头大汗, 气喘吁吁,看上去比她还激动。 赵子衿激动得出来相迎,也不知道似锦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 等了半晌, 还是不见赵子义身影。 赵子衿望眼欲穿,回头瞪了似锦一眼。 “似锦, 你是不是故意戏弄我!” “皇后娘娘, 我怎么敢,是时清告诉我国舅爷下朝了,我就飞奔回来禀报了。” 宫里太大, 传消息的人一个接一个, 兴许中途说岔了也不一定。 似锦的消息无误,只是赵子义常年在外,这会儿刚回来,下了朝被一些旧友绊住, 一时难以拨冗。 赵子衿刚准备回去, 忽然瞥见时清引着一人从远处快步走来, 那人身姿健硕,虎虎生威。 赵子衿一见那个人, 脸上顿时绽开笑容,眼角竟突然有了些泪花。 这些年虽与赵子义不常见面,但常常书信往来,互相关心问候,与赵子义那些曾经温暖美好的记忆一下子涌来,她不由地红了眼眶。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大哥!” 记忆里熟悉的声音传来,那样浑厚亲切,赵子衿心中一恸,忍住了眼泪。 赵子义嘿嘿一笑,道:“妹妹,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这么爱哭鼻子!” 她拥有赵子衿所有的记忆,赵子衿生前所有美好的记忆,都与赵子义有关。 赵子义对她极为疼爱,尽管他常年驻守边关,没能时刻与她待在一起,可是每逢赵子衿生辰的时候,他总是会从边关寄回一些新奇玩意儿给她。 小时候他带着赵子衿到处玩耍的记忆全部涌现,那是赵子衿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整个赵府人人将她视为不祥之人,只有她大哥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对她倍加疼爱。 在那些孤独失意的岁月里,赵子义是她人生唯一的一道光。 “妹妹,妹妹!” 赵子义如今唤她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亲切。 这些年征战在外,风吹日晒,赵子义又黑了不少。 赵子义浓眉大眼,长相讨喜,不过他的皮肤黝黑又粗糙,略显苍老粗犷,未至不惑之年,俨然像一个老大叔。 “大哥!” 赵子衿又喊了他一声,想着从前的种种,情不自禁地掉了眼泪。 这些眼泪,大部分都是因为从前的记忆涌现,她与赵子衿已是一体,感同身受。 “妹妹,快把眼泪擦了,别人看了要笑话你。你现在可是国母,母仪天下,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哭哭啼啼!” 赵子义虽笑容满面,眼睛却也微微湿润了。 他与赵子衿相差十几岁,小时候他带着她到处逛市集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一眨眼,她已嫁为人妇,现在又成了皇后,他心底自豪又感慨。 “皇后娘娘太想念国舅爷了!” 似锦给赵子衿擦眼泪,她自己也哭得稀里哗啦。从前有好吃的好玩的,赵子义也会赏她一份,并交代她好好照顾赵子衿。 似锦从小心里对赵子义充满崇敬,她终于又见到心中神勇的大将军,情绪一下子收不住,哇哇大哭。 赵子义瞧见似锦哭得厉害,反倒大笑了起来。 “你这小丫头,每次都是你惹哭主子,该打!” 似锦忽然一下子忍住了哭声,一脸无辜地看着赵子义,她怯怯地往赵子衿身后躲,继续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可是却再也不敢哭出声。 “大哥,你别吓唬她了。” 他们进了屋,宫人们已经捧了茶果上来,似锦还在默默地流着眼泪,她连忙擦了擦,安安静静地在一旁伺候。 “大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突然,朝中如今这种局势,我怎么能放着你不管!” 南境无事,赵子义早想回来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如今已经没几个敢说三道四的了。” 赵子义看着赵子衿神采飞扬的模样,一脸欣慰。 “妹妹,我总觉得这些年你的性情变化了不少,尤其是你嫁入晋王府成为人妇后。”赵子义脸上尽是笑意,淡淡道,“不过这是好事。” 这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不过赵子义很明显能够感受到她的变化。 从前的赵子衿,做什么事都畏畏缩缩,踌躇不前。而眼前的人落落大方,自信果敢,可叹可敬,别有一番气度。 赵子衿一笑,不置可否。 她只不过努力地生活而已,自从她拥有了赵子衿的记忆以后,她已下定决心要为了赵子衿好好地活着。 她不去想过去那些事情了,当下的事才是最紧要的。 “大哥,你或许不知道,前些日子朝中很多人上奏,让皇上下诏调你回来,只不过皇上没有答应罢了。如今你回来,南境那边没问题吗?” “守南境是为了防着南楚,如今南楚内乱刚平,暂时不会生事。我此番回来,也是经过皇上同意的。如今李将军暂执帅印,由他全权负责。” “妹妹,我此次回来,也不全是为了你。我常年在外,对你嫂嫂和增儿关心体贴不够,想回来多陪陪他们。再说了,父亲大人最近身体偶有小恙,我在身边,比较安心。” 赵子义提起赵问頫时,见赵子衿的神色略微一沉,他一下子便读懂了她的心事。 “妹妹,这么多年,你还不懂父亲的良苦用心吗?” 赵子衿不解地望向赵子义,眼底的情绪变得复杂了些许。 最近赵问頫身体不像从前那么康健,宫里倒是时常派太医过去为他诊治,但赵子衿从未亲自去探望过他。 她与赵问頫一直不亲近,对他没什么感情,只是赵问頫最近默不作声地想交出兵权,她心里觉得有点怪怪的。 赵问頫戎马倥偬一生,别的不关心,尤其在乎兵权。 赵问頫从不参与朝中纷争,可他极重视权势,从前宋祁玉对他施压,想让他出面救阎润堂,可他明哲保身,无动于衷。 最近这几个月朝中大臣对她颇有争议,想来以赵问頫雷厉风行的作风,他不会迫于压力,为了她放弃这一切。 可若不是为了她,赵子衿想不出其他原因。 如今赵子义的话,同样令她想不明白。 “大哥何出此言?” “有些人担心外戚干政,想掣肘我们赵家。我们赵家世代忠烈,一向堂堂正正做人,从不怕小人寻衅。换做从前,谁敢闲言碎语,父亲早就提了刀枪杀到那些人府上去了。” 赵子义继续说道:“可是他此番处处忍耐,又欲交出兵权,都是为了你呀,父亲大人不想让你独自面对朝中那些风风雨雨,他在保护你。” 赵子衿知道赵问頫是很硬气的人,只是赵子义这话让她糊涂了。 事实真如赵子义所说这样吗?兴许赵问頫心里打着别的算盘。 “大哥,你知道父亲与我并不亲近,父亲怎么会为了我,放弃他视之如命的权势。” “傻妹妹。”赵子义无奈一笑,“很多时候,疏远是一种保护。” 赵子义这句话,令她陷入沉思。 有时候从赵问頫的眼神里,她能感受到些许的关心,但赵问頫总是言语冷淡,他们平时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赵子衿总觉得赵子义这些话全是哄她而已。 “你不知道,父亲心里也有过许多挣扎。但他可是人人仰望崇敬的大祁战神,威风凛凛的铁将军,哪能将这些小家子的感情挂在嘴上。” “何况他常年征战在外,无法照看你,若是对你过分宠爱,若你因此遭嫉妒陷害,对你反而不利。” 赵问頫小的时候,赵家经历了很多变故。家里勾心斗角的事情他见得太多了,人心难测,为了争权得宠,有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正因为小时候经历族里太多这样的斗争,所以在面对赵子衿的时候,才颇有顾虑。 “父亲大人从不表露心迹,但他确确实实疼爱你啊。当年母亲离世对他打击不小,他把全副心思都用在了你的身上。” “你可能不知道,小时候你常穿的那双虎头鞋,是父亲偷偷买给你的,父亲让我给你,非得说是我买的。” “但那都是你年幼时候的事情了,恐怕你一点都记不得了。后来刘氏进了咱们赵家,父亲才故意渐渐疏远你。” 赵子义口中所说的虎头鞋,赵子衿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只是听赵子义这番话,她心中颇为感慨。 倘若如赵子义所言,那赵问頫确实用心良苦。 他远征在外顾不得家中的小女儿,将他的温柔尽藏。 可如今她知道这些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小时候赵子衿渴望承欢膝下的那些时光,赵问頫从未给过她,长大后她便再也不奢望这些了。 很多时候,错过了终成遗憾,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了。 她虽然不是赵子衿,但已经拥有了她全部的记忆,如今听完赵子义的话,一样感同身受。 时隔多年,倘若原来的赵子衿知道,她心中一定能获得些安慰。 可惜一切都迟了,她心中被深深的无奈与遗憾包围着,一时怅然。 赵子义见她情绪低落,便不再提及这些事。他静默着,一时之间,凤祥宫陷入了沉寂。 赵子衿没有陷在回忆里,如今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她去关心,尤其的林沛,她已经许久没有林沛的消息了。 “大哥,可有林沛的消息?” 赵子义派人在江南一带四处追查林沛的下落,至今一无所获。 他甚至给在江南的亲信孙端孙员外郎写了密函,让他发现林沛时,暗中保护他。可惜到目前,林沛杳无音信。 赵子义摇头,对于林沛的事情,他倍感惋惜。 有一年赵子义回京,来晋王府探望赵子衿之时,曾与林沛有过一面之缘。 林沛当时在永清殿的院子里耍剑,赵子义在院外瞧了许久,他看林沛英姿不凡,很有根骨,心想将来好好培养必成大器。 此次林沛率兵解南楚之围,算是赵子义真正地认识林沛。 短短相识几日,赵子义从林沛的谈吐中便知他不凡。 赵子义想,宋祁玉如此器重他,第一次领兵打仗就交给他这么重要的差事,果然他从前没有看走眼。 只是相比几年前的那一遇,林沛虽然翩翩风度依旧,但是却似乎有些沉闷,一直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当初少年身上那种一切唾手可得的英雄之气仿佛不复存在。 赵子义那时心中倍感疑惑,直到后来林崇之的事情昭告天下以后,他才明白了个中缘由。 后来又从赵子衿的密函当中,了解了细节。 难怪林沛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一夕之间,云泥之变,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如何承受这一切。 受赵子衿所托,赵子义仍暗中调查林沛的下落,但自从南楚一别,林沛便不知所踪了。 “妹妹,林沛定然是不想让人找到他,等他想通了,他自然会出现。” 赵子衿了解林沛,发生这样的事,他的世界定然已经崩塌了。 他只想藏起来,躲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独自舔舐伤口。 如今也别无他法,除了等待还是等待。 似锦换了盏新茶上来,赵子义啜了一口,皱起了眉头,似锦以为不合胃口,刚想换茶,赵子义摆了摆手。 赵子义的心思并没有在茶点上面,他只是想起最近听到的一些传闻。 “妹妹,皇上对你可好?” 赵子衿心想他大概是听了些传言,她默默地点头。 “妹妹,你可得跟大哥说实话,我怎么听人说皇上最近疏远了你。” 赵子衿见赵子义一脸严肃的样子,故意问道:“若是如此,大哥准备如何?” “谁敢欺负我妹妹,就算对方是玉皇大帝,我这个做大哥的也得帮你讨个说法!” 赵子义对她极为疼爱,他说这句话肯定不是哄她开心,若是她真的受了委屈,他还真会去御前闹上一番。 她心中很是感动,赵子义让她觉得自己有了靠山,有了底气。 他们正喝着茶,赵子衿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故意打趣道:“大哥,若皇上真的欺负我,你打算怎么做。” 赵子义认真地想了想道:“那我便将他绑到你面前,向你认错。” 赵子义说完喝了口茶,这时才突然瞥见宋祁玉的身影,嘴里的那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赵子衿的笑声已经传遍了整个寝宫,但见她幸灾乐祸的模样,赵子义无奈地摇头。 他连忙行礼:“微臣失言,请皇上恕罪。” “若朕真的做了蠢事,何须国舅爷亲自动手。” 宋祁玉走了进来,伸手将赵子义扶起。 他许久没见赵子衿这么开心了,对于赵子义方才的话,一点也不介怀。 不管朝中对赵家有什么争议,如今丝毫不影响宋祁玉对赵家父子的信任。 那一年北疆入侵祁国,若不是赵问頫和赵子义率兵解晋阳城之围,他恐怕已经活不成了。 这些年宋祁玉对赵家也有过诸多的猜忌,只是每一次猜疑过后,他便对赵家多了一分信任。 赵子义暗暗观察着宋祁玉,又偷偷地瞥了赵子衿一眼,道:“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微臣素闻皇上武艺高强,百闻不如一见,不知道微臣是否有幸能与皇上切磋几招。” 赵子义话一出口,赵子衿吃惊地盯着他,俩人目光撞上,赵子衿已经明白赵子义的心思了。 “大哥,你……” “阿衿,无妨。”宋祁玉淡淡一笑,“那赵将军是想赤手空拳相搏,还是使兵器?” 众人对赵子义的用意心知肚明,但宋祁玉并不介意。 赵子义道:“不如将刀枪剑戟都拿上来试试,难得有幸与皇上比试一番,想讨个尽兴。” “好!” 不消片刻,院子里已经摆满了各种兵器。 赵子衿不安的注视着他们俩,看赵子义今日这副架势,想必真的想帮她讨个说法。 她与宋祁玉只是假装疏离,现在他们在宫里大打出手,若是传出去,给赵子义冠个以下犯上的罪名,那就完蛋了。 “大哥,这是在宫里,你别意气用事。” “妹妹,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赵子义拂袖淡淡一笑,他已经从赵子衿的神色里看出了她的紧张。为人臣者,哪会不知礼数,他自当点到为止。 就这样,俩人立于院中,赵子义先拔了戟,他力气极大,出手一贯迅速勇猛,几十斤重的双戟在他手中轻便自如,挥舞起来令人目不暇接。 宋祁玉使惯了剑,无论赵子义用什么兵器,他都用剑应对。 俩人在院子里大打出手,宫人们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偷偷地藏在角落里张望,紧张又刺激。 在赵子衿身旁伺候的时清,从前一直听闻宋祁玉身手了得,如今亲眼所见,大开眼界,看得他目瞪口呆。 俩人都是一顶一的高手,不论攻防,都进退有节,赵子衿站在台阶上,看着眼前迅速闪过的剑光,早已眼花缭乱。 她见识过宋祁玉的身手,但还是第一次见赵子义使出这十八般武艺,心中暗自赞叹。 赵子义不管是刀枪还是剑戟,都使得非常顺手。而且看得出来,他不卑不亢,处处点到为止,一招一式虽很有攻击性,但又十分节制。 刀剑相向,交锋之时,剑锋闪出火光,令人心惊胆战。 众人看得津津有味,宋祁玉与赵子义一攻一守,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破绽。 对峙许久,不分胜负。俩人斗得十分尽兴,自从登基以来,宋祁玉没有机会这么同别人酣畅淋漓地打一次,赵子义的出现,让他施展拳脚,他心中实在快意极了。 他们看上去倒是自在,就是赵子衿心里暗暗地捏了一把冷汗。 这万一谁受了伤,都叫她担心。 他们打得正酣,有个奴才忽然从院外闯了进来,赵子义正在防宋祁玉迎面而来的剑,急急后退,他立刻察觉后面有人,怕伤了身后的人,便止住了脚步。 就在他停下的瞬间,他手中的刀被宋祁玉打飞,瞬间插入地面。 赵子义拱手道:“微臣失敬了。” 宋祁玉收了剑,睨了赵子义身后那人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遗憾。若不是他捣乱,他们还可以接着打一阵。 那个刚闯进来的奴才见状,吓得连忙跪了下去。 “奴才罪该万死,惊扰了皇上和国舅爷。” “何事如此惊慌?” “回禀皇上,国舅爷的家仆在永定门外候着,听说有急事寻国舅爷。” 赵子义闻言,心思一沉,不由地瞟了赵子衿一眼。 他随即说道:“家奴无礼,请皇上恕罪,微臣这就回去将他好好发落。” 宋祁玉并不挽留,赵子衿见赵子义匆匆离开,不知道是不是赵家出了什么事,心中有些担心。 宋祁玉洞悉赵子衿的心事,便吩咐道:“时清,你跟着国舅爷去瞧瞧,看看发生什么事。” 见时清跟出来,赵子衿这才收回心思。 “雁堂,我大哥性子直,你别同他计较。” 宋祁玉摇头笑着说道:“你大哥呀,明面上恭恭敬敬,暗地里偷偷在帮你出气。” 宋祁玉一点也不介怀,反倒更欣赏赵子义这直来直去的性子了。 “你功夫那么好,他没占到半点便宜。” 宋祁玉挑眉,脸上似有几分得意。 “不过他胆子倒是挺肥的,我从前就听闻他天不怕地不怕,这要是反贼……” 宋祁玉忽然撞上赵子衿鄙夷的视线,话在嘴边又立刻咽了回去。 他无奈笑道:“你们赵家,性子一个比一个烈。” “那可怎么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呐。” “巧了,我就喜欢烈性子,若是温婉似水,倒没了意思。” 赵子衿盯着宋祁玉,她怀疑他的话里另有深意。 “你是不是想说我不够温婉贤惠?” 赵子衿一语道破,宋祁玉的神色早就将自己出卖了。 他本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将目光投向远处,禁不住赵子衿这么问,自己藏不住,一边摇头一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赵子衿想揍他,他迅速躲闪,一下子逃开了。他们在走廊里打闹,赵子衿无论如何都打不着他,宋祁玉见她气急败坏,简直乐坏了。 “你站住!” 赵子衿本来也就是闹闹而已,可是一直碰不着他,渐渐有些上火。 众人见状,都默默回避了。 过了一会儿,时清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怎么回事?” “禀皇上,皇后娘娘,听说是赵侯爷身体欠安。” “那我大哥呢?” “国舅爷已出了永定门,立即回西都去了。” 赵子衿心里暗暗思忖,可能赵问頫的身体出大问题了,不然家里的小厮不会这么着急派人传话到宫里。 赵子衿再看时清的神色,感觉他没有把话说清楚。 “怎么个身体欠安?是不是我大哥让你别说?” 时清硬着头皮点头,他跟着过去的时候,听到赵府的小厮与赵子义的谈话内容,赵子义让他别据实以告。 “听说——听说侯爷咳血了。” 赵子衿听完,吓了一跳,只听得宋祁玉立刻发话。 “传令太医署,命吴太医和王太医即刻动身前往西都,为赵侯爷诊治。” 宋祁玉知道她忧心,安慰道:“阿衿,赵侯爷一向身体康健,他不会有事。” 赵子衿默不作声地点头,宋祁玉的话让她陷入沉思。 最近赵问頫这病情来得如此汹汹,不知道会不会另有隐情。 第91章 毒害 · 赵问頫病重, 宋祁玉特许赵子衿回西都省亲。 赵问頫昏迷多时,太医们找不出病因,束手无策。 最近这几日, 赵子义一直亲手侍奉汤药,陪伴左右。 赵子衿只不过几日没有见到赵问頫,忽然觉得他一下子老去了不少。 他虽然到了花甲之年, 但是精神矍铄,虎虎生威, 比起年轻人一点都不逊色。 只是这场病似乎一下子将他击倒,连平日少见的白发,好像忽然一下子染遍发间。 赵子衿在他身旁守了几日, 赵问頫虽然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但是一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赵问頫的手掌宽厚又粗糙,上面布满了老茧, 几十年前, 他就是用这样一双手,守住了祁国的半壁江山。 如今英雄迟暮,注定年老一死, 往昔的雄健英姿不复, 令人心生感慨悲戚。 这场病来得迅疾凶猛,赵子衿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前些日子她只是听说赵问頫有小疾,在宫里见到他之时,依然健朗, 这场病看上去不像是年老体衰所致。 太医看了几日, 皆查不到原因, 喂了好些汤药都不见好转,赵子衿心中疑惑难解。 赵问頫的病很是蹊跷?难不成有人想害他? 赵子衿第一个想起的人是刘氏, 可她没有理由害赵问頫。 这几日赵问頫病重,刘氏伤心过度,自己也病了一场,看样子不像是装的,眼下一直在自己的屋里歇着。 刘氏须得仰仗着赵问頫,他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赵子义承袭侯爵,赵子义的妻子洪朝云当家做主,哪有她说话的份。 这些年赵问頫待她不薄,刘氏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可不是刘氏,还会是谁? 刘氏膝下有一儿一女,赵子衿的弟弟妹妹皆年幼,不可能做出谋害父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赵子衿思来想去无果,兴许只是自己多虑罢了。 又过了几日,赵问頫渐渐有所好转,但只是偶尔清醒,更多时候还处在昏迷之中。 太医渐渐摸清了病症,这几日对症下药,效果明显好了很多。 但是赵子衿心中的疑虑一直未消,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赵问頫病了许久,赵家的门槛快被一众的亲朋好友踩烂了,却一直不见赵子歆身影,赵子衿难免做了些联想。 可赵问頫是自己的父亲,如果是赵子歆,她有什么理由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关于赵问頫的病情,赵子义的反应也有点奇怪。 他一直贴身伺候,寸步不离,他肯定了解赵问頫的病情。赵问頫突然倒下,他为什么不起疑? 赵子衿不知道赵子义知不知道内情,不知道他是不是刻意隐瞒。 赵子义为人孝义,倘若他知情,他又怎么会故意装糊涂?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思忖着,赵子义恰在此时进来,赵子衿准备将自己心中的疑虑和盘托出。 “大哥,父亲的病情如此严峻,太医没说什么吗?” 赵子衿曾询问过太医关于赵问頫的病因,可是太医支支吾吾,好像也在刻意隐瞒一些事情。 她觉得他们都不对劲,可是以赵子义的孝心,他绝对不会对自己的父亲下手,他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赵子义听她这么问,神色有些沉寂,令人费解。 “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告诉我!” 赵子义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掩了下去。 “妹妹,你别多虑。” “大哥,我想你一定看得出来,父亲这病来得如此凶猛,一病不起,变得这么孱弱,很可能是中毒所致。你眼睁睁地看着下毒之人逍遥法外,为什么?你到底在为谁隐瞒真相?” “妹妹,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赵子义目光在闪躲,赵子衿已经心中有数了,原来赵子义早就知道一切真相,只是从来闭口不谈而已。 “大哥,你看着我!”赵子衿走到他面前,严肃认真地盯着他问道,“是不是姐姐?” 赵子义神色一滞,瞪大了双眼。 他呵斥道:“妹妹,那是你姐姐,是父亲的女儿,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赵子义似乎一下子被激怒了,赵子衿清楚,她已经一针见血地戳中要害了。 可是赵子衿想不明白,为什么赵子义要替赵子歆隐瞒?就算他顾及兄妹情分,也不能这样坐视不管。 “大哥,父亲病了多时,为什么独独不见姐姐过来探望?” “你姐姐有孕在身,最近一直害喜,她想过来,是我让她好好安胎,免得金家担心。” 赵子义的理由十分充分,显然在维护赵子歆。既然他不肯说,眼下赵子衿也不想戳穿最后这一层纸,她会自己去要个真相。 * 到了晚上,赵问頫再一次清醒过来。他在床上躺了将近十天,今天的气色最好。 他想坐起来,赵子衿便扶了他一把。 他怔怔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缓了好一会儿才问:“衿儿,朝中情况如何?” 赵问頫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关心自己的身体,而是她的处境。 赵子衿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看来真的如赵子义所言,赵问頫心底是疼惜她的,只是他很少表现出来。 英雄迟暮,没有了往日的雄姿,没有了意气风发,如今不过只是一位大病初愈的老人家,一位言不由衷的老父亲。 面对赵问頫的关切,赵子衿尚且不能适应。 多年的疏离,彼此有太多的隔阂,哪能一时就可以缓和。 赵子衿心底虽然起了波澜,但脸上十分平静,她淡淡道:“父亲放心,女儿可以自己解决这一切。” 朝中有些人没有主见,盲从附议,这股反抗她的势力才越拧越紧。 如今她各个击破,那些依附的人不堪一击,她的方法已经收到了巨大的成效。 有些人被她震慑,早就再也不敢吭声。很多人见她有这般魄力,反倒对她颇为叹服。 “好,我有时候都忘了,你已经长大了,老早不用为父操心了。” 烛光映在赵问頫的脸上,让他满是褶皱的面庞,有了些许的温情。 赵问頫语重心长地说出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竟令她感到一丝丝的辛酸。 她明明与他并不亲近,可此刻心中因为他的一句话早就波澜起伏。 赵问頫平日看人的眼神格外锐利,可是如今从他的眼中,她只看见了来自一位父亲的爱怜与慈祥。 兴许今晚的他如此羸弱不堪,苍白的须发与布满皱褶的脸,叫人有一丝心疼,所以她才一时百感交集。 “父亲,你饿不饿?厨房温着粥,我命人拿过来?” 赵问頫摇头,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渐渐想着一些事情想得出神。 “父亲,您在想什么?” “突然想起你嫁入晋王府时的情形,那时天有异象,原来是祥瑞之兆。冥冥之中,原来一切早就注定了。” 那场八月下的暴风雪,晋阳城百年难遇,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是不祥之兆。 赵子衿如今脑海里回忆着出嫁当日的情形,一切的恩怨纠葛都从这场暴风雪开始,她从前一直想结束这一切,可不知从何时起,她早已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后来她渐渐明白了,不止是她,无论是谁,永远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此刻她回到西都赵府,这里的一花一草如故,可却已经恍如隔世了。 赵子衿想着这一切,心底感慨万千。 她不知道往后命运会将她推向哪里,如今她是赵子衿,是侯府三小姐,是祁国皇后,她不想让自己这一世惨淡度过,浪费一生,她会珍惜往后的光阴,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衿儿,你如今身为国母,比从前成熟稳重了不少。为父无所盼,只希望你一世平安快乐。君心难测,往后在宫里的生活,也要一直谨言慎行。” 赵问頫似乎话里有话,赵子衿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叮嘱自己。 “父亲,是不是选妃的事,让您不放心?” 赵问頫拍了拍她的手,缓缓道:“为父听到一些传闻,恐怕比选妃还要令你心烦。” 赵子衿满脸疑惑,选妃的事情她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如今又有什么事? “听说南楚郡主不日将出使祁国。” “那又如何?”赵子衿忽然心下一沉,问,“难不成为了和亲而来?” “不仅如此,听说那郡主国色天香,姿色非凡。” “那又如何,父亲,你女儿的美貌姿色,哪一点不如人!” 赵问頫一怔,忽然笑了起来,无奈地摇头。 论及才貌,她确实毫不逊色,只是他不知道赵子衿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他们正开着玩笑,外头下人的声音传了进来。 “侯爷,二小姐来了。” 赵子衿听到是赵子歆,悄悄将目光投向赵问頫,却见赵问頫的神色并不好。 赵子衿心中早就疑窦丛生,照理来说,女儿来探病,不该是件开心的事吗?可赵问頫的脸上非但没有欣喜之色,反倒添了几分愁云。 这些日子赵子衿的人一直在金府暗中调查,赵子歆的确怀有身孕,不过没有害喜,但一直心神不宁,每日偷偷派人打听赵问頫的病情。赵子衿清楚,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如今观察赵问頫的神色,看来赵问頫并不糊涂,赵子义有意隐瞒,应该也是赵问頫的意思。 赵子衿想了想,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道:“父亲,既然姐姐来瞧你,我去厨房看看,让人给你送点吃的过来。” 赵子衿趁机抽身出来,有她的打算。 她在门外撞见了赵子歆,赵子歆神色略微憔悴,施礼之后,只是简单寒暄两句,赵子歆匆匆进了屋。 赵子衿并没有走远,她命人将赵子歆的贴身丫鬟翠拾赚了出来,命高斩好好审问。 果不其然,赵问頫重病,皆因赵子歆而起。 据翠拾所言,赵子歆见赵问頫常常生病,寝食难安,才轻信了江湖术士的话,误用了药材,才致赵问頫昏迷不醒。 这些话赵子衿只信了一半,如果赵子歆当真如此,虽然她犯错了,不过这也是她一番孝心,为什么全家上下都帮她遮遮掩掩,对此闭口不谈? 这中间肯定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她必须亲自找赵子歆问清楚。 * 今晚月色朦胧,常常隐在云层里。 静谧的花园里,过了许久,才传出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高斩一等赵子歆出来,便将她带过来了。 赵子衿已经屏退了所有人,连近身保护她的高斩都离得老远。 安静的亭子里,俩姐妹目光交汇,朦胧的夜色之下显得有一丝清冷。 赵子衿不想同她兜圈子,她只要真相,便先开口了。 “姐姐,你应该猜到我想问什么了,关于父亲的病,请你告诉我实情。” 赵子衿方才已经将翠拾放回去了,想必翠拾已经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向自己的主子交代清楚了。 赵子歆神色淡然,避开赵子衿的视线,淡淡道:“妹妹,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赵子衿沉着脸盯着她,她不喜欢赵子歆现在这副作态。 她的神色比赵子歆冷寂了几分,道:“姐姐,我全知道。” 赵子衿这些年什么人没有见识过,区区对付一个赵子歆,用不着她费什么心思。 只是她见赵子歆一副置之度外、十分坦然镇定的模样,心底越发失望。 赵子衿的目光注视着赵子歆,她的目光锋利如刀,一点一点地威逼着赵子歆。 “姐姐,在我还喊你一声‘姐姐’的份上,请你告诉我。” 赵子歆这些日子心中难安,方才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此时此刻迎着赵子衿清寒的目光,心中早已有些惶惶不安。 她清楚赵子衿这句话的意思,赵子衿如今贵为皇后,什么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倘若她不招,赵子衿会变着法子让她供出实情。 赵子歆的目光落在地上,地上的月光若隐若现,却带着些许寒意,刺入眼底。 她脑海里万般权衡,早已心乱如麻,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赵子衿步步紧逼,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你为何对父亲下药!” 赵子衿话音一落,花园里陷入了沉寂。 这种寂静令人感到无比不安,赵子歆紧闭双眼,顷刻之间,无边的寒意与黑暗一齐将她裹挟,令她难以喘息。 “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只知道那药会让人沉睡几日,哪知道这么伤身。” 赵子歆的声音缓缓地传了出来,睁开眼时,她眼中已经噙满了泪。 “都是因为你!父亲为了你打算交出兵权,我必须阻止他。我在金家能有一席之地,全仰仗赵家。如果父亲没有实权,金老夫人更瞧不起我。” 前些日子,金一堂的侧室为金家添了男丁,赵子歆膝下无子,金老夫人越发不将她放在眼底。 她清楚自己鬼迷心窍了,竟做出这种荒唐的事。 赵子衿听完心中一凛,赵子歆为了稳固自己在金家的地位,不惜对自己的父亲下毒手。 这世上的亲情,在这个权势纷争的时代,是那样卑微渺小,不值一提。 赵子衿心底颇为感慨,道:“姐姐,兵权一事你可以好好劝劝父亲,你这么做,差点要了父亲的命,你知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劝过!这些年父亲为大祁出生入死,赵家的一切都是他用命换来的。可父亲竟为了你要把兵权交出去,你现在什么都有了,那我呢?父亲处处惦记着你,这么多年,他何尝想过我?” 赵子歆说出这番话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赵子衿本以为赵家只有刘氏偶尔会兴风作浪,没想到真正歹毒没有良心的人竟是赵子歆。赵子衿心中百感交集,她替赵问頫感到难过。 “赵子歆,你说这话真叫父亲寒了心。你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父亲和大哥心知肚明,可是他们却只字不提,你还想怎么样!” “父亲哪里对你不好!当初你嫁入金家,是何等风光。你明知是你夫君不作为,才让金家渐渐没落,这些难道你也要怪父亲吗?” 赵子衿的话如阵阵响雷,在赵子歆的脑海中响起。 赵子歆知道自己错了,除了金家的事,她还嫉妒自己的亲妹妹。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对自己的父亲下药。这些日子她心里备受煎熬,她从未想过毒害自己的父亲,差点铸成了大错。 “我知道我是罪人,妹妹,请你看在我腹中孩儿的份上,放过我。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赵子歆声泪俱下,赵子衿心底除了失望,还有诸多无奈。赵问頫与赵子义都肯原谅赵子歆,她能如何处置赵子歆呢? 今日她单独约赵子歆出来,也没打算将此事闹大。 “姐姐,请你记住你今夜的话,好好做人,权当是为你腹中孩儿积德。如今父亲醒来,此事我可以不计较。往后若金家需要,你可进宫找我,但我不许你再踏入赵家一步。” “妹妹,这也是我家啊,你当真做得这么绝!” “姐姐,如果我当真绝情,此刻便不会在这里同你说这些。” “妹妹——” “姐姐,你该走了……” 花园里再次陷入了沉寂,而她的心中却一片喧嚣。 过了许久,赵子衿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不知何时,星垂万里,夜空竟变得无比璀璨耀眼,她望着夜空怔怔出神,渐渐地,一颗喧嚣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 她独自在花园里待了好长时间,更深露重,凉意渐渐袭来,她这才起身回去。 此时赵问頫已经睡下了,她还未进屋,便听到赵问頫的鼾声阵阵传来。听守门的小厮说,赵问頫吃了些粥又睡下了。 赵子衿便回了自己的屋,只是她一夜难眠,她望着屋里古色古香的陈设,想着记忆里的许多事,关于赵子衿和自己的那些事,已经恍如隔世了。 如今她是赵子衿,就该好好守护赵家,好好守护赵问頫,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做了这些事。 她清楚自己不必想太多,从前的事已无须留念,从今以后,前路杳杳,莫问过往,从心而为。 * 赵子衿继续在赵家待了几日,这几天赵问頫越来越康健,精神也好了许多,一大早出去练武,总算是熬过了这场大病。 赵子衿准备回宫,正与赵子义话别,府中的小厮急急来报。 “大公子,南楚昭明郡主出使祁国,皇上召您入宫。” 赵子义瞧了赵子衿一眼,皱着眉头摇头,心想一切可能被父亲说中了,赵子衿又摊上事情了。 赵子义没有耽误,于是同赵子衿一起回晋阳城了…… 第92章 郡主 · 南楚与祁国乃邦交, 盟约三十年,此前一直相安无事。 南楚昭明郡主此次出使祁国,并不是一次简单的来访。 祁国朝中的选妃争议渐渐平息, 赵子衿以为终于可以过上清静的日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眼下突然来了个南楚郡主,听说那郡主美若天仙, 让赵子衿一下子神经紧绷。 南楚昭明郡主此番突然出现,一来定是为了稳固双方政局, 二来——兴许南楚大王为了答谢上次解围之事,特地让郡主前来和亲。 倘若事实如此,赵子衿必须阻止这一切。 昭明郡主此时刚在城中的馆驿里落脚, 待明日一早入宫面圣。 宋祁玉没有打算召见她, 得知赵子衿已回到宫中,便将接见昭明郡主的事交给了赵子衿。 赵子衿心中大喜, 显然宋祁玉无心于和亲一事。不管是为了避嫌还是其他原因, 他这么做,让她很心安。 可是倘若昭明郡主真为和亲前来,她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才不至于伤了祁国与南楚的和气? 和亲婚配是一门学问, 放眼朝中大臣, 赵子衿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能与她匹配之人。 她独自琢磨了一夜,天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 不管昭明郡主此番前来的目的如何,她作为祁国的皇后,气场一定不能输。 辰时, 赵子衿于凤祥宫内召见了昭明郡主。 只见那昭明郡主面戴纱巾, 身姿婀娜, 弱柳扶风,罩衫之下的肌肤莹润胜雪, 似乎吹弹可破。她一袭紫色的纱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淡雅出尘,整个人仙气飘飘,款款而来。 而她身旁的侍从,除了几位长相不凡的婢女之外,还有一员名叫喀什的武将,也跟着她一起入宫。 喀什身姿挺拔,高大威武,形量十分壮硕,在人群中已经十分突出,此刻他伴着一群体态纤细轻盈的女子进来,步履矫健,举止豪爽,于美人之中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昭明郡主来到赵子衿面前,揭下面纱,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素元参见皇后娘娘。” 她行至赵子衿跟前,忽然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鼻翼,沁人心脾,顿时叫人心情一悦。 赵子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这昭明郡主的美貌果然名不虚传,一下子攫住了她所有的神思。 素元脸上的肌肤白里透红,格外细腻,单这一点已经胜却人间无数。她的骨相尤为突出,眉目含情,那双眼睛灵动得好像会说话,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如此赏心悦目的可人儿,别说男子看了会动心,就连她一个女子看了也十分心动。 赵子衿收回了神思,道:“免礼,赐座。” “多谢皇后娘娘。” 她的声音清丽婉转,伶俐动听,得天独厚的嗓音很有辨识度。 不论从长相还是声音,抑或是身材,都是上天的恩赐,这世间绝无仅有。 赵子衿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人,心底倍感压力。 她从前觉得,凡是称得上美人的,一定各有千秋,可如今见到素元,她的美貌一骑绝尘,任何人在她面前都会一败涂地。 南楚虽有很多蛮荒之地,但也是养人的福地,别说这昭明郡主出落得这么绝色,但看她身旁的侍女,不是一般的胭脂俗粉所能媲美的。 昭明郡主落了座,喀什便站在她身后候着,她身边一应侍女退到了殿外。 一切礼节结束以后,喀什代表南楚大王,将礼物献上。 “素闻皇后娘娘国色天香,百闻不如一见,喀什今日得幸一见,特将夜明珠献上,此珠唯有配上皇后娘娘这般神仙人物,才能相得益彰。” 喀什说话有些磕绊,想必对中原不甚熟悉,这番话背了许久。 他献上礼物之后,便又退回素元身后。 几番寒暄过后,对方未提及和亲一事,昭明郡主神色淡然,也不曾提及面圣,赵子衿瞧不出她的用意。 她好像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礼数罢了。 “皇后娘娘,此番素元前来,是代表我阿爹向祁国致谢。南楚内乱,若不是祁国派兵相助,恐已覆灭。” “祁国与南楚缔结盟约三十年,南楚有难,自然应出手相助。” “祁国良将济济,那日赵将军与林将军率兵前来南楚,素元有幸一睹祁国两位上将风采。两位将军救南楚于水火,如若有机会,素元想当面向二位致谢。” 昭明郡主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提及赵子义和林沛之时,脸上更是神采非凡。 赵子衿虽然不清楚昭明郡主此番出使的目的,但至少她发现郡主对赵子义和林沛充满了兴趣。 见赵子义倒是不难,至于林沛,连她都不清楚林沛的下落,如何安排他们见面? 倘若此刻林沛也在那该多好,赵子衿只是突然觉得他们十分登对,心中不禁感慨了起来。 昭明郡主自然不清楚林沛发生了什么事,赵子衿只好先应承她。 “好,郡主舟车劳顿,先在祁国休息几日,此事本宫为你安排。”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素元听闻皇后娘娘慈爱谦和,对您仰慕已久。素元想敬您一杯,聊表寸心。” 素元端着茶杯缓缓地走上前来,双手捧着茶杯恭恭敬敬地呈上来。 赵子衿只觉南楚这郡主教养礼数周全,可忽然撞见她的目光,心中便疑云四起。 素元此时背对着喀什,喀什正皱着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而素元已不像方才那样一副置身事外云淡风轻的模样,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几丝紧张。 赵子衿已经将一切尽收眼底,她伸手接过素元的茶,立刻察觉到茶杯底下有东西,她心中虽然大为诧异,但神色毫无变化,脸上波澜不惊。 赵子衿缓缓地接过素元手中的茶杯,掩着袖子,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就在她掩袖的瞬间,赵子衿缓缓地将杯底的碎纸推了出来,只见上面写着一个“救”字。 这俩字令赵子衿十分惊疑,她脑中已经闪过一番计较,镇定自若地说道:“郡主远道而来,本宫与你一见如故。这样吧,本宫安排你在别宫住下,倘若以后见面,这样也方便些。” “素元谢过皇后娘娘。” 郡主行了礼,便与喀什退出去,赵子衿吩咐时清,让他引昭明郡主去别宫歇下,打点一切。 赵子衿屏退左右,寝宫内只剩似锦一人。 似锦早已按捺不住方才激动的心情,开心地说道:“皇后娘娘,原来世上真的有这般绝色的美人,惊为天人,当真比神仙还好看。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 赵子衿握着手里的碎纸片陷入沉思,并没有在意似锦的话。 她心中疑窦丛生,不清楚昭明郡主的意图,只是感觉她似乎与那位叫喀什的武将都有点不对劲。 似锦见她眉头紧皱,以为她不开心了,连忙转了话锋:“不过皇后娘娘您同样是国色天香,一点都不比那南楚郡主逊色。” 赵子衿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她虽然称不上什么绝世大美人,但面容姣好,秀丽可爱。 她从未在乎自己的容貌,眼下心思只在手中攥紧的这张小小的纸上。 “救”字意味深长,赵子衿不太明白南楚郡主为何向她求救,她看上去毫无危险。 她绕过所有人的视线,暗中传递消息,目的何在? 赵子衿脑中思绪翻涌,仔仔细细地琢磨着喀什刚才的反应,喀什方才格外注意素元的一举一动,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可喀什是她的手下,奉南楚王的命令,一路从南楚护送她到晋阳城,倘若他想伤害她,恐怕早就动手了。 赵子衿经过一番推敲,不敢妄下定论,兴许郡主受喀什胁迫,有什么难言之隐,才迫不得已用这种方式求救。 虽然赵子衿不清楚个中缘由,但是喀什一路都未对郡主下手,说明她暂时安全。 今日接见郡主,耳目众多,赵子衿还未思量周全,不好继续留住她,只好先让她回去。 赵子衿原本没打算让昭明郡主入住别宫,只是她收到郡主的求救信息之后,才临时做了这个决定。 赵子衿思前想后,如果喀什心中有鬼,他肯定寸步不离地跟着郡主,赵子衿得好好想个办法,找个机会不露痕迹地单独见上郡主一面。 * 宋祁玉在泰和殿结束议事,听闻南楚郡主已离开,这才来了凤祥宫。 赵子衿知道宋祁玉有意回避,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 宋祁玉心底好奇南楚郡主出使的目的,却也不主动询问,只是默默地啜着茶,等着赵子衿开口。 赵子衿心知肚明,故意沉着脸,想吊宋祁玉的胃口,俩人便打起了太极。 宋祁玉端详着赵子衿的神色,以他对赵子衿的了解,他知道赵子衿很有格局,并非善妒之人,不至于为了和亲一说生气,可她此刻神色复杂,倒叫他有些不解。 宋祁玉等了半晌也不曾听赵子衿提过关于南楚的只言片语,只好先开口问道:“阿衿,南楚……” “你是不是想知道昭明郡主到底有多貌美?” 赵子衿明知宋祁玉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逗他。 宋祁玉忽然一怔,一脸不解地望着她。 只见赵子衿拍了拍手,宫人立即奏起了乐,似锦穿着一袭紫色的纱裙,蒙着面纱出现在他们面前,瞧见面纱底下的似锦,宋祁玉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宋祁玉眼底充满疑惑,错愕地看着赵子衿,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似锦伴着动听的乐声飘到他们面前,宋祁玉吓了一跳,坐在椅子上的他身体不由地往后仰了仰。 “阿衿,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没有机会看到仙人,我让你感受一下呀。” 宋祁玉嗤的一下子笑了起来,摇头道:“那你好歹找个有点姿色的。” 似锦听了宋祁玉的话,立刻怔住,委屈地瞧了赵子衿一眼。 默默立于一旁的时清,暗暗发笑,被似锦瞪了一眼,硬生生将笑容憋了回去。 “似锦,快拆了你的面纱,你这东施效颦有点过了。” 赵子衿听到宋祁玉的话心底已经在为似锦打抱不平,似锦确实比郡主逊色了不少,那样的天仙岂是人人能比,但似锦只要好好打扮一番,也是个美人。 “似锦哪里不好?” 宋祁玉已经摸透了赵子衿的心思,知道她故意戏弄自己,于是摆出一副惆怅的神色。 “这不明显吗?一个西施,一个东施呀。” 似锦委屈巴巴地咬着唇,默默地埋下了头。 赵子衿不忍心见似锦幼小的心灵继续受伤,只好放弃这一招,转而笑道:“既然似锦不像,那我将南楚郡主的样貌画出来吧,你且等等。” 赵子衿刚要起身,宋祁玉伸手将她捞了回来。 “阿衿,别闹了。你知道的,我并不想知道那郡主长相如何,我只是想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赵子衿此刻玩兴大发,哪肯就此罢休,道:“画完我告诉你,你先别过来。” 似锦于是铺了纸,让赵子衿作画。 站在一旁磨墨的时清,眼睁睁地看着赵子衿迅速地将轮廓画出来,他的脸色随着画作的成形,渐渐黯淡了下去。 赵子衿越画越有兴致,却见时清的眉头越蹙越紧。 等她收了笔,似锦在一旁偷笑,而时清则是欲哭无泪,僵在原处,俩人的神色简直天差地别。 “时清,还愣着做什么,赶紧送去给皇上瞧瞧啊。” 时清面有难色,只好硬着头皮,将刚画好的“昭明郡主”的容貌呈给宋祁玉。 宋祁玉就知道赵子衿有意作弄,果然画了奇怪的人给他。 他侃道:“听闻昭明郡主美若天仙,若是这副长相,倒人人都可成天仙。” 宋祁玉仔细端详了一番,忽然觉得画中人有几分眼熟,他再瞧瞧面前的时清,不由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身边的时清担心宋祁玉降罪,已经出了一头的汗,见他笑了起来,一下子如释重负。 原来赵子衿画的不是别人,而是有了发髻戴了钗环的时清,看上去倒颇为清秀。 宋祁玉一点都不介意,随手将画给了时清。 “时清,皇后亲手所绘,实属难得,你一定要好好珍藏。” 时清虽然心中无比抗拒,但仍硬着头皮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画作,下跪谢恩。 画作自打拿给时清之后,赵子衿就一直笑得前俯后仰,宋祁玉耐心地坐着,瞧她玩得如此开心,他不想打断她的兴致。 等赵子衿的笑声渐渐收了回去,他这才开口,和颜悦色道:“阿衿,好了,闹够了我们谈谈正事。” 赵子衿已经笑累了,重新坐回他身旁,缓了缓神色,这才说起正事。 她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并告诉宋祁玉,昭明郡主的求救颇为蹊跷,赵子衿还须再见她一面才能了解真相。 宋祁玉听了赵子衿的一番话,心中疑窦丛生。这些年祁国虽与南楚交好,但他对南楚一直有戒心,始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据潜伏在南楚的探子来报,眼下南楚王囚禁了南楚王后,那是昭明郡主的生母,昭明郡主的求救很可能与此事有关。 除了禁锢王后,南楚王倒是没有其他的举动。 宋祁玉担心南楚生变,才单独召赵子义回来商议此事。 看样子等赵子衿再次见到昭明郡主之后,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阿衿,事不宜迟,明日再会一会昭明郡主。” 宋祁玉略微一沉思,心里已经有了计策,为了不让喀什起疑,一切还须小心行事。 “阿衿,此事定然不简单,若昭明郡主有所求,你可自行下决断。另外,那喀什身手非凡,万事小心。” 明日会发生什么事,一切不得而知。昭明郡主的背后,牵涉整个南楚,关系两邦,宋祁玉心底隐隐地感觉,会有一场血雨腥风等着他们。 * 翌日,赵子衿同样在凤祥宫内接见了昭明郡主,如同昨日一样,喀什依然寸步不离。 赵子衿一开始只是同昭明郡主闲聊,她们喝着茶吃着糕点,一切风平浪静。 等到时机差不多,赵子衿便开始演戏了。 她时不时捂住自己的肚子,暗暗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疼得自己的额头冒出了汗。 赵子衿不清楚喀什是什么样的人,为了以防万一,演戏就必须演得真一点。 昭明郡主见她疼痛难忍,问道:“皇后娘娘,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昨天赵子衿已经提前调查过昭明郡主了,听说她略通医术,赵子衿根据她所擅长的事施计。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常常感到小腹疼痛难忍。” “皇后娘娘,素元略懂医术,不如让素元为你瞧瞧。” 赵子衿还未开口,喀什便立刻阻拦。 “郡主,这宫里太医有的是,郡主医术尚且不够精湛,切莫耽误太医为皇后娘娘诊治。” “喀什,此言差矣。”赵子衿打断他,“行医讲究望闻问切,宫里太医即便有再高明的医术,可本宫身为女子,小腹疼痛,太医也不便查看,这望闻问切少了其中哪一环都不好。” 赵子衿苦着一张脸道:“昭明郡主,就有劳你为本宫瞧瞧。” 祁国皇后施威,喀什只好默不作声,只是脸色并不好看。 昭明郡主扶着赵子衿进了内闱,宫人放下帘帷,昭明郡主瞧见提前守在里面的高斩,神色微微一惊,赵子衿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别紧张。 高斩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那喀什仍一直守在外面。 此时整个寝宫里忽然之间鸦雀无声,到处陷入沉寂,这种寂静令人心生不安,昭明郡主站在帘帷里,紧张得手心都快要冒汗了。 赵子衿便按照事先的计划,给昭明郡主纸笔,让她将一切内情写下来。 而赵子衿,突然“啊啊啊”地叫了起来。 “对对对,就是这里很痛。” 她一边出声一边冲高斩和似锦得意地使眼色,情绪饱满,单凭声音没有丝毫破绽。 如果进来久了,喀什一定会起疑,眼下赵子衿也顾不得这么多,她要为昭明郡主多争取一些时间。 “啊啊啊,郡主,你太厉害了,简直妙手回春,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昭明郡主也十分有眼力,一边将心中之事尽写于纸上,一边配合赵子衿演戏。 高斩神色肃然,一直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他全神贯注,喀什往帘帷走了几步,又退了几步,一切尽在掌控。 高斩单从喀什的脚步声便知道他心中颇为焦虑犹豫,一直在外头徘徊。 高斩忽然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朝赵子衿举起了手。 昭明郡主怕喀什突然闯入,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但一直在奋笔疾书。 在高斩举手的瞬间,喀什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皇后娘娘,您还好吗?” “好!好!郡主真神人啊。” 昭明郡主听见喀什的声音,心底一慌,手上一顿,指尖不小心地沾了墨水。 喀什此刻就站在帘帷之外,他一动,帘帷便轻轻地抖动着,赵子衿担心他想到借口闯进来。 时间紧迫,眼下赵子衿还不知道郡主所求何事,为了不打草惊蛇,于是让郡主停笔。 似锦立刻用锦帕沾了水为昭明郡主擦手,又马上将东西收拾起来,昭明郡主来到赵子衿身旁,底下的宫人才缓缓地掀开帘帷。 为了让戏逼真一点,赵子衿刚刚用热水捂红了脸,此刻面红耳赤,好像是因为刚才的疼痛所致。 “今日多亏了郡主,解本宫一时之急。郡主,本宫与你一见倾心,你与舍妹年龄相仿,这样吧,如若你不介意,往后你我姐妹相称,你意下如何?” 昭明郡主连忙施礼道:“承蒙皇后娘娘抬爱,素元何其有幸,请受素元一拜。” 喀什见状眉头紧蹙,上前阻拦道:“皇后娘娘,这恐怕……于礼不合。” 赵子衿沉着脸问:“什么礼?规矩都是人定的,本宫不过想认个妹妹,谁有意见?” 喀什哑口无言,在赵子衿面前他不敢造次,但见他脸黑得跟块炭似的。 赵子衿将脸转向昭明郡主,顿时和颜悦色。 “往后我就直接喊你素元妹妹啦,你在这宫里的吃穿用度,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谢谢皇后姐姐。” 这姐姐妹妹叫得格外亲昵,整个凤祥宫其乐融融,一片祥和,一切安然无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赵子衿牢牢握住昭明郡主的手,瞥了一眼旁边的铜壶滴漏,目光又沉沉地落回昭明郡主身上,认真郑重地拍了三下。 昭明郡主聪慧过人,立刻理解赵子衿的意思,默默地点头。 时候不早,昭明郡主与赵子衿没有继续聊下去,便和喀什一起退下了。 第93章 面圣 · 俩人离去之后, 赵子衿让似锦把刚才昭明郡主所写的东西拿出来。 “阿爹欲举兵伐祁,早有预谋,阿娘得知此事, 阻拦阿爹,被阿爹囚禁。阿爹以阿娘胁迫我出使祁国,名为和亲, 实为窃取祁国机密。如若素元不依,阿娘性命堪忧。” 赵子衿看到这上面的内容后, 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昭明郡主写字的时候连手都在抖,她一个女孩子原来要独自承受这么多,她还要在喀什面前表现得镇定自若, 实在不易。 “喀什是阿爹的人, 我身边的侍女无一可信,此番前来路途遥远, 不知道我阿娘如今处境如何, 终日惶惶,但求保我阿娘一命,素元感激不尽。” 方才留给昭明郡主的时间不多, 不过她已经将大致的情况一一交代了。 她此次被迫出使祁国, 将真相和盘托出,这个真相将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想必她一路已经想了很多。她决心这么做,早已孤注一掷了。 南楚王一定没想到, 他女儿小小年纪, 竟有如此胆识, 她虽铤而走险,但她认清形势, 已经化被动为主动了。 宋祁玉料得先机,这些事被他猜中了大半,他可能已经在筹备举兵讨伐南楚了。 明宗皇帝与南楚缔结盟约三十年,之前出师无名,宋祁玉不想背负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 如今宋祁玉等待的时机,随着昭明郡主的出现,已经日渐成熟。 南楚弹丸之地,宋祁玉从未将它放在眼里。谁知南楚大王不自量力,他一旦出兵,便是宋祁玉吞并南楚的最佳时机。 赵子义接了圣旨,已经连夜赶往南境。 而今晚三更,赵子衿在凤祥宫里静静等待南楚郡主的出现。 赵子衿与素元离别之前,看着铜壶滴漏拍了她三下,如果她足够聪明,肯定能明白赵子衿的用意。 夜深人静,整座寝宫笼罩在月光之下,银辉落在瓦片之上,透着明晃晃的亮光,显得尤为孤寂清寒。 半晌,外面响起了细微的声音,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而入。 赵子衿已等候多时,素元一见到她,立刻跪了下来。 “素元,你快请起,起来说话。” 昭明郡主摇头,仍跪在地上。 “皇后娘娘,阿爹此举,素元身为南楚郡主,自知罪无可赦。素元此次走投无路,只能向娘娘求救。” “祁国强盛,良将无数,单赵、林二位将军,南楚便难以制衡,我阿爹昏了头,听信谗言,才做出了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素元自南楚进入中原腹地以后,看见百姓殷实富庶,明白祁国之所以兵强马壮的原因。 早些年她曾听闻祁国皇帝亲自领兵攻取北疆西戎的壮举,她一路向百姓打听,原来一切并非传言。 祁国将士骁勇善战,明宗皇帝在世之时,南楚尚且打不过,何况如今的一国之君是亲手创造白虎军传奇的宋祁玉。 南楚此次出兵,无异于以卵击石,势必覆灭。素元审时度势,决心将一切真相道出,换取阿爹阿娘的性命。 她一路过来内心有过无数的挣扎,她清楚自己这么做已经将众人推上的绝路,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积压多日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一开口就已经红了眼眶。 “素元求皇后娘娘救出我阿娘,也请留我阿爹一命。素元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交出南楚城池布防图,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辞。” 赵子衿听了昭明郡主的一番话,清楚她的为难与决断。 她活得很清醒,自知南楚王一旦发兵,便会自取灭亡。于是她置之死地而后生,先发制人,将一切道出,以换取生机。 祁国得知此事,大可将她除之而后快。她其实在赌,她孤注一掷,想保住自己阿爹阿娘的性命。 可她手中的筹码并不诱人,她一旦说出真相,只会加速南楚灭亡,她为什么不顺从她阿爹的意思,窃取祁国的机密,最后搏一搏? 赵子衿的目光久久地落在素元身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素元并不简单,以她的勇气和智慧,想必已经握有说服他们的办法。 赵子衿问道:“素元,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皇后娘娘,赵、林二位将军解南楚之围,素元曾邀请二位将军入府答谢。那时林将军告诉我,若有危难,可向皇后娘娘求救。” 原来是林沛,林沛给了她一线生机。 昭明郡主眼中的泪淌了下来,继续说道:“祁国解南楚之围,阿爹非但没有感恩,反而举兵讨伐祁国,不仅背信弃义,还忘恩负义。自古以来,多行不义必自毙,南楚国小势微,阿爹屡行不义之事,迟早走向覆灭。” “素元没有退路,没有选择,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在皇后娘娘身上。阿爹他……” 昭明郡主热泪盈眶,情难自已,一下子泣不成声。 素元的一番话令赵子衿颇为动容,她十分情真意切,赵子衿忽然从素元身上看到了林沛的影子,她像极了林沛,和他一样正直善良,秉性纯良,或许这也是林沛让素元来求自己的原因。 “素元,你先起来。你阿娘的事,我会好好替你向皇上求情。至于你父亲,恐怕……” 以宋祁玉的性子,如何能留南楚王的性命? “素元知道阿爹他罪责难逃,可他从前对素元疼爱有加,素元不忍看阿爹死,求皇后娘娘饶我阿爹阿娘一命,素元愿意用自己的性命相抵。” 昭明郡主跪在地上涕泪连连,见她如此伤心难过,赵子衿动了恻隐之心。 南楚王再怎么背信弃义,那也是她的阿爹,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阿爹自寻死路,才决心破釜沉舟,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倘若昭明郡主不是为了救父母一命,进入祁国以后,她大可以不顾一切选择逃亡,如今她以身犯险,为了顾全大局。 赵子衿想帮昭明郡主,可是兹事体大,她没办法做决定。 “素元,我答应你,我帮你求情。可是我没法保证,皇上会留你父亲一命。” 昭明郡主揩了揩脸上的泪水,跪地伏首,重重地给赵子衿磕了个头。 “素元叩谢皇后娘娘大恩。”她直起身来,道,“皇后娘娘,素元还有一事相求,素元想面圣,想亲自与皇上做一笔交易。” “好。” 赵子衿不清楚昭明郡主打算做什么,但见她神色决然,似乎还有另外一步重要的棋要下。 可是南楚败局已定,她将如何寻得转圜的机会? 赵子衿想了想,给她出了个主意,于是附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昭明郡主听完以后,又拜了赵子衿一回。 此时高斩在外头清了清嗓子,子时已过,昭明郡主出来太久,为了避免让人起疑,赵子衿便让她先回去了。 一路上高斩暗中护送,将她送回了别宫。 * 翌日,宫中举行饮宴,以欢迎南楚昭明郡主的到来。 管弦齐奏,轻歌曼舞,群臣欢饮,好不热闹。 热闹欢腾的众人之中,独独喀什沉寂地喝着酒,眼角的余光盯着素元一举一动,丝毫没有松懈。 据说他一向豪饮,为确保他真的醉倒,宋戴竹在他的酒里动了点手脚。 酒过三巡,喀什渐渐觉得头晕目眩,伸手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勉强保持清醒。 他是南楚的大力士,内力深厚,尤为健壮,十分有定力,以往若是遭了宋戴竹的手,不消三杯便倒,可喀什却硬撑了许久。 宋戴竹见喀什不倒,心中渐渐焦躁,他因人用药,万无一失,不曾想在喀什身上竟失了手。 他回去急急重新配了药,不过回来之时,喀什已经醉倒在桌上。 为了以防万一,他又给喀什灌了不少的酒。 众人欢饮尽兴,醉的醉,倒的倒,仍在畅饮,独独赵子衿和素元退了出去。 她们避开所有人,进了御书房。 宋祁玉与高斩已在御书房里,昭明郡主终于得偿所愿地见到了大祁的皇帝。 她见宋祁玉威仪不凡,眸光里有睥睨天下之势,一代圣君的威严尽显,但她丝毫并不怯懦,迎上了宋祁玉的目光。 “素元拜见圣上!” “免礼。朕已知悉郡主此番前来的用意,不过郡主恐怕没有同朕交易的筹码。” 关于南楚的事,赵子衿已经全部告诉宋祁玉了。 宋祁玉没打算和她兜圈子,此次拿下南楚,他势在必行。 宋祁玉目光清冷,隐隐透着一股可怕的杀机。他容不得任何人觊觎大祁一分一毫,倘若有人敢进犯,虽远必诛。 素元在宋祁玉的目光威逼之下,不露一丝一毫的胆怯。 她不卑不亢,缓缓道:“圣上所言极是。明宗皇帝仁慈,在素元出生之时,便赐予素元‘昭明’的封号,寓意天下昭明,万民齐乐。从这个封号足见明宗皇帝爱民如子,明宗皇帝如此,圣上亦然。” “素元自从进入中原以后,处处听闻百姓称颂圣上您的功德。自圣上登基以来,轻徭薄赋,致力农桑,百姓安居乐业,共享太平盛世。此乃盛世明君作为,素元钦佩之至。” 昭明郡主这番话一出来,宋祁玉已猜出她准备做什么了,她是打算用百姓的安乐作为交易的筹码。 “自古以来,两军交战,遗祸百姓。圣上厚待祁国百姓,倘若将来南楚成为祁地,南楚百姓亦是圣上的子民。素元知道圣上定会垂怜天下百姓,素元愿助祁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南楚,换得我阿爹阿娘的性命。” 昭明郡主的确没有绝好的筹码,她所做一切都是背水一战。 她进入祁国以来,多方了解宋祁玉的品性。知道他并非穷兵黩武之人,她抓准了宋祁玉的心思,对症下药。 宋祁玉听完她的话,不由地将目光投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赵子衿。 昭明郡主固然非凡,她有胆识与见地,但倘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她,她怎么会这么准确地击中他的心思。 宋祁玉陷入沉思,幽邃的眸子里透着一股疑虑。赵子衿与昭明郡主不过才认识两日,竟然为她如此费尽心力,他感到不解。 不过当下他并没有说什么,他清楚,赵子衿不仅帮昭明郡主,而且也在为祁国考虑。 一旦打仗,不论输赢,都会劳民伤财,都会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为了百姓安宁,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南楚,对宋祁玉来说,这的确是极大的诱惑。 如今北疆和西戎的土地尽归祁国,宋祁玉对偏远地方的百姓恩威并施,福泽域民。可这些年征战,北地的百姓如今还未从战火的灾难中脱离,依然民不聊生。 宋祁玉争这个天下,不只是想守住大祁的江山,更想守护大祁的百姓,让大祁的百姓过上富乐的生活。 宋祁玉思虑再三,道:“朕或许可以考虑留南楚王一命,可是郡主,想必你比朕更清楚南楚王的性子,他心高气傲,倘若南楚覆灭,就算朕不杀他,想必他也不会选择苟活。” 行军作战,需要知己知彼。宋祁玉这些年来运筹帷幄,对南楚王族与当下局势了如指掌,他想吞并南楚并不难,只是为了百姓考虑,他愿意止戈。 “再者,你与朕联手一事,势必东窗事发,到时候你与你阿爹,定然反目成仇,你觉得他还会留你一命吗?” 昭明郡主目光坚定地望着宋祁玉,这些她一开始就想过了,早已视死如归。 “素元不怕死。素元的命是阿爹给的,不管阿爹如何怨我恨我,或者是想要了我的命,素元都愿意承受这一切。” 素元双手不由地握得更紧,她心中沉痛无比,眼底早已一片凄楚。 她有过犹豫与挣扎,可她别无选择,如果不这么做,不仅阿爹阿娘,南楚所有的百姓都会遭难。 她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莫大的勇气。她如今背叛了她阿爹,可是却保住了他们一命,也保住了南楚百姓的安宁。 她的性命与这一切相比,不值一提,她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宋祁玉审视着昭明郡主,又将目光投向了赵子衿。 他嘴角扯了扯,道:“可是郡主,以你一人换取一切,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买卖。” 宋祁玉清冷的声音缓缓地传出来,话音一落,令原本安静的御书房更显沉寂。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气,不露痕迹地钻心刺骨。 赵子衿愕然,不知道宋祁玉心中还有什么样的算计。 而昭明郡主已倾尽所有,再无傍身的筹码,她除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别无他法。面对宋祁玉的话,显得无比镇定从容,脸上波澜不惊。 “请圣上明示,您还想要素元做什么?” “郡主果然聪明。”宋祁玉淡淡一笑,道,“朕听闻南楚刚寻得一座银矿山,此事南楚王秘而不宣,朕想请郡主一并告知。” 宋祁玉对一切洞若观火,昭明郡主以命相搏,实则留着最后一丝希望。倘若留南楚王一命,他守着这座银矿山,他日便可能卷土重来,宋祁玉必须绝了他的后路。 素元此时才惊愕不已,银矿山一事南楚没有几个人知道,她若不是临行前偷偷翻了她阿爹的密函,根本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她望着宋祁玉,心中慢慢地产生了恐惧。 她知道大祁的皇帝英明神武,但没想到连这件事他都了如指掌。她阿爹竟然妄图举兵相向,简直犹如蚍蜉撼树,毫无自知之明,自取灭亡。 素元才发现这一切竟是这般可笑讽刺,原来他们南楚早就是宋祁玉的囊中之物,要不要只在他一念之间罢了。 宋祁玉此前东征西讨,一直没有对南楚动手,无非在乎明宗皇帝与南楚先王缔结的三十年盟约。他又顾惜百姓,所以才没有举兵南下,一举攻下南楚。 如今南楚王背义在先,招致祸端,宋祁玉拿下南楚名正言顺,他有无数的手段可以对付南楚大王。 “郡主,你知道朕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素元当然清楚,一切都在宋祁玉的股掌之中,他提任何要求都不过分,想知道一座银矿山的下落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她不说,宋祁玉迟早也会找到。 素元没有虚与委蛇,据实以告。 宋祁玉将目光投向赵子衿,早已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赵子衿清楚,在计谋上面,宋祁玉永远棋高一着,他将对方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以宋祁玉对待敌人的态度,他定会赶尽杀绝。 他如今既然肯网开一面,答应留南楚大王一命已经不易,便不可能再留给他翻身的机会。 赵子衿明白,宋祁玉现在所做的一切,也全都看在她的面子上,不然他哪有什么耐心听昭明郡主说这些。 通过与昭明郡主的一番长谈,宋祁玉也渐渐明白赵子衿为什么要帮她了。昭明郡主与她的脾气秉性有相像的地方,也许这就是赵子衿格外垂怜她的原因。 “既是如此,朕想听听看,郡主将如何处置喀什?” “喀什还得向我阿爹复命,所以请圣上放些假消息给他。” “之后呢?” 素元沉着脸,无法应对。她做到这份上,喀什的命已经不是她所能守护的了。 “喀什忠勇,朕倒有意招揽他,郡主可愿帮朕?” 素元沉寂的眸子里闪出一丝亮光,连忙点头,她当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喀什死。 “请圣上吩咐,只是喀什是阿爹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恐怕宁死不屈。” 宋祁玉唇角透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眸光里有着无尽的神采。 “朕就喜欢这种宁折不弯的韧劲儿,倘若轻而易举地臣服于我,那还有什么意思。” 素元深深地凝望着宋祁玉,他如此胸襟与气度,令她大大折服。 祁国皇帝非凡的雄韬伟略,原来都不是传闻,亲眼见识后更令她震撼。 出了御书房,素元心中的情绪久久难以平复。 不论大祁的皇帝还是帝后,他们都胸有韬略,深谋远虑,非比寻常。 在他们面前,她所有的思量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而如今,她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了。 站在御书房外,素元将目光投向这深深的宫墙,住在这宫墙里的人,个个静水流深,智慧超群,南楚之人望尘莫及。 素元向南而立,缓缓地叩拜三下。她起身望着南面,眼底一片怅惘凄楚,她知道,南楚即将掀起一场看不见的血雨腥风。 赵子衿此时从御书房里出来,见她还站在台阶上发呆,她瘦弱的背影令人心生怜爱,赵子衿上前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是南楚的郡主,如今沦为阶下囚,眼睁睁地将自己的子民拱手与人,心中的痛苦难以想象。 素元刚到及笄之年,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如此大的变故,这份勇气与隐忍已不是常人所能相比。 她深陷困境,在毫无胜算的局势里,孤身一人以命相博。 她知道自己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所做的一切并不见得能叫所有人理解,甚至将遭受南楚百姓的唾弃,可是她并不后悔。 她将心中所有的苦痛都咽了下去,只要阿爹阿娘能活下来,南楚百姓没有遭受战争之苦,她所受的这一切都值得。 “素元,你做的一切没错。” 赵子衿的一句话令她红了眼眶,她胸中一阵翻涌,即便如此,她也将自己的情绪牢牢地克制住了。 曾几何时,她还在阿娘膝下嬉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仿佛眨眼之间,一切已经都回不去了。 命运残酷地将她推向祁国,推向了这个没有转圜的绝境。 “素元叩谢皇后娘娘大恩。” 赵子衿将她扶起来,起身之时,她已经泪眼婆娑,可脸上却噙着笑容。 倘若能牺牲她一人换取天下太平,死有何惧。 “素元,认你做妹妹,那并不是戏言,你可愿意?” 她泪眼迷蒙地望着赵子衿,那日她们以姐妹相称,不过是演给喀什看的。她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她何德何能接受赵子衿这份恩情? “你不愿意?” 她撞见赵子衿眼底的失落,无助地摇着头。 “谢谢皇后姐姐。” 听见她这么喊,赵子衿心里松了口气。赵子衿在素元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当初她也是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满心彷徨无助,耗尽力气与一切对抗。 在孤苦无依暗无边际的世界里,赵子衿努力找到了一丝亮光,勇敢地走下去。 如今,她希望自己能给素元一丝安慰,能让她也义无反顾地前行。 第94章 行刺 · 承鼎二年, 腊月初八,赵子义领兵进驻南楚,南楚破灭。 天下尽归祁国疆域, 四海升平。 南楚大王失踪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多方找寻,一直杳无音信。 时值深冬, 万物俱寂。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南楚王的生死, 渐渐无人问津。 赵子衿听闻南楚王与王后下落不明,觉得事有蹊跷。 宋祁玉这一次夺取南楚,稳操胜券, 绝对万无一失, 怎么可能让南楚王逃脱。 如此一来,唯一的可能便是——宋祁玉散播南楚王逃脱的消息, 实际上已经暗中他处决。 御书房内, 宋祁玉正在批阅奏折,高衍从外头进来,附在宋祁玉的耳畔消息传递给他。 宋祁玉听完之后, 缓缓的闭上眼, 两鬓的青筋随之跳起,脸上充满愠色,却怒而不发。 赵子衿也听到了消息,匆匆赶到御书房。 宋祁玉摆了摆手, 命左右都退下。 他方才脸上的愠怒, 顷刻间已消失殆尽。他亲自煮茶, 悠闲缓慢,沉静从容, 仿佛刚才那个消息从未有过。 “雁堂,听说喀什自刎了。” 宋祁玉煮着茶,脸上云淡风轻,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惜才,可惜喀什终不能为他所用,他也无可奈何。 赵子衿见宋祁玉脸上如此镇定坦然,似乎早就料想到这件事会发生。 “阿衿,过来。”宋祁玉倒了杯热茶给她,静静道,“外头天冷,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宋祁玉似乎没有这件事放在心上,全副心思都在品茶上。 他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茶香四溢,沁人心脾,他似乎从茶香当中找到一份宁静,任由茶水的热气打湿唇瓣,最后才缓缓地啜了口茶。 “雁堂,南楚的事,是不是喀什知道了什么?南楚王还是下落不明吗?” 宋祁玉瞧了她一眼,眼神淡漠清冷,无动于衷。 “阿衿,喝茶。” 宋祁玉一直避而不谈,赵子衿着急,心急之下他倒好的茶一口灌入,一下子烫得她全洒了出来。 宋祁玉见状,立即腰间的玉佩拽下,想给她含着,又准备喊人挖雪进来,被赵子衿连忙制止。 “雁堂,我没事。” 赵子衿只是嘴唇被烫了一下,没有大碍,见他眉头紧皱,手足无措的模样,一下子笑了起来。 “当真没事?” 宋祁玉的目光凝在她的唇上,她的嘴角已经烫红了。他把她拉到身边,用手中的玉佩按住了她的嘴角。 玉佩冰冰凉凉,熨帖着肌肤,她一下子感觉舒服了许多。 “雁堂,我真没事。” 宋祁玉的神色缓了下来,似乎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握着她的手,认真道:“阿衿,很多事很多人,我都不管不顾。但独独你,我做不到。答应我,不论什么时候,不要为了别人同我置气,好吗?” 赵子衿点头,宋祁玉疼她纵她,她心里清楚。他这么说,肯定担心她为了昭明郡主的事情同他闹得不愉快。 赵子衿心里分得清,她与素元交好,是私情,然而宋祁玉处理的,是国事,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宋祁玉没有明说,只是不想让她为了素元徒增烦恼。 “雁堂,那你告诉我真相好吗?” “王后已经秘密送回晋阳城,至于南楚王——”宋祁玉盯着她,缓缓道,“自打赵子义一进入南楚,他就自刎身亡了。” 赵子衿望着他,她清楚宋祁玉没有话说透,这“自刎身亡”四个字里,暗含着复杂的真相。 “阿衿,你知道,我对别人一向机关算尽。”宋祁玉的眸光幽幽地落在地上,缓缓道,“我要天下安稳,南楚王怎么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赵子衿一早就清楚,以宋祁玉的个性,他不会留南楚王一命。 只不过他答应了昭明郡主,她才以为一切还有希望。 原来当初与昭明郡主的交易,都只是一场骗局。 “自古以来,兵不厌诈。我能容郡主和王后一命,已经不易了。” 宋祁玉从来都是杀伐果断,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么,留她们一命已是他做出的最大退让了。 他之所以避而不谈,就是担心赵子衿因此难以释怀。 赵子衿听了真相,思绪确实颇为复杂。她理解宋祁玉所作所为,可素元为了保她阿爹一命,孤注一掷,倘若她知道南楚王被宋祁玉逼死的真相,她如何自处? 她心中还有一个疑惑,就是刚才喀什自刎的事。 “喀什是不是也……” 宋祁玉点头,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他欣赏喀什,有意招揽他。可喀什归附的条件是,留南楚王一命。 如此一来,南楚王的性命宋祁玉更留不得,为了避免后患,他早就在密函中给赵子义下了命令,他要赵子义进入南楚之后,立即逼南楚王自尽。 他故意南楚王的死讯透露给喀什,喀什一听到消息,便立刻自刎了。 喀什誓死效忠南楚,既然良不能为他所用,宋祁玉便不能留他一命。 喀什今日的死,在宋祁玉的意料之中。倘若喀什没有因南楚王的死讯自刎,宋祁玉已决心任用他。 这是一场试探,生死抉择,他交给喀什做决定。 赶尽杀绝不是他的本意,但他也绝不会顾惜一个心思不在大祁的人的性命,他没有让任何人阻拦喀什。 高衍来报,喀什向南而跪,拔剑自刎,直到咽气之前,都直僵僵地跪着。 英雄末路,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孤零零的宫墙里,无人知晓,无人怜惜。 宋祁玉命人喀什厚葬,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恩赐了。 赵子衿理解宋祁玉的决断,只是对于素元,真相对她来说非常残酷,她不惜背叛自己阿爹,只为了保他一命,可到了最后竟是一场空。 赵子衿望着外面乌蒙蒙的天,心底如同天上的云朵,不断翻涌却又无比压抑。 整座皇宫,到处阴沉沉一片。冬季的寒雨即下落,院子里的风呼啸而过。 忽然,豆大的雨珠急急落了下来,打在瓦上,噼啪作响,搅乱着赵子衿的心。 她的目光仍望着窗外,喃喃自语道:“下雨了。” 宋祁玉看她惆怅的模样,心生不安。 他把一切如实地告诉她,不是要她如此忧虑,而是为了让她心里踏实。 “阿衿,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宋祁玉的声音隐在暴雨之下,赵子衿望着窗外的大雨,恍若未闻。 她只是想到昭明郡主,素元看上去温婉可人,知书达理,可是实际上性子却如何外面的这场暴风雨一般,又急又烈。 倘若她知道了真相,她会怎么做? 赵子衿心中隐隐不安,握紧了宋祁玉的手。 “雁堂,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 “如果郡主得知真相,这件事肯定对她打击极大,她可能会失去理智,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不论如何,留她一命,好吗?” 宋祁玉望着她,情绪复杂。他不想让昭明郡主继续留在赵子衿身边,这样对赵子衿太危险,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处置她的打算。 可是赵子衿一求情,他心软了。 “哪怕她可能伤害你,你也要留她?” 赵子衿想了想,终是点头。 这些日子她与昭明郡主相识相知,素元待她如同亲姐姐一般,她如今是素元在祁国的唯一依靠。 南楚覆灭,素元早已孤苦无依。如果得悉真相,她还要承受丧父之痛,这些残酷的现实会她逼上绝路。 素元的处境与从前的赵子衿何其相似,她们同样孤零零地在人世挣扎,赵子衿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素元走向绝境。 赵子衿了解素元,这些日子相处,她看得出来,素元从前是个天真烂漫的人,如果她不是南楚郡主,如果不是身上背负了太多,以她的个性,她一定能过得很快活。 她们的变故,何尝不是命运给她们开的一场玩笑呢? 素元的前途注定黑暗,赵子衿想帮她抵挡一切,让她活在阳光之下。 “雁堂,让南楚王的死,永远成为一个秘密吧。至少下落不明,心中还可以有一个念想。” 赵子衿不由地想起林沛,心中微微一酸。 他是生是死,她不敢细思。 如今她也是靠着这样的念想,好好地过日子。 宋祁玉眸色黯淡,缓缓地摇头。 “阿衿,太迟了。” 南楚王的死讯,他不仅派人告诉喀什,也告诉素元了。 赵子衿惊愕地望着宋祁玉,脑袋“嗡”的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宋祁玉最会做的事,就是杀人诛心。 他答应留素元一命,却故意放出南楚王的死讯,不就等于给素元递了一把刀,让她自裁! 是啊,这就是宋祁玉!这才是宋祁玉! 相比喀什,素元对宋祁玉半点价值都没有,对宋祁玉来说,她死有余辜。 她怎会如此天真! 赵子衿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焐热宋祁玉那颗冰冷的心了,原来只是她一厢情愿。 “阿衿,换做以前,昭明郡主出现在祁国皇宫里的第一天,她便活不成了。今日,我只是把选择权给了他们。” “雁堂,你好残忍。” “阿衿,我确实残忍。一路走来,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我踩着无数人的性命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唯有如此,我才能睡得踏实。” 宋祁玉红了眼眶,他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他说服不了自己。 赵子衿清楚他这一路走得有多艰辛,很多时候,宋祁玉如果不赶尽杀绝,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可是如今,他用从前的手段对付一个惨遭家国之变的弱女子,叫她如何不心痛? 什么时候他才能放下过往的伤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赵问頫说的没错,君心难测,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宋祁玉,原来是她自作多情。 赵子衿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她心中一阵阵酸楚。 外面的暴风雨席卷院落,耳畔噼里啪啦作响,寒风四处呼号,到处一片喧嚣,此刻她的内心亦是如此。 他伸手为她拭去眼泪,眼底满是心疼。 宋祁玉郑重地说道:“阿衿!答应你的事,我一定……” “皇上,素元求见!” 高衍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宋祁玉的话戛然而止。 宋祁玉眼中凄然,却冷冷道:“传!” 赵子衿脑袋里一片混乱,只是怔怔地望着宋祁玉。 她心里想的不仅是素元,还有宋祁玉,往后她该如何对待他?她忽然迷茫了。 宋祁玉对她那么好,或许她不该活得太清醒。 可倘若素元因此一死了之,叫她如何心安? 她脑袋已经昏昏涨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祁玉神色惘然,不想让旁人瞧见,于是背过身去。 素元进了御书房,赵子衿见她双眼红肿,显然已经大哭过一回。 此时她沉静地望着赵子衿,缓缓地向他们行了礼。 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郁,毫无光彩。 赵子衿连忙上前她扶起来,焦急地说道:“素元,你听我说,你阿娘回来了,到时候你……” “皇后姐姐,谢谢你。” 素元打断她的话,脸上浮着笑容,可是她脸色惨白,笑起来竟叫人有一丝害怕。 她脸上尽是倦意,有气无力地继续说道:“圣上恩威,素元明白。” 宋祁玉仍背对着她们,不做任何回应。 “皇后姐姐,素元对不起了。” 素元话音一落,刀光从赵子衿面前一闪而过,素元手中的匕首冲向宋祁玉而去,赵子衿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挡在了宋祁玉的面前。 赵子衿的手臂突然被一股强劲扼住,整个人被宋祁玉往后一带,可是为时已晚,刀子扎入赵子衿胸口,血一下子洇在了她的衣裳之上。 素元不曾想过伤害赵子衿,她突然冲出来,素元已经吓了一跳,立刻松开了手,匕首应声落地。 素元看着赵子衿身上的血,早已慌乱无措,吓得跌坐了下去,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宋祁玉刚才已察觉身后的动静,以他的功夫,他怎么可能让素元伤了自己。只是赵子衿情急之下突然挺身而出,她总是这样,每一次都义无反顾地挡在他面前。 宋祁玉看见她身上的血,又急又怒,他还未出手,已经被赵子衿牢牢抱住。 “雁堂,不要!” 宋祁玉一掌下去,便会立刻要了素元的命。 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他。 只是胸口的疼痛钻心刺骨,她的伤口并不深,可是疼得厉害,额头一下子渗满了汗。 “快传太医!” 宋祁玉冲着门口大喊,此时已经急出了一头汗。一时之间,高衍同门外的一群奴才涌了进来。 “皇后娘娘!”高衍见状高喊一声,“来人,刺客拿下!” “别!高公公,别!” 赵子衿发话,众人僵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早有人匆匆奔往太医署,其余的人神色慌张,默默听候吩咐。 “阿衿,别怕,你不会有事。” 宋祁玉已经方寸大乱,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丝毫冷静不下来。 赵子衿清楚自己的伤,攥紧了他的手。 “雁堂,我真的没事。” 她只是疼痛难忍,喘息比平时剧烈了点。她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只是从前她用不着承受这些痛苦,一晕过去就没事了。 如今刀子实实在在地扎入肉里,让她清楚自己已经踏踏实实地活在这个世上了。 素元望着她,啜泣不已,她只想为阿爹报仇,没想到伤的竟是赵子衿。 她本就没打算活下去,心底早已绝望,如今愧疚难当,从地上颤颤巍巍地摸起带血的匕首。 “素元,别做傻事。” 赵子衿心里着急,痛苦地望着宋祁玉。 高衍看宋祁玉脸色行事,见宋祁玉点头,高衍便立刻夺下素元手中的匕首,命人她带下去。 赵子衿的伤口在流血,宋祁玉用帕子紧紧按住,直到太医到来,他才松开了手。 他额上已经汗涔涔,眼睛牢牢地钉在赵子衿身上,一刻也不曾移开过。 太医查看赵子衿的伤势,暗暗松了口气。 宋祁玉见她神志还清醒,渐渐冷静了下来。只是处理伤口时,见她疼得皱紧了眉头,出了一身汗,他心疼不已。 宋祁玉想伸手拉着她,忽然才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她的血。 他的余光里有一片血色,他想起这些年她为自己次次挺身而出的情形,不由地怔怔发呆。 高衍见状,拿出锦帕默默地为他擦手。 宋祁玉一动不动任由他擦手,他陷在回忆里,心底一丝一丝地痛了起来。 她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要,他何尝不是。 可是次次都是她受苦受罪,次次都是她奋不顾身,豁出性命。 他再也不想让她为了自己受半点伤害,他知道自己这次错了,大错特错。倘若他没有对昭明郡主使手段,赵子衿就不会遭受这场无妄之灾。 宋祁玉想起这些年发生的种种,眼底充满痛楚与恐惧。原来他所做的罪孽,报应都给了赵子衿。 他现在后知后觉,心中恐惧无比。 从前他无惧无恐,可是如今不一样了,他不要让赵子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阿衿,对不起。” 宋祁玉满心愧疚,他眼角的泪慢慢滑落,心底一片凄然。 外面的暴雨如注,阵阵击打着他的心,令他无所适从。他回想从前的一切,一下子头痛欲裂。 “雁堂。” 她脸色有些苍白,脸上写满了倦意。 宋祁玉在她身旁坐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冰凉,他往她手上哈了哈气。 太医处理完伤口,默默退到外头开方子,高衍见状,让众人悄无声息地退出来。 宋祁玉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眼中已经噙满了泪。 “雁堂,我才发现,你这么爱哭。” 她伸手想揩他脸上的泪水,宋祁玉捧着她的手,让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用自己的脸温暖她冰凉的手心,他满是心疼地吻了吻她的掌心。 “雁堂,你放心,我没事。”赵子衿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道,“就只是突然有点困了。” “我会守着你,你好好睡一觉。” 刚才的疼痛挣扎,她脸上写满了倦意,但心中还记挂着一件事。 “雁堂,素元,你放过她,好不好?” 宋祁玉怔怔地望着她,默默地点头。 “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先睡一会儿。” 听到宋祁玉的承诺,赵子衿这才安心地入睡了。 宋祁玉一直守在她身旁,握紧的手从未松开过。 外面的暴雨渐渐停歇,御书房内陷入沉寂。 夜幕降临,宫人掌灯,御膳房准备的晚膳呈上来一直搁着,慢慢变凉。 宋祁玉此刻心中沉静无比,他静静地望着睡得很安稳的赵子衿,总是想起从前的一些事。 几年前,他也像今日一样守着她,一守就是好几个月。 “阿衿,你不知道,几年前你昏迷的那几个月,是我这辈子最煎熬的日子。我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那时我很后悔,我日日夜夜在想,你恨我怨我或是想杀我,我都无所谓,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好。” “出兵北疆,我不敢看府里来信,不敢打听关于你的消息。那些年,写了好多好多家书,可是一封都没有寄回晋王府。” “那时你一躺数月,我只怕你一直沉睡下去,当时我想,如果可以,我愿意以命相换。好在上天垂怜,你总算活下来了。” “阿衿,从前我疑你伤你,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到了如今,我以为给了你一个太平盛世,可以给你幸福,可是到头来,你还是因我受了伤。” “阿衿,对不起。这些年,我亏欠你太多太多了。我知道,这次我这么对郡主,又伤了你的心。我总是忍不住地猜疑,对无数人痛下杀手。” “也许,这就是我到如今还噩梦连连患得患失的原因,一直以来,我都没从过去的伤痛里走出来。我总怕一着不慎,又再次坠入从前的深渊里。母后早早离我而去,我不能再让你离开我了。” “你说的没错,我是如此残忍冷血的人。是我不好,我错了。往后,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赵子衿闭着眼,眼角的泪水缓缓滑落。 宋祁玉太在乎她了,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所以用尽一切手段护着她。 很多时候他认为要用从前那种极端的手段才能好好守护她,都是因为他心底太害怕失去她了。 赵子衿他从行尸走肉的生活里解救出来,赵子衿是他的一切,他只想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他误入歧途许久,如今恍然大悟,只希望一切为时未晚。 第95章 长久 · 赵子衿太累了, 一直迷迷糊糊地睡到了深夜。 伤口将她痛醒,一睁眼,宋祁玉闭着眼在她身旁小憩, 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烛光熠熠,映在宋祁玉的脸庞上,他白皙的脸晕上一层暖红的光, 将他脸上的锋芒和锐气掩了下去,不像白天那样清寒冷峻, 让人心底有了些许的暖意。 只是他仍眉头紧蹙,好像有什么沉重的心事,心里的苦闷浓得化不开, 尽刻在脸上。 他的眉骨很高, 眉毛蛰伏其上,像一条山脉, 稳稳地沉寂于大地。只是这条流畅的山脉, 到了边际忽然裂了道口子。 当初对付余迟的时候,他帮她挡开了所有的碎片,才叫自己的眉毛划出了道血痕。如今伤疤已经淡去, 他脸上的清峻没有半分折损, 反倒添了几分英气。 赵子衿望着他怔怔出神,他们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此时此刻能够这样宁静相守,她心中泛着暖意, 多希望能够一直这样待下去。 这一刻对她来说, 仿佛就是地久天长。 整个御书房被炭火烤得暖烘烘的, 火盆里偶尔传出哔啵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子衿下半身盖着厚厚的锦被, 已经热出了一身汗,她想偷偷拽下被子,刚一伸手,忽然牵动伤口,不由地倒吸了口气。 她怕吵醒他,连呼吸都极为轻缓,可即便这样,他还是醒了。 “阿衿,你感觉怎么样?” 宋祁玉的声音响在安静的御书房里,显得格外急切。 “我没事,就是伤口有点疼。” 他见她脸上汗涔涔,想用帕子拧把水给她擦汗,发现盆里的水已经凉了。 他想开口喊屋外的奴才,赵子衿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我们这样待一会儿。” 赵子衿不想让别人打扰他们的清静,此时此刻,外面的风雨已歇,四下里静悄悄的。 他们待在暖烘烘的御书房内,仿佛摒弃了尘世的所有纷扰,这一刻的时光对她来说弥足珍贵。 “那你饿不饿?我让御膳房……” 赵子衿仍缓缓摇头,她如今什么都不需要,只想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这些年,她为了活命,用尽心思在算计,在周旋,在抗争,常常惶惶度日。 她心底从来没有平静过,进入了这深宫以后,四伏的危机裹挟着她前进。直至今日,直到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终于寻得安宁。 宋祁玉现在陪在她身旁,叫她心里好踏实。 她喜欢这样的踏实,她只想像寻常的百姓一样,与他做一对恩爱的夫妻,相守到老。 “雁堂,你刚才是不是和我说了许多的话?” 赵子衿喝了太医煎的药,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只是偶尔听见宋祁玉的声音,她隐约还记得一些。 宋祁玉淡淡地“嗯”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 “雁堂,不要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婉和皇后被害过早离世,他好不容易从她身上重新找回一些温情,心中总是患得患失,害怕失去,他的噩梦因此才没有结束。 赵子衿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宋祁玉的那些话,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从前,他们都活在不安之中。从今往后,他们应当消除彼此心中的顾虑,好好地携手共进。 窗外的天一丝一丝地亮了起来,或许因为昨天的那场暴雨,今天的清晨澄澈如洗。 赵子衿忽然想起御花园里的长寿花,很多都是她从晋王府里带过来的,经过昨天的风吹雨打,估计都已经残损败落了。 原来长寿花并不能长寿,它如何能躲得过风雨侵袭。 她想到此处,心中竟不由地泛起一丝酸涩。 见她神色彷徨,宋祁玉问:“阿衿,你在想什么?” “长寿花。” “等你好了,改日我们再去赏花。” “昨日下了场大雨,可能已经无花可赏了。” 宋祁玉知道她为此伤心,心底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淡淡一笑,道:“你放心,那些都是你的花,一定好好的。” 只要是关于她的事,宋祁玉都很用心。 那些长寿花是她特地吩咐高斩送进来的,宋祁玉一直命人精心养护。昨天下雨之前,早有人将它们搬进了屋里,半点折损就没有。 听了他的话,赵子衿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好,我们也要好好的。” 宋祁玉的脸上也尽是笑意,他们竟因为那不起眼的花,忽然觉得幸福无比。 能够与她这样长相厮守,他心中的不安一丝丝地散去。他忽然想到了以后,想到了他们年老之后,一起在御花园里闻着花香,看着百花鲜妍怒放,一起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原来,长久而美好的未来,他已经能够想象得到了。宋祁玉心中不由地泛起丝丝甜意,只要她好好地待在自己身边,他已经别无所求了。 “皇上——” 外头的一道声音轻轻地响起,宋祁玉很快该早朝了,这会儿门外的奴才提醒他。 “快去吧。” “不想去。” “不行!” “你拉着我,我怎么去?” 赵子衿扑哧一笑,一下子松开了手,宋祁玉又重新将她的手握住了。 “别闹了。” “好,你等我,我去去就回。” 等宋祁玉离开之后,似锦立即进了御书房,她昨夜在外头守了一夜。 赵子衿准备洗漱完便回凤祥宫,似锦进来时,赵子衿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衣服上。 似锦一怔,解释道:“高大人的,我等下让人还回去。” 昨夜寒冷,高斩见她守在外面不肯离开,便将衣服给了她,而他自己默默地站着远处,也跟着守了一夜。 “衣服是人家亲手给你的,按礼你也应该亲自去还。” 从前似锦不懂事,不知道赵子衿处处在帮她撮合,如今她懂赵子衿的用意,反倒越发拘束了。 似锦自知与高斩的身份有别,从不敢逾越,入宫以来便打消了一切念头,如今一心只想好好伺候她。 听赵子衿这么吩咐,她点头答应,她此刻的心思在赵子衿的伤势上,没有惦记衣服的事。 虽然昨夜太医已经和她说了,伤口没有大碍,需要静养几日,但她仍不放心。她现在看见赵子衿的气色还行,心里才算踏实。 她伺候赵子衿洗漱用膳,什么事都安排得很妥当,几个小丫头在她底下跟着忙前忙后, 时清已经准备了轿辇,他们一行人回了凤祥宫。 赵子衿才刚躺下,谁知赵子义已经下了早朝,匆匆赶到了凤祥宫。 他站在帘帷外,声音十分激动地喊了她好几声,显然心情大好。 “大哥,我大老远就听见了。不过我现在刚躺下,就不起来见你了。” “别,你好生躺着!好好养着!” “妹妹我受伤,你怎么这么开心?” “你别说,我昨天操心了一夜,恨不得闯入宫门来见你。不过今天一早高斩便同我报平安了,万幸万幸。” “我确实为你开心。”赵子义眉飞色舞地说道,“你不知道,今天上朝,大家听闻你昨夜保护了皇上,都十分敬你,如今担心你,他们下朝之后准备携家中女眷去庙里为你祈福。” 赵子衿听赵子义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嘴角不由地浮着笑意,没想到她竟因祸得福了。 这些日子,她其实已经慢慢地打消了那些朝臣对自己的戒心,只是没想到大家竟如此和乐。众人向来忌惮的是她娘家背后的势力,而不是她个人。 如今赵问頫已解甲归田,想必已经让众人心安了。 如此一来,宋祁玉也了了一桩心事,他今日肯定也很开心。 赵子义隐藏不住的开心,一直哈哈大笑着。 “你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称颂你,那些人呀,有时候当真会被他们气死,有时候又觉得有些可爱。” 这句话赵子衿听着有点耳熟,宋祁玉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 朝臣们常常为了国家大事剑拔弩张,疾言厉色,但抛开公事不谈,便也没了恩怨纠葛。 如今这祁国的朝堂,在宋祁玉的治理下,内外清明,叫人欣慰。 赵子衿心中还记挂着另外一件事,便打断了一直滔滔不绝的赵子义。 “大哥,我求你一件事。” 赵子义脸上的笑容停滞,他猜到她想说什么。 “妹妹,素元那样对你,你还以德报怨吗?” “你帮我去瞧瞧她,素元她不是真心想伤害我。大哥,你想想素元的处境。她独自以身犯险,将一切倾囊而出,孤注一掷,没有任何退路,只希望保下自己父亲一命。如今她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身为南楚郡主,南楚覆灭,她背叛自己阿爹,将如何自处?” 素元已经将自己逼上绝路了,她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心中所承受的痛苦,赵子衿都能体会。 赵子衿在这里醒来的第一天,红通通的烛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大婚当夜,喜庆又悲凉,当她还未认清现实的时候,一双冷冰冰的手已经扼住了她的咽喉。 一路走来,杀机四伏,她是如何心惊胆战度过的,无人知晓。 如今,她仿佛从素元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在这个茕茕孑立的世界,她希望自己可以给素元依靠,可以给她一点帮助。 在这场政治纷争中,素元做错了什么?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已经扛下了一切,赵子衿不想让她也成了牺牲品。 “好,我去看她。” “大哥,除此之外,等素元见到她阿娘,你帮我为她们想个去处吧。南楚覆灭,素元已不再是昭明郡主了。昨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想必没人能容得下她了。” 南楚郡主,无非是她的枷锁,放眼祁国天下,疆域辽阔,却再也无她容身之地。 赵子衿心生悲悯,为素元安排好后路,只希望她往后的日子,可以安稳度日,不再受命运胁迫。 * 祁国监牢。 阴暗潮湿的监牢里,透着一丝丝亮光,寒冬里愈显苍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肉的臭味,私下晦暗沉寂,令人压抑。 牢房四周的墙壁上,以及地上的枯草,都沾着血迹。不知道之前关押在这里的犯人,犯了什么重罪,四处一片血腥。 素元双手抱膝,窝在牢房里的一角瑟缩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坑坑洼洼地地面,精神恍惚,整个人孤寂得仿佛与世隔绝。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的牢房里响起一阵重重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直到走到她这里,才停了下来。 “郡主。” 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窝在角落里的素元,恍若未闻,仍怔怔地待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赵子义的目光深深地凝在她身上,看着她孤寂落魄的身影,心底忽然五味杂陈。 几个月前他于南楚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她是那样活泼伶俐,何等明媚动人,而如今竟判若两人。 他明白赵子衿为何耗尽心力也要救她了,身为南楚郡主,她逃不过命运的裹挟,她一个女孩子被迫卷入权势的纷争,才落得如此下场。 可她有什么罪?赵子衿不想让她悲凉地死在这牢狱之中。 “郡主,皇后娘娘让我来看看你。” 素元听到是赵子衿,这才缓缓地抬起眼眸,她望向赵子义之时,一片死寂的眼眸里,忽然生出了一丝亮光。 “赵将军!” 她嘶哑的嗓子里蹦出几个字,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竟泛着血丝。 “郡主,皇后娘娘说,请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她伤了赵子衿,可赵子衿竟还让她好好保重。 素元心中一恸,眼泪又掉了下来。 “赵将军,皇后姐姐怎么样了?” “你放心,她没事。素元,委屈你在这里待上几日,皇后娘娘自有办法救你。” 委屈?她这个南楚郡主的身份已经够她死好几回了,何况她昨天还刺伤了皇后,像她这种罪犯,何来委屈? 她已是将死之人,没想过继续苟且偷生,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泉下的阿爹阿娘。 “你千万不能想不开,不然就枉费皇后的一番苦心了。”赵子义苦口婆心劝道,“你也要好好想想你阿娘,我会尽快安排你们见面。” “阿娘?” 素元不相信她阿娘还活着,以宋祁玉的手段,他不可能留她阿娘一命。 她怅然若失地望着赵子义,想知道赵子义到底是不是欺骗她。 “王后已经入城了,只是眼下正在节骨眼上,必须小心行事才行。” “赵将军,你没有骗我?我阿娘还活着?” 宋祁玉派人告诉她,她阿爹阿娘并不是下落不明,而是在祁国大军入南楚之后,双双自刎身亡。 在这场博弈里,她已经一败涂地了。 她自知杀不了宋祁玉,只是最后殊死一搏,不论成功与否,她都打算自尽。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垂死挣扎,竟伤了赵子衿。 此时此刻,她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心中仍是一片凄楚。 一天一夜,她一直怔怔地待在牢房里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地上的牢饭已经发凉,她一口未动,几只飞虫在上面飞来飞去。 赵子义给她带了点吃的过来,素元有气无力地摇头。 他在牢里待了一会儿,只觉阴冷刺骨,她一个女孩子,只有一床单薄的破旧被子,这么待下去肯定会生病。 “郡主,得罪了。” 赵子义抓起她的手,素元的手极烫,他按住她的脉搏,她的脉象很低迷。 难怪她今日面色苍白无比,原来此刻正病着。 天越来越冷,别说让她在这里待上几日,照她目前在状况来看,今晚她恐怕都熬不过。 她堂堂南楚郡主,何曾吃过这种苦,何况她早已心力交瘁,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力,她如何能扛得住。 赵子义立即脱了大氅,紧紧地将她裹住。 “郡主,你看着我!” 素元精神有些不济,一夜未合眼的她,脑袋已经昏昏沉沉。 “郡主,你听我说,皇后很快就会带你出去,去见你阿娘。所以,你一定要撑住,听见了吗?你现在要吃点东西,吃不下也得吃。” 赵子义想了想又道:“你不是想见林将军吗?他也想见你,他正在回来的路上,等过几天,我安排你们见面。” 赵子义想了许多说辞,撒了很多谎,他只想这些话能给她带去一丝丝安慰和希望。 他打点了一切关系,吩咐狱卒在里头生了炭火,又亲眼见她吃下了点东西,这才匆匆离去。 * 晚间,阎润堂在书房里同旧友下棋,门外的小厮匆匆来报,说有贵客登门。 那贵客不是别人,是宋祁玉与赵子衿。 宋祁玉帮赵子衿为素元想好了退路,这一切还须阎润堂相助,于是微服出宫了。 赵子衿感佩阎润堂大义,早就想登门拜会,借此机会同宋祁玉一起出来了。 阎润堂同友人的棋局正酣,他平时也不喜欢会客,刚想打发小厮婉拒对方,谁知宋祁玉和赵子衿已经进了院子。 书房内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赵子衿眉头微蹙,总感觉这声音格外熟悉。 等他们进了书房,四人顿时僵住,面面相觑。 “父亲。” 赵子衿喊了一声,原来阎润堂的旧友不是别人,正是赵问頫。 阎润堂与赵问頫见状,连忙上前行礼。 “臣等不知皇上、皇后娘娘驾临,有失远迎!” 宋祁玉睨着眼前的这两只老狐狸,眸光愈发深邃,胸中一股不平之气渐渐上涌。 赵子衿偷偷地拽了拽宋祁玉的袖子,他才愤愤道:“免了。” 阎润堂见宋祁玉眉头紧皱,知道他为何事生气,看了赵问頫一眼,气定神闲地捋了捋胡子,不由地笑了起来。 赵问頫拱手行礼道:“微臣并非刻意隐瞒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阎润堂也道:“几年前赵侯爷之所以那么做,全受微臣之托,一切罪在微臣。” 难怪赵子衿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她忽然明白怎么回事了。 几年前阎润堂被宋祁献一贬再贬,当时宋祁玉为了救他,才和赵家结下这门亲事。 那时赵问頫无动于衷,置身事外,宋祁玉还对赵问頫起了杀心。他万万没料到,原来他遭了这两只老狐狸的道了。 “为助皇上大业,微臣隐瞒了皇上。臣与赵侯爷相识近五十载,乃莫逆之交,此事朝中鲜为人知。” 他们十几岁便相识,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的花甲之年,一起经历了人生无数的大风大浪。 在朝堂之上,他们俩从来不打交道,谁知道他们还有这层关系。 连宋祁玉都不知道的事,大家当然也被他们骗得团团转了。 阎润堂一路暗中为宋祁玉铺路,赵家这门亲事,就是他命人知会宋戴竹的。 几年前的上元节兵变,也是他给赵问頫去书一封,让赵问頫调兵遣将在城外待命。 他们一文一武,帮他好好守着祁国的天下。 此事赵子衿也很震惊,什么叫老谋深算,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他们俩高瞻远瞩,格局远大,这盘大棋一下便下了好几年,实在令人佩服。 倘若今日不是宋祁玉意外撞见,他们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宋祁玉眸光深沉,一言不发地审视着他们。书房内陷入了沉寂,阎润堂与赵问頫正准备齐齐跪下请罪,却见宋祁玉的神色越发明朗,他终是无奈地笑了起来。 “阎卿、赵卿,你们瞒得朕好苦啊。” 宋祁玉与他们一起坐了下来,叙及当年的种种,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望着眼前仍神采奕奕,把酒言欢的老人家,宋祁玉心生羡慕。 宋祁玉从前总觉得,最难以长久的,就是情谊。 小时候他与宋祁献一起长大,可到最后不还是反目成仇。宋祁献与阎迦文曾经为知交,不还是残忍地将他置于死地。 这些年他心中承载了许多仇恨,早就不信这些了。因而面对赵子衿的时候,他总是患得患失,用尽极端的手段来守护她。 如今经历了这些风风雨雨,看着这两个和乐融融的老头,他总算相信,有些事有些人,也能长长久久。 他们将棋一下,早就将尘世的各种恩怨纷扰抛诸脑后。 今晚他帮赵子衿替素元请阎润堂相助,可他心中竟莫名多了许多宽慰。 阎润堂与赵问頫已经约定好了,待来年开春,他们要向宋祁玉告假。 从前年少时,他们春日骑驴下江南,一壶浊酒敬天地。 如今年老,他们也想一起重回江南,畅游山水之间,快意人生。 宋祁玉毫不犹豫地允诺了,他深深地凝望着赵子衿,眼底尽是笑意。 从今往后,何尝不也是他们的快意人生…… 第96章 终章 · 元日, 宋祁玉与赵子衿一起守岁。 宫里灯火通明,红色的灯笼将整个皇宫映得喜气洋洋。 “阿衿,我带你出去走走。” 月色皎洁, 与廊下的宫灯相映成趣。 他们在凤祥宫里悠闲地散步,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从前,他们一起携手在晋王府里安安静静地走过每一个地方, 从前那种安宁惬意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们一起散步,无人打扰, 高斩独自守在远处。 夜晚极为静谧,月光在宫墙的每一处都镀上一层银辉,到处亮堂堂。 行至院中, 赵子衿的目光突然被回廊底下的五彩宫灯吸引。 红黄橙各种颜色的宫灯悬于廊下, 在风中微微飘摇,一路蔓延过去, 远望如同繁花锦簇, 鲜艳又明媚。 五彩的灯笼蛰伏于廊下,各种颜色的光交织在一起,视野所及一片华丽璀璨, 灿烂温馨。 灯笼里头暖烘烘的烛火, 似乎缓缓蔓延开来,在这寒冷的冬夜,叫人心间一暖。 她痴痴地望着许久,眼前这五彩斑斓的光影, 如梦似幻, 这番盛景, 恍然如梦。 早上她来过这里,那时明明没有这么多五颜六色的宫灯。难怪宋祁玉今晚特地带她来散步, 想到他的一番心意,她早就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她久久地凝望着,心中思绪翻飞。她已断开了前半生的一切,从前总觉得自己一人孤苦无依地在这个世界里挣扎。 可是此时此夜,在这个阖家团圆的除夕夜,她很清楚自己的归宿,这一世,她要笃定地与宋祁玉一起走下去。 如今与宋祁玉携手共赏这盛景,她觉得自己好幸福。 她对着这些五彩的宫灯默默许愿,默默祈福,愿他们可以这么长长久久下去,年年岁岁,共享一世安宁与美满。 “阿衿,你在许愿吗?” “嗯,我们一起许吧。” 她的眼底充满神采,双瞳剪水,似有星光,那样灿烂的神色,叫宋祁玉看得心醉。 “我向来不信这些。” 宋祁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见她又闭上眼,他脸上带着笑意,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肩并肩久久地伫立,静默,俩人在院子里投下两道长长的身影。月华如水,温柔了时光,仿佛这一刻便是永恒。 他们静默许久,宋祁玉没了耐心,偷偷睁一只眼瞧她,见她还紧闭双眼一脸虔诚的模样,他又笑着阖上眼睛。 宋祁玉闭着双眼说道:“阿衿,冷不冷,咱们走吧。” 子时已过,夜静得出奇。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安神养眠,他再待下去,估计快睡着了。 赵子衿此时已经许愿完了,见他还老老实实地闭着眼睛,忍俊不禁,暗暗发笑。 “不冷,你瞧。” 宋祁玉这才缓缓睁开眼,只见赵子衿手里抱着个红漆小暖炉,拿在手上得意地在他面前扬了扬,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这小暖炉已经很陈旧了,这宫里漂亮精致的暖炉多了去,她独独喜欢这一个。她用了这么多年,都舍不得撒手。 宋祁玉牵起她暖烘烘的手,问道:“你方才许了什么愿?” “许了好多好多的愿望。” 从前有一个人,也喜欢一次许好多愿望。如今他们天各一方,不知道那个人今夜许愿了吗?那个人是否一切安好? 赵子衿收回思绪,说道:“雁堂,有件事,不能再耽误了。” 宋祁玉见她的神色突然严肃了几分,不由地敛起了笑意。 “何事?” 赵子衿将目光投向远处,嘴巴努了努,宋祁玉朝着她的视线望去,高斩正一个人倚剑独立,孤零零地仰望夜空。 他那一袭黑衣,与黑夜融为一体,孤寂得仿佛隐形了一样。 “咱们阿七也该成家了。” 宋祁玉眉头一皱,故作无奈道:“前几日他才说要守我一辈子呀,我想,阿七一定舍不得我,宁愿终身不娶。” “你胡说!”赵子衿知道宋祁玉故意的,气呼呼说道,“你舍得让阿七成为孤寡老人,我舍不得让我的似锦孤独终老。” “那依皇后的意思,朕该怎么做?” “明知故问,当然是给他俩赐婚呀。而且,事不宜迟,就今年吧。” 宋祁玉眉头皱得更紧,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怎么,你还在算计什么?” “既然是皇后的丫头,那朕不得看看皇后的表现,再考虑什么时候赐婚?” “好啊,原来你在算计我呀。” 瞧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原来憋了一肚子坏水。 “表现什么?” 赵子衿戒心十足地盯着他,忽然心思一沉,下一秒拽起了他的耳朵。 “是不是谁又上疏让你选妃了?想都别想!” “你想哪里去了!”宋祁玉歪着脑袋,丝毫没有反抗,只是叫道,“疼疼疼,阿衿,你什么时候劲这么大了?快松手,叫别人看了,成何体统!” “我就要让那些大臣看看,谁敢动这种心思,进后宫有她们好果子吃。” 赵子衿松了手,宋祁玉无辜地揉了揉被拧红的耳朵,低声问道:“你这么泼辣,不怕别人说你是母老虎啊?” “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她气呼呼地背了过去,喃喃自语道,“我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宋祁玉从身后将她揽住,将她拥入怀里,脸上尽是笑意。 “此生我有你一人足矣。” 宋祁玉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颈间,他望着她白皙细腻的脖颈,此刻月光下她的肌肤莹润胜雪,他怔怔地望着,忽然之间像被勾了魂一样。 他心底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撩拨着,某种情绪潜滋暗长,喉结不由暗暗地动了动,他毫不犹豫地凑下去一连亲了几下。 宋祁玉埋在她的颈窝里乱蹭,赵子衿猝不及防,脖子一痒,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故意使坏,并没有因此罢休,尔后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赵子衿立即从他怀中挣开,回头刚想找他算账,却见他的耳朵红透了。 她有点心疼地问:“我刚才抓疼你啦?” “我身上什么伤没有,这算什么!” 赵子衿伸手想帮他揉揉,忽然瞥见他另外一只耳朵红得更厉害,瞬间变了心意,立刻伸手想打他,只是手腕一下子被他牢牢地钳制住了。 “你看,若不是我故意放水,你哪能动得了我?”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宋祁玉见她说着气话,哄道:“我这耳朵也就只有你能碰,其他人谁还有这个胆子?论起来,你更厉害。”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他这只老虎已经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 赵子衿不同他耍嘴皮子,言归正传。 “那你说,要怎么表现,要表现什么?” 宋祁玉淡淡一笑,俯身凑上前来,将自己的脸送了上来。 赵子衿恍然大悟,忽然觉得他有点孩子气。 “一言九鼎哦!” 宋祁玉疯狂点头,一脸期待地等着她,模样十分乖巧。 赵子衿只好捧起他的脸,扎扎实实地亲了一下。 “好!那就定在腊月二十八!” 赵子衿眉头一皱,道:“那不还得再等一年?” 宋祁玉脖子还伸得老长,缓缓地转了头。她想了想,又朝宋祁玉另外一边的脸颊亲了一下。 “中秋好像也不错!” 赵子衿无奈一笑,她总算摸清宋祁玉的套路了。她瞧了瞧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于是捧起他的脸,在他脸上一顿疯狂乱亲。 宋祁玉嘴角的笑抑制不住,一脸心满意足地说道:“明日我就让太卜令选吉日,马上赐婚!” 他话音一落,低头凑过来亲她。赵子衿想躲,他的吻已经席卷而来。 赵子衿想到他刚才一脸得逞的模样,没有眷恋唇上的辗转,毫不留情地咬了他一下。 可是挣扎之中她没有把握好力度,竟然一下子将他的唇咬破了。 宋祁玉沉着脸擦掉了唇角沁出来的血,盯着她意味深长地点头。 “还说你不是小狗?” 赵子衿没想到竟咬伤了他,自知做得有些过分,只是还硬着头皮道:“你刚才也咬我了,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宋祁玉的脸色越发深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很好。” 他当初就是喜欢她这种不服输的性子,以为这些年她已经被磨平了棱角,不曾想骨子里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赵子衿,他爱极了她这副古灵精怪,伶俐狡猾的模样。 难怪他这些年几番算计,都算不准她。 宋祁玉眉头一挑,眼底透着一股意味不明的神色。 “那你就继续报吧。” 宋祁玉凑上前来,赵子衿已经预感到一场暴风雨的来临,连忙后退了几步。 “啊——伤口在痛。”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这些年的锤炼和各种套路,她的演技愈发精湛,早就炉火纯青。 只是宋祁玉此时并不吃她这一套,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的作态。 已经过去大半月了,她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宋祁玉日日注意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露出一个颇有玩味的笑容,悠哉地步步紧逼道:“那我今晚要仔仔细细地检查一下。” “好啊!” 赵子衿逃了出去,宋祁玉站在原地看着她跑,脸上尽是宠溺的笑容。 赵子衿已经跑了老远,累得气喘吁吁,她刚一停下,宋祁玉如同一阵风一样,突然闪了出来。 “还跑吗?” 赵子衿无奈地望着他,她差点忘记他的身手了,和他玩猫捉老鼠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望着旁边的池塘,心思一沉,忽然计上心头。 赵子衿伸手扯了他的腰带,立刻扒了他的衣服。 宋祁玉一怔,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心急?这在外面,让人瞧见了多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涩,看上去不情不愿,但实际上心里乐开了花,已经半推半就地从了她。 赵子衿扒下他的衣服,等着宫里巡夜的侍卫经过,抓准时机,将他的衣服往池塘里一扔。 清水有痕却无声,宋祁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袍子一点点浸入水中。 只见赵子衿耸了耸间,下一秒立刻逃走了。 宋祁玉如梦初醒,他刚想追上来,可是巡夜的侍卫刚好经过,他如今衣衫不整,只好默默地闪入一旁的假山。 宋祁玉藏在假山里暗暗叹气,他还真占不到她半点便宜。 “皇上——” 高斩的声音响在静谧的夜里,宋祁玉不由地沉下了脸。 “什么事?” 高斩已经脱下了衣服,默默地递了进来。宋祁玉盯着他的衣服,一点都不想接过来。 “阿七什么事都不知道。” 听高斩这么说,宋祁玉才悻悻地接去了。 宋祁玉换上他的衣服,沉着脸走了出来。 俩人面面相觑,空气似乎凝滞,气氛极为尴尬。 “高大人,高大人!大过年的,一起喝酒去,你杵那儿干啥呢?” 时清从远处跑来,他以为高斩今日穿了一身白衣,到了近处一看,才发现他没穿外衣。 “高大人,你怎么……” 时清话到一半,突然看见高斩身后沉着脸的宋祁玉,吓得不由地打起了嗝。 “奴才拜见皇上。” 他一边打嗝一边行礼,宋祁玉的一身装束吓坏了他。 宋祁玉身上穿的是禁军中尉的衣服,时清低着头,眼睛滴溜溜转得贼快,心里反复琢磨,他现在才知道宋祁玉竟有这种癖好。 “免了。” 宋祁玉已经没了脾气,默默从他身旁走过去。 时清起身,高斩一言不发地用力拍了拍他,随后跟着宋祁玉走了。 时清一脸蒙逼地望着那两道远去的身影,摸不透他们的心思,他不由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刚才差点被高斩拍出内伤来。 高斩跟上来,低声问道:“封口吗?” 以时清的大嗓门,这件事估计很快就会传遍宫廷。 “罢了。” 宋祁玉气冲冲地回了凤祥宫,刚想找赵子衿算账,见她已经躺下,冲着他一脸无辜地笑着,他的脾气已经消了大半。 他坐在床榻上,气鼓鼓地将脸转向另外一侧,不愿看她。 赵子衿缓缓起身,从身后拥住了他。 “还在气吗?” 她温柔的声音响在安静的夜里,宋祁玉心头一软,刚才的闷气已经烟消云散了。 只是他没有回答,仍直僵僵地坐着。 “别气了。” 赵子衿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她太了解他了,知道怎么哄他才会开心。 宋祁玉端坐着,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可呼吸一点一点压迫着,他压根藏不住心底的躁动。 直到赵子衿的吻落在他身上,他脑中的思绪已经乱成一片,再也克制不住,转身将她覆在身下。 她明明一直在他身边,时时给他温柔,可他仍抑制不住内心对她的渴望与冲动,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一夜的温柔缠绵,他们直到天亮才渐渐睡去。 * 上元节,小雪。 晋阳城内张灯结彩,一如既往的热闹。人山人海的市集,摩肩接踵的庙会,并没有因为这场小雪失了温度。 宋祁玉带着赵子衿出来玩,宋祁瓒听到了风声,带着白费早早在永定门守株待兔。 宋祁玉他们刚出来,永定门一下子出现了好多人,连高斩和宋戴竹也在其中。 本来只是微服出来,宋祁玉只带了两个贴身的侍卫,结果连同高斩他们一起,一行人浩浩荡荡,相当有气势。 赵子衿看见高斩的身影,不由眉头一蹙。 “雁堂,高斩才成亲两日,新婚燕尔,你怎么让他当差来了!” 宋祁玉只觉得无辜,他道:“我可没让他来。” “启禀皇后娘娘,是我自己要来的。” 高斩上前回话,不知道是城下的红灯笼映照着,还是人逢喜事,高斩红光满面,神采奕奕。 他腼腆一笑,继续说道:“我家夫人也让我来,不然她不放心。” 似锦依然是她的贴心小棉袄,高斩憨厚地笑着,赵子衿见他一脸甜蜜幸福,欣然接受了他们夫妻的心意。 晋阳城内万人空巷,到处都是逛街游园的人,熙熙攘攘,他们下了马车,天上的小雪刚落地,就被行人踩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悄无声息地与众人共同庆贺佳节。 寒冷的冬夜被这热热闹闹的人群驱散,宋祁玉与赵子衿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起逛着喧闹繁华的庙会。 没多久,白费兴冲冲地抱着一堆糖葫芦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的招风耳一贯可爱,赵子衿见他一如既往憨态可掬,忍不住想笑。 “夫人,给!” 白费将第一根糖葫芦给了赵子衿,再看向宋祁玉时,宋祁玉一脸严肃,他的威严已经吓退了白费。 “他不吃我吃。” 宋祁瓒夺走了白费悬在半空的糖葫芦,见自家主子如此赏脸,白费又立即笑逐颜开。 宋戴竹不知何时抱了一堆橘子回来,宋祁玉看他们买这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无奈地摇头。 赵子衿全部收下了,往年他们一起逛上元节灯会的时候,就是这样到处买吃的,这样才有意思。 可是宋祁玉的神色总是一贯清冷,与热闹的氛围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众人看他脸色,连笑都不敢大笑。 赵子衿停了下来,伸手在他脸上凹出了个笑脸。 “笑一笑。” 宋祁玉非常配合地给出了个假笑,赵子衿只好使出杀手锏,偷偷地挠了挠他的痒痒肉,他一下子没憋住,立刻大笑了起来。 众人突然被他的笑声镇住,一脸愕然地望着他,他又敛起了神色。 庙会繁华无比,到处人山人海,几个醉汉晃晃悠悠地走在前头,别人见着都避开了。 高斩走在前头,一直提防那些人冒犯宋祁玉和赵子衿。 有个醉汉冲撞上前,高斩挡在前面。那些人借着酒劲,开始闹事。 “这位少侠,怎么,我们挡你的路了吗?你推我兄弟做什么?” “且慢!” 人群中有个人非常有气势地大吼了一声,原来是宋戴竹,他跳了出来。 “兄台,请容我先说一句。” 看宋戴竹一脸正义的模样,赵子衿以为他想出面解决这件事。只是下一秒,他的本性暴露无遗。 “此事与我们无关,有事你们找他就行。”他的手指向高斩,继续说道,“不过,各位大哥,等我们走了你们再打,免得伤及无辜。” 一旁的白费问道:“无辜是指?” “当然是我呀!”宋戴竹一本正经地说道,“万一我受伤了,那可不行!” 宋祁瓒笑道:“你若受伤了,那就‘死竹(猪)当做活竹(猪)医’。” 宋祁瓒从前在府上常常听赵子衿这么说,不过赵子衿从前说的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宋戴竹偷偷地翻了个白眼,来不及生气,连忙撇清关系,将一切推给高斩。高斩冷冷地盯着他,还没等对方答复,宋戴竹一溜烟跑了出去,他跑得比谁都快。 赵子衿在远处围观看戏,看宋戴竹已经跑得老远,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难怪他经常被高斩打,原来都是欠揍活该。 “阿七,小心,小心——别伤了他们。” 赵子衿叮嘱高斩,高斩习惯刀刀见血,可这大好节日,他们不过是喝醉了酒,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小小教训一下就是了。 几个醉汉放心地交给高斩收拾,他们转头去了河边,白费已经买了一堆荷花灯候着他们了。 祈愿的人很多,河面上载满了荷花灯,荷花灯缓缓地顺着水流飘向远处,远远望去,如同星光簇簇,斑斓璀璨。 绚烂多姿的光影交相辉映,点亮了黑夜,一切光芒璀璨尽收眼底。 这种日子,赵子衿总会想起林沛。从前他们一起在河边许愿祈福,仿佛昨日才刚发生的事情,一转眼,没想到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如今她连他的下落都不清楚,那个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少年,现在处境如何? 她如今身处繁华热闹的街市,看着百姓们喜气洋洋的笑脸,心底倍感幸福。 而他呢?他会在哪里? 她想,不管林沛此时此刻身处何方,他一定会为了他们好好地活下去。 只要他好好地活着,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样的日子,他肯定会像从前一样,默默地为她祈福。 赵子衿想起他的笑容,在这清寒的夜里,心中已觉十分温暖。 今晚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飘散在夜空中。 河边依然到处都是许愿的人,赵子衿闭着双眼虔诚地祈福,周围的一切宋祁玉并不感兴趣,他的目光只停留在她身上,他默默地掸去她身上的雪。 她睁开眼望着他,他眼眸有光,笑着点头。 “雁堂,我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 她话音刚落,宋祁瓒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五哥五嫂,你们知道我方才许了什么愿吗?” 宋祁玉不予理会,只是一脸期待地望着赵子衿。 宋祁瓒毫无眼力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问道:“真不想知道?” 他开心地说道:“我许的愿望是——你们早生贵子!” 赵子衿心中暗暗惊讶,难不成宋祁瓒发现了什么? 最近这些日子,她总觉得恶心难受,常常感到乏力困倦,她以为身体健康出了问题。 今天早上请了太医诊脉,才知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了。 赵子衿这才惊觉,原来她上个月月事没来,最近常常反胃,种种迹象表明,她确实有喜了。 她让太医先瞒住,打算今晚给宋祁玉一个惊喜。 赵子衿正想和宋祁玉说此事,结果宋祁瓒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一旁的宋戴竹闻声连忙赶来,误以为宋祁瓒说了个震动朝野的喜事。 他恭恭敬敬道:“夫人,请允许我为您把个脉。” 宋戴竹精熟医书,懂得行医用药。 赵子衿已经不打算隐瞒了,于是大大方方地交出了她的手。 宋戴竹仔仔细细地号着脉,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瞳孔放大。 宋祁玉待在一旁,神色突然紧张了起来。 宋戴竹突然惊喜地大喊道:“夫人有喜了!” 宋祁玉怔怔地望着她,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着,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赵子衿见他已经傻了,不由地笑了起来。 宋祁玉已经盼望这件事许久,他被突如其来的喜悦一下子冲昏了头脑。 “阿衿,我没听错吧?” “雁堂,没错!” “啊啊啊!我要当父亲了!阿衿,我要当父亲了!” 宋祁玉开心得手足无措,想将她抱起来,又怕伤了她腹中的孩子,只能拉着她的手晃来晃去,开心得像个孩子。 宋祁玉的反应有点激烈,周围所有的百姓全在围观他的喜悦,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天喜事,竟叫一个人突然疯疯癫癫起来。 宋祁玉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不敢将赵子衿抱得太紧,可他又想宣泄他此刻的情绪,只好把宋祁瓒和高斩宋戴竹他们一个个用力地抱了起来。 他们心中甚为欢喜,只是突然被宋祁玉举高抱了起来,一时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十五上元节,曾经是宋祁玉悲剧的开端,如今是他收获幸福的起点。 很多事情,在这一天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承鼎二年,正月十六,宋祁玉下诏,大赦天下。 四海升平,百官朝贺,天下共同欢庆这一喜事。 昨夜的雪已停歇,阳光刺破云层笼罩大地,整座宫墙都沉浸在冬日的暖阳之下,皇宫里到处洋溢着喜庆温暖的气息。 雪后初霁,天边一道摇摇欲坠的金光没入云里,随着云卷云舒,又瞬间炸开万道金光,染遍整座宫墙。 宋祁玉与赵子衿站在泰和殿外的台阶上远眺,绵延数里的宫墙全部笼罩在夕阳的余晖里,万里河山同样在这片金光之下,无比璀璨耀眼地蛰伏着。 这片锦绣江山,尽收眼底,他与她一起携手,继续共享这盛世繁华。 ——正文完—— 谢谢喜欢本文的小可爱,这个冬天有你们很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衿和小宋的美满生活,将永远延续下去…… 除了他们,我也很喜欢高斩和宋戴竹,偷偷告诉大家,开文之前,我已经为高斩和宋戴竹想好CP名了,叫“高瞻远瞩”,他俩是王爷的左膀右臂,都是重情重义可爱的人。 后面写了一点林沛的番外,林沛一直是我的白月光,我想给他一个圆满的结局,关于他的故事三天左右更新完。 承蒙不弃,欢迎分享。两个预收打算写小甜文《公主与驸马》《芙蓉倾城》求收藏,感谢! 另外作者专栏求收藏呀,谢谢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