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熟》作者:青湛 文案:“我总觉得好事不一定成双,但往往多磨。” 关于如何将一个小孩养大的甜虐虐甜的故事。 养成/年上。先虐受后虐攻。 陆谦x林景言(被锁章节和删除段落都在微博@-青湛)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篇故事谢谢你希望你快乐 作品标签:近代现代,都市爱情,年上,HE。 第1章 门铃响了,林景言放下写作业的笔,侧耳听着爸爸去开门的声音。如果是那个小叔叔来了的话,爸爸走路总是要快一点的。 妈妈去世之后,这个原本就略显空旷的三层洋房变得更加幽深。出现在家里的人变多了,花匠代替了妈妈最爱的侍弄花草的工作,钟点工会在爸爸工作忙碌的时候来料理他的一日三餐,但是无人的幽深却是林景言唯一能想到的词。 家里只有父子二人的时候,爸爸总是在书房关着门。景言有时会打开房门,从过道的栏杆去看客厅的那座落地钟,从什么时候开始时间也有了声音,这声音让他害怕,仿佛是不散的幽魂萦绕在身边。 他想去敲书房的门让爸爸陪他一会,但叩击门板的声音屡次出现在他的梦里——他敲着妈妈的房门却得不到回应,再打开门,什么都不一样了。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来说,失去母亲固然是哀伤的。但对于林景言来说,比哀伤更扑面而来的是对无人回应的恐惧。不管是楼梯上他一个人脚步压过地板的轻轻拍打声,还是他在书房门口小声叫着爸爸却得不到应答的回声,每一种都压制了他心头对母亲离去的伤感。 景言甚至忍不住想,我被遗弃了吗。被遗弃在这个除了声音什么都无法传递的房子里了吗。 然而自从几周之前那个小叔叔的出现,时间不仅有了声音,还有了味道。 “小叔叔”是爸爸的朋友。在葬礼上出现的人不少,但林景言父母并无兄弟姐妹,祖父辈也早已相继去世,平时略显冷淡的父亲更是从来没有联系过什么远亲。真正能来家里做客的朋友,景言只见过陆谦一个。 景言一直记得那天下午被爸爸叫下楼的场景,他刚刚午睡醒来还迷糊着。最近他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不清,不知道爸爸有没有时间带他去配一副眼镜。班上戴眼镜的同学越来越多,老师有些略带责怪意味地问他是不是也偷偷回家玩电脑了,林景言嗫嚅着说不出话,心里反而有点庆幸,好像他和周围的同学终于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揉着眼睛走下楼梯,客厅似乎刚刚被打扫过,窗户打开了,南方城市里四月的风带着隐隐的热度吹过。窗帘那影影绰绰现出一个人影,风一阵一阵地把窗帘卷起,把那个人的身影卷进林景言的眼睛里。 “陆谦,来见见我儿子。”身后传来爸爸的声音,林景言还没回过头,爸爸推着他向前。走近了些,景言眼前的画面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他抬起头,视线和那双眼睛撞到了一起。 陆谦看起来仿佛是同校高中的学长,黑色短发的末梢随着风摆了摆,剑眉下是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眼,带着林景言最近常常在周围人眼中看到的对他的怜惜——但那怜惜之余似乎又多了些淡而无味的温柔。 “哥..哥哥好”林景言呆呆地出声问好,这是父亲朋友的儿子吗,他在心里想着。 “景言,这是爸爸刚回国的朋友陆谦,你叫他陆叔叔吧。”爸爸在身后出声提醒,景言的耳朵渐渐红了。“叔叔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林景言的认知里,叔叔这个词是属于和爸爸一样忙碌的大人的,不知道这个叔叔会不会因为他把他错认成同龄人而不高兴。 “没关系林老师,我的年纪也只能当他的小叔叔。”耳边传来陆谦深沉清冷的声音。越来越下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你好景言,我是陆谦。” 第一次有人把当做大他人对待,递出一只可以握的手,景言愣愣地看着这只瘦削纤长的手,怯怯地把手伸出去握了握,又像做贼般赶快撤了回来。 “好了景言,你去楼上写作业吧。我和陆叔叔在下面聊聊天。”得到父亲的允许,景言带着一双红红的小耳朵三两步地跑上楼了。关门前他偷偷瞥了一眼楼下,从他的房间门口只能隐隐看到沙发的一角,他看到陆谦在单人沙发上落座,乌黑的短发上好像有一个旋。 景言尽量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坐在桌边盯着手发呆。陆谦的手细长但是却比他的大很多。第一次有人对他握手问好,他有些后悔没有认真且像个成熟的男孩子那般回应,可他的手里有细密的汗珠,他更怕这个陌生但带着善意的客人嫌弃他。 他打开记事本,从妈妈去世后他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或许也不算日记,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日常生活有什么特别值得记录的事,只是偶尔也会发生那么一点点,他想说出口又无人可倾诉的事。更重要的是他想努力长大,努力记住每一天发生的事。“今天,家里来了一个...”他顿了顿,“家里来了一个小叔叔。”他在心里默默给陆谦起了名字。 放下笔,林景言垫着手趴在桌子上,听着楼下若隐若现的谈话声,他觉得越来越困了,睡着前,鼻尖好像有一股似有似无的薄荷味。 作者有话说: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先更一点才能督促自己每天码字 第2章 门打开了,楼下传来陆谦的声音。自从那天之后,陆谦大概每隔几天就会来家里做客一次,每次也都只和爸爸在楼下客厅聊聊天。 景言有时候会借着倒水的名义路过客厅。聊得兴起的爸爸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他像探听消息的松鼠般一晃一晃地在厨房里转悠,偶尔瞥一眼客厅,陆谦大部分时候注意不到他,有时候又好像眼角余光察觉到他的探视,温和地看他一眼。 他很少主动凑到陆谦跟前,每次都是小声地打个招呼就离开了。他几乎不怎么和人交流,更不像父亲以前那样善于交谈。但父亲在母亲去世后变得沉默,只有陆谦来的时候他才会坐在客厅像以前那样谈笑。林景言不知道如何与爸爸交流,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该说的话,能说的话好像一夜之间就都消失不见了,也好像在母亲去世那段时间都说尽了。 所以他很感谢这个并不熟悉的小叔叔,陆谦的每次来访让这个家至少有一个下午不再死气沉沉,就像景言曾经想的那样,要是有一个人能陪爸爸说说话就好了。 天空很阴,景言盯着书桌前的窗台发呆,第一次不想下楼去打招呼。似乎是要下雨了,南方的雨季永远是缠绵又湿热。窗边飘来楼下花园正在盛开的茉莉花的味道,气压很低,压得人昏昏欲睡。上午他和父亲去了墓园,回来的路上他觉得很累。 午睡的时候他又不知不觉地哭了,醒来的时候只有枕头上濡湿的一小块。四周静静的,他想也许是梦中的哭泣是无声无息的,所以父亲才听不到吧。近来他总是记不住自己哭泣的理由。也许并不是因为过度思念母亲,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由头,他只是觉得很累。 他打开薄荷糖的罐子,往嘴里放了一颗,又趴在手臂上闭上眼。他一直在想第一次见到陆谦那天的薄荷气息是哪里来的,但无论哪种薄荷糖总是比那一天的多了点甜味。 “笃笃笃”,林景言被敲门声吵醒了,他茫然地盯了一会门,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房门传来的声音。门口传来低低的咳嗽声,他突然有点紧张,是小叔叔吗?他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陆谦似乎是以为房门并不会打开正准备转身离去,听到开门声回头看了一眼。林景言捕捉到陆谦还未转换出来“对待小孩子”的真正那一面的表情,他突然更紧张了,此刻的小叔叔远比他之前看到过的那些时刻冷淡,仅仅一瞬的面无表情和眉眼低沉都让他意识到,原来陆谦是属于父亲那样的大人。 景言偷偷听过他和父亲的谈话,陆谦比他大十三岁,但是容貌却好像只是比他成熟一些的大哥哥。而此刻二十八岁的陆谦真正让他意识到,原来他是小叔叔了。 “叔叔好..”景言小声地开口。陆谦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你好景言,”林景言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这样的问候方式,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离周围人那么远了,“你在午睡吗?”“没有..已经起来了。”他看到陆谦微微笑了一下,视线里又出现第一次见面的那只手,干净温暖,但握手微微用力的时候又会有丝丝血管浮现出来。 “听你爸爸说你喜欢素描,给你买了套铅笔,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陆谦手里提着袋子,里面隐隐透出景言熟悉的绿色辉柏嘉的盒子。父亲虽然知道自己喜欢素描,但好像只是当做小孩子玩闹的平平无奇的爱好。景言自知并不是什么绘画天才,也从来没有跟家里提过要买这些所谓的“玩具”,只是偶尔会自己掏零花钱去买一盒。 “谢谢叔叔..”他的手心又出汗了。不知道为什么平常体温略低的他面对陆谦总是多了点热度,他不敢碰到陆谦的手,双手接过袋子,低头小声地道谢。楼下传来爸爸打电话的声音,“陆谦,”紧接着又传来父亲招呼小叔叔的声音,陆谦回头看了一眼客厅,对林景言说“没事,你去忙吧。”转身下了楼梯。 景言抱着袋子站在门口看着陆谦走了下去,又呆呆站了一会,转身进了房间。去忙吧,景言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忙的,关门的瞬间他瞥了眼穿衣镜。镜子里自己的脸还带着刚睡醒的印痕,和一丝不知名的红。 晚餐景言吃了钟点工做的番茄牛肉面,爸爸送走小叔叔没多久就出门了,和他说学校有急事要出差,大概明天就能回来。景言乖乖吃完饭,钟点工也急匆匆地收拾好走了,走之前告诉他记得晚上关好房门,可能会下大雨。 他听了有点开心,下雨了,楼下的花会不会长得更好一点?也许明天他能去种一点薄荷吗?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终于开始落雨,景言伸出手到窗外碰了碰雨水,不是很大。他希望雨能下得更大一点,这样明天大概能没这么闷热吧?林景言一边吃冰淇淋一边想,他希望爸爸回来的时候天气凉快一些。 空调温度开得适中,景言却有点睡不好。他已经习惯一个人在家入夜,也许是雨真的下得越来越大反而太吵了吧。雨点也不似晚上那样淅淅沥沥,开始撞到窗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说不定半夜要打雷呢,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睡着了,又好像醒着,有种叮叮的声音忽远忽近。他被惊醒了睁开眼睛,不是预想中的雷电声,是楼下的门铃。 爸爸回来了吗?林景言光着脚跑下去开反锁的门。门外站着一大半身子都被淋湿了的陆谦。 景言张了张嘴,好像忘记要礼貌打招呼这件事,他迷惑于为什么小叔叔会出现在他家门前。陆谦平时打理好的头发被弄散弄乱了,眼神里有让景言理解不了但又莫名恐惧的阴影。 “景言,你爸爸出事了,你得马上跟我走一趟。” 打雷了,但是雨却好像停了。 第3章 “啪”,陆谦站在医院门口点燃一支烟。凌晨三点,林景言在车上睡着了。他盯着车的尾灯,回想着刚过去的几个小时。接到医院电话那一刻他体会到失去挚友的痛。林远森是他的前辈老师,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 上大学时他不顾父亲想让他读艺术继承美术事业的意愿选择了法律,其实只是带着年轻人的叛逆不想听话而已。将来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他一概没想过。他很聪明,但他并不想把力气多花在任何一个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上。 直到遇到林远森,那个面对他这样外表嚣张但内心消极的年轻人依然能坐下来聆听,态度宽和的前辈,陆谦才算真正开始在意自己所做的事情。尽管后来林远森聊天时也承认,当时不过是看中陆谦的才气和聪明想培养一个好苗子,对于孩子,林远森一向是没有太多耐心的。 就算这样,陆谦依然很感谢他。感谢这个在自己独立初入社会就施以援手带他走上正轨的男人。在得知老师的妻子去世后他主动上门拜访,希望至少能起到一点点排忧解难的作用。二十五岁后他的嚣张转化成深沉,对人世的冷漠转化成城府,能让他感谢的人并不多。 陆谦把烟在垃圾桶上熄灭,拉开车门,小孩在后座睡着,好像因为刚才的哭泣还有些呼吸不畅。来的路上没有下雨,雷电也渐渐停了,陆谦能感觉到他在后面压抑不住地啜泣,直到走进医院病房时声嘶力竭地哭喊。 这个孩子并没有给他留下多深的印象,总是低着头,打个招呼就匆匆跑掉,陆谦想起下午看到他眼睛上哭过的痕迹,那时他是有些可怜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的。 但现在,他又要在林景言醒来之后让他面对失去父亲的事实。小孩从医院出来那一刻就懵懵的,陆谦也在沉默,但他能感觉到景言除了沉默之外透露出的无助和绝望。 陆谦坐进驾驶座,想起景言给他开门那一刻光着的脚,地板很冷,他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小孩子,拿起外套给他盖上,转身开车。 陆谦拉开车后座,林景言歪歪地靠在椅背上还没有醒来的意思。他顿了一下,弯腰伸手把他抱了出来。小孩子很轻,远达不到在这个年纪应有的体重,脚上胡乱穿着一双不合脚的拖鞋,陆谦把他抱出来的时候掉了一只,露出细细的脚踝。 凌晨的风吹过,景言似乎瑟缩了一下,柔软细长的头发搭在陆谦胳膊上,像某种小动物的触感一样。 陆谦轻轻把他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了。他不打算再睡,靠在景言平时坐着的椅背上,望着窗台思考着一会该说的话。他抽出烟盒,床上的小人咳嗽了一声,他又放下了。 七点多的时候,林景言醒了,他似乎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让他动弹不得。他还在自己家,那也就是说昨晚的一切真的是个梦吧?是因为去了墓园所以又梦到了医院吗? 他疲倦地转了转眼睛,看到了一直望着他的陆谦。林景言忽然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很惊慌,惊慌的末端则是感到冷。小叔叔在这,那意味着—— “要喝点水吗”,陆谦端着水杯走过来,林景言盯着他一动不动,仿佛四肢都忘了如何运作。陆谦拿了会儿水杯,随手放在了桌子上。“景言,我很抱歉。你爸爸昨天晚上在去机场的路上出车祸去世了。”他最后还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说了出来。 该怎么说呢?陆谦想,无论怎么说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感觉得出眼前的孩子并不是承受得住悲伤的人,更何况一年之内两个最亲的家人离世。但他并不想费心做过多婉转的描述,尤其是这个场景昨晚已经在林景言面前亲眼发生。 景言听他说完仿佛找回了行动能力,他曲起了腿,把头埋进了膝盖和手臂围成的窝里。他很冷,手臂并不足以抵挡外面的冷,他知道避无可避,任何已经发生的事都无法被阻止,但此刻他只能祈求自己身体所给予的这一点点温度。 陆谦看着他在隐忍地哭泣,微光下颤动起伏的瘦弱的脊背,听着他发出对于小孩来说过于粗粝的喘气与哭咽声。他知道也许自己离开这个房间林景言能得到更大的纾解。 但他坐了下来,第一次没有经过小孩子允许就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很难受,我和你爸爸是好朋友,我也很难过,”掌心下埋着头的景言没有动,“你把班主任手机号给我,我去给你请假。” 林景言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你认识你父母的什么亲戚吗,我来替你联系。”陆谦并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他拿出解决案子的状态面对目前的状况。景言动作很大地偏了偏头,从他的手掌心里滑开,陆谦看到他的手指紧紧抓着胳膊不放,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陆谦站起来打算去订点吃的给他。打开房门前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回头瞥了瞥,景言从胳膊里微微抬起头来看他,第一次没有回避他的眼神。一双眼睛比他熬夜之后还要通红,水波里有让人心酸的脆弱。 就那么一瞥,陆谦感知到他散发着无法抑制的绝望,他回过头打开门离开了。 陆谦站在车库前抽烟,外套口袋里放着医院给他的林远森的手机。翻翻通讯录,林老师的联络人少得可怜,他给其中几个不认识的姓名发了信息想确认是不是他的亲戚。也许是无用功吧,哪怕是关系最好的朋友,陆谦也从未听过他谈起自己其他的家人。 那又如何呢,陆谦吸了口烟想着,就算是从没联系过的远房亲戚,他动用点关系查查也是很简单的事,家里那个小孩总归不能放着一个人生活的。 “我会给你找到能照顾你的人的,”回去就这么说吧。陆谦又抽了一支。 送餐员到了门口按下门铃,还没等陆谦走过去,林景言打开了门。陆谦走快两步,接过两个袋子挡在林景言身前,小孩抬头看着挡住门的陆谦,拿一双充满血丝的杏眼望着他,陆谦皱着眉,他想问“你为什么总是不问清门口是谁就开门了”,但他听见自己说, “景言,我找不到你其他亲戚,你愿意住到我那去吗?” 第4章 景言站在门口说不出话,他看不出小叔叔的表情是否把他当作一个推卸不掉的负担,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更无力再去猜测别人的想法。小叔叔动了动,走进餐厅拉开椅子,遥遥地对他说,“先来吃饭。吃完饭慢慢想,我去给你请假。” 桌子上放着四菜一汤,飘着几缕热气。林景言并不饿,浑身僵硬且麻木地走向餐桌坐下,陆谦把汤碗放到他面前,“先喝汤,”他抬头看着陆谦,小叔叔没有给他多余的表情,回视着他。很快他低下头来,就着眼泪,汤的滋味没有尝出来,胃暖了,头还是很痛。 陆谦盯着他喝了几口汤后离开了餐桌,站在客厅打电话。景言隐约能听出他在联系学校的老师,他一点都喝不下了,站起来的时候椅子擦过地面发出很大的声音,小叔叔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打给医院。景言跑上楼梯躲回了房间。 他并不想这样对陆谦不礼貌,可是他太害怕了。他很想爸爸,他觉得失去了和这个世界仅有的联系方式。陆谦没有给他任何缓冲时间,逼迫着他做“该做的事”。景言觉得自己站在白茫茫的无边雪地中,小叔叔走过来问要不要和他走,可是又能带他去哪儿呢? 四周都是雪,走不出去的。 他蜷缩在床上流泪,有什么东西硌着了,他摸了一下——是一盒薄荷糖,是昨晚睡前还缠绕在他周围的气息。从那天第一次闻到薄荷味开始,原来时间可以过得这样快。 “笃笃”,陆谦敲了两下门,似乎认定林景言不会回应自己走了进来,他坐在床边看着逆光下全身藏在被子里躺着的小人,手指无意识碰了碰被子,“你不想走,想在这住的话,我会请人照顾你。你爸爸的财产我会整理清楚交给你。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打电话联系我,”他的语气沉稳又冷静,像寒冰里唯一的指引,“你爸爸是我的老师,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景言在被子下动了动,似乎是憋得热了,伸出一只透着粉的手。陆谦看着他手心里被指甲划破的口子,又莫名加了一句,“你喜欢楼下那个花园,我会找花匠回来打理好。”你想过和以前一样的生活,我都能给你安排好,他心里默念了一句,站起来打算离开。 有什么拽住了他的衣服下摆,陆谦低头看着林景言那只瘦小的手揪着自己的外套,轻轻用力就可以扯开。“小叔叔....”,景言哑着嗓子看着他,只这一句就再说不出别的了。也许是水份缺失得太多,眼泪还在流,但不似清晨那样擦不尽。 陆谦站定沉默了一会儿,蹲子,把景言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视线和他齐平,“你睡觉,我去收拾东西,晚上我们再走。” 傍晚时分林景言坐在车里,只抱着书包,小叔叔说拿重要的东西就可以,剩下的他会找人来处理。陆谦还在外面打电话。他盯着花园发呆,前一夜的风雨让花盆东倒西歪,葡萄藤架子也掉落了几根。刚开的花大概也谢了吧,他转过头不想再看。 “到学校了。”司机拍醒景言,他颤了一下,背起书包走下车。 搬到小叔叔家已经快两周,刚开始那几天陆谦一手承办了父亲的后事,他浑浑噩噩度过了最开始的几日,常常是半夜惊醒而白日昏沉入睡。 和学校请了一周的假之后,陆谦并没有再让他呆在家里的意思,请了照顾他的保姆于嫂和每日接送他上下学的司机后小叔叔就被公事缠身,很难在家里看到他的身影。 景言躺在客房的小床上,对面是两排红木书柜,以及一张不合适的勉强塞进来的小书桌。陆谦的家比自己家的别墅小很多,三室两厅。晚上没有人的时候也不会像自己家那样寂静,楼下会有正在停车的晚归的人,也会有还在玩游戏被妈妈催促着回家的小孩子。 他会静静地等一会,然后把身子整个藏进被子里,无法控制地痉挛直到入睡。晚上总是睡不好,白天他不由自主地打瞌睡,老师似乎从小叔叔那了解过他的情况,从不过分批评他。下课的时候他趴在桌上精神恹恹,看着出去玩的同学在门口大声嬉笑,又把头埋了下去。 放学了,景言拖着书包往前走,他的书包很空,一天下来什么也听不进去,也并不知道该带什么书回家。他找到认识的那辆车,拉开车门爬上后座。 车里有股不一样的气息,林景言猛地抬头——陆谦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快两周没有见到小叔叔了,他虽然看不清,但感觉小叔叔的头发好像长了点。 陆谦看着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孩,主动出声,“我们今天在外面吃,你想吃什么?”。林景言回过神,感觉耳朵很热,太久没有见到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不那么熟悉的时候。“都可以...”很久没有和人开口讲话,他的声音很小。 “都可以?吃西餐?火锅?还是你想吃点清淡的?”陆谦并不打算放过他,转过身子看着他。林景言眨眨眼睛,干巴巴地说,“那..那吃清淡点的好吗?” 作者有话说: 端午快乐 第5章 景言坐进一间粤菜馆的包厢。陆谦伸手接过他的书包,空荡荡的重量让他顿了一下。景言觉得不止耳朵,连脖子都开始冒着热气了。 菜陆续上来,小叔叔并没有跟他说什么,只是偶尔给他夹一点好消化的蔬菜。景言慢吞吞吃着,一边忍不住瞟陆谦。“专心吃饭,”,景言低头盯着饭碗不敢再看,到后面他把陆谦夹的菜都吃掉了,已经比平时吃得多了不少,速度更是慢下来,一点一点兔子啃胡萝卜似的嚼着。 陆谦看到他头越来越低的样子,忍不住出声,“让你专心吃是怕你消化不好,”又似乎觉得该缓和下情绪,“吃不下了?那我们坐一下就走了。”景言松了口气,放下筷子。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点胀。 陆谦并没有吃什么,等结账的时候手指在烟盒上划着。景言想说小叔叔你抽烟吧,又想说小叔叔你一会儿要走了吗?他有好多问题想问,又不知从何说起。“等一会儿我们先去给你配个眼镜,外面太吵了,有什么话回家说。”陆谦出声打断他的思绪,景言愣愣地点着头,刚才的想法转瞬又被抛到脑后,只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看不清了的。 离开的时候景言主动把书包拿到自己怀里,乖乖跟在小叔叔身后走进眼镜店。陆谦让他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又让工作人员带他去验光,站到店外打电话。景言趴在玻璃台上看着他在外面的身影,只觉得他好忙。 陆谦背对着他,接一个又一个电话。景言觉得自己是个巨大的累赘。尽管他吃得不多,从没提过什么要求,这两周也没有给陆谦打过电话。但和其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同,他还是想更渺小一点,渺小到不需要陆谦再来专程接他就可以了。 他想起那天忍不住抓着陆谦的衣服,自己说不出让人可怜的话,他只能看着陆谦。他当时想,小叔叔说要修那个花园,他一定是很好的人吧。 “您好,您的眼镜配好了。”景言接过店员递过来的金丝边玳瑁眼镜,看着镜子里很陌生的自己——店员刚才委婉地问他要不要换一个更适合年轻男孩一点的,他只是凭记忆挑了个和爸爸很像的。他听到门被推动的声音,下意识回头。 第一次这么清晰看到小叔叔的样子,不再是初见那天只能记住的薄荷味和那双手。原来陆谦比他高这么多,仰着脖子看他,能看到干净整齐的短发,是有点硬的发质,往下是浓密刚毅的眉,那双眼面对他的时候带着薄薄的柔,可大部分时候却是冷淡无波的。 景言微愣着,一路沿着高挺的鼻梁看到陆谦的下巴,他从未真正接触过除了父亲之外的男人,眼前的人好像和他想象中的长辈不太一样。但却是一样可依赖的。 陆谦看到戴着眼镜的林景言,其实他长得并不像林远森。或许是老师实在太少在这个孩子身上倾注心力,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上,他都像是发育得极慢的藤蔓,自己寻着若有似无的光生长,更不要说继承林远森半点的老成持重。 景言看到陆谦向自己招手,收回目光,哒哒跑到他身边,“度数合适吗?”景言微微点头,“还有什么要买的吗?没有我们就回去了。”景言又摇头,他想早点回家。 陆谦打开门,于嫂笑眯眯从厨房走出来,“陆先生回来啦?”景言很少和阿姨讲话,她好像也知道他刚搬来这里。陆谦一直没回来过,小孩每天都昏沉地起床又消沉地回家,她看在眼里却也不好说什么。 “恩。”陆谦回头看着景言换好鞋子,“还要吃点什么吗?”“厨房里粥和汤都有,还温着。”于嫂赶忙接话。景言觉得刚才吃的还没有消化,摇了摇头。陆谦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有点严肃的样子,“洗洗手,换好衣服到书房来一下。” 景言匆匆换了衣服,刚才陆谦皱眉的样子还印在他眼里,他心里坠坠地敲着门。门很快被打开了,他从没来过书房,也没去过除了小卧室之外其他的房间。房间里摆着比自己卧室还要大的几排书柜和配套的书桌,陆谦让他坐在小沙发里,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了。 景言束手束脚地坐着,他好像是第一次被长辈训话,四肢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陆谦看到他那紧张的样子,脸上又不自觉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表情,“不用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住得还习惯吗?”还没等景言回应,“不要点头,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都直接说。” “我之前比较忙,刚把你接回来就没顾得上你,抱歉。”景言还在抓脑子里飘过的想法,陆谦又开口了。“最近晚上都会回家。你有任何想法一定要说出来,好吗?” 景言手里攥了下睡裤,“下..下周要开中考动员的家长会了..”声音却是越说越小的。“好,我会去的。”陆谦回应他,“我之前和你们班主任通过电话,你的情况我已经告诉她了。你不用有什么顾虑。”景言张了张嘴,好像无话可说的样子。 陆谦双手交握,他实在没有什么带小孩子的耐心和经验,但眼前不是别人家的小孩,是他“心血来潮”一手承接过来的,就应该负责下去的小人。他站起来,坐到景言身边,感觉到那小小的一团瑟缩了一下。“景言,我知道你不可能那么快从家里发生的事走出来,我不会强求你,但我希望无论你有什么想法都别一个人闷着,可以随时来找我,”陆谦停了一下,接着说,“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至少和于嫂说说话,告诉她你每天想吃什么。她是以前照顾过我的阿姨,人很和善,不会欺负你的。” 景言不知道为什么小叔叔一定要让自己说话,但对方这么说,他就乖乖“恩”了一声。陆谦长手长脚坐在他身边,让他紧张又让他安心,这种矛盾的感觉就好像和父亲谈话,但爸爸从未和他说过这些。 陆谦靠回沙发背上,整个人显得放松起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告诉司机和于嫂,我不在的话他们都会给你买的,”说完又俯身靠近景言,语气里带了点长辈的威严,“像配眼镜这种事,下次我可不想再从老师那听到了。你要主动说。”景言慌忙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僵硬地恩了一声。 “好了,去洗澡休息吧。过几天我找人把你的房间重新装修一下,添点你需要的东西。”陆谦拍拍景言的肩,站起身,“不着急,慢慢适应。”说完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准备工作。 “那个..叔叔,”景言开口,“恩?”陆谦回过身,小孩站在门口,脚步有点踌躇,“以后想买的东西也可以告诉你吗..可以等你有空的时候带我买吗?”景言看见陆谦好像轻笑了一下,“可以,不过有时候比较忙,不能当天带你出去。”“没事的,我没什么急用的...”像怕他反悔似的,匆忙说了一句带上门出去了。 十一点了,刚才他去客厅倒了两次水,小叔叔都还在工作。下次,下次一定去说晚安。景言缩进被子里,没有等到每晚如期而至的头痛和颤抖,呼吸平稳地进入了梦里。 作者有话说: 要是所有监护人真的像我理想中的那样就好了。 第6章 “这么说,你真把那小孩接家里住了?”开会的间隙陆谦和方非走到天台抽烟。他低头背过身,挡着风打火,淡淡恩了一声。方非和他一样,同为林远森的学生,在学校里两人一直暗中较劲比拼,没想到毕业后这几年关系反而越来越好。 “啧,我记得你不是不怎么喜欢小孩儿吗?看到孤零零小可怜心软了?”方非仰头呼出一口烟,语气虽然揶揄,但陆谦知道他并无恶意。“是林老师的孩子,我总不能真就看着他被不认识的亲戚带走了。更何况,”他朝垃圾桶弹了弹烟灰,“你没看到他的状况。我看那小孩年纪有了,心智却被老师养得不成熟得很。胆子小又整天昏沉着,我不心软也松不开手。” 方非听了沉默,他是大概能猜出林远森的教育方式的。在学校时就很少回家,常常深夜还在教学楼备课,相比学生,老师付出给家庭的时间实在是少之又少。“那你打算怎么带?像你爸那样给一笔钱放养?”陆谦靠在栏杆上,皱眉看着手里的烟一点点烧尽,没有说话。 手机响了两声,他低头看了一眼,招呼陆谦,“走了,回去开会。”陆谦掐灭手里的烟,拉开天台门,忽然回头说了一句,“让他顺顺利利长大就行了。”方非愣了一下,笑着把陆谦推进了办公楼。 开完会,陆谦坐在办公室审阅低年级律师送上来的尽职调查报告。前不久刚结束一个投资项目,他又接手了新的并购案。陆谦对律师的工作谈不上喜欢或热爱,但他享受沉浸在工作里的感觉,享受掌握自己生活的状态,而不是过父亲安排好的人生。 过了许久,秘书敲门进来问需不需要给他订餐,他抬起头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暗了。他恩了一声,看看表,六点了。掏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有一两个未接来电。工作的时候他从来都是调成振动的,陆谦翻了翻,有一个是从家里打来的。 陆谦站到落地窗前,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城市的一切都很渺小。然而正是一切渺小的事组成这个世界。他对很多事都很淡漠,也认为并不值得费心,但此时家里有了需要他多花一点心思的小人,就如同街道里忽明忽暗的一盏灯火。哪怕他不去在意也是不行的。 我什么时候也成了一个心软的教育家,陆谦在心里有点嘲笑自己。他并无意去把林景言教导成多么出色的人才,但他想起那双一眨不眨的眼,和那颤抖而不自知的手,与生俱来的责任心让他做不到撒手离去。至少,要付出和林老师当年一样的耐心。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被接起来。“陆先生吗?今天回不回来吃饭呀?”于嫂在另一端问他,他咳嗽了一声,看着秘书刚送进来的晚餐,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回去”。于嫂那边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半晌又说“景言在旁边,刚才他想问你回不回来,又不好意思讲话的。”陆谦走回椅子旁单手拿起外套,“跟他说一会儿就回去了。饿了先吃,不用等我。” 陆谦打开门,没看到前几天一听到声音就站在门口等他的小人。他挂好外套走到餐厅,于嫂看到他回来了赶忙去厨房端热着的汤。他洗了手坐下来,卷卷袖口,问了句“景言呢?”,于嫂声音压低了说傍晚也不知道为什么烧起来了,温度不高,让他去医院也不去,刚才实在看他不舒服吃了药赶他去睡了,又絮叨了几句让陆先生不要生气的话。 他听了放下筷子,“我生什么气?”,于嫂好像跟景言一样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明天你不是要去学校开家长会嘛,景言怕在学校表现不好老师批评他,又觉得自己成绩不好让你丢脸。”“他情况特殊身体也弱,成绩不好算什么大事。”于嫂看陆谦面上没有生气的样子,也跟着说,“就是的呀,我看景言又乖又聪明,成绩努努力总能上去的。” 陆谦吃着饭没说什么,于嫂来收拾的时候他看了看时间,“我去看看他烧退了没有。”转身又对她说,“这些都不重要,以后你平时在家也跟他说别想那么多。”“哎。”于嫂应了一声。 房间里静悄悄的,连呼吸声也很弱。窗帘半掩着,窗外是高楼和灯火,屋子里却好像灰蒙蒙的。陆谦摸了摸景言的额头,温度降下去了。他看不清景言的脸,但好像在梦里他都很不安地颤动,他干脆坐了下来,一下一下轻拍着被子。 陆谦的手很凉,景言昏沉中感受到让人舒适的温度,他想是不是小叔叔回来了,努力想睁开眼睛又做不到,迷糊着睡了过去。 “您好,我是林景言的家长。”陆谦敲开老师办公室的门,班主任似乎有点惊讶他竟然这么年轻,“您好...您是他的..”“我是他叔叔。” 陆谦坐下来,老师谈的无非是些学业上的问题。他知道林景言并不是在功课上多聪明的小孩,但他不觉得这是当下首要考虑的问题。他耐心听完老师的担忧,声音低沉地开口,“景言的情况您也知道,我希望老师不要在学习上给他太大压力。他现在成绩能平稳地进入直属高中就可以了。总要让他慢慢走出来,您觉得呢?” 离开学校,陆谦忍住了想抽烟的冲动。这种和老师的谈话让他有点厌烦,从他能独立思考的学生时代起他就很难再和老师产生共鸣。他知道成绩很重要,但在他眼里大部分人的将来也不过是泯然众人而已。当下对于景言来说,总有比成绩更重要,更需要被人关注的事不是么? 或许是他小时候从未得到过他最想体会的东西,他只想让景言能拥有一点而已。 回到家打开门,陆谦面无表情看着空荡的玄关,于嫂走出来替他拿东西,“景言呢?还在发烧?”“没有,本来还好好的,刚才又躲回屋子里去了。”“吃饭了么?”“吃了一点,不太多。”陆谦点点头,走到小卧室前敲门,“景言,出来吃水果。” 他耐心在门口等了一会,房间里的人感觉到他不会这么快离开,没办法似的拖着脚步打开门。“叔叔你回来了...”景言嗫嚅着,有点不敢抬头看他。陆谦尽量收起自己刚从学校回来不耐烦的表情,对他说,“身体好点了吗?过来客厅坐会。” 景言惴惴不安坐在离陆谦远一点的沙发上,他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把于嫂切好的果盘推到他面前,“多少吃一点,”看景言拿了一块蜜瓜食不知味地吃着又说,“喜欢吃什么?明天让于嫂去买。”之后就默不作声看着他一点点吞。 小孩似乎终于没办法忍受大人的目光,忍不住开口出声,“今天老师...”,看陆谦挑眉又有点说不下去,今天老师批评我了吗?我成绩不好叔叔你生气了吗?这些话怎么讲都很难开口的样子。 陆谦笑了一下,“就因为担心这个又发烧又不敢出来见我?恩?”,没等景言回复,语气又变得严肃起来,“我昨天跟于嫂也说了,这些都不是大事。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再说你不是也能考上直属高中么?担心那么多做什么。你又不笨,想努力的话心态放松一点,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景言脸色好了一点,却还有点不信的样子。陆谦朝他坐得近了些,俯身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老师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你每天闷闷不乐的,怕你情绪不好生病。” 景言努力眨眨眼,刚想说我会尽量调节好自己心情的,小叔叔打断他的想法,“不过我觉得没必要强求。你总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不用逼自己那么快走出去或者强颜欢笑。我还是那个意思,一切慢慢来就好了,好吗?” 陆谦看着他吃完三分之一份水果才让他回去,走到卧室门前又叫了他一声,景言回过头,陆谦看他脸色好了不少,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坐立难安的样子,低头伸手抹了抹他还没憋回去的一点泪水,“以后不能因为害怕就躲着,于嫂也说你这么乖,没有什么事值得让你难受生病知道了吗?做不了的事就找我,叔叔替你解决。” 景言的眼角被陆谦的手抹红了一点,鼻尖闻到很久不见的薄荷味,他鼓起勇气对陆谦说“知道了,叔叔晚安。”关上房门,他觉得那一缕红好像怎么也消散不开。 作者有话说: 因本文标题..大概感情线要到十章之后才明朗... 第7章 景言和同学打了招呼走出校门,冬天傍晚的街道被暮色晕染,黄昏的光线让人感觉没那么冷了。对面的车灯闪了闪,他赶快跑了过去。 回到家,他在门口说了句“我回来啦,”一手扶墙一手换着鞋子,于嫂笑着从厨房出来,这半年来他身高长了不少,于嫂也要仰起一点头才能和他说话了。“今天回来得早呀,陆先生刚好也回来了,在书房呢。”景言顿了一下,加快手上的速度。高一过去快半个学期,班里的同学老师对他都很好,他渐渐也会偶尔和同学们聊天了。虽然他经常听不懂他们讨论的时下流行的话题,但没有人因为他的沉默内敛而孤立他。 只是小叔叔更忙了,他不太懂陆谦的工作,但他越来越常出差,深夜才回到家,第二天清晨又走了。景言有时候一周才能看到他一次。他并不觉得委屈,常来家里看他的那个方叔叔告诉他陆谦手头接了好多项目,马上要升到合伙人了。但是只要小叔叔有空,他都会跟他聊天,陪他买好久之前就偷偷告诉于嫂想买的东西。景言很满足了。 他接过于嫂拿来的水杯,在书房前敲门。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回到爸爸还在的时候,书房很快传来一声“进来”,他推开门,陆谦抬头看了一眼,朝他招了招手。景言穿着于嫂买的毛绒绒拖鞋,啪嗒啪嗒走到书桌旁边,把水放下,很自觉地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不说话。 陆谦正在看新的招股书,或许是旁边趴着的小人目光太过明显,他只得转头,“怎么不去外面玩。我在工作你待着不无聊吗。”景言摇摇头,“叔叔你忙吧,我就坐一会儿。”小孩子上高中之后好像五官都长开了一些,脸色也被于嫂炖的汤水养得越来越好,唇红齿白又笑眯眯地回复。陆谦赶不走,又没法丢开手里的文件,只得不去管他。 景言刚开始还拿着本书煞有其事地翻开看看,可是陆谦在旁边存在感实在太强,他三心二意地翻了一会就趴下来看他。这种场景他小时候总是梦到,爸爸在一边备课,他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间或发出一点声音吸引父亲的注意力。当然这个梦从来没实现过,他现在也不想出声打扰小叔叔。 陆谦改完文件合上电脑,景言已经迷糊地睡着了。他凑过去摸了摸景言的头发——细长又很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发质。小孩子虽然不说,但他发现他很喜欢这个举动。景言很快就醒了,眼睛像猫一样盯着他眯了眯,陆谦收回手,“起来去吃饭了。”他揉着眼睛站起来,脸颊一侧还有被压出的红印子。 景言渐渐养成和陆谦一样吃饭不怎么说话的习惯,但许是上了高中和同学接触的时间多了,整个人都散发出淡淡的树木生长出新芽的气息。他有点控制不住地和小叔叔说学校里发生的事,陆谦虽然偶尔才回应他,也抵消不了他的快乐。 吃过饭,景言磨磨蹭蹭地走到房间里去写作业。他总想着跟小叔叔再待一会儿,就只看着他工作也可以。以前没有过的黏人好像突然不合时宜地显露出来了。他听过同学吐槽自己的父母有多么烦人,一点独立的空间也不给他们。景言不太理解,他想小叔叔就不是这样的呀。但他又有点羞耻于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似乎食髓知味,终于体会到了拥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是怎么样的感觉。 他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写作业,高一的课业还不算太繁重。他身体一向不太好,运动也不是很在行,换季的时候总是容易发烧感冒。但他不想让叔叔在这些事上多费心,想要努力做一个能和叔叔说得上话的大人。 匆匆写完了作业,他心不在焉复习了一会比较头疼的数学。听到外面传来于嫂关门和叔叔说话的声音,他就好像怎么都坐不住了似的想去客厅看看。 陆谦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景言站在背后听了一会,跑去厨房笨手笨脚切了个苹果,端到客厅。他坐在小叔叔旁边低头晃着脚,陆谦的裤子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了一下。他偷偷穿过于嫂给小叔叔买的拖鞋,比他的大一些,也没有自己毛茸茸的那么暖和。 “明天周末,和同学约了出门吗?”电话很快结束,景言摇摇头,“没有...最近有点冷不想出去。”“那明天你想去看看爸爸妈妈吗?”景言晃悠的脚停下了,低低地说了声好。陆谦拿起一块切好的苹果递给他,又自己挑了一块吃了,他才像仓鼠似的放进嘴里啃起来。 南方的冬天总是湿湿冷冷,景言穿着厚毛衣和外套,脚上裹了暖呼呼的还带卡通图案的袜子,坐上陆谦的车。他坐在副驾驶上,后排是叔叔提前买好的花。天气不似过往那么好,但总算没有下雨。 他跟在陆谦身后一步步走到父母的墓前,小叔叔走远了些,他蹲在地上,拨弄了会石头。花上还带着露水,他摸了一下。想告诉你们我上高中了,想告诉爸爸谢谢你让我认识小叔叔,他很好,但我还是很想你们。想说的话并不多,他在心里一句句念叨着。 景言站起身,抹了下脸上和手上的水,朝小叔叔走过去。陆谦背对着他站在树下,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身。“说好了?”“恩”,景言点头,陆谦盯着他的眼睛看,虚虚揽过他的肩膀。“走吧,今天天气冷。你想过来下次我们再来。” 回程的路有点堵,陆谦手指在方向盘上一敲一敲,景言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景言,”“恩?”景言转过头看他。小叔叔目光看着前面的车道,似乎想到什么随口说了句,“过完年没几个月你就要上高二了。想住校吗?” 小孩子在旁边没出声,他接着说,“老师打电话跟我提过一次,住校的话你能更方便安排学习时间。我不想让你太累,但是你自己怎么想的呢?在学校的话是不是能跟同龄人接触得更多一点?家里只有于嫂在,你...”陆谦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身边人的反应不对,他转头瞥了一眼,看到景言把头埋在围巾里微微颤抖。 陆谦赶忙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打了双闪,身子倾到副驾驶那问,“怎么了景言?不舒服吗?”景言不说话,他摸摸他的头想让他抬起来给自己看一眼,小孩被他的手一碰似乎又颤了一下。陆谦被这下弄得没办法,整个人环住景言,低头问他哪儿疼。 景言从围巾里露出一双红眼睛看他,陆谦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还好没哭太狠。可是眼睛里含着的和眼角挂着的泪珠又让他没法忽视,他刚想开口,景言就迫不及待打断他,“我..我能不去吗..我在家也能认真学习..我下次考试能考更好的..我就想..就想在家待着。”他抽噎着话也说得断断续续,陆谦拿纸巾擦擦他的眼睛。“没有说一定要你去呀,我就是问问你的想法,怕你在家里一个人说不上话闷出病了。你不想去那就不去了。行吗?” 陆谦一边说一边顺他的背,让他好受一点。景言一听到小叔叔那么说,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送走了一样,他总是不想离陆谦太远,仿佛他在哪自己就能安心点。他还有点半信半疑,但他不想让小叔叔觉得自己不相信他,只得闷闷恩了一声,擦擦鼻子。 陆谦看他没那么大抵触情绪了,放开他一点,“有进步,至少知道和我提要求了。”手又在景言柔软的头发上揉了两下,小孩还是闷闷不乐,他只得说,“不哭了好吗,围巾还是我的呢,一会鼻涕眼泪都蹭到上面了。”景言没理他,把头又埋进围巾里抓着不放手。 第8章 方非手里提着两大袋东西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就开了。景言穿着睡衣站在玄关,表情呆呆的。他笑了两声,“景言新年快乐。我来看看你和老陆。”景言才回过神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回了句新年好。 陆谦从房间里走出来,面色不虞,“你这么早来干什么?”,他刚洗漱好没多久,还带着点不大不小的起床气。方非熟门熟路地换好拖鞋,“早点来看看你们两个孤家寡人单身汉,下午我就陪老婆回家了。”陆谦没理他,看见景言还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把东西放哪,走了过去,“东西放地上一会儿我收。你昨晚看书看得晚再去睡一会。”景言抬头看他一眼又马上收回目光,不做声地回房间了。 方非拿胳膊肘顶了下他,“小孩儿跟你吵架了?平时不都是跟你身后当小尾巴吗?”陆谦转身进了书房,“前几天问他要不要住校,跟我闹别扭了。”方非好像觉得有点可笑,忍不住打趣他,“我还以为你有多会教孩子。合着也跟我妈一样溺爱啊。该送就送呗,过几天他自然就习惯了。” 陆谦皱眉看他一眼,“他要是那种开朗的性格倒好了。我是怕他还没从家里的事走出来,这时候再把他放到陌生人堆里,”他在椅子上坐下揉揉脖子,“再说这么久了你见过他跟哪个同学出去玩的。”说完好像自己也觉得不妥似的叹了口气。 “不说他了,你找我有事?不会真就是送点年货吧。”方非好像想起自己来的任务,欲言又止的样子让陆谦心生不妙。他抓抓头发,不得已地开口,“之前你不是陪我一起跟中合的李总吃过一次饭吗,他后来非要我把你联系方式给他...说要把自己妹妹介绍给你...”他越说越没底气,对面椅子上的人一言不发,就这么冷冷看着他。 他一下跳起来,“你看我干嘛!我也没办法好不好,我推了好几次了,总不能直接跟人家说你....”陆谦眼睛带刀子似的射过来盯着他,“这种事你自己解决别跟我说。”方非没办法,他知道陆谦说一不二的性格,更何况这件事确实也办不成。他有点泄气打算离开。 陆谦完全没有挽留他的意思,方非在心里腹诽这个无情无义的人,手刚搭上门把手又想起什么,“对了,前几天我陪老婆逛美术馆的时候看到你父亲回来了,”这次是有点严肃的语气,“你今年还不打算回去看看他?” “笃笃”,门响了两下,还没等屋内人回答方非就露个头进来,“景言我走啦,过完年再来看你。”景言站起身,很乖巧地要送他出去。“别送了别送了,外面冷。”又跟他使个眼色,“我把你陆叔叔惹毛了,你一会快去跟他说说话让他消气。可不能生着气过年。”说完就关上了门。 景言只得又坐回床上,茫然发了会呆。这是他和小叔叔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他也有点不好意思再闹别扭。可是心里确实还是有一点点生他的气啊。 推开门,小叔叔出人意料地在厨房,他走过去看。水池里泡着一碗草莓,陆谦在切一盘凤梨——是刚才方非送过来的他平时最喜欢吃的两种水果。景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点都不气了,又觉得自己有点幼稚。他嘴角弯了弯,“要我帮忙吗叔叔。” “不用,你去客厅坐着吧。小心毛衣别沾到水。”景言听了乖乖离水池远了一点,但还是站在他身侧。陆谦平时并不怎么进厨房,擅长伏案工作的细长的手有点笨拙地拿着刀,一点点切。卷到手肘处的衬衫不太平整,景言想替他卷好,又忍住了。 草莓洗好了,陆谦端着两个盘子示意景言坐到客厅去。水果一放下,景言就迫不及待挑了个最红的草莓给陆谦,他接了过去,两个人没说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在客厅里。“中午想吃什么?于嫂今天晚上才来。”景言想了想,好像感觉到小叔叔今天不会拒绝他,“想吃麦当劳。” 陆谦忍着自己想驳回的念头,对上景言殷切期盼的眼神,没办法,只能板着脸说,“好吧,就今天一次。我给你点,不许吃太多。”景言没有露出他意料之中的得逞的笑,反而抓住他话里的意思,“叔叔你不吃吗?那..你不想吃我也可以不吃..你吃什么呀?我都行。” 他看景言实在太乖,忍不住捏捏他的脸,小孩子的脸是微微肉呼呼的稚气,“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下午就回来。”“放假了还要去上班呀..”景言低下头,脸好像被捏红了。“不是去上班,我去看看我父亲。” “啊...”景言有点惊讶,他从没听过小叔叔说关于自己家里的事,而自己好像也默认了叔叔只有这一个家。他有点羞愧于自己从来没试图了解过陆谦真正的生活,只期待每天能多看到陆谦一眼,从没想过以前和以后。陆谦看看表,“等我回来再跟你说,”他站起身,转头又有点勉强的样子,“麦当劳要吃冰淇淋吗?” 从家里出来,陆谦的表情淡了很多。回去看已经两三年没见过的父亲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他站在地下车库抽了半支烟。景言在家之后他克制了不少,小孩子闻不得烟味,一闻到就要捂着嘴咳嗽。 他一边开车,一边回想着上一次见到父亲最后说的话。在他幼时父亲已经在油画圈里小有名气,那时候他不懂,只觉得有这样一个爸爸是很让人骄傲的事。在他出生后没多久母亲就离开了家里,父亲告诉他妈妈没办法理解他的艺术世界,没办法理解彼此的人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他当时点点头,告诉爸爸自己能做到。 陆谦开到别墅花园门前停下,从车里下来冷笑了一下。他从家里走出去上大学那天对父亲说,我理解不了,我也不想理解。 没带钥匙,他敲敲门,佣人开了门,很惊讶的样子,“陆先生回来了。”忙不迭地给他找拖鞋倒水。他没说什么,父亲总是四处办画展,看展览,参加艺术讲座。这房子他也很少回来,就交给固定的保洁公司来打理。 陆仲弘坐在沙发上看书,陆谦站在客厅不出声看着他。“回来了”,父亲没有抬头,闲闲翻了一页书说了一句。陆谦坐下来,明明两年多没见,但父子之间好像无话可谈。他盯着客厅的落地钟,想起景言家里也有一个。 “回来了就一起吃饭吧,”陆仲弘叹口气,合上书看着儿子。陆谦身上并没有沾染到一点点他的艺术家气息,也没有文人常有的柔软天性。上大学那一天他不是不生气的,他知道儿子并没有绘画天赋,但他失望于陆谦竟然和他母亲一样不肯尝试着去理解自己的人生。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甚至有些自恋自傲的。 教育小孩这件事上,他不是个好父亲。但儿子现在也长大成人出落得不错了是吗。虽然是他讨厌的律师行业,每天和金钱打交道,满口的资本运作,游走在道德的边缘。在他的认知里这种不纯粹的,被利益趋势的工作是可悲的。刚开始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从事自己最鄙夷的职业。 “听说你收养了以前老师的孩子?”,陆仲弘咳嗽几声开了口。陆谦想他大概是从方非那个做艺术品投资的妻子那得知的。提到景言,他不由自主放平了语气,“嗯。他家里没别的人了,林老师对我不错。我想至少得看着他大学毕业才行。”陆仲弘点点头,看着这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但又冷漠的脸,不知怎地就有些不耐,“你会照顾孩子么?别长大了像你一样只知道赚钱。” 陆谦面无表情盯着父亲,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太会为这些话触动。“像我一样?”他重复了一句,“我再不会教,也总会比你花的时间多点。”陆仲弘听了啪地把书扔到桌面,“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从小到大我亏待过你吗?你现在倒是出息了,开始反过来教育我了?”陆谦平视着生气的父亲没有回应。 客厅一下静了下来,刚才打算来添茶水的佣人也默默避开了。父子两人都没有出声打破僵局的意思。“我让厨房加两个菜,你过来看看我这次去意大利新收的画。”陆仲弘叹口气,起身走到书房门口。 陆谦两只手放松了,从进门的无名火起到现在他冷静下来了。他想这辈子他也无法明白为什么对于父亲来说孩子是个可以任人摆弄,只要不合心意就能随意丢弃不管的物件。怒火很快被冰水浇灭,是了,他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到大已经习惯父亲这种不问世事的状态了不是吗? 他偶尔会对父亲萌生一点羡慕,这个陷入自己艺术事业就沉醉不醒的男人。陆谦觉得或许这辈子也无法拥有一个能让自己不可自拔的事情,他没有继承父亲的热情,但他继承了对所有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冷淡。此刻他只觉得可怜,可怜陆仲弘,也可怜自己。 再待下去没有意义了,他整个人都从火中清醒了过来。“不用了。我就是过年之前来看看你怎么样。你保重身体吧。”父亲在书房门口留给他个背影,没有动。陆谦走出大门,他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话,也许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了。 过年的时候电视里翻来覆去总是那几个贺岁片,景言换了几个台就不想看了。他翻身趴在沙发上,桌子上放着中午那杯吃了一半融化成一团奶油的冰淇淋,塑料杯下积着一小摊水。景言拿手指蘸着在桌子上胡乱划了几笔。 于嫂端来一杯酸奶,不小心踢到什么,景言低头,是上午方叔叔送过来的另一个袋子。他翻了翻,有几本给自己的书,还有两盒乐高和拼图。方非好像知道自己喜欢这些小玩意,总是往家里送。 他拆开一个新的放到客厅桌上,从沙发上滑下来坐在地上拼,一边拼一边看时钟,不知道小叔叔什么时候才回来。 陆谦进门的时候于嫂刚做好饭走了,景言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他走到景言身边坐下,似乎有点累了伸了伸腿。景言感知到身边有人立刻醒了,主动凑到他身边,“叔叔你回来啦。” “恩,吃饭了吗?”景言摇摇头,“还不是很饿,想等你回来一起吃。”陆谦忽然觉得下午的郁气消散了很多,“中午吃那么多炸鸡块当然不饿。”景言有点不好意思抓着块拼图不说话,又想起自己下午一直想着的事,“叔叔你下午是回家看望你家人了是吗?” 陆谦突然对他好像多了很多耐心似的,“你想知道?”景言迟疑着点头,“我没听你说起过你家..如果是你的隐私不想说也没事....”“没什么,”陆谦出声打断他,又想了想才开口,“你在我这生活,我应该提前告诉你一些才对。” “我母亲很早就离开家了,我没什么印象,也没想过去找她。至于我父亲,”他顿了顿,“大概我和他所期望的儿子相差甚远吧,对我没什么耐心,从小也几乎不在我身边。不和你说是因为,”他又停了下,思忖自己怎么措辞比较好,“不和你说是因为可能在我心里,那边也谈不上是什么家人吧。” 景言没有出声,离陆谦又靠的近了点,手里翻动一片拼图,陆谦看着他低垂的头,头发上有个和自己很像的旋儿,不知怎的又加了句,“这么看我们还挺像的。都没有人管着是不是?” “不会呀,”景言仰头看着陆谦,声音突然好像变大了不少,有了点理所当然的语气,“怎么会一样呢?我现在不是还有小叔叔你吗?” 陆谦低头看着他单纯又笃定的眼神,笑了笑,帮他把那块一直找不到的拼图拼好,“对,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有认识的朋友跟我说觉得进展太慢了。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还是想要尽可能完整描述一个小孩子真正长大的过程。可能我内心不太相信毫无缘由的爱吧也想把这两个角色塑造得更立体一点。不过五章之内两个人就能感知到对方啦。 第9章 s市是个节日气氛很淡薄的城市,从不下雪,年轻人居多的地方也并不在意春节是不是热热闹闹的。陆谦住的这个高档小区平日里人们都是车进车出,每一栋之间隔着很大一片花园。许是因为放假了,小区里多了一些穿着新衣服跑来跑去的小孩,景言趴在窗台上看他们玩,又默不作声属着一排排挂着的红灯笼。 新换的窗帘布散发着干净的味道,于嫂昨天带着两个钟点工忙里忙外,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景言自告奋勇想帮着做点什么,又被她们嫌碍手碍脚赶回房间里歇着。小叔叔除夕前夜还在书房忙了一会儿,今天倒是难得的起得比景言还晚。 大门响动了两下,景言跑出去开门锁。于嫂拎着一大袋食材进来了。景言接过她手上的袋子,“先吃点豆浆和包子垫垫肚子,我一会去准备午餐。陆先生特意说今年除夕要多做几个菜,下午可忙呢。” 景言吸着豆浆,好像是阿姨自己做的,豆子的味道很浓,不太甜。“阿姨你以前每年除夕都在吗?你家里人也在这吗?”于嫂一边往冰箱里塞东西,一边笑着抬头看他,“陆先生没跟你说吗?”景言咬着吸管摇摇头。 于嫂背过身去洗菜,“我认识陆先生的时候他还在读大学呐。”景言有点惊讶,“那么早...”他想了想又有点迫不及待地问,“那时候叔叔什么样呀。”于嫂的声音在水流声里断断续续,“那时候他还没现在这么稳重,”又转过头笑着看景言,“但是可比你成熟多了。” 景言没说话,于嫂停下手里的活,好像也陷入回忆里。“那时候陆先生读大三了,在做校外的法律援助。我刚到这边找了个小饭店的工作,没做多久老板就跑了,欠了我们一大笔钱。”她叹口气,声音低沉了一些,“老家父母早去世了,我那时候是带着妹妹一起来这打工的,人生地不熟,走投无路一点办法都没有,差点饭都吃不上。” 阳光慢慢把厨房照得很明亮,景言呆呆地听着阿姨在回忆以前的事。他有点难过,从来只觉得阿姨笑眯眯的很和善,却没想过问问她生活中的事。 不只是于嫂,他意识到自己对小叔叔也了解得太少了。陆谦或许只把他当做小孩子,大人很少跟小孩子分享自己的事。但景言总想知道得再多一点。 “后来别人告诉我去找一个法律援助中心,当天正好是你陆叔叔值班。他当时还是个学生,对我又耐心又负责,请了两天假带我跑这跑那,替我解决了数不清的麻烦。后来好不容易拿回来一点赔偿金,他还挺不满意的呢,”于嫂想到这忍不住又笑了,“他那个时候就要强得很,觉得该有的补偿没拿回来。我已经很知足了,陆先生看我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就问我要不要来他家帮忙。喏,你看,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于嫂打开冰箱门,景言看到她擦擦泛红的眼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去拿菜。他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话,“阿姨我也来帮你准备。今年我们多做点菜吧。”于嫂拿了两把青菜出来,“好呀,每年陆先生都一个人吃饭,也不让我做什么。今年多了你这个小可怜儿,阿姨多做几个你爱吃的。” 十点多的时候陆谦从房间里出来,景言一听到小叔叔的声音就忍不住分散精力,于嫂笑话他像见着太阳想打滚儿的猫。景言吐吐舌头,跑到沙发边上。 陆谦难得起这么晚,生物钟有点清醒不过来似的。昨晚他和跨洋的投资方通电话会议,本来是可以放在白天解决的事,但他想着今天还是得想办法空出来,硬生生赶在半夜解决了。 此刻他带着点起床后的倦怠,景言在他旁边坐下,“叔叔你今天起得好晚啊。”“恩,昨天晚上忙了一会,”陆谦活动下脖子,瞥了眼笑眯眯的景言,“为了陪你过节。”景言嘿嘿笑了两声,看他一直揉着脖子,凑过去问,“要我帮你按一下吗。” 快十六岁的男孩手脚都像枝条一样长了不少,但景言动起来总是磕磕绊绊带着点不协调的姿态。陆谦眼看着他爬上沙发又要跌下去的样子,皱眉伸手扶了他一把,“坐好,”小孩子悻悻噢了一声,热气从他的耳边拂过。 景言乖乖跪坐着,两只手叠在椅背上,歪头靠着沙发看陆谦。小叔叔平时上班的时候总是穿着西装衬衫,打理得一丝不苟,难得放假在家,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了不少的气息。头发上还沾了一点洗脸时蹭到的水,景言盯着水珠愣愣地,“叔叔..你上大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 “期待上大学了?”陆谦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向后靠在沙发上和景言对视。景言有点害怕似的转开目光,“还没想过..就是想知道叔叔你上大学的时候是怎么样的...”说完又叹口气,有点心事的样子。我可能考不上爸爸任教的学校,没法去你读书的地方看看了,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了分。 厨房那边于嫂好像做完了午饭,陆谦站起来,拉了景言一下。“来吃饭了,吃完饭带你出去走走。”景言情绪一下子又好了一些,“去哪呀。”小叔叔在他细细的手腕上绕了一下,“你想去哪都行,先好好吃饭。” 从楼道里走出来,景言觉得果然还是有点冷,三两步跑到叔叔的车前钻进副驾驶,有点哆哆嗦嗦地解开围巾,手指伸到空调热风那吹了一会。 十根手指像白玉一样立在那,指尖冻得微红。陆谦扫了一眼,探身过去调了调温度,小孩子的手没干过什么粗活,陆谦碰到了一下,凉丝丝的,倒让他感觉出自己体温的几分暖热。 “想去哪玩?”景言转过头有点惊讶,“啊...我以为是叔叔你有事想出门..”陆谦把外套脱下来扔到后座椅上,“我今天没什么要忙的,带你出去转转,”又看看景言,“你也不跟同学约着出去玩,只好委屈你跟我这种长辈出门了。” 景言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小叔叔很少这样跟他开玩笑。他的确总是在他面前露出长辈的那一面,但景言渐渐没有和他刚见面那时,像父亲一样的距离感。威严、不近人情这些词,好像都离陆谦很远,他很少事无巨细管着自己,但却润物无声地让景言时刻都有安全感。 他想起早上于嫂顺嘴说的话,兴致勃勃在导航上点了几下。 两人走在人头涌动的花市里。周围都是拖家带口来买花的人,小孩儿举着风车或者糖葫芦跑来跑去。景言其实也是第一次来这儿,以前在小别墅妈妈会种花,也有几年爸爸会提前买好买两盆金橘树放在家里。 他偷偷看了眼比他高出不少的陆谦,显然金橘这种东西放在小叔叔家怎么看都是有点怪异的。他想到家里那些黑白灰的金属家具,巨大的实木书柜,拉上就密不透光的深蓝色窗帘,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好。 路过一个很大的摊位,景言弯腰对着桃花枝挑挑拣拣,他做起这些事总是格外认真,又捡起两束百合不知道买哪捧好。他回头想问问陆谦的意见,“你觉得哪个好呀,”陆谦仔细看了一会,“我也分不出来,两束都买吧。一束放到你房间里。” 两个人在花市消磨了一下午才打算回去。景言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地出来,回去的路上心情都很好。车开了一会才发现不是回家的路。 他不以为意,脑袋靠着玻璃看外面闪过的街灯。车停到一个商场门口,“你在车里等我一会,我去拿个东西。”陆谦匆匆关门下车,他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天色渐晚,路上的行人都赶着回家过除夕。 景言哼着过年超市里常放的那几首歌,他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人没什么不同。他既像一个普通小孩子那样,对新年充满期待和兴奋,又像一个心安的旅人,知道自己可归的方向在何处。车门被打开,一股凉风被陆谦卷进来。 “给你的。”陆谦没有说别的,把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盒子递给景言。景言愣了一下,双手接过去。“谢谢叔叔....”接着又反应过来马上说,“是新年礼物吗?”陆谦意外地语气里好像带了点心虚。“不是,是给你下个月的生日礼物。” 还没等景言说什么,他先直白地道歉了,“对不起景言,下个月你过生日那天我应该在出差,没法回来陪你。我想先送你一个,如果你不喜欢等你回来我再陪你买别的。” 景言摸着盒子不做声。刚才的好心情消失了一大半,他确实隐隐期待着下个月能不能和叔叔一起过生日。并不是因为什么礼物,他只是想过一个有重要的人在身边陪着的生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陆谦也成为了他心里那个重要的人,他没想过那个起始日期,也没有真正衡量过有多重要。但他又很快平静了,小叔叔从来都是直白地对待他,从一开始就是,直白地告诉他应该接受的现实,又告诉他要直白地面对自己。 也许是天性里的柔软温和让他没法对陆谦生气,也谈不上生气,自己出现在陆谦的生活里本来就是个累赘,比他重要的事有很多不是吗。 他不再想那些,“谢谢你呀叔叔,不管里面是什么我都会喜欢的。”陆谦看着他恢复如常的脸色,并没有露出松一口气的痕迹。 小孩子太乖了,有时候甚至乖得让他有点无可奈何。他希望景言能自在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隐藏着。他有过那种调整自己去适应周遭的经历,并不怎么愉快,他也不想让景言再体会一次。 “有点饿了,我们回家吃饭吧。”景言主动开口,陆谦听他这么说果然没再继续坚持什么,把车发动了。他把半边脸埋进座椅里,刚才他突然有了一个生日愿望。以前他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也从没把许愿这种事当真。 希望以后每一年都能有重要的,在乎他的人陪着他吧。景言知道这个愿望谈不上多美好,甚至有些“没追求”,上不得台面,但他感觉这和其他愿望一样难以实现。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到家的时候景言步子很快地走在前面。他觉得冷,关上楼道的门也没有让他感觉暖和一些。“景言,”陆谦在家门口叫住他。他转过头,不知道什么话非要在家门口说。 “景言,”陆谦朝他走近了一步,微微低头,“以后每一年只要你愿意,我都尽量陪你过生日,好吗?” 小叔叔离他太近了,他被陆谦身上的味道迷惑住,甚至分不清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陆谦的手落在他额头的刘海上,他闭上眼睛,默念着刚才那个生日愿望。不是我自己说出来的,还能作数的对吗? 作者有话说: 晚上大概也许可能还有一更? 第10章 (二更) “叮”,飞机安全指示灯变成绿色。陆谦摘下眼镜,春节假期刚过他就和几个同事一起,被总部叫到B市做一个项目的尽职调查,连轴转了快三周总算结束了。他从来都是把工作放在生活的首要位置上,这是他升合伙人之前最后几个项目之一,他更想做得漂亮一点。 空姐带着甜美的嗓音走过来问他需要喝什么,方非在旁边忙着整理自己给妻子买的小纪念品。陆谦伸手接过两杯冰水,看他手忙脚乱叠那些在艺术园买的刺绣拼布。方非好像接收到他略带鄙夷的目光,抬头啧了一声,“干嘛?自己没有人能惦记着就直说,别总露出那种羡慕嫉妒的眼神。” 陆谦懒得跟他拌嘴,把水杯递给他。前排的女律师笑着转过来,“方律师跟太太真甜蜜呀。每次出差都见你买这些东西。”方非一点没有不好意思,露出一排白牙也跟着笑,“她就喜欢这些,我想着与其买纪念品还不如投其所好。我这个月出差这么久,不得将功补过嘛。” 看着他嘀嘀咕咕整理这些东西,陆谦思绪飘了一会。不知道景言这几周过得怎么样,他只在过生日那天给他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于嫂给他拍了两张吃蛋糕的照片。也不知道他拆开礼物看了没有,方非说投其所好,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给高中生送手表恐怕远远谈不上这四个字。他当时把自己的表拿去送修,刚好瞥了一眼柜台新进的石英表。售货员很热情地跟他说这是当季新款,送人自用都很合适。 也许是当下刚好被提醒了吧,他只想着可能没有时间再去挑其他的礼物,索性早早就订下了。店员问他要什么颜色,他怎么也想不出景言会喜欢哪种,随手就指了和自己表盘同颜色的深蓝。 飞机一直向南,陆谦觉得阳光有点刺眼,他把遮光板拉下来。这个年纪的孩子真的很麻烦,他想起刚把景言接回家的时候方非跟他说的话。可家里那个并不麻烦,心烦意乱的是他自己。 陆谦取回行李,和其他同事告别。方非的车被他妻子用着,跟着他走到停车场取车。他单手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拎起地上两个袋子,里面发出塑料碰到纸盒的声音。“这也是你买给你老婆的?”陆谦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不是,这个是给景言的。”方非忙着给太太发短信,头都没抬回了一句。陆谦顿了一下,状若无事地放好。包装袋太大了,他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他把车开上高速,方非总算跟他太太汇报完行程放下了手机。“你给他买的什么东西,又是拼图吗?”方非瞥他一眼,“乐高啊。乐高在B市开了个旗舰店,我给他买的新的限定款。” “他喜欢乐高?”方非有点奇怪地看看他,“对啊。他房间里放了一大堆拼好的你没看到吗?你有空收拾收拾你那个书柜吧,都是不用的书,别人想放个玩具都没地方放。” 陆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方非打开看了一下,“靠,”他忍不住骂了一句。“怎么了,”车下了高速,汇入开始渐渐拥挤的车流。 方非抓了下头,有点烦躁。“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李总,我之前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他好像不太信。这段时间经常找我问你的事,我们刚下飞机他就让我约你吃饭。”陆谦看着前面突然变道的车,忍住自己想按喇叭的冲动,“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还能怎么说啊,还不就是你太忙,你暂时不想考虑,这些场面话我说了对方也懒得听。”他突然脸色变得有点僵硬,但又不得不严肃起来,侧过身正视着陆谦,“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你真是同性恋么。” 说完他自己又有点紧张,“我没别的意思。跟你做了这么多年朋友我不可能还因为这个歧视你,”语气里带了点哭笑不得,“但是这么久你一个恋人都没有。你好歹赶紧找一个让我对付过去啊,这几年你知道多少人想通过我认识你吗?” 陆谦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和工作不同,是他无法掌控的事。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但知道并不代表就要有所行动。 他在大学时有过一个恋人,恋爱所带来的多巴胺分泌是让人愉悦的,但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和他人描述的麻烦。对方无常的情绪变化,在学校还要处处顾及着不被周围的人看出来,以及两个人对未来的不同想法让他感觉疲惫,他厌倦这种状态。 既然无法掌控一件事情的走向,干脆就让这条路消失在野草的尽头。 更何况眼下,他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分散出来谈论感情。“下次再有人问你,方便的你就直说我的事,不方便的你就说我家里还有个小孩子,没时间。” 陆谦开到市区附近,已经过了晚上七点钟,方非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他有些心不在焉,想早点回去了。正说着,方非突然直勾勾盯着窗外某一处看,“怎么了,”他开在一条有点窄的小路上,行驶得很慢。“那个不是景言吗?” 他转头看了一眼就确定是。景言穿着校服,背着深灰色的双肩书包,从玻璃窗看好像又瘦了一点。一只手抓着书包带,慢吞吞地往前走。陆谦把车停下,想下去叫他。 “哎哎,你看他旁边还跟着个女生。”陆谦这才看到他身边的人,穿着同样的校服,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女生低头去抓他的手,又凑过去看他的脸,景言好像还笑了一下。 陆谦盯着他的背影不做声,一动不动,“啧啧,我就说景言怎么在这边。估计是和女同学约会来了。”方非说完想让陆谦继续开车,转头看到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干什么,你生气了?我就顺嘴一说,可能就是和同学来这玩。你不是总说他不出门吗?” 陆谦面无表情开车,“哎呀你别阴着个脸回去吓小孩。还不一定是谈恋爱呢,就算是又怎么了,问问情况教育教育就行了,别骂他。”他看看周围的路,“你这是往哪开?”陆谦一边转弯一边说,“去吃饭。” 把方非送回家,他在楼下的停车场熄了火,点着烟坐了一会儿。最近已经没有那么想抽烟了,他看着火星在指间闪闪灭灭,吸了两口,在烟灰缸里掐掉。见到景言的那一幕还一直在他脑子里重复,或许是骨子里难以改变的控制欲作祟,刚看到的一瞬间他想下车把景言揪回来,想问问他你今天没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就是忙着出来约会? 他差点想跟着浑然不觉的小孩子看看他到底要去干什么,方非在旁边说的话让他很快冷静下来。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灰暗想法让他感到阴郁,陆谦捏了下烟盒丢在一边。就当是这个孩子太丝丝缕缕地渗入自己的生活了吧,他这么告诉自己,小孩子早恋难免会让家长头疼不是吗。 他推着行李箱走回家,房间里很暗,也没有人在客厅。还没回来吗,陆谦皱眉看了下表,已经快九点半了。他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拎着袋子打算放到景言的房间,方非说他买了很多玩具,可却从来没拿给自己看过。 他推开小卧室虚掩的门,小小一盏床头灯亮着,景言趴在床上睡觉。似乎已经睡着一会儿了,书桌上放着一杯冰块快化完的可乐。 陆谦把袋子轻轻放到地上,他背着手看了看自己的书柜,一些拼好的乐高模型放在下层的角落,那里搁着两本上次随手抽出来的书,景言好像是没敢动,几个还没组装起来的零件堆成一团,挤在书柜逼仄的一角。他打开玻璃柜门,把那两本书移开,想着这几排书应该都可以搬到自己房间,方非买的那一盒看起来很大,不知道够不够他放。 开关声让景言动了两下,陆谦很敏感地回头,小孩还没醒,被子搭在腿上。他弯下腰给他盖好,景言的眼皮动了动,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好像挣扎着醒不过来。陆谦半跪下来,一边拍一边叫他。 “景言,景言”,陆谦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自己不在的这半个多月他的确是肉眼可见的瘦了,睡衣领子似乎都有点要滑下来的样子。景言细密的睫毛在颤动,眼睛下是一小片青色的阴影,他伸手环住他的腰帮他翻了个身,景言半睁开眼,看到是他很小声的叫了一下。 “别趴着睡,压到心脏了。”景言好像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陆谦的手没放开,把他歪歪斜斜的睡衣整理好。小孩子的眼神渐渐聚焦,“叔叔你回来了呀…”他的头无意识朝陆谦的腿蹭了蹭,“恩,刚回来。你方叔叔给你买了新的乐高,”他指指地下的袋子。 景言想果然不该睡这不早不晚的一觉。晚上回来他觉得有点累,喝了点可乐就裹着被子睡了,现在整个人晕晕沉沉,思维也不太清醒。“噢..那替我谢谢方叔叔…”灯光有点昏暗,他看不太清小叔叔的脸,朝着光源的方向动了动。 陆谦让他躺好,摸了摸他的脸确认没发烧,站起身。景言的目光跟着他移动,看他把书柜门打开,似乎在审视藏书有哪些。“这段时间学习累吗?有什么特别难的科目吗?和同学关系怎么样?”陆谦抬头看着上层书架,一排排的封面写了些什么他其实一个字没看进去。 景言有点困惑,小叔叔很少一口气问他这么多问题。他眨眨眼睛一个个回答,“还好…数学有的地方不太懂,但是老师给我们开了课后补习,我也报名了。和同学关系..”他想到什么,低下头,手指扣着被子,“和同学蛮好的呀,我今天还和同学出去玩了。” 他没听到小叔叔回应,抬头发现陆谦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来看着他,他隐藏在灯光暗处,“是么,那挺好的。”说完他把灯打开,景言眼睛没法适应突然的明亮,下意识用手挡了下。 陆谦盯着他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笑意,“看看书复习一下,或者早点休息。”他没再看他,把门关上离开了房间。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第二更。每个人都要偶尔审视自己。 第11章 下午放学铃一响,走廊上立刻充满冲出教室的学生的声音。五月的s市开始掉落木棉花的棉絮,景言捂着鼻子探头在窗外看了看,结伴去吃饭的人很多,他有点倦倦的。想了想,还是转头喊了一句,“姚一航,你们今天还去二食堂吃饭吗?” 后座有个男生摆摆手,“今天不去,我和老齐他们出去玩。”景言呆了一下,“去哪儿呀..”叫姚一航的男生迟疑了一下,门外刚好走过教导主任。他低头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回来告诉你。” 旁边的女生听着他们的对话噗嗤一笑,“你最近刚和班上同学玩不知道,他们几个每周四都要去校外网吧打游戏的。”姚一航很无奈地走过来,“大姐你能不能小点声,老师在外面呢。”说完又看看景言,“林景言你跟我们一起去吗?不远,就在竹园那个小区门口” “我就不去了…我不会玩什么游戏..”景言有点不好意思,姚一航耸耸肩,“那我走了。要是有人问我你就说我回宿舍去了啊。”他点点头,转过去打算开始写今天的作业。 他最近开始努力尝试着跟班上的同学多交流。这个班上的人都很好,尽管他不会打篮球也不玩游戏,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旁边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聊天。但没有人问他之前怎么那么沉默寡言,也没有人像初中那样笑他细声细气的讲话。 “景言,”他正埋头和数学作业搏斗,听到前面有人叫他。梁诗雨笑嘻嘻跑过来,“去吃饭呀。”她和景言一起报名了数学补习班,两个数学成绩都不太好的人总是坐在一起绞尽脑汁地写题。景言觉得她很可爱,她不像自己名字那样温温柔柔春风化雨,反而是个爱笑爱闹又对一切都充满善意的女孩。 他朝她笑笑,“去哪吃?”梁诗雨在他前面的位置上坐下开始翻书包,“我们也去外面吃吧。我想吃拉面了。”说着翻出来一张纸条,“我又找社团主席开了张出门证明,嘿嘿。”景言眨眨眼睛,“那你等我一会,我写完这道就走。” 两个人走出校门,景言还有点紧张地忍不住回头看,直到拐过一个转角才松了口气。梁诗雨好奇看看他,“你最近怎么都没回家吃饭呀?”景言低头踢了下路边的石子,“家人最近不在家,我就不想回去了。”“噢噢,”梁诗雨表示理解,“我也不爱一个人吃饭。但是一回家我妈就老问这问那,好烦啊。还不如在学校和同学吃呢。” 她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烦心事,景言一边听一边分神。小叔叔很久没回家吃饭了,有天他一回家发现自己房间里的书柜被搬空了一大半。于嫂说是小叔叔特意收走的,让他可以好好放自己的乐高。他兴奋地整理了很久,又想等陆谦回来之后和他说说话,可是直到自己睡着都没有听到开门声。 他有点羡慕梁诗雨了,从陆谦出差回来之后,他很久没有再被问过什么问题了。 新开的这家拉面店还没什么人,他们俩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对着菜单看了半天,景言纠结着点了一份自己想吃平时陆谦又不太让他吃的炸鸡块和可乐,“你怎么不带那天那个手表了?我觉得你那个表真好看,就是一定很贵。我都没看到学校有人带那个样式的。” 景言缩回手,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是我家人送我的..我查了查也觉得那个有点贵,而且最近不是大家都说三中的人会来打架偷东西吗..我怕弄丢了。”梁诗雨点点头,“也对,最近我回家都不敢走小路了。你记不记得我们那天去万象城买东西?我后来从那边回家就看到有两个穿三中校服的人在路边堵人,吓死我了。” 拉面很快上来了,梁诗雨很满足地吃了一口,觉得烫又喝了口冰水,“对了对了,你那天买的那瓶香水送出去没有?你还没跟我说是送给谁的呢?是不是送给你喜欢的女生?哪有女生喜欢薄荷味的香水呀..” 景言嘴里含着面不上不下,被梁诗雨这段话吓了一跳,匆忙咽下去急得呛到了,一直咳嗽。对面梁诗雨还在自言自语脑补,“景言你就是太温柔了,你肯定是不敢主动送。我跟你说这种时候就是要强势一点,不然对方都感觉不到你的心意的…” 景言喝了一大口可乐压下去,咬着舌头话都说不清楚,“不是..不是送给女生的..”他咳嗽得感觉浑身都热,想解释清楚语言系统却又突然在此刻失灵。还没人问过他家里的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同学讲。“是送给我家人的…”他讷讷地说,脸上的温度丝毫没有退去。 “噢噢,”女生递给他一张纸巾,“我还以为你要跟哪个同学告白呢。不过你跟你家里人关系真好。”景言没有说话,食不知味地夹起鸡块咬着,有种准备了很久的惊喜提前被人戳破的失落感,但是又多了一层莫名的,和人分享隐秘的小心思的快乐。 吃完饭两个人赶着回去上晚自习,没想到今天英语老师把晚自习改成了看英文电影。两边窗帘一拉上,七点钟的昏暗教室就让学生多了些窃窃私语的快乐。女生们忙着互相找同伴换座位聊天,男生堆在教室后面玩手机。 姚一航坐在景言后面,一边偷偷在书桌里冲泡面一边抱怨,“靠,早知道看电影我就多玩一会儿再回来了。”梁诗雨在旁边捏着鼻子,“你下次能不能早点吃啊,味道太大了。” 景言有点兴奋地等着课代表放电影,他很喜欢看电影,但是很少机会跟陆谦一起出门看。屏幕上出现一个叫《雷蒙斯尼奇的不幸历险》的片子,景言有点失望,他春节的时候刚好和小叔叔在家看过这部了。 他在桌子上趴下,有点没什么兴致。梁诗雨一边找眼镜一边问他,“这电影叫什么呀,我看不清。”“《雷蒙斯尼奇的不幸历险》,讲一群小孩子的故事的。” 她好像对这个内容很感兴趣,戴上眼镜津津有味地看着。旁边的女生看了一会,忍不住跟她讲悄悄话,“我们老师怎么都不放爱情电影啊,七班上次都全班一起去电影院看泰坦尼克号了。” 姚一航在身后刚把泡面吃完,听到他们讲话嘿嘿直笑,“文艺委员最近春心萌动,想看爱情片了。”那个女生回头瞪他一眼,“你别乱说,讲的好像看个电影就怎么样了似的。”他伸个懒腰,把纸巾投到门口垃圾桶里。“我没乱说啊,你上周五是不是跟隔壁班那个打篮球的男生出去约会了?我都在小区门口看到了。” 女生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要打他,梁诗雨很吃惊地回头看她,“玥玥你真的谈恋爱了啊?你都不告诉我!”舒玥急忙让她小声点,“刚在一起没多久..”又转头怒气冲冲想警告走漏消息的罪魁祸首。姚一航连忙说,“我没告诉别人,也肯定不跟老师说。不就是跟你们几个比较熟想问问你是不是真的嘛。” 这下连景言都被勾起好奇心了,舒玥一直是班上的文艺委员,他们俩一起出过几次黑板报,印象中这个女生又温柔又乖,深得老师喜欢。连她都谈恋爱了呀,景言很讶异。 梁诗雨摇着她胳膊让她快点把过程都交代清楚,舒玥很害羞地说了几句,梁诗雨微张着嘴,“你们才认识一个月啊..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好久了呢。那你们就在一起会不会有点太快呀..” 姚一航本来不想参与这种话题,听到她们叽叽喳喳忍不住插话,“你都没谈过恋爱懂什么,有些感觉是一见面就能确定的。”梁诗雨翻他个白眼没理他,又接着问,“那你怎么知道你们俩彼此喜欢呀..” 舒玥侧着头想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就是..一种本能吧。你看到他会很高兴,看不到他就会想起他。他在你眼前你就总忍不住把焦点放在他身上,我也控制不了呀。”说完忍不住把头埋起来,“等你喜欢上谁你自然就知道了。” 梁诗雨在旁边打趣她,姚一航又开始和她拌嘴。景言看着屏幕发呆,想着刚才舒玥说的话。他想再问一句,一定是你说的那样吗。我也很粘着小叔叔,但不是那种喜欢吧。 不可能是那种喜欢吧,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景言不清楚。父母从没和他说过早恋的事,不要说早,他尚且连恋字也弄不明白。他觉得自己有点自私,爱这个字大概意味着很多付出和给予吧,可他总是在渴求别人的关注和陪伴,他大概还没有能力去谈什么喜欢和爱。 两个女生还在嬉笑聊天,姚一航突然又想起什么说了一句,“怪不得前几天我跟他打球的时候他总盯着我卡位,他是不是看到我和你们几个女生说话生气了啊?”梁诗雨朝他丢了个纸团,“你不知道吗?吃醋是在乎自己喜欢的人最直观的表现啊。”景言没什么兴趣听下去,又转过头去专心看电影。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过渡章之后就进入(并不)激烈的感情线啦。 第12章 陆谦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小李,麻烦你在这个LDD清单中再加一个员工五险一金的issue,”年轻律师赶忙站起来接过文件,“辛苦了。”陆谦点点头,看了下表,已经晚上十点了,只有少部分同事还在位子上加班。 连续几个月他的计费工作时长都超过了250个小时,在家休息的时间寥寥无几。偶尔周末起得晚了一些,景言也已经出门了。于嫂告诉他景言报了两个补习班,毕竟是马上要高二的学生了,暑假也要经常去上课。 陆谦压抑着自己心里负面的想法,坐回椅子上叹口气,景言比以前开朗了不少,他总归还是希望看到他能积极快乐的生活。 也许他那份快乐不是自己所带来的,但他并不想和老师求证,也没有跟景言发难。 他尽量让自己跟每一个温和宽容的家长一样,等着孩子主动和自己说。可他没发现自己下意识减少了很多回家的时间,已经很久没和景言好好坐下来说话了。 手机在震动,他看了一眼,是景言的电话。“喂,小叔叔吗...”小孩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感冒了,闷闷的。“恩是我,怎么了?”“我和同学在渔光苑吃饭..这边地铁好像故障停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来接我呀?”景言一边说话一边打了个小小的嗝。 陆谦皱起眉头,“这么晚了还在吃饭?”没等对方回应,他很快地站起身,“你在店里面等我,我现在就过去。” 渔光苑离这里不远,他很快开车到了。景言低头坐在大堂的椅子上,“景言,”陆谦叫他一声。景言站起来,看到是他笑容很夸张地朝他跑过来,又好像不稳似的跌跌撞撞冲到他怀里。 他在陆谦怀里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今天陆谦只穿了薄薄一件短袖,怀里小人讲话的气息一阵阵地扑在他胸膛上,很暖,又有点燥热。 陆谦揉揉他的头,觉得手里的触感又柔软了不少,手放在上面就像扯不开似的。 但这种刚见面的喜悦很快消失,“你喝酒了?”陆谦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沉着脸问他。“就..一点点...下学期我们就要分班了..今天..今天大家都喝了一点..”小孩子还不知死活拿手比划着,陆谦不想在这发作,“能走吗?” 景言扑闪着眼睛点点头,陆谦抓着他的手往外走。“景言景言,”有个女孩子的声音从很远的后面传过来。 陆谦下意识回头,顿了一下,“后天别忘了还要去上课呀。”梁诗雨好像没看到陆谦,挥挥手跟家人走了。 景言在副驾驶上睡过去,陆谦替他松开安全带,看他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伸手把他抱了下来。 他脸贴着陆谦翻了个身,迷糊着睁开眼,还没有清醒的样子,主动向上蹭了蹭,把头埋进陆谦的脖子里又睡着。 陆谦被毛绒绒的脑袋弄得有点痒,但还是稳稳地把他抱回房间里。放下他的一瞬间陆谦想起第一次抱他的时候。那时候小孩子还没上高中,还真正称得上是个孩子。 现在呢?现在是个总让人忍不住惦记着,又会让人心烦意乱的男孩儿。 陆谦把他的被子抖开想给他盖上,一个小袋子从里面滚出来。他捡起来看,是个包装得很漂亮的礼物,看不出是什么东西。裹着一层精美的银色包装纸,缠着一根细细的红色丝带。 景言醒来的时候头有点痛,口很渴,他摸到旁边有杯水,咕噜喝了好几口。 人生第一次宿醉的体验很奇妙,前一晚喝酒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他们只是刚结束高一课程的学生,却又好像都有了点迈向他们所理解的成人世界的勇气。 他踉跄着爬起来洗漱,推开门发现小叔叔就坐在餐厅看书。景言生出一种莫名的胆怯,或许是记得前一晚被陆谦带回来时他的阴沉脸色,又或者是有好几个月没好好看到他的近乡情怯。 但这些都是很微弱的情绪,并不足以抵挡景言看到他的快乐。 他拉开离小叔叔比较近的椅子坐下,讨好地朝他笑笑。 陆谦放下书,指指桌上的面包牛奶,“厨房里还有于嫂做的粥,想吃哪个自己拿。”景言眨眨眼,慢吞吞拿了片面包撕着吃。他觉得小叔叔还在生气。 陆谦一向奉行“吃饭的时候不能教训孩子”这个理论,耐着性子等他吃完早餐。不过他不知道他那种不说话沉沉的眼神让景言也不怎么能好好消化就是了。“来客厅坐会,”景言知道这是他要训话的前兆,乖乖坐到他旁边。 “昨天喝了多少?”“真的没多少,”景言有点着急,一群同学没有大人在旁边其实也不太敢闹腾太过分,大家买了点啤酒分了。 “昨天是因为下学期好多人可能就不在一个班了..我们想再一起吃个饭..”“以后我不在你旁边不允许喝酒。”陆谦就说了一句,他压下了发火的念头,眼下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事。 “文理分科你打算怎么选。”景言僵了一下,忍不住捏着自己的手,“想选文科。”“选文科,”陆谦重复了一句,“你明明对物理感兴趣,成绩也不错。文科成绩普普通通,为什么想选文?” 景言不做声,低头看着脚背,他没看到陆谦压抑着阴霾的双眼。隔了很久他还是不说话,陆谦突然忍耐不住似的站起来,“林景言,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想选文科?” 景言还是不抬头,小叔叔从没用过这样严厉的语气和他讲话。但哪怕在这种高压下他依然消极抵抗着不回答。陆谦想起今天早上接到老师告诉他景言意向书上填了文,他思绪里浮现出那几个荒唐,但又好像有证据的理由。 他走到景言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尽管他不断在脑海里告诉自己要引导孩子自己说出来,但他无法忍受景言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他。 景言内心的赌气被打断,他很迷茫地抬起头,甚至不太明白小叔叔在说什么,声音微弱地开口,“什么..” 陆谦看着他脸上的红痕,以为是他害羞了。他走回书房,拿出昨天在被子里发现的证据,放到景言眼前。 一瞬间红晕覆盖了小孩子满脸,更不敢和他眼神对视。 陆谦深吸一口气,忍着自己想抽烟的念头,“林景言,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是不是之前和你去万象城的那个女生?这个礼物是谁送你的?”是谁送你的,让你这么精心保存不舍得拆开,每天放在被子里藏着。 陆谦知道自己这种质问的口气很不好,这违背他一贯对待景言的原则。但他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他告诉自己任何一个普通家长都会这样,他用关心则乱的理由掩盖语气里的一点慌乱。 景言看着手里的礼物,脸色由红变白。血色渐渐褪去,他心里那点不肯说的固执和隐秘的心思也变得苍白无力。 原来被在意的人错怪是这种感觉。他声音很轻,“我没有谈恋爱。那个女生是陪我去买东西的,是我最近认识的同班的朋友。” 他抬起头看着陆谦,眼睛里含着一点控制不了的泪水,但坚持不肯落下来。陆谦心里咯噔一下,景言用过类似的眼神看他,那时候他刚搬来这里,总是带着孤零零的流浪小动物一样的眼神。 但现在不是,现在是单纯的被冤枉和委屈,带着不甘心和失望。 陆谦蹲下身体,和景言平视。“好,你说没有我相信你。那你想选文科的真正理由是什么能告诉我吗?”他心里带着一点歉意,但心里的疑虑还没解决,他不想在这时候松口。 景言倏地站起来,动作太大甚至撞到了陆谦。陆谦看到他紧握的双手松开了,“我想和你一样做律师。” 他愣住了,这个答案是他没想到的。他没有起身,坐回沙发上,尽量放平语气,“做这个也不一定就要学文科。而且你为什么想做律师?你真的对这个职业感兴趣吗?你从来没问过关于我平时工作的事...” “因为工作的事你从没跟我说过!”景言语气很激烈地开口,陆谦抬起头看他,看他起伏的胸口和被染红的眼眶,“你每天都在工作,但你没跟我说过你在干些什么。你想知道我的事,你也只是猜不来问我。” “小叔叔,”景言好像总算想起这个称呼,“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了。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不行吗?” 我能做到你对你父亲做不到的事,我愿意去理解你,我想理解你,我能理解你。 第13章 陆谦看着这个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孩子,不再是孩子,也不是一夜之间,而是在他忽视的日日夜夜里慢慢成长起来的结果。 在景言面前说的那些话变得可笑,他突然有些后怕,怕自己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人。他以为已经尽力做得很好,但他不知道原来自己设想的那些理论方式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没有人是由方程式组成的机械,景言更不是。当你不曾尝试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你所谓的陪伴不过是虚假的光和热罢了。 景言把丢在沙发上的礼物拿起来,放到陆谦身边。“这个是我买来想送给你的。”他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客厅很静,景言的房间也很静,但陆谦忍不住去想他在房间后面会是什么样。 是不想在我面前哭才跑回去的吗? 他拆开礼物,把红丝带放在一边。是他常用的那款薄荷味香水。景言可能从没进过自己的衣帽间,陆谦想象着他在店里不知道试过多少香水才找到这一瓶,站起身走到他房门前。 景言有点脱力地掩面倒在床上。把自己心里埋藏了很久的话一口气说出来很痛快,可冷静后又很疲惫。他不知道小叔叔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他这种行为很幼稚。 他没有哭,刚才的泪水被他擦掉了,就不会再流出来。 陆谦在外面敲敲门走进来,景言瑟缩了一下,不想回头看他。“景言,对不起,”小叔叔在他身边坐下,认真诚恳地和他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不和你问清楚就胡乱猜测你的想法。我向你道歉,你刚才说的很好,我没有生气。你能和我说自己的想法我很高兴。”陆谦语调沉稳地说着,他想去看看景言的脸,但又不知道该不该碰他。 房间里很闷热,景言的手心都是汗。陆谦把空调打开,用尽量温柔的语气和他沟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想一想,自己真的想学什么想做什么,我以前和你交流得不够多,这点是我不好。” 他看着背过身不给他反应的小人,把手放在他肩膀上紧紧握着,“你做你喜欢的,感兴趣的事就好。你应该成为一个最完整独立的自己。不需要放弃自我来迁就别人,换我来理解你,好吗?” 景言觉得肩膀被握得有点疼了,他很想转身到小叔叔的怀里再委屈地发泄一会。但他忍住了。 他总是和陆谦闹矛盾,那些细细小小的伤口也总是很快就好。这次他不想那么快就抚平自己再去像没事人一样凑到他身边了。 梁诗雨跑到三班门口朝里张望,“林景言,”她小小叫了一声。景言走过来,“怎么了?”“我中午要回家一趟,不跟你们吃饭了。” 景言点点头,梁诗雨跑回自己班。有人擦肩而过撞了他一下,手臂磕到门锁上有点疼。那个男生看他一眼,没说话就进教室去了。景言没吭声回到自己位置上。 姚一航坐他旁边打瞌睡,“我真后悔选理科,这物理课上得我快困死了。”他瞥了眼景言,“哎你这胳膊怎么青一块儿?” 景言皮肤白,一到夏天蚊虫容易咬得红红肿肿一大片,姚一航早就习惯了。但现在景言胳膊上浮出一块有点吓人的淤青。景言听到姚一航的大嗓门就有点害怕,“没事,刚才撞了一下” 坐在前面的男生回头看看他们,老师走进来准备上课。他掏出书和笔记本,有点心不在焉。他还是选了理科,很幸运地和以前的几个同学分到一个班。新班级让人感觉陌生,尤其是最近,他总觉得有几个男生对他不太友好。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他把杂事丢到脑后,全力以赴学习才是当下该做的事。 s市好像没有秋天一样,一年只有短短三四个月的寒冷,十月末的风依然带着热度。学生们在操场上活动,享受着最后仅有的半学期体育课。 景言穿着短袖短裤站在跑道上热身,旁边一个女生露出很羡慕的目光,“林景言你平时擦什么牌子的防晒呀,好白啊。”旁边走过一个比姚一航还高壮的男生,“啧,比女生还白还瘦。” 旁边的女孩有点尴尬,景言面无表情活动着膝盖。走过去的男生叫汤豪,是班上的生物课代表。景言没和他讲过几句话,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但他能感觉出那些话里的轻视。 几个男生分成两队打篮球,景言和他们不熟,也不太想硬插进去,自己在旁边对着篮筐练投篮。他其实并没有多喜欢打球,日光晒得人眼睛疼。 姚一航边擦汗边跑过来,“你过来跟我一起打球啊。”景言看着站在远处的那拨人,“我不去了,一会我就上去写作业了。”姚一航还想说什么,“嘭”的一声,篮球从远处砸到景言头上。 他被这一下砸得头晕眼花,摔到篮球场的塑胶地上。姚一航赶紧蹲下来扶他,景言咬着牙也站不起来,头晕过去之后是手肘和膝盖处火辣的痛。他没看,大概是擦伤出血了。 “你们他妈的有病吧?这么远也能把球丢到这?”姚一航气得把球砸过去,远处跑来几个人看他们。“没事吧,”有人在旁边问,“砸你一下你试试?”姚一航没好气地吼他们。 “我们也不是故意的,”汤豪不在意地把姚一航的手挥开,“就球砸了一下而已。哪个男的没被球砸过啊?不会打就别来篮球场。你赶紧带他去医务室吧。” 姚一航的暴脾气一点就着,景言怕他真的跟别人打起来,拽着他衣领让他扶自己去了医务室。 放学之后,朋友站在路边陪景言等车。“你怎么不跟他们吵一架啊,”梁诗雨嘟嘟囔囔抱怨同伴,“他们就是看景言不顺眼。我之前就听说了,那个汤豪以前就欺负过自己班的男生,就因为那男生语文好,文文弱弱地爱跟女孩玩。” “我想打架呀!景言在医务室拦着我不让我过去。”姚一航说完又安慰景言,“你别理他们说什么。我们都觉得你人特别好,谁说男的就一定得只会打打杀杀啊。” 他不太会安慰人,几句话说得两个人都笑了。 陆谦的车开过来了,这段时间小叔叔都自己开车来接他。景言怕他看出来什么特意换了长裤,还穿上外套。 “叔叔好,”暑假一过景言就跟几个朋友说了自己家里的情况,梁诗雨像搀着老人一样把景言送上车。景言还没开口,她迫不及待地交代清楚,“景言下午体育课被别人丢篮球砸到了,我们送他去医务室擦药了,不过回家还是得注意点别发炎。” 景言感觉无奈,陆谦看着他的长袖长裤。“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说完就开车回家。 密闭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瞬间变得沉闷。孩子还在生他的气,陆谦能感觉到。他开到可以停车的地方,看着只用后脑勺对着自己的人,“你伤到哪儿了?我看看要不要去医院。” “没多严重,就是擦了一下。涂上药就好了。”陆谦尽量柔和地开口,“那你把外套脱下来我看看,好吗?” 景言其实也有点热了,再加上小叔叔这样好言好语地和他说话。他把外套脱掉,碰到了手肘的伤口处,疼得“嘶”了一声。 陆谦抓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动,“怎么伤口这么大?腿也伤了吗?一会我看看。”景言的手被握着,小叔叔的热度从手掌心传过来,酥痒的。 他绕到附近的医院,把医务室上过的药又折腾开了一遍。陆谦看着他膝盖上一整圈的带血伤口,“走不了我抱你过去吧。”景言不知道自己是生气还是害羞,红着脸坚持自己走到车上。 晚上他靠在床上,陆谦很仔细地给他上完药,坐在椅子上问他,“和哪个同学有矛盾?还是不小心砸到你了?”“可能他是不小心吧。”景言低头研究上过药后腿上红红紫紫的痕迹。 陆谦皱着眉头,“真的不是故意的?”景言看他一眼,好像能看穿他在想什么似的,“就算是我自己也能解决。而且,”他换个姿势躺下,“你不是想让我多和同学交流吗?” 陆谦一时语塞,他想说自己并不是要把他往外推的意思。但看着眼前俨然钻进牛角尖的孩子,他没说话。 周末中午景言走到电影院门口,有几个三班的新同学约他一起去看电影。出门的时候小叔叔问他去哪,他起了点逆反心理,一声不吭地换好鞋出去。 紧接着又觉得沮丧,明明只要问一下于嫂就能知道他今天的行程,他的行为好像小孩子毫不起作用的恶作剧。 他靠在商场柱子上等同学,“林景言,”有人叫他。好几个新认识的同学走过来,景言和他们挥挥手,那个叫汤豪的男生也在后面。周围没有他熟识的朋友,他有一瞬间胆怯,但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他们旁边。 几个人买好了电影票,一个女生主动提出替大家去买爆米花。“我跟你一起去吧,”景言想她可能拿不了那么多。两个人走到一半,女生不知道被后面的谁叫走了。 景言在柜台吃力地抱着三桶爆米花,袋子里装着五瓶可乐。他等了一会,没有人来找他,只得自己拿着东西小心翼翼朝入口那走。那个女生不知道在和汤豪说什么,聊得火热。他把东西放下,默不作声站到队伍末尾。 刚才一瞬间他有点后悔来看这场电影,但很快他又用其他理由让自己鼓起勇气。 电影有点无聊,景言看了一会觉得心烦,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出来一打开隔间门,一瓶可乐满满地喷到他脸上。 汤豪晃晃手里的汽水瓶,不太在乎地说“噢不好意思,摇了一下,盖子没盖紧。”洗手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景言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刚好就带着可乐走到自己隔间门前。头发黏糊糊的,眼睛也不太舒服,他绕开汤豪走到洗手台去洗脸。 面前的男生晃了一下挡住他去路,好像是低头看他,“哟?被可乐泼了一下就哭了?”景言不理他。他只是眼睛被刺激到红了,没有哭。男生还闲闲地站在后面说风凉话,“你要是觉得委屈可以跟别人告状啊,反正我看你朋友都是一群爱讲闲话的人。” 景言把擦手的纸巾丢到垃圾桶,回头直视他,“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他顾不上把头发清理干净,重重地把门推开走了。 早知道再跟姚一航多学两句骂人的话了,他心里想着。 走出商场大门,一阵冷风吹过来。景言觉得开始降温了,头上还湿漉漉的。他头重脚轻地走着,想着该怎么回家。有只手拉住了他胳膊,他以为还是那个纠缠不休的男生。 小叔叔不知道怎么出现在这,身边有个用易拉罐做的简易烟灰缸,里面有两三个烟头,大概是在这等了一会儿了。景言意识到自己胳膊上还有些黏腻的没洗干净的糖浆,往回缩了缩手。 陆谦把他抓得更紧了点,直往自己怀里带。他看到景言出门前还好好的,现在就充血的双眼,还有凌乱不堪湿哒哒的头发,“怎么回事?”景言刚想张口解释, “喂。”汤豪从商场推门冲出来,好像是不服气刚才景言骂了他一样。陆谦转身眯了眯眼,手转了个弯让景言待在自己身后,但还是抓着他。 “你找谁?”陆谦语气比他更不善地问他。 作者有话说: 有什么意见和想法欢迎在评论区交流_(з」∠)_ 第14章 陆谦面色阴鸷地盯着眼前的男生。于嫂跟他说景言告诉她中午回来吃饭,他就想着来电影院接他。在门口等了几十分钟,没想到等出来一个被人欺负完面带难过还不自知的小孩。 “你找谁?”陆谦问他。汤豪再怎么嚣张跋扈,也只在学校里逞逞威风,从没对上过比他大十几岁的成年人。景言只见过小叔叔对自己平淡温柔的样子,有点紧张想拉着陆谦走,但他没拉动。 汤豪装作不害怕的样子撇撇嘴,“我找林景言啊。”说完又看向陆谦,“你是他家长?他刚才说脏话骂我了,我出来找他谈谈。”根据他的经验,一般这种时候家长都会首先责怪自己的孩子。 陆谦回头看看面色涨红的小孩,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们景言从不骂人,如果骂了,那也是跟我学的。”说完又目光锐利地盯着前面,“你呢?朝别人泼可乐也是跟自己家人学的?” 趾高气昂的男孩没想到陆谦这么说,愣了一下,又听到他说的话不由得想发火。但陆谦没给他这个机会,朝他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景言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脸色,他忍着自己想攥起男生衣领的冲动,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对未成年动手。 汤豪被他身上散发的真正属于一个男人的,强大的压制力和怒火吓到,磕绊着后退两下。 “我今天没有功夫替你家人教你做人。”陆谦一只手插着兜冷冷看他,“打篮球那个也是你吧?不知道往哪投的话,以后你也不用打了。” 汤豪嘴皮动了两下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敢说出来,瞪了景言一眼就想走。这下轮到陆谦拦在他面前,“会张嘴不会道歉?”一起看电影的同学陆陆续续从门口出来,朝他们这边张望。汤豪不敢看陆谦,匆匆丢下句“对不起”就跑了。 陆谦抓着景言的手,“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景言惴惴不安,他以为小叔叔会批评他。怎么会有汤豪这么能颠倒是非的人啊,他忍不住想。 洗完澡出来,整个人清清爽爽坐在椅子上喝着于嫂炖的汤。陆谦给他夹了两只剥好的虾,“上午那个就是之前拿篮球砸你的同学吧?”景言放下汤碗“恩”了一声,让自己尽量客观地把事情描述一遍。 他不想让陆谦觉得在自己向他告状或者哭诉,他一直记着小叔叔经常提起的话——希望你能多和同龄人接触。景言觉得这或许是人生中他必须经历面对的一环,要硬着头皮和并不友善甚至带着恶意的人打交道。 陆谦听他说完,没有打断他,也没有让他放下筷子听自己讲话。就像在讲很平常的一件事一样,“以后有这样的事就告诉我。如果你有一丁点不想面对的想法,就让我来处理。” 他摸摸景言的头,“叔叔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是有些人的恶意是没有理由的,并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你不需要为了这样的人变强大,”他的手划过景言的眼尾,“还记得吗?我说过不想你放弃自己去迁就其他人。这件事也是一样,你就做最舒服的自己就好,你不想做的事,我都能替你解决。” 景言打了个喷嚏,陆谦担心他感冒了,头发还是湿的。他走进浴室拿出毛巾,站在景言身后替他擦头发。 隔着布料,小叔叔的声音闷闷的,“没想到我们景言也会骂人啊,”陆谦的声音带点调侃。我们景言,他又说这句了,景言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从心脏传递到四肢,又回到胃里,让他整个身体都升起温来了。 陆谦把他环在怀里擦着头发,弯下腰,下巴轻轻碰到他头顶,“之前我说让你多和其他人接触,是我太自说自话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真的,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同一种生活模式的。” 景言看不到小叔叔的脸,他很想看一看他。在他心里陆谦像一个可依托的支点,他转了个角度,把身体轻轻不着痕迹地靠在他怀里。 这之后果然没人再找他麻烦了。快放寒假的时候班主任把景言叫到办公室,问了问他情况,告诉他有什么同学之间的摩擦都可以找老师。他不知道是不是小叔叔给学校打了电话,一出办公室,他看到几个男生站在教导主任面前,汤豪对他翻了个白眼。 景言视若无睹地走过去,他隐约能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叽叽咕咕,说他只知道跟家长告状什么的。他不在乎这些了,无所谓的,不重要的人说的不重要的话,没必要放在心上。 和小叔叔把话都说开让他感觉好受了不少,又回到最开始黏着他的那个状态。但那时他像是抓着浮木的快要溺毙的落难者,现在则是紧紧依附着厚重墙壁的柔软藤蔓。 他每天很认真地学习,生活很充实。压力是有的,但这些压力是让他更快长大的动力,不是那种要把人紧紧封闭在一个空间无法呼吸的桎梏。 景言在这过的17岁生日,陆谦陪在他旁边。方非送了个很大的蛋糕,上面有很多水果。小叔叔给他把蜡烛点上的时候,他想起自己去年的愿望。 四周的灯都被关了,只有明灭的烛火在他眼前。他闭上眼睛,吹灭蜡烛的前一瞬间他换了一个心愿。 希望以后的每一年我都陪在这个人身边。 高二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景言整个暑假就休息了两周。周末对高三生来说已经意义不大,他们早就习惯了每周都只能享受一天甚至半天的自由时光。 他今天好像有点感冒,也许是空调温度太低了,一直在小小声地打喷嚏。五点钟放学,景言一边擦着红鼻子一边写作业,姚一航在他旁边不知道看着什么书,时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景言瞥他一眼,用很浓重的鼻音问他,“你在看什么呀。”姚一航看看教室四周只有坐得很远的两个女生在聊天,把书从桌子下面塞到景言眼前。 景言看着眼前的日本色晴漫画,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扫了一眼又还给他。“下周都要一模了,你怎么还在看这个呀。”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偶尔看到身体和心理也没有反应。 “这个哪还分时候看啊,”姚一航把书丢回书包里,想起舒玥她们发现这本东西的时候教育他不许带坏景言,赶紧补了一句,“不过我也就无聊看看,没什么意思。” 景言又打了几个喷嚏,感觉头晕晕沉沉的,字也看不太清楚。“你还不去吃饭啊,”姚一航问他。他摇摇头,“没什么胃口..可能感冒了,”他低头看看手表,“晚自习你替我请假吧,我回家休息了。” 景言缩在被子里睡了昏沉一觉,睡前喝了感冒药和姜汤。晚上八点肚子饿了爬起来的时候果然感觉好了一些。喝了碗白粥,还是放不下今天要复习的内容,挣扎着回房间看书。 陆谦养成了进家门先去看景言的习惯。推开房门,景言曲着身子坐在床上,书平摊在床上。他把腿弯起来,头搭在膝盖上,两只手在书面上一行行划过。可能是太认真了,没注意到他走进来的声音。 他坐在景言身后,景言立刻感觉到小叔叔的气息,陆谦轻轻拉了一下,他就倒在自己怀里。小孩露出洁白的牙对自己笑,又立刻捂住口鼻怕传染给他。 陆谦低头看他,把他的手拉下来。“没事,别闷着自己。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再喝点姜汤。”景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陆谦不知道怎么有点心悸,“别看我了,看书。” 景言没从他身上爬起来,换了个侧躺的姿势窝在他怀里背单词。陆谦感觉小孩子是越来越不怕自己了,但也很纵容地没有起身。 陆谦一下一下顺着景言的头发,灯光下能看出一点深棕。如果景言是只猫,此刻就要眯起眼睛开始呼噜噜地叫了。当下气氛很好,他却想说点别的。 他坐起来,转身面对着陆谦,“我觉得我挺努力的了,但是...应该考不上G大..”他说完竟然觉得心里很平静。 也许是这两年多来跟着陆谦耳濡目染,或者是他终于被小叔叔用心养成了一个完整从容的男孩。他知道自己尽全力努力了,考不上和叔叔一样的学校是种遗憾,但并不会让他感觉特别悲伤难过。 他知道小叔叔会说什么,没关系,只要尽力过就好。 只要他是他自己,无论什么结果都没关系。 高考那两天陆谦请了假,跟其他家长一样等着自己的小孩。他怕给景言太大压力,没有走去校门口。但又觉得这两天对他来说实在很重要,还是要自己亲自去看着才放心。 他在校外不远的树荫下站着,或许是电子信号都被屏蔽了,周围很安静。陆谦从树叶漏出的间隙抬头看六月的阳光,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都像是光线一样,流淌在他生活里的各个缝隙。 以前的自己像棵冷硬毫无枝叶的树,可是因为有了景言,有了像藤蔓一样附着在自己身上的生命,他不得不长出更多的枝叶为他挡风避雨。 曾经他只觉得这是为了报答老师所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但渐渐他体味出了愉悦。长出枝桠的人生是更多姿多彩的。 最后一科的考试结束铃响起了,陆谦在校门等着他,家长纷纷带着面色各异的学生离去。 景言扑到他胸口,绽开一个轻松又温暖的笑。 作者有话说: 谢谢每天都来评论的1emon同学!周日和周一(可能)请一天或者两天假疯狂努力存稿中! 第15章 景言扑到他胸口,绽开一个轻松又温暖的笑。“终于考完啦。”就算是心态再好的学生,高考结束也是兴奋得小孩儿一样。 陆谦被他的笑容感染,“于嫂给你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吃完想想暑假去哪玩儿。别的事等成绩出来了再操心。” 一到家,于嫂比景言还高兴。她没有小孩,这三年来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看着他从萎靡不振的样子一点点长大。景言终于度过了人生第一道大关卡,于嫂抓着他的细胳膊说这个假期得给他好好补补。 景言嚼着他最喜欢的糖醋排骨,旁边还放着带冰块的可乐。他看了杯子一眼,又看看小叔叔。“我想喝酒,”说完又小声补了一句,“可以喝吗..” 陆谦挑眉看他,不出声。景言想起什么有了勇气,“我三月份就成年了,而且之前你说我喝酒的时候你在旁边就行了。”陆谦有点想笑,这种事他倒是记得很清楚。 他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又拿了个干净的杯子,给景言倒了一杯——说是一杯,其实大半杯都是泡沫。景言怕他反悔,好脾气地不跟他计较,两口喝完了。 其实也不是很好喝,景言只是心血来潮想做点可以用“我成年了”这个理由做的事。 陆谦很快吃完了,在旁边陪着他,慢慢把剩下的酒喝掉。“假期你想去哪?”“我有好几个地方想去,成都..北京..”景言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出国可以吗?小叔叔你有那么多时间吗?” “我没有时间啊,”陆谦语气里带着歉意,似乎叹了口气,“抱歉景言。我刚升合伙人,这段时间大概是没办法抽出假期陪你去的。所以你想去哪儿,早点和朋友商量好,我给你们订机票和酒店。” 失落是有那么一点,但没有那么多沮丧。小叔叔工作繁忙是他早就习惯的了,但他从未错过自己生活中每一个重要的时间点。“没事呀,那我等下次你有时间再一起出去。”既然没办法陪他一起去,那他就每天在家玩玩乐高等叔叔回来也不错。 景言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还没想好就说出口了,“那你能带我去你办公室玩一天吗?”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妥,“也..也不是玩..就是陪你待一天..” 陆谦不忍心拒绝眼睛里闪着期待光芒的景言,“好吧。那我找一天带你去。” “陆总早上好,”前台的漂亮女职员站起身朝陆谦打招呼,他点点头,转身对身后的小尾巴说话。“我先带你去我办公室,一会可能跟方叔叔去开个会,中午回来带你吃饭。” 景言背着双肩包乖乖答应,陆谦又转头对前台说道,“麻烦端两杯水到我办公室。”说完带着景言转了两个拐角,走进自己的房间。 小叔叔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s市最大的CBD建筑群。景言放下书包,站在窗前看着外面。27楼很高,从这望出去是他没有看过的风景。高楼鳞次栉比,每一座建筑都像带有生命那样存活于这个城市。 他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不过是想多陪陆谦呆一会,但现在真正站在他平时伏案工作的地方,景言有点说不出的心血翻涌。他渐渐不甘心于只能在家里看到小叔叔。 他想了解更多有陆谦气息的地方。 “笃笃”,前台女孩敲开门放下水杯。陆谦拿了两个文件夹,“我先去开会了,有事你打电话按1键找刚才那个女孩就行。”他走到门口关门,“玩你的switch吧,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景言趴在沙发上玩他新买的游戏机,杯子里的水喝完了,他犹豫着打开门想再去接一杯。小小的茶水间就在旁边,他走进去研究了下那个咖啡机。他没喝过,有点想尝一尝。 门虚掩着,走廊走过两个聊天的人。“陆律师这么年轻就有小孩了啊。”一个女生带着惊叹的声音传过来,有个男人回答她,“好像是亲戚家的孩子吧。陆总要是早早结婚了,得伤了多少女孩的心啊。你以为上次那个客户非要请他吃饭是为了什么,还有去年乐易那个项目....” 两个人走远了,景言站在茶水间等了一会,突然对咖啡失去兴致。端着杯热水就想出去了。 “景言,”方非在身后叫他,“方叔叔好。”方非招呼着把手搭在他肩上,“我和老陆开完会了,一会跟你们去吃饭啊。” 陆谦把方非的手从景言身上抓下来,接过他手里的热水。“端着热水小心点走路。”方非在他身后撇撇嘴,拉着景言问他想吃什么。 三个人坐进火锅店的包厢。陆谦对大夏天吃火锅的行为好像不是很认同,无奈景言被方非撺掇着也想来。“小叔叔你想吃什么呀,”景言很认真看着菜单,选了几个自己喜欢吃的。 方非看他一眼,突然有点奇怪。“景言你叫我方叔叔,怎么不叫他陆叔叔啊?”景言不说话,把厚厚的菜单举高了点,整张脸都埋进去。 陆谦心想你这问的是什么问题,我和你能一样吗?但他又对自己这种想法感到微妙的怪异,压下心思随便说了个别的话题扯开了。 饭吃到一半,方非看看手机,“我们是不是下个月要开年会了。今年好像总部那边特地包了个邮轮啊,我带我老婆一起去好了。”他看着低头一直吃的景言,“要不你把景言也带上。不然他这一个暑假哪都不去多无聊啊。” 陆谦把景言正想打开的第二罐可乐抽走,“想去吗?在邮轮上呆两天,不过都是你不认识的人,可能不太好玩。”景言巴巴地看着可乐,“你去我就去。” 反正跟着小叔叔在哪都一样。 第一次和小叔叔出远门——根本谈不上远,就是在港口登上了一艘景言这辈子坐过的最大的轮船。不过三天的行程,他煞有介事地收拾了一个小箱子出来,好像真的就和陆谦出门旅游一样。 出发前他搜了关于邮轮的信息,可以玩的东西很多,他每种都想尝试看看。然而幻想总是很美好,上了船他才知道一个集团的年会能有多少人来参加。他看着全是人的桌球场和游泳池,有点不高兴地撇撇嘴回房间了。 他的房间在陆谦隔壁,坐在沙发上就能看到海。邮轮在海面上行驶得很平稳,一点不会让人晕船。 船渐渐驶离港口,s市变得很模糊,景言趴在沙发上看。陆谦把他送回房间后就有事去忙了,景言一直都没见着他。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有点不想出去,只是看到那么多人就足够让他感觉心烦和胆怯。方非用陆谦一会要在晚宴上台讲话的理由哄骗他出了门,餐厅是自助餐的形式,景言拿了点蔬菜啃着,不眨眼睛地盯着舞台上讲话的人。 和温柔待他的人不同,和对别人凶狠威胁的人不同,和对自己冷漠生气的人也不同。台上的陆谦成熟沉稳,声音低沉,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让景言错不开眼的风度。 景言掏出手机拍了两张,舞台离自己的桌子有点距离,看不太清。他摸着照片上的小叔叔,突然有点想回家。这里的陆谦是他所不熟悉的。散发着能吸引所有人的魅力,但唯独让景言觉得隔着一层冷漠疏离的外壳无法感知。 陆谦讲完话,台下的人一阵阵鼓掌。他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致谢,转身下台和几个同事讲话。景言去端了碗南瓜汤的功夫,小叔叔就被其他人簇拥着去喝酒,看不见身影了。 他胡乱吃了一点东西,站在甲板上吹海风。周围的人大多三三两两在寒暄交谈,他百无聊赖地把手伸出去感受风的方向。 海面是如墨一般的颜色,低头看下去仿佛能把一切都吞噬掉。他想起这个假期看过的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幻想着自己是船上神秘凶杀案的一个角色。又想起《泰坦尼克号》,把双臂张开,畅快地拥抱风的温度。 没有小叔叔在旁边的时候,他总是幻想着这些电影和书籍里面不切实际的场景。没有陆谦在的时候,他从没幻想过自己的生活。 旁边走过来几个聊天的人,“前两天益衡所的Jason来了你们知道吗?我听说是来挖这边新上任的那个合伙人,叫陆谦的。”“益衡在这边不是没有办公室吗?调去B市?益衡给的年薪倒是挺高的。” 景言很紧张地抓着栏杆,已经无心再看别的,低头胡乱点着手机屏幕。“没有,Jason昨天就走了。好像陆谦的意思是不想去他那边工作,不想跳槽,就没谈成。”几个人意味不明地感叹了几句,说起别的话题。 他摸索着走回自己房间,渐渐从惊讶害怕中回过神来。他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工作是什么,但仿佛是小叔叔主动放弃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如果小叔叔离开这儿,他是会害怕难过的。他已经填了s大的志愿,没办法再改了。他脑中闪过很多办法,要不然上学之后打工多攒点钱每个周末飞过去看他吧?毕业了在那找一份工作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他设想了很多种能离陆谦近一点的方法,许多只是慌乱下的闪念。那些快速掠过的片段让他像赶不上末班地铁般恐慌。但随后他听到他们说小叔叔主动放弃了,他的心落地了,落在一块很烫的石头上。 不知道他为什么拒绝,也不敢胡乱猜测。景言觉得不太可能是为了自己,但这个想法控制不住地往他脑袋里钻。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又带着点疼。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碍小叔叔拥有个更好的人生,哪怕是自己也不可以。 有人在外面一直扭动门把说着什么,景言惊得抖了一下。他打开门,一个人搀扶着陆谦,“噢噢这不是他房间啊,走错了不好意思。”景言抓着他胳膊,“他喝醉了吗?” 景言和同事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陆谦倒在床上,“你是他带来的那个小孩儿吧?给他倒点水就行。我先走了”景言谢过他,把他送出门。 房间一下子暗了些,外面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小叔叔把手搭在眼睛上没有动,景言过去把窗帘拉上点,又把他的鞋子脱了,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他没照顾过喝醉酒的人,犹豫着是不是该去拿湿毛巾给他擦擦脸。 景言跪坐在床前看着陆谦,小叔叔咳嗽了几下,他急忙想拍拍他。陆谦忽然张开眼睛,里面带着应酬过后的血丝,盯着景言看。 他似乎有点迷茫,分不清站在身前的人是谁。眼前影影绰绰晃着熟悉的人影,是景言吗,陆谦伸手把他拽到自己怀里,闻到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对,是他,他想着。景言去超市的时候总是买和自己同一款的沐浴露。 他喝醉了,但酒精并不足以灼烧掉他的理智,只是催化了其他一些东西。景言趴在他怀里动了动,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陆谦想摸摸他的头,他不知道怀里的人在害怕什么。他摸他一如既往软软的发丝,发丝下面是薄薄的耳垂,他一点一点地揉捏着,景言在怀里轻微地发抖。 他让景言抬起头,想问他怎么了,但他不知道自己没说出口。借着一点点微弱的月光,陆谦很放肆地盯着他看。他觉得自己也许真的醉得彻底,怀中的眉眼好像带着水,而他像乞求施舍的旅人,只是碰一碰都能解渴。 手不受控制地摸他闭上的眼睛,眼球在自己的掌心下颤动。一只手牢牢控制着景言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划过鼻梁,划到他的嘴,原来哪怕在这样昏暗的房间里,真正的珠宝也是能发光的。 他在那如珍珠一般润泽的嘴唇上点了两下,低下头,鼻尖相碰,他感觉景言好像想说话。 你想说什么?陆谦还没问出口,就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 他和他离得这样近,酒味从他的指尖,从他的呼吸,从他每一寸肌肤里散发出来,景言在陆谦越来越紧的怀抱里发出呜咽声,陷入海浪带来的晕眩中。 作者有话说: 啊以后尽量不请假_(з」∠)_ 第16章 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景言觉得自己也醉了。 他紧紧贴着陆谦的脖子,能感受到那一侧脉搏的跳动。不,不是陆谦的,或许是他自己的心跳声。像是要验证一下似的,景言不由自主把手贴上他的心口。 和单薄瘦弱的自己不同,衬衫下是结实有力的肌肉。景言的手摸索着寻找那个心跳,原本柔软的衬衫在他的掌心下变得不再舒适。他找到了那个跳动着的器官,微微用力下压,一下下数着。 原来杂乱不堪的是自己的心脏,他闭着眼,回想起生物书上那张供血图。但他感觉血液仿佛不再是从主动脉通过,而是从他手心下,从拥抱着他的这个男人身上流淌回自己的身体里。 景言不再满足于这层棉布的阻碍,他盯着陆谦解开两颗纽扣的脖颈。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凑上去,伸出舌尖舔了两下,小叔叔的气息像海水一样灌进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皮肤被濡湿的感觉让陆谦无意识动了一下,可手臂并没有松开。这举动把理智推回景言的脑袋。他很快挣扎着脱离怀抱,可他无法动弹,趴在陆谦的身上想哭。 零点了,游轮上放起烟花。景言跌跌撞撞跑回自己的房间,不是每一个在十二点逃跑的人都像灰姑娘一样拥有一个美好的故事。 他跌倒回自己的床上,蜷缩起身子流泪。并不是单纯的快乐和满足,他觉得自己的眼泪有不可告人的痛苦和罪恶,他对小叔叔起了从未有过的欲念。 “唔——”陆谦头痛地张开眼睛。昨晚年会喝酒喝得实在有点过分,他呻吟一声爬起来。房间的窗帘拉了一半,他看了一眼外面,船在开回港口的途中。 他撑着头坐了一会儿,打算去洗漱。床边摆着一双很整齐的拖鞋,他隐约记得昨晚好像是景言把他架到了床上,自己还抱了他一下,之后就失去了记忆。 小孩子可能没遇见过真正的醉汉大概害怕了吧。他洗了个澡让自己勉强恢复精神,换了身衣服去找景言吃早餐。 等了很久景言才开门,眼睛有些肿,面色也很苍白,整个人脚步虚浮。“怎么了,不舒服?”陆谦扶着他肩膀问。 “没什么,”景言抖了一下,没有抬头看他,他大概觉得陆谦不会相信,又补了一句,“昨晚有点晕船没睡好。” 他像很难站住似的,“小叔叔你先去吃早餐吧,我想再休息一会儿。”陆谦觉得大概是昨晚自己喝醉吓到孩子了,嘱咐了他两句就让他回去躺着。 下午三点多船停靠回s市的港口,景言终于站到地面上,却没有意想之中的踏实感。他坐在陆谦的车里,仿佛仍然漂泊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陆谦觉得景言最近有点奇怪,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每天在门口等着自己开门回家,但是吃饭的时候不再絮絮叨叨说自己每天发生了什么,眼神也总是很躲闪。然而他问于嫂,于嫂却又觉得景言和以前一样。 那就是只对自己不同了,他有些不快。方非说也许只是他叛逆期到了,“我又没逼他做什么他不想做的。”陆谦沉着脸。 “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叛逆期啊?”方非嘲笑他,“叛逆期就是不管家长做什么他都看你不顺眼,懂吗?”说完忍不住感叹,“上大学了才叛逆,我还想着能早点看见景言反抗你专制教育的那天呢。” 陆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景言,他觉得方非说得似乎有点道理。小孩子先是和他讲话的时候总盯着他,又好像没有盯着他,穿过他看着某处愣神,他像以前那样揉揉他的头发,又能轻易捕捉到景言有些僵硬的神色和姿态。 大概是真的长大成人了吧,有了自己隐秘的情绪和思想,不再会轻易地随着自己情绪的变动而波动。陆谦设法让自己接受这个现状。 s大开学那天陆谦送他去报到,景言还是没带行李——他没有主动提出住校,陆谦就也不想干涉他。周围都是自己一个人拖着行李去报到的新生,景言犹豫了下,解开安全带下车。 陆谦抓着他的胳膊,景言又有点僵硬,“我一会要去见个客户,你报道完在学校逛逛,找个地方等我接你。”他看看小孩的脸,“或者你自己回去也行。知道怎么坐车吗?” 景言抿抿嘴,“我在校门口等你。” 陆谦把车开到一个咖啡馆,推开门找到自己的同事。今天其实并不是非常要紧的客户,只是一家刚接触的公司想要做一些上市咨询。本来应该是方非带着自己组里刚入职的低年级律师来,但他刚好有事请假,陆谦送完景言就顺道拐了过来。 所里的新律师看到他很紧张,忙不迭地站起来向客户介绍。“您好,我是陆谦。”对面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男人站起来和他握手,“你好我是关睿鹏。”又转头介绍自己带来的同事。四个人坐下来,又回到刚才年轻律师谈论的内容中。 新同事很快融入工作气氛中,还算自如地回答了客户的各种疑问,陆谦偶尔补充两句,并没有说太多别的。对方似乎很满意他们的专业度,在咖啡店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结束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六点了,陆谦看看表,估算了一下景言大概在学校等了多久。他最近不怎么给自己发信息,刚才也一直没看手机,不知道有没有给自己打电话。他婉拒了对方提出请客吃饭的邀请,客套了几句就打算离开。 他走到停车位,“陆总,”关睿鹏在身后叫他,“冒昧问一下,您是G大法律系毕业的吗?”陆谦点点头,对方笑了一下,“那我应该没认错了。我在G大读金融,应该和你是同一届的,还去旁听过一学期你们民法总论的课程。” 陆谦其实对他并没有印象,但他在G大度过了人生非常美好的一段时光,他对有同样经历的人总是格外友善。“这样吗,难得在这遇到校友。”两个人聊了一会,留了联系方式。 “你还有急事是吗?”关睿鹏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恩,要去S大学那边接人。”对方听陆谦这么说,虽然不太好意思但还是开了口,“啊这个..我也要去那边,这里是开发新区不太好打车,你看方便的话能不能带我一段。” 陆谦心里有点想拒绝,但看在对方怎么说还是潜在客户的情况下同意了。关睿鹏挺高兴地拉开副驾驶坐了上去。 一路上陆谦都能感觉到对方在找话题和他聊,他把这归结为多年之后突然遇见校友的兴奋。“陆律师来S市多久了?”“有几年了,我是这儿的本地人。在国外读完研究生就回来工作了。” 关睿鹏看着窗外有点感慨地说,“我在G市呆了两年,觉得工作不太顺利就来了这儿。其实我还挺喜欢G市的,幸好两个城市紧挨着,我每年还都会回去看看。”他转头看着陆谦,“你回过学校吗?” 陆谦直视着前方的车流,心里猜着还要堵多久的车,手指敲着方向盘,“没有,这几年比较忙,没什么时间。”关睿鹏点点头,“也是,你们做这一行的是挺忙的,都抽不出假期。”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S大门口。关睿鹏笑起来很和善,气质变得和刚才开会时完全不一样。他朝陆谦笑着道谢,“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陆谦说着不用,看他走下车,三心二意地在门口搜寻景言的身影。 景言办好报到,拿了学生证,在学校里走了一会儿。大学和高中差别很大,走了二十多分钟才沿着外圈走了一半。这里就像个微型的社会,能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哪怕是和他一样刚刚成年的大一新生,也都带着敏锐的想要不断感知周围的蓬勃生命力。 他走了一圈觉得心情很好,接过几张社团发送的传单,坐在大门口的花坛边仔细阅读着。太阳渐渐晒得他有些头晕,景言走到树荫下决定站一会儿。他给陆谦发了个定位,怕他不知道要到学校哪个门接他。 六点多了,景言有点饿,但他没给小叔叔打电话。陆谦说要去见客户,他怕自己的电话会打扰他,反正每次陆谦要来找他都会主动给他打一个,他耐心地等着。 远处开来一辆很熟悉的车,他站在背光的树荫下有些看不清,往前走了一点。他看到平时几乎只有自己坐的副驾驶上下来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摆手跟陆谦道别。 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景言忽然想等那个人走远一点再过去,他看到那个男人走了一段路,还回头看了两眼陆谦的车。他一直目送着,直到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景言等了一会才走到车门前,有一瞬间他想拉开后座坐上去,但又在脑袋里马上否定掉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大概是小叔叔的同事吧,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坐上车。 副驾驶被调了一下,他执拗地想要调回自己原来的角度,在位子上折腾半天。陆谦看看他,伸手环到他右侧替他弄好。景言总算安稳坐好,“报道还顺利吗?明天是不是该准备选课上课了?” 他看着书包里的手册,“恩..明天要去图书馆选课,早上还要先去拿书。”陆谦点点头,“那我们早点回去,新学期第一天不要迟到了。” 景言突然很烦躁,他不太高兴小叔叔还在用这种对待孩子的语气和自己讲话。他不知道自己皱眉的样子看起来和陆谦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说: 方非的原型是我三次元生活中的一个律师朋友。三章之内要告白了_(з」∠)_ 第17章 第二天他自己一个人早早到了学校,拿了沉沉一袋子的书,在图书馆门口等姚一航。他和景言都考到了这里,景言报了物理系,姚一航读了机电。舒玥和梁雨诗则考去了别的城市。 暑假他和几个朋友总是约出来玩儿,他们知道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有这么完全无拘无束的时刻,也知道彼此也许不会再像高中三年这样常常见面,但每个人都很快乐,充满了对各自新生活的向往。 姚一航拖着个行李箱走过来,“你把书放我箱子里吧,太沉了你肯定拿不动。”还没等景言反驳,他就很利落地把箱子打开,把袋子塞进去。景言眨眨眼,“你宿舍在哪?我陪你一起收拾吧。” 他们有好几节大一基础课是重合的,一边走一边谈论这学期该选修哪些课程,姚一航的宿舍是学校新建的,四人一间,看起来很不错。 景言没住过校,有点新奇地看着上下铺。宿舍里就一张床放了东西,“我这间好像就两个人,有两个是大四的都出去实习了。姚一航挺满意地环视一圈,“比我们高中8个人一间的好多了。” 两人合力把宿舍打扫了一遍,又笨手笨脚地把床铺好,景言坐在椅子上看姚一航拆洗空调,“姚一航你想报社团吗?”站在椅子上擦空调的人有点惊讶地转头看他,“我以为你不想参加这些活动呢?你有什么想玩的吗,我也跟你一起报一个吧。” 景言怕他站不稳掉下来,替他扶着椅子。“我想报电影协会哎,每周有观影交流..”“我都行啊,那下周我跟你一起去广场那看看。” 他擦干净空调从椅子上跳下来,笑嘻嘻看景言,“你是不是就冲着经常能看电影去的?” 开学第一周没什么事情,景言在学校无所事事走了两天把教学楼和图书馆都认清了。S大的社团活动很出名,学校特地规划了一块专属场地给各个社团办公室。这天景言和姚一航吃过午饭就去广场招新那转了一圈。他对学生会什么的没兴趣,陪姚一航去篮球社那报了名,两个人就走到电影协会的摊位前。 一个个子很高穿着连衣裙的女生走出来迎接他们,“同学你们好呀,来了解下电影协会吧。”说着笑眯眯从台面上拿出两张宣传单递给他们,景言之前就认真看过了,姚一航瞥了两眼,觉得反正就是每周一群人一起看电影而已,当下两个人就表示要报名。 “好呀好呀,”女生拿出登记册让他们留下联系方式,“我叫邓庭薇,是协会每周常规活动的负责人,经济学院大三的学姐啦。”景言小声说了句“学姐好,”她拿出两张会员卡,“今天晚上就有社团见面会,你们别忘记了。” 走回宿舍的路上,姚一航边看手里的会员卡边说,“我觉得刚才那个学姐挺漂亮的。”景言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啊...是吗?我没注意。” 景言在姚一航的宿舍一边看他玩守望先锋消磨时间,一边给陆谦发短信,告诉他今天要晚点回去。 “靠,这游戏不找固定队友真难上分。”姚一航骂了一句,键盘和鼠标用得啪啪响。景言不怎么玩这些电脑游戏,尤其是3d游戏的第一视角看得他头晕。他看看表,“打完这把我们就去开会吧。”“噢噢好。”姚一航虽然打游戏的时候脾气很暴躁,但他从来不把情绪发泄到身边朋友身上。 景言是个很害怕迟到的人,他拖着姚一航跑了几步到了学姐下午说的阶梯教室。邓庭薇看到他们俩挥挥手,接着低头弄讲台上的ppt。教室渐渐坐满了人,协会主席开始上台致辞。 姚一航觉得有点无聊,趴在桌面上扫视前面几排的人,“我操,”他低低骂了一句。“怎么了?”景言很小声问他,姚一航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直说了,“我看到汤豪也坐在前面了。” 景言顿了顿,他知道汤豪也来了S大,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他。“没事啦,以后也不一定经常能见到的。”他不知道是在和姚一航说话还是在安慰自己。 社团主席讲完话,底下的人纷纷鼓掌。邓庭薇又上台说下个月开始每周五晚上都在活动中心放映露天电影,景言听到还蛮期待的。 散会之后姚一航约了朋友去网吧打游戏,景言在学校西门探头探脑地等陆谦。小叔叔说下班来接他,又主动提出给他买炸鸡,不知道会不会绕一点路。 “林景言——”邓庭薇在身后叫他,他转过身,“学姐好...”邓庭薇小跑过来,“你宿舍也在这边吗?”景言摇摇头,“我不住校的,在等我家人来接我。” 两个人客套地聊了一会儿,邓庭薇嘴边有两个酒窝,笑起来是甜甜软软的样子。“我今天在摊位站了一下午,就招了几个新会员,你和你朋友以后都要来参加活动呀。”景言对学姐学长有种天生的敬畏感,讷讷的点头。 有人拍拍他的肩,景言回头,是小叔叔来了。“啊...小叔叔,”他一看到陆谦就没法把注意力放到别人身上,“你没开车来吗?”“校门口不好停车,这边还有点堵,我停到前面停车场了。” 邓庭薇有点愣愣地看着陆谦,又看看景言。她还没说话,陆谦先捕捉到景言身边人的目光,用手示意他,“噢噢..不好意思学姐我叔叔来接我了,那我先走了。”陆谦随意地跟女生点了下头,带着景言走去停车场。 他本来从公司过来是不堵的,无奈答应了景言要给他买他想吃的那家炸鸡,只能绕到另一条路。他把车后座那个包了好几层才不显油腻的袋子拿给他,尽量克制自己脸上嫌弃的表情,“给,你的夜宵。” 景言打开袋子看看食物,又看看陆谦,他好像还没有开车要走的意思。“你不现在吃吗?”景言低头又闻了闻,“我怕把车弄脏了...”陆谦给他把纸巾在腿上铺好,“现在吃吧,等下到家你又嫌凉了不好吃。” 他想反驳陆谦,自己不像小孩子一样那么嘴馋迫不及待了,但显然炸鸡的诱惑更大,他拿出鸡块高高兴兴地吃着,陆谦把水拧开给他放在旁边,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盯着他吃东西。 上了两个月的课,景言深深觉得被高中班主任给欺骗了。高三的时候老师总说只要上了大学就再也不用像高中那样课业压力繁重,姚一航看着每周满满的课程表欲哭无泪。他趴在景言旁边的桌子上不知道念叨着什么,景言推推他,“去吃饭吗?下午还要上物理课。” 他呻吟一声抬起脑袋,“今天做什么实验啊?”景言想了一下,“好像是牛顿环,本来上周就应该做完的,实验室突然停电了。”姚一航无精打采地跟着景言去吃饭,一边挑着牛肉面里的葱花一边问他,“晚上电影协会的活动你去吗?” 景言喝口汤,“去吧,今天放的刚好我还没看过,你去吗?”“那我也去,晚上还能顺便蹭你叔叔的车回家。你怎么每周都去啊,那么好玩吗?” 景言觉得也谈不上多有趣,每周的露天电影活动其实人挺多的,也很杂乱,观影效果自然没有电影院好。但是邓庭薇每周都特意嘱咐他下次要来,总让景言觉得不去很有罪恶感似的。 景言把视线从显微镜上移开,这个实验做得他眼睛都花了。旁边有几个不耐烦地同学随便编了数据就下课走了,他还是坚持着一点点移动着测微鼓轮数着环状图样,姚一航在旁边帮他记录,过了二十多分钟总算结束,拉着景言逃命似的从实验室出来。 十一月初的s市虽然还不算入冬,但坐在草地上多少带着点冷意。景言挑了个距离屏幕适中的位置,把一小块折叠毯在地上铺好。今天放的是一部法国爱情片,《两小无猜》,周围坐着很多嬉笑打闹的情侣。 景言看得很入神,他没有谈过恋爱,但他总是在各种书籍和电影里寻找如何谈论爱。他像一个传统又古板的老学究,当人没有机会行遍万里路去看山河云海的时候,总会想方设法用别的途径去了解自己幻想中的那个场景。 片里的男女主角不断地用恶作剧表达爱意,然后升级到不断地争吵。他觉得很新奇,他没有经历过这种好像在路上奔跑,不断摔倒仍然要坚持下去的感情。电影末尾,两个十年不曾见面的人选择用在水泥里殉情的方式来完结这一种爱,周围的观众有人发出唏嘘,有人在讨论到底想表达什么。 景言对结局没有什么太多感慨。死亡曾经就在他身边,他害怕过,但后来的一切让他渐渐不再觉得沉重,也不再背负着枷锁。相比死亡,他更害怕别离。 他不知道为什么男女主角可以分离十余年,仍然能保存住对对方如此饱满的爱。他更想知道为什么两个爱着对方的人可以忍受十余年不见面。仅仅为了刺激,有趣,或者是为了正确的事和做该做的有意义的事,就能克制住自己强烈的想要在那个人身边的欲望吗? 景言觉得自己做不到,他想起在陆谦身边的那一晚,把头埋在膝盖里。他不仅无法克制欲望,在陆谦身边,他更无法分辨什么是有意义,什么是错和对。 平时晚上没有活动的时候景言都自己坐车回家,只有周五看电影会晚一点。小叔叔熟悉了他的日常,不用发短信也会自觉在学校西门口等他。景言和姚一航走到校门口,陆谦站在车门边等他。 “叔叔好。”姚一航这几年不知道听了景言说陆谦多少好话,心里对这个一直照顾景言的人有很多敬佩,每次见到他都会主动像对待长辈那样问好。“小叔叔,”景言走快两步到他身前,“今天可以麻烦你送我同学回家吗?” 他指指身后的姚一航和邓庭薇。他们俩刚走出操场没多久,学姐就从后面气喘吁吁跑过来追上他们,说要一起顺路走。电影放完天已经黑了,两个男生很自然地承担起了送女生回家的义务。 景言坐在前排,邓庭薇坐在他后面,时不时凑过来和他讲几句话。她讲话总是带着娇俏的尾音,景言没和这种类型的女生交流过太多,加上她学姐的身份,总是干巴巴一问一答。学姐好像并不介意,还是会找些有意思的事情和他讲。 小叔叔好像有些累,一路上没讲什么,把两个同学送回家之后也只是随口问了句景言和邓庭薇是怎么认识的,平时交流多不多。景言奇怪明明之前已经说过好几遍了,陆谦像记不住似的总是会问起来。 洗完澡景言趴在床上玩手机,姚一航发微信来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去买书,两个人聊了几句,姚一航突然发了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我觉得那个邓庭薇好像喜欢你。” 景言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是哪来这种没头没脑的想法。还没等他问,对方又打了一大堆,什么在车上一直和你聊天啊,每周怎么都只叫你要去看电影啊,认识那么多人干嘛每次非要和你一起走回宿舍区。 他张着嘴巴,不知道该回什么。应该只是巧合吧?他没觉得学姐对自己有什么地方很特殊,大概是姚一航想多了,他正打算回信息,短信页面跳出邓庭薇的消息弹窗。 刚在背后说了别人的闲话就收到信息,景言很心虚地想果然不能乱说话。他惴惴不安地点开页面。 “景言,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可不可以把你叔叔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呀。” 作者有话说: 就是明天了_(з」∠)_ 第18章 (告白) 他看着信息很茫然,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想问“你找小叔叔有什么事吗?”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心里浮出很多想法。但他不断告诉自己不太可能吧,硬把这些想法像铁块一样吞了下去。 吞下去的感觉很不舒服,他鬼使神差地把短信删掉,好像这样就能假装没看到。他关了机,不安地钻进被子里让自己强行入睡。 周一他破天荒逃了一节选修课,那门课和邓庭薇在同一栋教学楼上课,经常能遇到她。周末景言没有休息好,一早起来眼睛很疼,呼吸也不太顺畅。他觉得自己能理所当然地不去上课,但小叔叔知道他的课表,他不想让他起疑。 景言躲在姚一航的宿舍里看书,但没几个字他就看不进去,脑子里都是前几天晚上收到的那条短信。学姐这两天并没有再找他,他抱着侥幸心理想大概真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事吧。 他也许能安慰自己一时,可他还是不想走出去上课。到周三的时候连姚一航都觉得奇怪了,“景言你是不是生病了啊?”他有点担心地想让景言去校医室。 景言摆摆手,强打起精神跟着姚一航去上下午的高数。神游天外地上了一节课,刚走出教室,邓庭薇就站在教室外面等着他。 不存在的铁块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沉了,在他的胃里不断起伏。他努力正常着走过去打招呼,“学姐好..你找我有事吗?”还没等他说完,“林景言你怎么不回我信息呀。” 邓庭薇用她一贯的撒娇语气讲话,“我没看到..”他声音微弱地撒了个谎。学姐好像不是很在意,四下看了看,大部分同学都走了,姚一航坐在教室低头玩手机。她又安心撒起娇来似的,“那你可不可以把你叔叔的电话给我嘛?” 景言眼睛一眨不眨,尽量让自己瞳孔颤动地幅度小一点。“你找他有事吗...”邓庭薇用看小孩子的眼神瞅着他,脸红了一点,“我哥哥之前在你叔叔的律所实习,我去找他的时候看到过一次...不过我哥哥不肯给我..我那个时候就很想认识他了..没想到他是照顾你的叔叔,越听你说我越喜欢他了...好不好嘛景言。” 他后半段没怎么听完整,脑袋只截取了几个关键字,那些字眼让他胃里的铁块熔化了,变成了滚烫的熔浆。邓庭薇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只自顾自地求着他。他心理有个很迷茫的声音在说不要给她,但那个声音被铁水淹没,另一种声音传上来。 你有什么资格不给她呢?就凭小叔叔一直照顾你,你就可以自私地霸占他吗? 他想起在船上的那个夜晚,心里的血好像被烧干了似的,面色惨白。景言僵硬地打断邓庭薇的话,“那我把电话告诉你吧。”学姐很高兴地记下了,差点跳起来给景言一个拥抱,朝他挥挥手就走了。 姚一航坐在椅子上猜测学姐要跟景言说什么,左等右等都不见景言回来。他打完一局游戏忍不住探头朝窗外看,吓了一跳。景言弯腰捂着肚子,好像要吐似的靠在墙上,他赶紧跑出去扶着他,“你肯定生病了,是不是又感冒了啊?我给你请假赶快回家吧。” 姚一航觉得景言这几天简直太不正常了,总是逃课,窝在他宿舍又不回家,问他到底怎么了又躲躲闪闪不说话。自从那天邓庭薇找过他之后他就更怪异了,吃饭的时候也眼神飘忽食欲不振的样子。 他一直知道景言是个心思很敏感很细腻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有什么事总藏起来不说。可他作为一个男生总是不知道怎么找自己哥们儿谈心。 周六他们上了一节校外实践,回学校的时候坐在车上,姚一航故意讲了很多最近发生的好玩儿的事逗他,景言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回应。他试探性推推他,“晚上一起吃饭吗?最近那个《侏罗纪世界2》好像上了,你之前是不是说想看来着?” 景言很勉强地笑笑,“不了吧,我想早点回家了。”姚一航赶紧说,“那要不让陆叔叔来接你吧。”“他出差去了,还不知道回来没有,我自己回去吧。”景言垂着头没什么力气讲话的样子。 他知道姚一航最近总在努力让他高兴一点,有时候他那种探究又关心自己的眼神简直直白得就差摇晃自己问到底怎么了。他心里很高兴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可高兴之后是心酸和害怕。 他没办法说出口自己的心事,他不仅怕说出来就是真的了,更怕朋友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景言一个人消化着那些消化不掉的固体,想用自己的心脉和血肉去一点点磨平他们,直至消失。 景言和姚一航道别,自己走去校门口地铁站的路上。还有几周就到圣诞节了,街上开始有一些商家开始装扮自己的店铺。他很喜欢那些红色金色的装扮,以往几年小叔叔会特意带他去一家很大的进口超市,每到圣诞节会有很多手工制作精良的装饰球。他每年会挑最喜欢的挂在陆谦的车里,方叔叔每次看到都会嘲笑他这个怪异的内饰。 只是想着这个小事,景言笑了一下。可马上他觉得身体又开始疼了,他尽力让自己不要想到陆谦,可无论在街上看到什么他都能第一时间想到他。他有点喘不上气,站在校门口想休息一下。 他靠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一抬头就僵住了。小叔叔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他不知道陆谦回来了,也没和他说要来接他。他下意识想走过去,只走了一步就顿住了。 陆谦背对着他站在车门边,邓庭薇仰头看着他说话,好像还有点紧张似的,双手一直紧紧抓着包带。 噢,原来不是来接他的。景言退回一步,缩回树荫下。南方的树木真的很茂盛,他心里想着,已经冬天了,还可以有这么多的叶子替他挡着。 姚一航说的是对的,学姐好像是挺漂亮的。她穿着柔软的小羊皮外套,脚下是可爱的毛绒靴子。他不知道陆谦是什么表情,但是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个人真的很登对。 就算不是学姐,也会有下一个更适合小叔叔的女生出现。他想起高考结束的暑假在办公室听到的对话,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无论哪一个,都比自己看起来更有权利站在他身边。 他不过是被陆谦收养的一个男孩,而现在这个孩子长成了一个怪物。不仅索取着他的关心和包容,如今更不知廉耻地索求他全身心只有一份的爱吗? 你能用什么来回馈他呢?景言按着已经疼得麻木的胃转身走了,就用自己畸形且压抑的欲望吗? 于嫂把门打开,“景言你这是怎么了?淋雨了啊?怎么就你回来了,你没看到陆先生吗?”她忙不迭地拿毛巾给他擦头发,景言没听她说什么,下雨了吗?回来路上也许是下雨了,他没注意。 他被强行按在餐厅喝了碗姜汤,于嫂念叨着今天一会有急事要出门,让他快点打电话给陆谦让他回家。景言只接收到了一点点信息,“我没事,你去忙吧。” 过了一会儿景言被于嫂关门声惊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家了。他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记得于嫂说小叔叔回来了。 他回来了,可房间里感知不到一点他的气息。景言跌跌撞撞从椅子上爬起来,冲到书房。桌子上电脑还闪着光,烟灰缸里放着两支吸了不到一半就被掐灭的烟。他蜷缩在陆谦平时坐着的椅子上,就好像真正被人从后面环绕拥抱着一样。 景言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意识被岩浆烧毁,行为不再受思想掌控。他觉得不够,手伸向那半截烟。 烟尾巴上有轻微的咬痕,景言仔细盯着那块,就像研究什么精密器械一样。他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燃它,然后放到嘴边抽了一口。 仿佛齿轮终于契合开始转动,他渐渐找回了意识。他并没有把烟吸进身体里,只是不断咬着舔着那一点点能和小叔叔接触的地方。烟很快燃烧到只剩末端,他的手被烫了一下,刺激得他没抓住掉到地上。 景言从椅子上滑下去想捡起来,可他跪坐在地上浑身使不上力,哆嗦着几次也站不起来。他想自己是真的病了。 有人走到他面前蹲下把他扶起来,景言没有抬头看。小叔叔回来了,他身边萦绕的不再是任何替代物品的气息,而是发热发烫活生生的陆谦。 小叔叔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他仅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胸口和肚子。那里不再疼痛,而是有另一种呼之欲出的挡不住的感觉。 景言攥着手心里还有热度的烟头,就算这一次遮掩过去了,迟早下一次也会被发现的——会被他发现我是个贪得无厌,永远不知道对现状满足的人。 他攀在陆谦胸口抬头看他,陆谦嘴巴一开一合好像在说什么,他听不到。周身的气息好像催化剂一般,他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胃里的铁块马上,立刻,现在就要喷涌而出。 陆谦也淋了雨,头发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很多年前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出现在景言面前,把他带走。而现在景言不知勇气为何物,他只是凭着本能寻着陆谦,把自己颤抖着送给他,祈求他不要把自己抛下。 仿佛金属划过嗓子,血管破裂带来剧痛。景言听到自己把带着血的语句说了出来。 “小叔叔,我喜欢你啊。” 他终于把自己的病展露出来。景言没有一刻迟疑地咬住了陆谦的唇,封住他的气息,把不断溢出的金属岩浆渡给他,他要让他和自己一样被火熔化。 第19章 陆谦被景言撞得后退了一下。小孩并不懂怎么接吻,电影只教会他如何咬住自己,可他的身体是僵硬用力的。陆谦在一切念头闪过之前竟然还在想,景言是不是哭了? 他确实是哭了,陆谦把他重重推到椅子上之后看到了泪水。 他觉得今天简直可以用荒诞来形容。先是那个他记不住名字但就是看着不顺眼的女生,然后是景言——陆谦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给他擦眼泪,低头看着椅子上绵软无力的人。 “林景言,你说什么胡话!”景言没说话,表情也没有变。好像听不进他说什么一样用那种他一推开书房门就见到的痴迷神色看着他。 陆谦喘了一口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乱了。浑身发烫,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嗓子眼跳进他的身体里,让他又熨帖又难受。 他尽力找回理智,也没有去管自己最开始想问的你怎么开始偷偷抽烟了这个问题。陆谦抓着椅子的扶手,让自己和景言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最近学业压力太大了?刚才说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你...” 他还没把你先冷静一会儿说完,景言打断他,“我喜欢你,你没听见吗?”他睁着迷茫的眼睛看他,“我可以再说一遍,我喜欢你啊。” 陆谦闭了闭眼,景言现在俨然陷入略显疯狂的状态里走不出来。但他不行,他不能和小孩子一样失态。再睁开眼他已经恢复了清明,站得离桌子远了点。 他推开窗户,让烟味散去。“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或者说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和爱吗?”他没有看景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敢看抑或是不能看。 “你不要把对我的依赖就当成喜欢了,这种想法不对。我照顾你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会太黏着我也是我没有把握好分寸。”他还想说点心理学上失去父亲寻找替代之类的话,但他忍住了,现在说这些好像有点可笑。 没听到身后人有什么反应,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吐露得艰难,“我很抱歉景言,我没有把这些事情早点告诉你。我总以为你会慢慢摸索清楚,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景言从椅子上慢慢坐直,小叔叔是拒绝接受他的爱了吗?可是他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他不死心。陆谦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直白地和他说清楚? 他光着脚走到陆谦身后,环住他的腰,轻轻把脸贴在他身上。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医生告知病症晚期的患者,不再管什么羞耻和害怕,只想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我不是喜欢你什么,我是喜欢你的全部啊。不是你没有分寸,是我没有,是我一直一直缠着你。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我知道我喜欢你啊。” 是我没有分寸,是我想不断了解,卷入,侵占有你气息的地方。 这些话好像有自我意识一样一串一串地出现,并不是景言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来的。他贴着陆谦的背,闭着眼睛回想起高中那次晚自习,他很想找朋友分享这种快乐。 原来当爱出现的时候你是知道的,哪怕无人能理解能看见,但你自己是真的清楚,它就在那。 陆谦听着身后人不断说着这些不可思议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那些语句随着景言散发的热气扑到他的背上。陆谦觉得好像被烫伤了,又像是这些话都太有重量让他无法承受一般。他扶着窗台,身体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他很想扭头看一看景言,景言自己或许不知道,但他能感觉他眼里的泪珠就这么一点点晕湿了他的后背。陆谦想和以前一样把他抱在怀里擦一擦他的伤心。 但一切无法和以前一样了,不论陆谦怎么阻止他还是坚持着把那些话了出来。他觉出一阵无力和头痛,景言也许是不知者无畏,在别的年轻人都已经了解尝试过这种感情的时候,他才慢慢地学会伸出触角去感知它。 但陆谦自认为不能承载他人生的第一份喜欢,他也不能让景言就这么随意地把这句话送给自己。他强行转过身,把景言从身上扯开,把他推到更远的地方。 “林景言,你是不是听不明白我说的话?我看在老师的份上照顾你收留你,把你一直都当自己家人,对你没有别的感情。你非要胡思乱想我没办法,也不可能接受。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陆谦说出收留这个字眼时心里颤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早已不把景言当作老师留下的责任,但他必须硬起心肠说这些他自己也搞不明白真实想法的话。 他没有看景言,面无表情从他身边走出去。景言站在原地感受到房间温度骤降,他把自己的爱意送到陆谦面前,但他忘了小叔叔是块冰。那些滚烫的思绪凉下来,只剩让人感到寒冷的孤独和绝望。 “陆总..”秘书敲门进来,“那我和小文先走了。”陆谦点点头,眼睛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离开。 他这几天就住在公司旁边的酒店,不想那么早回去的时候就在办公室加班,让自己尽量忙起来不去想别的。私人电话在旁边震动了几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他接起来,“你好请问是陆谦吗?”一个陌生的女声在说话。 “请问你是哪位?”陆谦合上电脑,知道他这个手机号的人很少。“我是邓庭薇...你最近有时间吗,我上次在校门口还没有把话讲完你就走了。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陆谦打断她。“呃...是我找林景言要的..”陆谦没有一点应付的心情,“上次我就说的很清楚了,我不认识你,也对你没有好感,不要再找我了。” 他忍着怒火挂断电话,他很少对人这么失礼。相比被人骚扰,陆谦更想问问景言是出于什么原因把自己的电话给了别人。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就把联系方式交给别人了? 但他和于嫂说了自己出差,他把那个小人儿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陆谦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他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事情的走向脱离了他能掌控的范围,虽然他从来没有定义过自己和景言的关系,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他把脸埋在手掌里撑了一会儿,他年轻的时候感觉疲倦常常会有这个举动。后来他觉得这是能力不足懦弱的表现,他让自己把一切都处理好。 但他不能用“处理”来形容景言,那是面对公事,面对无感情可言的案子才有的行为。家里那个是他一手从羸弱无助带大的人,是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景言喜欢上他了,他没法再让自己忽视这个事实,是哪怕掩盖多少次也终究会暴露在阳光下的事实。不论这个喜欢是因何萌芽,现在再去追究理由恐怕已经太迟了。 不能让景言继续下去,这种感情很难被社会的道德伦理接受,小孩子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陆谦深感自己作为监护人的失职,他不能放任景言,也不能放任自己。 他想起过去那些莫名的悸动,想起高中那次可笑的“早恋”以及知道景言心意之后自己埋藏得很深又蠢蠢欲动的那个念头。陆谦不敢再想,他告诉自己只要埋得足够深就不会再有破土的那一天。 让他住校吧,陆谦叹口气,拿起手机给家里打电话。“陆先生回来了?刚好景言落了双鞋一会儿你给他送过去吧。”陆谦愣了一下,“他不在家?”“对啊,他不是去学校住了吗?” 姚一航从上铺跳下来,“喏给你弄好了。”景言提着袋子腼腆地和他道谢。“这就我和一个师兄,他经常不回宿舍的,你就安心住着吧。”他一边洗手一边说,“不过陆叔叔出差要很久吗?你怎么想住校了。” 景言背过身去整理背包,里面都是他匆忙间随便抓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这次可能要挺久的吧。”他努力调整情绪,“说不定以后一直住学校了。”姚一航扭头看看他,觉得哪里有点怪。 还没来得及多想,他看看手机,“我靠要迟到了!景言我先去上课了啊,晚上回来找你吃饭。”说完拿起两本书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跑过。景言慢慢站起身,把宿舍门关上了。 他丢下收拾到一半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不知道自己拿了什么。景言爬到床上,拉起被子把自己包住。他觉得疲倦极了,小叔叔离开房间之后像是把他身体里的能量都带走了。他不敢回忆自己说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说出那些话也许用掉了他十几年的勇气,而他从来就没有多少勇气。他把这些不起眼的情绪积攒到一起,不是细水长流,而是像喷泉迸发一样地涌出来。开关在陆谦那里,但他把它锁上了。 他在家睁着眼睛躺了一夜,第一次感受到小叔叔的气息给他带来的痛苦。可家里无论什么都带着他的痕迹,景言像逃命似的找到一个没有他的地方,不再思考以前和以后,裹着被子疲惫不堪地睡去。 景言觉得自己刚沾到枕头上没多久姚一航就把他叫醒了,他睁开眼睛把对方吓了一跳。“你这眼睛怎么全是红血丝,是不是没睡好啊?要不我给你带饭回来吧。”景言摇摇头,从床上爬下来,声音还哑着,“没事,我们去吃饭吧。早点回来我还得写作业。” 景言一点一点挑着盘子里不爱吃的青椒,姚一航在对面大口吞饭,咽下去一口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哎对了,那天邓庭薇跟你说什么啊?”景言挑菜的筷子顿了下,没有说话。 “她是不是跟你告白了?”姚一航嘴里含着汤,含混不清地跟他开玩笑。景言像浑身炸了毛一样把筷子扔了,“你别乱说了行不行。”他第一次气急败坏地跟朋友说话,姚一航看景言真的生气了,连忙小声跟他道歉。 景言感觉连拿筷子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下意识朝四周看了一圈怕别人听见。只稍微一转头他就愣住了,汤豪的眼神和他相撞,不知道盯着他们这边多久。景言低头喝了口汤,假装没看到他。 吃完饭姚一航去上思修了,景言一个人回宿舍。他失魂落魄地走着,完全没注意自己走错了路。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拐到还在施工的南区体育馆了。他只知道从教学楼回宿舍的路,走到这边还是第一次。 他看了看四周,没有路牌也没有人经过。景言犹豫着是不是该从身后的人工湖绕回宿舍,但天色已经很黑了,他没戴眼镜看不清路。 有人拽了他一下,景言惊得抖了一下回头,汤豪靠着树看他。景言有点紧张,好在他看不清对方表情,眼神没有聚焦地问他,“你有事吗?” 汤豪冷笑两声,好像在嘲笑他的强装镇定。“林景言,我发现我高中看你不爽真是有道理。犯贱的人无论到哪都是犯贱。”景言的表情一下子冷静下来,“你讲话给我客气点。” “客气?你那个叔叔倒是对我挺客气的。”汤豪走近两步,“你知道高二高三我被教导主任找谈话多少次吗?我爸妈又来学校多少次?我看你是装不知道吧?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那个叔叔没让我退学?” 景言听到这分神了一下,他的确不知道这些事,但容不得他多想,汤豪又朝他走了两步。景言不动声色退后一点,“所以你今天就是来找我秋后算账的?” 对方吹了声口哨,“还得算算别的。我问你,邓庭薇真跟你告白了?”景言没反应过来,“跟她有什么关系?”汤豪以为他是默认了,脸色一下子凶狠起来,“连我喜欢的人都要跟我抢,林景言你说你不是犯贱是什么?” 还没等景言说话,汤豪已经走到他能接受的安全范围之外了。“每周都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又缠着她讲话,还非要顺路一起走,”汤豪眯着眼看他,“我发现你勾搭学姐倒是真有一手。” 景言攥紧拳头皱着眉,忍着脾气,“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话还没说完他就停住了,树林后面走出两个平时经常跟汤豪玩在一起的男生,用同样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他。 他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了。你只是想找学姐喜欢的人的麻烦对吧?他看着对方在心里说了一句。 景言把手松开了,摆出一个毫不在意的姿势。“对啊,她是喜欢我,你想怎么样吧。” 作者有话说: 纠结一下_(з」∠)_ 第20章 汤豪被他满不在乎的神情刺激得怒火更盛,“既然你这么不害怕,那我也不用跟你客气了。你自己走到这种地方送上门来,可不能怪我吧。”他双手插兜走到景言面前拍了拍他的脸,“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她怎么被你这种娘里娘气的男人吸引的。” 景言极度厌恶地挥开他的手,用手背擦了下脸,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感觉耳边一阵风刮过,汤豪用力地打了他一巴掌。 他侧过脸踉跄了两下,眼前是有点花的,脸颊火辣辣得痛。“不知道一会你这张脸开花了还有没有人喜欢。”景言觉得嘴里有股淡淡的铁锈味,可能是出血了吧。 他熬过那阵天旋地转,转头看着那张让人作呕的脸。“那也不可能喜欢你这张蠢脸。”景言没有考虑后果,说出自己心里最想说的恶毒的话,他没有负罪感,反而觉出一阵快意。 汤豪眯了眯眼睛,狠狠抓住景言的衣领,正想说话,远处传来车辆马达的轰鸣声。他转头看看,车辆大灯直直刺着他的眼睛。他用手挡了下,下意识松开景言离自己朋友走近了点。 陆谦不减速地把车直接开到他们身边,轮胎在铺满沙石的地上打滑摩擦冒出一点点烟雾。他从车上走下来,还穿着上班的时候那套衬衫,但领口和袖扣都有不平整的褶皱。 他走到景言面前把他揽进自己怀里,景言低着头没有看他。他伸手抚摸了下景言的脸似乎是想看他哭了没有,“嘶——”怀里的人被刺痛弄得忍不住出声。陆谦顿了下,把他的脸抬起来,借着车灯看清上面的红肿指痕。 景言觉得小叔叔环着他的手臂一下子抓紧了,陆谦肌肉紧绷地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睛,低声对他说了句“别怕。”转头面色阴沉至极地盯着对面三个人,“你打他了?” 汤豪瞟了眼身边两个朋友,“是我打的,他抢我女朋友就该打。”他高中时领教过这个人的锱铢必较,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多说无益,下一秒就伸手朝他身上招呼过去想先发制人。 陆谦侧身躲了一下,直接对着他脸上挥了一拳。这一下他用了全力,汤豪被打得鼻血流了一脸,陆谦眼神阴狠地解开袖口,“你们先动的手就别怪我了。我看今天谁也别想走。” 另外两个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了,汤豪没看他们,知道打不过陆谦就想转头对付景言。景言本想走到前面拉住小叔叔,看到有人脸上带血的迎面冲过来紧紧抓着他胳膊把他吓了一跳。 还没等对方施力,陆谦一脚就把他踹远了,他走到跪在地上呻吟不止的男人面前,“高中的时候我是不是警告过你离他远点?我看你真是没吃够苦头。”他刚想把汤豪拎起来,忽然觉得身后不对,转头看了一眼。 那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去而复返,一个人手里抓着块砖头就在景言身后不远处。景言只顾着盯着前面,陆谦感觉心跳都停止了,全身的血液都朝一个地方流。他连开口叫他的能力都没有,丢下汤豪就跑回景言身边。 景言只看到小叔叔忽然跑回来把自己抱在怀里转了个身,脸埋在他胸口听到他如雷鼓般的心跳。他努力抬起头,眨眼间就看到砖头砸到小叔叔头上。 “陆谦!”景言失声大叫,眼看着他闷哼一声身体软下来倒在地上,可手还不松开抱着自己。那两个人扔下砖头扶着汤豪就跑远了,景言无心管他们。 景言的手肘被沙子擦伤了,可他感觉不到疼痛。陆谦头上不断涌出鲜血,景言怎么捂都捂不住。“陆谦...小叔叔...”他好像失去意识,无论景言怎么叫他都没反应。 他哆哆嗦嗦拿出手机报警,打120,又话都说不清地给方非打电话。陆谦倒在他怀里,手指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不放。 景言求救地看看四周,“有人吗!..”他嘶哑着嗓子喊了好多句,可这里无人经过,他死死抱着陆谦,脸上泪水血水混成一团。仿佛灵魂都随着陆谦的血流失走了,“求求你...求求你...”他说不出话,只知道重复这一句。景言颤抖着拿脸贴着他,他什么不想要了,只求这场噩梦赶快结束。 方非跑进医院电梯才发现自己穿着拖鞋就出来了,他忙不迭地跑到手术室门口,景言一身污垢地坐在椅子上,满手是血撑着头。他过去拍拍他,“现在怎么样了?” 景言抬起头呆呆看他,眼睛通红,话也好像不会说了。旁边有个护士站住,“你是病人家属吗?”“我是他同事,他现在怎么样了?”“做了ct没什么问题,现在去缝针了。等一会儿出来听医生说的注意事项就行了。” 方非谢过她,护士指指景言,“这孩子也是病人家属吗?你让他早点回家休息吧。刚才跟救护车送过来的时候吓我们一跳,情绪激动得医生差点给他打镇定了。” 护士转身走了,方非在景言旁边坐下拍着他肩膀,“没事儿,你没听大夫说吗,一会儿你陆叔叔就出来了。不用担心,没什么大问题。” “是我害他被打的。”景言嗓音哑得不成样子。一路上过来他连呼吸也忘了,只知道张着嘴巴哭喊,现在才觉出嗓子里干涩疼痛得像含了沙子。 方非愣了一下,问他到底怎么了。景言断断续续说了一点,方非猜出了个大概,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让他平静下来。“真的不用想这么多,他醒了也不可能怪你。你平平安安坐在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站起身,“我先去派出所那边看一下,你在这等着他。一会儿出来了打电话给我。” 房间里关着灯,窗帘透出一点医院外面的灯光。景言坐在病床前眼睛不眨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他刚才被方非催促着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自己仿佛变成了木偶,不被人提示就什么都不会干。而牵着线的人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不能离他太远。 他总觉得手心里还有小叔叔流出来的血,血腥味在他身边萦绕不散。陆谦头歪在一边面色苍白,景言时不时去碰碰他的口鼻判断他的呼吸。医生说他明天应该就能醒了,景言觉得黑夜好漫长。 他忍不住把轻轻把头贴在陆谦的掌心,手腕处正输着液,景言尽量不碰到那。眼泪一滴滴汇集在陆谦手心里,他伸出舌头把它舔掉。 他一遍遍摩挲着陆谦的每一根手指。我真的什么也不想要了,只要你快点醒过来,你想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陆谦醒过来的时候方非正靠在椅子上看资料。窗外面阳光正好,他感觉头一阵钝痛,“总算醒了,”方非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看他,“陆总果然没有大学的时候武力值高了啊,竟然被两个小孩给打趴下了。” 他扶着栏杆缓慢地坐起来,“景言呢?他没事吧?”方非给他倒了水,又调整下病床角度,“他被我赶回去休息了,你要再不醒我看他过两天也得住进来。”陆谦喝完一整杯水,被方非扶着去洗手间洗漱,“你给他打个电话说我没事了,不然他饭也吃不下,过一会儿还得急匆匆往这跑。” 方非掏着手机,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你倒是蛮了解他的,我看他是真离不开你。昨天晚上他就跟丢了魂似的。”陆谦有些心虚,没有回应,头还晕着,慢慢挪回床上躺下。 电话还没播出去,景言就推门进来了。他早上匆匆赶回去洗了澡,一点也不想睡,带着于嫂做的粥和鸡汤就过来了。“正要找你呢,”方非把他推到病床前,“你陆叔叔醒了,你看吧大夫昨天说什么来着?跟没事人一样,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休息两天。你在这陪着他,我得赶紧回去开会了,晚上再来看你们。” 方非拿着文件袋关上门急匆匆走了,景言讷讷站在病床前。昨晚有好多话想等小叔叔醒过来说,可现在又说不出口了。他把保温袋从一个桌子放到另一个桌子上,挑了个离陆谦不近不远的椅子坐下。 他的手握紧又放松,心里千头万绪不知从哪里说起。“你...你感觉还好吗?还有没有哪里难受...”“没事了,头还有点痛但没什么大问题,休息几天就能出院。”陆谦靠在床上紧盯着他的表情。 小叔叔没醒的时候他的一颗心像飘在万里高空一样恐慌,可等他醒了,整个人又像不断下坠要掉到地上摔得稀巴烂一样难受。景言把昨晚练习了很久的语句又过了一遍,脸色灰暗,“之前那些话,你可以....” 你可以当我没说过。这句话明明他已经想好了,想通了,可怎么都说不出口,就死死堵在他喉咙某个位置不出去。他知道小叔叔没法当作没听过,自己也没法停止喜欢他。 景言不再努力尝试,缩进椅子里,“我要搬去学校住了。以后周末会回去,你不用经常来看我...”不用像以前那样照顾我了,你也不会像昨天那样因为我受伤。我不在你面前出现,你也不会那么困扰了。景言像一具躯壳机械地说着话,灵魂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 “景言,“陆谦努力撑起身体坐直一点,打断他的话,“坐过来让我看看你,先听我说。” 第21章 景言在椅子上不动,离陆谦更近只会让他没说完的话更难说出口,他不想过去了。陆谦见他没有反应,干脆自己艰难地要下床。景言看他一边咳嗽一边想拔掉输液针头,只得赶紧把他按回床上,坐在床边背对着他。 他低头在床沿坐着,好像一丝一毫也不想多靠近陆谦似的。陆谦看他紧绷着的手,上面刮掉好大一块皮,只简单贴了纱布,还有血迹露在外面。他想起昨天在学校绕了一圈最后才找到他的时候,景言孤零零站在几个人面前,他只想冲下去把他塞进自己怀里,永远不放开才好。 其实一直以来自己都明白的不是吗?他早就对景言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他把它归结为责任和对同病相怜的小孩的保护欲,但保护欲和责任心不可以转化成爱吗?他掩盖过去,企图欺瞒自己。 可他的身体无法被麻醉。每一次他抚摸景言的眉眼和发梢,那种触及心底的悸动都让他无法忽视。他埋得越深,震感反而越强烈。当他看到景言身后的砖头时,他不用再去思考自己对他的感情是什么,也不用再去说服自己该怎么拒绝,身体替他做出了回答。 也许是错的,也许不是最佳的,但此刻景言把只有一个选项的试卷放到他面前,陆谦无法抗拒自己去选择那个答案。他把手盖在景言手上,景言的手很凉,被他摸到缩了一下就想抽走。 他抓着胳膊不让他动,“那天我说的话,你当作没听过行吗?”景言不动了,可也没有回头,“很多都不是我真正想说的话,我从没把你当作负担,也不仅仅是把你当作家人,”陆谦觉得景言好像又哭了,隐隐的震动从他的手心传过来,“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能让我重新再回答一次吗?” “景言,景言,”他没什么力气地把景言往自己怀里带,手腕还扎着针不方便,他干脆拔了出来,血珠滴到两个人纠缠的手上。陆谦觉得他一定得看着景言说才行,他一定得让景言看着他,他才算真正说出来。 景言也浑身脱力,一下就倒进他怀里。陆谦逼迫他贴得很近,两个人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我也喜欢你啊,景言。”他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低下头把景言的嘴唇温柔地含住。 可他并没感觉到怀里的人有多喜悦,他微微退开,景言的脸上全是泪水。他不得不把他抱得更紧了点,吻住他脸上不断滑落的泪珠。“你..你不用这么骗我..”景言受不住陆谦这样对他,他只觉得这些话都不可能是真的。 陆谦觉得头越来越疼,可他更心疼景言,“我骗你干什么呢?我那天说的话才是骗你的。不哭了好吗?不哭了。”景言看到他毫无血色的脸,抽噎着止住眼泪,急忙让他躺平休息。 陆谦躺着也不肯松开手,非要让景言也躺到他旁边,他喘了口气,“就陪我待一会。”景言无暇想其他的,“要不我还是把医生找过来吧。”他慌慌张张想下床。陆谦轻轻拉了他一下,他就不动了。 “不折腾了,你乖乖在这待一会比什么都有用。”景言脸红了,窝进他怀里,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很安静,景言贴着陆谦心口,无数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如果你只是想让我安心住在家里,我不会躲着你的...本来就是我的错,我只想要你好好的...” 陆谦叹了口气,“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呢?”他知道景言想问什么,“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也喜欢你的全部啊。”他看着景言红得跟桃子似的眼睛,吻一点点轻轻落在上面。 景言被他亲得晕晕沉沉,只听到陆谦含糊不清地说,“你没有错,就算有那也都是我的责任。”他觉得整颗心好像浸泡在蜂蜜里一样,清甜又粘稠。 两个人低声说了一会儿话,陆谦脸色好了不少。景言的手指在他的手心动了动,他松开一点,怀里的人就变成抓着他十指相扣。 五根细长白嫩的手指就在他眼前摆弄,陆谦一根根亲过去。景言觉得痒,扑过去捂住他的嘴,陆谦挑挑眉,又抓着他放在眼前的手亲了一遍。 景言很害羞地在他脖子那块拱,声音小小的,“你要快点好起来,想让你早点回家。”陆谦故意逗他,“回家有什么好,你又不在家里住了。” “我在家住的..”景言想起之前自己说的那些故作洒脱的话,头埋得更低了,“总之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要回家谈恋爱的。” 景言敲开宿舍的门,姚一航看到他又惊又喜。“没事吧没事吧?”他绕着景言看了一圈,“下午有派出所的人过来把汤豪他们带走了,我又找不着你,真把我给吓死了。” “小叔叔被撞伤头送到医院了,我这几天就一直陪他来着...忘记告诉你了,不好意思呀...”“啊?那陆叔叔伤得严重吗?”景言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大问题。 他收拾着东西,姚一航在旁边挠头,“这次都怪我,下次我把宿舍周围的路都带你走几遍记清楚。”景言噗嗤笑出声,“这哪能怪你呀?是那几个人太可恶了。而且,”他抿起嘴角,“我以后还是回家住了。小叔叔从医院出来我也得回去照顾他。” 姚一航噢了一声表示理解,但他又觉得奇怪,怎么景言看到陆叔叔受伤了反而有点开心的样子? 方非把两个人的行李递给于嫂,“就住了两星期医院,景言恨不得把家给你搬过去。”陆谦看景言被调侃就躲进房间,踢了方非一脚,“你没事就赶紧回去吧。”方非睁大眼睛,“怎么我连饭都不能在你家吃了?”陆谦一本正经地回他,“我是病人,现在要休息了。” 把方非送走,他敲敲景言的门,一只白里透粉的胳膊伸出来把他拉进房间。陆谦含笑看着他,“怎么了?他不是笑话你,就是觉得你太紧张我了。”景言摇摇头,他两只手环住陆谦的腰,“不是...就是,我们是不是不能让方叔叔知道...” 陆谦愣了下,再开口语气有点苦涩,“再等一等吧..等过段时间我再从头跟他说。”“那是不是也不能告诉于嫂...”陆谦把他拥紧一点,“也不是不行,但是她年纪大了,想法难免...”他语气里少有的带了些犹豫。 景言脸贴着他不做声,过了许久才开口,“你决定就好,我都听你的。”陆谦心里很酸,他知道这样对景言不公平,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吧,他对自己说,等他再长大一点,我把一切都安排好。 他揉着景言的脑袋,故意换个话题,“你下周是不是该期末考了?”景言“啊”了一声,很紧张地抬头,“我得赶快复习了。”陆谦拍拍他,“那你好好看书,我就在这陪你。” 景言兴致勃勃把书摊开,他第一次谈恋爱实在很缺乏经验。他以为陆谦靠在床上休息他能更好集中注意力,然而看了没几行他就忍不住跑到床上贴着他,美其名曰“让他帮自己一起复习。” 陆谦看看他手里拿的书,很无奈的把他揽在怀里,“物理啊..物理小叔叔实在帮不上你。”他故意拿景言以前对他的称呼和他开玩笑,景言却想起别的事。“以后我还要叫你小叔叔吗?”“都可以啊,你想叫什么?” 他眨眨眼,“不要..叫小叔叔好像我还是小朋友一样..叫陆谦吧?就叫陆谦好不好?”别人叫你陆律师,方叔叔叫你老陆,于嫂叫你陆先生,只有陆谦是属于我的。 好像喷泉被打开了开关,景言止不住地叫他,“陆谦...陆谦...”从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叫他,到后面觉得很好玩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他说着说着陆谦把头低下来,把他的呼喊和心思都一口收走。 他不懂物理,但他很有兴趣做景言别的老师。他咬着景言软软的嘴唇,一点点描绘着,直到对方乱了呼吸忍不住微微张开嘴。陆谦勾着他细细微颤的舌尖,引导他慢慢张开被自己攻城略地。他把自己的气息渡给他,又卷走所有他想说的话。 景言终于明白原来接吻是这样一种感觉,是所有电影和书籍里都描写不出来的颤动。他没注意到自己离陆谦贴得越来越近,喉咙里发出吞咽唾液的声音。复习资料被他一脚踢到床下,散落一地。 吃饭的时候陆谦没怎么动筷,他喝了好多天的汤汤水水,回家之后景言也不肯让他吃别的,甚至还想让于嫂给他炖猪脑汤。他看着景言吃东西,突然想起什么,“你那个几个同学,以后不会在学校看到他了。” 景言点点头,“姚一航和我说过了。”“我还没去处理,学校就已经把他开除了。”他给景言慢条斯理挑着鱼刺,“他家人那边我也让方非去找过了。就算以后他在校外看到你,也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于嫂端着药和水走进来,听到陆谦这么说也松了口气,“这种臭小子,将来肯定惹出事,迟早会给他更大的苦头吃。”景言朝于嫂嘻嘻笑着,悄悄在桌子下握住陆谦另一只手。 吃过晚餐,景言帮于嫂把这段时间带去医院的衣服床单都洗了一遍,又把陆谦该吃的药整理好。于嫂有点担心地看着他,“晚上就你一个人行吗?要不我这两天晚上留下来看看吧。”景言赶紧说不用,把她劝走了。 他站在陆谦门口踌躇了一会,蹑手蹑脚抱着自己的被子和枕头敲开门。陆谦刚洗完澡,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精瘦的腰间只围了一条浴巾。景言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攥紧自己怀里的东西。“我...我得在你这里睡..不然晚上你有事叫我我都听不到。” 陆谦觉得好笑,“我能有什么事叫你?”景言颇理直气壮地直接走进去,把被子放下,“你是病人呀,当然要别人照顾。”他在陆谦床上晃着脚,饶有兴致地环视着房间。 衣帽间的门开了一半,里面全是黑白深蓝几种颜色的衣服。景言进去拿了一套睡衣,“我可以穿这个吗...我的睡衣被于嫂洗了..”陆谦走过来俯视着他,水珠沿着他的腹肌不断向下滑落延伸,没入一片阴影中。 景言有点胆怯地想出去,陆谦偏偏不让他走,把他围在角落又不说话。铺天盖地都是小叔叔的气息,景言鼓起勇气抬头,“我要去洗澡了...”陆谦让了一点位置给他,他立刻沿着边溜去浴室。 等他磨磨蹭蹭出来,陆谦已经靠在床头在看文件了。景言穿了一套他平时不怎么穿的墨绿色丝质睡衣——准确来说,他平时上半身是不太穿睡衣的。景言像蛇一样挤进他怀里,丝绸的布料在他身上滑过。 “不要看了呀...你还要再多休息几天..”景言抽走他手里的纸张,把头贴在他胸口。陆谦很享受地把他圈住,揉着他头发,可没多久他就感觉胸口一片不寻常的濡湿。他低头看过去,景言正伸出舌尖一点点tian着他。 小孩子脑中并没有什么太过旖旎的想法,只是胡乱地像舔冰淇淋一样。景言只觉得陆谦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好闻,丝毫没注意身上人越来越紧绷的手臂。他还想张口去咬,被陆谦拉起来亲了一下。 “你乖一点。”陆谦声音有点哑,睡衣在景言身上显得异常宽大,领口微开,墨绿色衬得他肩头莹白。景言还用懵懂的眼神看他,他忍不住低头又亲了一口。 陆谦刚想关灯哄他睡了,景言伸手缠住他的脖子,“像下午那样亲好吗?”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语气里带着孩童的纯洁,却渴求着潮湿暧昧的亲吻。 没等回应,他主动凑过去送上自己的唇。景言的学习能力很强,他用牙齿轻轻咬着陆谦,又用舌尖勾着对方向自己不断索取。陆谦抱着他翻了个身,让他坐在自己怀里。 景言觉得情绪和唾液都来得过快,超过了自己能承受的范围,他不由自主溢出一点点呻吟,“唔...”陆谦扣着他的腰,被他的声音震了一下,稍稍退开。睡衣从肩膀处滑落大半,唇瓣像花一样带着露水,景言的嘴角还有一点点水渍。 陆谦觉得自己不能再看,关上灯把人匆忙塞回被子里,“睡觉,再不睡我明天又头痛了。”景言听到他这么说立刻很乖地盖好被子,在他怀里寻找到舒适的角度闭上眼睛。 第22章 图书馆快到闭馆时间了,学生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景言写完最后一道题看看时间,拍拍同伴,“走吧。” 两个人在路上讨论明天考试可能会出什么题目,时不时站在路灯下掏出记不清的重点又看一遍。姚一航看着景言书上密密麻麻一大片笔记,有点绝望,“我这科肯定挂了...实在太难了,下学期重修的话这门课只有周五晚上能上了。”他无比懊恼地摇头。 景言安慰他,“没事啦,老师说出题不会那么难的,你别紧张。”两个人拖拖拉拉走到校门口,景言还没找到熟悉的车,姚一航问他,“对了,好像电影协会寒假要搞会员聚会,你去吗?” 景言脚步迟疑了下,“我不去了吧。可能下学期也不怎么去看电影了。”姚一航点点头,“你也觉得放映效果不太好是吧?而且草坪那蚊子真的太多了。”“是啊。”景言没说别的,笑着回应他。 他看着姚一航拐进宿舍楼才跑到车门前,陆谦正坐在车里闭目养神。休了将近一个月的假,一大堆工作等着他解决。尽管如此他还是尽量抽出时间来接景言。景言按掉车里的灯,凑过去亲他一下。 第二天景言轻松地考完最后一科,他把自己复习的效果归功于陆谦。虽然每次在他身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要坐到他腿上黏着他,但景言心里有了明确的目标,他有了可以称之为伴侣的人,那个人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他,他要让自己加速跑过去。 一回到家,于嫂在厨房忙忙碌碌,景言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塞满了东西。他很惊讶,“怎么买了这么多..”于嫂一边切菜一边说,“陆先生没告诉你吗?我今年春节要跟妹妹回一趟老家,家里就只有你们两个啦。他说要自己做菜,让我多买点。” 说完冲景言使个眼色,“到时候你要是嫌他做的不好吃,就自己买点麦当劳。”景言一副非常认同的样子,笑着说,“那我先学一点,不然要被饿死了。” 除夕当天陆谦还在办公室工作,直到下午才合上电脑回家。他惦记着家里的小人儿,回去路上查了几个景言平时爱吃的菜。可一推开门,景言已经在厨房了,正拿着把菜刀不知道要干什么。 陆谦把大衣丢在客厅就跑过去按住他的手,“你要干嘛?”“切肉啊。”景言亮着眼睛看他。陆谦看不得他那瘦弱的手腕抓着这么锋利的东西,“要切什么都告诉我,你在旁边呆着吧。” 谁知道景言把他赶出厨房,“很简单的,这几道菜我都会做,你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了。”陆谦只得站在门口看着他。他做的确实很简单,三菜一汤,都是平时于嫂做过的家常菜。 成品摆在桌子上的时候景言有点不好意思,“除夕夜吃这个是不是太简单了..要不..”陆谦打断他,“做得挺好的,比我强多了。你自己亲手做的比什么都好。”他把景言推到椅子上坐下,拿了两个杯子开了瓶红酒。 他只给景言倒了少少半杯,景言有点不满地看着他,陆谦只得妥协,“你先喝一点,觉得好喝我再给你倒。”景言喝了一大口,散发着莓果香气的黑皮诺很容易入口,他撑起上半身隔着桌子,和陆谦接了个带着红酒气息的吻。 “新年快乐。”景言脸蛋红扑扑地对着他说,“你也是,新年快乐。”陆谦悄悄把他的杯子收走,看着他兴高采烈点评自己做的菜。 陆谦在厨房洗碗,景言找到被他收起来的杯子,又偷偷倒了一点红酒。他觉得蛮好喝的,又怕被陆谦发现,喝了几口就把杯子带去洗手间洗干净。镜子里自己的脸透着绯红,他干脆洗了澡才出去。 两个人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景言躺在小叔叔腿上,陆谦时不时剥两颗开心果喂到他嘴边。洗完澡酒味散了不少,可思绪还是有些飘飘然。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 “要不早点去睡觉吧。”陆谦看他。景言看看表,“可是现在还不到十点...”“困了就去睡吧。明天想想放假去哪儿玩。”陆谦哄着他到床上躺下,自己去浴室洗漱了。 从那天之后景言每个晚上都自动挪到陆谦的房间睡,也许是他心思太细,他想着还不能让于嫂发现,每天都带着自己的被子和枕头,第二天起床之后再拿回去。今天大概喝了酒太困了吧,他在陆谦的被子里伸伸腿,倦倦的不想动。 被子里都是小叔叔的气息,他正昏昏欲睡,陆谦带着水珠的手让他打了个激灵。“怎么又趴着睡了,对心脏不好。”睡衣被景言翻滚几下就卷了上去,陆谦的手直接贴在腰上,帮他翻了个身。 “晚安。”陆谦以为他快睡着了,在他脸颊轻柔落下一个吻,关了灯躺在他身侧。“晚安...”景言小小声地说,他突然莫名清醒了。 第一次盖着同一张被子,小叔叔的手还放在他腰上。明明是冬天,景言却觉出了热。他背对着陆谦,听着他的呼吸,猜测他大概睡着了,轻轻挪动离他远了点。 头埋在被子下,四周都是陆谦的味道——连自己的睡衣也是。他深吸一口气,下身有了只在晨起时才会偶尔有的反应,他并不是不知道那是什么状态,但他很少去管它。 景言离陆谦远了点,贴着床沿,想着下学期要上的课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无论想些什么,他都觉得越来越燥热。他咬着下唇,手伸向自己的睡裤摩擦两下,可他想起这是陆谦的衣服。欲望不仅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更加强烈。 隔着衣服不再能让他纾解,他想把手伸进去。这种想法让他感到羞耻,可他控制不住地做了,接下来脑子里冒出的想法更让他难堪,他想起每个晚上和小叔叔湿漉漉的吻,想起舌尖碰到一起的触感。 他不断想着这些画面,不得章法胡乱地揉着自己,又闭紧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在陆谦身边做这种事给他带来的心理刺激超过了身体。 还容不得他想更多,身后小叔叔的呼吸贴近了。他被他抓进怀里,陆谦咬上他的耳朵,从耳垂咬到软骨。 景言浑身僵硬,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了的孩子。可陆谦什么都没说,他的手灵活地躲开自己的阻拦,脱掉了他的裤子。 是自己的动作吵醒他了吗?景言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觉得小叔叔好像丛林中等待麋鹿的猎豹,在他以为已经没有危险的时候一口咬上他的脖子,把他拖进山洞慢慢享用。 可床上的豹子没有伤害他,陆谦拿开自己捂在下身颤抖的手,覆盖在上面。景言被陌生又刺激的触碰惊得挣扎了一下,身后的人牢牢用另一只手抱着他。 小叔叔的吻温柔又缠绵,他从耳垂吻到脸颊,又吻到脖颈,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他。 但他的手却强硬地动着,景言两条腿不断绞紧,体会到一种粗糙的快感。 陆谦掌控着少年的性器,一下一下有技巧地揉捏滑动,从根部抚摸到铃口,不断用自己带薄茧的手指去把玩。 景言终于受不了这样的爱抚,他迷茫地睁着眼睛,下意识寻找陆谦的唇。 “你亲亲我...亲亲我..”好像这样就能消除自己的不安,他尾音缠绵地对身后人说。陆谦撑起身体,不再像前几夜那样温柔,而是粗暴地吮吸景言的舌头。景言微仰着头,唇边流下两个人不断交换的体液。 陆谦尽量忽视自己越来越硬的下身,想尽可能地让景言舒服。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把他当成小孩,“好舒服...”少年不懂得含蓄表达自己的情欲。不过是稍微退开给他点呼吸的空间,他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自己继续索吻。 他像是要咬出血般咬着景言的唇,带了点力气加快手下的动作。景言身体开始颤抖,陆谦不再亲他,着迷地借着月光看他的脸,他想把这一刻收进自己的脑海。 性器在他的手里抖了几下,射出一股又一股液体。 景言因快感而失神,高潮来临时刻很微弱地说着什么,他低头去听,“陆谦...陆谦...”少年也不懂如何含蓄表达自己的爱意。 早上醒来的时候景言只觉得全身暖融融的,他想起睡前的胡闹,脸上带了点红晕。他昨晚在陆谦的亲吻里迷糊睡了过去,现在床单和被子都换了新的,有股好闻的味道。 卧室的门开着,厨房飘来一点米粥的香气。他跳下床跑过去,一头撞到陆谦后背。“早上好,”陆谦没回头,一手抓着勺子,一手捏了两下景言圈在自己身上的胳膊。 景言有点饿了,他探头出来看看,“只有粥吗?”陆谦假装没听到,景言看看他的表情,笑嘻嘻地说,“你是不是只会煮粥呀?”陆谦瞥他一眼,打开另一个锅盖,“还有白水煮蛋。” 两个人就着于嫂做的酱菜吃完了简单的早餐,景言一边剥壳一边夸他这个鸡蛋煮得好。陆谦很无语地咳嗽两声,“假期想去哪玩吗?”今年冬天天气很不好,景言看看窗外下着冰冷的大雨,有点低落,“还是在家看电影吧。外面好冷。” “等你放暑假,我提前把年假空出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陆谦安慰他。景言端着碗要放进水槽,还不忘亲他一下。 陆谦只有短短七天的春节假期,景言一刻也不想离开他身边,两个人除了下楼散步买菜吃饭,有时候一整天都闷在家里。也没做什么特殊的,就和平时每个周末一样,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看书,两个人一起打游戏。 只是景言觉得自己好像得了皮肤症,无论做什么,在哪儿,都非要隔一会儿就让陆谦亲亲他抱抱他。白天倒还好,借着日光他看陆谦看得分明,只是亲昵地碰一下就能让他满足。 晚上似乎五感都被黑暗放大了数倍,明明只是普通的嘴唇触碰,两个人总是吻着吻着就一塌糊涂四肢交缠。景言想起近来时常在被子里发出的“啵”的一声,还有啧啧作响的水声,羞得把身体缩成团塞进陆谦怀里。 假期最后两天愈发寒冷,景言裹着被子坐着看外面,雨停了。“陆谦,”他叫了一声,小叔叔从书房走过来,“怎么了?”“我想今天去看看我爸妈...” 陆谦放下书,抚平他的背,“好,一会儿吃完饭就去。” 春节期间的s市像座空城,来墓园的人更少。景言抱着花走在前面,他朝后伸手去牵,“你上去吧。”陆谦在他身后几米的地方停下来,“我在这等你。” 景言停下来看他,“你不一起来吗?”“不了,”陆谦捏了下口袋里的烟盒,“你和他们单独说话吧,我就在这等你。” 每年他们都会来墓园祭拜,有时候他们站在一起,有时候陆谦站在目光可及的地方等着景言。但今年他不敢,他站在山下,想自己为何明明记得约好要来的日子却假装忘记,想自己不能陪他一起上去说那些他知道的景言要说的话。 他不敢走到景言父母面前,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犯错,如果做错了,他们会不会原谅他。他也不敢抽太多烟,只匆匆吸了两口就掐灭。 隔了一会儿景言就走了下来,陆谦把他的手塞进口袋里,用自己也并不太高的体温暖化他。 到了晚上景言忽然开始发烧,陆谦责怪自己是不是这几天没给他吃太有营养的东西,下午又着凉了。“没事的,我这个季节经常生病。”景言牵着他的手安慰他。陆谦给他量量体温,想着是不是该叫认识的医生来看看。 “不要麻烦别人啦...我吃点药就好了...”景言挣扎着要爬起来,陆谦把他塞回被子里,打了个电话给朋友,从医药箱里翻出退烧药给他吃了一片。 景言两颊被烧得通红,眼睛不像前几天那样水润,干巴巴地耷拉着。陆谦掀开一点他的被子钻进去。“会传染给你的...”景言捂着嘴巴。他拿开他的手,亲亲他泛白起皮的嘴角。 两个人不作声地抱了一会儿,“过段时间梁诗雨她们要回来找我玩,我可以...告诉他们吗?”景言边说边咳嗽,声音也让人听不清。陆谦帮他顺着气,还没说话,他翻个身背对自己,“其实不说也可以..只是我怕他们会看出来。” 陆谦抓紧他的胳膊,“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是你的朋友,告诉他们是很自然的事,不需要问我。”他顿了顿,“要是他们不理解你...”“不会的,”景言打断他,“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会说什么。我也会让他们不要跟别人讲,你不用担心。” 陆谦想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但他说不出这无力的一句。他裹紧了景言,“对不起...”景言摇摇头,转回来抱着他,呼吸声沉沉的睡过去。 第23章 绕了商场大半圈,景言总算找到梁诗雨说的那个咖啡店。他推开门,一股很浓的咖啡香扑面而来。店里装修得很复古,灯光暗暗的,音响里放着法国香颂。“这儿呢。”梁诗雨朝他们挥挥手。 姚一航大剌剌坐下,“你们女生真会找地方,我和朋友来这边网吧这么多次也没见过这家店。”景言去柜台端着点好的饮料走过来,“给你的。”梁诗雨和舒玥参加了一个美国短期交换生的项目,给他带了份纪念品。 舒玥在店外打电话,姚一航指指她,“她还在跟那个男生谈恋爱吗?”“不知道哎...”梁诗雨吃着冰淇淋,“前段时间还是,最近好像吵架了。”舒玥皱着眉头跑进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异地恋真的烦死了。”景言听着她们诉苦自己的烦恼,听姚一航时不时插科打诨的吐槽,觉得朋友们好像还是高中那样,哪怕一个学期不见,也不需要什么寒暄和客套的问候就能聊起来。 手机震动两下,他低头看了眼。小叔叔问他什么时候结束,要不要来接他。他短短回了几句,一抬头,梁诗雨看着他,“景言呢?你大学过得怎么样。我之前听说你差点被汤豪打了,真的吓死我了。” 景言慢慢喝杯子里的可乐,“学校还挺好的,那些事都过去啦。跟姚一航一起上课就好像还在读高中一样。而且,”他又喝了一口带碎冰的可乐,“我也谈恋爱了。” 梁诗雨和舒玥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还没说什么,在旁边打手游的姚一航很震惊地转过头,“和谁啊?不会是和学姐吧?”景言摇摇头,“和...陆谦。” 姚一航呆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陆谦是谁,“和陆叔叔?”他反应剧烈地重复了一遍。四个人的桌子在咖啡店沙发角落,舒玥拉拉他的袖子让他小点声。梁诗雨看着他消化不过来的表情忍不住笑,“他好傻啊。” “我和舒玥早就看出来景言喜欢他叔叔了...”姚一航从震惊地看着景言转成震惊地看着她们俩,“你们怎么知道的!”梁诗雨托腮看着景言,“那时候我们聊天他几乎不讲话,一开口全都是说他小叔叔的事情。” “而且每次陆叔叔来接他,他眼里都好像看不到我们一样直接就冲过去了。每天回家比谁都着急...”“对啊对啊,还有一次我陪他去买香水,结果后来在车上就闻到那个味道了..”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拼凑起景言高中的情形。 连他自己也听得不好意思起来,“哎呀你们别说了..”他小声地抗议,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姚一航渐渐回过神来,“可是..你们两个..”“干嘛,两个男生不能谈恋爱吗?”舒玥朝他翻个白眼。姚一航急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是你叔叔...而且年龄差那么多,那以后..” 景言叹了口气,趴到桌子上,“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毕业工作就好了吧。到时候就不算被他照顾了,和别人说起来应该也没那么多顾虑了。”姚一航一脸忧虑地看着他,“你尽量别和学校里其他人说,到时候传来传去又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 梁诗雨探究地问他,“学校里有人说景言的事吗?”“还不就上次汤豪和他打架,”姚一航烦躁地重重靠在椅背上,“没几天学校就把那几个人开除了,我听有人乱传说是景言先动手的,给他们鸣不平呢。” 他的朋友从高中开始就总把景言当小朋友一样团团围住放在中间照顾,景言看他们马上又要生气发作,连忙打开菜单,“哎呀不说这个了,我饿了,你们想吃意面吗?” 和朋友道别之后,景言又回了趟学校。他这学期提前修了很多课,课表从早排到晚,辅导员问他怎么把大三的课也选了,他支吾着搪塞过去。 姚一航问他以后会怎么样,他说不出来。陆谦没和他谈过这个,景言偶尔会觉得迷茫,甚至有时候会在他的怀里惊醒,怀疑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一场除了当事人外无人知晓的恋爱不是让人不委屈的,但景言习惯了站在陆谦的角度考虑问题,陆谦说要等一等,他相信是在等他,他要努力缩短这个距离,让等待的时间再少一点。 景言静下心在图书馆写作业,一直到晚上七点才走出门。他看看课表,下周一又是满满一天的课,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很愉悦。陆谦很准时地在小西门等他,他坐上副驾驶正准备系安全带,无意间瞥到邓庭薇。 他很久没看到学姐了,他有意识地躲着,学姐好像也不再主动找他。此刻她正和几个朋友边聊边走,他不知道邓庭薇有没有认出陆谦的车,但他还是紧张地假装低头找东西往后面缩了缩。陆谦看着他,“怎么了?”景言愣愣的,“没事...” 车停在家楼下,他想起自己还没问过陆谦知不知道邓庭薇的事,他试探性地瞅瞅他,“你还记得我那个学姐吗?”陆谦瞥他一眼,“哪个?” “就是..之前你顺路送过她的那个..”陆谦似笑非笑转过头盯着他,“就是你把我手机号给她的那个,对吧?”景言眨眨眼睛,觉得这好像不是问题的重点呀?陆谦叹口气,把景言从副驾驶抱到自己腿上。 “就是那个你明知道喜欢我,你还要把手机号给她的学姐。”景言脸红了点,不好意思地在他腿上拍了几下。陆谦双手箍住他腰,“以后不许给别人,听到了吗?”景言像仓鼠似的点点头,又贴着陆谦耳边要他抱自己下车。 第二天是周六,景言无知无觉睡到陆谦快出门去上班才醒。他裹着被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换衣服,陆谦从镜子里笑着看他,“睡迷糊了?”景言摇摇头,他最近每天上课实在太充实了,有时候连等陆谦洗完澡出来的功夫都没有就睡着了。 陆谦俯身亲亲他眼睛,“你再睡会吧,”他语气里有些迟疑,不确定景言会不会因为这件事难受,“我让于嫂以后周末中午再来,不然你又要一大早跑回自己房间。” 景言揉揉眼睛,“好..那我再睡一会。”陆谦站在床沿观察他的表情,他爬起来在陆谦脸颊亲了一下,“我都习惯啦,不生气。你快去上班吧,早点回来。” 听着他关门的声音,景言又躺了一会儿没什么睡意,他翻翻手机日程表,盯着那个好早就划出来的日子发呆。该怎么给什么都不缺的男朋友买礼物呢?景言在床上滚来滚去,干脆打开搜索引擎想看看其他人都送什么。 他刷了几页,都像是年轻情侣之间会送的礼物。景言索然无味地往下滑着手机,忽然直勾勾地盯着一条不动了。他看了一会儿,把手机扣回桌面,重新埋进被子里企图睡觉。 陆谦结束电话会议,看看表大概八点多,景言应该要从图书馆出来了。他拿起车钥匙准备去接他,在地下车库碰到方非。“你怎么还在这?”他很吃惊的样子,“今天不应该跟景言吃饭吗。” “他最近课太多了,没时间。”“啧啧,”方非打开自己的车笑他,“我看他是终于嫌你烦了。”陆谦懒得理他,朝他挥挥手,开车走了。 刚开出去没多久,等一个红灯的功夫,陆谦收到条短信。“今天太累了,不去自习了。我已经先回家啦。”他看了一眼掉转头直接回家。到家门口还犹豫了下,要不要去买点什么。 都32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期待这种日子?他自嘲笑笑,打开家门。客厅是黑的,“我回来了。”没有意料之中的回答,他换好鞋皱着眉走到卧室。床头亮着一小盏灯,景言缩在薄被里似乎已经睡了。 陆谦走过去摸摸他额头,没有发烧。大概是真的累坏了吧,他坐在床前看了一会儿就去洗澡。 洗完澡他刮了个胡子,又用手机回复几封紧急邮件,在浴室的时间待得久了点,完全没注意外面有什么动静。等他出来的时候,“啪”的一声,所有的灯都灭了。 “景言?”房间的灯都在床头有开关,他以为是景言起来不小心按到了。瞬间的黑暗让他看不清屋内,凭着方向感朝前面走了几步。“生日快乐。”他感觉眼前出现了人影,还有浅浅的呼吸喷在身上。 陆谦笑着问他,“原来是生日惊喜啊。是什么?蛋糕吗?”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只碰到一片温热的皮肤。“怎么不把衣服穿好,空调开这么大——”他还没说完就定住了。景言扑进他怀里,贴上他赤裸的胸膛。 陆谦的眼睛渐渐适应周围的环境,他看见景言披着自己常穿的浴袍,里面却是寸缕不着的。“生日快乐,陆谦。”景言在他耳边语调羞涩地说话,“我把我自己当做礼物送给你,你要收吗?” 作者有话说: 存稿略微告急..重要情节明天再发了_(з」∠)_见谅 第24章 “生日快乐,陆谦。”景言在他耳边语调羞涩地说话,“我把我自己当做礼物送给你,你要收吗?” 他想说点什么理智的话,“你...”可手却并不理智地搂上他的腰。 景言瘦弱得仿佛不堪一折,他抓着他的腰贴向自己。陆谦几次努力找回呼吸想说些什么,景言抚上他的脸,指尖是颤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好吗...好吗...” 一颗明明还没有熟透,带着青涩痕迹的桃子落在他的手心。陆谦只觉得如果此刻把他抛下,自己再也不会有摘下它的更好时机。 他把景言的指尖含进口中,景言感觉自己的小腿发软,似乎再也站不住。陆谦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走回床边。 陆谦压着他躺回床上,纠缠中浴袍的带子散了。大概是因为身后有了着落,景言反而寻回了一点羞涩,紧抓着衣服不敢放开。 身上人猛烈地压着他索吻,舌头被不断勾走吮裹,甚至有点疼。一只手牢牢扣着他的后脑,另一只在他身上游走摸索。 景言只觉得陆谦带着热度的手从脖颈摸到胸前,似乎不满还有布料的遮挡,撕扯着要把自己剥开。景言有点胆怯,手横在两个人之间不敢移开。 “给我看看...”陆谦含着他舌头模模糊糊地说话,不带一丝犹豫地把浴袍从身后拉开丢到床下。 仿佛蚌壳终于打开,里面的珍珠开始露出润泽的光芒。景言手脚都被压制着,就这么坦白地伏在他身下。陆谦打开远处一小盏夜灯,只透着一点点灯光,他着迷地看着身下的少年。 凸出的锁骨,脆弱细瘦的胸口,两条纤细长直颤动着想要绞紧在一起的腿。景言并不具有一副多么完美的身材,可陆谦好像上了瘾,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重欲的人,这么多年也没有过性伴侣。 但此刻他非要给景言打上自己的烙印不可,他要给白纸一样的人抹上自己的颜色。 他低下头去舔舐粉嫩的乳尖,绕着那颗小豆子不停打转。景言第一次被人触碰到那,腰使劲向后弯,大口喘着气。陆谦在他的胸前流连,手伸到他两腿之间揉捏着半勃的性器,“舒服么?”他想听他的声音。 景言咬着唇闭眼不肯出声,陆谦沿着胸口,肚脐,腿根一路重重亲下去。直到含住他勃起的那块儿,景言惊慌失措地想躲开,脚踢到他的背,“别...别这样..” 陆谦不管不顾地含着,舔走少年溢出的一点点清液,舌头绕着顶端滑动,景言似乎舒服得狠了,双腿夹着他的头不自觉抽动。 隔了一会儿吐出来,那根细长的柱体就这么明晃晃立在陆谦眼前。粉嫩柔软的,湿答答沾着自己的口水。 景言小猫似的哼唧着要他亲他,两个人重新贴着脸接吻。景言拽着陆谦下半身围着的浴巾,可又没什么力气解开。 “我也要摸。”少年不知羞地说着。最后一点遮蔽物被丢开了,两个人紧贴着对方交换体温。陆谦抓着他的手往自己急速膨胀的下身带,景言颤颤摸了几下想躲。 他觉得陆谦好像变了个人,变得不再温和文雅。可自己又分明是被宠着,被爱抚着的。陆谦全身紧紧贴着他,伸手把两个人的阴茎握在一起缓缓摩擦。景言不敢看,可又忍不住好奇半睁着眼睛低下头去瞧。 他和小叔叔最隐秘的地方碰在一起,景言被这个场景迷惑了,他不再感觉羞耻,手不受控制地附在陆谦手上一起摩挲。 “喜欢吗?”陆谦咬着他的耳朵,不断问这些让人羞红脸的话。 景言心跳过快,不用被人抱紧也像黏在他身上一样,“好喜欢...”陆谦眼神晦暗,抚在他后背的手不断向下,揉着他挺翘小巧的臀瓣,手指向穴口探过去。 是略微松软带着点湿意的,他看着景言,“我..我自己查好方法扩张过了..”陆谦堵住他的嘴,把自己分泌过多的唾液喂给他,直到他快无法呼吸才离开,“下次不许自己弄,只有我能碰,知道吗?”景言四肢都缠上他的身体,胡乱点头。 陆谦强行分出一点精神想去找可润滑的东西,景言从枕头下面掏出一小瓶润滑液塞到他手里。“网上买的...”景言看着他脸色怯怯地说。陆谦被欲望冲昏了头,不再管什么该说不该说,手下加了几分力道揉着他身体每一处,“早就想让我操你了是不是。” 他挤了一大团润滑到自己手指,摸索着朝穴里深入。冰凉的液体和异物侵入让景言不太舒服,紧张地拱着身子想逃离。 陆谦让他埋在自己脖子里,感受着他小声吸气,“你乖...很快就好..很快了。” 身体渐渐适应了细长的手指,陆谦又塞了两根进去,缓缓在后穴磨着。偶然刮蹭到一小块凸起,景言尖叫一声,像要哭似的抱紧自己呻吟,陆谦不给他适应的时间,对准那不断触碰。景言脚尖绷着,下身微动,性器在陆谦腹肌上摩擦。 要射了,要射了,他身体自动寻觅着快感想要高潮。可陆谦停了下来,不给他这个机会。他跪在景言身前,把满脸红晕和自己一样沉浸在欲望里的小人儿完全扣在臂弯。抬起他的双腿夹在腰上,扶着自己的阴茎埋入后穴。 穴肉自动紧紧地裹着他,和身下人一样一层一层缠住他,陆谦呼出一口气,进去的那一刻脑中似乎都闪过一片烟火。 “疼吗..”他艰难地问,景言双手双脚勾着他,脸上带泪的点头又摇头。 是有点痛,可又那么微不足道。他满眼只有身上这个人,满心都是“我和他做爱了”这样直白又真实的话。 陆谦抱着他抽送,每次都是浅浅撤出一点又深深的插入,他对着之前那个点不断戳刺,景言眼角溢着泪,死死咬着自己嘴唇。陆谦凑过去亲他,“叫吧,我想听。” “呜....你慢点...”景言受不住地呻吟,陆谦卷着舌头吻他,手反复捏着他嫣红挺立的乳尖。身上最敏感的几个地方都被爱人牢牢霸占着,景言软得像一团云,让陆谦随意造出自己喜欢的形状。 肠道不断痉挛缩紧,阴茎最敏感的地方被主动吸着,陆谦想入得更深,像没有尽头那样使劲和怀里人融为一体。他把景言抱起来让他坐在身上,挺胯向上用力插入,景言浑身哆嗦着,陆谦感觉自己也到了强弩之末。 他咬着牙想抽离,可本来没什么力气的景言却压着他不让他动,“宝宝,我快射了...”他抬起景言的屁股想让自己冷静,“射里面好不好...我想要..求你了...”景言边哭边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陆谦觉得自己再没什么能力抗拒他,抱着他又深又重顶了几下,“宝宝...宝宝...”一股股射进景言身体里,恨不得灌满他才好。 景言听到他这样叫自己,啜泣着脚尖绷直,胳膊死死环着他肩膀,射了一片在陆谦胸口。 一场突如其来的性爱过后,两个人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陆谦抚摸着景言,从他的脊背顺到大腿。景言一丝力气也没有,被他摸得眯着眼,努力又在他身上蹭了蹭。 休息了一会儿,陆谦抱着他进浴室洗澡。景言趴在浴缸边上,红着脸闭眼任由陆谦在身后替他清理。 “这会儿害羞了?”陆谦让他坐进怀里面对着自己,“刚才不让我出来的时候怎么又敢说了?” 景言捏住他的嘴,“你不许说...”两个人在浴室温存了一阵,陆谦看水快凉了才把他捞起来。景言没骨头似的攀在他身上,床单被子都蹭着黏糊不清的液体。 “明天再换吧,”景言胆子大了捏着他胸肌,“去我房间睡吧。” 两个人挤在景言的小床上,陆谦揉揉他屁股,“疼吗?刚才我看有点肿了,要不我下去买点药吧。”景言摇头,“没那么痛了。”他手机亮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陆谦起身拿着他手机不给他。 “以后不许偷偷买这种东西。”景言眨着眼睛不说话,陆谦叹口气,“你早点告诉我让我去买就行了。” “噢..”景言拖长声音打了个哈欠,陆谦哄着他让他睡觉。 “生日快乐,陆谦。”虽然很困了,景言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陆谦低头在他红红的鼻尖轻咬一口,“谢谢你,我很快乐。” 景言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又睁开一下偷偷瞅着他,“晚安,爱你。” 陆谦把他贴到墙上,又接了个长长的吻,“爱你,宝宝。”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景言的大一过得可谓无比充实,期末拿了院系奖学金,辅导员夸奖他学分修这么多还能门门拿A。梁诗雨在四人微信群里说他也算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并时不时嘲笑他们中间唯一一个又挂科又单身的姚一航。 放假前一天他专门把成绩单打印出来拿回家,陆谦还没下班,他躺在床上给他发信息。精神格外放松,洗过澡吹着空调干燥又凉爽,景言玩了一会就在床上搭着被子睡着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推推他,他以为陆谦回来了。半睁开眼却是于嫂,“景言你怎么在这睡着了呀?还穿着陆先生的睡衣。”景言一下子清醒过来,背脊不由自主挺直了坐起来,故作随意地回她,“我睡衣找不到了..就随便穿了一套,我想进来洗澡的,太困了就睡着了。” 他说的一板一眼,于嫂虽然觉得怪异也没多说什么,“下次我把你睡衣放你床头,要洗了你放进洗衣袋里就行。”一边走进厨房一边问他,“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放假了吗,晚上想吃什么。” 景言拿着成绩单跑到厨房,“我这学期拿了奖学金了。”于嫂虽然看不太懂他的成绩单,也认真高兴地看了好一会儿,“我们景言真厉害啊,等陆先生回来了拿给他看保证他高兴得不行。阿姨晚上给你做糖醋排骨吃。” 他站在厨房笑着说话,聊了一会儿心里却有点酸楚。十五岁之后他生活中真正照顾他衣食住行的就是于嫂,他知道陆谦付了工资给她,但她对他方方面面照顾得都用心用情,他不是感受不到的。 在景言心里,于嫂也是很重要的家人,和家人有所隐瞒的滋味并不好受。 陆谦很晚才回来,景言吃过饭坐在地毯上拼乐高等他。他拿起成绩单看了看,“成绩很棒。”他夸奖他,“就是下学期不要选这么多课了,每天在学校吃得也不好,你看看这一年你生病了多少次?” 景言手里捏着乐高砖块,有点不情愿的样子。“可是我想多修点学分,这样大三就能早点出去实习了...而且我成绩这么好是不是也说明,和你谈恋爱完全没影响我读书呀。” 陆谦没听懂他这个奇怪的思路,随手解开领带打算去洗澡,“那么早实习干什么,你以前不是还想读研进研究所吗。”景言不理他,自顾自拼着手里的东西。 晚上陆谦像往常一样靠在床头看书,一只手习惯性地搭在景言肩头。景言看看日历,“我们今年暑假要出去玩,你不要忘了噢。”陆谦边看书边笑,“知道了,你每天都要变着法提醒我一次的。我提前就请好假了。” 第二天陆谦有个早会,起床后又被景言缠了一会儿,出门匆忙忘记拿文件袋。他给景言打了个电话在小区门口等他,没几分钟他就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过来,“别跑那么急,”陆谦给他擦擦汗,景言露出小白牙对他傻傻的笑。 七月阳光太好,陆谦忍不住被他炫目的笑容弄得迷离,下车搂着他站在树荫下接吻。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刚接触爱情的年轻人,明明快迟到了,还是忍不住贪恋这一刻的温存。 景言正被几缕遮盖不住的阳光晒得痒痒的,还没来得及回吻陆谦,“陆先生——”于嫂带着惊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景言心里咯噔一声,连带着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陆谦也心知不妙,但他还是下意识把景言拉在身后。他转过身看见于嫂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正无比僵硬地弯下腰想去捡。她似乎想假装没看到他们,但三个人显然都知道再假装是没有意义的了。 “你先回家。”陆谦沉声对景言说,景言心里惶惶不安,拉着他胳膊想说什么,但陆谦又重复了一遍,坚持让他先走。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陆谦走到于嫂身边,夏日艳阳让他出了一身冷汗,步履沉沉地走回去。 陆谦长出一口气,心知上午这个会大概是开不成了。他走到于嫂旁边帮她把东西收好,她还是低着头局促地站着不看他。“我和景言...”他不知道如何开头,声音微哑地说了一句,“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他一直想告诉你,是我拦着他不让,怕你接受不了。” “陆先生,”于嫂语气里有难掩的激烈情绪,“说白了我只是你付钱请的钟点工,这些事你都不必和我解释。但是你对我有恩,一直以来又照顾我,我把你和景言都当做自己家人一样看待。” 她抬起头,眼里有忍不住的泪水,眼角的皱纹因为表情严肃也格外明显,“于公我不能说什么,可是于私,我...你这不是害他吗?” 陆谦说不出话,在这么直白的质问面前他准备的那些道理显得毫无意义。在旁人面前他能说出无数恋爱自由性向自由的话,可在朝夕相处的人身边,他确确实实做了需要遮掩的事。 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和自由,那是否每个人也都有权利去拒绝接受、无法接受别人爱的自由呢? “我知道了,”陆谦声音很低,“这段时间你先放假休息吧。过阵子...如果你接受不了,辞职不做了我也会像以前一样帮你。但是你别怪景言,”他感觉嗓子哽住了,“你别怪他,责任都在我身上。”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于嫂好像还想说什么,但他隐隐害怕听到那个词。他心里有一个最深的恐惧,他还没准备好面对它。 景言把钥匙丢到玄关,勉强在客厅坐下。一百种他设想过的告诉其他人的方式里,这个是他最不愿面对的那种。他手撑着沙发,怀着一点点期待,希望于嫂笑着开门问他今天要吃什么。 门开了,景言猛地抬头,“阿姨...”于嫂拿着自己平常用的布袋子匆匆走进厨房,一眼都没看他。景言跟着她走到厨房,就站在她身后不说话。 过了很久,她像终于忍不住了似的,“你怎么这么傻呀...”她带着哭腔不肯转过来看他。景言握住她切菜的手,“你别怪他...是我先喜欢上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陆先生那么厉害,他能不知道什么!”于嫂被景言的辩白刺激到了,转过头抹眼泪,“你可真是傻孩子...你都不知道以后要面对什么。万一将来他..”她红着眼睛看景言,“你连个可以诉苦的人,能帮你的人都没有。” 景言连忙拿纸巾地给她,“你不是总跟我说陆先生是好人吗?你别担心,他不会欺负我的。”于嫂板着脸瞪他,“你才这么点大,懂什么!他要真是为你好,他就不该让你胡作非为。” 景言在旁边挤出笑脸哄着于嫂,可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不肯像平常那样对自己。他有种无力的焦急感,他太希望周围有人能和自己一样体会到这份爱带给他的快乐了。仅有的几个知情人都在替他担心,连带着他自己都隐隐不安起来。 于嫂瞧见他无精打采神情疲惫的样子,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放不下。你被陆先生教得和他一个性子,但是你太乖了,不像他早早就独立生活。你们这么不管不顾,迟早要吃苦头的。”说完她又生气地往鸡汤里加了一把挂面,“算了,我就是个煮饭阿姨,说不过你们。” “你是讲话最有道理做饭又最好吃的阿姨。”景言在旁边讨好地给她递调料,于嫂破涕为笑地接过去,又要假装继续生气的样子,“你别在这里捣乱了,出去摆碗筷吃饭吧。” 五点多做好晚饭于嫂就走了,景言猜她也许是躲着不想见陆谦。陆谦还没下班,他一个人在沙发上躺着。饭菜在餐厅从热变凉,景言也没什么胃口去碰。 阿姨只是太担心自己被欺负才会说那些话吧?可是陆谦有什么理由会伤害自己呢?景言也想不出会有什么问题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当两个人朝同一个方向走的时候,总有可以牵着手站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吗? 也许是夏夜太热,两个人都没心思吃饭。景言快速洗了个澡就回到床上,他抱着陆谦一只胳膊,“我今天好想你...”“我知道。”陆谦让他面对自己坐在腿上,“于嫂今天生气了吧?说你了吗?” 他摇摇头,“我知道她没有恶意的,后来我把她哄好了,她也不会生你的气的。”景言缩着腿靠在陆谦胸前,他感觉胸腔一阵震动,“其实她说的有道理。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事,要是你...” 陆谦还没说完,景言就坐起来自以为眼神凶狠地盯着他,“要是我干嘛?”陆谦笑笑,把他重新扣回怀里,“要是你害怕了,就来找小叔叔,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我替你解决,我说过的话还记不记得?” 要是你后悔了,退缩了,我也心甘情愿,我也愿意陪你走这一段。 “我把年假请好了,下个月可以出去玩十几天。你想去哪?”景言听着情绪好了很多,“要不去日本吧?这个季节好像有烟火大会,我们这儿都不给放烟花...”陆谦听了想笑,“就为了看烟花?那我改天带你到郊区放。” 景言扁扁嘴,以为他不想去不太高兴的样子。“不许嘟嘴,”陆谦咬他鼓起来的一团肉,“那就明天把身份证拿给我去办签证。”“你也想去吗?”景言抬眼问他,卧室灯在他眼里投下一点星辉。 “想去啊,去看你。”他压着咕咕哝哝不太满意的景言埋进被子里狠狠亲了几口。 作者有话说: 悲报:存稿为0..今明两天争取在保质的情况下多写一点..虽然这文从头到尾也没什么质就是一堆废料罢了.... 第26章 一想到八月份可以有完整的十几天呆在一起,景言兴奋地整天抱着手机做攻略,恨不得连睡觉都枕着地图。陆谦站在他身后看他噼里啪啦打字,“准备这么详细多累啊,你告诉我想去哪,租个车找个地陪就是了。” 景言回头有点不满地看他,“不是说好了就我们两个人吗...而且第一次一起出去玩,我就想自己好好计划...”“那你都做完了还要我干嘛?”陆谦把他抱到桌上坐着,“剩下的我来准备就行了。你就负责收拾好自己的小箱子,下午带你去买东西。” 他衣柜里并没有什么时下流行的潮牌,几年前买的纯色短袖现在还在穿。s市的夏天闷热漫长,本地同学有时候甚至会穿着高中校裤踢着人字拖就去上课。景言对第一次出门倾注了各种美好想象,特意要陆谦陪他去买新衣服。 可他对那些花里胡哨带着各种装饰铆钉的衣服实在提不起兴趣,逛了一圈又买了自己平时常穿的那几种。陆谦跟在身后哄他,“你穿什么都好看。”每次看到他露着细胳膊细腿在自己面前晃悠,总想把他塞进自己外套里包好带走。 手忙脚乱收拾了一晚上的行李,景言有点晕机地度过四个小时到了东京。他捂着嘴想吐,软软靠在陆谦怀里喝了两口水。去酒店的大巴渐渐坐满了乘客,有人路过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们一眼,也可能是无意识瞥过,景言很紧张地撑着身子就想坐直。 “怎么了?”陆谦拍着他后背问他,景言听见周围渐渐响起的英语和日语才回过神,他们在异国他乡,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人会直接用中文对他指指点点。他重新把头靠过去努力平复头晕恶心的感觉。 到了酒店陆谦先把他送进房间安顿好,景言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你先睡一会儿补补觉,我去取车。”景言有点慌张地想跟他一起去,“就一小会儿,很快,等你醒了睁开眼我就在旁边了,好吗?” 这一觉睡到六点多,景言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反倒是陆谦在旁边和衣而卧睡得人事不知。景言一头拱进他怀里把他弄醒,“你怎么不叫我呀。”陆谦揉了下脸,还不太清醒地看他,“你的计划里也没写今天有什么要做的...” “有啊,”景言从包里掏出打印好的行程单指给他看,“要散步。”陆谦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遍,“散步也算一个行程吗?”“当然算了。”景言拉着他要洗把脸清醒清醒出门。 想和你一起散步,白天也好夜晚也好,下雨天也好艳阳天也好,灯红酒绿的马路也好,无人经过的暗巷也好,想和你牵着手去散步,过每一对情侣最稀松平常的生活。 两个人并不怎么赶行程,慢悠悠地过了几天,甚至有天在上野公园坐了一下午看池子里的花,还有各种来来往往的游客拍照留念。 陆谦把车停在浅草寺附近的停车场,“这里人很多的。”他有点皱眉,景言一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去嘛去嘛,好不容易来一次,一个地标性景点都不逛一下太可惜了。”这种时候他倒是不嫌人多了,拉着陆谦随着人流方向走。 寺庙里有穿着和服拍照的漂亮小姑娘,旁边有一对情侣兴致勃勃在抽签。女孩摇晃了几下签筒,“第八十四...”她找到签上标的数字,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啊..是凶签...”女孩有点不高兴地拿给男朋友看。“没事的,你绑在栏杆上就好了。”她男朋友把纸条拿走嘴里还念叨着,“都是抽着玩儿的,不作数不作数。” 陆谦找出一点零钱,“要抽一张吗。”景言看着那对情侣走远摇摇头,“不用啦...”他回过头朝陆谦一笑,“我觉得我现在运气就蛮好的。”说完又眨眨眼,“不过我还是要去给你买个御守,还要买一点回去送给朋友。” 绕着寺庙转了两圈,景言有点累了,陆谦找到个角落里的石凳,让他坐在树荫下面,自己在另一边替他挡着太阳。景言穿着短裤短袖,坐下来大腿上露出一片晒红的印子,陆谦从他小书包里掏出防晒给他擦了点,又力度适中地揉捏着。 他低头做这些事做得认真,景言拿出拍立得拍了张逆光里的他。“又偷拍我。”陆谦拿过刚出来还没显影的相纸,“你都偷拍我多少张了,回去给我看看。”景言打开钱包,里面没有几张纸币,倒是厚厚一沓照片。 陆谦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怎么都是我的?下次也拍一张你的放我钱包里。”景言点点头,陆谦又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低头轻轻掐着他胳膊,“在这么严肃的地方不要说这些啦。”“恩?现在又相信这些了?刚才不是不想去求签吗。” “不是啊,”景言盯着脚上两个系得不太一致的鞋带,“不想去抽是因为怕抽到不好的。就算是抽着玩我也不想看到不好的。”只要是在你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不想让任何事影响到我们。 不是不相信命运、缘分这些美好的字眼,而是我已经把最好的运气用到了现在,剩下的未来就让我自己努力吧。 陆谦没说什么,把他搂紧了点。景言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递给他,“我只买了这一个给你,是保佑身体健康的。”陆谦放在手里摸了会儿,把它仔细地放进口袋。景言看着这个和他气质怎么都不太相衬的东西,“你呢?不信这个吗?” 他亲亲景言的发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给的我就信。” 在外面走了一天,晚上陆谦带他吃了顿他一直念叨着想试试的怀石料理。然而幻想总是格外美好,景言一言不发地吃了几口很多叫不出名字的生鱼片和海鲜,和尝不出原材料的摆在陶瓷盘子里的块状食物,蔫蔫地跟着陆谦回了酒店。 “去罗森给你买炸鸡和关东煮好不好?”陆谦忍着笑哄他,东京到处都是便利店,酒店附近就有一个和他们在s市的家楼下一样的店。景言来了之后几乎天天都要去逛一圈,买各种家里见不到的小零食和饮料。陆谦看在来旅游的份上也就没说什么。 景言却觉得自己又被当做小孩子对待了,抱着双臂不回答。“那是我饿了,你陪我一起下去买吧。”景言慢吞吞穿好鞋子跟他走到店里,陆谦推着他往零食区走。“这个桃子和橙子的果冻哪个比较好吃?你帮我选一个吧。” 景言微微脸红地回头瞪他,要拿胳膊肘顶他。陆谦也不避让,干脆抓着他两只手,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下巴搁在他头顶上懒洋洋地说话,“你不选那我就都买了。回去一个也不给你吃。” “这里有人呀...”景言被压着不太好挣脱,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有下班穿着西服的日本大叔在旁边挑啤酒,看了他们两眼。景言不敢正对旁人,努力侧身想走开,“都是陌生人,怕什么”陆谦换了个站在他旁边的姿势牵着他的手,“我是你男朋友,不怕。” 或许是这个词带来的安定感太强,景言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也大着胆子让他牵着。但只有出来玩的这几天他才有这样的勇气尽力忽视自己的心虚。能光明正大牵手走在路上的时间太少,他很珍惜每一次可以偷偷把手放在他手心的机会。 买完单走出店门,景言抬头看看熟悉的罗森标志。和家门口的那个那么像,他突然有一个很强烈的念头,“我们在这拍一张合照吧。”他拿出手机把陆谦拉得离他近一点,“在这儿吗?光线好像不是太好。” “没关系,就随便拍一张。”景言举高手机,把两个人和背景里的便利店都装进镜头里。他们俩几乎不怎么自拍,笑起来都有点愣愣的,甚至还因为举高手抖而有点模糊。陆谦掏出自己的手机,“我来拍吧。” “一二——”景言又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陆谦没有喊三,猝不及防朝他脸颊亲了一口,力气有点大,把景言撞得眼睛都闭了一下,脸上笑得弧度比前几张更加夸张。陆谦很满意地拿给他看,两个人在路边笑着说话。 “陆律师。”有人在身后叫他,陆谦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松开景言,下意识锁上手机屏幕,转过头,是个好久之前共事过的同事。“真没想到在这能遇到你。你也是来度假的吗?” 对方很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陆谦走了几步迎到前面。“这是我太太,我们俩出来度蜜月的。”“恭喜。”陆谦和他寒暄了几句,同事看看周围,“你一个人出来旅游吗?” 陆谦心里一惊,他完全是机械性地走过来应酬,说话的时候脑袋里什么都没想,身体摆出工作场合应有的状态应对。他回过头,景言站在旁边关门落锁的店门口的阴影里没有动。 他搂着景言的肩膀走过来,手虚虚搭在上面。“不是一个人。你之前在年会上见过他的,”陆谦还没说完,对方打断他,“噢我知道,你老师的那个孩子对吧。你好你好,我是陆谦的同事。”他朝景言挥挥手,景言没有回应。 对方好像没注意,跟陆谦打趣,“我还以为陆律师终于带着女朋友出来度假了,原来是带小孩啊。”陆谦勉强笑笑不说话,同事又聊了几句,约定回国之后一起吃饭,带着妻子走了。 陆谦不太敢看景言的表情,心里想着该怎么哄他。然而景言没说什么,扯扯他手里的袋子,轻飘飘说了句“该回去了。”两个人没有拉对方的手,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回酒店。 临睡前陆谦试探性地把自己那个私人手机拿给他看,“我把我们俩的合照设成屏幕了。”景言没有露出他想象中失落或高兴的表情,淡淡恩了一声。陆谦叹口气,“对不起。” 他好像说了太多次对不起,每一次都有各种各样的状况和理由,连他自己都不想再多解释什么。景言捧着他的脸,“你是我的男朋友吗?”“我是。”陆谦回看他。 “那我呢?我只是你老师的孩子吗?”景言紧紧盯着他,却又害怕从里面找出一丝犹豫和躲闪。他没有自信定义自己的身份,只能从别人那获得一点认同。 但他现在无法要求更多,他只要眼前人偶尔给他一点肯定,他就能自己疗愈好伤口努力爬上去。陆谦心里难受得像是被人切了一道口子,他握着景言微微发抖的手,“你也是我的男朋友,你是我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姗姗来迟的更新明后天也许请假也许照常_(з」∠)_没有存稿好痛苦。下午又去看了一遍千与千寻话说想和大家讨论一个问题:你们觉得千寻和白龙以后还会再相见吗。 第27章 从关东坐新干线一路飞驰到关西,景言把一点点不开心的小插曲抛到脑后。相比东京的精致奢华,他更喜欢充满人情味儿和所谓“B级美食”的大阪。在吃了好几天各种烤肉、炸鸡块和章鱼小丸子之后,他发现自己胳膊上成功多了那么一点可以捏出来的肉。 “好像脸上也多了一点,”陆谦站在镜子前颇满意地戳他的脸蛋,“以前太瘦了,现在看起来好了不少。”他们身处一家卖正统和服浴衣的店。景言说晚上要穿浴衣去看花火大会,陆谦想着他的洁癖,干脆找了一家商店要买两套。 景言脸几乎贴到镜子上,又后退几步低头看看,“真的吗...可我总担心衣服穿不下了,一会儿穿起来会不会也不好看啊?”陆谦笑他,“你现在离标准体重差得远,还要多吃点。而且现在抱起来更舒服,以前骨头戳得我都痛。” 店员很恭敬地用口音颇重的英语和他们交流着,景言选了一套米白色有淡淡暗纹的浴衣,又给陆谦挑了一套深蓝的。两个人在服务员的帮助下换好衣服,景言第一次穿木屐,小心翼翼地走出来,陆谦正站在镜子前整理腰带,伸手扶了他一把。 落地穿衣镜里两个人的颜色莫名很和谐,景言刘海有些长了,搭在额前稍稍盖住眉眼,陆谦替他拨开一些。店员在身后夸赞他颜色选得好,景言很害羞地点头笑笑,又对陆谦小声说话,“鞋子好不舒服,你走路的时候等等我噢。”“恩。”陆谦应了一声,自然地牵过他的手。 从车上下来,去公园的路上随处可见这样穿着浴衣的情侣或朋友。有本地人也有像他们这样的游客,景言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所感染,拿着之前还有点嫌弃的小扇子一直扇。 公园里面很多小商贩摆起摊子,卖各种街头小吃和零零散散的小玩意。景言挑了两个卖相诱人的草莓大福,斜坡草坪上渐渐坐满了人,陆谦拿出薄薄的毯子铺在地上。 “快开始了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这种烟花呢。”景言坐在草坪上吃着刚买的果子,陆谦看看表,“快了,”就着他的手在甜点旁边咬了一口,“你要是喜欢看,回去我买点那种烟花棒放在家里给你玩。” 景言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的不会是那种小小支拿在手里的吧?”陆谦忍着笑,“对啊。”景言伸手作势要打他,周围都是热络聊天的人群,没有人太在意他们。 陆谦刚被景言推倒在草地上,“咻”的一声,天空开始燃起烟火。“啊开始了。”景言转过头望着远处,陆谦坐起来把他拢在怀里。 夜空很黑,各种颜色的烟花逐渐闪烁在黑色的幕布上。周围有游人的惊呼声,还有偶尔快门响起的拍照声。过于绚烂和梦幻的场景是会让人感觉不真实的,景言抓着陆谦的手不说话,静静看着眼前成朵绽放的花火。 有一大片盛开的菊花形状的红色烟花,也有小小一团紧簇的像满天星一样的白色焰火。“好漂亮...”景言盯着天空出神,陆谦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看着他头发上的旋,“是啊。开心吗?” “开心呀。”景言转过头朝他露齿笑,陆谦低头亲他一下,声音低沉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每天都开心吗?”他觉得自己现在别无所求,只想让景言天天都开心快乐。可快乐是说起来简单但却那么难做到的事。 景言眼睛里有烟花的倒影,他直视陆谦,把自己看到的最美好的景象传送给他。“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开心。”不论这一天是好是坏,你都能让它成为最好的一天。 他们住在大阪阿倍野大厦里的万豪,楼上就是著名的观景台。景言到这的第一天晚上上去看了一圈,人太多他待了几分钟就下来了。幸好房间里巨大的落地窗也能让他满足,每天晚上都吃着零食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消磨时间。 陆谦擦着头发出来,看他还窝在沙发上吃牛奶冰淇淋,伸手拿走还剩两口的雪糕盒,“今天吃了几个了?”景言握着勺子不说话。“不许再吃了,明天又肚子疼。”景言以为他真的生气了,跪坐着讨好笑嘻嘻看他。陆谦叹口气,伸手把他横抱起来,“去洗澡了。” 他把水放好,伸手试了试温度,一转头景言已经利索地脱了衣服坐了进去。还没等自己出去,景言拽住他浴巾一角,陆谦挑眉看他,“我洗过了。”景言不说话,又使劲拽了一下。陆谦解开浴巾坐到他身后。 浴缸里的水漫出来一些,面上飘着一颗不断散发泡沫的绿色沐浴球。景言红着脸不看陆谦,自顾自玩了一会儿。满室都是薄荷精油味,熏得景言晕乎乎的。陆谦把他抱进自己怀里,双脚夹着不让他动,从上到下摸了他一遍。 “可以吗?”陆谦咬着他耳朵低低地问。景言靠在他湿漉漉的胸口,仰起头看他。他的眼睛闪着光晕,面色被热气蒸得暖红,陆谦不等他说话,把他翻个身,让他跪趴在自己胸前,手指不安分地伸到下面。 陆谦轻柔地揉着他的后穴,一点点带着热水探进去。景言紧紧贴着陆谦,在水里扩张带来更大咕咕叽叽的声音,让他羞得整个人都埋进胸口。热水一波波涌进身体又被挤出来,陆谦温声细语说着那些下流的话。 “宝宝怎么这么紧啊。”他一到这种时候就和平常判若两人,总是说一些景言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的话。但自己又不得不依附着他,像是飘在河上的一条小舟,随着他的动作话语不断起伏,最终流入深不见底的海洋。 陆谦颇有耐心又细致地扩张着,那里渐渐能吞下几根手指,他像上次那样浅浅碰了下那个点,景言闷哼着脚趾缩起来,后穴无意识紧紧裹着他的手不放。陆谦抱着他站起来,胡乱冲洗几下,手指还在他身后进出着把他带到床上。 两个人吻作一团,景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陆谦的口水流下来,他迷茫地微睁着眼看他,陆谦撑起上半身像看猎物一样看着他,狠狠在他嘴角咬了一口,卷走他所有来不及吞咽的唾液。 景言被他翻了个身,整张脸埋进被子里。陆谦沿着他的脊椎一寸寸吻下来,刚开始还只是温柔的舔舐,后面却吸吮得又麻又痛。陆谦一路吻到他翘起的臀瓣,爱不释手地捏了几把,又俯下身重重咬着。 “痛...”景言怯怯地带着哭腔说话,陆谦温柔地贴着脸哄他,手下的力气却是丝毫不减,“怎么会痛。又翘又软,宝宝不喜欢被我咬吗?”景言挣扎着去捂他的嘴,又被他一口咬住手指含在口里舔着。 下身变得硬挺,明明自己平时并没有这么多需求,每次沾到陆谦的气息身体各个部位就开始苏醒。好像周身都需要被爱抚,都不断膨胀渴求着他的触摸。脑袋化成一团浆糊,景言不受控制地挺起上半身,把被床单摩擦变红的乳尖送到他面前。 陆谦看看身下欲求不满的男孩,眼里燃着火,一口含住他胸前嫣红的豆子,啧啧作响地吸吮出声。景言把手插进他短短的头发里,双脚缠着他的腰,像是浑然不觉自己此刻多么诱人一般地求欢。 两个人的阴茎都紧绷地贴着对方,陆谦忍着欲念想把身上的小人儿先伺候好。他从桌子上摸到润滑,挤了一团在景言后穴。男孩学乖了,很听话地主动放松自己,陆谦扶着自己缓慢进去,景言长长“嗯”了一声。 但他没急着纾解自己的欲望,而是对着熟悉的那一点缓缓触碰,手也没停着,摸着景言溢出液体的阴茎仔细爱抚,还坏心地玩弄他顶端的小口。“宝宝怎么哪里都这么粉啊...”景言浑身抖着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陆谦面对面压着他,不断用温柔的力道疼他。 没多久,还缠着自己接吻的男孩眼神涣散,手也渐渐失了力气。陆谦知道他快到了,进出间加快了速度,景言闭着眼流泪,压着喉咙里想喊出的呻吟射到自己身上。 高潮过后他整个人都是懵懵的,眼角还有泪水流着,陆谦爱怜地看着他,伸手把精液涂到他乳头,红肿的乳尖上多了白浊的液体,景言还没反应过来,陆谦低头一口舔走又喂到自己嘴里。景言躲不开,扁嘴不高兴要打他。 他上身扭着,下半身还紧紧夹着陆谦。陆谦被这几下绞动得粗喘一口气,他好像忍不住地要弄坏景言,阴茎从后穴撤出一点,把景言身上的精液抹到柱体上,狠狠地重新送了进去。 “你干嘛呀...”景言被这个场景刺激得话也说不出来。你怎么这么变态呀,心里这么想着他的身子又热了,刚射过没多久的性器慢慢又硬了起来。陆谦还不依不饶在他耳边讲话,“你不喜欢吃吗?可我好喜欢。” 景言软手软脚看着他为自己变成另一个不认识的陆谦,心里只觉得怎么和他好都不够。他脸色绯红,声音很小很小地附和了一句,“我喜欢吃你的。” 陆谦顿了一下,只觉得这句话直冲大脑,什么都不想管了,他把景言一把抱起,下身还连接着,把他压在落地窗前逼迫他双腿弯曲的跪着。窗帘没有拉,外面还是车水马龙灯火生平的景象,景言吓得直往后缩,“不会被人看见的。”陆谦压着他不放,从背后使劲一下下撞他。 景言被顶得浑身战栗,膝盖也有些痛,不管他怎么哭求身后人都抓着他不放,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因为害怕一阵阵紧缩,把陆谦裹得浑身发麻,只有把他弄坏这一个念头。 他渐渐没了力气,向后摊在陆谦怀里。室内灯都大开着,景言低头能看到陆谦捏着自己乳尖不断爱抚的手,那儿肿得不像话,阴茎也翘得很高,他不敢再看,可一抬头玻璃窗上又清楚映着自己被男人不断缠着交合的身影。 只有他能看见,也只有被他抱着自己才会这样,景言哆哆嗦嗦扭头要吻他,自己放弃了挣扎,乖顺地任陆谦在身后为所欲为。陆谦感觉到男孩放松了身体让他进出得更顺畅,手从他胸口一路带着电流摸到阴茎顶端,和自己抽插的频率一样揉捏着。 景言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努力拨开陆谦恶作剧般堵住他性器顶端的手,“想射了..小叔叔...”他微弱地说着这一句,浑身是汗地靠在陆谦怀里,把最脆弱的脖颈送到他嘴边。 陆谦顶着他后穴那一处大开大合地动着,每一下都用尽全力。景言咬着下唇浑身颤抖,手还没碰到下身,那里就一阵抽搐射了一大片在玻璃上。陆谦把快昏过去的人搂在怀里,亲着他脖子上的血管,闭着眼睛汩汩地射进他身体里。 景言在浴缸里擦着眼泪,膝盖被磨红了,还破了点皮,一沾水就疼。“宝宝..对不起..”这下轮到陆谦跪在他面前替他小心地清理,又尽量不让伤口碰到水。 他累得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被人抱着放进浴缸又抱着抬起来塞回被子里。陆谦吃饱了餍足地靠在一边拍他,像哄小孩子睡觉似的。景言虽然浑身疲乏,却睁着眼睛不太想睡。 “还疼吗?”陆谦给他揉着手肘,他摇摇头。“不生我气了?”陆谦问他,“没有生你气呀,”景言撑起身子把头靠在他腿上,“但是你以后不许那么...”他说不下去,陆谦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笑着哄他,“好好,知道了。” 他给景言顺着头发,时不时捏一下他耳朵,“后天的飞机,明天早点回来我给你收拾行李。”“喔...”景言闷闷地回他。“不高兴了?”陆谦低头看看他。 “恩,不高兴了。怎么过这么快呀...”景言在他腿上翻个身,开始捏他的腹肌发泄。陆谦任他掐着,手臂环着他安抚性地摸摸头,“高高兴兴地回家好不好?下次放假我再找时间陪你出来玩。” 景言没有被这个约定诱惑,心里只想着回家回学校之后两点一线的生活。回了家,再不能像这几天这样肆无忌惮地在街上牵手,不能随时随地钻进他怀里,不能在夜空下拥吻。 当景言体会过这些,他变得更加贪心。他已经忘记自己最开始曾经不断默念的那句话,我只要在你身边就好。原来一个人的贪念并不会因为获得最珍贵的东西就被治好,反而会想要索取更多。 我体会过和你走在太阳下的滋味,那感觉太好,我再也不能缩回阴影里了。 陆谦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把他从腿上捞起来,脸贴着脸抱在怀里,“会越来越好的。再...再过一段时间,等你再长大点。”“这是你的保证吗?”“恩,是我的保证。” 景言想一段时间是多久呢?一年?五年?十年?等我再长大点又是多久呢?二十岁?三十岁?无论我多大,对你来说我也许永远不够成熟是吗? 可他会无条件相信陆谦,他攥着这一句话的保证,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从日本回来之后,两个人再度投入各自忙碌的学习和工作中。陆谦忙着处理手头堆积的项目,加班已经是家常便饭。好在景言也很忙,大二之后他晚上经常需要留在实验室做记录,结束了再开车去接他。没有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孤零零等自己,陆谦觉得负罪感好歹少了点。 方非和他在办公室敲定了几个合同条款的细节,看看表,今天结束的时间还算早,还不到八点。“要不一起接景言去吃个饭?”方非在门口问他。陆谦收拾东西的手停了下,“改天吧,他最近都比较忙,现在还没下课。” “行,那下次什么时候有空你告诉我一声,”方非不太在意地拉开门,“我老婆一直让我谢谢他带回来的...那个叫什么来着。”“风吕敷。”陆谦低头接了一句。“噢噢对,就是那个玩意。下次有时间记得告诉我啊,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 他说完就出去了,陆谦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各种复杂的思绪一时间都涌了上来。外面办公间的灯关了,他背靠在椅子上,千头万绪比法律条款都让他感到棘手。还没等他真正抓住一件事去好好想清楚,景言的微信就发来了。 我还有半小时就下课啦,你来接我吗。其实陆谦最近每天都会来接他,实在抽不出身也会告诉他一声,但他还是喜欢每天给自己发条确认信息。陆谦拿上外套站起身,关掉办公室最后一盏灯。 直达地下车库的电梯坏了,他只能从大厦外面绕过去。刚走到一楼,“陆律师——”他转过身,是很久不见的那个同学关睿鹏。第一次见面之后他们又断断续续联系了两三次,但对方公司最后搁置了上市计划,陆谦就也不怎么和他联系了。 “好久不见啊。”关睿鹏小跑了两步到他身边,陆谦点点头,“好久不见。”“我们公司搬到和你们所同一栋大楼了,我还想着这几天会不会遇到你呢。”他好像一点没有许久不见的客气,热络地和陆谦说着话。 还没等陆谦客套什么,他掏出手机看了看,“今天来不及了,下次我再约你吃饭吧。之前还说要请客,我太忙了都没顾得上。”陆谦心里有别的事,没怎么思考就回他,“之前那个上市项目又要启动了吗?你可以明天直接来所里找我谈。” 关睿鹏愣了一下,脸上忽然多了些笑意。“不是的,陆律师。不是为了公事找你,就是单纯想和以前同学叙叙旧,能在s市遇到还是挺难得的。” 对方已经这么说了,陆谦也不好意思再说别的,“好的。那改天再约吧。”在他眼里,现代人应该都能知道这句话是个模糊的拒绝方式。关睿鹏好像心情不错,和他挥了下手就走了。 科技楼只有两层楼还亮着灯,景言终于写完了实验报告,正帮小组其他同学一起收拾仪器。他弯下腰把地上几个电源关掉,又环视了一下实验室,锁上门走出大门。 外面开始飘起一点小雨,景言等了等,似乎没有要停的样子。幸好雨势不大,他把外套的帽子拉起来打算快步走到校门口。地上有点滑,他尽量小心地走着,还没走远,有人在身后拉了他一下。 一把伞撑到他头顶,邓庭薇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景言有点慌张差点摔倒,学姐扶了他一下。“嗨景言,这么晚还没回家啊?”“学姐好...”景言声音很虚,“写实验报告就留得晚了点。” “那你陪我走到宿舍我把伞借给你吧。”景言想拒绝,嗓子眼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说不出来。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他很久没参加社团活动,也不知道她看出什么没有。 “上次..陆叔叔和你说了吗?”邓庭薇偏头试探地问他,景言脑袋飞快转动想着该怎么回答,可陆谦没说他是怎么解决的,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邓庭薇以为陆谦还没跟他讲,叹了口气,“唉..上次告白失败了。其实我也知道那么突然肯定没好结果的,但是我舍友都让我鼓起勇气疯狂一把。后悔死了。” 景言不知怎么很羡慕她的勇气,学姐总归是没有恶意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邓庭薇在旁边露出小女生软糯可怜的神情,景言磕磕巴巴地安慰她,“没关系的..他应该不会放在心上...” 还没说完,邓庭薇又想起什么事重新开心起来,“不过这学期大四要出去实习了。我拜托家里人给我找了他们律所附近的证券公司,还跟他们有业务往来,说不定可以找个机会偶遇呢。” 她自说自话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景言停下来了,“怎么了?”她有点懵懵地看着景言站在雨里。景言握了握拳,他很不喜欢自己想说的话。但总有些事再不喜欢他也要做。 “学姐,”他往前走了一点,“对不起。其实我在和陆谦谈恋爱了。”景言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话完整地说完,“之前你来找我要电话的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总之对不起,但是以后希望你不要去打扰他了,可以吗?” 他其实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也很不得体。但他做不到用其他借口搪塞学姐,他也做不到撒谎,他做不到对自己不诚实,把本该说出口的话换成那些虚伪的安慰。 景言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任何人的喜欢都值得被尊重。而只有实话才能尊重对方,才能尊重自己现在所拥有的的这份爱。 邓庭薇惊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啊..”她好像消化不了这个信息,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景言重新把帽子戴好,“你早点回宿舍吧学姐。我先走了,抱歉。” 自己做事好像总是不考虑后果,没有问过陆谦的意见就说出来了。景言压下心底一点不安朝校门口的方向直直跑过去。但他觉得终于搬走了压在心里众多石块中的一个,连脚步都变得轻快很多。 坐上车的时候已经八点了,陆谦接过他的书包,“吃饭了吗?”景言摇摇头。于嫂打电话说下个月才回来,语气里还有点别扭,可她还惦记着自己已经让景言很高兴了。 “去吃茶餐厅吗?”景言很喜欢一家二十四小时都营业的茶餐厅,里面有他很喜欢的柠檬茶和鱼蛋河粉。只是离家里有点远,每次都要开一会车才到。 两个人在餐厅坐下,周围七七八八坐了几桌讲着方言的当地人。景言熟门熟路地点好两个人平时吃的,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累了?明天还满课吗?”陆谦给他按摩肩膀,感觉他肩颈都僵硬了不少,想让他好好休息几天。 “是呀..”景言拖长了声音说话,眨巴眼睛喝着饮料,“我今天碰到学姐了。”“她找你说什么了吗?”陆谦刚开口,店员把餐点送到桌边,他把手收回来,等店员走了才转过头继续和景言讲话。 景言低头呆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就随便聊了两句。我们吃饭吧。”陆谦把汤碗在他面前摆好,又夹了几块牛肉给他。景言嚼着似乎没有以前好吃了。 店里走进来一对老夫妻坐在他们隔壁,老爷爷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一直念叨这么晚了怎么还要出来吃东西。老奶奶没听见似的,跟店员说要打包一份薯条和炸鸡翅带走,还嘱咐多放点番茄酱。 爷爷在旁边小口小口地喝水,时不时念叨老伴儿两句,但还是很有耐性地陪着她一起等。景言忍着笑戳戳陆谦让他看旁边,陆谦早就听到了,转过头假装严肃的样子,“听到没有,这么晚了不要吃炸鸡块。” 两个人提着打包盒走了,景言目送着他们走出店门,讷讷地自言自语,“你说我们老了之后会怎么样呢?”这似乎是每一个陷入热恋中的人都会触景生情问的问题。 陆谦拿起他的柠檬茶喝了一口,“才这么点大就想到老了?”“也不用那么远,就..就以后呢?比如等我到你这个年纪了,你有想过吗?”景言很急迫地问他,想从他这里得到一点可以幻想的画面。 “等你像我这么大,我都四十多岁了...你呢,觉得自己那时候会在干嘛?”景言轻易就被他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双手撑着下巴,盯着不知道某一处放空。 “你那时候肯定还是在做律师吧,我大概会做一份平平常常的工作。每天我都下班比你早,回到家里做好饭等你回来一起吃。晚上我们还要下楼去遛狗——对了,我们会养一只狗和一只猫。名字你起一个我起一个。”他碎碎念叨着这些在心里构思了很久的场景,陆谦在身后顺顺他说得越来越激动的背。 “周末我们可以在家里看一整天电影,哪儿也不去。或者去附近走走,到美术馆看看新的展览。你觉得好吗?”景言把想法一股脑倾诉出来,想得到陆谦的认同。 陆谦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想着他说的这些看似遥不可及的未来。“那等我老了,你还年轻,还会在我身边吗?”景言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捏着,颇为不满,“当然在呀。你走不动了我就推着你的轮椅。而且你不要总是把自己想得那么老嘛,你都没比我大多少。” 陆谦笑着亲亲他抓着自己的手背,“我要好好锻炼,不能等着你推我,要老了还来带你买炸鸡块和薯条,对吧?”景言手指碰着他亲过的那块,抿着嘴笑不说话。 心情好了一些,他又重新想起晚上遇到学姐的事。“啊对了,学姐说她找了个你们律所附近的公司实习,还说要去找你。你不许理她。”景言凶巴巴地挠着陆谦掌心,可他并没留指甲,那点力度和小猫挠痒痒似的。 陆谦有点哭笑不得,一边叫服务员买单一边哄他,“我没事找她干嘛。不会碰上的,就算遇到了我也不理她好不好?”景言跟着他走出店门,心里踏实了一点,却还是有些泄气。 他拉开车门坐上去,闷闷地捏着手指头,“要到大四才能出去实习啊...我好想早点就去工作。”陆谦给他把安全带系好,捏捏他的脸,“到时候你还要准备考研,没那么快的。” 景言很不解地偏头看他,“什么考研?我之前就和你说不想考了毕业就想工作啊。”陆谦好像终于听进去他说的话,皱着眉手搭在椅背上,“你什么时候说过?怎么自己就决定了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作者有话说: 写得我自己都伐开心了_(з」∠)_ 第29章 或许是他的表情过于严肃,景言紧张得心跳过速了一下。他确实没有认认真真和陆谦谈过这件事,他说不清是怕对方生气,还是不敢直面心里那个卑微的理由。 景言努力撑起身体坐好,至少面上不能露出心虚。“我之前和你说过你可能听过就忘记了。我是认真的,毕业之后我想早点工作,不想继续念书了。”他说一句,陆谦皱眉程度就增加一分。 还在高中的时候,景言跟他说希望以后能多读点书,多在学校待几年。那时候他还很惶恐,生怕这个照顾自己的一家之主不肯给他付学费似的。 陆谦是很认同他这个想法的,虽然景言总是呆呆的,时间越久那种不知世事的天真气质就越明显。但他心里是很喜欢他这样的,他希望景言越晚接触到这个社会的不堪越好,最好能一直在自己的庇护下就这么单纯下去。 这种时候他身上监护人的那一面又暴露出来,和景言讲话的语气也像是长辈一样,“这么早工作干什么?家里又不需要你养家糊口。”景言被他一下子拉开距离的语气弄得心烦,又被这短短一句话里的意思刺激到了。 “为什么不需要?你还知道我是这个家里的人啊。我想多出点力有错么?我不能自己决定以后想干什么吗?”他一边说一边推陆谦,脸上也因为情绪激动血色涌了上来。 只说了一句话他就这么大反应,陆谦被吓了一跳,赶紧给他解开安全带。前面空间太小,干脆抱着他坐到后座,让他放平身子躺在自己怀里。 景言情绪来得太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这段时间总是很想哭,有时候呆在陆谦身边会好一点,看不到他的时候就让自己忙起来消化掉这种状态。可是只要陆谦稍微露出一点点不理解他的意思,他就会控制不住的呼吸急促想要哭喊。 “好好,不哭了,不哭了。你慢慢说,不着急。”景言摸了把脸意识到自己流泪了,陆谦很担心地看着他,给他拿湿纸巾一点点擦脸。景言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沮丧打败,他靠在陆谦怀里,把冰凉的手往他衣服里塞。 手心终于感受到一点他身上的热度,景言把它当做源源不断传送到身体里的力量。他哑着嗓子开口,“我不想在再当被你收养照顾的孩子了,我不想再用这个身份出现在你旁边了。” 他抬起头看着陆谦,眼角有一颗欲坠的泪珠,“可是我只要当一天学生就没办法摆脱这个角色对不对?你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和别人介绍我,等我工作就好了是不是?我可以自己挣钱,我也可以照顾你,我们就是独立平等的了。” 心里头有很多委屈逼得他想哭,可他咬牙撑着不再让眼泪流下来。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没有理由抱怨。“你等等我,再有两年就好了。可是你别把我推得更远,别让我看不见你。” 你站在那等我,多艰苦的路我都能跑过去找你。可你别再推我了,别再把我推到没有你的路上。 有那么一瞬间陆谦觉得他突然成熟了,不再满足于只有两个人小世界那样的日子。可他想法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陆谦摸着他的脸,心里苦涩得像是在浸泡在海水里。 如果不只是这些理由呢?如果我还有其他没法说出口的原因呢?他不能对着景言那张忍着泪水皱巴巴的小脸说这些。陆谦把他紧紧抱住,让他埋在自己脖子里,“对不起..我又让你难受了。我不该那么和你说话,应该早点想到的...” 景言在他颈窝里动了动,吸着鼻子,“那你答应我了吗?”陆谦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和他一样哑,“只要你想好了,想清楚了,我就接受你的决定。”他把景言的脸抬起来,想看看他眼睛是不是又肿了。 两只眼睛像小桃子似的,薄薄的眼皮上血丝交错着。陆谦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给他冰敷,“我最近总让你哭..你很不开心,可是都不告诉我。” 景言其实并没有流多少眼泪,可他身体和心理都觉得很疲倦,闭着眼睛让陆谦给他揉太阳穴。薄荷的味道在他呼吸间流动,终于让他情绪平缓下来。他抓着陆谦的手腕舔了舔,软软地说不怪他。 夜里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景言惊醒了一次。好在是被陆谦抱着的,疯狂跳动的心脏很快就能平静下来。他做噩梦不会尖叫,也不会把身边人弄醒,只是蹭得离他更近一点,让他把自己整个包住。 第二天陆谦醒的时候景言还在睡着,眼睛下有淡淡青色的痕迹。他不舍得叫醒他,但想起昨天的话,他还是抱着他轻轻晃了晃。景言好像睡得不沉,很快就睁开眼睛,“几点了...”“快八点了,一会儿去上课吗?我送你,还能在车上睡一会儿。” 景言撑着身子坐了一会儿,他有点头晕,勉强缓过劲儿才下去洗漱。陆谦给他把昨天买的早餐热好,坐在门口等他。 他面包没吃几口就歪着头睡过去了,牛奶也没喝,闻着味道有点想吐。陆谦把车开到教学楼前面的停车场,掐着点才叫醒景言。“下午结束就直接回家吧,我在门口等你。晚上我做饭给你吃。” 景言眼里亮了一点,打起精神,“你会做什么呀?”“都可以。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陆谦很温柔地揉揉他睡红的一侧脸颊,景言把手覆盖上去,短促地亲他一口,把牛油面包的味道送给他。 车开走了,景言站在停车场直到他开出校门才转身往楼梯上走。他刚在教室找到位子坐下,姚一航重重拍了下他的肩,“早上好景言。” “早上好,你今天心情这么好呀。”景言笑着看他,最近他一直忙着校队篮球比赛的事,整个人晒得又黑又亮,笑起来一排白牙格外明显。 姚一航从书包里掏东西,嘴里嚼着口香糖,“对啊,最近有个高兴的事。我有个小时候玩得特别好的邻居哥哥,上初中全家移民,最近他又回来工作了。前两天在球场碰到他,你说巧不巧,我们学校刚聘任他做数学系教授。” 景言听了也替他高兴,“这么巧啊,那你们真的很有缘了。多年没联系的朋友还能联系上要好好珍惜啊。”“恩,中午我找他一起吃饭,你也来吧。你不是选了数学分析吗?” “会不会不太好啊...我没和老师吃过饭。”景言眨眨眼睛有点胆怯,“没事儿,”姚一航大大咧咧瘫在椅子上,“他就比我们大五六岁,小时候特别聪明一直跳级才早早就硕士毕业了。不是那种老古板。” 快上课了,有几个站在外面聊天的同学走进来,若有似无朝他们这瞥了一眼。景言靠在窗边低头看书,姚一航把视线从门口收回来,压低声音问他,“对了,今天早上是不是陆叔叔送你来的?” “对啊。你看到啦?”景言没当回事,还在低头算题。姚一航不知道怎么开口,挠挠头发,有点忧虑地说,“陆叔叔的车太明显了,我们学校开卡宴来上学的没几个。而且停车场离教学楼很近的,路过的学生都能看到。” 景言觉得他好像话里有别的意思,但又一时想不明白,“是这个车太张扬不好吗...可是学校附近还有人开跑车呢...?”姚一航看看周围,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没什么,估计是我看错了。” 中午姚一航非要拉着景言一起去吃饭。s大附近有很多小吃店,景言想对方再怎么说也是老师,坚持找了一家看起来正规干净一些的汤馆。两个人坐在店里等着,没一会儿人就来了。 是个戴眼镜看起来不苟言笑的的男老师,穿着黑色衬衫,袖子卷起来到一半。“宋博宋博,这儿呢。”姚一航朝他打招呼。景言看着男人挥挥手走到自己这桌坐下,手里还拿着教案资料。他觉得更紧张了,差点想站起来问好,姚一航把他按住,他束手束脚坐着。 “这是我朋友,林景言,高中就认识了。这是我小时候一起玩的哥们儿,宋博,没想到现在成我们老师了。”姚一航给两个人做着介绍。景言声音很紧地开口,“老师好...” 对面的人没反应,姚一航简直要笑出声,“景言你干嘛这么紧张。真不用把他当成那种老师,你别看他一脸严肃,他小时候就是这样,可能是面瘫吧。”宋博冷冷瞪他一眼,转头和景言解释,“你好,校外不用叫我老师。就叫我宋博吧。” 景言讷讷点头,把菜单推到他们面前让他们点菜。姚一航和朋友聊了些别的,中途去接了个电话。景言一直低着头吃饭,对面男人好像看出他面对生人的僵硬,主动和他聊天。/整理by:@宇宙目录/ “听姚一航说你也选了数分?觉得难吗?”景言被可乐呛到,咳嗽两下,等自己缓过来才开口,“还好..有一点吧。”宋博点点头,“不是数学系的同学可能是会觉得有点难。下半学期李老师要请假,我替她补几节课,你有不太懂的可以来问我。” 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景言把电话号码输好,偷偷拿到桌子下,备注写了个“宋老师”。姚一航打电话回来看他不像一见面那个尴尬了,开玩笑似的跟方博讲话,“以后要是景言上你的课,你可不能难为他。他肯定不会逃课的,期末考你一定得让他过啊。” 宋博喝口冰水,面无表情地回他,“现在都是机器判卷,我改大题也看不到考生姓名的。”景言在下面使劲戳姚一航让他别乱说话,他倒像是肌肉太硬没知觉似的笑嘻嘻地招呼他们喝汤。 下午又连轴上了四节课,姚一航趴在桌子上不想动。景言摇摇他,“我先回家啦,今天不去图书馆了。”他脸朝下刚摆摆手,又立刻坐起来。景言觉得奇怪,“怎么了?” 姚一航看看他,很麻利地把书包收拾好,“我送你到校门口吧,刚好顺路。” 作者有话说: 明后天大概开始要轻微洒狗血了_(з」∠)_但是这种日常向的文也不会有多大的事! 第30章 他把景言送到门口,又站在人行道上陪他等了一会儿。“你约了人见面吗?”景言有点奇怪他一直呆在旁边,刚才不是还说要顺路回宿舍来着。 姚一航耸耸肩,“没有,反正回宿舍也是打游戏,我在这陪你呆一会,呼吸点新鲜空气。”景言看看四周来来往往的车,没有说话。 “对了,今天我那个朋友,你不用怕他。他就是天生臭脸,其实人挺好的,你多上两节他的课就知道了。”“噢噢,”景言想起中午有点丢脸的场景,“不过你下次别再提让他照顾我什么的啦...” 姚一航看他脸红了,嘿嘿直笑,“你放心吧,他上课肯定铁面无私的。而且你那么聪明,绝对不可能挂科。就是介绍你们认识下,多认识下学校老师也没坏处嘛。”景言也不知道认识老师有什么好处,懵懵地点头。 站着聊了一会儿,陆谦开车到了。姚一航眼尖先看到了,轻轻推了一下景言让他过去,景言挥挥手,他突然在身后很大声地说话,“周末我去你家打游戏啊,拜拜。” 景言愣了两秒,觉得姚一航今天整个人都很奇怪。 后备箱里放了两大袋东西,下车的时候景言想拎一袋,太沉了。陆谦让他拿着钥匙开门,一手提着一个进了屋子。“买了什么呀?”景言蛮好奇地朝袋子里瞅。 陆谦把两个袋子放到餐桌上,“排骨、虾、玉米、番茄,还有薯片和冰淇淋,还有些别的日用品。”他看见景言忍不住去翻袋子,握住他的手,“不是给你一晚上吃完的。两周就买这一次。” “好嘛..”能给他买零食已经让他很惊喜了,景言吐吐舌头把需要放进冰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收拾好。陆谦面色凝重地翻手机,景言凑过去看发现只是于嫂发过来的菜谱。 看着陆谦的表情让他不由得担心家里的厨房,“要不还是我来做吧。”陆谦拽着他的手腕让他进屋子里歇着,他干脆蹲下来抱着陆谦的腿哼唧,粘粘乎乎地说要在旁边陪他。 “好吧,你就乖乖坐着。”陆谦看看表,“现在是五点半.,大概...七点能吃饭吧。饿了先吃点面包垫着。”景言替他把袖子卷上去,搬了把椅子乖乖坐在厨房门口,又不太放心,“那你不知道怎么下手的地方叫我噢。” 陆谦深刻觉得自己被景言嫌弃了,硬是边看菜谱把这顿饭做完了。米饭里的水放多了,菜也炒得有点老,唯一做得还不错的是白灼虾和把材料放到煲汤锅里就能自动熬煮的排骨汤。 几道菜摆到桌面,景言很兴奋地拍照。这是陆谦第一次给他做饭——如果白粥和煮鸡蛋不算的话。他习惯性地把照片发到朋友圈,但其实他的朋友圈只有自己可见,连陆谦也看不到。 有很多瞬间是连爱人也无法体会到你的快乐的,他把这些都珍藏起来,时不时翻出来偷偷地回味。 “吃饭吧。”陆谦给他盛了满满一碗汤,“你尝尝是不是淡了。”景言很夸张地喝了一口,又咬着一大口米饭含糊不清地说话,“好吃。” 吃完了陆谦也没让景言收拾,又给他切了一大盘水果放在客厅。景言吃着草莓心情很愉快,“以后周末我们都自己做饭吧。”陆谦应了一声,甩甩手上的水走过来,景言拿起留着的最大最红的那颗塞到他嘴里。 “你那个朋友是不是明天要来家里找你玩?”陆谦在沙发上看他打了一会电动。“啊对哎...他以前都是约我出门的,很少来家里找我。”景言偷偷瞧陆谦,“他好像自从知道我们在一起之后就有点不好意思看见你。” 陆谦给他捏着肩膀,从侧面观察他的反应,“那他对你有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吗?”“没有吧,和以前差不多。”陆谦点点头,发现景言盯着屏幕根本没看他,很无奈地开口,“没欺负你就行。那明天我在书房看书,不打扰你们。” 景言把手里的游戏机一丢,转过身把头搁在陆谦的腿上,“你什么时候都不打扰我。” 结果第二天姚一航来的时候还是催景言下楼。“你不是说要来我家玩吗..”景言穿好鞋子匆匆跑下来。“啊..?没有...我就顺嘴一说。再说陆叔叔不是还在家吗,我们还是出去打游戏吧。” 景言想起上次姚一航带他去网吧的事,不得不提醒他,“你不会又要带我去网吧让我看你玩一天守望先锋吧...”“哎呀,”姚一航被他说得特别不好意思,“上次都怪我,忘了你不玩那些游戏了。走走走,我们去书城吧。” 逛了一上午书店,两个人在寿司店吃午饭。景言夹起一块寿司咬了一口,不小心沾了太多芥末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姚一航手忙脚乱给他拿纸巾,看他擦着眼睛,不由自主发出感叹,“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还和高一的时候一样。” “会吗?”景言有点不高兴,总觉得像是在说他这些年都没长大。“真的啊,你看。”姚一航找出手机里高中他们四个人的合照给他看。梁诗雨的头发变长又剪短,舒玥染了新发色,姚一航变得更高更壮,只有自己除了眼镜度数加深一点,看起来和那时候几乎没什么不同。 笑起来还是一样呆呆的,做的事也一样傻傻的。但我真的变成熟了,在你们都看不见的地方,景言在心里想着。姚一航合上手机很有感触的样子,“以前舒玥他们总担心你被欺负,我还觉得至于吗?你从来不惹事谁欺负你啊。” “后来发现还真有神经病就看你不顺眼。现在他们又担心你被骗了...”景言把筷子放下,“我被谁骗啊..?”姚一航小心翼翼看着景言脸色,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些事。但他想起曾经发生的那些,又觉得还是直接问清楚比较好。 “学校里有人经常在校门看见你上陆叔叔的车,你平时又不怎么和班上同学讲话...最近我先是听别人讨论你是不是同性恋。后来又听隔壁班的人说有人传你和陆叔叔...不是那种普通恋爱关系。”他努力措辞换了个没那么直白的说法,景言手指在桌面动了动,姚一航赶紧又补了两句。 “我当时马上就火了,我说别人怎么样关你们屁事啊。我..我笨嘴拙舌的也不会跟人辩论,不过我估计那些人被我骂了一顿不敢说什么了。他们也就是乱说,你别放心上。” 姚一航露出比景言还要着急的样子,景言低头笑笑,“没事,别人怎么乱想我也没办法。我自己知道我没做他们讲的那些事就行了。”他夹起碗里的乌冬面慢吞吞嚼着。 姚一航看他好像不太在意,心里也想着是不是自己太紧张了,谁一辈子能没有不被人说闲话的时候呢?但他不想让景言又碰到一次类似的事,“要不告诉陆叔叔一声吧?上次我就后悔没早点跟他说。” “你别跟他说。”景言比刚才惊慌多了,他不能再让更多负担落在陆谦头上了,他已经对两个人的关系有很多迟疑了。姚一航反应迟缓地点头,他以为景言只是不想再麻烦家里人,“行,反正那些传话的人也不敢怎么样,下次他们再乱说我跟他们打一架就是了。” 景言脸色有点白,朝他勉强笑笑,“走吧,一会可能要下雨得早点回家。” 走到小区门口,姚一航看他心神不定的样子还是放心不下。“景言,”他犹犹豫豫地憋了好半天才问出口,“你觉得陆叔叔不会骗你吧?” 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压根没想过。“当然不会啊。”就算现在突然要他回答他也是只有这个答案,更何况自己有什么好骗的呢? 这场秋雨一直下到周一,天气越来越冷了,雨水里都带着丝丝入骨的冰。景言拿被子把自己卷成蚕茧,只露个头在外面。陆谦把他连人带被抱起来,“几点的飞机呀?” “晚上六点的,下午才走,多陪你待一会。”他觉得景言这样好像襁褓里的巨型婴儿,干脆把他的头也包起来一点,像推摇篮那样晃他。景言要伸手打他,又被被子裹着动不了。 两个人在床上腻了一会儿,陆谦给他解开被子。“中午我们去楼下吃吧,再逛一下超市,晚上于嫂回来估计来不及买菜。” 又要好几天看不见他,景言兴致不太高,随便吃了点东西,去超市买了些蔬菜和水果就出来了。外面雨下得有点大,陆谦左手拿着袋子,右手撑着伞,把景言环在怀里往家里走。 “你别一直往我这边打呀..你衬衫都湿了。”“没事儿,快到家了。”陆谦凑过去在他眼角亲一口,“回家换一套就是了。”走到他们那栋楼的门口,景言拉着他跑了两步躲到屋檐下面。 陆谦正要把伞上的水甩一甩收起来,景言抱着他蹭上来就要亲。“等下水弄到你身上了。”陆谦嘴唇被他含着还不忘提醒他。“回家一起换掉就好了。”景言面红耳热地看着他,手还挂在他腰上磨。 他被景言贴在身上弄得也热,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景言不做声,头埋在他胸口又蹭了蹭,两个人牵着手上楼了。 刚回到家鞋还没换下来,陆谦手机响了两声。他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就停下了。 “怎么了?”景言站在玄关拎着拖鞋问他。短信好像很长似的,陆谦盯了一会儿才放下来,“没事,”他亲了一下景言的额头,“我同事要我给他拿个文件,就在小区门口。我很快就回来。”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自己还蛮喜欢姚一航这种直男的_(з」∠)_ 第31章 人一生能有几次完整回想过去的机会?陆谦从电梯下来的时候分心想到这个问题。他不爱追忆从前,那对他来说是种逃避现实才会有的情绪。可刚才短短的几分钟,他把这段时间和景言的亲吻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他靠在墙壁上,手机亮了,刚才那条短信又发了过来。你给我滚下来,他在心里默念一次。 雨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把门推开,淋着雨朝外面走了两步,不远处有个同样淋雨的人在抽烟等着他。 方非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把烟头随便丢在地上踩了一脚。他转过身,陆谦穿着平时上班的那身衣服看着他,脸上没有露出一点对自己发的信息疑问的神色。方非知道不用问了,自己看到的猜到的都是真的。 他一句话都没说,揪着陆谦的领子重重给了他一拳。是不留情面也绝不省力的一拳,陆谦踉跄几步差点跌在引擎盖上,他喘口气擦擦嘴角站好,没有一点要还手的意思。 不管对方要怎么打他他都认了,这是他早该还的。不管是还给谁,还给方非也好,老师也好,认识的人也好,哪怕是景言也好,他觉得自己早该还了。 “姓陆的,你可真他妈下得去手啊你!”和他料想的一样,方非不会因为他的不反抗就停手,抓着刚站稳的他又迎面补了一下。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道,完全没顾忌着下午两个人还要出差的情况。 陆谦脑袋嗡嗡地痛,比当初被砖头砸那一下还要疼,但他竟然还能听清对方说的每一句话。 “连老师的孩子你都能碰,你还是不是人啊?!”方非自己的手也疼,他咬着牙质问面前的男人。 “你不会当初收养他就存了这个龌龊心思吧?你马上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雨水淋在陆谦身上让他一阵刺痛,他一阵阵咳嗽。方非忍着怒火把他拖到后座,粗暴地把车门关上逼问他。 陆谦扯了张纸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擦干净,双手撑着腿,驼着背低下头,“我当时一点没有这个心思。是他上大学之后才在一起的,现在讨论谁主动也没有意义了。责任全在我。” 方非简直想让他滚下去,拳头忍着才不落在他身上。“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什么意思。景言主动了你就能接受?你也别跟我扯那些什么同性恋是基因问题,他根本还什么都不懂。我算看出来了,你他妈这几年就压根没把人往正路上领。” 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怒骂声,陆谦撑着头说不出话。他骂的这些自己早已经在心里重复过千遍了。自己这些年到底尽了什么义务,把景言“教坏”成什么样。这些问题他问了自己无数次,却一次答案都不敢想。 要是在医院那一天能再坚定点就好了,就没有今天这种局面了。 可他当时没有第二种选择,现在却有这么多人告诉他选错了,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是不是那时候往后退一点,就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你别告诉我你没想起过老师,你还敢去看他吗?不说远的就说眼前,你敢带景言出去吗?被他学校同学发现了你让他怎么办!”方非看他一动不动越说越生气,口不择言地说出那句话。 “再早一点你这就算诱奸!诱奸你懂不懂!”陆谦抖了一下,雨水浇得他浑身冰冷,他像坐不住一样抓着椅子边缘。“我真没有...”这两个字让他声音虚弱,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车里没有人再说话,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因愤怒而粗重有力,另一个静得像消失了一样。 过了几秒陆谦大喘了一口气,仰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我知道对不起你们...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让我再想想。” “你想个屁啊你?你还有什么好想的!”方非简直恨铁不成钢,他快要不认识这个多年老友了。“就想想景言,你能保证他过几年不会后悔吗?他连外面世界是什么样都没怎么见识过,你不放他去看看别的生活方式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陆谦看着窗外,一个多小时候前他们俩还经过这片花园,那时候雨下得还没有现在这么大。方非看看他,知道不能再说什么,还是狠了狠心,“他整个青春期都黏着你,可能就是有点恋父情节。等他以后接触到其他人,说不定就发现对你只是一时依赖罢了。” 陆谦把窗户打开,从车上拿了盒烟点着,“恩,我知道了。” 景言在小房间整理明天上课的笔记,在一起之后这里的床被闲置了。大多数时候他都来这写作业和拼乐高,壁橱里书全都被拿走了,拼好的模型摆了好几排。 他一边看书一边听玄关的动静,陆谦下去有一会儿了,也不知道送资料怎么要这么久。门铃响了一声,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跑过去。 打开门之后是方叔叔,他脸色有些僵硬地站在门外。“景言,你陆叔叔有点急事改签机票现在就要走了,我上来给他拿行李。” “啊..噢噢,”景言回过神侧身让他进来,“他已经去机场了吗...”“恩。他和别的同事有点事要忙先过去了。”方非好像感冒了,声音粗哑还吸了吸鼻子。 连上来告别的时间也没有吗,景言心里很失落。他跟在方非身后看他很着急地拿这个又拿那个,猜测大概真的是很要紧的事吧。 “那..我走了,你这几天一个人在家好好的...”景言点点头,把他送到门口。 方非走进电梯,门快关上了,景言一只手伸进来拦住。他赶紧按了好几下开门键,“你小心别夹到手啊!”他有点责怪地看着景言,景言缩回被夹到一点的右手,把左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他下楼的时候没拿伞,方叔叔你记得把这个带给他。” 陆谦走了好几天,只第三天打了一通电话回来。声音很模糊又很疲惫,问他这几天好好吃饭了没有。景言问他在干嘛,他说自己在酒店很忙,就匆匆挂了。 课间他埋头趴在桌子上,好想他啊,他在心里念叨着。 有人敲敲他桌子,他被震了两下抬起头,“林景言,下周presentation轮到我们组做了,你负责哪一块啊?”景言很迷茫,“我不知道我是哪一组..我是和你一组的吗?” 对方很不耐地撇撇嘴,“你没去看分组表吗。没别的组要你,你就被分到我们组了。”景言感觉这个人好像不太高兴,有点紧张,“我都可以..你们决定我做哪一部分吧。” “哦。”对方冷冷丢下一句就走回自己位置上,和同伴不知道嘀嘀咕咕什么,时不时回头朝他这看。景言忽然觉得浑身很不舒服,明明周围没有人和他讲话,但他好像听到很多很多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环绕。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姚一航在门口等他吃饭。“你帮我拿下水杯我去洗手间。”姚一航把杯子塞给他就跑进去。他的教室在教学楼拐角,洗手间用的人并不多,景言站在门口栏杆那等他。 女厕所走出两个他不认识的女生,一边走一边交换手机看着什么。“不可能吧,我们学校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哎呀你不知道,我同学说那个系的都传开了,听说那个男孩每天都被包养他的人接走,那个车有一次直接开到教学楼下,有人都看到他们接吻了。” 景言手放在背后捏着自己,口干舌燥地听她们讲话,身体僵硬地转不过去。那两个女孩就只扫了他一眼,站在大镜子前开始补妆。 “能被包肯定长得特别好看吧?你有没有他照片快给我看看。”另一个人洗完手拿纸巾擦了擦,“我没有,等我回去找我同学问问。” 两个女孩聊完就走了,根本没仔细看站在他们身后低着头的人。原来哪怕是不认识我的人也可以这么说我了,景言盯着脚尖感觉很冷。他每年冬天都提前很久穿上厚外套,可他此刻还是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姚一航甩甩水珠跑出来,景言突然觉得畏寒又畏光,想抱着头蹲下。“我们买点饭回你宿舍吃吧,我有点不舒服想躺一会。” 他牙齿打颤一路跟着姚一航走回宿舍,忍着几次想催他快点。物理和机电学院的宿舍是同一栋,景言跟在他身后躲躲闪闪地走进去。 有人拍了一下景言肩膀,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差点跌倒。“林景言,”是他们班班长,“辅导员让你去一趟她办公室。” 第32章 景言站在门口深呼吸几次,手里有一点儿汗,他擦了擦,才举手敲门。“请进。”辅导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把门推开,这个他不常见到的老师正伏案写着什么。 “老师您好,我是林景言..”他站在门口说了一句,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噢噢林同学是吧。你先坐沙发那等我一会儿。” 他在办公室的小沙发坐下,手脚规规矩矩并着。景言并不常见老师,高中三年也没有被请过家长,但在姚一航给他的描述里被老师单独叫去办公室,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辅导员放下笔,给他倒了杯水。“你等一下,我叫李主任也一起过来。”景言刚拿起水杯的手又放下了,他没有见过那个主任,但他这下可以肯定是什么坏事了。连给他发奖学金也没有一次见到这么多老师。 很快辅导员带着另一个老师走进来了,景言站起身问好。主任摆摆手让他坐下,“物理系的林景言同学对吧?”景言点点头,他没在课上见过这个老师,不知道他是教什么的。 “我是你们学院党支部的李主任。今天找你来就是想了解一些关于你的情况。”主任喝了口水又放下水杯,“上次你和那几个被开除的学生发生争执,事后就是我处理的。当时你家里人在医院,但是有一个姓方的律师来和我们一起解决,我从他那也稍微了解了下你的情况。” 景言只要听到家里的事都很敏感,如果涉及到陆谦他更像备战的小狮子一样警觉。“你初中之后就寄宿在父亲朋友的家里对吧?我们也能理解你一直没有父母陪在身边,感情上生活上是比较需要人照顾和陪伴的。” 这个主任停顿了一会,不知道是在给景言思考的时间还是思忖自己接下来怎么说。但景言很费解,不明白老师说的理解是什么意思。 两个老师相互对视一眼,主任慢吞吞开口,“但是最近我们收到好几次学生的匿名投诉,说是怀疑你和校外人士有一些不正当的交易关系,觉得你做了一些...违背道德和法律的事情来获取生活费,严重影响了学校风气。” 辅导员似乎是觉得主任讲话有些过了,忙着缓和气氛,“我们也都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的,你上一年还拿了奖学金,各科成绩也很好,不是那种学生。主任就是想了解下你最近生活上学习上有没有什么困难,或者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景言觉得并不能用芒刺在背来形容现在的感觉。他没有坐立不安,也没有多么惶恐。他没有做他们口中的事,就没有什么好躲避的。 但他更多的是感受到屈辱和失望,他坐在这承受着老师质问的目光,要为自己根本没有犯下的罪行辩解。一切的起源不过是在旁人看来他不应该和陆谦谈恋爱。 原来在外界看来他们两个是如此的不对等,以至于罗列到一起都是让人难以忍受让人感觉肮脏的。 可我早就习惯了,他在心里对面前的两个人说。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诉过他,不用为了不值得的人费心思。我会和你们解释,并不是因为我多在意你们的看法,而是为了保护我最在意的人。 我无需获得你们的谅解,但我不能让他和我一样背负这种毫无缘由的指摘。 主任看他一直低头坐着不说话,以为他是消极抵抗心理,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放到桌面上。景言看了一眼,是站在教学楼很远的地方偷拍的,影影绰绰能看到车里的两个人影。 他竟然还隐隐有些安心,照片上只拍到了自己,陆谦被他挡得很好,只露出一点头发。 “这个照片里是你吗?”景言抬起头,双手交握在一起,这里没有其他人能给他力量,他只能依靠自己尽量稳定情绪。 “是我。但是那个不是什么包养我的人,是我男朋友。我也没办法来证明我没有做这件事,反倒是那些投诉我的人,谁怀疑谁举证,应该让他们拿出证据的。”说完之后他心里有点高兴,看来真的是和陆谦在一起待久了,在这种情况下也还能稳稳说完一番话。 主任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怯懦胆小的学生会这样和他讲话,语气里的反驳态度强硬得让他有些不适。他板着脸问他,“那你监护人知道你在和....知道你现在这个情况吗?” 景言觉得这个主任简直需要去补习些法律常识,“老师,我现在已经成年了,不存在需要监护的情况了,而且我的法定监护人都已经去世了。如果你说的是我寄宿的家庭主人,”他扭过头看着别的地方,轻飘飘说了一句,“他工作很忙,经常出差,我也不怎么能见到他。” 他打定主意不会让陆谦知道这件事,干脆撒了个在他看来无伤大雅的小谎。主任被他噎了一下有点想发火,辅导员赶紧站起来打圆场。“那这样吧,等下次你家里人回来了,再一起来学校讨论下怎么解决。现在毕竟在网上对学校校风校纪造成了一些不良影响,林景言你这段时间稍微注意点。” 已经快到下午上课时间了,景言像打完一场仗一样撑着腿站起来,和老师微微鞠躬,“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从办公室走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饭,低血糖的反应慢半拍地涌上来,现在再回宿舍去就来不及上课了。 他找到一个直饮的饮水机,低下头喝了几大口。正是一天中太阳最晒的时候,没有什么学生走在外面。景言在厕所门口背靠墙坐下,把头埋进膝盖和手臂里。 这是他不舒服的时候常用的姿态,但他往往只在一个人缩进房间的时候才会放任自己这么呆一会。他缓过那阵强烈的晕眩和无力,站起身想找个校园便利店买两块糖吃。 走到阶梯教室的拐角,他看到一群人围在花坛边不知道在干什么。他想绕过去,结果远远就听到姚一航的声音。“我警告你们啊,赶紧把微博上那些照片删掉,谁允许你们偷拍别人的?你们这是侵犯隐私权懂不懂!” 几个人声音嘈杂地和他吵架,景言听不清往前走了几步。“你讲话不用这么上纲上线吧,什么隐私权啊,不就是拍了两张照片吗。再说他平时在校门口进进出出那么多人看见,早就有人怀疑他不正常了。我发微博问问有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行吗?” “那你还圈学校官微是什么意思?你就是想挑事是吧?”姚一航举着手机要砸过去,有人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他回头一看,景言没什么表情站在他身后。 周围人一看到他,都闭嘴不开口了。景言把姚一航手机拿过来看了看,微博上有人发了刚才他在办公室看到的那张照片,配文是时下流行的“x月x日x地偶然看到穿蓝色衣服的男孩在女朋友去洗手间之后和她穿橙色衣服的闺蜜接吻了,如果有认识的人请帮忙转发”这样吸引眼球的体裁。 只不过内容换成了“穿毛衣的大学生”和他“神秘的每天都来接送他上学的金主”这样的句子。 姚一航从他手里把手机拿回来,触碰到景言的掌心一片冰凉,指间也在微微地抖。他特别慌乱地回头对那些人吼,“都是神经病吧你们!你们再乱发我就报警了,到时候你们一个也别想躲。” 身后有几个不知道发生什么纯粹看热闹的人也围了过来,景言被堵在人群中间,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拉了下姚一航,“走吧,别跟他们说了。”但是四周都是人,他低着头找不到出口在哪。 姚一航嗓门虽然大,话里的威慑力却并没有多少。对面有个女生冷冷地嘲讽他,“我看你是根本就不了解你朋友吧,连他社团学姐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景言更多的是感到惊慌,他抬头在人群里扫了一圈,邓庭薇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抱着双臂看着他们。他听不见别人又说了什么,只盯着她,心里乞求她不要把陆谦说出来。 有人把手机拿到邓庭薇眼前,她看了两眼又看看景言,“真的是他哎,他穿过这件衣服参加我们活动的。而且好像也听他说过是什么人买来送他的,这牌子蛮贵的吧,我不太了解呢。” 她还是平时讲话那种娇娇俏俏的样子,丝毫也没有为自己说了什么感到不妥。姚一航愤怒地想冲过去,景言又把他拉住了。学姐并没有撒谎,他身上哪一个东西不是陆谦买给自己的呢? 周围人熙熙攘攘地有些躁动,太阳照在景言头顶却一点没让他觉得暖和。他唇色发白,只想赶紧离开这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缓解身上的疼。 “聚在这干什么,不用上课了?”有点耳熟的声音从人群外面传过来,宋博从教室走出来,还是那副不近人情冷冰冰的样子,脸上带着些备课被打扰了的不爽。 有人认出他,叫了声宋老师就溜走了,人群渐渐散去,有人经过景言身边时撞了他一下。他本来就摇晃着站不稳,腿一下磕在花坛角上跪了下去。 裤子膝盖那块渐渐洇开一块棕色的痕迹,花坛角很尖,景言想大概是戳破了。伤口沾在衣服上一动就钻心地疼,姚一航扶着他,他咬着牙用了最后一点力气站起来。 宋博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他脸色苍白,这么冷的天额头还冒着汗。“你是不是低血糖了?”他走回教室,从包里拿了一个三明治出来交给姚一航。“你带他去医务室吧,这节课不用上了。记得开请假条下次交给我。” 说完没等他们俩道谢就转身回去上课了,景言坐在花坛边咬了几口面包,让姚一航扶着他一瘸一拐走了。 晚上回到家他跟于嫂说不小心走路摔倒了,于嫂非要把他裤子卷上去看看伤口有多大。那么大一片紫黑的淤血,纱布上还隐隐透着血迹,“要不跟陆先生说一下吧..多疼啊。” “不用啦,他明天就回来了,冬天伤口应该好得快,看起来就没这么严重了。”景言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晚上却没有胃口,只夹了几筷子面条就放下了。 睡觉之前莫名其妙发起烧,于嫂已经回家了,他忍着头痛爬起来找了几片退烧药,给姚一航发了信息让他帮自己请假。又倒了一大杯水放在床头,哆哆嗦嗦把被子都盖在身上,蒙着头使劲让自己什么都不想,使劲让自己把这一天发生的事全都忘掉。 不知道是几点钟,他感觉床边有一点凹陷,有人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景言努力睁开眼睛,陆谦回家了。他还迷迷糊糊看不清楚,下意识就伸过去抓着他的手。 陆谦上半身没有动,还是直直坐着看他。景言有些不满他不抱自己,用力拽了他一下,陆谦跌在他身上。 “你这几天过得还好吗?”陆谦嗓子哑了,一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景言重新闭上眼睛,闻到他衣领上的烟味,“挺好的呀,就是太想你了。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 第33章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高楼的一点灯火映着桌前坐着的人。“叮咚。”门铃响了一下,“陆先生您点的餐到了。”陆谦站起身打开门,酒店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进来。 工作人员并没有做要开灯的动作,什么都没说,只是很专业地把餐具布置好,微微鞠躬就关上房门退出去了。 陆谦把烟掐灭在已经快装满烟头的烟灰缸里,把灯打开。长时间没接触到光源的眼睛眯了很久,才缓过那阵酸痛。 他揭开银质餐盘看看,是自己点的餐。五星级酒店的厨师并不逊色于外面任何一家高档餐厅,但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又合上盖子,重新坐回椅子里。 被方非发现那一天他可谓是狼狈得连家都回不去。出差铁定是去不成了,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和其他律师解释,带着方非给他收拾的简单几件衣物住进了家附近的酒店。 已经躲进酒店六天了,他只给景言打了一个电话。方非让他好好想清楚,中间不要和景言联系,可他做不到。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上对一个人的渴求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靠着尼古丁和咖啡因度过这几天,并没有喝酒,自己已经非常想逃避了,不能再沾一点容易让人醉生梦死的东西。 他只需要清醒,可无论他喝多少杯咖啡,吸多少包烟,他都觉得自己不够清醒到做出那种正确的决定。 夜晚让窗外的景象更加明亮,这座城市渐渐盖起很多流水线一般的高楼,中间夹杂着各种建筑师设计的风格独特的大厦。但在陆谦眼里这些地方都黯淡无光,只有某处像是地标一样,无论他在哪,都想下意识地回头找到它。 手机亮了一下,又收到一条景言发过来的微信。景言习惯每天都告诉他在哪,做了什么。平时自己只要闲下来就会回复他,这几天只回了短短一句晚安。 晚安,他看着落地窗外面那个方向在心里说了一句。 有人在外面敲门,陆谦把门打开,方非站在外面脸色很沉。“我靠,你是抽了多少啊,满屋子烟味。”他挥挥鼻子走进来,“你少抽点吧,过两天回家别让景言发现了。” 陆谦没说话,把烟盒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又抽出一根。方非看到他这个不知死活的样子就来气,“你这么多天想清楚了吗?不会偷偷跟景言联系了吧。” “没有,”陆谦咳嗽一声,嗓子微哑,“就打了个电话问问他怎么样,还没说别的就挂了。”方非朝他冷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这几年哪次出差他不是吃不好睡不好地等着你回来。我现在想起来还想揍你一顿。” “那我能怎么办?”这下连陆谦也火了,“我不能这么几天就自己决定了。我答应过他什么事都要尊重他的意见...”“你这不就是一错再错吗!当断则断你懂不懂。”方非急得又站起来对着他喊。 陆谦把没抽的那根烟熄灭,“我明天就回去了,找个机会跟他谈谈。你再给我点时间,也给他点时间吧。” 可他刚一到家就发现景言病了,摔破了膝盖,又着凉发烧。并不是自己想拖着,而是实在不是开口的时候。 景言看到他回来,吃药喝水都没那么不情愿了。他像以前那样照顾两天病就好了,只是他每天看起来还是很累,也不太想去上课。陆谦一直觉得他最近身体很虚,干脆就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 病一好他就不怕传染给对方,和平时一样黏着陆谦进了书房。陆谦打开电脑忙了一会儿,景言在旁边看书。“你去小房间看吧。”陆谦盯着屏幕一边打字一边说。 景言有点懵,“我打扰到你了吗...”陆谦打字的手顿了下,“不是,我要跟同事打个电话,估计要一阵子。你在这也看不进去,去小房间吧。” “噢好吧..”景言拿着两本书拖着脚步走出去,“那你打完了记得叫我噢。” 直到快吃饭了陆谦才把他从房间里叫出来。“于嫂这么早就走啦?”景言四处看看,“恩。我让她早点回去了。”陆谦习惯性地给他把椅子拉开,又把汤给他盛好。 他吃得并不多,景言感觉陆谦这两天胃口不太好,工作也很忙。早上睁开眼看不到他,除了照顾自己吃药睡觉,其他时间都待在书房。虽然在家陪他,脸色却总是很疲乏。 “景言,”陆谦把筷子放下叫了他一声。景言努力夹着盘里滑溜溜的肉丸子,“怎么了?” 陆谦看他怎么都夹不起来,还坚持尝试着要夹那一颗,用自己的勺子帮了他一下。“没事,晚上我估计要在书房加班。最近会很忙,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景言咬着丸子没有出声,他们俩慢慢养成的习惯就是不管陆谦忙到多晚,他都要等他上床亲自己一下才能睡。陆谦吃完了,拿着碗筷放到厨房,“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他又重复了一遍。 隔壁传来打电话的声音,景言把头埋在被子里偷偷玩手机。过了一会说话声停了,他赶紧把手机塞回枕头里闭上眼睛,陆谦轻轻打开房门看了看,又把门轻轻关上。 他一直这么紧紧闭着眼睛等,不知道过了多久,陆谦推门进了浴室。景言从他睡的这边慢慢往自己那边挪,把暖好的被窝留给他。 等到陆谦从浴室里出来,他已经调整好呼吸做出熟睡的样子了。背对着陆谦,也能感觉到他浅浅的呼吸在自己头顶盘旋许久,好像一直一直都盯着自己看,直到自己快真的睡过去了,才落了一个吻在额头。 姚一航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敲敲门,“好了没有?”宋博提着袋子,里面装着他换下来的衬衫。“走吧,随便吃口饭,我还得回来改作业。” 他们走到上一次吃饭的那个汤馆,正是饭点,店里很多学生。两个人找了个小桌子坐下,姚一航玩了会手机,“我妈说这周末让你来我家吃饭。还问你爸妈今年有没有时间回国,一起聚一聚。” 宋博倒了杯水,“年末大概会回来,到时候再说吧。”他看姚一航手速飞快地打字,“你还在帮你朋友跟别人吵架?” “对啊!”姚一航啪一声把手机放在桌面,“你看看微博上有些人说话有多难听,现在这些人看到一点八卦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也不管事实真相上去就是一顿胡说。” 他在对面义愤填膺地发泄,也不管宋博听进去多少。点的菜上来了,宋博喝了口热烫的猪肚鸡汤,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说了半天,你那个朋友发生什么了我还不知道。” 这下姚一航卡住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和别人说景言的事,但他现在急于想找到个帮自己出主意的人,他又相信宋博不是那种会有偏见的人,吞吞吐吐开了口。 ”呃....总之就是,他跟一个比他年纪大的人谈恋爱了,被别人偷拍了亲密点的照片放在网上造谣。你也能看出来他是那种,不说话零社交的人,那也不能欺负他啊!他就是性子软...” 宋博看看他的表情,“对方也是男生?”姚一航一口气下不去憋红了脸,“你怎么知道...” “猜的。”宋博轻轻巧巧丢下一句,“那你朋友想怎么解决?”“你别总你朋友你朋友的,他叫林景言,你是不是上次没记住啊...他还能怎么样,非要自己瞒着扛着,这两天估计是心里难受病了,我还没去看他。” 宋博揉着自己脖子,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为什么不告诉另一半?”姚一航使劲挠头,“我也不知道啊...我觉得就该告诉,哪有自己发生这么大事不告诉恋人的。之前有一次景言差点出事我觉得就是因为没告诉他...” “要不,”他放下杯子试探地看看宋博,“你也觉得还是得告诉对方一声吧?我怕到时候景言真在学校出点什么事后悔就来不及了。” 周围人越来越多,一些人吵吵嚷嚷围在买单的地方。宋博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谈恋爱什么事都不应该瞒着对方,有问题也要两个人一起解决。不过这些都是别人的事,每个人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就行了” 他靠在椅背有点不耐烦,“快吃,吃完我要早点回去了。” 陆谦看他忙忙碌碌找东西塞进书包里,“和朋友约好了?”“恩,”景言系好鞋带,“和姚一航一起坐地铁,这样快一点不会塞车。” “恩。”陆谦手搭在椅子上看他戴上自己的围巾,还是好几年前高中给他的那条,边角都有些起球了。“那放学我去接你。”景言开门的手停下来了。 转过身的时候他给了陆谦一个如常的笑脸,“不用啦,我晚上要去跟朋友看电影,看完去公司找你好不好?”他和陆谦说了拜拜,关上门,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按电梯。 姚一航在小区门口来回踱着步子,好像心事重重地往他这边看。“景言,”他跑了两步走过来,“吃饭了吗。”景言拍拍书包表示自己带了面包。 地铁上景言站在最里面,靠着座椅挡板。两个人没有聊这几天发生什么,姚一航能看得出他情绪不高,脸上还带一点病初愈的疲态。 他们走进物理实验室,前面两桌还在讲话的同学看见景言都安静了几秒。姚一航看着他一声不吭走到后面的桌子坐下,那一块空极了,周围都没有人。他也走过去把书包放下,在椅子上玩了会手机突然站起来。 快要上课了,景言抬头看他,“怎么了?”姚一航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篮球队有点急事要我过去一下。这节课我先逃了啊,你下课发信息告诉我等我一起吃饭。” 景言看他风风火火背上包冲出教室,经过前面的时候似乎还瞪了几个同学一眼。他低下头重新调整面前的电路仪。 姚一航跑到安静的地方,喘口气看看周围。手机打开又锁上,来回重复了几次他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按下一个存了很久却从未联系过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 发现应该给方老师改个姓..算疗算疗定稿以后再看看 第34章 桌上一杯咖啡从热变冷都没有被动过,对面的年轻人倒是一口气喝了两杯饮料。“大概就是这样,现在学校找了他一次,没有证据也没对他怎么样,但是完全没有要替他辩解声明的意思。” 姚一航看着眼前的男人,上半身微微倾着,极为诚恳地和他沟通,“我一个人解释不过来,景言又不让我告诉你。我想了很久觉得这么大的事还是得让你知道,你肯定比我们有办法。” 陆谦碰了碰杯子,陶瓷杯在杯碟里发出细细叮的一声。“谢谢你告诉我,也谢谢你一直在学校照顾他。”姚一航松口气,感觉自己还是做对了一件事,“没事儿,我们都好多年朋友了。” 两个人一时之间无话,姚一航想说点什么又不敢。但他抱着微妙的来都来了的想法,大着胆子开口,“陆叔叔你也别怪他,他在学校一直特别乖。他还经常跟我们说你对他有多好...就是以后你能再多陪陪他更好了,他一个人呆着有时候看起来特别可怜。” 可怜这个词让陆谦放在桌面的手不自觉颤了两下,他很容易想象出景言孤零零坐在教室的样子,但他不敢想象别人眼里他是怎么样的。 姚一航看看手机,“那我先回去上课了。”陆谦起身送他,“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对了,”他叫住男孩,“不用跟景言说你告诉我了,这件事不用让他知道。”姚一航点点头,从学校旁边的这个咖啡店走出去。 陆谦坐回椅子上,双手交握眼神放空地待了一会。冷掉的咖啡没有香气,他端起来一口气喝完。 放下杯子他给方非打个电话说了几句,“要多久?”对方问他。陆谦掐着手心,“一个月吧。等我把那弄好了,你就...”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干脆挂了电话。 结账之后他走进s大,还不到下课的时间,主干道上没有成群结队的学生。陆谦拦住一个抱着书的女孩,“你好,请问一下物理学院教务处怎么走?”女孩给他指了路,他低声道谢沿着那条路走过去。 循着楼层指引他找到了辅导员的办公室,敲门之前陆谦去洗手间洗了把脸,重新折了下袖口。他给景言参加过很多次家长会,他想用尽量好的状态去见老师最后一次。 “好,那就这样吧。”陆谦站起身,和主任握了个手,“我知道学校没有义务处理这种事,但现在不仅涉及到他自己,也影响到校方。私下我会跟他谈清楚,也希望学校能尽快在官网做出澄清给他一个公正的说明。” “另外,”他表情变得严肃,甚至带了几分凶狠,“在其他社交网站上造谣和侵犯他名誉权的同学,也请学校不要姑息,给予处分。必要的话我会采取法律手段给林景言维权的。” 刚把手收回来的主任显得很尴尬,辅导员心里也觉得奇怪,刚才还和颜悦色和他们解释情况的人,怎么一转眼就变得声色俱厉的。 但她还是面色自如地回应,“这是一定的。现在我们了解他情况特殊,会尽快做出声明。这件事我们处理得有些迟疑,毕竟事关学校的声誉,我们不得不慎重些。” 陆谦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辅导员送他到电梯口转身回了办公室,主任坐在沙发上喝茶。“哎呀这个当律师的家长确实是不一样,沟通起来条理清晰很多。” 辅导员随口应了句是啊,坐在自己桌前打开电脑,“现在校内网上一打开都是这个事,微博上几天也转发好几万了。得赶紧处理——这帮学生也真是的。” 她打了个电话,转头跟主任闲聊,“你觉不觉得前两天林景言讲话的语气跟他这个叔叔挺像的。”“是有点,”主任若有所思,“不过陆律师说照片上的人不是他男朋友,他们两个没有在交往了,是什么意思?最近分手了?” “主任你就别操心这个了。”辅导员哭笑不得看着他,“刚才家长不也说了,这种家庭的孩子内心敏感,情绪也经常变动。小孩儿的感情做不得数的。” 景言在图书馆心神不定地看书,磨蹭到六点多,他算算时间,刚好是一场电影演完的时候。他几乎从不跟陆谦撒谎,更不要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谎言。 手机震了两下,是姚一航发的微信。“学校在论坛和微博上给你澄清啦!教务处终于良心发现了。”后面还跟了一个发怒的表情包。 他点开论坛,置顶帖子就是关于这件事的声明,后面还有对几个疯狂发帖和转发照片的同学的记过处分。景言看了两眼没什么兴趣,关上手机。 就好像在衣服上烧出的洞,缝与补都无法抹去那个痕迹。但对景言来说有没有伤疤也不再重要,他从来就不依靠一件能被别人随意评价的衣服而活着。 他掐着点回到家,陆谦应该已经回来了,大概在等他吃晚饭。他打开家门,于嫂不在,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不知道做什么。 “我回来啦。”陆谦从厨房走出来,伸手接过他的书包。“电影好看吗?”“挺好看的,我和朋友看了蜘蛛侠,特效真的做得蛮好的。你想看我再陪你看一次。”景言把编好的台词背出来。 陆谦把书包放好,“恩。洗手吃饭了。”景言凑到餐桌上看看,“今天怎么是你做饭呀?你没去上班吗。”陆谦揭开盖子,尝尝味道,好像淡了点。“请了半天假,想早点回来陪你。” 景言贴着他后背,双手缠着他的腰,在厨房里黏着他晃晃悠悠。他头顶刚过陆谦肩膀,看不到他表情。陆谦抓着身上凉丝丝的手揉搓几下,把他拉得更近点。 这顿饭景言吃得特别开心,总觉得陆谦只做了两次已经进步很多。陆谦没吃多少,如常地给他剥虾壳夹青菜,和他聊杂七杂八的事。 “要是能天天都这样就好了...”散步回来景言趴在沙发上喃喃自语,陆谦把他抱起来,给他揉着肩膀和脖子,“天天都这样你就嫌我烦了。等你嫌我烦的时候我就走远点好不好?” “我不会嫌你烦的啊。”景言觉得他在开玩笑,想转个身挠他。陆谦牢牢抱住不让他动。“就算是你嫌我烦我也不会离你太远的。”景言笑眯眯地戳他的腿。 陆谦没吭声,他觉得自己真的很蠢。问这些心里明知道答案的问题是干什么呢?是潜意识里想让自己听到这些话而拖延住决定吗? 怀里的人像拥有一块巨大的吸铁石,而他心里装着沉重的钢铁不断朝反方向前进。但他必须得走,每一件事都让他意识到不得不走。 晚上陆谦把景言按在床上死命地亲,暴风骤雨似的接吻让景言说不出话。山一样的人压在自己身上,可他并不觉得沉重,反而觉得好踏实,只想让他一辈子都把重量分给自己。 陆谦裹挟着他的舌头,吮吸着他的气息,“唔....”景言被缠得喘不上气微微挣扎两下。陆谦放开他一点看着他,男孩眼睛亮亮的,水珠似的,唇上也带着水,还不满足地舔。 “要做吗....”景言扯他,陆谦把他的手握住收好,摇摇头,重新抱着他。这次不再是激烈急切的,而是温温润润地舔舐,轻咬,吞含。景言学着他,牙齿微微用力咬他的上唇,又怕弄痛他,伸出舌头温柔抚慰他。 是一场没有情欲只有爱意的吻,像是忍着腹痛也要偷吃雪糕的畅快,又像是大考之前破罐破摔通宵玩游戏的快乐。快乐里夹杂着不安和绝望。 嘴唇只能传递出星星点点的眷恋,可陆谦心里藏着更多更深,更巨大的爱。这爱里掺着恐慌,掺着对另一半的伤害。他再不能放出更多的感情给景言。 他知道哪怕自己掏出身体里全部带着刀子的缠绵,景言也会心甘情愿遍体鳞伤地接受它,包容它,然后用他温热的血肉来填满空虚的自己。 但若你知道有一个人会这么爱你,你当真能领他走到那条带着刺和痛,看不见尽头的路吗?陆谦自问做不到,他做不到对景言狠,也做不到对自己狠。 他后退了一步,当做景言能往属于他自己的路上走出的第一步。陆谦不再奢求明天,他只能放肆这一个夜晚。明天过后,那些甜和吻再不属于他。 作者有话说: 过两天还是给把方老师的名字改一下吧..好像很容易和方律师弄混已经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是好是坏了..写得艰难不妙.. 第35章 景言醒过来的时候隐隐觉得有些冷,他闭着眼睛下意识伸手朝旁边摸过去。那儿是空的,床单上有着冬日清晨的冰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陆谦已经去上班了。 今天没有叫他就走了,大概是有点什么急事吧。景言裹着被子坐起来,晨起的低血压让他把脸埋在手掌心里。等轻微晕眩的感觉渐渐过去,他把脚伸进床边的毛绒拖鞋,慢悠悠去洗手间洗漱换衣服。 于嫂给他把热牛奶放在旁边,笑眯眯看他像以前那样吃早餐。最近学校里的事让他没什么食欲,已经好多天没有正正经经坐下来吃一顿于嫂做的饭了。 “什么时候放寒假呀?”于嫂一边从锅里给他盛温热的蔬菜粥一边问他。景言想了想,“过半个月考完试就放了。”“今年寒假要不要陪阿姨回老家玩?你不是一直想去四川嘛。” 景言听了很高兴,“那我问问他。”又转念一想,“可是他吃不了辣椒...去那玩应该很难受吧。”他没有特意说出名字,但于嫂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谁,撇撇嘴,“老想着他干嘛,我们不带他玩。” 说完她转身回了厨房,这段时间她看着像是已经慢慢接受了这段关系,但其实更多的是心里的无可奈何。景言放下汤碗,啪嗒啪嗒跑过去,“我们带他去,偷偷给他点最辣的火锅好不好。” 他像小狗一样在厨房里转来转去,于嫂绕不过只得说,“好好,你说了算。”她又点点景言额头,“天天就陆先生陆先生,等哪天我看陆先生丢你一个人出去你怎么办?” “我一个人出去也能过得很好啊。”景言坐回椅子里继续编要发给陆谦的短信,“但他肯定不舍得。”于嫂听了气得要拿奶黄包丢他,景言赶紧做了鬼脸溜回房间里。 吃过饭他就待在书房复习功课,陆谦的办公椅特别宽大,景言细细两条腿盘上去还有余。他裹着毯子看书,眼睛时不时瞟着手机。 早上给陆谦发的信息现在还没有回复,他们两个倒都不是时刻会拿着手机的人,信息好半天才回复也是常有的事。可从早上到现在景言还没有听到陆谦的声音,心里闷闷的想着他。 哪怕回一句在忙也好呀,景言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一上午只看了五六页书,复习效率格外低下。他猜陆谦大概是在开会,想着下午给他打个电话就行了。 出门上课前电话也没有人接,景言套了双厚厚的棉袜准备出门。又想起什么回头喊于嫂,“晚上煲山药汤吧,天气冷了他比较喜欢喝那个。”他把围巾裹紧了点走去车站。 冬日阳光下的中午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刻,很多学生抵挡不住午睡的倦意,再加上是学期末的答疑课,教室里只有寥寥个人。景言在家里总是忍不住想东想西,干脆约着姚一航一起来课上复习。 教室里静静的,老师在讲台上坐着给上来提问的同学低声解答问题,外面只有鸽子扑棱棱飞起来的翅膀扇动的声音。姚一航在这个氛围里更困了,把书挡在前面脸朝下扑在桌子上。 景言让他睡了一会,按照约定时间推醒他。“起来看书啦....这学期不能再挂科了。”姚一航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撑着头强行让自己看进去。 “话说,”景言一边翻书一边随口问他,“学校为什么突然发声明了?我以为他们不会管这些事的。”姚一航拿笔的动作一顿,有些心虚,“可能是影响太大了吧。不知道教务处怎么想的...反正澄清了就行!” 他暗自祈祷景言没猜出什么,答应了他不告诉陆叔叔但自己没做到,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愧疚。可这件事得到妥善解决了,和这个结果比起来内疚不算什么。他咽下自己想说的话,急于分散景言注意力。 没多一会儿,他把手机递到景言面前给他看点东西。是一张宣传海报。“这什么呀?”景言问他。 “几个大学联合办的数学冬令营。我爸妈今年假期要出国玩,非要我跟宋博去参加这个。你去吗?好像有你喜欢的那个北大教授的讲座。”景言听着眼睛亮了下,拿过来仔细看看。 想去听那个教授的讲座很久了,网上的视频都看过好几次。景言有点心动,可是看看时间又有点失望。“是春节之后没多久啊...我先回去问问陆谦的计划吧,他应该还要带我出去玩的。” 姚一航耸耸肩,“好吧。就我一个人跟着宋博去太无聊了...”说着他伸手挠景言下巴,“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景言那儿特别怕痒,忍不住笑着躲开。讲台上老师看了他们一眼咳嗽两声,姚一航才悻悻收回手。 过了晚上七点钟,陆谦还没有回家。景言进屋的时候于嫂正准备离开,他自己端着汤锅又放到炉子上热了一遍。今天的菜都是他让于嫂做的陆谦喜欢吃的,再热一次就不好吃了。 他心里惦记着,却没有什么行动。长久以来他都知道陆谦只有特别忙的时候才会顾不上联系他,自己再去找他也只是徒增麻烦。客厅电话响了,他跑过去接。 “景言?是景言吧?我是方非。陆谦今天有个饭局,估计挺晚才能回去。他让我告诉你不用等他,早点吃饭休息了。” 电话那边吵吵嚷嚷的,好像是在饭店。景言说了两声挂断电话,走回餐厅默默把自己那碗汤喝完,夹了两根青菜吃掉就吃不下什么了。他把剩下的菜用保鲜膜包好放回冰箱里,拿着手机坐在客厅等他。 不知道在沙发上眯了多久,景言听到门锁响了两下。他爬起来拖鞋也顾不得穿跑到门口,陆谦单手撑着墙面在换鞋。 “你回来啦。”景言过去把他的外套接过来挂好,走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陆谦好像心情不太好,看见他光着的脚停了一下,没说什么,烦躁地扯着领带。 景言想过去帮他松开衣领,陆谦抓住他的手又放开,“我自己来。”景言把手缩回来,跟在他身后看他走到沙发上坐下,一只手搭在眼皮上似乎很累的样子。 “要喝汤吗,我让于嫂煮了你喜欢的山药排骨,喝完酒喝这个会舒服一点。”景言跑到厨房,摸了下锅已经只剩一点温度。“等下噢,有点凉了我再帮你热热。” “不用了。”哪怕是隔着一个餐厅也能听到陆谦带着醉意的声音。景言探个头出来看他,“可是你每次应酬完回来都不太舒服...” 陆谦从沙发上站起来,语气很不耐烦,“我说不用了,不想吃。”他终于把领带解开丢在一旁,“我去洗澡了,你先睡吧。”走到卧室门口他停下了,回头看了景言一眼,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把鞋穿好。” 景言端着锅站在厨房,他下意识放好走回去穿鞋。陆谦已经进卧室洗澡了,他打开锅盖看看,里面还有奶白色的山药和炖得软烂的排骨,只是凉下来了,浮着一层薄薄的油。 他不忍心丢,放进冰箱,想着明天自己吃好了。打开手机已经十一点多,这么晚了,陆谦一定又累又没胃口,景言替他的心情不好找了个理由,跑到另一个洗手间刷牙洗脸,乖乖躺回被子里等他。 最近他养成了给陆谦暖被窝的习惯,想让他躺下来的时候不会觉得光滑的缎面床品太冷,能贴着自己留下的温度暖暖地睡觉。景言在被子里努力伸展四肢,尽管脚底的床单很凉,他也想让自己自己的体温尽量传递到每个地方。 陆谦在浴室磨蹭了一会走出来,外面的灯都关了,只有床头一盏小灯还亮着。景言钻回自己的位置,忍不住在被子里打了个冷颤。陆谦喝了杯水躺下,枕边人立刻软软黏黏地缠上来。 抱着对方的胳膊让景言感觉踏实了一些,他不断往那边蹭,丝毫没注意陆谦今天并没有回抱他。“今年寒假有什么计划吗?我们去四川好不好,于嫂也刚好回去。” 床那边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才有声音回应他。“我要出差做个比较大的项目,应该没时间。”绕着他不断打转的手指停下了,景言压着心里满满的不安,今天一晚上他听了好多句没时间没胃口,他告诉自己陆谦只是太累了。 “那你要去哪?我也一起去好不好?不耽误你工作,我就自己出去逛逛,晚上回酒店等你。”他努力打起精神,想要让气氛回到之前那样。 他撑起上半身,有点着急地借着小台灯看陆谦。陆谦闭着眼睛,眉头锁着,好像被他这番话弄得更不高兴了。“你跟我去干嘛?工作带你去像话吗。” 说完又睁开眼睛看他,“你们学校不是有个冬令营吗?今天还听我们同事说他侄子也要报名,你去参加那个吧。”“可是我不想去啊..那个要好长时间,我就想待在你身边..” 景言似乎因为胳膊使不上力,撑起的上半身塌下了。就躺在他身侧,微微蜷着身子,头也压低到自己看不到的角度。 “待在我旁边干什么?你就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总参与别人的生活算怎么回事。都这么大了不要黏人了,独立一点吧。”说完陆谦立刻转过身把灯关上,没有看一眼身后的人。“睡觉了。” 陆谦只留给他一个后背,景言感觉手指尖抖了两下,想动一下却一点劲儿也没有。他往自己那边缩了缩,被子里还是一片冰冷。没有人抱着他也没有晚安吻,景言睁着眼睛,想刚才对方说的话。 他紧贴着床沿,留了好大一片空位给陆谦,怕自己不知不觉又蹭过去让他睡不好。一定是自己每晚都压到他让他不舒服了,一定是这样。景言靠在边上,只翻个身就会掉下去的距离。 冬夜好长,他一点点把被子拉上来盖过头顶,怕吵醒陆谦,双手呼出一点热气给自己,他这半边的床尾还很平展,没有一点触碰过的痕迹。他不想再伸腿去暖,就这么僵硬地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1、方博的名字改成宋博了,怕大家觉得他和方律师有什么亲属关系。2、陆谦某种程度是个很恶劣的人了。勇敢的人在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就不会给自己留后路,聪明的人在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就会想清楚自己以后的路。但很显然他这两种都不是。一万个分手方式选了最烂的一种。 第36章 半睡半醒之间,一夜变得又漫长又短暂。景言觉得自己一直都醒着,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躺在被子里。好不容易精神疲乏睡着了,又会陷入噩梦。 梦里似乎要掉下去,不是掉到床下,而是掉到深不见底的一团黑暗中。从高空直直地坠落,他很怕疼,可他更怕无穷无尽失重的恐慌。他也许在床上挣扎了几下,随后就被人接住,被人揽进温暖的怀里。 他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但至少有某一刻他感觉安全了。悬着一整天的心很累,他放任自己睡过去。可几乎只睡了那么一秒钟,他就被闹钟叫醒。 脚下有个还很暖的热水袋,大概是陆谦起床之后给他放进被子里的。陆谦又去上班了,没有跟他说晚安,没有叫醒他,也没有给他一个吻。 景言把热水袋从被子里抓上来,贴在胸口抱了一会儿。他觉得又有了些力气,挪到陆谦那边躺着。陆谦总是说他体温偏低,可越是这样他越容易满足,只要给他一点点温度他就能觉得很暖了。 一动不动躺到热水袋也变凉了,景言才爬起来去洗漱。今天有场考试,他站在水龙头前用冷水使劲洗脸,想让自己精神一些。 今天要让陆谦高兴一点儿,他给自己暗暗下了一个命令。那你也要开心一点儿啊,要笑,他不是说过只要你开心他就开心吗?刘海被打湿了,有些水珠从他的脸上划过。 他用手把水珠抹干,对着镜子露齿笑笑。 考试铃响了,景言逼迫自己专心对付考卷。一直写到最后两道题,他在草稿纸上开了个头就写不下去。不是不会,是没办法集中精力去想。他算算前面的分,及格绰绰有余。笔尖在纸上停停走走,墨水低落晕开痕迹,手上也沾到一点。 他把笔盖上,第一次没写完就提前交卷。走回家的路上翻翻手机,还是一条信息都没有。景言忽然觉得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习惯。 只有用电子通讯才能联系到的年代,两个人只能通过一个小小的手机维系彼此。等一条无关紧要的短信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个过程,每分每秒都要机器震动来证明自己是真的存在于对方的生活里。 景言很受不了这个想法,他不想用任何别的工具来寄托思念了。他跑到学校门口打了车,没告诉陆谦就到了他办公室所在的那栋大楼。 脑袋里没有任何想法和计划,也不知道找他干什么。只是想看看他吧,景言站在大门口有些犹豫,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他。 写字楼是刷卡进门,景言愣住了,他完全忘记上次是陆谦带着他进来的。他拿出手机打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景言看看表,快到中午吃饭时间了,他不知道陆谦会不会下楼,干脆坐在大厅休息区等着。 来往进出的都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没有人多花时间往他这儿看。休息区在大门风口这儿,时不时有人推门进来就会卷起一阵冷风。柜台迎宾的小姑娘很好心地给他倒了杯热水,景言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来。 等待的感觉并不让人厌烦,陆谦以前也常常这样在校门口等着他。只是那时候两个人都把等待当作一件多么寻常普通的事,可现在景言给等待多添了一层意义,等待也可以是一种解脱。 景言端着杯子心情忐忑地坐在那儿,他不知道陆谦会不会下楼,但有见到他的可能还是让他开心了一些。渐渐开始有人下楼来拿外卖或者出去吃饭了,景言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群,好像看到之前招待过自己的律所前台的女孩。 他张了张嘴,却想不起对方叫什么,不敢开口。女孩很快就随着人群走出去,景言又坐回位子上等着,多了点希望。 “景言?你怎么在这儿啊?”方非从外面办事回来,一进大楼就看到他。景言很高兴地站起来,“方叔叔好。我来找...小叔叔。” 太久没说这个词,景言嘴里磕绊了一下。他想起方非应该还不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把要说的话强行绕了个弯。 方非脸色有些奇怪地看他,“他让你来的?”“不是。”景言摇摇头,“我自己想来找他,但他没接电话也没回短信...他在公司吗?是不是出去忙了...” 两个人在大堂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站了一会儿,“他可能在办公室开会,要不我先送你回家。”景言捏紧手里的杯子,“我就在这儿等他吧,方叔叔你上去跟他说一声...等他忙完下来就好。” 方非叹口气,“算了,我带你上去找他吧。”他带着景言穿过感应门走进电梯,很快就到了公司门口。大办公间里没几个人,方非点头打了下招呼,带着他直接到陆谦房间门口。 那个人正低头写东西,方非敲敲门,“景言找你。”他在景言看不见的地方使了个眼色,走出去把门关上。 “你怎么来了?”陆谦放下笔没有动,景言走过去站在他身旁,陆谦没有抬头看他,他干脆蹲下来仰着头。“没什么事..就想看看你..” 他像只迷路的小狗一样蹲在自己身侧,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双手搭在椅子栏杆上,想碰自己又不敢似的。 十根手指尖都冻红了,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陆谦忍过想给他暖暖手的冲动站起身,椅子被他的动作弄得晃了一下,景言没扶稳差点摔倒。 他踉跄着自己站起来,陆谦走到门口把门打开,“没什么事就回家吧。考完试了?我送你回去。” 景言手指紧紧抓着椅子,“外面办公室没什么人啊...”陆谦挑眉看他,不太理解他什么意思。“外面没什么人,大家都去吃饭了,也没人能看到我。我在你这儿陪你呆一会不行吗....” 他一步也不想动,就这么被锁在原地似的。实在太想你了,从早上开始想,考试的时候在想,一路过来等你也在想,你都看不到吗? 陆谦皱着眉想说什么,景言以为他又要像昨天晚上那样说自己了,低下头不敢看他。视线胡乱飘到桌子上,手机就明晃晃放在他电脑旁边。他呼吸都屏住了,死死盯着那看。 原来不是太忙看不到信息,只是不想回我发的是吗。景言好像终于明白了点什么,往后退了一步。再抬起头又恢复正常的脸色,“那算啦,我不打扰你了。你送我回去吧。” 他始终保持着一点空隙,跟在陆谦身后走到停车场。一段路两个人都没说话,他就像害怕走近一点就会被人嫌弃一样,专心测量着自己和他的距离。 陆谦从车里找出一副手套放到他旁边,“外面太冷了,以后记得戴上。”景言放在手心里捏着不做声,他想起以往连围巾也是他帮自己戴的。原来自己的黏人已经到让人厌烦的程度,连碰一碰他都不愿意了。 车一路往家里开,景言坐在副驾驶直视着前面。“那个冬令营我报名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或许是期待陆谦能高兴一点,也或许是随便找的话题。 “恩。”陆谦边开车边随口说着,“过几天让于嫂给你收拾行李。”“那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说的话我都听了..”景言偏头看着他,一只手紧抓着安全带。 快到家了,陆谦拐进院子里,“我没有生气。而且要不要去是你自己的决定,不要觉得是为了别人做的牺牲。”他那么轻易就把两个人划分开,景言慌慌张张地,“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去的,我没有说...” “到家了。快点上去吃饭吧。”车停下来,陆谦打断他,车门锁响了两下。景言魂不守舍从车上下来,绕到驾驶位置那边。“我回办公室了。” 他看着快要关上去的车窗,突然伸手卡在玻璃上。陆谦反应迅速地拍按钮,“你干什么!夹到手了吗。”他顾不得那么多,打开车门抓着景言的手看。 景言被他抓着,身体上却没什么知觉。“晚上早点回家好不好?我想跟你一起吃饭。或者...或者不吃也没事,你早点回来我们聊聊天。” 陆谦把手收回去,关上车门,“我尽量吧。”他不太稳地扭动钥匙,不想让景言看出自己的状态,一下子开走了。 晚上陆谦确实早回来了,然而是为了收拾行李。 “怎么突然就要出国,你们..你们公司都不过春节假期吗。”景言站在客厅看他在箱子里装东西,手足无措的。“是国外的项目,管不了国内放不放假。” 他一口气拿了好多件衣服,看样子要出门很久。景言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陆谦站定了看他,以为他要发火。 “我来帮你收拾吧...你衣服都弄皱了。要去多久呢?明天就走吗?那我去北京之前你能回来送我吗?”他不看陆谦,念叨着这些话,然而根本不等对方回答,又自言自语着。 “在外面要注意天气不要生病了,工作也不要太辛苦。除夕那天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吗...或者我打过去也可以,我会挑你们早上不忙的时候。或者发微信吧,就说几句话...” 他根本不管陆谦有没有回复他答应他,自顾自说着,手里快速地叠着衣服。陆谦受不了他自我封闭的样子,握住他的手,把他轻轻拉进怀里。“对不起,不能陪你过节了。明天晚上走,大概至少要两三个星期吧。” 陆谦挑了几个紧要的回答他,景言在他怀里待了一小会。是这些天以来第一个拥抱,但他不敢停留太久,他退开一点,弯腰弯累了干脆跪坐在地上。“没关系。还有好多东西要收呢,你把裤子也拿过来吧。” 第二天晚上他送走陆谦,表现得连他自己也要信了。没有过多缠人的道别,也没有失去共度一个重要节日的泪水涟涟。他如常地过自己的日子,复习,考试,查成绩,放假。 直到除夕那一天,景言翻着他们的聊天记录,看每天自己发过去的几句话和对方回应的一两句。他不敢像以前那样发得太多把陆谦的话刷过去,至少要一打开界面就能看到他的头像在那儿。 于嫂让他来自己家过节,景言拒绝了,也不让她留下来陪他。过了晚上八点,他算准时间打过去。他没在凌晨新一年开始的时候拨通,那个时间纽约正是中午,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忙。 陆谦可能起床有一会儿了,嗓音没有晨起的沙哑,简短问了问自己过得好不好。刚说了一会话,陆谦那边房间的电话铃响了,“新年快乐。”景言抓着手机,在还没有到时间的时候说了一句,他怕再晚点就说不出了。 “你也是。”那边的电话铃还在想,景言很知道时机的要挂断电话,“你那边中午的时候再给我打一个好吗?”陆谦好像答应了,他松口气把发烫的手机丢在床上。 从现在开始还有四个小时,景言终于知道原来等待也可以是一种让人麻木的折磨。 作者有话说: 不管发生什么,以后请再给陆律师一个机会_(з」∠)_ 第37章 “好,我知道了。外套都给他装进去了吗?”陆谦手里拿着喝了一半的咖啡,坐在机场候机室里打电话。一起来的同事大多提前几天就归心似箭地回了家,只有他留到最后一刻,把工作收尾才走。 他一个人坐在机场,给于嫂打电话。景言上午就和朋友一起坐飞机去了北京参加学校活动,他其实明明可以在出发前就给他打个电话,但他硬是坐在椅子上看着表,等到北京时间的指针跳到九点半才打开手机。 另一边又说了句什么,陆谦压低声音,“是公司的事,我也没有办法提前...”没等他说完,于嫂把电话挂了。他把手机合上,没一会儿又打开。 不再有“多余”的信息,景言每天像定时打卡一样给他发早安晚安,也很少再说自己的事。最近一条是刚发来不久的“起飞了”,陆谦很想亲自跟他说话,像他送走自己那样提醒他记得穿好衣服,多吃蔬菜,注意安全。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把屏幕锁上又按开,反反复复盯着那些会话框看。 除夕那天总部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一天假期,他哪也没去,在酒店里待了一整天。同事邀请他出去吃饭,他也用身体不舒服的理由推掉了。 这不是他独自一人在异国过的第一个春节了,他早就不会被孤独或思乡的情绪所影响。他坐在窗边看不进书,想着家里那个小人是不是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腿一个人看电视,把书放下躺回床上,又想着景言是不是握着手机在床边等他。 仿佛有一根线穿过海域和陆地,把他和景言的心思缝在一起。对方痛,他也痛,对方在想他,他也在想他。他能感知到这些天景言的每一点想法,越是了解对方,痛越有了实体。 那些事情对陆谦来说像是他们中间的死结,线解不开,陆谦就硬生生把它扯开,把两个人撕开。他带着滴血的那一半往前走,可那些线在对方身上越缠越紧,逼迫得景言不断用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方式往前追着自己。 大厅响起登机广播,陆谦把微信收藏夹里的那条语音点开。忘记是多久之前出差的时候景言发给他的了,“一路平安噢,要早点回家。” 飞机落地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S市没有直飞的航班,陆谦到了临近的G市。他刚取到行李没多久,方非给他打了电话。“出来了吗?我在出口这等你。” 走了没几步就看到方非一脸不耐烦地站在栏杆那。“你怎么来了?”“来接你啊。”方非也没想接过他箱子,转身就带着他往停车场走。“找我有事?你找秘书要的行程单吗。” 前面大步走着带路的人停下来,不轻不重踹了陆谦箱子一脚。“你能不能别老问这种一听我就想发火的问题?我还能特意来接你?是景言发短信非要我来我才来的。不然谁接你啊,自己滚回家吧。” 两个人站在接送大厅中央,陆谦很快回过神,“走吧。” 从G市开车到S市不过一个独立关口的距离,这条路他和方非上大学的时候也常走。车两边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这个会展中心是不是翻修了?”等红灯的功夫方非指着旁边问他。 陆谦往那看了看,“好像是。”“你记不记得有一天林老师带我们来这听法律史讲座,我们几个都不爱听那个主讲老头讲话,溜出去隔壁大厦的酒吧喝酒了。” “记得,后来连老师自己也听不下去,出来跟我们一起喝东西。”陆谦笑了一下,是一小段很有意思的大学回忆,也是他们这段时间以来几乎唯一一次轻松的谈话。 可他们俩马上都不约而同想到些什么,气氛再一次变得沉闷僵硬。方非单手握着方向盘没好脸色的开车,陆谦转到一边看着窗外。 到了楼下,方非把车停稳,跟着他一起上楼。于嫂被陆谦放了几天假,家里静静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打开门的时候,陆谦甚至觉得还有些灰蒙蒙的。 他把行李丢在客厅,转身进厨房煮咖啡。“那个房子装修好没有?”方非靠在书房门框上问他,“快弄好了。装修完还要放几天去去味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小心多倒了两勺咖啡粉。 咖啡机在厨房发出轻微的声响,陆谦背对着他,双手撑在料理台上。“其实你何必还搞这么麻烦呢?直接跟他说吧。我看你们俩现在都挺遭罪的。”方非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哪怕发生了那些事,他也不可能多恨自己的朋友。 他刚才一见面就看出陆谦的憔悴,工作强度比以前大,却明显没怎么好好休息。方非挺不能理解两个人的这种状态,抛开其他因素不就是一对恋人要分手吗?景言再怎么不成熟也已经快20了,何必这么大动干戈演一出戏给他看。 “你不是想拖延下去吧?”听到他这么问,陆谦手指都攥紧了,“我怎么直接跟他说?你不了解他,我说了更不可能让他在这个时候和我分开。他什么都不懂,但是那个倔劲儿上来了比谁都冲。” 就像是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样,景言明明看起来什么都背负不了,但硬要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而现在他看着景言装作不在乎其他人的眼神,装作在学校什么事都没发生,只为了回到家的时候能从自己这获取一点点可怜又不值一提的温暖。陆谦自问自己再卑劣无耻,也做不到对景言的孤注一掷无动于衷。 方非使劲吸了一口烟,或许对于他们的感情来说他的确是个局外人,但从另一种身份,从老师的学生和景言的叔叔,从陆谦的朋友,他没法不把自己该说的说出来。 “你教育小孩真的挺失败的。”他吐出那些气体,说了一句。陆谦攥紧的拳头放开了,肩膀也无力地往下垂。 是挺失败的,教他喜欢上了一个最不堪最不值得交付感情的人。“所以我只能这么做,让他以后恨我也行,我也认了。” 陆谦不仅要和他朝不同方向走,还要让景言自己把缠满线的心剥开,还要把几乎只剩一个躯壳的他往外推,逼迫他讨厌自己恨自己。人生的爱有很多种,陆谦觉得自己能给予的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是注定没办法陪他走到终点的那种。 方非没喝一口咖啡就走了,他自己喝掉了半壶过苦的饮料。洗个澡换身衣服,又开车回了办公室。他实在是不想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家里,更不能放任自己呆在到处都有景言气息的地方。 他心不在焉走进大楼,迎面擦过一群人。有人拍了他一下,“陆律师,又见面了。”关睿鹏还是和上几次那样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好。”陆谦点点头。 关睿鹏转头跟身边人讲了几句,那群人就先走了。“放假还来上班,陆律师这么忙啊。”“来公司找点资料,你呢,也来加班吗?” 两个人站着聊了几句,关睿鹏看看时间,“晚一点请你吃个饭吧。今天难得遇到,之前给你发短信你好像没看到,今天总有时间了吧?” 不是没看到,只是陆谦下意识就屏蔽加拒绝了,但他没想到对方好像没把他的随口应付放在心上。已经拒绝几次,他不好意思再找个别的理由,又想着将来业务上也许会有点往来,就同意了对方的邀请。 五点半刚过,关睿鹏就敲敲他办公室的门准时出现。“走吧,我在隔壁利苑订了位置。” 菜一道道上来,陆谦没什么胃口,只简单吃了点东西。以前他也带景言来过这里几次,这里的粤菜做得颇不错,景言胃不舒服的时候就会缠着他要喝这家的海鲜粥。 似乎也看出他有心事,关睿鹏给他杯子里倒了些红酒。“陆律师家就在这儿吗?过年没陪着家人出去走走?”“我家就在s市,今年比较忙就没什么时间。”两个人聊了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关睿鹏喝了一杯,突然说了一句,“其实我大学的时候就见过你。” “呃..是吗?”陆谦对他的长相没有印象,想着也许是在哪节课上见过吧。对方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晃晃杯子,“恩。之前有一次在3栋宿舍楼下见过你。” 陆谦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哪,他大学后期在校外租房子,住过的一年也不是那儿。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大学时代的男朋友在那住,自己曾经好几次送他回宿舍。 对方故意点破这件事的目的让他感到迷惑,但言语间似乎又没有恶意。陆谦看看他,喝了口酒承认了,“噢,那可能是见过我吧。”关睿鹏听到他这么说似乎有些高兴,“后来在民法课上也见过你。我记得特别清楚,有好几次老师点你起来回答问题,你还因为答案和老师争论起来了。” 关睿鹏是个讲起话就有些停不下来的青年,整个人又带着些开朗少年气的。他说话并不会让人厌烦,但陆谦心里装着其他事,时不时一遍又一遍翻动手机。 饭局结束的时候快七点了,他们都喝了点酒,就各自叫了代驾。关睿鹏站在车前和他道别,“今天能请你吃饭我挺开心的,真的,能和大学时候认识的人讲讲话感觉特别好。”他坐进车里,又把车窗降下来一点,“下次有空再聚,再见,陆谦。” 送走他陆谦也上了车。代驾给他把车停在小区花园里就走了,陆谦坐在车上点了支烟。他坐在景言平时坐的副驾驶上,位置、角度都是按照景言的喜好设定的。 或许是因为喝酒了吧,尼古丁在嘴里的感觉并不明显,不够让他麻木。花园里还有刚下过雨的味道,车窗开着,车里有些冷。陆谦来回翻了一晚上手机,终于忍不住播那一串号码。 他告诉自己只给这一次解渴的机会,只响三下他就会挂断。电话通了,陆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接通,“你到家了吗?今天冷不冷呀。” 第38章 一直握在手里的电话响了,景言看了一眼就马上接起来。“你到家了吗?今天冷不冷呀。”他听见那边陆谦沉沉的呼吸声,心里也跟着酥痒的。 隔了几秒钟,他的声音传过来,“还好,今天下雨了。你在吃饭吗。”景言跟身边坐着的人打了个手势,闪身进了洗手间。“恩,跟姚一航在外面吃饭,快吃完了。” 说了几句平平常常的问候,电话里一时间静默下来。景言有许多想说又无法开口的话,咽下去,梗在心里,然后落进胃里消失无踪。“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景言听到他说了结束语,赶忙急匆匆打断他。 “我会的。你还有几天假期?我还要在这边待十几天,回去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上班了…能来接我吗?”景言躲在洗手间隔间,靠在门板上等陆谦回应。“应该已经在公司了,到时候会抽时间去接你的。” 他隐隐松口气,“好..那麻烦你了..”语气里有他没察觉出来的卑微,好像自己提了一个多么无理的要求。那边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冷冷的,“没什么事我挂了,早点回去休息,晚上别在外面乱跑。” 通话结束了,景言闭起眼睛回想着刚才来之不易的几句话。陆谦大概不知道,这段时间他每晚都要靠听着收藏夹里以前的聊天语音才能睡着。反反复复那么几句,他自己都能背下来了。 从洗手间出来坐回椅子上,姚一航看看他,“是不是陆叔叔给你打电话了?”景言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轻轻点点头。姚一航长出一口气,“妈呀,可算让你高兴点了。昨天见到你开始你就没笑过…” 景言推推他手臂让他别说了。昨天在飞机上景言就晕机了,落地之后吐得天昏地暗,晚上几个学校的学生联合聚餐,他又不好意思推脱不去,强撑着跟过去吃了点东西,回酒店早早就睡了。可能是因为择床,他也不喜欢酒店的软枕头,一晚上没怎么休息好,还有些轻微落枕。 今天一整天跟着大部队参观北京几所高校,他头晕沉着,走马观花游览了两间。下午干脆就不想下车了,抱着手机在椅子上睡觉,不然就是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不知道看什么。 姚一航猜大概他又和陆谦闹矛盾了,也不好直问,现在总算看见景言动了两筷子,他赶紧去自助餐台拿了碗蛋羹放过来。景言有些无语,姚一航拍拍他的头,“快吃吧,小朋友。” 吃完饭两个人去理工大学的礼堂听了场讲座,现场人很多,景言不太喜欢这么多人的地方,挑着后排过道边的位置坐下了。 北京的冬天和南方完全不一样,连风都是带着刀子剐人的干冷,冻得景言耳垂都有些干裂。他把衣领竖起来避免风灌进脖子里,摸了摸耳朵有些刺痛,又把卫衣的帽子戴上,整个人缩进座位里。 台上教授讲的是景言很感兴趣的纳米材料,他打起精神听了一会儿,想做些笔记,发现自己连本子和笔都没带出来。包里空荡荡的,只有充电宝在里面。 他又失魂落魄地听不进去外面的声音了,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哪怕隔着比现在还远的距离,也是能感觉到安全和爱的。他想起晚上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生出了比前几天还要巨大的恐慌。 是不是隔着这么远,隔了这么多天,当我不在你身边缠着你的时候,你才终于有一点点想我了? 睡前景言照常发了晚安,没有回复,但他差不多已经习惯了,他听了一遍陆谦以前出差哄他睡觉的语音,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面,做好有信息震动过来立即回复的准备。 虽然说是冬令营,但参加的学校数量很多,加上大家都是成年了的大学生,管理起来也并没有初高中那么严格。姚一航干脆什么活动都不参加,专心闷在酒店打游戏。景言第三天突然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不说,晚上更是头晕眼花爬都爬不起来。 姚一航赶紧给宋博打电话,两个人扶着他去了诊所打针,凌晨又把他带回来在房间休息。“要不给他家里人打个电话吧?”宋博看着他脸色苍白倒在被子里,姚一航走过去在景言耳边说了一句,景言却怎么都不肯把手机给他。 “真的不用告诉他了..我休息下就能好。你打给他万一他在忙…我不能老麻烦他..”景言越说声音越大,讲的话却是有点颠三倒四的。 宋博皱着眉头看姚一航,“他在说什么?不想让你给他男朋友打电话?”景言听到几个字愣住了,看着他不动。姚一航才想起来还没告诉景言自己跟他说过的事,赶紧跟他解释,“之前我担心你,就跟他说了一下你的大概情况想让他帮我出出主意。他肯定不会跟别人讲的,你别担心,对不起啊景言,没跟你说就…” 那三个字在景言脑袋里嗡嗡地想,让他听不进去其他的话。他把手机藏进被子里,“不能给我男朋友打电话…”说完又没什么力气再说别的。姚一航连忙给他盖好被子,“好好,不打了。你快睡吧。” 过了两天他终于好起来,虽然还是没什么食欲,至少不用整天喝粥了。姚一航跟着他吃了几天清粥小菜,迫不及待拉着他和宋博出去吃饭。 他们找了家稍微清淡些的港式火锅店,姚一航点了好些菜,景言就要了份瘦肉粥和虾饺就吃不下别的了。他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在桌上不断划拉着自己的手机,跟玻璃桌面摩擦出不小的声音。 他这段时间经常这样,但显然他自己完全没注意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你是不是跟陆叔叔吵架了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和对面的人都看着他,姚一航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 景言犹豫地看看宋博,他身体好了之后想起来前两天姚一航说的宋老师已经知道他的事了。刚开始有些紧张,怕对方也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后来反而无所谓了,学校里已经这么多人知道了,多他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景言把头低下去,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也没有,可能是我黏他黏得太紧了,让他有点…有点累了。”“噢…”姚一航不懂这些,觉得可能就是两个人从热恋期进入平淡期了吧。“你们俩天天见面,肯定不可能天天像最开始那样,没什么事,你别担心了。” 在姚一航嘴里好像这是每一对情侣都必经的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一样。是我不正常吗?景言勉强笑笑,不打算再说这个话题。坐在对面的宋博本来在吃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插了一句,“我觉得你应该找点自己的事做。” 这句话一瞬间让景言回到那个晚上,整个人都僵住了。姚一航没听明白,“啊?”了一声。宋博放下筷子不紧不慢地讲话,“你好像特别依赖你的恋人,这种关系是不正常的吧?不应该把全部的自我都投射到别人身上,更不要说期望别人给自己百分之百的回报了。” “你这么黏着别人,对方没有呼吸的空间,你自己也应该感觉不舒服才对。你从来没想过自己想做什么吗?没有哪怕一秒钟不需要对方想要自己独处的时刻吗?你别踢我。”他看了一眼姚一航,“这种关系是病态的。没有一个独立完整的人格,是没办法长期维持下去的。” 姚一航感觉景言浑身都在发抖,他把筷子摔到一边,“你有毛病啊,当老师当上瘾了是不是?跟他说这个干吗?”宋博好像是个哪怕第一次见面讲话也不会给别人留情面的人,他耸耸肩,“我只是实话实说,我也没有恶意,就是想帮你想清楚。” 火锅店热火朝天人声鼎沸的,有一瞬间那些话像把景言隔离到一个真空的环境,让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但仅仅维持了几秒钟,他很快冷静下来也不再发抖。景言抬起头看着宋博,“我不需要别人来评判我的人格,我也不认为你说的是对的。所谓的'正常'关系,那也不过是大众眼里的'正常'罢了。” 他把椅子推开就走了,没有管姚一航在身后叫他。景言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因为另一半在陆谦那。 他并没有哪怕一秒钟不需要陆谦的时刻,他把自己交付给他,是因为他像以前一样无条件信任他。 姚一航没能把人追回来,气急败坏地走回位置上。宋博还在那喝冰水,姚一航简直想打他,“你没事闲的说那些干什么,我都跟你说了他性格很敏感的,你乱讲这些他肯定又想多了。” 宋博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我觉得你把他想得太脆弱了。他刚才跟我说话的样子,远比你以为的理智坚强得多。而且,”他放下水杯若有所思,“我倒是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 第二天很早景言就醒了,姚一航还在睡觉,他轻手轻脚洗漱换好衣服下去散步。在房间里闷了太多天,想得也越来越多,他需要点新鲜空气。 没想到走了几步就碰到出来吃早餐的宋博,景言想起昨晚和他说的话有些胆怯,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任课老师。“宋老师早。”他还是打了一声招呼,宋博指指自己面前的位置,“过来一起吃吧。” 景言在木头凳子上坐下,点了一份豆腐脑。他以为是像南方那样甜甜的豆花,结果送上来一份咸咸的带着肉沫木耳的打卤豆腐。他第一次吃这个,尝了两口觉得倒也蛮好吃的。 宋博看着他小口小口吃着,问了他一句,“你是第一次来北京吧?”景言咽下嘴里的东西,规规矩矩地回他,“恩,我没怎么去过别的城市,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 吃完了一小碗,景言觉得胃里都变暖了。宋博还在慢条斯理吃着他的豆浆油条,景言觉得这个老师好像吃饭的时候格外专心,甚至都称得上有点慢了。 “我昨天晚上说的话,你可以不用往心里去。”宋博又提起这个话题,“我觉得你说的也是对的。每对情侣相处的模式不同,经历过的事也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关键是自己找到最舒服的方式就好。” 景言还不习惯和哪怕是几乎没什么年龄差的老师讨论感情问题,呆愣愣地点头。宋博看看他,“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可以找一些感兴趣的事,哪怕稍微能让你分心不被现状困扰的事也行。你觉得呢?至少不像现在这么纠结难受。” 他看着景言的表情笑笑,“连我这么冷血麻木的人都能看出你难受了。”景言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宋博不自觉瞟了几眼,“走吧,附近散散步就回酒店叫那个懒鬼起床了。” 酒店附近是一条早市街,有各种小吃早点和带着新鲜气味的青菜鱼肉,s市没有这种街道,景言反而很喜欢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宋博买了两盒糯米做的,还沾着黄豆粉的糕点,拎在手里提着。 绕了两圈两个人走回酒店,“对了,下半学期我们学校跟北京理工有交换生的项目,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去了解一下。我看过你成绩,是挺不错的,申请起来也简单。” 景言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啊不了吧,这里太远了。”宋博点点头,“没事,反正报名还早,你如果有意向跟我说一下就行。”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这个你拿去吃吧,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第39章 冬令营活动最后一天,主办方包下酒店二楼的宴会厅组织了一场联谊会。景言认识了几个同样专业聊得来的学生,被他们鼓动着也去参加了。 等学校领导和教授都离场后,灯光变暗的宴会厅就变成学生玩闹的场地。景言不太适应这种环境,走到阳台外面吹风,想着一会儿和几个同学说一声就跟要一航回去了。 终于能回家了,他早早就开始收拾行李,后面几天的活动也无心参加。或许是陆谦之前的电话给了他信心,让他又有了重新努力的勇气。他坚信这次回去只要和他好好沟通就会好起来,如果陆谦想让他独立点,那他做到就是了。 只要是陆谦提出来的事,自己都能做到。 他趴在栏杆上看楼下的雕塑喷泉,有人拿冰凉的杯子碰了他一下。宋博拿着两杯酒站在他旁边,“宋老师你还没回去啊...” 宋博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脸,“喝酒吗?”景言摆摆手,他就把另一杯放到了阳台的小桌子上。“在这吹风不冷吗?”景言整理下围巾,“还好,里面太吵了。”他面对着楼下说话,宋博靠在栏杆上,偶尔侧过脸看一下他。 “你生日是不是下个月。”景言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的..”宋博晃晃酒杯,“飞机票是我给你们订的。”“噢...老师你记忆力蛮好的哎,这么多人都记得住。” 宋博没说什么,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拉了下景言的手臂,“外面太冷了,把姚一航叫上一起回去吧。”景言刚转过身,又被他叫住,“现在我也算是你的半个朋友了吧?下次不用叫我宋老师了。” 景言差点冒出一句“好的老师”,把话咽下去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宋博把他们俩送到机场,他自己还有事留在北京。过了三个多小时,景言下了飞机,感觉干燥的皮肤好像总算感受到了一点水分。他把外套脱掉拿在手里,一边等自己的行李一边回头在接机的人群里看。 陆谦个子很高,哪怕是站在人群后面也很显眼。那块就像是景言的光源,他拖着行李箱急急地往那跑,陆谦拉住他,两个人的手有一瞬间的重叠。 他的温度和我一样冰,景言这么想着也不敢把手放上去。周围都是人,他把手抽出来,默默跟在他身后。 或许是距离某种程度上的确能增加人的思念,陆谦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冷言冷语,虽然话依然不多,也耐心听完他絮叨汇报自己这些天的行程。没有多问他什么,一路平稳地把车开回家。 他拎着箱子给景言送到门口,于嫂开了门,看见景言笑眯眯的。陆谦站在门口说了句晚上回来吃饭,景言鞋也没换问他想吃什么。 “随便吧。”他放下箱子就走了,于嫂在他身后翻个白眼,拉着景言进屋子里。“也不知道是哪个给他气受,整天丧着个脸。春节也不回家,别理他。”她抓着景言看了一圈,“怎么又瘦了这么多,快过来吃饭。” 下午景言整理行李,睡了很短的一个午觉。等陆谦回来的时候,桌子上都是景言在于嫂帮助下做的菜。 他站在门口像以前那样乖乖等着帮他挂外套,陆谦把鞋换了,走过他身边直接把大衣丢在沙发上。景言没有被这一点点冷淡打倒,走回桌边,“洗洗手就可以吃饭了噢。”他打定主意要和陆谦好好谈清楚,就算不能恢复成以前那样,也要让他告诉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陆谦卷卷袖子坐下来,夹了面前的菜。有点糊了,他没说什么直接吃下去。景言中午吃的现在还没消化,就坐在旁边看他吃。 “尝尝这个嘛,我下午和于嫂新学的,可能盐放得多了点。”景言往他盘子里夹了一块炒得有些干的鸡肉,陆谦咬了一口放回去了。 景言有些尴尬,“这个可能不好吃...那你吃这个鱼肉。”陆谦看他夹了一块放到自己盘子里挑着刺,“你自己吃吧。” 要伸出去的筷子又顿住了,景言低头看看盘子里被他弄的七零八落的鱼块。他几乎不怎么吃鱼,以前都是陆谦把刺挑好再完整夹给他。第一次想给他做点什么却做得这么差劲,夹给他估计他也吃不下的。 他把手缩回腿上,终于怯怯开口,“这段时间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冷淡呀...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陆谦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没有啊,不是和以前一样么。” 明明是不一样的,明明你自己也知道是不一样的。景言在心里使劲给自己打气,才能尽量忽视那些语言带给自己的痛苦。“或者你觉得我哪儿做得不好,直接跟我说,我都能改。” “你肯定觉得我太黏着你了吧,那我以后只有周末找你好不好?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回小房间睡,我知道跟我睡在一起你肯定休息不好。”景言直视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点松动的痕迹。 在别人面前可以自信满满说出来的想法,原来在陆谦面前是虚假脆弱的。自己根本没有一点主见,没有一点自己的决定,什么都是陆谦给的。只要能让他高兴怎么样都可以。 筷子被摔到盘子里发出叮的一声,“你能不能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我都说了没事了,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陆谦很生气地站起来,把椅子向后推了一下就想走。 衣角被人抓住了,他低头看景言的手,上面还带着被油星烫伤的痕迹。四目相接,他以为景言会哭,会终于忍不住大发脾气。 然而他只紧紧拽了一下力度就变得很松很轻。景言挤出一个夸张的笑,“我去洗碗了,一会要洗澡的时候叫我,我去给你放热水。” 说完还不等他回应就端着两盘几乎没动过的菜一头扎进厨房,陆谦在客厅站了会,走回书房关上门。他站在门背后听着外面的动静,只有水声,没有别的一点声音。 等到时针走过十点,陆谦合上电脑打开门。外面的灯都关了,他走回卧室的洗手间洗澡,浴缸里是温度适中的水。地面一片湿漉漉的,大概景言一直听不到自己叫他,时不时进来测测水温,冷了就再加一些。 他泡到水都冷了才出去,床上有鼓起一小团。陆谦刚躺下,那一小团忽然在被子下移动过来,摸上他的腰。陆谦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却觉得触感不大一样。 景言整个人贴到他身上,用光滑平展的身体尽可能大面积接触着他。直到陆谦的手也搂上他的腰才意识到他什么都没穿,就这样赤裸温热地趴在他身上。 手下的皮肤是那么滑嫩又熟悉的,陆谦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不往其他地方摸。他想把景言往上抬起一点儿,可景言死死扣着他的腰,手都勒得通红。 “你不想要我吗,我们好久没做了..”他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腿一点点蹭着陆谦身体下面。陆谦身体紧绷地要去抓他捣乱的脚,却不期然先碰到了他挺翘的臀部。那儿在他手里颤了两下,景言吻着陆谦的脖子,手沿着睡衣下摆往里面钻,一边吻一边发出诱人的哼唧声。 陆谦猛地用力把他推开,男孩跌进被子里,面朝上看着天花板。床头还有两盏灯开着,他就这么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床面。陆谦把被子丢到他身上,“你是不是...你自己睡。”他语气里带着怒火,把门打开去了小房间。 你想说我是不是疯了。景言仰面想着他这句没说完的话。光裸的身体现在才觉出冷,实在是太迟了。他不想盖上被子,他觉得被子也无法替他抵御寒冷。 在陆谦面前脱下衣服没有什么可羞耻的,被人骂也没什么可羞耻的,原来被爱人推到一边,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待自己的求欢才是羞耻的。 可羞耻和疼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如果你喜欢,我愿意做更多事取悦你,这根本不算什么。 到底做错了什么,没人给他答案,就好像海面上没有灯塔,他无从得知要从哪一个方向归家。 身体和冰冷的被子接触着,景言却觉得有如火烤,仿佛被献祭的祭品。但我连祭品都不是,我把自己送到他面前,可他说我没有资格,说我不配。 第40章 陆谦坐在床上揉了好一会儿脖子才起来,又落枕了。他已经连续在小卧室睡了三天,真不知道景言以前是怎么在这儿睡下去的,只伸一条腿就能碰到地上的距离。 从洗手间出来,他站在客厅朝主卧室看了一眼。门大开着,这几天景言从不关门,而自己每晚都冷着脸无视他躲在床头抱着被子的姿态,一言不发走进小卧室。床上人还在睡,面对窗户蜷缩着,呼吸平稳。 很久之前有个小人儿告诉他晚上不关门会很没有安全感,大概他这些天都很晚才睡着吧。陆谦叹口气,轻手轻脚把门打开去上班了。 车从高速上开下来,陆谦用等红灯的功夫回了三条短信,看了两个简报,一直到开进地下车库都没有停下来。他让自己被各种事情缠身,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 实在是太过难堪又伤人的一个夜晚,景言那么瘦,抱着自己的时候其实只要稍微用力就能让他放开。可陆谦碰到他放在腰上的手,是颤抖的,就和在书房表白那天一样害怕。 景言不是不害怕的,害怕被拒绝,害怕冷言冷语和嘲笑,但他总能把那些恐惧丢到脑后,捧着一颗炽热的心放到眼前,再故作勇敢地跟自己说他什么都不怕。 陆谦也害怕,他害怕自己前功尽弃,害怕看见景言脆弱无助的表情。他把被子丢到他身上企图盖住他,一眼都不敢回头看地逃到另一个房间。 我真的是个懦夫,陆谦停下车靠在椅背上。他能感觉到被子下跳动的那颗心变得不再温热,变得鲜血淋漓。是自己扎的,用最锋利的刀子一点点扎下去的。 伤害已经造成,可他连善后工作都不能做,他只能让景言自己捂着千疮百孔的心去疗伤。景言可能会躲在什么地方等自己过去安抚他,抱他,给他一点点药效微弱的止痛剂,然后再组装成一个看似完好的人重新来爱他。 他好像成了一个恶劣的肇事逃逸者,陆谦趴在方向盘上,期望景言能给自己判以最重的刑罚。 有人敲敲车窗,他清醒过来按下按钮,关睿鹏站在外面眼神关切地看他。“陆律师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不上去?”陆谦推门下了车,“没事儿,可能没休息好。你们公司的财务和负责人都到了吗?” 年后关睿鹏的公司又重启了上市计划,比对了几家律所之后还是选择了陆谦这。他们俩走到会议室,陆谦把思维切换到面对客户的状态,关上门开始正式的工作。 一直谈到下午总算敲定了合同计划,客户要请几个律师吃饭,这种情况陆谦一般是躲不开的。他知道大概会喝点酒,走到前台问秘书司机今天在不在公司。 “不用那么麻烦,到时候吃完饭我送你就行了。”关睿鹏走到他身后说了一句,“最近中耳炎犯了,吃了头孢喝不了酒,我送你吧。” 秘书还在打电话,陆谦看看时间大概也来不及了,点点头坐上了关睿鹏的车。 生意场上的人再怎么文雅,到了酒桌也自然而然有另一套规矩。客户兴致很高,硬是一句句叫着陆总给他劝了好几杯酒。陆谦心思不在这儿,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席间他抽空出去说打个电话,却拿着手机站在饭店门口抽烟。大概发呆的时间有点长了,关睿鹏从门口走出来找他。“你酒量好像还可以。” 他把烟在垃圾桶里掐灭,“一般吧,以前秘书会替我挡几杯,也很久没喝这么多了。”他看看手表,“里面快结束了吧?这两天我们把聘用协议准备好,到时候我发给你。” 关睿鹏点头,“好。”两个人走回去又应酬一会,酒席就散了。酒喝得虽然多,好在陆谦除了有点头晕并没有其他地方难受。他坐上关睿鹏的车,说了自己的小区名就闭了会眼睛。 车开到一半陆谦酒就醒了大半,关睿鹏开车是有些快的,又爱变道超车,倒不像是他平时说话做事的风格。到了小区门口陆谦就想下车,谁知道他把车开进去,停在路边。“一起下去走走吧。” 两个人在小区的花园里散步,陆谦住的地方算是s市出名的高档小区,物业费交得高,花园打理得也井井有条,都是专门请花匠种的时令花。陆谦对花本身并不怎么感兴趣,走在这儿只想到另一个前几天刚去看过的地方。 关睿鹏在一个亭子那儿站住了,掏出一包烟递了一支过去。陆谦接过打着火,说了句“谢谢”。还没呼出第一口烟,对面人开了口,“其实,我大学的时候就有点喜欢你。” 夜色太深,他看不清说话人的表情。陆谦把第一口烟送出去,在冬夜里升起一片白雾。 都是成年人了,他并不是不能感知到那种意思的。只是他尽量避着,成年人的感情世界就像是玩游戏,在对方不说出口之前,自己就不算是游戏的参与者。 但现在为什么又站在这听他说话呢?陆谦自己也有些糊涂了。 “不过你也不认识我,毕业之后那种心思就更淡了。没想到还能遇见你。”关睿鹏也拿了支烟,在手里把玩着。 “你现在应该没有固定伴侣吧?”陆谦听到这句话微微皱眉,什么叫固定伴侣临时伴侣,他对这话感觉不太舒服。“或者换个说法,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吧?” 陆谦没吭声,他先是有种隐私被触犯到的不快,随后又被这个词勾走了思绪。或许很快就要没有了,短暂存在过他生活里的三个字。 关睿鹏把这种沉默当作了默认,拿着烟走到他面前,把烟草和卷纸那头对上陆谦手里的烟,短短触碰几秒钟,借着火星点燃了。“陆谦,要不我们试试怎么样?” 陆谦看着他低头靠近又后退几步,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分享同一种味道。他经历过数次不大不小的被告白的场景,有直白硬朗的,魅惑勾人的,也有现在这样暧昧不明的。 但显然这几种都不适合他,都不属于他。一段爱情开始的模样是否也会一路刻在感情里?只有书房那个掺杂着痛苦和甜的吻才能完全占有他。 对方好像认为他这种不拒绝的态度是有缝隙的,像是烟雾能顺着裂缝钻进石头里。关睿鹏靠近了些,脸凑得离他很近,嘴唇带着烟雾贴向陆谦的。他身上有隐隐木调古龙水的香味,高级且并不让人厌烦。 陆谦鬼使神差没有动,酒精让他思维的运转速度变慢。几乎快要碰上了,他偏了下头,后退一步。关睿鹏很懂分寸的站定不动。 “没必要试,我没有兴趣。”陆谦把还剩半截的烟丢掉,“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嘶——”手指尖又被刀划了个口子。景言打开水龙头冲着,最近他跟于嫂说晚餐都由他来给陆谦做。实际上他只在深夜才回家,也没有再吃过自己做的东西。 伤口有些深,血止得很费劲。景言怕把菜弄脏了,走到洗手间去找创可贴。镜子后面的杂物柜里放着一排,他撕开一个贴在手上。 合上柜门,景言被镜子里突然出现的自己吓了一跳。头发已经很多天没好好梳过了,有时候洗完澡都不想吹干就那么直接躺进被子里。 饭也是一直没有好好吃,他不想被于嫂看出什么,每天还是很勉强地机械性进食。然而吃下去的东西往往消化不了,到晚上还跟硬块似的堵在胃里。 镜子里的人实在是有些狼狈,过长的刘海下是苍白憔悴的脸,景言用手把头发弄上去,手指上有好多细小的伤口。有些是被油烫伤的,有的是切菜碰到的,有的景言自己都不知怎么搞的,只有晚上洗澡碰到水的时候才感觉到痛。 他没有心思处理,好在天气冷不至于发炎感染,有些快好了渐渐结了一点痂。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景言每天过得时日不知,对晨昏甚至都失去了些判断力。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只记挂着万一陆谦回来了想吃点东西,家里还有热汤热饭等着他。 然而平时再怎么晚,这个时间他也该回来了。景言把面煮好端到桌上,心忽然突突地跳着。他不会不回来了吧?再怎么吵架、冷战,他也不能不回家。 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那天晚上,卑微又让人精疲力尽的一个晚上。景言每天都翻来覆去地想着,把陆谦每一个动作都回忆了一遍,想他像一秒钟也无法忍受呆在自己身边一样离开。 景言再也坐不住,睡衣外面只批了一件外套就要下楼。他一定得等着陆谦回来才行,他要亲眼看着陆谦的车开回院子里,然后告诉他如果受不了自己,他愿意躲在卧室不出来不惹他心烦,但他不能不回家,不能不和自己待在同一个屋子里。 南方的冬天快过去了,院子里依然冷得让人发颤。景言在附近走了走,有辆车从他身边开过,灯晃得他眼睛疼。他没在意,侧身躲了一下。 又走了一圈,他看见亭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在聊天。景言无意偷听别人的对话,想从花园的树下绕过去。只走了两步,他就顿住了。“谢谢,”是陆谦讲话的声音。 接着是打火机点着的声音,还没等景言猜测对方是客户还是同事,那句告白就飘到他耳朵里。 不是第一次撞见这种事了,但上一次他没有听到别人是怎么表白的。景言裹紧外套,心里想着我只是站在这儿等他,没有别的意思。 “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吧?”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笃定,景言无暇去想为什么别人都会觉得陆谦是单身,只等着陆谦的回应。 然而没有一点声音,陆谦没说话。这种沉默好像给他判了刑,陆谦没有承认他,更不要提跟别人介绍他。他是永远都无法被陆谦说出口的一种关系。 景言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眼睛痛得像是被针扎过,又像是冰锥,从眼眶直直戳到心底。 凉亭周围是繁盛的花木,景言被很好地挡住了。他没听到对方又说了什么,只看见他靠近陆谦,再自然不过地亲吻他。 夜色下的接吻看起来那么浪漫,他忘记了没有那些女孩,也会有比他看起来更相配的男人站在陆谦身边。而自己一直都只能承担树荫下一个卑微又猥琐的偷窥者的角色,他没有勇气站出来。 以前他觉得勇气是陆谦给的,但勇气和坚持都是建立在无条件相信他永远不会欺骗自己的份上。谎言被戳穿之后哪里来的勇气呢? 可能以前也只是自己的一腔孤勇吧,但此刻要他一个人幻想出这么多力量实在太难太难了。景言掐着自己手心转身走了。 他跌跌撞撞冲进房间里的浴室,他很想哭,可他渐渐养成一个坏习惯。 把热水打开,水流声很大,景言终于可以放心肆意地哭出来。他这段时间一直忍着,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让陆谦看见他的眼泪,只用水流掩盖自己的哭泣。 景言光着脚蹲在地上,热水扑扑地打在他背上,他把头埋在膝盖里,是哭都不敢太大声的状态,他怕陆谦回来了。他忽然有那么点儿恨陆谦,恨他为什么连让自己放声大哭的机会都不给。 晚上切菜的伤口又流血了,景言抬起头盯着那块看。他生出了无穷无尽的自卑,是不是因为我太丑了?我成绩不够好,没能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和你没有平等的社会地位。这些都能让一个人不再喜欢另一个人不是吗? 景言发狠地撕着手上那些结痂的口子,很多本来并不大的伤口被他连皮带肉的撕下来。他只觉得自己太难看了,没有一丁点能拿得出手配的上他的地方。 一双手被他弄得红红肿肿,直到碰一下都会让他疼。他靠在墙壁上任水流冲刷着血珠渗出来的地方,原来爱一个人能让自己变得这么疯狂,变得分不出一点精力来爱自己。 外面有开门的声音,景言抱着膝盖抖着,下意识拿毛巾把自己擦干,在陆谦走进房间之前躲回被子里,第一次把门关上。 他睁着眼睛熬了一夜,什么也没想,只算着时间决定等陆谦走了才能出去。早上十点钟他终于爬起来,镜子里自己面色灰暗,脸也是浮肿的。他不敢看,草草洗漱拉开门。 那个该去上班的人还在家里,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听到开门声陆谦站起来看着他,景言被这种目光钉死在地上。“林景言。”他这么叫他。 第40章 陆谦坐在床上揉了好一会儿脖子才起来,又落枕了。他已经连续在小卧室睡了三天,真不知道景言以前是怎么在这儿睡下去的,只伸一条腿就能碰到地上的距离。 从洗手间出来,他站在客厅朝主卧室看了一眼。门大开着,这几天景言从不关门,而自己每晚都冷着脸无视他躲在床头抱着被子的姿态,一言不发走进小卧室。床上人还在睡,面对窗户蜷缩着,呼吸平稳。 很久之前有个小人儿告诉他晚上不关门会很没有安全感,大概他这些天都很晚才睡着吧。陆谦叹口气,轻手轻脚把门打开去上班了。 车从高速上开下来,陆谦用等红灯的功夫回了三条短信,看了两个简报,一直到开进地下车库都没有停下来。他让自己被各种事情缠身,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 实在是太过难堪又伤人的一个夜晚,景言那么瘦,抱着自己的时候其实只要稍微用力就能让他放开。可陆谦碰到他放在腰上的手,是颤抖的,就和在书房表白那天一样害怕。 景言不是不害怕的,害怕被拒绝,害怕冷言冷语和嘲笑,但他总能把那些恐惧丢到脑后,捧着一颗炽热的心放到眼前,再故作勇敢地跟自己说他什么都不怕。 陆谦也害怕,他害怕自己前功尽弃,害怕看见景言脆弱无助的表情。他把被子丢到他身上企图盖住他,一眼都不敢回头看地逃到另一个房间。 我真的是个懦夫,陆谦停下车靠在椅背上。他能感觉到被子下跳动的那颗心变得不再温热,变得鲜血淋漓。是自己扎的,用最锋利的刀子一点点扎下去的。 伤害已经造成,可他连善后工作都不能做,他只能让景言自己捂着千疮百孔的心去疗伤。景言可能会躲在什么地方等自己过去安抚他,抱他,给他一点点药效微弱的止痛剂,然后再组装成一个看似完好的人重新来爱他。 他好像成了一个恶劣的肇事逃逸者,陆谦趴在方向盘上,期望景言能给自己判以最重的刑罚。 有人敲敲车窗,他清醒过来按下按钮,关睿鹏站在外面眼神关切地看他。“陆律师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不上去?”陆谦推门下了车,“没事儿,可能没休息好。你们公司的财务和负责人都到了吗?” 年后关睿鹏的公司又重启了上市计划,比对了几家律所之后还是选择了陆谦这。他们俩走到会议室,陆谦把思维切换到面对客户的状态,关上门开始正式的工作。 一直谈到下午总算敲定了合同计划,客户要请几个律师吃饭,这种情况陆谦一般是躲不开的。他知道大概会喝点酒,走到前台问秘书司机今天在不在公司。 “不用那么麻烦,到时候吃完饭我送你就行了。”关睿鹏走到他身后说了一句,“最近中耳炎犯了,吃了头孢喝不了酒,我送你吧。” 秘书还在打电话,陆谦看看时间大概也来不及了,点点头坐上了关睿鹏的车。 生意场上的人再怎么文雅,到了酒桌也自然而然有另一套规矩。客户兴致很高,硬是一句句叫着陆总给他劝了好几杯酒。陆谦心思不在这儿,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席间他抽空出去说打个电话,却拿着手机站在饭店门口抽烟。大概发呆的时间有点长了,关睿鹏从门口走出来找他。“你酒量好像还可以。” 他把烟在垃圾桶里掐灭,“一般吧,以前秘书会替我挡几杯,也很久没喝这么多了。”他看看手表,“里面快结束了吧?这两天我们把聘用协议准备好,到时候我发给你。” 关睿鹏点头,“好。”两个人走回去又应酬一会,酒席就散了。酒喝得虽然多,好在陆谦除了有点头晕并没有其他地方难受。他坐上关睿鹏的车,说了自己的小区名就闭了会眼睛。 车开到一半陆谦酒就醒了大半,关睿鹏开车是有些快的,又爱变道超车,倒不像是他平时说话做事的风格。到了小区门口陆谦就想下车,谁知道他把车开进去,停在路边。“一起下去走走吧。” 两个人在小区的花园里散步,陆谦住的地方算是s市出名的高档小区,物业费交得高,花园打理得也井井有条,都是专门请花匠种的时令花。陆谦对花本身并不怎么感兴趣,走在这儿只想到另一个前几天刚去看过的地方。 关睿鹏在一个亭子那儿站住了,掏出一包烟递了一支过去。陆谦接过打着火,说了句“谢谢”。还没呼出第一口烟,对面人开了口,“其实,我大学的时候就有点喜欢你。” 夜色太深,他看不清说话人的表情。陆谦把第一口烟送出去,在冬夜里升起一片白雾。 都是成年人了,他并不是不能感知到那种意思的。只是他尽量避着,成年人的感情世界就像是玩游戏,在对方不说出口之前,自己就不算是游戏的参与者。 但现在为什么又站在这听他说话呢?陆谦自己也有些糊涂了。 “不过你也不认识我,毕业之后那种心思就更淡了。没想到还能遇见你。”关睿鹏也拿了支烟,在手里把玩着。 “你现在应该没有固定伴侣吧?”陆谦听到这句话微微皱眉,什么叫固定伴侣临时伴侣,他对这话感觉不太舒服。“或者换个说法,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吧?” 陆谦没吭声,他先是有种隐私被触犯到的不快,随后又被这个词勾走了思绪。或许很快就要没有了,短暂存在过他生活里的三个字。 关睿鹏把这种沉默当作了默认,拿着烟走到他面前,把烟草和卷纸那头对上陆谦手里的烟,短短触碰几秒钟,借着火星点燃了。“陆谦,要不我们试试怎么样?” 陆谦看着他低头靠近又后退几步,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分享同一种味道。他经历过数次不大不小的被告白的场景,有直白硬朗的,魅惑勾人的,也有现在这样暧昧不明的。 但显然这几种都不适合他,都不属于他。一段爱情开始的模样是否也会一路刻在感情里?只有书房那个掺杂着痛苦和甜的吻才能完全占有他。 对方好像认为他这种不拒绝的态度是有缝隙的,像是烟雾能顺着裂缝钻进石头里。关睿鹏靠近了些,脸凑得离他很近,嘴唇带着烟雾贴向陆谦的。他身上有隐隐木调古龙水的香味,高级且并不让人厌烦。 陆谦鬼使神差没有动,酒精让他思维的运转速度变慢。几乎快要碰上了,他偏了下头,后退一步。关睿鹏很懂分寸的站定不动。 “没必要试,我没有兴趣。”陆谦把还剩半截的烟丢掉,“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嘶——”手指尖又被刀划了个口子。景言打开水龙头冲着,最近他跟于嫂说晚餐都由他来给陆谦做。实际上他只在深夜才回家,也没有再吃过自己做的东西。 伤口有些深,血止得很费劲。景言怕把菜弄脏了,走到洗手间去找创可贴。镜子后面的杂物柜里放着一排,他撕开一个贴在手上。 合上柜门,景言被镜子里突然出现的自己吓了一跳。头发已经很多天没好好梳过了,有时候洗完澡都不想吹干就那么直接躺进被子里。 饭也是一直没有好好吃,他不想被于嫂看出什么,每天还是很勉强地机械性进食。然而吃下去的东西往往消化不了,到晚上还跟硬块似的堵在胃里。 镜子里的人实在是有些狼狈,过长的刘海下是苍白憔悴的脸,景言用手把头发弄上去,手指上有好多细小的伤口。有些是被油烫伤的,有的是切菜碰到的,有的景言自己都不知怎么搞的,只有晚上洗澡碰到水的时候才感觉到痛。 他没有心思处理,好在天气冷不至于发炎感染,有些快好了渐渐结了一点痂。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景言每天过得时日不知,对晨昏甚至都失去了些判断力。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只记挂着万一陆谦回来了想吃点东西,家里还有热汤热饭等着他。 然而平时再怎么晚,这个时间他也该回来了。景言把面煮好端到桌上,心忽然突突地跳着。他不会不回来了吧?再怎么吵架、冷战,他也不能不回家。 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那天晚上,卑微又让人精疲力尽的一个晚上。景言每天都翻来覆去地想着,把陆谦每一个动作都回忆了一遍,想他像一秒钟也无法忍受呆在自己身边一样离开。 景言再也坐不住,睡衣外面只批了一件外套就要下楼。他一定得等着陆谦回来才行,他要亲眼看着陆谦的车开回院子里,然后告诉他如果受不了自己,他愿意躲在卧室不出来不惹他心烦,但他不能不回家,不能不和自己待在同一个屋子里。 南方的冬天快过去了,院子里依然冷得让人发颤。景言在附近走了走,有辆车从他身边开过,灯晃得他眼睛疼。他没在意,侧身躲了一下。 又走了一圈,他看见亭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在聊天。景言无意偷听别人的对话,想从花园的树下绕过去。只走了两步,他就顿住了。“谢谢,”是陆谦讲话的声音。 接着是打火机点着的声音,还没等景言猜测对方是客户还是同事,那句告白就飘到他耳朵里。 不是第一次撞见这种事了,但上一次他没有听到别人是怎么表白的。景言裹紧外套,心里想着我只是站在这儿等他,没有别的意思。 “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吧?”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笃定,景言无暇去想为什么别人都会觉得陆谦是单身,只等着陆谦的回应。 然而没有一点声音,陆谦没说话。这种沉默好像给他判了刑,陆谦没有承认他,更不要提跟别人介绍他。他是永远都无法被陆谦说出口的一种关系。 景言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眼睛痛得像是被针扎过,又像是冰锥,从眼眶直直戳到心底。 凉亭周围是繁盛的花木,景言被很好地挡住了。他没听到对方又说了什么,只看见他靠近陆谦,再自然不过地亲吻他。 夜色下的接吻看起来那么浪漫,他忘记了没有那些女孩,也会有比他看起来更相配的男人站在陆谦身边。而自己一直都只能承担树荫下一个卑微又猥琐的偷窥者的角色,他没有勇气站出来。 以前他觉得勇气是陆谦给的,但勇气和坚持都是建立在无条件相信他永远不会欺骗自己的份上。谎言被戳穿之后哪里来的勇气呢? 可能以前也只是自己的一腔孤勇吧,但此刻要他一个人幻想出这么多力量实在太难太难了。景言掐着自己手心转身走了。 他跌跌撞撞冲进房间里的浴室,他很想哭,可他渐渐养成一个坏习惯。 把热水打开,水流声很大,景言终于可以放心肆意地哭出来。他这段时间一直忍着,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让陆谦看见他的眼泪,只用水流掩盖自己的哭泣。 景言光着脚蹲在地上,热水扑扑地打在他背上,他把头埋在膝盖里,是哭都不敢太大声的状态,他怕陆谦回来了。他忽然有那么点儿恨陆谦,恨他为什么连让自己放声大哭的机会都不给。 晚上切菜的伤口又流血了,景言抬起头盯着那块看。他生出了无穷无尽的自卑,是不是因为我太丑了?我成绩不够好,没能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和你没有平等的社会地位。这些都能让一个人不再喜欢另一个人不是吗? 景言发狠地撕着手上那些结痂的口子,很多本来并不大的伤口被他连皮带肉的撕下来。他只觉得自己太难看了,没有一丁点能拿得出手配的上他的地方。 一双手被他弄得红红肿肿,直到碰一下都会让他疼。他靠在墙壁上任水流冲刷着血珠渗出来的地方,原来爱一个人能让自己变得这么疯狂,变得分不出一点精力来爱自己。 外面有开门的声音,景言抱着膝盖抖着,下意识拿毛巾把自己擦干,在陆谦走进房间之前躲回被子里,第一次把门关上。 他睁着眼睛熬了一夜,什么也没想,只算着时间决定等陆谦走了才能出去。早上十点钟他终于爬起来,镜子里自己面色灰暗,脸也是浮肿的。他不敢看,草草洗漱拉开门。 那个该去上班的人还在家里,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听到开门声陆谦站起来看着他,景言被这种目光钉死在地上。“林景言。”他这么叫他。 第41章 (分手) 天气预报并没有说今天会下雨,但天是阴沉的。明明应该是一天中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刻,房间里却一点光亮也没有。空气中夹着一点催人缩回壳里的冷意,景言手背在身后贴着门,有点想退回房间里。 “林景言。”陆谦从沙发上站起来这么叫他,景言忽然很不安,是那种在黄昏下午才会产生的空虚末日的感觉。“林景言,我们分手吧。”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都没有动,陆谦的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冷漠,没有一丝犹豫。景言掐着手上的伤口,转头避开他的目光。“我昨晚给你煮了面,你吃了吗?” 语气和平常任何一天一样,就好像刚才陆谦什么都没说。景言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你要吃午餐吗,我可以给你做。” 陆谦几步走过去“啪”地一声把冰箱门合上,力气很大地拽着他,想尽办法要打破他的平静。他把景言推到沙发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不要逃避了,我说了分手吧。” 景言跌坐在沙发里,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他想说我并没有逃避,一直以来我都努力用各种方法尝试着解决问题,只是我失败了,我不想面对失败的后果。 “为什么要...分手,”那两个字景言吐出得艰难,“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前几天你不是也说我们好好的什么事都没发生吗?”他神色灰败,眼睛却是通红的,直视着眼前这个真正逃避的人。 陆谦往后退了一步,膝盖后的筋肉磕在桌角带起痉挛和阵痛。他在稍远的沙发上坐下,双手交握肩背挺直,没有看景言。“我不想再继续了,觉得没意思。” “我太忙了,实在没时间陪你玩年轻人那种恋爱体验,也没有精力和耐心应付你的情绪。抱歉,我觉得有点烦了,就这样结束吧。”陆谦把之前想好的台词背出来,其实后面还有一些什么,但他忘记了。 在沙发那端一动不动的人站起来,走到陆谦脚边。景言睁大眼睛,里面没有泪水,他很想让陆谦看看,让他知道现在自己不会经常哭,不会再有他厌烦的那些情绪。 哪怕是今天,我也没有哭。 他跪坐着,身体使不上力靠在他腿上,“我们再谈谈好不好,我真的什么都能...”陆谦猛地站起来,景言被这一下震得身子歪在一边。“什么都能改?林景言你知不知道我最烦别人说这种话。别再纠缠了,再拖延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陆谦觉得嗓子哑了,坚硬带刺的语句刮过喉咙带出血腥味。真的到了走不动的这一天,他要把身上背负的东西全都丢掉,把仅剩的那根线剪断放他自由。 “抱歉,这些年我没起到一个监护人的作用,也没真正用心照顾过你。你还不到20岁,失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过几天你就不会难受了。我们只一起生活了几年,以后你自己过大概也不怎么会想起我。” 瘫在地上手脚无力的人像个被丢弃的木偶,景言僵硬地抬起头,“什么意思,我连家也不能回了吗...”“这里本来也不是你的家。”陆谦的声音像寒冰一样把自己包围,在两个人中间砌成一道厚厚的冰墙。 “你去收拾下行李吧,我把你家的小别墅重新装修好了,于嫂也会住在那陪你。下午我就送你走。”像是有一层白雾顺着陆谦站的地方蔓延开来,从他的脚边一路攀爬到自己身上,吸走身体所有的热度。 景言嘴唇发白颤抖着,身上还穿着眼前人的睡衣,他却说要把自己从家里扒光丢出去。他把腿紧紧收在臂弯里,不敢再往前伸出分毫,“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能五年前把我从雪地里救出来,让我在哪怕是虚假的爱和温室里长大,现在又要把我丢回白茫茫一片的空地。他牙齿打颤,传进耳朵里发出咯噔的声音,抱着手臂什么都听不见。 小卧室的门被陆谦砰的一声推开,狠狠撞到墙壁上,“要我给你收拾么?”景言被这一声惊得回过神,他勉勉强强爬起来,脑袋里只有陆谦在催他快点离开这一个念头。 他低着头把门关上,房间里还有陆谦昨晚在这过夜的气息。被子里熟悉的味道让景言眼眶发热,墙角那立着一个24寸的箱子,是他们之前去日本的时候买的。 连脚趾尖都传出疼痛,景言浑身发抖,那根针一路扎进耳朵让他连平衡能力也失去了。他裹着被子埋进枕头里,想让自己忍过这一阵再起来收拾。 然后他睡着了,在极度疲惫和绝望的这个中午睡过去。他做了好几个很真实的梦,梦到在小学课堂上背古诗,梦到爸爸从外地开会回来给他带的小纪念品,又梦到在别墅窗户边第一次看见陆谦。 之后就没有了,在这里度过的将近六年的生活他想不起来,在梦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温暖和爱意溶入水里,找不到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明明自己几乎从未想起过十五岁之前的日子,景言在梦里也挣扎着,有什么东西像气泡一样从他身边掠过飞走,他在一团雾霭中很着急,想要努力拨开去找。 梦里最后一个场景是在别墅以前住的房间里睡着,陆谦走进来摸摸他的脸。“要带我走了吗小叔叔?”景言不记得十五岁的自己有没有问出这句话,陆谦给他盖好被子揉着他的头发。 “我不带你走啊。你以后要一个人了。”景言伸手抓了一下,就醒了。 是真实的让人害怕的黄昏,他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太阳快落了,房间里被光线染成颓丧的暗黄色。陆谦坐在书桌前面的阴影里,不知道这样看了他多久。 景言手指动了一下,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汗水打湿的痕迹。他浑身都湿透了,可他并不想动,就这样黏腻发冷地躺着。 气氛压抑得陆谦四肢发麻,他在这坐了几个小时,一直盯着睡梦中的景言看。景言在做噩梦他知道,可他被自己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连碰一碰他都不行。 “东西我给你收好了...”陆谦开口说了一句。景言仿佛听不见,隔了很久才找回声音。“我真的好爱你,你知道吗。” 他语气里没有颤抖也没有哀求,甚至连伤心和恨意都听不出来,只是再平静不过的表述了一句话。陆谦手指死死扣着座椅,咬紧牙让自己什么也不说。 景言并没有等他的回应,他只是把身体里最后一块金属吐出来。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连一点实体也没有就这么四散在空气里。他撑着一点点理智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你是有其他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陆谦回答得很快,他觉得大概是景言猜测他出轨了才会问这个问题。“那你以前,是把我当作你男朋友吗?” 陆谦皱着眉,觉得这两个问题有些没逻辑,“以前当然是。”他以为景言还要用折磨人的求情来让自己心软。 然而景言看着他,神色怪异地笑了一下。“你出去吧,我换好衣服就可以走了。” 后备箱里放着那个行李箱,景言没去看他给自己装了什么。车沿着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路开过去,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景言侧脸看着窗外,怀里抱着平时背的书包。陆谦忽然瞥见他食指出血了,再仔细看,十根手指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裂口和红肿。“你这手怎么了?”他没法做到忽视景言身体上的不适,可旁边人没有回答,也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就这么一动不动坐着。 从一条当初你以为会通往新生活的路走回去是会让人恐惧的,可景言心里很麻木。 人一生究竟要承载多少次别离和被抛弃才算结束。我又一次被爱的人永远丢下了,如果用苦痛的次数来计算,我是不是已经活得足够久,足够成熟了呢? 车开进别墅区,那个很久没回去过的屋子就在不远的地方。“在这停吧。”景言忽然开口,没等陆谦把车停稳就把安全带解开了。 把我在这放下吧,这样将来你想起来的时候,也许不算抛下我,是我自己半路走掉了。 他脸色由苍白变成不自然的绯红,嘴唇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在箱子旁边看起来那么瘦,好像拖都拖不动的样子。他提着箱子和书包下车,站在隔着副驾驶的位置和陆谦道别。“你回去吧,再见。” 陆谦不想和他说的最后一句是这个,心里闪过很多话,嘴角动了动。“再见。”是模糊又潦草的告别,然后飞快转动方向盘仓促离开了。 景言低头看着脚背,没有去看车开走的影子。别墅区很少能在路上看到散步的人,他推着箱子走了两步觉得很累,喘不上气,只想坐着歇一会。 他蹲在马路边上,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幻想陆谦会回来接他,把他哄上车,告诉他只是逗他和他开玩笑,再带他开开心心地去吃饭。 可他自己都知道这是个可怜又可笑的幻想,景言抓着卫衣领口,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只有哭这一场的力气,连呼吸的力气都被分走了,他好想他,好想回家。 景言拼命扯着衣服,脖子被他抓出血红了大片,泪水在脸上糊成一团。“陆谦...陆谦...”他声音很低,甚至很微弱,嘶哑地喊着那个再也说不出口的名字。 第42章 尽管是工作日上午,超市里来买新鲜蔬菜的人依然不少。于嫂推着购物车站在竹笋堆前面挑着,景言胃口不好的时候喜欢喝白粥配她做的凉拌笋,她打算挑两根嫩一点的带回去。 有人站到他旁边,往车里放了两样东西。“排骨和鱼我都打好价格了,还有什么要称重的吗?”陆谦边捂着嘴咳嗽边跟她讲话。 于嫂瞥他一眼,没理他,直到挑好了笋又拿了两包青菜塞到他手里,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一会儿再去给他买点水果。”陆谦默默点头,又把头偏到一边咳个不停。 两个人并排走到水果区,于嫂忍不住念叨着要买些什么,“这两盒草莓还可以,再过一阵子过季就没那么甜了。桃子也要,他爱吃软的挑几个。” “再买点百香果,他喜欢把这个放到柠檬水里。”陆谦跟在旁边说了一句。 他有些笨拙地撕下两个塑料袋打开,接着于嫂放进去的水果。于嫂看他满眼红血丝的脸,心里叹口气,面上仍然绷得紧紧的,“你要不也买点雪梨吃吧,看你一直咳嗽。”说完还要找补两句,“我可不给你煲梨汤了,你自己凑合吃吧。” “不用了,就给他买吧。”手机在他裤子口袋震动,他接通随口说了几句就挂断。购物车里满满登登都是给景言买的东西,“从他那边别墅区出来买东西不好坐车,以后周三周六上午我都来接你。” 于嫂在买单的地方排队,陆谦在他身后掏着车钥匙,“平时有缺的东西也告诉我,我下班给你送过去。” 等把两个购物袋都放好,陆谦插上车钥匙看看时间,“十点多了,我赶紧送你回去吧,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家。他这几天身体还好吗?之前我看他手不知道怎么弄伤了,得注意点不能感染了。” 于嫂在后座整理着刚买的东西,头也没抬,“就只有中午吃得下一点东西,能好吗?整天闷在他那个屋子里,我叫他也不出来,给他拿了药膏也不知道他涂了没有。你都把他送走了还在这关心个什么劲儿!” 她话里有掩饰不住的怨怼,陆谦一声不吭接下了。车开了一段路他才声音很低地开口,“再怎么吃不下也想办法让他多吃点,现在也只有你说的话他能听进去一些。” 想着景言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情形,陆谦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他肯定会哭,不知道会哭多久,眼睛是不是又揉肿了。或者把自己闷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贴着墙壁,直到脑子里的思绪快爆炸了才能睡一会。 要是能恨自己好了,他想让景言恨他,恨也比这些发散不出去的情绪好。 “你说得简单,你没看见他那个样子,魂儿都丢了!我知道我没资格问这些话,但是...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才让他伤心成这样?”于嫂越说越气愤,“你要真是因为这个不要他了,以后也别来假惺惺地问他怎么样。” 车越来越快,陆谦嗓子含着一口沙一样哑,“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对他做那种事...”他手指紧紧抓着方向盘,“你当初说的是对的,他和我在一起会受很多伤害。我不能再让他...” “你现在后悔了?这个时候后悔也晚了啊!我当时怎么劝都劝不住他,他还跟我说你绝不会欺负他。陆先生你自己想想你说的话哪句做到了呀!”于嫂在后面低头抹眼泪,又不想让他看见。 一时间车里没有人再讲话,开到别墅区了,陆谦在上次景言下车的地方停下来。 于嫂提着两袋子东西准备下车,陆谦想送她过去,被她制止了。“陆先生,”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对着他说了这么一句,“你既然把他送走了,就断个干净,以后再别想着来看他了。” 陆谦一直到看不见她才调转车头,只是车开了没一会他就不得不在路边停下。心脏跳得很快,眼眶生疼让他看不清路。这些天他几乎没有能睡着的时候,昨天晚上在办公室里的小床熬了一夜。 家是不敢回的,从送走景言的那天起他就没有回去过。房间里被他收拾行李弄得狼藉一片,像是打过仗一样。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景言那天在自己面前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露出的每一个表情。 这大概是景言会留给他的最后一点东西了,尽管那天过得是那么痛苦狼狈,他依然把每一个画面在脑海里过了好多遍。 陆谦靠在椅背上喘了几口气,休息了好一阵再睁开眼才不是天旋地转的。 于嫂让他别想着再来打扰景言了,陆谦边开车边在心里苦笑,不要说想不想,我怎么敢呢?对他做了那种事之后我怎么还再敢出现在他面前呢? “哈——”床上人喘着粗气惊醒,又出了一身冷汗。 只是刚睡着了那么一会儿,噩梦就习惯性地找上他。从陆谦的家搬出来第不知道多少天,景言还穿着偷偷带出来的那套墨绿色的睡衣,衣服已经很皱了,重新被汗浸湿。 景言把衣服脱下来丢到地板上,这些天于嫂不知道洗了这一套多少次,袖口的刺绣已经有些开线了。他光着身子重新躺回床上。 冷汗消下去之后是潮热和战栗,景言捏着手心挨过去。他已经熟悉了这种从脚底开始传上来的带着疼痛的抖动,每当他从光怪陆离的噩梦里醒过来,又发现这一切不是梦,都会先经历一阵钻心的折磨。 楼下有轻微开门又关上的声音,这一点点响动都让景言开始头疼。他把被子又拉上去一点,才意识到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是这么不好。 开门的声音,外面有车经过的声音,晨起鸟叫的声音都会让他心烦。有时候他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不想听见,就这么双手抱着头把自己闷在被子里。 当思绪被禁闭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身体的其他五感总是会被放大。景言不想看到听到任何一点外界的信息,他像一个正逐渐报废的太空舱,把所有可能联系到外面的通道全部切断,放任自己孤零零地飘在宇宙里。 有时候他躺在床上,却感觉不到身下有任何支撑着他的东西。身体和心都被吊在空中,他没有去想牵着那根线的人是谁,也没有想过为什么把自己的身心都交由另一个人捆绑。 “景言,”于嫂在外面敲敲门,“吃饭了。”景言勉强把自己撑起来,小腿却有点使不上劲站不起来。“知道了,我换件衣服就下去。” 说了一句话才感觉出嗓子的干渴,他把桌上剩下的半杯水喝掉,随便套了件短袖T恤和裤子就打开门。 已经是三月末了吧,屋子里有院子飘过来的山茶花的香气。花开得这么好,不可能是这几天才种的,大概是有人提前就吩咐花匠收拾过院子了。 景言只觉得这味道刺鼻得让人头晕,他扶着把手走下楼,餐桌上放着新鲜热腾的番茄鸡蛋面,旁边堆着几碟小菜。 “喝了好几天粥了,今天吃点面吧。就给你做了一小碗。”景言坐在椅子上没接话,拿起筷子夹了几条慢慢吃着。 于嫂看他好像还能吃进去一点的样子,松了口气。“你慢慢吃,我把楼上屋子给你打扫打扫。”然而她刚一上楼,景言就把筷子放下了。 刘海很长了,放下来会把眼睛挡住,那也无法完全挡住外面的光线。客厅太亮了,让景言甚至眼睛疼得想哭。长时间呆在灰暗不透光的房间里让他不想看见任何明亮的东西。 他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喝,旁边放着两个切开的柠檬,还有一袋子百香果。他只看了一眼就窒住了,他从没跟别人说过自己喜欢喝这种东西,只有那个人。 陆谦告诉于嫂,或者他跟于嫂一起出去买的,或者干脆是陆谦自己来过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有那个景言这些天无数次强迫自己不再想起的名字。他费了好大劲让自己屏蔽掉的,原本充斥着整个大脑的名字,就这么轻易出现在他生活里。 景言胸腹之间突然有一种翻滚的痛涌上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已经把他丢开了,还能从缝隙之间出现。他哆嗦着把水杯放下,跑回餐厅抓起筷子吃着面。 面很烫,好像把上颚粘膜都弄伤了。他大口胡乱地吞着,企图把那种感觉压下去。于嫂听到声音走下来,“哎呀别吃这么快,慢点嚼啊。” 他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的,刘海下面眼睛一丝光亮也没有。“我吃完了,上去休息了。”景言几步跨上楼梯,把门锁上,冲进自己房间的浴室。 他趴在马桶上把刚才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那些可能是陆谦买过来的食物。景言脑子里只闪过这一个念头,胃就很有自我意识地把东西倾泻而出。 身体和心被撕裂开,不管他的心怎么想,身体都不能再承受一点来自那个人的施舍。景言跪在地上干呕几下,接了水洗了把脸,水池旁边放着于嫂拿上来的药膏。 景言把手举起来,在灯光下看着。手指上的伤口全都安然无恙地结痂了,他盯着那,心里产生无比诡异的想法。药膏也是你送过来的吧?你以为愈合的伤口就可以当作不存在了吗? 他把好不容易复原的地方重新撕破,撕不破的地方就用牙齿咬下来,动作粗暴甚至把一些没有破口的地方也弄出血了。景言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能让他如愿以偿。 作者有话说: 明天去漫展请假一天! 第43章 炉子上的汤锅沸腾得正旺,外面的门铃响了。除了开头几天的快递员和每天来的花匠,小别墅没有人来打扰过。于嫂走过去在猫眼那看了一下,“谁呀。” “请问是林景言家吗?”门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于嫂犹豫着没回答,又问了一句,“你是哪位?” 过了几秒钟那边冒出另一个人,“阿姨是我,姚一航。”于嫂认出他的声音连忙把门打开,姚一航和宋博站在门口。“是小姚啊,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她把两个人让进来,忙不迭给他们找拖鞋。姚一航语气里有些难为情,“我联系不到景言,就给陆叔叔打了个电话...”后面的他没再说,转身跟于嫂介绍带来的人,“这是我们在学校的朋友,叫宋博。” 他故意没提宋博老师的身份,怕于嫂以为是老师家访来了。“景言呢?”于嫂指指楼上,“在他房间里,我把他叫下来。” “不用不用,我上去找他就行。”姚一航转身让宋博去客厅坐着等他。 他走到二楼唯一关着的一扇门前,轻轻敲了两下,“景言,我是姚一航,我能进去吗?” 过了一小会儿,反锁的门响了一下,姚一航推开进去。屋子里有股因为不常开门开窗导致的潮气,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床上躺着一个四肢都被盖住的人。 房间太暗了,椅子上也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姚一航一时之间不知道在哪落脚好,就靠坐在窗台上。“你身体好点了吗?我之前去教务处替你报道了,好在你之前几个学期都快把课修完了,这学期必修课就三门...” 还没等他说完,床上静止不动的人给了点反应。“你把窗帘拉上。”姚一航愣了下回头看了一眼,窗帘被他的动作无意间扯开一点,漏了一点点光线到墙壁上。 他没说什么,把窗户又严严实实地遮好,再开口的时候没说学校的事了,“我听说有家电影院在连播《哈利波特》,你想去再看一遍吗?最近学校门口开了个密室逃脱的桌游店,我上次去了一回特别好玩,我们俩也去玩一次吧。” 他绞尽脑汁想着一些听起来幼稚但又充满真心的建议,“今天宋博也被我拽来了,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吧,狠狠宰他一顿。” 景言从平躺的姿势换成侧卧抱住膝盖,翻身面对墙壁,是不想再听他说话的意思。姚一航从窗台走到床边,蹲下来手指抠着他床单,“或者你今天有什么想做的,想干嘛都行,我陪你一起。”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景言对自己的朋友变得毫无耐心。他觉得别人的气息在他耳边很烦,更不要说听进去姚一航在谈什么。他把通信渠道都关闭了,想用沉默逼他离开。 然而姚一航是个比他还要傻气的人,他并不把景言的抗拒当回事,执着地要用自己的积极天性把他扯出来。 他很干脆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你要是不说话,我就一直在这坐着陪你,晚上也住在你家好了。”他对待很多事都有种过于奇特的天真和乐观,觉得只要打破他现在的处境,拉他出去走走,没有什么烦恼是过不去的。 姚一航高高壮壮的一个人坐在那,景言想睡也没办法。他已经昏沉入睡了许多天,没有什么事情能再勾起他的兴趣,有时候吃完饭回房间坐一会就又躺到了床上。 景言从被子里一点点坐起来,已经是吹起暖风的春天了,可他还盖着冬天的棉被。他背靠着墙,歪歪斜斜地坐着,瘦削的下巴和深深凹陷的锁骨带出一些病态。他坐在阴影里,像被人用不合身的宽松衣服罩住的一小堆没有灵魂的皮肉,姚一航不忍心看,低着头扯自己的裤脚。 “晚上出去吃吧。”过了一小会景言说了一句,他声音很低,不再是以前那样温柔平和的语调,音色里带着轻微的嘶哑尖锐。 “好。”姚一航一骨碌爬起来,“你换衣服吧,我们在楼下等你。” 等他下楼的时候,那两个人没在客厅坐着,景言循着声音走到院子里。“景言,你快来看。”姚一航站在花架下面喊他,“你们家的这个花开得可好了。这是什么花你知道吗,好香啊。” 景言站在通往园子里第一块石板那没有动,他记得这条石板铺成的小路,还是妈妈在的时候找人做的。他离开的时候上面已经长满了青苔和杂草,但现在他踩在脚下的是加固翻新过的,草坪也被修剪得整齐干净。 旁边放了一套新的白色桌椅,景言盯着看了一会收回目光。他没再往前走一步,拽下两片树叶捏在手里,再用力把它们揉搓成碎片丢到地上。 指缝间散发出草木汁液的味道,掌心也染上一点半青不绿的颜色。他忍住想要破坏更多,把这些花花草草全都砸烂的欲望。 他原本是很喜欢这个小院子的,原本是很重视每一棵植物的。可他付出的喜欢得不到回应,珍视的东西被人当做垃圾一样丢掉,他不觉得自己还有能力去欣赏其他美好的事物。 这大概是陆谦的补偿吧,就和于让嫂住过来一样。照顾,缝补,拼凑自己,说不定还要监视自己,以方便陆谦一有风吹草动就送过来一些他认为“可以让伤口愈合”的东西。 宋博看了一阵花草,对这些没太大兴趣。他看见景言一直站在那边不动,拉着还在分辨植物的姚一航走过来。“你饿了吗,现在还早,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再出门。” 景言摇摇头,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儿,“现在就出去吧。” 他窝在车后座一声不吭,听着姚一航说些乱七八糟他并不关心的事情。这是几周以来景言第一次出门,他没有那种仿佛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感觉,他只是想暂时从家里躲开而已。 姚一航问了两次景言想吃什么,都没得到回应。他扭过头看,发现景言把头靠在窗户上闭着眼睛,不像是睡着了,但大概也没听到自己说什么。他想了一个景言以前爱吃的店,让宋博开到那。 直到坐下来旁边两个人点完菜,景言才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他确实和姚一航来过几次这里,但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 现在再想走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还没到饭点,厨房出菜的速度很快。桌上陆续上了几道菜,姚一航很热心地把清蒸鱼和西芹百合放到景言面前。“你多吃点,上次你说这里青菜盐放多了,我特意让他们做得淡了。” 觉得咸的那个人其实也不是自己,景言僵硬地打开筷子吃了几口,是什么味道他根本尝不出来。他根本不是一个多么挑剔的人,从前不过是依附在别人身上建立的口味罢了。 可姚一航把他说过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他从来不是一个记忆力这么好的人,只能是自己在他面前反复说过做过他才记得住。 就算自己想忘记,也会有别人出其不意地提醒你他的存在。甚至根本不用出声提醒,眼前的一杯水,去过的这些地方,这一整座城市,都是你拥有过他的证明。 景言踉跄着站起来,从姚一航身后急急地走去洗手间。“他怎么了?”姚一航很茫然,宋博看着他站不稳的背影,也站起来追过去,“你先吃,我去看看他。” 厕所隔间里传来一阵急促咳嗽的声音,宋博站在那停顿了一秒钟,敲敲门,“你还好吗?”没有人回他,门也没有被锁上。 他把门推开,景言跪在地上,手指伸进喉咙里使劲抠着。“你干什么。”宋博把他胳膊抓下来,蹲下来扶着他。他偏头去看景言,景言的眼睛通红,眼角还有一点泪水,“胃不舒服...” “不舒服也不能催吐。”宋博陪着他缓过一阵,尽量搀着他站起来,“我们去外面休息一下,不行就去医院。” 姚一航看见景言垂着头被带出来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他不舒服吗?”“带他去医院吧,他好像胃很难受。” 景言趴在桌子上有些脱力,听他们讲话还是插了一句,“没事了,我不去医院。” “不去医院怎么行啊,你看你都这么不舒服了...” 叮地一声,景言把手边一根筷子甩出去撞到盘子里,“我说了不去医院。”他还是低头趴着,但语气里的情绪异常让姚一航没再敢说什么。 宋博看他一眼,问姚一航,“这附近有药店吗,先去买点药,一会看看情况再说。”姚一航点头,“我知道在哪,你告诉我要买什么我去吧,你在这陪着他。” 他抓起手机就跑出去了,宋博在景言旁边坐下,景言忍着胃里的翻滚不让自己呻吟出声,隔了一会,他听见旁边人冷冷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拥有过的最重要最唯一的东西就这么没了?” 第44章 宋博坐在他旁边看他趴在桌上,另一只手捂着胃,冷冷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拥有过的最重要最唯一的东西就这么没了?”他看见景言把手攥成了拳头,但依然没有理他。 “或者说,你每天不断地拷问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对不对?”景言另一只手从桌下拿上来搭在头上,是防御又把耳朵捂住的姿态。 桌上有一个空的杯子,宋博往里面倒了些水。他知道自己的话是带着尖锐利刃的,但景言身上背着一块压迫着他的肉瘤,用温和的药膏治愈他恐怕太慢了,甚至可能等不到药效发挥的时候就要恶化癌变。 四月的天气实在太好了,既没有夏天的热浪滚滚也没有冬天的寒风阵阵。人们总是喜欢追逐极端且浪漫的感情,但是最平淡柔和的日子往往更难得,更易逝,回想起来也更美好。 他也许只是景言一个不太熟却常常出现的朋友,也许只是景言的一个老师,但他不想让他再趴在桌上沉湎过往而错过眼前或未来将要发生的美景。 “你为什么不想想,或许你以为的宝贵只不过是你以为的罢了。”一句有些绕口的话,让现在思考速度迟缓的景言想了好半天。“你一直执着于为什么会和他分开,就没想过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真的有那么美好吗?不是你自己给这层感情加了虚假的滤镜吗?” “就算真的是你拥有过的最温暖的东西,也并不代表未来就不会有比他更真实更值得你珍惜的事物出现啊。你还没有经历过以后,没有看过这个世界,为什么就要放弃了?” 宋博一口气讲了好长一段话,虽然每一句都带着刺,但景言能感觉到他尽量避开那些最容易血崩的地方,一点点缓和地下着刀。 景言失去了当初在北京和他争论的时候那随身自带的止痛剂麻醉药,但好在他现在每天都很疼,这些话并不会让他多么坐立难安。 他从低头趴着的姿势换成侧枕着手臂,落地窗外面不断有行人经过,冬天终于过去了,怕热的漂亮姑娘穿上了裙子,裙摆像花一样飘着。这一年的寒冷已经结束了。 “谁都有过'这就是我人生中唯一的那个人”的错觉啊。”宋博叹息似的说了最后一句。 姚一航拿着一袋子药冲进来,犹豫地掏出两盒看着景言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吃药。景言接过他手里的药盒,就着宋博刚才倒出来的温水吞了下去。 一顿饭让他们磨磨蹭蹭从四点一直吃到七点多,景言难得地喝了两碗莼菜汤,又吃了小半碗米饭,菜和鱼都没有再动,但也夹了些好消化的东西吃掉了。 他们把景言安全送回来,于嫂早早就在院子门口等着,硬是给他们俩塞了好多水果。“下次再来找景言玩啊。” 等他们开走了,于嫂转身把大门关上,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每年这个时候景言也容易着凉感冒。“今天出去开心吗,阿姨给你洗了草莓,要不要看电视的时候吃一点。” 景言摇摇头,“我回房间了,有点累。”只不过出去了几个小时他就很疲惫,于嫂心里难受,但看他脸色好像比在家的时候好了一些,连忙给他拿换洗衣服上楼。“那你去歇着吧,我把水果给你放屋子里。” 不敢在浴室呆太久,他很快地冲了澡就出来了。有时候仰起脖子在花洒下淋水会让他条件反射地想哭,他近来都是低着头匆匆抹两下眼睛再出来洗脸。 他把姚一航给他的药拿出来,有一盒写着饭后半小时吃,桌子上水还很烫,他就这么把两粒药干咽下去。 床单被子都换上了新的,连窗帘都换成了浅浅的米色。于嫂好像趁他下午出去把房间好好打扫了一遍,屋子里有很清新的气息。 每个人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做什么,景言裹紧薄薄的空调被,上面有于嫂以前就经常用的柔顺剂的味道。他把头埋进被子里,第一次没有因为想起以前而发疯。 宋博说了那么多,每一句都很有道理,每一句景言都听进去想了一遍。可只有一件事他说错了。 和陆谦在一起的这一年,这五年,都不是虚假的,不是他幻想出来的,是真实存在又灿烂热烈的生活,是遥不可及又转瞬即逝的生活。 等景言四月末回到学校上课的时候,他已经缺课将近一个月了。好在前面几节课的作业都是写报告,任课老师也记得这个成绩不错的学生,严肃批评了他几次让他在到期日之前把报告补上就好。 只是缺课导致他平时成绩会被扣掉不少,景言在办公室里低着头表示以后自己都会按时来上课。姚一航在外面等他出来,“老师没说你什么吧?” “没事,”景言低着头看路,“以后我正常去上课就行了。”他看看姚一航,问了一句,“你宿舍还有床位吗?” “啊?你要住宿吗?有是有,可是你每周就两天,加起来五节课,在学校会不会有点无聊啊?” 从小别墅到学校坐公交车要将近一个小时,其实也并不是多么远的距离。以前住在陆谦那的时候,再麻烦他也坚持要天天回家。可他现在不想一个人对着那扇小窗户发呆。 周一姚一航借了家里的车来帮景言搬行李,“你都有驾照了。”景言有点吃惊。“对啊,我大一就考过了,不过很少开。” 于嫂把那个大箱子搬下来,上面放了一个很大的行李包,忧心忡忡地又检查一遍,“非得住校吗?你现在身体又不行,在家有我照顾你才能休息得更好啊。” 景言心里生出一阵烦躁,避开她关切的眼神,“在学校比较方便,有很多课要补。”于嫂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坚持什么,看着他们上了车,还在车窗边一个劲叮嘱他,“在学校要按时吃饭啊,不舒服就打电话回来我去接你,周末一定得回家啊。” “知道了。”景言关上车窗把安全带系好,姚一航瞅着他,“你怎么了,跟于嫂生气了?长辈们不都这样嘛,念叨得多了点但都是担心你。” 他不说话,把卫衣外套的领子拉到最高,看着姚一航熟练地倒车开走。景言忽然发现只有自己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已经好多年了,他还是像那个15岁就被人接走的小孩一样,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要做些什么。 姚一航帮他把箱子搬进来就匆匆去上课,景言一个人折腾了一会把床单被子铺好,只是稍微干了一点活,他就喘着气坐下了。最近他总是很累,无论睡多久都好像不够,有时候只是稍微在楼下多走了十分钟就感觉呼吸困难。 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抬起头下意识看了下镜子。昨天他刚剪了头发,刘海不会再遮住眼睛。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了,以前这张总会被人捏起来的脸变得颧骨突出,景言伸手摸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像吸毒的人那样,骨头一根根分明地在皮肉下面戳出来。 他不想再看,擦干手从阳台走回屋子。宿舍里很安静,只有外面有学生骑车经过的声音。景言爬到床上抱着膝盖坐了一会,调好闹钟想睡一觉再起来写作业。 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是南方四月缠绵细软的小雨。景言正伴着雨声昏昏欲睡,手机叮地响了一声。他抓过来看了一眼,是备忘录提示。 是自从他高二买了手机之后每换一部新的都会添加上去的日期,是和陆谦的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可那一天天气是很好的,没有雨也没有阴云,景言记得很清楚。他握着手机没有想哭,因为那一天是很幸运的日子,就算一个故事的结局再怎么不好,也不能轻易把美好的开始抹杀掉。 闹钟响了,他沉浸于过往景象的有效期也到了。景言揉揉眼睛从床上下去写作业,现实就是他是一个被人抛弃没有用处毫无能力的大学生,还因为逃课需要在一周之内补上好几万字的论文。现实就是美好的东西注定不属于他这样的人。 第45章 课代表在上课之前把一沓纸抱进来,里面是他们上周交上去的英语作文。她一边念着名字和学号一边满教室走着发作业,“林景言,1742。”景言举起手又很快地放下,看到课代表走过他身边把纸塞给他。 两页草草书写的英语作文,夹杂着红笔圈出来的一些语法错误,末尾是一个大写的B评分。景言看了一眼就塞到透明文件袋里,里面都是之前几学期大英这门课的随堂小测或者作业,他几乎大部分都是拿A或者更高的成绩。 可他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和羞涩,老师走进来开始上课了,景言拿笔低头翻着书,和其他大部分学生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思绪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最近他时常能放空几个小时,脑子里既没有悲伤也没有高兴的情绪,就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景言,景言。”姚一航在旁边摇着他,“走啦,去吃饭了。”他才反应过来已经下课了。景言把东西收好跟在他身后走出教室。 姚一航一边走一边给篮球队的人打电话,走出教室一会发现景言不在他旁边,他回头看了一眼,景言站在离他有点远的地方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了。”他匆匆挂断电话几步跑回来,景言有点勉强地开口,“我胃有点疼,早上忘吃药了,慢点走吧。”他这段时间胃总是不舒服,大概是慢性胃炎什么的吧,一直拖着也没去医院,想起来了就去药店买点药吃。 姚一航有点担心,“你早上是不是又没吃早餐啊,以后我们多买点面包之类的放在宿舍吧。”“恩。”景言敷衍着答应了,其实他不是很爱吃加工好的食品。 两个人在食堂排着队,前面是有点长的队伍,景言低头看着脚尖一点点往前挪。终于轮到他的时候,食堂师傅在窗口粗声粗气地问他要什么,景言抬头的瞬间头很晕,似乎因为长时间的低头有些供血不足。 “皮蛋瘦肉粥。”他眼前有点花,接过一碗粥尽量稳地端到桌前。“你怎么又吃这个,总是喝粥你都没力气了。”景言没说话,吃什么在他嘴里都感觉差不多,只是这个排队的人比较少,出餐也快一些。 他握着勺子吃了两口,隔壁桌坐下来一对情侣。女生穿着宽松的阔腿裤,脚上晃悠着一双人字拖。两个人的盘子里都装了满满的食物,女生咬了一口鸡腿又塞给男孩。 “怎么了,不好吃吗。”“没有啦,我觉得我要少吃点油炸的东西,脸上又要长痘了,还会发胖,下次跟你出去玩就不能穿裙子了。”女孩笑嘻嘻地夹着青菜吃。 对面的男朋友好像被她逗笑了,把鸡腿又夹回去给她。“你不是爱吃肉嘛,再说你肉乎乎的我也喜欢,多可爱。”说完捏捏她的脸。热恋期的情侣吃饭总是有格外多的小动作,做起来又有着旁若无人的勇气。 碗里的粥只剩下一小半,景言喝不下了,端起餐盘要离开的时候走到他们两个身旁。明明他不认识这两个人,却莫名其妙对着女生说话。 “不要吃炸鸡了,你会发胖皮肤也会变得不好,变丑了他就不会喜欢你了。不要听他说什么不管你怎么样都会喜欢你,那是骗人的,不可能的。” 女生张大了嘴巴看他,那一桌的人都安静了。“还有你穿的衣服真的很邋遢,以后不要穿拖鞋跟男朋友出来吃饭了。有点危机感吧,不可能会有人一直欣赏容忍你的。” 女孩涨红了脸,她男朋友站起来似乎在跟他吵架,嘴里一直喊着什么。 “景言,景言”姚一航拿着盘子站起来喊他一声,打断他脑中的幻想。“你怎么又在发呆啊,最近看你总是愣愣的。” 景言低头看看碗里吃了几勺的粥,隔壁那对情侣还在兴高采烈说着话,“走吧。”他把碗放到餐具回收处,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人。 他在想象中对着不认识的人说了粗鲁无理的话,把自己心底的负能量一股脑倾泻到别人身上。但他说的话是真的,他很想让所有困在爱情里不自知的人都清醒,每一句对方的话都是陷阱,你跟着他往前走一步,只不过是会离最终跌落更近一点罢了。 他们俩走回宿舍,宋博靠在一辆单车上低头翻着背包。“你怎么来了?”姚一航跑上前两步。宋博脸色阴沉地抬起头,“上楼去你宿舍说。” 姚一航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来找他的,刚把宿舍门关上,宋博从包里掏出一叠纸,“林景言,你自己过来看。”他忍着怒气把论文放到桌面上。 景言没有去碰,姚一航被吓了一跳,伸手拿过来看了一遍,“这怎么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 “没什么问题?你让他自己说。”宋博双手抱臂坐在椅子上,和任何一个严厉的老师一样没有差别,“你是不是以为你在搜索引擎随便找几个论据论点填充拼凑进去就没人能发现了?赶作业赶得连自己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了?还是你压根就没动过脑子想!” 景言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老师说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宋博被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站起来,“幸好你这门课的老师这几天不在是我先帮他看的,你知不知道这份交上去被发现不仅要打回来重写,连带着老师对你的印象都会一落千丈。” 宋博恨不得抓着景言的脖子逼迫他抬头看自己,“你以前学习那个钻研认真的劲儿去哪了,现在对待学业就这个态度吗?是不是失恋分手就要了你的命让你什么都干不了了!” 宿舍里一时之间很安静,只有宋博发火过后稍微有些重的呼吸声。姚一航出声想缓和下气氛,“其实..”他还没讲下去,景言语调平缓地开了口。 “我本来就不是多聪明的人,我之前那么努力都是为了他,为了能早点追上去。现在我觉得没必要了。可以及格不就行了吗?” 谁都不会为了没有结果的事再去努力,连一点奖赏都看不到往前奔跑还有什么意义呢。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勇敢无畏的人,他追过,受伤过,就再也不想迈出第二步了。 他直白赤裸地展露出自己的无能和懦弱,等着被人推开和鄙夷,宋博却意料之外地没有大声责备他。 他把手搭在景言肩膀上,靠得离他近了一点,“你不要这么想,你真的很聪明,学这些东西从来都不应该是为了别人,终极目的也不是为了工作或者赚钱,而是丰富充实你自己的人生。” 宋博难得的用温和低沉的声音说话,连被他冷言冷语嘲笑惯了的姚一航也在旁边呆住了。他没有让景言把头抬起来,而是微微弯下腰和对方平视。 “我不知道那个人以前是怎么说你的,但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你有很多优点,值得有更好的生活。再努力试试好吗,不要为了任何人,就为了你自己。” 任何人都可以找到任意理由丢下你抛弃你,唯有“自己”是不会背叛你的。宋博把眼镜摘下来,不再隔着玻璃镜片,直直地注视他。景言的眼珠是有一些深棕色的,闪着均匀细碎的光,宋博希望他能读懂自己想说但还未说出口的话。 这些话不是不诱人的,景言被这双眼睛迷惑了。他总是低着头,太久太久没和别人的眼神交汇过了。 也许是宋博的眼神过于真挚,又或者是他说完话用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头,景言没有把那些话屏蔽掉,而是放进心里慢慢地消化。 这一天最终以景言答应把论文拿回来重新修改结束了,姚一航松了一口气,送景言去车站的路上还悄悄问他有没有不高兴。 “不会的,我知道宋老师是为我好。我拿回去改一改就行了。”他背着书包坐地铁回了家,手机没电了就没有提前告诉于嫂。 开门的时候于嫂好像在和谁讲话,景言有十几秒的害怕僵硬,站在门口的阴影处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听出似乎是在打电话。 “我也不知道,但他这几周周末都回来了,状态看着比之前好了一些。就是还是瘦。”对方说了些什么,于嫂再开口就有些着急,“我说了他也不听啊!之前一说让他去医院他就脸绷得紧紧的走了,那天给他收拾屋子还看到买了一盒胃药...” 声音渐渐小了,又忽然高起来,“我还能怎么办,陆先生你把他丢到这就不管了,让我一个人发愁难受,现在他回去上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能逼他啊!” 果然是他,尽管在景言预想之中,听到那三个字他还是忍不住发抖。他不想再听别的,把门轻轻关上,隔了一会用钥匙故意使劲扭得很大声,在开门前又故意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于嫂从厨房匆忙地赶出来,“怎么今天回来了,吃午饭了吗...”她手里还攥着手机,看着他又忍不住,“是不是又瘦了呀...” 景言弯下腰换鞋,“回来拿点东西,一会儿就走了。”于嫂很失落,“吃了晚饭再走吧,或者等一等我给你卤点鸡翅鸡腿带回学校吃。” “不用了,学校晚上还有事。”他直接走上楼回了自己房间,其实学校并没有事,他本来是想回来过周末的。 房间被于嫂收拾的很干净,每周都会换一次床单和被罩,让他哪怕只在这睡几天都能舒舒服服的。他拿了本书在手里,桌子上药盒被细心地归拢好放到一起。 这里是他名义上的家,但很早开始他就没再用“回家”来称呼过这里了。于嫂在他身边给了他一些慰藉,让他不至于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和完全空虚的生活。 但他的生活实际上还是被另一个人每时每刻地掌控监视着,他不再自作多情地认为那是对他的关心或者爱意。大概像是养过的宠物送给别人,也总会有几天不舍吧。 陆谦可以在电话那头听着于嫂汇报自己生活的每一点细节,留下一些无足轻重的语句来弥补他的歉意。也许还会逼着他去医院,治疗那些其实他根本就不曾关心过的疾病。 可这些病在有陆谦的地方永远也好不了,永远也无法愈合。哪怕只是他投射过来的一个眼神,那些伤口和溃烂又会自动自发地作痛作痒。 景言从家里出来走回地铁站,路上打了个电话。他站在路边盯着来往的车说了几句,挂断电话突然萌生了一个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的念头。 他打车去了陆谦住的地方,他被赶出来的那天陆谦说“这里不是你的家”。从这过去大概四十多分钟,一路他无数次想让司机掉头回去或者原地把他放下,但他都忍住了。他还是想再去看看那。 小区里的花开得比小院子更好,他沿着熟悉的路走过去,在那一栋楼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了。抬起头就是自己住了五年的地方,景言很平静地看看窗户,又看看大楼门口。 在这儿发生过那么多回忆啊,他们在这里生气过,也拥吻过,每一天早晨从那个门口走出来去上学,晚上再坐着他的车回来。可无论发生什么这里都不会改变,没有生命的物体不依靠记忆和情感存在,却远比这两者长久。 门响动一下,陆谦打开门出来了。景言没做好会在这个时候看到他的心理准备,紧张地直往后缩。可他并没有往两边看,直接就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两个多月没有看到他,这个距离也看不真切。但他好像没有变,没有憔悴也没有落魄,依然穿着剪裁合身面料精良的衬衫,头发修整得很干净,迈着自己熟悉的步子往前走。 看到他的那个瞬间是很想哭的,可景言忍住了。他不想让眼泪把视线变得模糊,一眨不眨盯着直到他走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和陆谦在一起的日子是人生最快乐的五年,可快乐和痛苦都来自于他,景言想也许以后所有的悲喜都要以此单位来计算。把自己送到别墅是远远不够的,只能逃得更远才能不被他辐射。 远处有车开走的声音,景言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擦干净就离开了。 我一直觉得我们应该有个更正式的道别和再见。他不知道别人如何定义郑重,但在他心里这样就足够了,他在心里把一些很想好好说出口的话说了一遍,就足够了。 第46章 打开家门的时候,他发现厨房里飘出来一阵许久没有闻到的香气。“你回来啦。”景言从厨房探出个小脑袋,“今天回来得好晚噢,幸好我给你留了宵夜。” 陆谦整个人定在门口动弹不得,“你怎么回家了”这句话就在嘴边。但他很快镇静下来,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又在梦里了。 不一定是每天,但最多隔两三天,他就会梦到一次景言。最开始的时候连梦境都很单调,他被迫不断重复那一天的对话,一次次把景言送出家门。 后来他又反复梦见去别墅的那一段路。景言在他旁边一言不发,下车之后自己推着那么大一个行李箱孤零零地往前走。在梦里人的思维好像变得不再理智清明,陆谦停下车使劲想解开安全带冲下去送送他。 可他动作变得很笨拙,怎么都解不开那个扣。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景言在路边蹲下来抱着头,他应该是在哭。陆谦冲着前面大声叫他,想让他回车上,可声音被死死堵在车里,好像装了消音板一样被吸收进去。 这个梦渐渐演变出各种结局,有时候景言远远回头看着他,有时候景言一步都没有停下很坚决地走了,又或者景言在他旁边低着头啜泣,怎么样都不肯下车。 他再也没有过甜蜜美好无波无澜的梦,梦里的痛苦实在是过于真实,让他没有一次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身处当下。 这一次他确定自己是在梦中了。景言不会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他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大概因为知道这不是现实,他整个人都忘了该做什么,只凭着心意言行。 他走到厨房把景言抱在怀里,那么轻的一个拥抱,怕稍微一用力他就消失了。“我好想你。”他在男孩耳边不断地重复,景言眨巴着眼睛转过身回抱他,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陆谦靠在墙上,用下巴和脸颊不断摩挲景言的发顶,另一只手抬起他的头,“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可景言牢牢把自己埋进他胸口不肯动。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景言忽然把他推开。“我走啦,该回去了。”陆谦下意识想抓他的手臂,被他轻轻巧巧躲开了。他站在厨房看景言在门口换好鞋子,打开门和他挥挥手,又把门带上。 他被“砰”的一声惊醒,空调遥控器从沙发上划下去了。陆谦从沙发上坐起来,已经十二点了,他回到家之后连衣服也没换就这么在沙发上和衣睡了两个小时。 眼前是毫无灯光和烟火气的房子,只有落地窗外面照进来的光让他勉强看清家具的位置。他坐起来把脸埋在手心缓了一阵,走到客厅把灯打开。 屋子里乱糟糟的像是刚被打劫过,衣服领带全都丢成一团,只有几件从干洗店刚拿回来的还套着袋子铺在椅子上。陆谦走到饮水机旁边倒了杯水喝,一入口才知道自己喉咙有多么干渴。 十二点了,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电话过去。 于嫂很快就接起来,似乎还没睡。“景言这周末也没回来,说是明天再回来拿一些夏天的衣服。”陆谦忍不住皱眉,“他怎么这几周都不回家,周末又不用上课,他去干什么了。” 对方停顿了几秒,可能是在心里腹诽你都不管他了还问这么多,接着又叹口气没办法似的,“他说学校忙,之前好多节课没去正想办法补课,又说实验做不完什么的...我也不懂呀。” 陆谦捏着眉心揉了揉,“最近他身体还好吗,气色怎么样。”他两三天就打一个电话过去,问的几乎都是些同样的问题。“还是瘦,话也不多,有时候小姚陪着他回来还能多讲几句。” 有多瘦,比之前送他走的时候还要难看吗。陆谦想着他的细胳膊细腿,忍不住加重语气,“实在不行等他下次回来你直接带着他去医院看看,我让司机过去接你们。” 于嫂在电话那头吓得什么似的,“陆先生你可千万别这么做!我平时是提都不敢提你名字的,上次你叫过来的花匠被景言看到了,他一句话没说就把人家赶出去了。他好不容易平静点,我求求你别再来折腾他...” 自己不过说了一句找个司机过去,他那就有这么大反应。陆谦心里生出一阵蔓延至全身的苦涩,让他快站不住了,回自己房间的床上坐下。“行,我知道了...你多费心看着他。下周我让司机定期过去,你以后隔几天去学校陪陪他也行...” 又说了几句别的,他把电话挂断,仰面躺在不属于他的那一边。枕头都给景言带走了,这一块空落落的。陆谦枕在一只手臂上,看着天花板,又转过身看着被风吹起的窗帘。 这张床买了很久,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空荡这么不合适。 每次接于嫂去买东西或者打电话,她都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又不情愿,陆谦知道自己大概在她那印象分也是负数,更不要提景言了。他想景言也许在恨他,这是他应得的,也是他想要的结果。可他无法释然,无法松一口气。 他以为自己丢下的沉重负担,用另一种方式扯着他缠着他把他捆紧,他应该希望景言能在另一条路越走越好,可他忍不住想看看他,想知道他冷不冷,痛不痛,有没有人陪着。 陆谦爬起来去洗澡,又很快洗完套了条睡裤就出来。他如常地走到景言那半边,拉过自己的枕头睡下了。 办公室里的人有时候会和他开玩笑,说他最近工作这么拼命是不是想和之前一样空出一个月去休假。陆谦面上笑笑没说什么,和往常一样走出电梯。 在写字楼大堂他遇见了关睿鹏,两个人点点头就走开了。他们公司的项目陆谦推给另外一个合伙人,关睿鹏也很自觉地并没有再联系他。 成年人的世界或许就是这点方便,没有什么感情是非你不可的,也没有什么事值得撕破脸不再见面。恋爱、约会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赠品,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伤神个几天也就过去了。 晚上方非邀他去参加一个投资人酒会,陆谦本来不想去,但最近他们两个的关系实在很糟糕。有时候见面讲话也是彼此客客气气,多一句也不想说的。方非主动约了他,他也就换身衣服去了。 酒会刚开场十几分钟,陆谦就想走了。除了工作,其他任何事都没法再让他集中精神。以前可有可无的社交活动现在在他眼里是那么乏味又浪费时间,他绕了一圈和几个熟人寒暄几句,想找到方非打声招呼就走。 “陆谦。”方非在身后拍他一下,他转过头,旁边还站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这是我一起打网球认识的李明宇,在永安证券工作。这个就是我一直跟你提的陆谦,我们所的合伙人。” 陆谦礼节性地伸手握了一下,对方有些腼腆地笑笑。三个人站在窗边闲聊了几句,方非中途接个电话离开了一会。陆谦以为他是方非客户的券商,耐着性子应酬。 然而聊了几句他感觉不对劲,对方和他们并没有业务往来,工作上的事也说得很少,反而总在和自己说一些私人生活上的事,还约他一起去打球。 陆谦敷衍几句,找了个理由走开了。方非站在门口刚打完电话,看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去,“怎么样,聊得还好吗。”陆谦压着心里不断蹭蹭往外冒的火气,“这是你特意介绍给我的朋友?” “对啊。我还没来得及说,他也是单身,之前跟我提了一句,他人挺不错的,就想着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也许适合你...”陆谦盯着他眼睛,一点笑意也没有,“我不在这跟你说,去楼下停车场。”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到露天停车场,陆谦在自己车旁边停下了,方非似乎感觉出他的阴沉,隔着一段距离也不动了。 “你把话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陆谦点了支烟先发制人地问他。 方非没有刚才客气热络的态度,把自己心里的想法不留情面地说出来。“我知道你跟景言分开了难受,但那就是一时半会的事。我想给你介绍个更适合你的。” 陆谦一句话都没回应,方非干脆把更难说出口的话说出来,“说实话,我甚至觉得你就是因为单身太久了,一时寂寞才跟景言...我认识的陆谦真不是那个能对小孩下手的人。” 陆谦把烟在脚下踩灭,冷笑一声,脸上像结了冰一样往他那走了两步。“直接说了吧,你觉得我是难耐才跟他在一起,或者换种你心里更肮脏的说法,我不要脸地把他睡了,对吧?你心里的陆谦是个正人君子,你面前的就是个卑鄙龌龊的诱奸犯。” 方非皱了眉头,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然而陆谦没给他机会,一把揪着他衣服领子把他狠狠推到抵到车门上。“别他妈以为你了解我,更别随便找个什么人就以为能替代他。” 你怎么想我都无所谓,但你不能用那种眼神看待我和景言的关系。 方非手忙脚乱把他推开,“你有病吧,我不就想让你早点走出来么。走火入魔了吧你....” 陆谦喘着气一把把他从车边拉开,“你们劝我那一大堆话我都听进去了,让我和他分开我也做了,还想逼我怎么样?你他妈以后别再来烦我。”他把车门打开一踩油门就走了,没管方非还在身后喊着他。 他没喝酒,却一路像醉了一样疯狂加速。如果他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有病,他倒希望自己病得再彻底一点,病得无药可救不管不顾才好。 车停在小区花园里,他闭着眼睛想也许以后和最好的朋友会决裂得更严重,但这没办法,他做不到像没事人一样和周围人相处。 手机响了,他以为是方非打给他的,一直没去碰。直到挂断后没多久又打来第二次才接起来。 “陆先生,景言是不是偷偷跑回你那去了,我找不到他了啊!” 第47章 陆谦一下子背脊挺直,手心都出了汗,“你慢点说,他怎么了?” 于嫂不知道在外面哪里慌慌张张的,“上周末他没回来,我想着今天买完菜路过学校去看看他,打他电话也没人接。刚才到他宿舍,屋子里没人,隔壁的男孩说看见他前天拖着箱子出去了...” “你先回别墅看看是不是他回去了,我现在马上回家,别着急。司机在你那边吧?家里没人你再打给我。”他尽量让自己和陆嫂都镇定下来,可他连车钥匙也没拔,就这么直接推开车门跑回家里。 屋子里还是一片漆黑,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他站在门廊上,脑子里还有着刚才使劲按电梯的时候想的场景——要是景言真的回来了他该怎么办。 然而现实把他脑海里的画面擦掉,换成一片空白。陆谦忽然感觉喘不上气,他不知道景言还能去哪,更不敢想景言也许会去哪会去干什么。 于嫂应该还在回去的路上,可他等不及了。他把门带上重新坐回车里,他必须得亲眼看见景言安好地在那才能放心。 半路于嫂来了电话,“景言不在这儿啊...”她声音里带了哭腔,陆谦的太阳穴跟着她说话的语气一跳一跳地疼,他在应急车道停下,掐着自己冷静,“你把他宿舍地址给我,我有姚一航号码,顺便去学校问问。你把电话给司机。” 他让司机去他家楼下等着,只要看到景言就通知他。于嫂把宿舍位置发到手机上,他掉头就往学校那边开。一路上陆谦一直在给姚一航打电话,刚开始响了两声被挂断,他并没有想到是对方不想接,只知道重复机械地回拨着。 一直到姚一航终于受不了了,接起来“喂”了一声。 “姚一航,我是陆谦。你知道景言去哪了吗?”对方没有说话,沉默了好半天,陆谦刚好把车开进学校,看着指示牌要往宿舍区那边开。 他又问了两遍,以为对方也不知道,正打算挂断电话直接去教务处。姚一航开了口,“你到西门那等我吧。他没事,我见面再跟你说。” 陆谦把车开到他说的地方,抽了两根烟才等到他,他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吸烟吸得这么快了。姚一航拉开车门坐上来,陆谦车窗也没开就这么满身烟味地等他。 “他去哪了?”陆谦没有心思寒暄,开门见山地问。姚一航摆弄着自己的书包带,硬邦邦地回他,“你找他干嘛,我觉得他去哪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陆谦被噎了一句也没有生气,他知道自己在景言的朋友这大概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但他此刻也顾不得自己说过什么,要先知道景言在哪才是最关键的。“就算我跟他分开了,也还是他小叔叔,就要照顾他。家里阿姨没找到他,又听别人说他提着箱子走了,再怎么想出去玩也不能一声不吭就..” “什么叫想出去玩啊?!”姚一航气急败坏把书包丢到脚下,“他哪有心情出去玩啊,他是为了躲你,躲开这才去的北京做交换生!” 陆谦不说话了,他知道景言不可能是想去旅游,终于把话逼出来,他又有些想抽烟了。 姚一航深感自己真是半点都激不得,送景言去机场的时候他千叮万嘱让自己不要告诉别人。他说等到了那边在宿舍安顿好了会告诉家里的,可自己还是没忍住,跟那个最不该知道的人说了。 他心烦意乱地抓着头,也管不了眼前人还算是他的长辈,开口就带了点威胁。“反正他去哪都不关你的事,他大概明后天安顿好了就会给家里打电话的。你别再去找他烦他了,我...”姚一航说着说着气势又变得微弱,“你这么伤害他,我觉得你根本没资格再出现了。” 说完他就甩门下了车,陆谦坐在车里看着他跑进学校。烟盒已经空了,他想着姚一航刚才说过的话。 原来已经到了为了躲开自己不得不去另一个城市的地步了,陆谦以为自己懦弱退缩过后,能为他留下大片大片的新天地。 可自己造成的伤害还在那,像一座插满钢刃的山让景言无路可走,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去找另一条路。说出来有些可笑,陆谦知道他已经是个20岁的大男孩了,可他还是会想,他一个人拖着那么多行李怎么去呢? 他根本没有养出一个和自己一样坚硬冷漠的人,反而不断地让景言用最柔软的一面紧贴着自己身上的刺。这样的人要怎么在满是陌生人的城市独自生活下去? 后面的车想起催促的声音,他回过神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开。 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去了小别墅。姚一航说景言安顿好就会打电话,他焦躁地进了屋子,为什么还没联系家里,不是已经到北京快两天了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于嫂眼睛红通通地坐在沙发上,他把情况跟她说了,让她再打个电话给景言。 然而这次干脆关机了,陆谦快要失去耐性但又没办法,给姚一航又打了一个也是没人接。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又用手机上学校官网查。 在交换生名单里找到了他的名字,去了北京理工,同去的还有另外三个不认识名字的人。折腾了一晚上总算看到一点实体的和他有关的消息,可他悬着的那颗心放不下。 他让于嫂隔一会就打一个电话过去,自己走到二楼景言的房间。 快一个月没有人回来住过了,于嫂还是每天上来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子叠得很整齐,还是从那边拿过来的床单被罩。 陆谦在椅子上坐下,觉得浑身不舒服。他不知道自己上来要干什么,但他太需要一点儿景言的东西垫进心里,悬空的感觉让他难受。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坐到床上。 双手撑着头,他感觉到过于强烈的心慌和无力。联系不到他是一回事,可真真切切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你身体里流失又是一回事。他觉得自己快要看不见他了,尽管是自己放开的手,但他想要看着他好好的,高高兴兴的生活。 他瘫在床上,枕头上还能感觉出最后一丝景言的气息。那么淡,淡得就快要蒸发消失在五月的空气中。陆谦摸着身下的床,想象景言怎样躺在这里,像以前一样蜷缩着侧躺在一边又或者是平展着入睡。 这种气息包裹着陆谦,让他几乎就要睡着了。下一秒他又马上被空虚的感觉拽醒,那种失落让他不断下沉,他满脸是汗地醒过来。床头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是床头柜上插着的钥匙,陆谦坐起来把抽屉拉开,里面放着的东西让他瞬间如同从高空跌落到水泥地面,浑身都开始疼痛。 一盒彩铅画笔,还有一只手表。是陆谦送给过他的两样东西。那盒铅笔被保存了这么多年,没有打开过,依然完好如初。 陆谦把手表拿起来看,指针还在一点点跳动着,背面因为长期佩戴的缘故商标刻字几乎都要看不清了,四处都有磕磕绊绊磨损的痕迹。 景言把它摘下来放在这,钥匙也没有带走,简单又直白地告诉自己,他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它们也许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过他一点安慰,安慰由自己带给景言的伤痛。 你比我要果断和坚强啊,陆谦在桌子前苦笑。他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颤抖着把景言的换上去。冰凉的金属贴着他,过往的时间好像从表盘一路传送进他的心里。 手机响了一下,姚一航回了他的短信,“景言大概是手机没电了,明天白天就会给于嫂打电话。我没跟他说你知道的事,你不用找他了。” 陆谦从床上离开,环绕在他身边最后一丝景言的气味也消失了。就像每个人最初都在让自己远离他,现在每个人又都在对他说既然放手了就不要再去打扰纠缠他。 究竟哪种做法才是对的,没有人知道,时间也不会知道,任何事都不会给他答案。陆谦曾经需要别人来告诉他选项和判断,但那些现在都不重要了,人生又不是一场考试,没有考官能给他评判。 他等不到明天,甚至等不到下一刻,陆谦打开手机查着什么,从屋子里走出去。 第48章 天花板上的电风扇一直转着,本来搭在身上薄薄的被子也被踢到脚下。有些择床的生物钟让景言七点不到就醒了,他翻个身,床板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他被分到这个稍显老旧的宿舍第二天了,本以为能和几个同专业的的同学住在一起,谁知道学校给他们安排到各个不同的空闲宿舍里。景言第一次和完全不认识的人一起住,还没掌握融入身边环境的方法。 他尽量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下来,然而下铺的人似乎还是被吵醒了。“你动作轻点儿成吗?”那个男生嘟囔了一声背过身面对墙继续睡觉。景言嗫嚅了一句对不起,没有人理他。 洗漱间在外面,是走廊里公用的。景言把毛巾牙具放到盆子里,这些还都是他到这儿第一天新买的。 桌子上手机亮了,他到这儿第一天手机就莫名其妙出了故障,昨天好不容易修好了又一直忘记充电。也许是他抱着逃避心理,这几天总是很少看手机。 但是再瞒大概也瞒不住了,于嫂应该晚上就会打电话问他这周末回不回去,要怎么和阿姨说呢。景言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急匆匆的连开学日期都没到就跑到这儿,有勇往直前的决心,却还没从容善后的想法。 等他从洗手间走回去,才发现自己迷迷糊糊出来没带钥匙。快放暑假了,宿舍区里除了还有考试的学生几乎没什么人,景言不太敢敲门再吵醒那个舍友。他在门口蹲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干脆坐到地上。 翻翻手机,没有一条未接来电和短信。景言松了口气靠在墙上,他来回把通讯录点开又关上,还是鼓起勇气站起来打了电话。 只响了半声就被接起来,“阿姨..”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景言你跑哪里去了呀!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于嫂好像片刻也没离开手机,声音也难以抑制地增大了很多。 景言站起来走到过道窗户边,压低声音又语气诚恳,“对不起阿姨...我来北京了。学校有个交换生的机会我就想早点过来...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想安顿好再..” “哪有你这样的小孩!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你就算上飞机之前跟我说一声都行啊,”于嫂打断他越说越生气,隐隐地还有哭声,“你真是养不熟的小白眼狼,根本就不想着阿姨找不到你会不会着急害怕,就顾着自己高兴是不是...” 他听着阿姨边哭边说话,揪起一阵心酸,“我没有呀...”他很小声很心虚地想反驳,可对着替他担心的人又觉得该说别的,“对不起嘛阿姨,你别担心了。” 景言把窗户推开,外面有一截树枝就在眼前。他闻着北方树木的味道听着电话那端的絮叨。“你衣服带够了吗,床单被子也是自己的吗?那边东西你吃不惯怎么办,住在哪儿啊?钱够吗,家里还有两张银行卡我给你转点钱过去吧..” “挺好的,没有不习惯,周围同学也很好..”他还没说完,手机又自动关机了。景言愣神按了好久都没有反应,只得塞回口袋里。 尽管他很不愿意承认,可是能这样被人牵挂担心的感觉真的好好呀。至少在某个地方,还有人惦记着他,想着他有没有吃饱穿暖,寄一些暖意融融的生活碎片给他。 他知道自己会变得独立坚强,这是他来这儿的目的。但一个人走在路上,他也想偶尔被人温柔地抱一会。 景言重新抱住膝盖在门口坐下,等待的时间也变得没有那么难捱。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打开了。舍友打着哈欠走出来,景言赶紧站起身。“你怎么在门口蹲着啊。”男孩很惊讶地看他。“我忘带钥匙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对方好像被他这种丢三落四的习惯搞得有些无语,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景言把东西收好,继续给手机充电企图让它开机。他把桌上的小台灯打开,列了一些下午还需要买的生活用品,又打开昨天没看完的书继续看。 舍友从外面买了一人份的包子回来,大剌剌地坐在床上吃着。两个人没有说话,景言有点紧张,他其实是想和周围人交流的,但他不懂怎么开口。他的社交永远都是被动的,从高中到大学,从来都是别人找他他才敢说上一两句话。 就这么看了一会,有人敲门。景言走过去打开,宿管站在门口,“你是林景言吗?楼下有人找你。” 景言换身衣服走到楼下,“宋老师。”站在树荫那穿着白色短袖等他的人转过身。 “吃饭了吗?”宋博问他,景言摇摇头,下意识抬起手臂,到了眼前又有点僵硬地放下。“几点了?” 宋博打开手机看看,“快十一点了,直接去吃午饭吧。”他皱着眉有点烦躁的样子,“你手机又坏了?上午给你打电话一直关机。” “好像是吧..”景言掏出来看看,还是毫无反应,“下午我去买个新的吧。”宋博点点头,两个人隔着很短一段距离走着。“不是跟你说了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吗,我就给你感觉这么像老师?” 景言眨着眼睛在心里疑惑,什么叫像老师,你本来就是啊。“这是在学校呀,我觉得还是叫你老师比较好...而且你不是作为外聘教授来这里教课的吗。” 前面正带路的人走到车旁边停下来看他一眼,“课堂之外可以不这么叫。”景言被他对称呼的执着弄的有些迷茫,下一秒看到他拉开车门,“你新买了车?” 宋博心不在焉地给他把副驾驶打开,“不是,我基本就在学校用不到车。找朋友借的,比较方便。”景言“噢”了一声坐上去,位置有点太靠前了,但他想着这是老师的车,很规矩地坐好没有去调整。 车开到附近的商场,宋博没有问他想吃什么,直接带他进了拉面店。“姚一航说你以前喜欢吃这个。”景言拉开椅子没说话。 实际上他现在并不怎么能吃油腻的东西,对炸鸡可乐这些也早就失去兴趣。不过这也好过宋博问他想吃什么,食物在他眼里只有果腹的功能而已。 他没看菜单,点了和宋博一样的。宋博喝了口冰水问他,“跟你阿姨联系过了吗?” “恩,上午给她打电话了,她挺担心的,害怕我在这边不习惯。”“那你在宿舍这两天还好吗?”景言没有跟其他人抱怨的习惯,低头看着桌面,“还行,也没什么事。” 面很快端上来了,宋博用还没动过的筷子把自己碗里的海苔夹给他,“有不习惯不方便的地方就找我,知道了吗?” 吃过饭宋博陪他去买了宿舍还需要用的一堆杂物,景言实在是个没什么自理能力和生活常识的人,行李只装了一个箱子,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和床单被罩。宋博执意要替他拿比较沉的那个袋子,景言挺不好意思地递给他。 两个人正在电子卖场里逛着,景言想还是买一个便宜点的手机省一点钱。宋博接了个电话,挂断之后似乎不太高兴。 “学校那边有点急事,我得赶紧回去一趟。你在这等我办完事回来接你。”景言连忙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打车或者坐地铁就行,我认路。” 宋博还想说话,那边又打电话过来催。他只得匆匆说了句“你把手机买好我一会联系你”就拎着一个袋子离开。景言买了便宜点的那款,出门坐在椅子上把电话卡换好。 一个接一个的信息提示震动进来,景言呆呆地坐着没去看,他猜大概是于嫂之前给他打的电话吧。已经到了中午,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外面,商场里很多结伴来逛街看电影的人,景言看着他们,坐了一会还是决定自己回去。 昏昏欲睡地倒了两次地铁,他从站台里走出来。地面被晒得有点热,景言提着一个没那么沉的袋子往宿舍走。有汗水从他的额头滑下来,景言想把手机放进口袋掏纸巾去擦一擦,没想到这时候突然来了电话。 他一时间手忙脚乱的,差点把新买的手机掉到地上。另一只手里的袋子不知道怎么破了个口,小物件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景言心慌慌的,不知道是该先接电话还是先收拾,后面有自行车铃铛的声音,“嘿,别搁路中间站着挡着人了。”他赶紧蹲下去把那些东西尽量归拢到一团,捡起一个又掉一个地往自己怀里放。 有人站在他面前,替他拿起两个。景言想抬起头道谢,“谢谢你——”起身的速度太快了,血液还无法回到大脑供他呼吸,他只觉得一阵眼花过去,有人紧紧抓着他。 他只看了眼那只手,血液好像从身体里流了出去,中午还没消化的油腻食物在胃里剧烈翻腾着。 第49章 阳光直射向地面,温度渐渐升起来了。可景言除了被他手心贴着的那块皮肤,身体各处都是冷的。 陆谦抓得实在太紧了,甚至让他觉出了一点儿疼。“你怎么能自己跑到这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他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就好像他们俩昨天还在一起。 然而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面了,陆谦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最坏的开场。可哪怕有千万句想解释的话,他也只能说出口这个。他坐了凌晨的飞机赶过来,落地之后想办法找关系打听到景言的宿舍。 人已经到了这,就再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了。几个电话打过去都是关机,宿管说他出去了。陆谦站在楼下附近一两百米的地方来回走,他从飞机上下来就没再坐下来过,也感觉不到累。 景言的注意力都在他的手臂上,那一点点和陆谦连着的地方。他抬起头,能看到陆谦嘴巴一张一合好像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见。血液的流失让他的感官闭塞,胳膊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触碰到,他低头看了一下,好像是自己的表。 那一点金属让景言找回理智,他使劲从陆谦的拉拽里挣脱开。 “好久不见了,陆叔叔。”说完这句景言觉得周围的一切又有了声音和画面。他往后退了一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怎么样,但陆谦看起来很不好。 他下巴上有新长出来的胡渣,头发也很乱,衬衫看起来皱巴巴的,紧盯着自己的眼睛里有很多红血丝。陆谦过得不好吗?景言想这是不太可能的事。他只会像以前那样沉着冷静地分析眼前所有利弊,来找自己大概也只是于嫂情急之下想出的办法。 “是阿姨让你来的吧?上午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你如果不放心我可以给她再打一个。我是来这儿当交换生的,之前来过一次北京,你大概不记得了,冬令营的时候。我觉得这里蛮好的,没有不习惯的地方。” 景言笑着说了一长串话,没有一点磕磕绊绊的痕迹,就好像这些真的是他心里所想的一样。 可陆谦同样没有听进去,他们两个是斩断了线的独立个体,被陆谦硬生生分隔到不同的世界。他只看见景言瘦了很多,下巴变得过尖,那双以前含着水的圆眼睛也失了光彩。 如果说景言曾经是依附在自己身上的藤蔓,那他现在则是一段干枯萎靡的树枝。为了变得坚硬,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陆叔叔你回去吧。”景言低头盯着怀里抱着零零碎碎的杂物,地上还有几个,但他不想捡了。“我走了,你快点回家吧。”他脚步很快地从陆谦身边走过,头从始至终没有抬起来过。 陆谦手里还拿着他掉下来的两卷纸巾,看着他走进宿舍楼里,一次也没有回头。 景言把怀里的东西放到地上,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再一个个拿起来放到桌上。宿舍里没有人,那个舍友白天一般是不在的。只搬了这么一点,他却觉得好像背着千斤重的担子走了一路。 他浑身发软坐在椅子上,头压着胳膊重重吐出一口气。刚才简简单单的打招呼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心里的盔甲还没有完全长出来,陆谦就这么忽然出现,像是在鳞片还没覆盖上的地方刺了一刀。 看到他再没有以前那样开心的感觉了,只有疼。和他经历过的回忆是甜蜜快乐的,可这个人本身像是一柄刀,能把所有美好的幻想一一戳破。就算逃到再远的地方,他一出现也是不行的,他的存在就是一种痛苦的证明。 手机响了,陆谦还在不依不饶地打给他。景言把电话挂断,把号码加进黑名单。这样他大概就能回去了吧,回去过他按部就班的生活。 景言想把下午当做一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书打开却一直停留在同一页。他走去外面洗把脸,眼睛混着水珠看不清楚。他下意识朝楼下瞥了一眼,陆谦还站在那。 尽管这个距离陆谦应该看不到他,可他还是赶紧把头缩回来,生怕对方发现。他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也不敢再看第二次,走回宿舍就这么干坐着。 一直坐到天都快黑了,宋博给他打了个电话。“景言,我开完会了,你买的东西还在我这,我给你送过去吧。”“好...”景言拿着电话魂不守舍,又想起什么走到窗台看了一次,“你到小门吧,我刚好要去那拿快递。” 只等了一小会宋博就到了,“你的快递呢?”宋博问他。景言接过袋子,含糊地撒了个谎,“人太多了,明天再找吧。” 宋博看他的脸色好像比中午吃饭之前更差了,“你没事吧?下午干嘛了。”景言说不出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只想赶快敷衍过去,“可能是中午吃的有点油,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上楼看书了。” 他把宋博打发走,站在楼梯口那犹豫不定了一阵还是回了房间。买回来的东西被分门别类地放好,又把脱下来的衣服洗干净,还拿着扫把拖把把整个宿舍打扫了一遍。 做完这一大堆事,景言洗个澡换上新衣服,在镜子前给足自己勇气,下了楼。 景言站在门后的阴影处,看着陆谦低头弯腰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天都黑了,坐着的人一动不动,景言走出去停在他面前。 陆谦抬起头,自己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但身体是麻木的,只有看到他才感觉出一点生机。“你吃饭了吗,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好不好,我想跟你谈一谈。”话里有从未有过的恳求和卑微。 他想往前走一点,但景言不动,他也不能动。 “你回去吧。”景言不再像中午那样故作镇定客套地和他讲话,而是用陆谦最熟悉也最真挚的语气,“不用担心我还在难受或者想不开,我已经没事了。”他直视着陆谦,脸上有让人心惊的淡漠。 一整天只喝了一杯水,可陆谦此刻才觉得口干舌燥。“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行吗,之前的事我想给你个解释。”“不用解释啦,其实我想过了,我知道你想说我没做错什么。” 景言发现这句话说出口原来这么轻松,可实际上他像每一个被甩开的人一样,经历了反复的自我怀疑和唾弃,才终于想明白自己没做错什么。只是对方不喜欢你了而已。 陆谦被一顿抢白噎得说不出话,微张着嘴。景言头一次看见他这么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一下。以前陆谦只要出现就好像一根火柴和引线,总能把自己烧着,说不出话做错事的那个往往总是自己。 爱就像是一种易燃物,景言曾经拥有很多,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也许永远不会再有那样在心上人面前出丑的时刻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很好。你回去吧,我希望...希望你也能过得更好。” 眼前人干净又清澈,身上还散发着刚沐浴过的气味。可陆谦自己大概很难看,狼狈邋遢,也许还有点脏。景言走上前一步轻轻抱了他一下,他一点没有长高,还是只到自己肩膀那。 可他说的话那么清晰传到耳朵里,“我走了,再见。” 陆谦所有的感知器官都集中到被他拥抱的那一处,他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景言,但他分明觉得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抖着。 还没来得及回抱他,抓住他过于细瘦的手腕,景言就退开了。他抿着嘴低头,抬手摸着耳朵,在他面前停留了一下就转身回去了。 陆谦没有喊他,就站在身后盯着他,目光一直黏在背后直到上楼。景言感觉身上的皮肤刺痛发痒,他忍不住狠狠抓挠几下,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干脆重新洗了个澡。 等他出来的时候,楼下已经没有人了。 不是自己有意要看的,只是晾衣服的时候目光无法避免地接触到那。景言面无表情地收好盆子爬回床上睡觉。 这一觉睡得甚至比前几天更不好,他是被舍友大力的关门声惊醒的。他拖着身体疲惫地去洗漱换衣服,打算买点泡面回来当午餐吃。 阳光比昨天更刺眼了,眼眶被照得生疼。景言低头不看路地往前面走,胳膊忽然被人用力地拽住拉到一旁。 陆谦还穿着昨天那身,但好像洗过澡也洗过衣服,眼睛里的血丝没有减少一根,声音虽然压抑着但有格外大的坚定。 “昨天晚上你说完了,可以轮到我了吗。” 第50章 偶尔有路边经过的人回头看一眼他俩,景言胳膊被陆谦紧紧拉着,他自己使不上劲,但肢体语言清清楚楚写着不愿意。 对方要说什么,景言都猜得出来。陆谦一向那么能言善辩,哪次说出的话不是句句都有道理。可这不是辩论比赛,他就算再怎么列出更多的论点论据,自己也都不想听了。 来往的人渐渐多了,陆谦觉得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想带着景言往旁边走。景言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被他这么一拽头晕得不行,还泛起一阵恶心,差点跌在他身上。 “怎么了?哪儿难受?”陆谦摸到他手臂软软垂着,额头冒出一点冷汗,紧张地想直接把他抱起来。景言在他手里挣扎两下就要摔倒,陆谦只得把他松开,虚虚围着他。 再站在这纠缠下去也没结果,景言随便指了个方向,“找地方坐下来吧。” 他们在学校外面的咖啡店坐下来,陆谦把餐牌推给他,刚想开口,景言就把它合上了。 “快点说吧,我不想吃东西。”尽管他胃里空空荡荡引起一阵绞痛,也坚持只点了杯热巧克力。 然而等到自己真的有了开口的机会,陆谦构思了许久的无懈可击的开场逻辑又被丢到脑后。 “对不起。”他盯着景言手腕凸出的骨头涩涩地开口,不再企图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任何漂亮完美的包装。“之前那段时间发生的所有的事,我都应该跟你说对不起。” “当时方非知道了,学校那边你又出事。我...我以为分手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至少你不用因为跟我在一起受那些委屈。” 景言一声不吭,这些话轻飘飘的,没有一句是让他真正能听进去的。他坐在这儿,感觉自己只是在浪费时间。 飘着热气的饮料端上来了,景言喝了一口,糖分和热度给了他一些勇气,他想站起来说再见就回去了。 可陆谦比他更早开口,“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我刚才说的话还在骗你。” 陆谦用力捏着冰咖啡的杯子,外壁流下来的水珠把手心打湿。“我骗自己也骗你,为你好就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我是个懦夫。” 手掌里不知道是汗还是冰水,他向上摊开着,把自己所有的劣性和缺点都暴露给景言,不做遮掩。 “是我自己害怕了,我被别人对我的看法击倒了。我真的很懦弱,我总是害怕伤害你,做的却都是保护自己的事。真正退缩的人是我,但一开始强迫你走这条路的也是我。” 把自己最坏的那面展示给别人是很难的,也许更不应该在想追回来的爱人面前。 但追这个词总是带着技巧的,陆谦不想再隐瞒什么,他宁肯把脆弱的脖颈送上去,至于要或不要全凭对方心意。 景言转过头去看窗外,对他说的话好像并不在意。直到陆谦都忍不住想要坐到他身边让他看看自己,他才说了一句,“你没有强迫我,你记错了,一开始是我纠缠上你的。” 他用那个不美好的字眼形容两个人的开始,陆谦有种心焦无力的痛。他想抓住景言的手缓解疼痛,但景言一下就缩回去,好像很不想被他碰到的样子。 “你想说的这些话,我现在都知道了。不会再怪你,也没有什么好责备的。”景言大口吞下热可可,嘴上却慢条斯理地讲话。 饮料被他喝得见底,景言留给自己能继续待在他身边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他觉得陆谦也许根本不像自己想的那么聪明,在某种程度上是个比自己还要蠢笨的人。 他们两个之间并不是陆谦说的那些外界因素,也不是什么心意不相通的问题。就算是夜夜睡在你身侧的枕边人,也不可能完全理解对方在想什么。 可陆谦好像对这一切还毫无知觉,他看见景言站起身想离开了,慌得差点把杯子撞到地上。 “说完了的话我就走了。你真的快点回去吧,工作不是很忙吗?”陆谦走了一大步拦在他前面,景言被他堵着不得不又跌坐回椅子上。 “不要赶我走好不好,你也不要再说什么你过得很好这种话了,你过得怎么样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陆谦单膝半跪着看他,只想让他也好好看看自己,让他知道自己不只是随便跟他道歉而已。 景言一下子站起来,明明是要发火却也喊不出来。“说一个人能过得好的是你,说不好的也是你,什么都是你说的,你问过我想怎么样吗?你别再来烦我了!” 他从两个桌子中间的缝隙硬生生挤出去,从门口快步离开了。还没等陆谦反应过来,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店员生怕这个人也跑了,赶紧走过来让他买单。 那样把他丢在店里自己走掉之后,景言以为陆谦会回去了。可他不仅没走,反而变本加厉地出现在身边烦着他。 陆谦似乎就住在学校附近的酒店,还买了一些新的换洗衣服,平常工作用的电脑也寄过来了。如果景言下楼就能看到他一边工作一边在一楼窄窄的椅子上等他,旁边还放着他喜欢吃的早餐或者晚餐。 可景言并不感到愉悦,他只觉得不胜其烦,为了躲着他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出门,如果实在不得不出去的时候经过他身边,不看他也不做丝毫停留。 陆谦总是站起来好像想拦住他,又怕他生气,欲言又止的样子。景言不懂为什么他有这么多话要说,而自己甚至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如果一整天都没下楼让他看到,晚上就总会有各种各样外卖电话打过来。宿管说不能把外卖放在下面,宿舍楼又不能不登记就上来,景言没办法,只得走到后门匆匆把那一大包东西拎到楼上。 舍友还在的时候还可以让他替自己解决,可没几天舍友也回家过暑假了,景言不想浪费,但更不想闻到让他反胃的食物味道,直接连包装都不打开的送给打扫阿姨。 那个人就这么天天出现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但景言一厘米也不想迈出去,甚至还想往后退,退到陆谦也受不了的那天为止。 景言查了查手头这张银行卡的余额,倒不至于为了生活发愁,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钱。 陆谦当时在他包里塞了三张卡,大概都是父母之前留下的,他没有仔细算过,但他想父亲一个大学教授也赚不了太多。 自己还要读很久的书,景言也不想再让于嫂拿陆谦的工资。还有两个月才开学,他尝试着去学校图书馆找了份整理资料的工作。 工资只有很少一点,可这是他自己申请的第一份工作,景言很高兴地和来找他吃饭的宋博说了。 “生活费不够?”宋博一边点菜一边问他。“也没有,只是暑假没什么事,还可以边工作边看书,也蛮好的。” 宋博其实不大认同他这个做法,图书馆的工作枯燥又没有技术含量,在他眼里为了攒一点钱去做这种事实在是没什么意义。但景言难得做出自己第一个选择,他不想阻拦破坏。 他们在一家刚开没多久的粤菜馆吃饭,景言吃饭本来就很不规律,被陆谦逼急了就干脆囤了一整箱泡面,饿的时候靠那个充饥。 现在真正符合他以往口味的食物放在他面前,他却感觉不到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他吃得很慢,虽然好像一直在咀嚼,真正咽下去的也就那么一点。 “你最近在忙什么事吗?找你总是不出来。”宋博给他盛碗汤,盯着他的黑眼圈看。景言喉咙里堵着什么,话说得很模糊。“没有,就迷上看小说了,有时候熬夜睡得比较晚。” 宋博还想问问他看的什么书,但景言被呛到了,一直咳嗽。他伸手过去轻轻拍他的背,拿纸巾放到他嘴边。 景言很少和他离得这么近,一抬头就看到宋博目不转睛看他。戴眼镜的宋老师总是冷冷的,几乎不怎么笑。 可他现在嘴角边含着一点说不明的笑意,景言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懵懵地把纸巾接过来擦擦嘴巴。宋博退后一点,又恢复成平常的状态。 这一餐景言吃得比平时多,吃完没一会饱腹感就让他昏昏欲睡。最近他哪怕在宿舍也很没安全感,有时候半夜醒了还要去看看门锁好没有。 等车到宿舍楼下,他已经歪着头睡着了。宋博等了五分钟,觉得这么睡下去对他颈椎不好,尽量轻声叫醒他。 景言还在揉着眼睛,宋博忽然整个身体朝他这边倾过来,给他解开安全带又退回去。宋老师刚才凑得太近了,他还很不习惯能清晰闻到别人身上味道的距离。 他下了车,宋博不知道怎么非要送他上楼也跟着下来。景言干巴巴地跟他道别,余光瞥到小路拐角的地方。 他面色变得僵硬,身体也开始不舒服,“怎么了?”宋博好像知道他在看别处,也想顺着他的目光转头。 “没事,我上楼了,你也快回去吧。”景言赶忙摆摆手,同手同脚地走上去。 宋博在大门口等了一会,估算下时间。他走出宿舍楼,走到停车旁边不远的地方。 “你在这有事吗?”他看着在阴影里坐着的陆谦。车一开到这他就从后视镜发现有人看着他,但又不是在看他。景言刚才的反应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干脆连开场都省略了。 三楼那个窗口的灯终于开了,陆谦把视线从楼上收回来。站起身眼神锐利地盯着宋博,语气冷淡,“你哪位?” 第51章 (1) 他从五点钟一直坐在这,那个窗口的灯始终没有亮。自己还在景言手机的黑名单里,联系不上他,前几天那种如影随形的焦躁又回来了。 总不可能为了躲他,什么东西都不要了再跑去别的地方,陆谦只能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可安慰马上转化成苦涩,他知道自己成了对方避之不及的负担。 八点多有辆车从他身边经过,陆谦手插在口袋不经意瞥了一下随后就移不开目光了,他好像看到景言坐在上面。 车就停在他前面不远处,从陆谦站的角度能看到景言似乎睡着了。驾驶座上的人没有叫醒他,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那个男人等了五分钟,陆谦几乎是看着表一秒一秒数过去。景言被叫醒了,男人俯离他很近说了什么,两个人才下了车。 陆谦坐在暗处,看他送景言上楼,道别,再走到自己面前,问自己有什么事。 这种俨然把他当客人的口吻让陆谦脑子里闪过很多糟糕的念头,但景言如果真的有喜欢的人,是不会藏着掖着的。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才能好过一点儿,尽量收起自己散发的阴郁。 可他还记着刚才不属于自己的五分钟,陆谦越看宋博越觉得不顺眼。 “宋博,景言的老师,也是他朋友。你是他前男友吧?”宋博很准确地点明对方身份,陆谦一口气滞在胸口出不来。 他很明显知道自己是谁,也许还知道和景言之间的事。可陆谦对他一无所知,这种信息不对称又不在自己主场的感觉,让陆谦语气里平添敌意。 “没听景言说过你。晚上你带他去吃饭了?谢谢你送他回来。” 宋博被他这句话弄得想笑,他没想到陆谦在这方面是个这么幼稚的人。他靠在车上,神色自然又轻松,“那可能是你跟景言交流得不多你才不知道吧。我记得他来北京的时候已经跟你分手了,你现在到这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讲话字字打在陆谦的紧绷的神经上,每一句都带着软刀子割人,却也让他清醒。 来这儿只是为了找景言道歉,来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吗?如果说那天临时定了机票什么都没带就跑到这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他已经达到了。 景言明面上接受了他的歉意,反复跟他说“过得很好”,那他现在还留在这儿干嘛呢?为什么他心里还有巨大的空虚和不满足,为什么哪怕景言冷着脸根本不看他也一定要跟在身后。 在别人眼里,陆谦是景言的前男友,是拥抱过,亲吻过,一切都可以用过去时来描述,结束了的一段感情。 可陆谦不能放手,他现在体会到自己无可救药的迟钝,并且心甘情愿接受一切有可能到来的惩罚。 陆谦很坦然,他站在树下声音清晰,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我来这是为了重新和他在一起。” 宋博点点头,“我倒是挺惊讶你能说出口的,不太像是我以为的那种表面自大实则胆小的废物。” 他无论和谁讲话都从不客气,面对陆谦更是一点不想手下留情。“不过你别在这白费力气了,他不可能接受你的。景言就算再傻,也不可能愿意承受两次同样的痛苦。” “而且,”宋博打开车门准备走了,“你以为等他看过真正的好风景,还会觉得你是独一无二必不可少的那个吗?” 他没听到陆谦的回应,就也不再管他打算开车。然而陆谦走到旁边敲敲车窗,宋博把窗降下来,陆谦伸手进去把景言落在座椅上的外套拿走。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你搞错关系了,他对于我来说才是真正独一无二的那个。他想去看什么样的人或物都可以,我会陪着他的。” 他后退几步,示意宋博可以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事先更手机里的一半大概晚上更新剩下的~好像大家都比较喜欢宋老师呀。不知道景言喜不喜欢。 第51章 (2) 他看着宋博开车走了,在楼下又站了一会。 没有事干的时候他就会播景言的号码,试试看自己有没有被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天阴沉沉的,这里没有路灯,他一打开手机就有一些小虫飞过来聚在周围。 夏夜在自己的心上人楼下徘徊,是陆谦没经历过的事,是一种急迫但又必须忍耐的心情。 同事打来电话,告诉他下周刚好另一个合伙人要去北京和客户开会,把一些必须要他签字的文件带给他。 尽管他人在这,工作是一刻也不能丢下的。但他不会再为了事业忽视景言,他可以付出自己所有的空闲休息时间来见他,哪怕代价是整夜整夜的加班。 去应酬当天陆谦在外卖单上留了备注,告诉他今天去见客户不能在楼下陪他了。他不知道景言会不会看到,但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不想再让景言失望或者误会。 聚餐中途他走出来想抽根烟,一整天都没去景言那,不知道他吃饭了没有。但随即又自嘲地笑笑,自己不在楼下,大概他能很轻松地出门吧。 等他从吸烟区出来,旁边一间包厢的门也开了。一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女生走出来四处张望找服务员。 陆谦本来只觉得熟悉,但那女孩看到他一瞬间变得僵硬倒让他想起来了,好像是景言的高中朋友。 梁诗雨和舒玥放了暑假就跑来北京找景言玩,这家店是她舅舅开的,直接拉着景言一起来蹭饭。 暗地里她们俩已经和姚一航一起把陆谦骂了无数遍,没想到能在这碰到。 她立刻想把门关上假装没看到他,陆谦比她快一步,把门推开一点。 景言果然坐在里面,正和另一个女孩笑着说话。陆谦很久很久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了,一时之间站在原地,想说的话都忘记了,就只会看着他。 景言顺着舒玥的目光看到他,一下子很生气地站起来。“你干嘛要跟着我啊?” 他走过去把门大力拉开,又把他堵在门口不让他进,两个女孩子也站起来。 “我没有跟踪你,是今天有应酬在这见客户。”陆谦很无奈地解释,尽量安抚他的情绪,他无意在这种场合烦他。 “不会打扰你的,你们好好聚。结束的时候告诉我,我送你们回去可以吗?” 景言脸色很差,压根不想理他,手上用力想把门关上。可陆谦不等到他回复就不肯走,两个人在门边纠缠个没完。 景言感觉有人从身后走过来,下意识就想挪一步把门让开。可下一秒他愣住了,梁诗雨端了杯果汁,直接朝陆谦脸上泼过去。 黄色的饮料从陆谦脸上滴滴答答往下落,把他的白衬衫都染脏了。陆谦眼睛被蛰了一下,忍不住发出一点“嘶”的声音,手从门上松开不得不去抹脸。 路过的服务生赶紧拿了条热毛巾给他,陆谦正伸手要去拿,被梁诗雨一把抢过来,刚才景言站得离他太近了,身上都溅到一点。 “没看到我们不欢迎你来吗!你别想再欺负景言,赶快走吧,再在这骚扰他我就不客气了。” 她气冲冲地给景言擦衣服,拿出自己最凶的气势威胁对方,景言讷讷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周围又有人给陆谦送了毛巾,陆谦说声谢谢接过来擦擦脸。他把脸在毛巾里捂了几秒钟,景言心口忽然跳得有点快。 陆谦是来见客户的,弄成这样等下回去大概很尴尬很难解释吧?他估计会很生气,也可能会骂自己不分场合惹事的朋友。 等陆谦把毛巾拿下来擦衣服的时候,脸色已经很正常了。上半身都是斑驳的污渍,梁诗雨那杯饮料不知道装得多满。 “那我先回去工作了,你别生气,好好玩。我就在楼下等你。” 景言手上也有一点果汁痕迹,陆谦很想伸手替他擦掉。可他忍住了,朝他们笑笑,推开门迎着一两个服务员诧异的目光走到洗手间去清理。 舒玥把他们拉回来,把门关上,尽量像之前那样聊天。他们谁都不去提刚才发生的事,可每个人都没什么胃口再吃什么。 快到电影开场的时间了,梁诗雨去找她舅舅道别。等她回来的时候神色怪怪的,只说想快点离开了。 梁诗雨偏要推着他们往后门走,一个服务生走进包厢来收拾桌子,她回头匆忙喊了一句,“一会儿要是有人问这桌你就说有客人在。” 服务生愣头愣脑地,没听懂她说什么,然而下一桌客人也确实马上就要到了,他茫然地点点头。 他们去附近的商场看了电影,景言又陪女孩子买了些化妆品。能看到她们俩是很开心的事,可景言被中间这一段插曲弄得有些没兴致。 好在她们也不只待一天,九点景言送她们回了酒店就自己走回宿舍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四人聊天群里叮叮地传来好多条信息。 景言看到群里发的内容皱起眉头打字,“你们在说什么呀。” 没一会儿舒玥回了一条,“就我们吃完饭要走的时候诗雨看到陆谦在楼下堵着,她让我们从另一个电梯出去了。刚才她舅舅打电话给她说好像陆谦还在门口等呢。” 他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群里很快又刷过几条。“景言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以后我不这样了。”后面跟着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还没等景言说什么,姚一航好像一边跑步一边气喘吁吁地发语音,“这有什么啊,本来就该跟他点教训!要不是看在,看在他照顾景言那么多年的份上我都想打他了。” 眼看着他们又要替自己吵起来,景言连忙终止这个话题。“没事啦...肯定是你舅舅看错了,他应该等了一会就回去了。他不是那么纠缠不放的人。” 群里安静一会,很合时宜地聊起别的。景言看了几句觉得有些心不在焉。 十点多,再过半小时那家店应该也打烊了,就算真的是陆谦,那时候他也得回去了。更何况,景言觉得他没有那么多闲工夫。 可万一他真的还在那儿呢?他把被子盖住头,在被窝里反复睁开眼睛又闭上。 他觉得自己不是心软,只是陆谦今天在客户面前出了丑,他那么重视工作,一定很难受吧。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了,他犹豫好一会儿,还是把电话号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但他什么都没做,隔了几分钟他觉得还是拉黑比较好。 还没等到他有下一步,陆谦的电话就打来了。景言被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想他怎么这么巧就这个时候打过来,手一慌就按了接通。 “景言?你们快聚完了吗?要打烊了,地铁也关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景言手心里出了细密的汗,手机都有些要拿不住。他嘴里涩涩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像真的因为自己和朋友的恶作剧一直在那等着,景言从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这种情况下的陆谦。 “我已经到宿舍了..”他清清嗓子尽量正常发声。“你快点回去吧。” 陆谦没有说话,景言猜他是不是生气了,或者准备跟自己发火。然而那边只沉默了一分钟。 “你安全回去了就好。很久没见到那两个朋友了吧,今天玩得开心吗?”他声音温润,好像丝毫没有为自己平白浪费几个小时而生气。 景言不知道说什么,手指抠着床单,嘴里的涩堵回心里,闷闷的。 可他不知道电话那端陆谦有多高兴,终于能听到他的声音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心虚的时候就会不自觉调高音调,连尾音也会变得格外绵软。 陆谦站在马路边,想办法在这个高架桥下面打车。“可以不把我号码拉黑吗?你不想接电话就不接,但是至少出门的时候,或者有事情要帮忙的时候告诉我好不好?” 那边什么都没说,一下子把电话挂断。陆谦站了很久才拦到一辆车,想着今晚大概又要熬夜改合同了。 手机很快传来没电的提示音,他用最后一点电量给景言发了一条“晚安”。深蓝色的对话框下面显示出小小的一行已送达。 第52章 掌心搓热搭在眼睛上,陆谦靠在椅子上这么休息了十分钟,重新把眼镜带好盯着电脑屏幕。 已经快凌晨四点了,他打算改一会文件再去休息。这样昼夜颠倒的作息对律师来说是生活常态,甚至算不上颠倒,只是一旦忙起来日夜都在工作没有休止罢了。 好巧不巧来北京之前,他接手了刚刚启动的新的并购项目,带的还是所里刚来不久的年轻律师,自然就要更忙一点。 文字工作可以在电脑上完成,许多能推给其他律师去出面应酬的事他也推了。陆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因此额外多承担了一些低年级律师来不及做的工作。 等时间到了五点,陆谦揉着无比僵硬的脖颈和肩膀,去洗手间草草洗漱。镜子里的自己疲态尽显,黑眼圈似乎又加深了一层,红血丝也是有增无减。 他很累,这是身体上最大的感受,可心里是有盼头的。他调好七点的闹钟,在床上躺下进入并不深度的睡眠。 梦依然属于景言,可能是离他近了些,不再是重复的离别和争吵,偶尔也会有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起的时候。 只是往往刚要触碰到他,人就醒了。陆谦呻吟一声手在枕头边摸索着关掉闹钟,头有点疼,他闭眼睛揉了会太阳穴,希望一会起来的时候自己的状态看起来能好一些。 他可以在景言面前暴露自己的缺点,但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无助疲乏的样子。 起床之后先回了几条工作信息,洗完澡出来看到于嫂给自己打了电话,他回拨过去。 那边絮叨着几句家常话,又反复问他景言怎么样。 “精神状态好一些了,比在家的时候好....恩我知道,能带他去肯定会去的...没有,我不会再...” 陆谦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对着于嫂说话。“会照顾好他的,我不会丢下他一个人的。” 话并不是随兴所至随便说说,他做好了在这长期驻扎的准备,好在合伙人的身份并不需要他按时按点地出现在办公室。除了一些必不可少的开会和见客户,他可以随时随地陪着景言。 挂断电话,他给景言发了一条“早上好”。信息栏里满满都是自己发过的对话框,景言从来不回,甚至都没有显示过已读。 陆谦刚开始还会苦笑,这大概就是自作自受吧。他早就被对方删除了微信好友,可他还留着聊天记录,上面全是他曾经冷暴力对待景言的罪证。 他心甘情愿吞下苦果,因为他知道景言曾经体会过比这更难受的滋味。他用冷水把对方浇成了一块冰,可是没关系,他一向比景言的体温高,他愿意浑身赤裸贴着他帮他融化。 景言走回 宿舍的时候故意绕开窗台,他不大想往楼下看,哪怕真的只是无意的一瞥。 他打开柜子换好衣服,开门之前还是给自己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 不要心虚地躲过去,只当作没看见直接走掉就行了。 这段时间他的确独立了不少,对很多事都不再在意或者躲避,也不知道是该感谢陆谦,还是感谢在北京的生活。 从门口走出去,陆谦照常在树下坐着,只是眉头紧锁看着手机,好像有很麻烦的事找上他。 景言当作没看见,加快脚步走过去。可陆谦在形体上总是比他多那么点优势,两步走过来微微挡着他。 “和朋友出去玩吗?我给你买了流沙包,还热着,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家里做的好吃。” 景言神经跳动几下,绕开就走。陆谦在后面跟着,“晚上几点回来,要我去接吗?身上钱够不够,别去太偏的地方..” 他还没说完,景言站定离他一两米的距离,回头冷冷看他。都不用说话,眼神就表明了一切。 陆谦电话又响了,他硬生生按掉,趁着景言分神的功夫把包子塞到他手里。“别说赶我走的话,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或者就让我这么陪着你也不行吗?” 景言忍住嘴里想冒出的那句“快滚”,他对谁都没有这么粗鲁无理的想法。可只要一碰上陆谦他就变得不像自己。 公交车停到站台,景言看到是自己要坐的车就转身走了。附近没有垃圾桶,他总不能把包子乱丢。 陆谦站在下面看着他,笑起来眼底的乌青都好像浅了些。 今天并不是出来玩,而是送梁诗雨和舒玥回家的。中午在外面吃了饭,又陪她们买了些小点心,三个人才慢悠悠到了机场。 本来买的是晚上六点的机票,可s市那边刚好遇上台风,航班一再延误。 梁诗雨坐在椅子上玩手游,舒玥把包里的东西又整理一遍。“下次放假了你们跟姚一航一起来北京玩吧,到时候就没这么热了,只是空气不太好。” “好呀。”舒玥笑眯眯地答应,“那你什么时候才回家呀..” 景言避开她的目光,盯着自己有点旧的鞋子。“交换生要待一年的,我一坐飞机就恶心,大三结束了再说吧。” 梁诗雨把手机仍下,板着脸抱着手臂坐在一旁,“你都躲到这了,那个人怎么还跟着?怎么就赶不走了!” “也不全是为了躲他,”景言听她把陆谦形容得跟苍蝇一样有些哭笑不得。“吃一堑长一智,我来这就是想独立一点,虽然也确实想避开那些事让自己走出来...” 他越说声音越低,但是没有以前那种很容易想哭的感觉了。 “再过两周一开学,我就很忙了,没时间见到他他总会知趣自己走的。” 也不知道是想安抚担心他的朋友还是劝诫自己,景言想想又加了一句。“他没你们想得那么冲动,等他理智回来了就都过去了。” 航班一直拖到深夜十点才起飞,景言看着他们俩进了安检区,小幅度地挥手。 梁诗雨刚走过去,又使劲指着手机,好像想让景言看什么。 他打开手机,群里传来一条,“糟了,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啊。你们宿舍有门禁吗?” 景言打字比较慢,又想了想才回复。“没事啦,我看看能不能跟宿管说一下,实在不行我找个网吧凑合一晚。” 还没等他打完,姚一航在群里噼里啪啦发消息。“你们两个还要景言送啊?梁诗雨你不是以前回回暑假都去北京找你舅舅吗,又不是不认路!” 他们俩在群里吵起来,景言笑着刚把信息发出去,姚一航又单独发给他一条消息。 “等会啊,我找宋博接你。” 景言赶紧想说不用了,可宋博的电话已经打进来了。 “你找个能停车的航站楼出口等我,到了把定位发过来。”还容不得景言推脱,那边就已经把电话挂了。 景言实在不想麻烦任何人,又打了一个想跟他说自己可以打车回去。谁知道宋博没有接,还马上发了条自动回复。“我在开车,请稍后再拨。” 他没办法,只能在那等着。今天陆谦倒是难得一个电话都没有,景言没什么所谓,只觉得轻松。 宋博把车停在他面前,示意他快点上来。“这个点儿你们宿舍也马上关门了吧?” 景言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回去找宿管求情试试,又觉得还是干脆找个网吧呆着更方便。 “要不你去我那住一晚吧,学校在外面给我配的公寓,挺干净的。”宋博觉得景言实在是个过于好猜的人,轻易就点破他的想法。 景言其实很不想去打扰别人,但网吧他也只跟姚一航去过两次。有点脏乱,人也很多很吵,他还纠结着,宋博把方向盘转了弯。 “你明天还要去图书馆吧?还是得休息好一点,工作才能认真尽职。”实际上他根本没把那份工作当回事,也就是哄小孩罢了。 景言好像被这个说法打动了,轻轻点点头。 第53章 学校给外聘请来的老师安排了单人公寓,就在附近的家属楼那一片,住的大多是退休的老教授,休息时间也早,车开到楼下的时候小区里只有路灯还开着。 他们俩走到四楼,宋博打开门。“一室一厅,房间不大。不过有沙发床...” 景言连忙表示自己睡沙发就可以,宋博笑笑,“我没换床单,估计你也不愿意睡。沙发都是新的,凑合躺一晚没问题吧?” 他找了双新的拖鞋出来,景言换上在客厅坐下。房间确实小小的,但宋博收视得很干净,物品都放在该在的地方,很小的阳台上晾着几件衣服,甚至还是按颜色排列好的。 景言深感宋博的强迫症,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不敢碰其他地方。 宋博端了两杯水从厨房出来,“要吃点宵夜吗?或者给你热杯牛奶?”景言赶紧摇头,忙碌了一阵,两个人坐在客厅,又好像无话可说的样子。 说是自己的老师,可他又比老师多了一层关系,多了一点熟识。也勉强能算自己一个朋友吧?虽然景言时常搞不清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但总归能感觉出是没什么恶意的。 就这么静了一会,宋博手机响了两声。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下,身体忽然靠在椅背,显出一种很放松的神态。 “陆谦,他还每天早晚在你宿舍楼下等你吗?”他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景言有点吃惊。 “姚一航跟你说的?”他避而不答,宋博耸耸肩膀,“不是,之前有一次我送你回去在楼下碰到他了。他没跟你说?” 景言呆愣愣地摇头,脸开始有些发热,被知情的老师碰到前男友这种事,就这么轻描淡写说出来还挺丢人的。 “也没什么,就打了个招呼。”宋博略过重点,问了一个自己最不该问的问题。“你还喜欢他么?” 手里的水杯被捏紧,景言整个人进入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他不喜欢别人莫名其妙地质问和探听,更不觉得这是宋博应该关心的事。 他较着劲不吭声,宋博也不说话。但过了一会他又若无其事地开口说起别的东西。 “其实我刚知道你的事的时候,觉得你是个挺烦人的小孩儿。娇气,胆小,也没什么自己的想法和态度。” 宋博站起身走动,靠在小窗台旁边看着外面。“后来发现可能是我想错了,你挺有主见的,虽然文弱但不懦弱。唯一缺点就是有点轴。” 他指指自己脑袋,“认准死理就绝不放手,不知道变通,非要别人给你打折了胳膊才走。” “现在你胳膊接上了,那个人又要来拉你,你还要再把手递给他?” 景言抬起头,“你到底想说什么。”宋博今天一反常态,总是说一些隐晦不明的不像他会说的话。 宋博发现自己竟然也有话说不出口的一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过一种新的生活。但宋博没开口,他走回来伸手摸了下景言的耳垂,薄且软的。 景言反应很大地推开,神色惊愕地看着他。 宋博觉得有些东西不必再说了,他走到窗台边把窗帘拉好,又走到门口把灯关了。 “你干什么。”景言把手机和包都握在手里,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屋子里很黑,但又有种怪异的暧昧,他很讨厌待在这样的环境里。 然而宋博什么都没做,眼睛盯着窗外,“你要下去找他吗?” “什么..”景言手松了力气,不懂他的意思。 宋博语气里好像藏着笑,“陆谦在楼下,已经好半天了。”景言怔住了,走到窗口边。 窗帘一飘一飘的,屋子里关了灯,底下的人就看不到楼上发生什么。可景言能看得分明,楼下有辆他没见过的车,大灯开着,车内灯也开着。 陆谦就靠在车门边朝这栋楼看,景言往后退了一点,怕他真的看到自己。 “他威胁姚一航不告诉他你去了哪儿就报警,也不知道怎么找到我这来的。”宋博饶有兴致地用局外人的思维看着陆谦,好像觉得挺有意思。 景言扭过头不想去看,但又感觉陆谦的目光好像真的穿透墙壁射到身上。宋博看了一会儿也收回视线。 他承认自己是有些喜欢景言的,但这种喜欢说不说出口又显得很不重要。他不想成为谁的第二选择。 “你要不要下去看看他。” 可景言知道,如果现在下去,大概就不只是看看这么简单了。他坐回沙发上,声音很轻。 “洗手间在哪,能顺便给我找个新牙刷吗?” 宋博把小台灯打开,看他固执地借着一点点光去洗手间洗漱,又走出来窝在沙发上躺下睡觉。他走回卧室关上门,感叹幸好自己不是他们俩这么轴的人。 凌晨四点,景言终于不再尝试让自己睡着,爬起来换好鞋子,背上包很轻地打开门下楼。 陆谦坐在车里,头抵着双手,上半身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景言走过去敲敲车门。 陆谦抬起头看到是他,没有露出景言想象中的生气或者是欣喜的表情。他把门推开走下来,站在景言面前。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姚一航那逼问出景言去了哪儿,也不太记得怎么找关系要到宋博宿舍的地址,甚至怎么一路把车开过来停在楼下也忘记了。 如果是以前的他,大概早就冲到楼上把景言抓下来带走了。可现在他没有这个权利,在景言那,他不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看到楼上的灯光熄灭,脑袋里不可抑制地想象各种糟糕的情况。于是他不停地抽烟企图麻痹自己,直到烟也抽完了,已经几乎两天两夜没休息的身体开始迟钝和脱力。 景言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应该把他绑起来打包带回家,可他手指动了动,嗓音沙哑难听至极地开口。 “你为什么又把我拉黑了?” 景言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下意识想说自己没有。大概是昨天梁诗雨拿他手机玩的时候替他打抱不平了一下。但景言不想解释,就这么直直站着不出声。 陆谦眼睛通红,身体僵硬得不像自己的。“为什么你回不了宿舍宁愿找他也不想告诉我,你跟他关系有这么好吗?”他看着对方,很想让景言看清楚自己这一晚是怎么过的。 陆谦受不了这样,觉得自己好像在崩溃的边缘,必须得抓住点什么。 他一把抓住景言的肩膀。但景言神色冷漠,好像在说这一切都是你自愿的,如果没有你也许我现在在楼上睡得安稳。 紧接着他又似乎想明白什么,“你现在下来,其实昨天晚上就看到我了是不是?你就算在别人家待着也不想让我陪着你是不是?” 他好像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捏着景言,想把他牢牢箍住。但又怕把他捏痛了,可景言感觉到他根本没有多少力气了,手背上浮起青筋,力道却轻得出奇。 “算了。”陆谦忽然失去力气把手拿开,景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惊,有些害怕他接下来要说的东西。 “你去车上休息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去。”他把后座的车门拉开,车厢里弥漫着一大股烟味。陆谦自己走开了,景言停了一下,爬上去躺下。 其实我不是非要对你这么坏,不是非要看你流血流泪心里才能平衡。景言蜷缩在后座上,手臂紧紧扣着自己。 他只是胆怯了,吃够了苦头,不想再往前走一步。他知道这种方法有多伤人,又多有效,如果能把陆谦逼回去,他愿意去做那个恶人。 现在是不是起作用了呢?陆谦刚才露出那样疲乏不堪又痛苦的表情,可自己一点安慰的话都没有说,一个眼神也没给他,他也终于不再对着自己勉强地笑了。 他使劲闭着眼睛,不让一点情绪泄露出去。紧接着他听到旁边的门开了,陆谦钻进来,把他上半身轻轻抬起,让他躺在腿上。 “我知道你没睡着,你不用理我。”陆谦把外套披在景言身上,就算是夏天,车里的空调也很容易让他感冒。 “刚才我那样,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没有对你生气,以后也不会。但你也不要再像昨晚那样跑远了好吗,你对谁都那么心软,也分一点给我好不好?” 他听着景言故意调整好的有规律的呼吸,一字一句声音轻柔。“我们之间的问题,就我们自己解决吧,多久我都愿意等你。但是不要把别人拉进来,那样,”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卑微和脆弱。“那样我受不了。” 他说完了,就一点点摸着景言的头,享受来之不易的能触碰到他的机会。 “不许再把我拉黑了,也不许躲着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宿舍,你只要这么躺着不挣扎,我就当你同意了。” 陆谦手指冰凉,伸进景言的头发里替他理顺,像抚摸一只猫那样含着爱意。 他实在太狡猾了,连反抗的机会都不给,景言在他的触摸下渐渐觉出困意,直到沉沉睡去。 第54章 明明景言什么都没答应,可陆谦就认定自己从无期徒刑获得了减刑。每天也不再满足于只是在楼下等他,渐渐地还要陪着他走到兼职的图书馆去了。 景言假装没看到他走过来,低头在空白的纸上写写画画,偏偏陆谦一点不避嫌,非要站到他那。 “你有事吗?”他不大情愿地抬头,陆谦在椅子上坐下,“我也想来看书。” 景言在椅子上转了半圈背过身,“那你自己去看吧。”陆谦只得站起来绕到他那边。 “好了,不逗你,怎么还没下班。最近天天都是你值晚班吗?”景言本来不想理他,可自己转一点,他就跟着磨蹭过去,只得没办法地回他。 “就这最后一周,再过十分钟就关门了。我把今天的借还记录录入系统就好了。”说完他对着键盘开始啪嗒啪嗒敲字。 陆谦看着他手边厚厚两摞书,“我帮你吧,我打字比你还快点..”他没说完,景言就脸色不悦瞪着他。陆谦只得把手收回来,“好好,你自己弄。”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靠着椅背垂着头一阵咳嗽。景言觉得他比刚来北京的时候瘦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坐在空调风口那,他看到陆谦抖了几下。 怕冷就出去嘛,非要在他眼前晃悠。景言狠下心不理他,继续忙自己的。 到闭馆时间了,学生陆陆续续离开,景言把灯关掉,最后一个来还书的同学走过来放了两本书在桌上转身就要走。 “同学,”景言在身后叫住他,“麻烦把你的学生证出示一下。” 那个学生似乎很不乐意,动作有些磨蹭。“我没带卡,你自己查一下借出记录吧。” 景言在他说话的功夫翻了下书,把压在下面的那本厚厚的放到上面。“这本书扉页和目录都被撕破了,按照规定需要你按原价赔偿才行。” “我拿到书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凭什么让我赔啊?”图书馆里就服务台这剩他们几个人,那个学生提高声音,还把包甩到柜台上,丝毫不担心有别人听见。 陆谦在这个人开口的第一秒就忍不住了,刚站起身,景言就挡在他面前,把电脑屏幕转过去给学生看,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们借出登记的时候每本书都有情况说明,而且你借的这本是前两周刚到的新书,不可能是损坏的。”他一点也不畏惧这种只仗着气势吓人的人,“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联系上周你借书时候的管理员来跟你说明。” 那个人似乎没想到景言看起来闷头闷脑的,却一点也不好欺负。“可是扉页坏了也不影响阅读啊,这本太贵了吧...”他声音小了很多,但是很不甘心。 景言温声细语的,不着急也不生气,“同学,你的校园卡和身份证号系统里都有记录,不按照规定赔款的话可能会影响以后你的个人信用等级的。” 这还是前不久学校刚发布的新规定,跟陆谦在一起那么久,他对周围环境里的各种规章制度总是很敏感。 学生没再说什么,板着脸交钱就走了。景言坐下来继续整理最后一点资料。 陆谦站在后面,手扶着他椅子,“比以前胆子大多了...”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自己站在这好像是多余的,他的生活中没什么再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景言如同他曾经期望的那样不断成长着。 “这没什么吧,每天图书馆几乎都会遇到这种情况。有时候比这还要无理取闹的都有。”景言埋头打字,说完又有点后悔怎么莫名其妙就搭腔跟他聊起来了。 “而且我本来也不是胆子多小多不会处事的人,你又不了解我。” 他没听到陆谦反驳,只听到他呼吸声粗重,又坐回椅子上了。 回去的路上陆谦一反常态没再景言耳边说东说西,也始终落后几步跟着他。景言撇撇嘴,第一次发现陆谦是个这么小气的人。 很快就到了宿舍楼下,景言转过身看他,陆谦好像因为走得比较急,脸都有点红。 他犹豫了下,还是僵硬地跟他道别。“我上楼了,你别跟着了。” 陆谦点点头,“恩,我回到酒店告诉你,晚安。”景言不理他,几步跨上楼梯。 等他洗了澡,又抱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去阳台上晾,发现那辆陆谦租来的车竟然还停在楼下。 学校虽然暑假允许外来车辆开进来,但九点过后是不能停的,过夜要罚款。景言看下手机,已经快十点了,他心烦意乱,不知道陆谦又要干嘛。 他从后门绕到停车的地方,很不耐烦地敲着车窗,仔细看陆谦竟然歪着头在车里睡着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被弄醒把车门打开。 “你快点回去了,还在这干嘛。”陆谦衣领是皱的,脸上也浮起一层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的表情。景言觉得奇怪,下一秒就被他大力拉进车里。 “回家了...”他嘴里念叨着,景言被吓了一跳,身上穿着短袖短裤的家居服,和陆谦身体紧贴。“你干什么!这是学校你...”他使劲挣扎想要下去,陆谦把他牢牢扣在自己怀里。 前段时间的彬彬有礼好像只是陆谦的伪装,他一下子就暴露出自己真实想做的事。嘴唇黏在景言的脖子上,景言被吓得够呛,手脚并用想要挣脱。 可还没等他发力,陆谦就不动了。他的头埋在自己锁骨那,呼吸有些热烫。景言的手刚摸到那就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温度。 他连忙用手心贴上他额头,再把他推开仔细看。陆谦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嘴角也干裂起皮了。 “你发烧了啊。”景言很紧张,想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陆谦头被迫仰起头定定看他一会儿,好像思绪也恢复正常。 他松开手想让景言下去,“可能有点吧,昨天感冒没太注意。”他捂着嘴干咳,“不是什么大事。你快回去,我走了。”车里空调还开得很大,他又不自觉抖着。 景言拉住他的袖口,“你这样没法开车,我送你去医院。”可陆谦不理他,跟他一起下车把他往宿舍那边赶。“快点,一会儿宿舍又关门了。” 他把身体大部分重量压在车门上,想做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挥手让景言走。 景言看他这样一股无名火起,动作比他迅速地把车钥匙拔下来,锁上车,骂了一句,“神经病。”转身推着陆谦就往学校门口走。 第55章 他拉着陆谦去附近医院挂了急诊,可能是真的烧得迷糊了,陆谦一句话不说任凭他指挥。 护士把吊瓶给他挂好,景言刚转身想去下洗手间,陆谦“蹭”地一下站起来。“干什么,你快坐好。”景言把他强行按下去。 急诊室里有小孩一阵阵的哭闹声,也有人捂着伤口趴在椅子上发出呻吟声。陆谦明明是里面最不严重的一个,可身上莫名流露出很可怜的气息。 “你要走了吗?等我打完针就送你回去。”陆谦拉着景言不让他动,景言没好气地把他血液倒流了一点的手放平,“都几点了,我还能去哪?去下洗手间就回来,你别乱动。” 等景言走回来,陆谦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好像快睡着但又不大舒服的样子。他眼皮上有纵横错乱的血管,脸颊好像也凹下去一些。景言定定看他一会,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故意把后背挺得很直,如果陆谦很不舒服,他也不是不能把肩膀借给他靠一会的。 可直到打完吊针,景言去拿了药回来,又打车回了酒店,他都是那副强撑着没事的样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陆谦把灯打开,屋子被客房服务整理得很干净,一排套着酒店干洗袋的衣服挂在衣橱里,电脑在办公桌上还闪着光。 陆谦换好衣服吃完药,被景言塞回被子里,放平身子躺下头痛总算好了一些。景言变得很会照顾人,给他把被子角掖好,又倒了水在床头,站起身想去沙发那。 还没等他迈出一步,陆谦拉住景言的手不动,景言看看他,两个人像互相较劲似的不做声。 景言低头看见他手上因为没用力按住针眼冒出来的瘀血,叹口气,还是在床边坐下了。 落地窗外的风景没有被窗帘挡住,景言一只手被他抓着不放,呆呆看着外面。陆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你觉得北京好吗?” 这座城市无论什么时候都释放着它特有的魅力,吸收存放每一个独自前来生活的人的落寞和希望。“也没什么好或不好的。” 它好,不过是有人在这寻找到新生活所以变得美好,它不好,也无非是有人获取不到自己想要的。对于景言来说在哪儿都一样。 陆谦身上发热,手指在他指间的缝隙一点点摩挲着。“你不困吗?”景言扭头看他,陆谦摇摇头,撑着身体把床头灯关了,“聊会儿天吧。” 似乎这一刻气氛太好,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哀怨缠绵,一种很平和的情绪在两个人之间流转,景言觉得说说话也没什么。 陆谦摸到他手上凹凸不平的地方,拿起来借着月光看,“这还有结痂,怎么弄的?”景言想把手缩回去,他不轻不重地施力不让。 “之前弄伤了,有段时间看到就忍不住撕下来,断断续续就成这样了,夏天好得慢吧。”他说得轻松,因为心里也不在意了,陆谦似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时候,一时之间不作声,把他的手捏的很紧。 有时候他伸手出去也会觉得羞赧,因为伤口总是复原又破裂,好了又添新,疤痕渐渐就消不下去了,甚至在指关节处还有许多深浅不一的颜色,不再像以前那样白净,别人乍一看是会吓一跳的。 习惯了就也没什么,人一辈子经历那么多好坏,总不能各个都藏起来。 陆谦握着他的手,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再开口声音很哑,“我以为你很怕疼..”他说出口又后悔了,无非是暴露了更多自己对他的不了解。 景言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也想起一些事,笑了笑,“其实我还瞒了你别的。” “我们分手之前,我在楼下碰到别人和你告白了。这也没什么,”景言抢在陆谦前面说出来,“本来你就应该被很多人喜欢,是我以前一直抗拒意识到这一点。” “那个人问你有没有男朋友,你没回他。” 他甚至没有质问或者委屈,过去这么久了,这些情绪都变得有些遥远。既然陆谦想要聊聊,他也想让陆谦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横亘了些什么不可逾越的东西。 原来他看到了,陆谦不敢想那晚过后自己第二天说出的那些话,但他想起景言临走前莫名问他的问题,一瞬间景言那一天所感受到的一切扑面而来把他压倒。 可陆谦咬着牙吞下去,他承认自己是活该,但眼下有比自我嫌弃更重要的事。他从手心摸到景言的手腕,手指松松绕着那。 “我也有事情瞒着你。”景言侧过身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你在学校的事一发生姚一航就告诉我了,声明是我找学校发的。那个老师说照片上的人是你男朋友,我当时只想着是我害你在学校被欺负了。” 陆谦把他手腕扣紧,让他离自己再近一点,声音却是很温柔的。 “对不起,现在和你道歉是不是来不及了?我只是害怕你会因为我再承受其他伤害,我也不应该不跟别人说你是我男朋友,可是我们之间从没有过第三个人。” 出乎他意料的,景言回握着他的手,两个人掌心相贴,手指朝着不同的方向。 “所以你把我推开了,也没有问过我想怎么样,想朝哪个方向走,就擅自决定了我们的关系和我的去向。” 仍然不是疑问句,仍然是平平淡淡的叙述。 景言趴下来,脸颊贴着他的手。“根本就没有什么其他人和其他问题啊,我好早之前就知道了。” 陆谦只高兴了一秒钟,景言接下来说的话又把他丢到火里。 “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两个人本身吧,是我们从最开始就不在一条路上。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关系,我还想着追上去,是不是有点太傻了。”景言闭着眼,忍着很想再亲亲他的念头。 “我曾经太爱你了,现在想想是连我自己都受不了的程度。但是那样真的不行,你不能要求我再来一次。” 他坐直身体,嘴唇快速触碰过陆谦的掌心。“你快睡觉吧,吃了药,明天一切就都好了。” 陆谦松开他,合景言的心意仰面躺好,让景言给自己盖上被子,两个人又隔着远远的距离。 “你不爱我了吗?”他看着景言走到窗边,忍不住出声问一个老套又让他不敢想的问题。 景言把窗帘拉好,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他的声音很清晰,像是火堆里泼入的一块正在融化的冰,是浑身刺痛的陆谦唯一能听清的话。 “爱或者不爱有那么重要吗?”如果他愿意承认,他对陆谦的爱依然很充沛,但不会再是他生命中的唯一。 爱被撕裂成碎片,也许能一块块拼凑起来,但总会有微小的碎屑消失不见。 景言在床的另一边躺下,把话说开了,释然的情绪让他疲惫且放松。他想好好睡一觉,也许明天醒来陆谦就能回去,他们俩都能获得解脱。 在他马上就要睡着的前一秒,陆谦忽然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把他从床那头揽到自己怀里,再把上半身的重量都压给他。 明明他嘴唇都干裂了,可眼睛像含着水一样光亮。发烧之后呼出的气息比从前更烫,放肆地在景言皮肤上喷洒。 “不重要,你有没有以前那么爱我不重要了。换我来爱你,换我来对你死缠烂打,换我重新追求你,换你来教我爱,来救我,好吗?” 这大概是陆律师一辈子说过的最不知羞的话,可他没有脸红耳热,因为这心意表明得太迟了,就像追赶马上要开走的火车,哪还会在意奔跑的姿态好不好看呢? 他要用自己的爱把碎片的缝隙填平,让它变得比以前更完满。陆谦紧盯着景言,把他按在自己怀里,等他给自己当庭释放的许可。 第56章 (1) 他的手紧紧箍着自己的腰,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热度。 陆谦眼睛明亮,脸色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情绪开始泛红。他似乎很轻松地支撑着俯视自己,但景言能察觉到他渐渐因为体力不济开始有些颤抖的手臂。 连日的透支工作,加上药效还未发作,使得陆谦很想就这么抱着他倒头睡过去。但这样在他面前直白表露心意的机会太少了,也许就这一次,他忍耐着,大有对方不松口他就要看着他一整晚的架势。 景言转不过身,就往被子里缩,企图把自己整个蒙起来。“你这是利用我心软可怜你,胁迫我做决定...” 声音隔着被子听不清楚,陆谦给他拉下来一点,“那你不要心软,给我一个被折磨的机会行不行。” 他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几乎就要贴到自己身上了。他还在叨叨些听了让人耳朵又痒又麻的话,景言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两个人就隔着一只手的距离,陆谦在他手心舔了两下,湿湿热热的。 景言把手抽回去要坐起来,陆谦也跟着他动,两个人就坐在床上面对面看着对方。 在黑暗中看了半晌,景言忽然有些泄气。“你要试就试吧,但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 不能保证我什么时候才会忘记那些事,也不能保证再像以前那样爱你。 “没关系,”陆谦把他轻轻推倒,抓着他的手放在心口摩挲。“你把我的保证收下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背后把景言抱住,从他头发里的旋吻到耳垂,再到脖颈,明明很轻但又似乎很重,克制而又放肆。 “什么你的保证...?”景言太困了,被他落在身上星星点点的吻弄得迷糊,还没等到他回答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景言被陆谦吓了一跳,他侧躺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翻滚到他怀里睡了,景言心里有些羞窘,脸上仍然倦倦的没有表情,不动声色拉开一点距离。 “你退烧了?”他打个哈欠转过身。“已经好了。”陆谦抓着景言的手往自己额头带,景言挣扎一下他就松开了。 “好就好了吧,你自己去量量体温。”景言闭上眼睛,做出一副要再睡一会的样子。身边没有动静,过了一阵陆谦下床走到洗手间去洗澡了。 等浴室一传来水流声,景言睁开眼睛。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陆谦,昨晚自己似乎是说了不该说的话,给了不该给的机会,不知道现在后悔来不来得及。 他想穿上鞋偷偷溜走算了,手触摸到床头柜上的眼镜,不小心碰掉什么东西。他捡起来看,是昨天在医院开的药。 景言握在手上心里有些酸涩,要不还是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病好了再走吧?浴室里陆谦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关了水喷嚏打个不停。 陆谦擦着头发下半身围着浴巾出来了,景言躲在被子里小小眯了一眼,心里骂他都感冒了还不穿严实点,又意识到自己很久没看到他——不穿衣服的样子了。 越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个画面就越清晰,陆谦走到床边,景言使劲想让自己脸上的热度消下去,越着急反而越明显。 他带着一身水汽上了床,单手撑着头看自己装睡,另一只手还不安分地摸景言的睫毛。水珠从眼皮滑下来,痒痒的,景言很想伸手去擦,又觉得这样就着了他的道,打定主意不理。 “不会给你机会和理由反悔的。”陆谦很温柔地替他擦掉,说出他心中所想。“你再睡一会,我去让酒店送餐上来。你想吃什么?喝粥可以吗?” 陆谦正打算拿起餐牌煞有其事地给景言一条条读过去,枕边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走到套房外间去听电话。 隔着推拉门陆谦小声说了几分钟,回来之后没有再躺回床上,而是坐在床边一下一下像哄景言睡觉似的轻轻拍他。 “我下周得回去跟管理合伙人开会,就去两天,争取周五之前就回来,不要不高兴好吗?” 景言脚趾在被子里动动,我才没有不高兴,巴不得你回去就不要再来了最好。 “其实你不会失望,反而希望我一直在家被事情缠住才好是不是?”陆谦很无奈地叹息开口。 “我搭最早的航班回来,周五我们...”他说到这又停住了,“到时候再说吧。”景言不知为何感知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失落和隐忍的难过,他刚想睁开眼睛,陆谦把被子给他盖好,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去外面工作,早餐到了再叫你。”他走出卧室,又把隔间的门关上。 第56章 (2) “登机了。”陆谦传了条短信给他,景言看了一眼把手机塞回口袋。讲台上老教授正一笔一画写着公式,他拿笔在本子上做好记录,手指捻捻,还是悄悄在桌子下伸手回了一句。 下课之后他趴在桌子上玩手机,玩着玩着不知道为什么就盯着对话框发呆。 “晚上要吃什么,提前想好我去定位子。” “你的电脑是不是该换了,周日我陪你一起去买个新的吧。” “看完书了吗,我在楼下等你一起散步。” 陆谦发过来的信息不是吃吃喝喝,就是想办法跟着他去这去那,从方方面面渗透进自己的生活。景言一边发愁自己想不出理由拒绝他,一边又鄙视自己总是毫无原则就被他的思路带跑了。 “林景言。”他的舍友在身后叫他,景言把手机锁上转过身。“今天宿舍另外两个人也回来了,晚上要不一起去附近吃宵夜吧。他们还挺想认识你的。” 景言点点头,“好啊。那我下课在宿舍等你们。”舍友比了个ok就跑出去了。他在s市的时候很少跟同学一起活动,但是既然来了这里,还要待一整年,他也想多和其他人交流。 下午其他人都去上课了,他在宿舍里安安静静地看书。手机在床头震动个不停,他看都不用看就把电话接起来。 “到北京了,等我一会去接你,订了上次你...”陆谦那边背景音嘈杂,景言心不在焉听了几句打断他,“我晚上要和舍友一起吃饭。” 对面停顿几秒,只有听不太清的呼吸声和机场不断重复的广播声。“那我等你吃完去接你吧。” “接我干嘛?”景言觉得奇怪,“吃完饭就和他们回宿舍了啊。你回酒店休息吧,坐很久飞机应该也累了。” 然而那边没有传来他以为的温和的认同,“我不累。你...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本来答应你今天早上就回来,但是昨晚所里临时出了点事情我一直弄到中午才结束。本来想发信息告诉你又怕夜里吵醒你....” 景言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这件事这么执拗,“我没有生气啊。而且什么叫你答应我?我也没要求你今天一定要回来。” 哪怕两个人根本没有见面,景言也能感觉到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陆谦在那边不说话了,任由沉默的不良反应扩散。 几个舍友嘻嘻哈哈地开门进来,景言没想那么多,小声说了一句“我先挂了,有事明天再说吧”就把手机关上,站起身和他们打了招呼。 等舍友放好东西,一行人走到学校外面去吃饭。他们都是北方人,和人交朋友丝毫不扭捏。景言刚开始还很谨慎地只听他们说话,渐渐也被带入到话题里聊起来了。 “我们班也有个南方来的女生,在这儿生活特别不习惯,总说食物不好吃,天气也干燥,一放假就回家。”一个男孩说起自己班的事,又转头问景言,“你不是当交换生吗?怎么提前两个月就来了” 景言被问得有点走神,勉强笑笑,“就想早点过来安顿好这样。而且我之前来过一次北京,觉得蛮好的呀,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一群男生谈天说地聊了一会,景言吃了些东西放下筷子,心里不知怎么渐渐浮出一层不安。 手机里就一条陆谦发来的短信,他没有回,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看一眼,旁边男孩说去找个酒吧再续摊。 景言从没去过那,也不太愿意去,他以为大家只是吃个晚饭就回去了。“你去吗?”舍友问他。 “呃...”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莫名其妙拐了弯同意了。景言背着包跟朋友走到不远的酒吧街。因为是周五,里面坐满了学生,他们就在门口的露天桌子边坐下了。 北方人的豪爽不仅体现在交友,更体现在喝酒上。几个男孩一口气点了两打啤酒,很热心地给景言开了两瓶。 他其实一直不怎么喝酒,景言不知道自己酒量怎么样,但新舍友放在自己面前,他没说一句话就喝了。 夏天冰镇过的啤酒喝下去应该是格外畅快的,但景言很慢地倒在杯子里喝完一瓶,感觉液体变成冰块,在胃里滚成一团。 景言哆嗦了一下,捂着肚子有些不太舒服。可舍友还在很高兴地跟他聊电视里放的足球比赛,边说话边给他倒了半杯。 杯子里的液体明晃晃的,景言估算了一下有多少毫升,又觉得自己大不了就喝醉一回应该也没什么事,况且他还没体会过醉酒的滋味呢。 他刚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有人从他身后快步走过来把他杯子抢走。景言猝不及防洒了一点在身上,喉咙里的也被呛到了。 “咳咳...”陆谦在后面给他顺着后背,几个男孩吃惊地看他。“你们好,我是景言的朋友。” 舍友刚想问景言认不认识这个人,景言咳个不停,转过头跟陆谦讲话。“你怎么找到这的...” 陆谦没理他,把他剩下的大半杯喝完了。“他今天不太舒服,抱歉我带他先走了。”一通话快速说下来都不给别人反应的机会,抓着景言就走到隔了一条街停车的地方。 他简直有些粗暴地把景言推进车里,把他手臂抓出了深深的红痕,但还没忘记替他挡住车顶怕他被撞到。景言跌进车后座,脸色因为生气和难堪而涨红。 “你发什么神经!不就和同学吃个饭值得你发这么大脾气吗?”他刚想打开另一边车门下车,陆谦坐进来把车锁死,浑身阴沉得吓人,把他抵在座椅一角。 “你自己胃不好不清楚吗?我之前说的话也忘了?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不在你不能喝酒!” 景言一时间有些惊讶,他以为陆谦是因为别的事发脾气。 但这就更轮不到他发火了,陆谦握着拳头把他围在车里,但景言一点不害怕他,现在于情于理都是他占上风。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他冷冷地嘲讽他。陆谦简直牙都要咬碎了,“我熬夜加班赶回来不是为了看你伤害自己的。你是真忘了今天...“他话说到一半又停下,两个人都怒气冲冲看着对方。 “算了,我带你回酒店。”他想打电话找代驾,景言似乎酒气血液一齐冲到头上,啪地把他手机打到地上。 “我没说要跟你回去,是你自己跑过来发疯的。让我下车,我要去找舍友了。” 他想靠撒泼让陆谦放开他,但陆谦皱着眉忍下来了,也没有为景言无理的举动生气。 “你胃不好,喝了酒晚上肯定不舒服,我得带你回去照顾你。” 然而景言根本不相信,什么照顾他,根本就是哄他就范的借口。 喝酒之后的情绪总是格外激动,景言气得舌头都要打结,话也说不清楚,“你自己说的给我时间,现在就反悔了。你就是个骗子!从以前到现在都在骗我...”陆谦太阳穴像被针扎过,一阵阵跳着疼。他不想从他嘴里再听到别的,直接把他压在椅子里亲上去。 “唔...你放...”景言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整个人像山一样扑过来把所有的视线都挡住。这两个月陆谦或许在身边小动作不断,但从没有这么放肆的时刻。 他咬破景言的唇,听他说疼,听他挣扎着要躲开。手上的力度加大,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景言嘴角刺痛,身上被他揉捏出颜色。他这些天压着的情绪不断往上涌,最后冲破自己一直以来干涩的眼睛。 陆谦尝到他的眼泪顿了一下,景言趁着空隙手脚并用踢打他,“你再也别来找我,我烦死你恨死你了!我绝对不可能原谅你!” 陆谦让他每一下都结结实实落在自己身上,要怎么打他怨他都认了。或许他真的是景言口中的骗子,他伪装不下去,必须用自己最差劲的那一面抓住他。 这个姿势不方便他用力,他把景言一下子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上。 他看着景言被泪水糊了一脸,好像梦里他一直看不到的分手那天景言的样子终于有了实体。陆谦掐着他的下巴,把他脸上的泪水一点点卷走。 “随便你对我怎么样,反正我不会放你走了。”他把景言死死抱在怀里,重新亲着他。不再咬他,而是一点点地勾走他所有的思绪,占住他所有能呼吸的空间,甚至连舌头也被陆谦吮吸得发麻。 景言四肢都被扭着,他自暴自弃地想干脆也狠狠咬他一口算了,最好把他弄出血。可他使不上力,那种被陆谦一个人牢牢掌控住的感觉又回来了。 曾经他很迷恋这种状态,现在只让他心慌。 他忽然生出了巨大的委屈,是拖着行李箱回小别墅那天,和一个人来北京那天都不曾有过的委屈。 为什么在自己好不容易放下过去,有能力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以前的阴影又要重新找上他?为什么明明他心里已经不在意了,可还是那么轻易就被挑起情绪? 景言不再尝试逃离这,软手软脚瘫在陆谦怀里,眼泪成片成片地往下流。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泪水是从哪来的。 “我真的....不想这样...凭什么....凭什么你现在又不让我一个人了啊...”他边哭边说话,语句都模糊不清。景言大口喘着气,流泪让他呼吸困难。 抱着他的人呼吸一滞,手臂肌肉都紧了很多。“我从来都不想让你一个人...”陆谦说出每一个字都很艰难,想起过去做的每一件事都很痛苦。 “我真的好爱你。”你对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何尝不想这样回应你呢?”把爱你的机会还给我好不好?如果以后你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你再把它收回去。” 他说了爱,景言哭得却更凶了。爱就是所有委屈和难过的源头,景言现在甚至连想都不敢再想它。 陆谦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抬起他的头。景言眼睛鼻尖都通红,脸颊更是红一块白一块。他一点点摸着,不断擦掉泪水,想要用手抚平他所有的难过。 他们不再争吵,两个人都想着什么。一个人在犹豫痛苦的边缘挣扎,另一个在失落和期待的反复交替中受折磨。 “其实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对不对?”陆谦出声问他。景言窝在他怀里,刚才的激烈情绪让他不想说话,可陆谦感觉出他在自己锁骨处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 陆谦很无奈地把他抱得更紧,“你就是想假装不记得了。我是一个大骗子,养出你这个小骗子。“ 他们俩在车后座分享彼此的呼吸,一直到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响了一声。 0点了,这一天结束了。陆谦低头看怀里的人,像是非要从他那讨来什么东西不可。 他的眼神实在太过真挚,似乎在说今天的自己更值得信赖了。可景言知道他是最会骗人的。 两个人就这么傻乎乎对望了一会,陆谦叹口气把他松开,想抽出手机找代驾开车回去。 他只是低头弯下腰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就这么一瞬,景言抓住他,在他耳边很轻地说了一句。 “生日快乐。” 也许三十三岁的陆谦真的更成熟了一点,这个想法只在景言脑海里盘旋了一秒钟。下一秒陆谦把手机丢开,又把他压在沙发里。 “你说了生日快乐,就要给我礼物了。”他像个小孩子似的缠着景言索吻,这次的吻是温柔又熟悉的,仿佛是回到最开始让景言心动的那一场亲密教学。 但他忘了小孩子是最会得寸进尺的,陆谦眼睛里落着光的碎片,提出更多愿望。 “我们就从今天重新开始了。” 景言看着他,过了一会把手圈在他腰上。车里没有人说话,只剩下甜蜜难耐的亲吻声。 第57章 从车上下来到走回酒店,陆谦像患了皮肤症一样非要紧牵着景言。进房间之后恨不得连洗澡也陪着他。 “你不要跟进来啦...”景言嗓子有点哑,低着头眼睛往下瞟,眼神一直躲躲闪闪不想直视他。 陆谦揉着他头发,又从橱柜里翻出干净的短袖给他当睡衣。“那你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叫我。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等两个人都洗漱完毕坐在床上,陆谦把温度适宜的牛奶端给他。景言喝了两口就放下了。“我真没喝多少,就一瓶而已...我舍友每人都喝了好几瓶没什么事,酒精度数也不会很高吧。” 陆谦把手搓热放在他胃上一点点给他捂热,“你胃不好,喝一点凉的都不行。以前于嫂每周给你煲汤熬药都忘了?” 景言窝在他胸口,房间被空调吹得凉爽,被子里又是暖的,是夏天最让人舒适的一种状态。 两个人都有意不去说那些太过严肃沉重的话题,想尽可能延长这一刻的温存。 捂在胃上的手渐渐凉下来,陆谦抽出来碰碰他眼睛。“哭肿了...”景言有点不好意思,但他手背的温度很好地减轻了眼睛周围的灼痛,景言就任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流连。 “明天上午没课吧?我们去医院做个体检。之前就一直想带你去了。”陆谦话说到这就没再往下,大概是怕景言回忆起不太好的事。 “恩。”景言这次很乖顺地没有拒绝,他缩进被子里,两条腿在被窝里蜷起来,把自己的手放在陆谦手心。 “我们这样就算...重新在一起了吗?”景言侧躺着等他回答。陆谦把他手掌摊开,和他十指交握,过了一会才开口。 “恩。我们重新开始了。”他握得很紧,让景言都有些疼了,“而且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了。” 景言不作声,稍微用了些力气回捏着他。两个人就这样和风细雨地聊了会别的,虽然大多时候是陆谦在讲话。他说自己的工作,说于嫂每天收拾屋子等他回去,又说自己怎么像跟踪狂一样拿到他的课表。 他说得很多,景言安静地听,只在自己也忍不住想笑的时候回应他。 他们什么也没做,甚至没再像车上那样接吻。一直到景言忍不住打了哈欠,陆谦才给他盖好被子,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晚安,爱你。”陆谦在他耳边很温柔地说了一句想说很久的话,他看到景言嘴角微微上翘,但没有回应。 第二天陆谦带他去了自己客户开的私人医院,景言对全身体检有些抗拒,尤其是抽血和做胃镜的环节。 陆谦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除了必要的拍片之外全程都没有让他看不见自己。等到做完最后一项,景言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躺在床上休息,喉咙不舒服也说不出话。 “要喝水吗?”陆谦坐在旁边问他,他摇摇头,想撑着坐起来。 “一会儿我去拿报告,你在这再躺一会吧。中午吃完饭我就送你回去,不耽误你下午上课。”他把景言扶起来,坐在他身边顺着他后背。 两个人这样靠着是很亲密的样子,病房外间还有人不断走来走去,景言忽然感觉心慌,下意识就推了陆谦一把。 陆谦愣了一下,和他坐得稍微隔开了点。景言心里坠坠的,正好医生走进来叫陆谦,他就顺势让他出去了。 医生简单说了几句,除了胃炎和贫血之外也没什么大问题,这两个也都是慢慢能养好的。虽然医生这么说,陆谦总猜测大概是半年前被自己折腾出来的毛病,心里堵得难受,脸色比没吃早餐的景言还差。 出了医院,他带着景言去粤菜馆吃了东西,特意给他点了猪肝粥,又夹了煮得软烂的青菜。 “以后学校的饭不好吃就别吃了,我每天给你送。外卖也不太健康,等我在这边租个房子把于嫂也接过来。”他光顾着给景言夹菜,思考着接下来怎么尽快安排好,完全没注意景言有点犹豫欲言又止的样子。 景言刚刚做了一大堆检查,没什么胃口,正一点点嚼着陆谦夹给他的东西。放在旁边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是舍友发来的。 他放下筷子双手打字,“怎么了?”陆谦问他。 “没事,就舍友问我昨天去哪了,还问我你是谁。”他抬头瞅一眼陆谦,陆谦才想起来昨晚自己有些像恶霸似的举动。 景言手搭在桌边,看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就说你是我叔叔。”他把陆谦就在嘴边的那句“你就实话跟他们说我是你男朋友好了”堵了回去。 陆谦停下给他夹菜的手看着他,景言握着勺子搅拌碗里的粥,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开口。 “这边的舍友和我关系一般,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事免得被传闲话了,毕竟也不是在自己学校...”他理由给的充分,话里好像都在和陆谦解释,但没有问过一次对方同不同意。 粥被他搅得失了热气,陆谦凑过去握住景言的手。“没事,就这么说吧,你想得蛮周到的。”说完好像还很欣慰的样子,“真的长大了,懂得保护自己了。” 他明明说着宽心的话,但两个人都没有露出什么笑意。又坐了一会陆谦开车把他送回学校,车不能开进去,他就停在门口陪他走到宿舍区。 两个人一前一后,距离也不远。陆谦一直跟在他身侧,让他不用扭头就能看到自己。只是他的手好像不受控制似的一直碰到景言,弄得景言尽量不让他发现自己往旁边躲。 “景言。”他们俩正别别扭扭走着,身后有人叫他。 宋博抱着两本书走过来,跟景言打了声招呼,下一秒就不由自主地怼起陆谦。 “你还赖在这不走呐?” 陆谦不想理他,景言扯扯他衣服,他才想起宋博在这还是老师,语气温和,话却直白露骨。 “不走了,要陪我男朋友上学。”他趁着景言发呆的功夫把他捉住牵了下手,幸好这条小路人还不多,景言感觉手腕发烫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宋博朝景言笑笑,“你跟他复合了?”两个人都看着他,景言觉得陆谦好像手臂肌肉都绷紧了,才很小声地“嗯”了一句。 宋博没再说什么,和景言说了两句学校的事就走了。陆谦看他走远了,低头跟景言说话。 “我直接跟他说,你生气了吗?” “也没有吧...只是本来想以后再跟他讲的。” 陆谦盯着他,很难不去想为什么要以后再说,是不是景言认定可以拖到以后某天就分手了? 但他没说出来,努力让两个人之间气氛轻松些。“可以不告诉其他人,但是他一定得先知道。免得他总围着你转。” 景言被他逗笑了,“什么围着我转啊,他是老师所以才接触多了点。” 很快就走到宿舍楼下,陆谦把景言拉到自己之前等他的地方。“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还在这等你。” “你还是回酒店吧。”景言赶紧摇头,“现在大家都回来上课了,你总在这等着别人会看到的...” 陆谦今天明里暗里被拒绝了很多次,他站直身体尽量放松,“好,我知道了。那你快上去吧,我看你上楼就走。” 景言连一个普通情侣会有的吻别也没给他就跑上去了,陆谦等到他发了信息说到宿舍了,才走出校门坐回自己车上。 他在车上闭眼睛休息了一会,电话响起,是景言打给他的。 “怎么了?”他接起来,对方好像说了什么,他皱眉捏起拳头,感觉胸口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让我回去?” 第58章 景言躲在阳台没人的地方,一直等到陆谦从视野里消失了才敢打这个电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你在这也很辛苦,应该堆了很多要出差的工作没做吧?你回家吧。” 他一字一句都是为了陆谦好,但两个人都能听出来他话里隐藏的含义。 他还是想躲,尽管答应了陆谦重新开始,但景言总觉得人生没有那么多重启的机会。过去的事情怎么样算完结呢?又由谁来判定呢。 “我们不要在电话里谈这个事,晚上再说。”陆谦声音冷硬说了一句就挂了。景言呆呆在外面站了一会,觉得比上午做完体检还要疲惫,拖着身体往宿舍走。 下午的课结束了,景言搪塞舍友几句背着包就走出校门。陆谦的车还停在中午那个地方,似乎一个下午都没动过。 他刚走过去,陆谦给他开了门。“上车吧。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去转一圈吗?” 景言坐上车,还没系好安全带,陆谦就凑过来。他以为对方要吻他,身体不知怎么就有点僵。然而陆谦只是靠得很近,替他调整了下座椅。 “这个姿势会不会舒服点?我记得以前你都喜欢这个角度。” 以前你喜欢这个角度,可你现在不想调了,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意。 陆谦漫无目的地开车,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在红绿灯路口随意转弯。 “你下午没回酒店吗?”景言想先说点别的。陆谦面无表情也不看他,“嗯。” 他在一个能临时停车的地方停下来了,刹车得有些急,景言身子倾斜了一下。 “你中午说的话,是想赶我回去吗?” 景言知道他误会了,有些词不达意地解释。“不是赶你...是觉得你回去工作更方便,而且我们现在也...” 他自以为自己说的很在理,可陆谦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你想说我现在得逞了,目的达成了就可以回去干我的事了。在你心里我来这就是为了重新骗你对吧?” 景言眨眨眼,尽管他用词很不恰当,但在心里某个角落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陆谦强撑着一口气,手放在景言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颤抖。“不要再说是为了我怎么样,你就说你自己的想法吧。” 车里变得安静,外面的车水马龙和他们都没有关系。景言指甲刺进掌心让自己清醒,很艰难但也很认真地表达自己。 “我来北京,本来就是想尝试独立生活。就算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我也还是想过段一个人的日子。” 他捏着手,也不再管陆谦听了这些会不会高兴,这是他必须说的,甚至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前提。 “只要你在身边我就永远不可能真正长大。我已经20岁了,可是几乎和小时候没区别。难道你能一辈子都....” 剩下的话景言说不出口,但他相信陆谦能理解了。 这也许是他留给自己的退路,是两个人的冷静期,同时也希望陆谦能明白更深一层的意义。 陆谦一直双手交叠听着,像平常开会审阅报告那样一字一句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景言的语气很诚恳,眼神也很诚恳,像是在和他商量,但更多的是一种通知。 “知道了,你让我想想。”陆谦撂下这一句话,把车发动。 哪怕是这样的僵局之下陆谦也没忘记时间。“先去吃饭。”他不给景言反驳的机会,带他去了一家药膳馆。 坐在包厢里陆谦脸色也是低沉晦暗的,服务员小姑娘过来点菜的时候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可陆谦还没忘记按照医生的嘱咐给景言点能吃的东西。 又是一桌清淡滋补的菜,景言苦着脸喝汤,心里开始怀念起宿舍屯着的一箱泡面。 吃过饭,景言没有执着地要回宿舍,默默跟着陆谦去了酒店。 他不知道陆谦要想多久,或者有没有在想这个问题,因为他脸色看上去真的很差。一言不发地让他在沙发上玩手机,一言不发地给他洗水果,又一言不发地让他洗澡睡觉。 直到深夜,景言摆着同一个姿势装睡都快脚麻了,他才感觉到陆谦轻轻从床上起来,在包里翻着什么东西,推门出去了。 景言睁开眼睛,手不由自主摸到床那边还有他体温的那一块。 等了一会他终于回来了,隔间的门是关着的听不真切,景言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心里闷闷的,光着脚去推门。 陆谦坐在外间沙发上看着窗外,夜色下背影萧索。景言走过去跪坐在沙发上,从侧面抱住他。 这样的姿势其实不大舒服,但他不知道还能怎么样让陆谦好受一点,这也许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他一身的烟味,手指冰凉,声音也凉。“我答应你,让你一个人在这,我下周就回去。” 景言用力抱紧他,咬着牙不说话,也尽力把眼泪憋回去。陆谦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摸摸他,然后让他躺进自己怀里。 “但是于嫂得过来,你还是住在学校,只有每天吃饭的时候能见到她。”他的手伸进景言的发间,触碰到他的耳垂,“不然我真的放心不下。” 景言躺在他腿上,脸埋在他腰间,想抬起头看他却被陆谦按住了。 “你也不能把这件事当作你的退路,不要有过了这一阵将来我们又分开了你会好过点这样的想法。”他把景言抱起来搂住,让他贴着自己心脏,听胸口的跳动声。 “就像你说的,我们现在是平等的关系了。我们是独立的,但我永远不会放开你。你给自己一些信心,也给我一些,好吗?” 他知道景言说得委婉,态度却很坚决。这是他必须尊重的决定,不然自己也许再也没办法靠近他。 “去睡吧。”陆谦让景言回到床上,自己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你不睡吗...”景言扯着被子坐着,觉得这张床实在太大了。 陆谦摇摇头,“身上都是烟味,我去洗个澡。” 等他洗漱完出来,景言还保持那个姿势不变。他刚一躺下,景言就自动自发地缩进他怀里,鼻梁撞到他结实的胸口肌肉,酸酸涩涩的。 陆谦回去的那天没让景言来送,景言把他们的聊天记录打开,陆谦叮嘱了一条又一条,却不肯让他去机场。 “房子就租在你学校旁边,钥匙放你包里了,于嫂后天就到。”他起飞前打来电话,景言都记下了。 电话里两个人呼吸声交错,“你...”景言开个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一端陆谦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他有多不舍或者恐慌,“我会一直想你。”他说了这一句没有挂断,景言抿抿嘴,知道他在等什么。 “我也会想你的。”他给了陆谦一个很小的保证。 他真正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于嫂过来那天数落他很久,几乎从见到他第一面开始就在生气。景言像以前那样撒娇,但她还是一想起来就要骂他小白眼狼。 不知道陆谦怎么跟于嫂说的,虽然她每天送饭过来都要重复一遍他有多瘦,但她从不特意叫他去租的房子住,也从不在其他方面过分关心帮助他。 所有事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完成的,换好几路公交去另一个很远的校区参加活动,做实验到深夜再自己走回宿舍,和新的同学接触,甚至因为琐事和舍友吵架。说起来有些丢人,这些其他人很早就经历过完成过的事,他到现在才学会。 不依靠任何人,他自己见识了一些很微小的风景。周末跟人山人海的旅游团挤着去逛故宫,一天晚上突发奇想去天安门排夜队看升国旗,结果忘记带手机一张照片也没拍,又花了几百块在淘古玩的地方买了个一看就是仿制的瓷碗。 如果这些事让陆谦来给他安排,一定是从容又漂亮的,不需要付出这么多的时间和力气。但由别人引路带你见识的东西,永远是别人的。 他和陆谦也并不常通电话,只有周末晚上才打两个。那边总是很安静,他猜陆谦大概一直在办公室加班。 可他并不知道陆谦为了每周这两通电话,会提前多久就回到家,在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地方专心听他的声音,有时候还要录下来。 景言渐渐会说很多自己的事,不再是以前那样围着他问东问西,陆谦心里失落,但又觉得这样很好。 一切都按照景言的心意进行,只是他从不主动说思念的话,总是在快挂断的时候陆谦先开口,他才会匆忙又小声地加一句。 这种情况严重加深陆谦的不安全感,他就像被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没有景言的许可无法走出去。他尽量隐藏情绪,不给景言增加一点负担。 快期末的时候宋博请景言吃饭,他们俩也有很久没见了。 “陆谦没再偷偷过来了?” 景言摇摇头,宋博颇为感叹的样子,“他倒是挺能忍。你知道他走之前还联系过我吗?” 景言很惊讶,他以为陆谦很讨厌宋博来着。 “他说虽然很讨厌我,但毕竟我是在这儿唯一认识你的人。他怕你发生什么事不肯告诉他,让我在他赶不及过来的时候帮帮你。” 宋博晃着杯子里的冰块撇嘴,“我看他是个当爹的料,当男朋友就算了。” 景言被他说的忍不住直笑,宋博看看他,“我告诉你了你反而高兴,更喜欢他了是不是?那早知道不跟你说了。” “没有呀。”景言笑过之后翻了翻手机,算着自己放假的日子。 他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想他了。 第59章 放假之后,景言买了和于嫂一起回去的机票,陆谦来机场接他们。三个多月不见,陆谦面上显得很镇定,只是一见到他就把他手抓得紧紧的。 回去的路上景言低头给同学发信息,不知道和车里的谁说话,“我们现在去哪儿?” 后座的于嫂不吭声,隔了一会陆谦回他,“你想回哪边?”景言好像没听见一样。陆谦在一个路口转弯,“那就回家。” 他先送于嫂回去,接着就开车回了自己的住处。 拎着行李上楼的时候,他非要景言走在前面,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推开门,景言发出略显夸张的赞叹。“打扫得好干净啊,是请了钟点工吗?”陆谦站在门口不动,他不知道景言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问他换哪双鞋,故意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坐到沙发边上,故意规规矩矩像个客人一样。 他把行李放好,走到景言身边坐下,给他把脚上明显不属于他的拖鞋换下来,把他以前常穿的,特意去小别墅拿回来的毛绒拖鞋给他穿上。 景言看不到他低头的样子,但感觉到陆谦在自己脚踝绕了一下,声音清晰,“把脏衣服拿出来我给你洗了,想吃什么水果去冰箱拿。这是我们自己家,不用那么客气。” 景言的脚趾在毛绒拖鞋里抓了一下,很小声又不太确定似的,“那我去洗草莓了。” 他跑到厨房拉开冰箱门,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各种新鲜的菜肉蔬果。景言拿了一盒草莓放到水池里泡,把包装丢到垃圾桶里的时候愣了一下。 垃圾桶里放着一个空的泡面盒,也许是陆谦中午吃的。景言拉开头顶的储物柜,里面放着好几袋开了包装的成组的泡面。 陆谦从身后走过来,把柜门轻轻关上,“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景言被这句话转移了注意力,“你现在会做饭啦?” “恩。”陆谦对着冰箱里的食材挑挑拣拣,心里盘算着晚上怎么搭配比较好。“上两个月报了一个厨艺训练班,还学了点营养学。” 他没跟景言说,但景言也猜得到那个场景。在一群大概都是主妇的人堆里陆谦穿着围裙很认真地切菜放油,再很认真地研究胡萝卜怎么做才好吃。他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又不是丢脸的事。”陆谦看他一眼,“你出去玩游戏吧,我一会把草莓端出去。” 到了晚上,景言趴在床上看小说正看得入迷,陆谦从浴室出来,整个人罩在他身上。 眼前的光被挡住了,景言把书合上翻过身,陆谦撑着胳膊看他。 “不想我吗?” 景言察觉两侧都被他围住出不去,只能戳他胸口。“想...” 他刚说了一个字,陆谦就俯堵住他的嘴,完完整整和他接了一个吻,一边亲着一边伸手去关了旁边的灯。 屋子里一暗下来,气氛就多了些旖旎。陆谦本来并不打算怎么样,但怀里人又乖又软,他想他也实在想了太久,手上忍不住就多了几分力气。 他吻得情热,嘴唇在景言锁骨边流连,“你身上很好闻...”景言身上有和他一样的沐浴露的气味。他的手伸进睡裤细细摸着景言突出的胯部的骨头,还没忘记分神征求对方的许可,“可以吗?” 景言浑身僵硬了几秒钟,但陆谦抱他抱得太紧,身上的热度一阵一阵传送给自己。手指攥了一下,他尽量放松身体,尽量柔顺地承受来自对方的爱意。 可身体的记忆远比思维长久。无论他再怎么想要尽力沉浸在这份爱里,四肢仍然源源不断制造着寒冷的冰锥,从每一个细胞直直刺向心脏。 室内开着暖风空调,可他觉得太冷了,想发抖,连牙齿都要打颤。陆谦在他脖子那吻着,景言偏过头,最大限度地为他舒展身体,同时忍住自己喉咙里想发出的痛苦呻吟。 为什么今天会这么冷?将近一年前的那个被拒绝的晚上也是这么冷吗?他思绪混乱,只希望这场情事快点完结。 陆谦没听到景言的同意,但他也没有挣扎反抗。他为他的身体着了迷,丝毫没注意到身下人的反应。 直到他触碰到景言的,那块并没有以前青涩直白的回应,他又握住景言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心冰凉,拳头里都是冷汗。 他一下起身打开小台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景言迷惘地睁开眼睛,语言系统好像失灵了般说不出话。 陆谦才意识到事情不对,景言身上留着自己给的痕迹,红艳暧昧的,但他的脸失去血色,额头还一直在冒汗。 “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他看着景言的眼睛忽然想起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比他还要苍白。 “是因为那次...你是不是很难受?是不是其实从我一碰到你开始你就很难受?”陆谦跪在景言身边,嘴唇颤抖,想要去摸摸他却不敢再下手,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景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 总不能承认他说的是对的,总不能告诉他从一开始,被他触碰就变成了一件会带来刺痛需要忍耐的事。心里是需要的,但身体却在不断拒绝这种接触。 他看着陆谦的脸一寸寸灰败下去,看到他靠在床头用胳膊捂着头很努力压抑着什么。他想摸摸他,但又很快把手收回去。 这种难堪痛苦的情绪像是病毒一样在两个人之间快速扩散。 床头灯照在景言脸上,他忽然觉得眼睛快要承受不住这样的直射,他把手背搭在额头,哑着嗓子带着一丝绝望开口。 “要不我们还是分开吧。”他感到陆谦在身边幅度极大地抖了一下。 “我觉得我...可能永远没办法忘记以前的事,我很害怕再经历一遍...你也会受折磨,我不想让你难受。” 景言流着泪说这些话,他不知道这些眼泪是为自己,还是为陆谦受到他这样不公平的对待而流。 如果陆谦能就此放手,景言也会记得曾经有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委屈而委屈,这是一件多么值得人铭记又悲伤的事。 陆谦从床上下去,走到景言侧身躺着的那边。他一直没有发出声音,可直到他单膝跪在床边,景言才发现他也哭了。 从没有人看过成年之后的他流泪,连陆谦自己也忘记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可现在他眼睛通红,双手不知该怎么放在景言身边,脑子里只剩下喷薄欲出的情感和话语。 “我不能放你走。你不要觉得我尽力了就没有遗憾,我们之间从来不是尽力过就好的关系。” 他直直盯着景言,景言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眼睛里不断冒出的泪水阻隔了视线。 “对不起...只要你能原谅我,要我怎么样都可以。”陆谦觉得自己好像无法再看着景言,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之前做的事。可不看他,他又怕下一秒就再也见不到他。 “你不能走。”他脑海里只剩这一句话,只知道低着头声音发抖说着这句。 下一秒,他被景言抱住了,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眼泪滴在他颈窝里。 景言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暖着他,有一瞬间想说“好”,可出口的话却是莫名其妙的“我..我渴了,想喝水。” 但只要他出声了,陆谦就好像获得救赎,找回正常的呼吸和思绪。 他站起身,去外面倒了杯冷水自己喝了,给景言兑了一杯温度适宜的放在床头,又把灯关上,室内重新陷入黑暗。 “我能在这坐着陪你吗。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去小房间。”他站在床尾,景言看不清他的脸,有些无奈又有些不明所以。 一瞬间他们两个好像换了位置,牵着线的人变成了自己。 “你快回来睡觉吧,床铺很冷...”景言磕磕绊绊地说话,幸好陆谦看不到他脸红了。 陆谦重新回到被子里,景言往他那边凑了凑,被他隔着衣服小心翼翼地抱住。 第60章 陆谦感觉身体被拽着往下落,直到砰地一声摔到地面。他猛地睁开眼睛从梦里惊醒。 浑身都是冷汗,他喘着粗气,马上意识到景言还在自己怀里。他立刻控制住呼吸,手臂痉挛几下,景言似乎有些不舒服动了动。 景言回来好几周了,他几乎隔几天就要做一次这样的梦。 他尽量小心地把手臂松开,去外面洗手间开很小的水流洗了把脸。再重新钻进被子里抱住他。 几乎是习惯性的,景言就寻着一个最熟悉又舒服的姿势埋进怀里。一只胳膊搭在他腰上,另一只蜷缩在胸前。 也只有在睡梦里,他才会露出一点依恋。 他们两个像分离多年又努力尝试重新建立联系的老友,和对方讲话总是客客气气又深思熟虑的。害怕对方会错意,因此自己就会想太多。 陆谦把办公地点搬回书房,开着门希望景言进去“骚扰”自己。可景言总是在小房间看书或者玩游戏,只有自己每隔半小时就出来找些话题和他随便讲几句。 这两周景言更是几乎不在家里了,他有自己的社交圈子,要和许久不见的同学见面约会。每天中午随便吃一点就出门,直到很晚才回家。 这明明是所有离家上大学的年轻人的正常生活,但有那么几个瞬间,陆谦觉得他们再也回不到最亲密无间的时刻了。他会沮丧会难受,景言一出门,他又会很暴躁地想抽烟。 第二天白天景言又出去了,晚上七点平时回打电话回来的时间也没有联系他,只发了条短信说手机快没电了一会就回去。 等景言从地铁站走回家,陆谦在楼下等了好一会了。他随手在衬衫外面加了个外套,围着楼下垃圾桶抽烟。 烟雾在湿冷的空气里扩散缓慢,很快他身上就沾了烟味。他抽了两根就忍住,不想等景言回来的时候让他闻出来。 “你怎么就穿这么点啊,这么冷的天。”景言快步跑过来,想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他。 陆谦按住他的手,“没事儿,你戴好。”围巾是黑色的,不是以前深灰色的那条,看起来也很新,大概是景言自己买的。 景言握住他的手,很冷,手背上一条条血管都很清晰。 “散散步吧。”陆谦回握他的手,先是轻轻碰一下,看景言没有抵触才整个包进手里。 他们俩在花园里像老年人一样缓慢绕圈,景言被抓着的那只手渐渐变暖,另一只手放在兜里。 走了一圈,陆谦却一句话没说。经过一个木椅的时候景言拉住他,“坐一会。”陆谦拿纸巾擦干净,又想把外套脱下来给他垫上。 景言先他一步坐下来,没让他把外套脱掉。他猜测陆谦大概是有话想跟自己说。 陆谦在他旁边坐下,他觉得木头椅子有些凉。如果是以前,景言大概自己就会主动央求要坐在自己身上了。他现在也很想把景言抱过来,但他不敢。 “回家这些天开心吗?”景言听他这么问,伸伸腿看着花丛,“挺开心的啊。和几个朋友都见到面了,而且北京冬天真的好冷,回这边舒服多了。” 见到你也很开心,但我不能告诉你。 他朝后仰着,伸直两条细细的腿。陆谦却是手臂搭在大腿上,弯着腰朝前倾。 “你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爱对我撒娇了,也不怎么需要我了。”他转了一点角度看着景言的腿,景言两条腿晃悠着,脚尖一下一下互相碰撞。 “因为长大了吧。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因为长大了,因为知道以前那样你并不喜欢。 能全身心黏着一个人是很愉快的,把所有都交付给他,任他带着你去哪,饿了渴了都只要在他怀里伸伸手就能得到。但也是可耻的,像一种寄生动物,如果那个人抛弃你,你就会被光着身子丢出去。 现在这样对景言来说就很好,彼此之间是有距离的,偶尔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温暖,就足够了。 “我总是在想以前做的那些错事。”陆谦把头低下来,盯着地面。“做错很多,但有一件事是我最后悔的。” 他直起身子,摸了摸座椅,还是很凉。他伸手稍一用力,就把景言抱到自己膝头。 “我不该对你说要你独立的话,不该说让你找自己的事做。虽然你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但我每天都很后悔当时没有告诉你。” 他拢拢景言的头发,“后悔没告诉你其实我很喜欢那样,喜欢你黏着我,对我撒娇,要我帮你干这干那照顾你。喜欢你全天都围着我打转,也喜欢你占满我所有的时间。” 那个像小猫一样在脚边绕来绕去小声叫唤的人被他亲手丢出去,变成一只真正的独居动物,不需要人类关怀也能生活得很好。 “要是之前每天都告诉你我有多爱你,至少不会让你那么否定自己患得患失了。” 景言揪着衣服,很想问你以前真的喜欢吗?那如果我不敢再像以前那样,你还会喜欢吗?可他刚一张嘴,就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走了,这里太冷了。”陆谦马上把他放下,把自己外套给他披上带他回家。 一打开家门,景言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陆谦比他反应更快,几步跑到厨房。 景言很紧张地快步跟过去,“怎么了..”房间里还没开灯,他只能看到陆谦站在那一动不动。 “没事。”陆谦把厨房灯打开,“我忘记煲了汤,汤锅没水烧干了。幸好是自动断电的。” 景言有点着急了,“你还没吃饭吗?中午不会又吃的泡面吧?”他怕陆谦不说实话,还探头探脑要去垃圾桶里翻。 陆谦拦住他,“吃过了。这个汤是给你做的。”他不大想让景言看到厨房一片狼藉的样子,侧身挡住那块。 “给我做的...”景言愣愣复述一遍,“可是我出门前说了晚上不回来吃饭呀。” “你出去吧,我收拾一下。”陆谦背对他答非所问。景言好像忽然想明白什么,打开冰箱,看到里面堆了好几个没见过的保鲜盒,里面装着做好的菜,有一盒看上去已经不太新鲜了。 他拿出一个碗,里面装的是自己喜欢的南瓜粥。“你这些天每晚都做这些吗...” 陆谦不说话,景言觉得很不高兴,不知道是对他的隐瞒不报还是对自己不知情的不高兴。“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陆谦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不想让你有负担,也不想让你觉得我是故意讨好邀功。”他把玻璃盒放回冰箱。“我就是想也许哪天你晚上饿了,家里刚好有热汤热饭。” 像你以前对我那样,但我做得比不上你对我万分之一的心意,我不敢拿出来比较,也不敢让你想起。 景言眼眶发热,忍不住从背后抱住陆谦,脸贴在他的羊绒毛衣上。 他变成一个言不由衷的小骗子,心里想的明明是我不会把你想的那么坏,你告诉我我就会故意空着肚子晚上回来吃。可他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回事。 “都没人吃,多浪费啊...” “我放到冰箱,收起来第二天中午当午餐吃了。”陆谦被他抱住不能动,摸摸他的手,“不过好像也浪费了一点。我不知道当天你想吃什么,有时候一不小心就做多了。” 景言哼唧几声,陆谦拍拍他示意他松开。“洗锅,怕把你衣服弄脏了。”他很熟练地把汤锅内胆拿出来处理,厨余垃圾里多了一些干巴巴的排骨和几块变黑的玉米。 “那..我现在想吃煎鸡蛋。”景言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露出一点点撒娇的情绪。 陆谦洗碗的手停顿一下,心里松了一下。“好。但是这么晚了不吃带油的东西了吧,给你做糖水荷包蛋好吗?” 晚上景言没再看小说,和陆谦早早躺在床上聊天。 “东西都收好了吗?”陆谦摩挲着景言那块肩胛骨,把头搁在他头顶问他。 明天又要回北京上课了,景言能感觉出他情绪低落,这几天又一直隐忍不说。他乖乖地回了句“收好了”,也伸出手环住陆谦,摸他的后背。 他摸了一会,把手从陆谦衣服下摆伸进去,手指沿着脊柱一寸寸往上。 陆谦把他抱紧,又把他胳膊抓住,“不许动了。”他亲亲景言发顶。 景言虽然手臂不能动,手指还是在他身上点了点。“我们再试试吧...”他抬起头主动亲了陆谦一下。 这一走又要好几个月才能见面,他想这一晚尽力让陆谦高兴些。 陆谦温柔地承接了这个吻,并且不动声色地把它延长,但还是时刻注意着景言的状态。他只敢多触碰他嘴唇几秒,甚至景言还没回过神来,两个人就分开了。 “我们还有很久的日子要过,不急于一时。等你心情好一些。”他略过了一句“等你能完全接受我”,隔着衣服拍拍景言。 这些天他都尽量避免直接触摸到自己,在沙发上牵手还会偷偷看自己脸色。景言不想看到他如履薄冰的样子,心口有一块是酸酸的。 “其实像平时那样亲一下不会怎么样的...”他抵着陆谦胸口小声说了一句。陆谦很快俯,凑到他眼前和他接吻。 只刚让嘴巴湿润的程度,陆谦后退一点看景言的表情,有些微的迷茫,但没有不舒服。他又贴上去加深这个吻。 一个晚安吻让景言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不想亲自己了。 第二天一早陆谦把他们俩送到机场,于嫂特意先过安检进去了,留一点单独的时间给景言。 “回去之后饭还是要按时吃,有空的时候多给我打电话。”他把景言翘起来的几根头发捋顺,“我下个月...”他刚开了头,有个电话打进来。陆谦看了一下是不认识的号码,就给挂断了。 “我下个月要去北京出差,分一点空闲时间给我好吗?” 景言笑着晃晃他手臂,“知道啦。”两个人在安检门口没完没了地道别,眼看时间就要到了,陆谦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给景言戴上。 是陆谦以前的手表,比景言的那只大很多,银灰色的表盘,扣上去却是刚刚好的。 “我调了下表带。”陆谦看着已经有些细微划痕的玻璃面,“会不会觉得有点丑?” “不会呀。”景言眨眨眼,抬起胳膊给他看,“很合适的。” 广播响起准备登机的提示,陆谦快且重地抱了景言一下,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话。“我在家等你。” 松开手之后,景言明明应该跑进去了,脚步却有点磨蹭。陆谦看他捏着书包带,眼睛像小鹿似的瞅着自己,捧起脸给了他一个和昨晚一样柔软的吻。 他看着景言心满意足跑进去,两个人隔着玻璃门挥手。周围三三两两都是来送机的人,陆谦站在人群里等了一会,直到看不见景言了。他肩膀垮下来打算离开。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起,陆谦拿出来发现还是刚才那个号码。他按下接通刚说了句“你好”,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陆谦陆先生吗?” 第61章 和上学期相比,景言剩下的半年更忙碌。有两门课很难不说,更是时常要熬夜做实验写报告。等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作息之后,开学已经快两周了。 他偶尔会忘记时间在半夜发信息给陆谦,但他似乎也在工作,信息回复得很及时,虽然往往只有几个字。 景言算算时间,好像下个月他就会过来了。他紧赶慢赶,想在月末抽出两天专心陪陪他。 既然答应了重新开始,他也不想再沉湎于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而且陆谦改变了很多,他看得到,无法忽视,也不能抹杀。 也许他们不会像以前那样进展飞速地陷入缠绵,但两个人都尽心尽力维护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它不再是喷涌而出的,更多的是一种细水长流缓慢的渗透。 景言跟实验室里的人打个招呼,走到外面去打电话,手机响了好几声被接起,那边信号似乎不太好,传来陆谦很低的一声“景言”。 听到声音才意识两个人这些天都没有通过电话,彼此都太忙了,景言有些自责,如果他不联系,陆谦并不太敢常常来打扰自己的。 “你还在工作吗?”他那边有一些背景音,但也不吵。陆谦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没有,有点事在忙。” “噢....”景言应了一句,不知道该说什么。陆谦的声音听起来很累,但好像又有些别的情绪在里面。“下个月你过来的时候帮我把白色的运动鞋带上吧,我忘记装进箱子里了。到时候你会很忙吗,我应该能抽两天时间跟你一起....” 他的实验室在科技楼的高层,外面晚风吹过,新生的枝桠摆动,好像是春天了。 “抱歉,我应该不去了。”陆谦在电话那端打断他,过后是一阵沉默。 景言捏着手机,等他的解释。也许是行程安排,也可能是客户取消了见面。总之他觉得陆谦会给自己一个理由的。 他变了很多不是吗?不再会把事情瞒住遮掩一个人决定,也不会再无缘无故地失去联络。他知道景言现在要的尊重是什么样的。 可陆谦只抛出一句让人难以接受的敷衍搪塞,“我这边有点事....”另一端似乎有人找他说了句话,他盖住话筒和别人说着什么。 又来了,又是这样。景言心沉沉地跌到谷底,一瞬间把所有不美好的记忆拉回来。他的确不断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告诉自己也许发生过的事未来还会重演,可他没想到这么快。 陆谦和那边的人沟通完了,声音很哑地叫他,“景言...” 景言收回神智和感情,语调毫无起伏地回了一句。“噢,知道了。”他要把电话挂断,不再听那个人的声音。“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等等。”陆谦叫得很急,声音很大,哪怕已经把手机拿开耳朵边也听到了。 “我没有....”他想解释,又放弃了找其他理由。“我父亲去世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声音很轻,像是让景言抓不住一样。但话里的意思那么沉重,他愣愣的,重复一遍。“你父亲...” “他去世了。月初在国外巡展的时候突发心脏病,我现在不在国内。等处理完这边应该也没那么快能去你那,你...”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景言很暴躁地打断他,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陆谦不出声了,只有景言生气过后急促的呼吸声。他马上后悔对他吼出的那一句,陆谦现在很难受吧?就算长久不和父亲联系,那也是活生生一个陪他从小长到大的人啊。 可那一边平平缓缓的,察觉不出悲伤的情绪,只有把实话说出来之后的疲惫。“不说是怕耽误你上课。本来以为很快能处理好,现在看还挺麻烦的。” 他似乎笑笑,“他是个艺术家,等把骨灰带回s市来吊唁的人会很多,后续要处理的事也很多。” 陆谦好像也站在窗边,从他那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不能去看你了,可是很想你。” 景言眼睛酸胀,他没见过陆谦的父亲,只知道他是个对陆谦并不关心又冷漠的家长。可现在他还是忍不住想陆谦在那边会有多痛苦。父亲去世了,就算他已经成年很久,他也永远当不了小孩子了。 “什么看不看我...”景言带着哭腔跟他说话,“你不要现在还说这些话。我...我很担心你啊....” “我没事。”陆谦温和地出声安慰他,“就是有点遗憾。” 景言顾不上问他遗憾什么,他一只手紧紧捏着栏杆,“我想去陪你。” “不用了,你好好上课,我看过课表,不是有几科很难吗?你还是交换生,在学校也不方便请假。”陆谦以为他只是想自己了,“我尽量早点去看你好不好?” 他又说了几句就挂断通话,景言擦擦眼睛,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 从替他难过的情绪里抽出身来,景言更多的是惆怅和自卑。他想去陪他不仅仅是思念,更是想让他知道,他们俩是彼此的伴侣,是互相的支柱,是平等的。 景言知道自己不该在对方亲人去世的时候想这些小心思,和生死相比,这些简直太微不足道了。自己去能干嘛呢,又用什么身份站在陆谦身边呢? 他埋头在膝盖里坐了一会,想扶着栏杆站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也许两个人的生活永远不会有交集,他帮不上忙,就只能做好眼前的事。 微信语音又亮起,是陆谦打来的。他清清嗓子,把泪意都忍过去才接起来。 那一边,陆谦好像终于放弃了冷静和伪装,他声音带着脆弱和不确定。 “我又撒谎了。我想让你过来,想让你陪我,我也需要你。” 尽管他这么说,护照在家里,签证来不及办,他也只能让景言过几天回s市等他。 他挂断电话,靠在殡仪馆墙上,呼出一口气。 从接到电话那一刻的震惊过去到现在,陆谦依然觉得发生的一切不太真实。 父亲没来得及等到见他最后一面,在他乘飞机过来的路上就去世了。他和父亲五年未见,从没想过会用这样的方式告别。 陆谦已经不太记得那年在老宅里吵架,他最后和父亲说的是什么了。但他并不后悔,他们之间的确没有什么感情,淡漠伤人又疏远的对话几乎是常态。 陆仲弘常年在国外参观和办展览,他喜爱艺术家漂泊不定的生活状态。这些年他们只有在过节的时候用短信简单问候,陆谦每年都会给父亲的账户打一笔钱,但其实父亲远比他富有,生活得比他潇洒。 只是他以为父亲会衰老,会生病,最后会由陆仲弘最看不上的他这样一个不孝子来照顾,也许他们在医院都会吵架,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到父亲离世那天。 在医院里,他只有很短的告别时间。放置遗体的房间冷气很足,陆谦站在那静静看了一会。 “对不起。”他只有这一句话,如果再成熟些,他应该摒弃忍耐所有父亲的缺点,尽力陪伴他。尽管他对自己毫无关心,对自己的事业毫无认同,但躺在上面的不是别人,是他的父亲。 没有人知道陆仲弘到底爱不爱这个儿子,陆谦不知道,也不想再去了解。 就在刚才和景言通过电话之后,陆谦忽然有个问题很想得到答案。 他想问父亲,和你相比,我是不是一个好的监护人?我是不是让自己经历过的孤独无助在他身上重演了?我究竟有没有真正把景言照顾好,真正实现当初收养他的时候,暗自承诺的那些事。 无人能回答他。那一刻他很想见到景言,景言是能回答一切问题的答案本身。 答案是一面镜子,让陆谦知道自己是个恶劣又不成熟的人。很坏地占有他,再很坏地抛弃他,直到现在又不肯面对他在自己身边真实的身份, 那一段收养关系早就结束了。结束于景言给他的第一个吻,结束于他说出的第一句“我也喜欢你”。 陆谦终于承认了,景言早就不是那个要被自己时刻看护的男孩,他们是一体且平等的,是要一起走过以后每一段路的。 他急匆匆给景言打了第二个电话。他和父亲一样不负责任,但他比父亲幸运,他收获了一个值得用全部去珍惜的爱人。 飞机落地了,特殊的箱子里放着父亲的骨灰和遗物。他开车到家,开门的时候停顿了。 那个本该过几天才回来的小人扑到他怀里,给了他从未有过的紧紧的拥抱。 第62章 陆谦被他抱着,神思有些涣散,原来有人陪在身边安慰支持你,是这样一种感觉。景言把脸埋在他胸口,但分明又在给他支撑。 “我太担心你了...就请假回来了。”景言抬起头看他,眼眶周围泛红,眼皮像桃子一样肿起来。陆谦伸手抹他的眼角,“不哭。” 他把行李放好,在沙发上坐下。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他像没感觉到烫似的喝了半杯,身体各处都放松下来他才终于觉出疲累和酸痛。 他微微张开手臂,景言立刻钻进他怀里。两个人像完美契合的齿轮,严丝合缝的贴着,陆谦从心底发出一种泡进温泉般的喟叹。 “会不会太重压到你了?”景言边给他揉捏肩膀边问他。“不会,”陆谦揽住他的腰和腿掂了掂,“还是太瘦。” 景言按摩的力气像小猫挠墙似的,陆谦把他的手捉下来放在嘴边亲一口,又看看景言的脸。景言不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贴着他冰凉的脸颊回吻。 两个人之间不需要再问对方好不好,不需要特意的嘘寒问暖和你进我退的试探,默契是一直都在的,只是他们现在把它找回来了。 就这么静静在客厅相拥坐着,陆谦不想开口说父亲的事,景言就不问他。他拽着陆谦的衣角,心里有的是对他无尽的温柔和包容,他给了他爱,也给了自己,爱让他又重新生出勇气。 “明天要在老宅办一个追悼会,这是他遗嘱里写的。后天再去公墓。”陆谦顺着景言后背,似乎是在询问,“你还没去过那,带你一起去好吗?” “我也可以去吗?”景言懵懵地抬头,又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太好,来的都是你父亲的朋友吧,他们会对你指指点点...” “他的朋友,跟我没多大关系。也不会有人故意来问,他们怎么想就随便他们吧。主要是..” 陆谦和他额头相碰,轻轻抵住。“我想你陪着我,后天也跟我一起去好吗?我想让你见见他。” 他很遗憾没在父亲去世之前让他知道景言的事,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他从此以后不再是孤身一人。至于他和父亲之间沉默的较劲,他已经不在乎了。 厨房里飘来一阵香气,景言从他身上溜下去,陆谦跟在身后。 “我做了些吃的,楼下超市装修了不开门,只好随便煮了点海带汤...”他掀起盖子调味,“喝一碗再去睡,时差还没调过来吧,看你眼睛里都是血丝。” 陆谦喜欢被他呼来喊去,但他还有点别的事要做。 “我得出去办点事,顺便买菜。你要什么发到手机上。” 景言有点担心,“刚回来就要忙吗?下午睡起来再去好不好。” 他像个小厨娘似的堵在厨房门口,陆谦揉揉他的头安慰他,“公证处的人在等我了,很快就回来。”说着他把大衣穿上就出了门。 根据父亲的遗愿,他把画都赠送给当地的美术馆。陆仲弘也许不是个好家长,但作为艺术家,他从来都是值得陆谦敬佩的。 至于遗产,父亲并没有交代,他对自己有多少钱也并不清楚。除了那套房子被留下来,剩下的陆谦全部捐赠给省画家协会创办了一个由父亲名字命名的艺术基金。 协会负责人很感谢他,表达沉痛哀悼的同时也不遗余力地夸他是个继承了父亲艺术热情的好儿子。 被不知情的人这样夸奖,放在平时只会显得讽刺,但此刻听起来却有些悲凉。陆谦点头致意,没多说什么,办好手续又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起去了老宅。 工作人员在楼下布置灵堂,陆谦走到楼上父亲的画室,里面还有几幅他尚未完成的作品。 他想起小时候被父亲逼迫着坐在画板边学素描的场景,他对透视和阴影实在毫无天分,但他努力练习,把成果拿到父亲面前的时候只换来摇头和痛斥。 这里的一桌一椅都是按照父亲的心意摆设的,和他匆匆离开的时候应该一模一样。陆仲弘喜欢油画,喜欢浓墨重彩的风景,他把自己所有的笔墨都献给了艺术事业,现在想想自然是没有多余的精力留给家庭。 这栋房子没有给他什么美好的回忆,但它可能是父亲和自己唯一一点联系。陆谦没有动屋子里任何一处,把房间门锁好走到楼下,帮着一起布置好才离开。 也许是刚才有些触景生情,再加上时差没调整过来的困倦,开车回去的路上他心不在焉的,但仍然没忘记绕远一点去买菜。 他刚敲了一下,景言就把门打开了。“去了好久啊...你怎么还专门绕去买菜了,想让你直接回家的。” 陆谦把袋子放进厨房,转身看见景言巴着厨房门,担心和怜惜简直写在脸上。 “下午处理遗嘱忙了点,没别的事,你别担心。”他抱着景言,觉得眼皮都快沉得抬不起来了。 明明一路上都还好,只要回了家,在景言身边,就好像所有紧绷的弦都松弛了。 “陪我睡一会。”他在景言耳边呢喃一句,景言乖乖点头,任他把自己抱起来放到床上。 等陆谦从浴室快速冲了个澡出来,景言已经把被子都铺好了。他裸着上身就倒进床上,景言戳戳他,“把衣服穿上,还有点冷的。” 陆谦一手把他按进怀里,“那你帮我暖暖。”他语气像平时那样轻松,只是在景言耳朵里听起来那么可怜。 陆谦不知道自己竟然被景言用可怜两个字形容,他只是有点累了,心里又像被一片乌云遮着。尽管那块云不大,也许过几天就会消散,但它仍然会让人陷入低潮。 他抱着景言,握着他软软的手指,想着明天上午各种事项的流程,只想了个开头,下一秒就睡过去。 一直睡到早上六点多,他是被景言在怀里拱醒的。 吃了景言煮的粥,他总算恢复了些精神。他给景言和自己找了两身黑色的衣服,又把落在小别墅的灰色围巾给他戴上,开车带他去了老宅。 景言走进这栋房子,觉得这里有点像他家的小别墅,更大更空阔。他一直不太喜欢这样的屋子,紧跟在陆谦身后。 客厅布置得并不像他想象中沉重,没有过多的黑色,只有几个素素的花圈。这些都是陆仲弘遗嘱里特意说明的。陆谦也认同这一点,他不想让追悼会变成哀思汇聚凝结的空间,反而希望每个来悼念父亲的人都让愁绪在这里完结消散。 “别害怕。”陆谦拍拍景言的背,让他在沙发那坐一会。“我得站在这接待过来的人,可能要很久,你累了就坐在那休息等我。” 景言摇摇头,“没关系,我想一直这样陪着你。” 上午十点,来吊唁的人逐渐多了,客厅和花园里都是陆仲弘生前的朋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惋惜与悲痛,但父亲的朋友都很了解他,没有人痛哭流涕,甚至连颜面垂泪的人也没有。 气氛虽然肃穆,但整个环境更像是一种老友们难得地相聚。他们大多不认识陆谦,只知道他是陆仲弘当律师的儿子。 景言站在陆谦身边,看着每个人走上来对他失去亲人表示遗憾,说陆仲弘教子有方,说他有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父亲何其幸运。 陆谦神色淡淡的,不反驳也不附和,只是礼貌地道谢,客套地说几句就去迎接下一个。还要时不时转头看看自己,问自己累不累渴不渴。 这些人根本不认识陆谦,他们甚至也不了解自己的朋友。景言忍不住在心里为陆谦不平,可他马上又觉得没必要了。 “我不累。”景言悄悄在背后捏着他的手。陆谦微微俯身把他整个笼住,“一会就结束了。” 有些人私下猜测陆谦身边跟着的男孩是谁,看年纪肯定不是陆谦自己的孩子,但又不知道陆仲弘是否还有年纪相仿的亲戚。直到陆谦毫不在意来来往往的人,就这么亲密抱着他,才大概知道他们的关系。 景言被他抱着,看不到有人咋舌也看不到有人摇头匆匆走开,他尽力给陆谦温暖,就好像这屋子里空无一人。 “咳。”有人在身后咳嗽一声,陆谦转过身,方非面色不虞地站在他面前。 景言一下子紧张起来,小小声说了句“方叔叔好”。他还没忘记方非是怎么看待他们的,他很怕他当场就要吵起来,更怕他再跟陆谦说什么。 陆谦感觉到景言把自己手指抓紧了,他摸了几下安抚他。自己也很久没和方非见面了,从去了北京开始,他就没再想起主动联系他。 “节哀。”方非硬邦邦地说了这么一句,他不会在这种场合给陆谦难堪,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先是狠狠瞪了陆谦一下,紧接着眼神鄙夷地瞥到他们俩牵着的手。 说完这句他转身就走,没想到朋友最后还是选择了最错误的这条路,方非心里又气又急,甚至在想还有什么办法才能让他清醒。他正往外走着,陆谦快步走过来叫住他。 “等会找地方聊一聊吧。” 第63章 方非定定看着对方,陆谦脸上不再有刚被人发现的时候那种局促和内疚,而是很坦然地回看他。他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景言几步跟上来拉住他的手,“我也一起去吧。”陆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性地对他笑笑,“没事,你去了他只会认为我是利用你来说服他。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矛盾,不想波及到你。” 他微微低下头和景言脸颊相贴,“我保证不会再有以前那样的事了,你也相信我对不对?” 周围还有不断进出的人,景言被贴着的那一侧发烫,讷讷“恩”了一声。 等到追悼会结束,陆谦让请的工作人员留下来打扫。方非发了一个地址过来,他本想把景言先送回家,思考一会还是直接开车过去了。 车就停在那家咖啡馆的花园里,他给景言解开安全带,空调也调整到合适的温度。“我去跟他说清楚,很快就回来。” 景言低着头坐着,一颗心悬在不上不下的地方。陆谦让他抬起头直视自己,“不管他接不接受,我都会回来的。” 他们在车里接了一个湿热的吻,景言情绪总算好了点,眼巴巴看着他进去。 方非坐在窗边的卡座,从他的角度也许能看到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的脸色很差,没有和陆谦打招呼,桌上放着两杯刚端上来的咖啡。 咖啡散发着热气与香气,陆谦握着杯子首先开口。“我们谈谈。” 对面人冷笑一声,似乎是被他这种沉稳的态度惹怒了,“还有什么好谈。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我就不明白了陆谦,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就绕不过这个坎了是吧,好不容易分开了为什么又把人拉回来?” 方非的性格就是这样,一旦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他会把所有能倾吐的话全部说出来,绝不隐瞒。 “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觉得你就是个受不住一点点诱惑的废物。你知道别人又会怎么想你吗?” 他上半身因为情绪激动朝前倾着,尽管压低了声音,仍有一两桌附近的客人侧目。 “我知道别人会怎么想。”陆谦喝了口咖啡,温度渐渐冷了,但他体内很热。 “别人会觉得我就是贪图景言年轻,再龌龊点可能还会觉得是我包养了他。如果知道我们的事的人,”陆谦停顿一下,“就像你说的,会认为是我诱奸了他。” 他完整流利地说出这段话,句句字眼直白坦荡,没有一丝狼狈。 因为他从心底不再害怕这些闲言碎语,“但那是别人的想法,和我没有关系。我没有做过亏心事,除了景言对我的看法,没有什么事值得我退回去。” 陆谦本来想心平气和地和他解释,但说着说着,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有一瞬间提高声音。 “如果我非要满足所有人的想法,那我什么都不用做了。” 方非皱着眉头,好像极不认同他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你想开了,那景言怎么办?你担保他能承受得了那些吗?以后他后悔了,谁又能补偿他?” 陆谦笑笑,目光越过他看着窗外。“那是你不了解他,他比我勇敢。不在意外界的看法,这是我告诉他的,但最后是他真正教给我的。” 他从景言那汲取了很多力量,把这些原本只在自己脑海里的理论化成实际。 “那你找我来谈什么。”方非心生不悦,“既然你打定主意一条道走到黑,还跟我说什么。” 陆谦把手放在桌面,和自己的挚友像大学时那样交心。“我想把我们的事从头到尾跟你说清楚,至少听完了再下结论。” 上一次他没有直面旁人的决心和机会,现在他想完完整整地表述出来,别人他可以不管,但这是自己的朋友,他想获得理解。 他把这两年来所有的事尽量客观地说出来,包括自己的愚钝迟缓,包括景言遭受的痛苦折磨。中途服务员过来加了两杯水,他才稍作停顿。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自己开脱。如果非要追究最开始的责任,那过错方肯定是我,只是我希望你至少能理解景言。” 快到晚餐时间了,咖啡店里的人渐渐散去。方非沉默一会,把杯子里的水喝完。“所以你是想说,你们是因为爱走到一起的。” 他把水杯推开,整个人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抱歉,我不能接受这个理由。我相信你们是真的彼此相爱,我也不会再歧视看轻你们的感情。” “但哪怕是这样,如果你有一丝责任心,你也不该接受,更不该去把他追回来。陆谦,你是个成年人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比他清楚,但你非要一错再错。” 方非双手抱臂,眼神渐渐变冷。“我的意见在你这不重要,我认了。那老师呢?你以后想怎么去见老师。” 他以前就问过这个问题,那时候陆谦不知道怎么回答,但现在他都想明白了。 “老师已经去世了,我很尊敬他,也很对不起他。可是难道我就要为了一个去世的人,放弃景言吗?那我把景言当作什么了?我和景言之间的感情又算什么?” 陆谦缓缓呼出一口气,“我会永远爱他,照顾他,除了我们自己之外,没有外界的因素能再干扰我们了。” 说完这句话,花园里的灯刚好亮了。花藤架子上搭着一闪一闪的银色彩灯,在黄昏的背景下格外好看。 咖啡喝完了,他们俩的谈话也到了尾声。 “这是你的坚持,我不干预。但是...”方非声音发涩,好像仅仅是对这一次会面告别,又像是在和过去的朋友说再见。 “但是我也有我的原则。无论你怎么说,我不能接受,更不能接受它发生在你身上。”方非站起身,把外套穿好,手搭在沙发背椅上。 “也许你觉得我这个朋友当得很自私,但是就像你说的,你有不被外界左右的权利,我也有,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 “我们以后少联系吧,再见。”方非从陆谦身边擦过,从前门走了。 就像是大学通宵讨论课题的时候,他们会为了彼此不同的立场争论甚至吵架,有时候恨不得揍对方一顿,可往往第二天他们又结伴去上课。 这次不一样,人生不会再有第二个问题留给他们探讨。 陆谦没有叫住他,方非说得很清楚,这是无解的问题,尤其是对于两个都各有底线要守护的人来说。 景言在车里等着,陆谦说他会回来,他就相信他。他不知道店里的人聊了什么,只看到中途陆谦还朝自己笑了一下。 一直到外面的灯都亮了,他们才终于谈完。中间没有发生过看起来激烈的争吵,景言想他们应该和好了吧?方叔叔站起来了穿上外套,他以为陆谦也会跟着出来。 可是并没有,方非一个人出来了,临走前瞥了一眼他这个方向。景言不知道该不该下去打招呼,但他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陆谦还坐在那个咖啡店里,从景言的角度看起来那么孤独。店里几乎没什么人,就剩他一个孤零零坐在窗边。 景言当下不关心他们说了什么,他把车门推开,只迫切地想过去抱住他。 他跑进店里,站在陆谦身边。还没等他说什么,陆谦抬头看到是他,温柔笑笑,把他拉下来坐着。 陆谦和他十指相交,扣在一起静静坐了一会。 “我没能说服他,就连让他理解你也没能做到。”陆谦叹口气,头靠在沙发上有些无力。“对不起,我其实猜到这个结果了,但没能成功还是让我觉得自己挺失败的。” 景言使劲摇头,不想听他这么说。“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的。反而是你....” 他尽力把眼泪憋回去,但太难了,他又想哭了。最近他不再为自己哭,却总是替陆谦委屈。 “反而是你呀...我知道他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可是就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陆谦截住他下面想说的话,“就算是,也是因为我们。我们是一体的记得吗,什么事都是我们一起承担。” 陆谦亲亲他眼角,把泪水舔走,又一次使用了点小伎俩骗他。“你再哭下去,我就要担心你是不是又想用这个理由和我分开了。” 他脸色平淡,还带着无奈和难过,景言怕他真的这么想,赶紧把眼泪擦干净。“不说了,我们回家吧。” 陆谦非要借着景言的手看时间,两个人的胳膊交错着。“都这么晚了,你饿了吧?再回家做饭有点晚,我们就在这吃吧。” 景言不愿意,故意鼓起一团脸颊。“我不想吃这的东西...回家嘛,我想吃你做的。”实际上他只想分散陆谦的注意力,也不想再让他待在这里。 好在他们俩一个比一个好骗,陆谦连忙拿起衣服,“那我们快点回去了。” 第64章 第二天一早景言就接到老师打来的电话。学校那边的课程跟的紧,同组的实验也不好推脱不去,他这次只请到五天的假,明天就得回去了。 陆谦还在旁边睡觉,景言捂着手机轻手轻脚去洗手间说了一会。等他出来重新躺回床上,陆谦的睫毛微微动着,很明显是醒了。 醒了还要装睡,景言在心里嘀咕,钻进他怀里,直接拿刚洗过的冰凉的手贴上他。 陆谦胸口的肌肉鼓动一下,随即双手圈住他又翻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去干嘛了。”他睁开眼睛看着景言,眼底的血丝消下去一些,景言心里也好受一点。 外面从昨晚开始就下起大雨,天气预报说这几日都有可能是雷暴雨天气。 “老师催我尽早回去上课了。”景言侧脸贴着陆谦,闷闷不乐的。“我后天就要回去了...” 本来因为陆谦的事他就心情糟糕,还没能好好陪陪他就得走了,景言又难受又沮丧,觉得自己又一次没发挥出任何作用。 陆谦好像察觉到他的想法,摸着他瘦弱的肩膀,那看起来像一点东西都负担不了似的,然而却替他扛起了大半。 “没事,我忙完手头的事马上去看你,等你暑假回来了,我们再计划一次旅行。你想去哪就去哪,我都有时间。” 他尽量说一些时间上并不久远的值得期待的事,景言情绪被他安抚得好一些,又想起今天还有事要做,爬起来在他脖子上结结实实咬了一口。 “我去做早餐了,你快点起来噢,一会儿还要出门呢。” 吃过早餐,陆谦开车带他去了公墓。一路都开得不太顺畅,下雨天每个司机都格外谨慎,一直到市区外才好了些。 “冷吗?”下车之前陆谦想把自己的大衣给他披上,雨下得越来越大,天气还没完全回暖,景言还没被于嫂养回之前那样,瘦胳膊瘦腿露在外面的时候总是让陆谦格外担心。 景言摇摇头,握住他撑伞的那只胳膊,跟他沿着石板阶梯层层往上。 陆仲弘的墓碑很朴素,只一块简单的黑色石板,除了陆谦的落款之外,只有“画家陆仲弘”几个字。 这大概是对父亲一生最好的概括了,他在这个世上没有别的任务,但他把这一件事完成得很出色,陆谦不想用任何其他虚华的词藻掩盖。 这个时间墓园里没有其他人,天灰蒙蒙的,雨下得又大又急,落在伞上的声音似乎要把伞都戳破。 景言伸出手想把怀里的一束花给陆谦,陆谦没接,把他揽得更紧,明明周围没有人,他说话的声音也只是窃窃私语的程度,可在景言耳朵里却那么清晰。 “由你来放上去好吗?” 他的话像一句叹息,又让景言心里酥酥麻麻的。他不太确定陆谦是什么意思,扭头看他。四目相交的那一刻,陆谦眼神里的光甚至比瓢泼大雨还要湿润。 景言弯腰把那束黄白相间的花稳稳地放在墓碑前,陆谦让他紧紧贴着自己胸口,景言能感觉到他呼吸起伏,但语气却那么平稳。 “爸,我带我的爱人一起来了。我很遗憾没能早点告诉你。”陆谦停顿一下,“为了过去的很多事,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他只说了这么两句,剩下的话,如果天地间真的有另一个世界,陆谦想父亲会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道歉。如果没有,那他更不想用几句话就来获取原谅。 在这站了一会,他们从阶梯往下,又向右边走了一段路。景言父母的墓碑就立在那,尽管景言做好了心理准备,走过去的时候仍然忍不住眼睛酸涩。 上一次来的时候,陆谦站在下面等他,去年他沉浸在自怨自艾的世界里,整个人一团糟。再站在这里,仿佛过了许多年一样。 陆谦把另一束花放下,把伞塞进景言右手,他的身体大半都淋在雨里,只有牵着景言的那半边是干净的。 “爸爸...”景言开了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陆谦发觉他的身体在颤动,握紧了他,两个人的手心都感觉到疼。 “老师,师母,我是陆谦。很抱歉我现在才来,让你们和景言都等太久了。” 他想起两个人放在一起的那个时候,他站在山脚等景言,他以为是在等对方,兜兜转转,原来是在等自己从不存在的禁锢里走出来。 “以后每一年我都会陪他一起来看你们。”陆谦弯下腰鞠躬,景言顶着风使劲把伞往他那个方向遮着,眼睛下面有些冰凉,或许是雨水也飞溅到自己脸上。 他肯定在跟爸爸妈妈道歉,景言低头看着这个男人,又转头看向墓碑。你们可以不怪他吗?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父母也为自己的快乐而快乐。 如果没有陆谦,他也许会过得更加平平稳稳,可也只有他,才能带自己见识海上的风浪和穿过暴风雨之后的阳光。 陆谦直起身子,头发都被打湿了,他用手背温柔地把景言脸上的水擦掉,没有问他是不是哭了。“回家吧。” 他们从墓园出来,又都获得了新的生机。 回去的路上雨渐渐停了,景言身体倦怠,心却被快乐和宁静塞得很满。他一直扭着头眼含笑意地看开车的人,陆谦被他弄得总是分心,“怎么了?” “没有呀,”景言拉扯着安全带,“就是喜欢你。” 陆谦直视车前方,眼神却好像在看他一样充满爱怜,“恩,我也喜欢你。” 到了家之后,陆谦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景言刷刷手机,发现航班因为雷暴雨都取消了,现在买火车票也只能买到明天晚上的。他随口和陆谦说了一句,看到陆谦脸色严肃走出来,“晚上的不太好,后天白天再走吧。” 景言趴在沙发上眨眨眼,“可是后天下午我还有课呢,不好再拖了...”他忽然心念一动,“明天晚上有什么事吗?” 陆谦很无奈地走过来,“你不记得了?”他还没说完,门铃叮咚响了两声,景言跑过去开门。 门外一个送快递的小哥抱着一个漂亮的大盒子,面无表情又毫无感情地读单子,“您好,陆先生订的生日蛋糕送到了,麻烦签收一下。” 第65章 完结 还没等景言回过神,陆谦走到门口接过盒子,“是我订的,但是店家怎么今天就...” 快递员把单子拿给他,陆谦看了一眼表格,把后面的话收回去,一言不发签了字。 景言看他还围着浅蓝色的围裙,手里抱着一个装饰着金色缎带的粉色盒子,忍不住笑出声,陆谦表情有些不悦,但他耳后通红的一小块又分明证实他的害羞。 “我下单的时候把送货时间填错了...不是不记得你生日。”他背对景言,把蛋糕放到餐桌上,一下一下拨弄带子。 景言连忙跑过去,伸手软软地抱住他,“我当然知道啊。你肯定记得我生日,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他把陆谦的手从盒子上抓过来,要他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自己身上。 陆谦转过身,让景言靠得更方便,抱着他像跳舞一样在餐厅里摇摇晃晃。 “我好像就从没真正做好过这些事。”景言靠在自己胸口,呼吸隔着一层棉布衬衫喷洒进皮肤里。陆谦忍不住感慨,“你来这第一年,我没陪你过生日,也买不对你喜欢的东西,现在就连日期都能看错。” 在工作上雷厉风行的陆律师,处理起这些事像个小孩,连一点点惊喜都藏不好。 “反倒是你,”他让景言抬头,“每次都会给我准备最好的礼物。一次是你自己,还有一次是我。” 景言本来还想听他说情话,又被这句拐跑思路,“什么意思呀...什么叫还有一次是你。” 陆谦不让他往下问,俯身给了他一个替代的甜蜜的吻。 谢谢你又把爱你的机会还给我,拥有这样机会的我,才是一个完整的陆谦。 在这种缠绵热烈的吻里,景言也渐渐想明白一点话里的意思。话很甜,吻很甜,桌上的蛋糕或许也很甜。 吃过晚餐,景言看到火车票只剩一张,还是赶快买下来了。 现在在这方面陆谦不要说是尊重他,简直是百依百顺了。他咽下“你把教授电话给我我替你请假”的话,把厨房收拾好。 不能一起过生日,蛋糕总是要吃的。陆谦刚走到客厅,景言就已经把蛋糕切好了。“怎么连蜡烛也不点一下。” 景言吐吐舌头,“是冰淇淋的呀,我怕他化了...”他急不可待地端起自己那份,盘腿坐在沙发上吃。 “有这么好吃吗?”陆谦想笑,他见到冰淇淋就像猫见到妙鲜包似的。景言点点头,又看着桌面另外一块。 那块是给陆谦切的,但甜的东西他一般都只吃几口。景言耍了点小聪明,特意把他那块切得很大。 陆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把那一盘推走,在他身边坐下。“好吃也就只能吃这一块,糖分太高,又是冰的。” 景言乖顺地点头,任由他在身后抚摸自己的后背。电视开着,但两个人都没看进去播放的是什么节目。 “我们以后都会是这样吗?”景言歪头搭在他肩膀,盘子里的蛋糕只剩一点点,他咬着叉子,觉得这一刻的满足来得那么轻松。 “会。”陆谦亲亲他头发,“以后我们每一天都会这么在一起。你也会经历更多事,有好有坏。但是无论好坏都是我们一起。” 这样的答案景言就很满意了,他笑眯眯把嘴上的冰淇淋蹭到陆谦嘴角,陆谦面上很嫌弃,还是伸出舌头舔掉了。 第二天晚上雨又下起来,陆谦非要给他做好几盒菜带到火车上吃。等到车站的时候,连送别的时间都没多少了。 “我走了噢。”景言眼巴巴地看他,陆谦送到闸机口,一再跟他保证,“我下周末就过去看你好不好?” 景言抖抖雨伞上的水,心里算着到下周还有多少小时。陆谦从嘴唇吻到他眼睛,直到景言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那点伤感才被羞涩卷走。 他接过书包挥挥手就进去了,等上了车找到自己床铺,刚坐下来,火车就缓缓启动了。 过道里有人在忙着接热水冲泡面,有人跟同一车厢的其他人聊天搭讪。景言趴在一侧的小桌子上,看外面驶过的越来越模糊的景色。 有人用手背冰了他脖子一下,他抬起头,陆谦喘着气站在他旁边。 “你怎么上来了。”景言吓了一跳,看看他手边什么都没有,“你也没说要一起去啊...” 刚才那一阵跑得太快了,陆谦又喘了几口才平复呼吸。他朝景言笑笑,“还想再跟你呆一会,就买了站票上来了。” 如果不是在火车上,也许此刻景言就要扑到他身上了。他让陆谦在自己床铺那坐下,对面还有人在睡觉,两个人只能很小声地咬耳朵。 “你好傻呀...”景言低头捏着他手臂,陆谦不说话,一只手悄悄从身后搂到他腰上。 列车员不断从他们这经过,有旅客找不到位置又有旅客丢了行李,一段行程的开始总是有人慌慌张张的,只有他们这,好像隔开了另外一个小天地。 还没温存一会,陆谦手机响了两声,景言看看他,陆谦面不改色地把手机掏出来。 “没电了,而且我也没带现金。明天到站之后你能借点钱给我买回来的车票吗?” 他故意说得可怜兮兮的,景言噗嗤一声被他逗笑。“谁让你冒冒失失就上来的,跟小孩似的。” 陆谦故意去挠他怕痒的那块肉,心里却又很认同他说的。 在景言面前,自己总是做着和年龄不相符的事情。他所有的睿智稳重都只在外人面前展露。 没有人能够永远成熟,也没有人能够足够成熟。一辈子这么长,究竟要到多少岁长大才不算晚熟呢?幸好他找到了那个和他一起经历的人。 但和爱与快乐相比,晚熟又有什么关系,甚至永远不成熟又有什么关系。人生不是瓜熟蒂落开花结果就能概括结束的,人要经历一年年的秋冬春夏。 雨飘在外面,像细密朦胧的水彩画。火车经过一片田地,景言拿手机拍了张照片,他拿给陆谦看。 “这儿好漂亮,是哪里呀,是s市郊外吗?” 他拍得很模糊,陆谦仔细盯了一会也没分辨出来。“我也不知道,肯定是市区外,具体哪个方向我回去查查。” 景言不在意有没有得到答案,他和陆谦的手交叠在一起,在哪并不重要。 无论风往哪个方向吹,船驶入哪条港口,藤蔓爬到哪座围墙,他们彼此都知道,有人会一直站在身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