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节不保》作者:关风月/一个耿直的狗血爱好者 文案: 一个口是心非渣攻弄丢了自己又浪又好吃的受,结果被捡漏忠犬叼走的故事。 故事是不一样的,狗血内核永远是一样的。 导语歌词来自达明一派的《晚节不保》 我一切都好 明日难保 无别人倾慕 第00章 清晨,长安王府有客至。 客是一群雀鸟,落在王府游苑里特地为它们圈出的鸟舍前,和王府豢养的鹦鹉等一起啄食新鲜米麦,雀鸟们抖抖翅膀,胸前白绒毛沾上了黄澄澄的小米,煞是可爱。 侍女和负责养鸟的内监也刚刚起身,梳洗毕便笑着拿米箩喂鸟:“别抢,别打架,都有都有。” 有黄鹂知音,轻灵地飞过众人头顶,落在一扇窗前,婉转开腔。窗里的人也刚刚自浅眠中起身,披散着一头长发,只着寝衣,推开了窗。他见黄鹂落在指尖,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手指,笑着挥手阻止了入内伺候的侍女,自床边书桌上,拿起了一管萧。 晨风含露,清音曼曼,长安王临风对鹂,吹了一曲小调。 曲终,长安王才摸了摸黄鹂的头:“这小东西机灵,多亏它来叫我起床。” 掌事宫女蕊云走上前,为他披衣奉水:“就算黄鹂不叫,您也比我们睁眼还早。太医开的安神汤一碗一碗喝下去也没用……真是一群庸医!” 长安王掬水净面,朗笑:“倒也不是全然无用,这几日我倒能睡得沉些。” 他说着,有意无意向外看了几眼,像是在等什么人。 蕊云心内腹诽:那多半不是药的功劳,而是人的功劳。 待鸟雀散去,长安王也用罢了早膳。 长安王的早膳虽然简单,却是极精细的,上好的碧粳米粥,粥油熬得清透,炼炼的一层结在碗边,喝一口竟然有牛乳的触感,旁边侍膳的小太监刚提拔上来,看着就咽了口口水。 余下便是几样小菜,都是春日里时新的菜,样样鲜丽好看,有味却不致过浓,既养生,也开胃。 王爷的贴身侍卫长管宁,领着从五品官衔,大江南北的美食不知见了多少,但每次遇见王爷在用膳,还是忍不住要腆着脸凑上前来,可怜巴巴地看着王爷。 长安王不禁笑了出来,一拍他的肩,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昨晚是你亲自值的夜?” “是,属下到现在还没用早膳,您看……” 王爷瞟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蕊云,果然见蕊云脸红了:“我看,你不是来这儿蹭饭,是来这儿看人的吧?” 管宁嘻嘻笑,王爷吩咐道:“蕊云,给他也拿一份。” 蕊云依言,不忘嗔管宁一眼。 王爷忽然一指那刚刚咽过口水的小太监,小太监本来有点犯困,被王爷这么一指,立刻吓得跪在地上,但他双膝才刚来得及弯一弯,便听王爷温和道:“剩下的本王也用不了了,赏这孩子罢。” 小太监这才跪稳了谢恩,感激地用余光看了一眼王爷本尊。 日光明媚,窗沿上雕着梅花的虬枝,一直延伸到玉白窗纱上,才绽开几朵饱满的花苞。长安王手持一盏小太监认不出的碧釉品茶,花影融在日光里,为他的眉眼妆饰。分明是清朗男儿,却无端让人生起一种“疑是玉人来”的感慨。 花明玉净,小太监无端便红了脸,喏喏退了下去。 待没了旁人,长安王慢悠悠抬袖饮尽了一盅茶,才对忐忑的侍卫长开口道:“说吧,一大早的,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如今天下太平,河清海晏,总不会还要他这个闲散王爷披挂上阵? 管宁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看着王爷只是笑。 长安王被他笑得浑身发毛,半晌才想起来,恍然道:“小卫还在外面跪着?” 管宁连忙点头:“是是是,都跪了两天了。” 王爷讶异:“我不过就是和他开一句玩笑,还以为那傻小子到了饭点儿自己就会起来呢。”说着又咕哝一句:“怪不得这两天没看见他。” 管宁抬眼觑着王爷,见他是笑着的,这才敢上前劝道:“他怎么说也是陛下亲赐的,您用着应该能放心,我看,不如您就把他收了……唉哟!” 王爷虽然不能再运功动武,但打个侍卫还是绰绰有余,一出手便点了管宁笑穴,他笑了半天才眼泪汪汪地自行解开了穴道。 王爷淡淡看着他:“本王知道你和蕊云的好事近了,看见院子里的喜鹊都想给人家配成一对儿,但你们打错了主意。” 管宁讪讪:“属下就是,就是看您还挺喜欢他……” 长安王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带了三分昔日杀神的凌厉,管宁立刻挺直身体,目视前方,一动不敢动。 反而是王爷沉思了片刻,拢了拢一袭天水碧的披风,推门道:“走,我们去看看卫无锋。” 管宁大喜,连忙跳到前面带路。 卫无锋就跪在木头制的鸟舍旁边。 鸟雀们对他很好奇,连一贯骄傲的那几只南国进贡的白孔雀,也看稀奇似地来啄了他屁股几口。卫无锋很想伸手把它们薅走,但他不敢。 其实长安王是个再好伺候不过的主子,宽和悯下,年轻俊美,雅好诗文、舞乐、酒肴,又能同下人调笑,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清贵闲人。皇上开恩把他从宫中暗卫调来做王府侍卫,本来就是想着让他混混日子。 但就这样,他还能把王爷惹恼。 卫无锋很沮丧,他也想低头和麻雀谈谈心,毕竟动物对他总是态度好一些,而他身边的聪明人,则总是嫌他太愚钝,没有谁肯停下来听他说话。 但是卫无锋做事很认真,他知道自己天资不足,所以做每一件事都用心到了十分,王爷说让他跪着,他就直挺挺跪着,连眼睛都不眨。 跪了两天,他的武功底子本来就不怎么样,说不定还远不如从前的王爷,这时候看树都有点发晕,芝兰生于庭阶,他倒将树影都模模糊糊看成了王爷的样子。 他初次见到长安王,是在数日前。 那日皇帝召长安王入宫小聚,只留了他在身边。卫无锋在宫里做暗卫,本来是家中对后辈子弟的一贯安排,除却特别优秀自己在军中搏出声名的,从文的科举或袭爵,从武的便送入宫中混资历,只待由暗转明。 然而卫无锋从小练武,扎马步是扎得最稳时间最长的一个,尿裤子了都不动,但别的统统不成。他就是少了一窍灵慧,族中子弟甚多,连他亲爹都懒得管他,替他谋个差事算完,所以他这个暗卫,几乎就是个宫中闲人,所做的唯一建树便是帮小宫女扫地,做好事不留名。 故而,皇帝单独将他留下这种事,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 不过皇帝要见的人是长安王,这样的亲近似乎也情有可原。 皇帝和长安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且皇帝年长了十余岁,从小把弟弟当半个儿子看,手足情谊极深。皇帝初登基时,颇有几位不安分的皇叔聚四野而异动,都是长安王率军平乱,立下赫赫战功,才换来今日“中兴之帝”的清名。 不过长安王自解甲后,便不领实职,只顾“长安”。暗卫长官们背地议论,这是主动交出兵权,以防陛下猜忌,兄弟离心。但卫无锋见皇帝虽然不多,他却大胆猜想,这多半不是皇帝逼迫的,只是长安王自己真的累了,而皇帝又想让幼弟“一世长安”而已。 卫无锋心里的天真猜想从没对人说过,但他也很好奇,自己究竟想的离不离谱? 故而他站在皇帝身旁,很是期待地等着长安王到来。 长安王很快便来了,他进宫是很随意的,只穿着颇有魏晋风度的宽衣大袖,头发松松挽就,一节碧玉簪映在眼瞳中,是丽色逼人、天生风流。 皇帝立刻笑呵呵,以一种卫无锋难以相信的速度蹿了出去,拉住弟弟便开始嘘寒问暖。 皇帝年过四十,因案牍劳形,眉眼已有细纹,腹部鼓起,威严是威严的,像挂在太庙里的列祖画像,但平日里走动的速度却绝不算快。 按理说,皇帝和长安王站在一起,实在让人看不出是兄弟,但他们都有一双相似的眼睛,据说是继承自先皇后,深邃而包容,总能令人莫名信任、追随。 皇帝打量幼弟,眼神令卫无锋想起自己每次休沐回家时母亲看自己的眼神。 果不其然,皇帝来了一句:“又瘦了,你好好吃药没有?” 长安王“嗯嗯”敷衍:“喝了喝了,皇兄来,我们下棋。” 皇帝从善如流,卫无锋摆上了点心,两人开始下棋。皇帝因为肚子大了点,座椅离桌子远很多,长安王看了一眼,偷笑。 他正好和同样也在偷笑的卫无锋对上了眼神,卫无锋精神一凛,却见王爷还调皮地朝自己眨了眨眼。 皇帝哀叹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假装没看到这回事:“来来,你先走。” 长安王拈起白棋,皇帝趁空闲摸了一块点心:“皇兄,赢了有没有彩头?” 皇帝斯斯文文一口吞了一整块点心:“有,可以提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要求。” 长安王刚要笑着谢恩,皇帝却又嘿嘿笑道:“不过,这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没人可以赢朕的。” 长安王和皇兄下棋,那是想赢就赢,想输就输,从没听过有这个规矩。他立刻明白皇兄是要给他塞人:“……陛下,臣真的不急着成家。” “你还不急?你看看你这都多少年了,为了……也不值得!好歹身边该有个陪着的人。”皇帝苦口婆心,卫无锋又想起了自己亲娘。 长安王无奈,闭眼装头晕:“那臣弟身体不适,今日就先告退了。” 他说完就想跑,皇帝却将茶盏重重一放:“站住。” 卫无锋立刻尽责地小跑到王爷面前,拦住了他。 他小跑的动作逗乐了王爷,王爷回转身,看定了皇帝,拿出对待长辈时撒娇的态度:“皇兄,我真的头晕。” 皇帝却哼了一声,鼻翼微动,向他伸手道:“拿来!朕看你是赶着去偷吃!” 长安王这才无奈地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来,卫无锋接过,上手一掂就乐了:“徐记酥肉饼!” 长安王讶异:“你知道?” 卫无锋丝毫没想起自己未经允许就开口是御前失仪,颇为快乐地道:“回王爷,属下的值房离西市不远,就几条街,属下等休沐时经常去吃他家的饼。” 皇帝咳了一声:“快给朕拿来。” 卫无锋赶紧递给皇帝,在皇帝面前拆开。也不知道长安王用了什么纸,莫不是军中传递密信,浸水不湿的密纸?竟然裹得严严实实,没有透露出一丝油渍,只有点极淡的鲜香,不是皇帝这样的老饕根本就闻不出来。 卫无锋在心底感叹了一句真是纨绔,皇帝却喜得两眼发光,捧起酥肉饼细细欣赏。宫里的御厨和太医沆瀣一气,替陛下的龙肚分忧,绝不肯给他做油大肉厚的膳食,而这酥油饼外面是炸得金黄透亮的葱饼,里面是筛炸得脆脆的面酥和喷香的五花肉,一层肉一层酥,肉酥交融,当真是极乐死无地也! 卫无锋又做了件令长安王另眼相看的事,他就把酥肉饼给皇帝看了两眼,而后便拿了回来,诚恳进谏道:“陛下,太医说了,您不能吃这个。” 他又转向长安王:“王爷,要不要属下先帮您送回府中?” “嗯?为什么?” 卫无锋道:“凉了吃不及热的好吃。” 长安王和皇帝相视大笑,长安王轻巧一旋他的手腕,没用半分内力,卫无锋便控制不住地浑身一悚,将肉饼掉到了王爷手中。王爷捧着饼,一丝酥渣都没掉,亲自奉与皇帝:“这本来就是孝敬皇兄的,太医院正说皇兄已自律很久,可以偶尔开开荤。我们兄弟玩笑而已,倒让你见笑了。” 卫无锋讷讷应声,退到一边,心中倒还有点高兴,看来皇帝和长安王确有兄弟情谊。不知为何,若长安王这样的人都会被兄长猜忌、禁锢,他在旁看了也会难过。 皇帝一边吃饼一边道:“还是成璧懂朕,没肉吃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 长安王叹了一声:“所爱固难夺,饼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皇帝一听便噎住了,勉强保持着帝王仪态喝了口茶,平复了才道:“朕都能忍着口腹之欲,你也该早点和云麾使断开。” 长安王脸色微变,似是被触及隐痛:“皇兄!” 皇帝只看着他,眼神里是无所不明的了然。 长安王只得道:“我们早就没来往了。” 皇帝痛心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饼:“朕虽不能吃它,但心里口里无一日不想着它,唉,朕越说越伤怀,还是下棋罢。” 说着,皇帝便很有节制地只吃了一半,忍痛让人收下去,开始和长安王下棋。 如果卫无锋是个聪明人,他便会意识到,皇帝的话术有多精妙。 长安王果然欲言又止,下棋也了无心思,不用他故意输,皇帝便赢了。 皇帝赢了后,摸着胡须,笑了笑,又起身拍了拍卫无锋的肩膀:“这是云麾使同宗的好儿郎,性子实在了点,朕看留他在宫中当值有点委屈,不如跟了你去吧。就算是朕管你要的彩头。” 长安王这才明白,皇兄绕了一大圈,还是为了给他塞人,还是个……他梗了一下,仔细打量卫无锋,发现卫无锋果然长得也颇像:“卫止戈是你什么人?” 卫无锋一愣,卫止戈他当然是知道的,天水卫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孙,靠着赫赫军功博得正四品云麾使的职位,掌理禁宫、皇城内外戍卫,是皇帝最为亲信的利刃。听说卫止戈还和长安王有着极深的袍泽之情,逆王荆王逃入南蛮时,他们二人奉命追杀,历过九死一生的险境。 但在卫无锋的认知里,卫止戈对他而言只是个遥远的名字:“是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的大人物。” 长安王又笑了,这个傻小子确实和卫止戈只有脸像,细看之下有股呆呆的正气,倒是可爱:“不是问你这个……算了,本王自己猜。”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成璧鲜少如此开怀。” 长安王一笑,绕着卫无锋道:“止戈、无锋,你们应是同辈,你不是他的子侄辈。你长得又有几分像他,听说卫家三爷和卫国公也是很像的,按照排行,你应该叫他一声七哥吧?” 卫无锋这才恍然道:“是,属下父亲确是行三。” 长安王思忖,皇兄明知道自己孽缘难了,为什么又送自己这么个相似的人? 却听皇帝道:“朕思念肉食,宫妃便做素肉,聊以慰藉。无锋,你可愿到王爷身边?做个解闷逗趣的小侍卫便好,朕看成璧倒还喜欢你。” 卫无锋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当即单膝跪下,抱拳领旨。 皇帝一锤定音,长安王也只能将人领了回去。 卫无锋初到王府的第一天,以管宁和蕊云为首,王府上下侍卫宫女都来参观他,啧啧称奇,蕊云说他是生得“看了太像,有点讨厌”,管宁则意味深长地让他“好好干”,还安排他在王爷房中值夜。 卫无锋再迟钝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三房儿子多,他生母又不甚受宠,连逢年过节的祭祀都不准进祠堂,所以他也没怎么见过次次站在最前方祭拜的卫止戈,但现在看来,他们长得很像。 卫无锋懒得去弄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王爷是个好人,举止舒怀,心思玲珑,对这样的主子,他只想着尽心伺候便好,不该他知道的,他全都当不知道。 然而他来了还没几天,便做下了一桩大事—— 他上了王爷的床,睡了王爷本人。 要让他细想,尽管他已跪了两天,却也还是没想明白,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那天惯例还是他值夜,王爷虽然不说什么,但总爱让他在身边伺候笔墨,看着他站在廊下,有时还能扬起一抹笑意,所以旁人也识趣,把他往王爷身边送。 管宁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对他很好,拉着他提点道:“王爷每月十五旧伤复发,是征南蛮时落下的毒患,必须有人在旁,这一年来王爷不再运功,倒是缓和很多,不过要是王爷命你做点什么……”管宁支支吾吾半天,脸有点红:“你也别大惊小怪的,那是王爷喜欢你。” 说完,管宁便往他怀里塞了一卷锦帛书,卫无锋展开一看:嗬,春宫图。 还是龙阳交欢春宫图。 卫无锋当即心底便有点发毛。 他入内一看,王爷果然和往常不同,平日里他虽然穿着宽袍大袖,行动如仙鹤凌空,但衣领还是扣得紧紧的,如今却敞了怀,散了发,旖旎青丝流淌在枕边,恰似他醉意氤氲的眼波。 都是理不断,剪还乱。 王爷薄醉,也不知把他看成了谁,用一种欣喜而亲昵的口吻唤他。卫无锋走近了,走出了烛光的魔咒,王爷才看清他不是那个人。 于是王爷有点尴尬地让他去拿一个枕头,一个名唤“回梦枕”的枕头。 那是软枕,卫无锋捧在手里只觉捧着一汪水,但他的心却乱了,做不到静如止水。他不住地想着,王爷究竟要梦什么人?是他想的那个人吗?他们竟曾有过旧梦? 他就这么疑虑着,又走进了烛光朦胧的陷阱里,王爷当即便看他看得呆住了。 他也一怔,失手跌了枕头! 回梦枕原来并不是软枕,而是玉枕,不过是普天之下独一块的软玉而已。 玉碎了一截,露出其中不知名的芬芳香球,卫无锋连忙跪下请罪,王爷本有心气恼,但看着他的眉眼,忽然便改了主意,笑意莹莹,挑起他下颔道:“摔了本王的枕头,那便你自己来侍寝罢。” ——事情真发生的时候,卫无锋才恍然,他并不需要那卷春宫图。 因为长安王本人就是一卷活色生香的风月画卷。 卫无锋心底有一根草刺,飘摇着作痛,他想,王爷想必是很有雌伏的经验了。 长安王蜷在他怀里,抵死缠绵,搂着他的肩背,以欢情浓好时如蜜的嗓音对他乞求:“唤我的名字。” 于是他便从善如流,他知道王爷的名字,安成璧。 他一声声地唤,同时腰胯摆动,不停地递送着,王爷在他身下缠得便更热切,呻吟也欢悦得令人垂泪。 明明是欢悦,怎会垂泪呢? 卫无锋讪笑自己,终于明白是来王府做了个替身,一剂止痛的药方。 但他当晚还是做了一整晚的春梦,梦里都是长安王,泪眼吟吟求他唤自己名姓。 第二天他醒来,发现王爷已神清气爽坐在一旁,笑看自己。 王爷还许他睡在自己的床上,卫无锋一惊,连忙跪下请罪,连亵裤都没穿。 王爷还有些不好意思,试探着问:“你以后……就跟了本王罢?” 卫无锋一怔,心头漫上苦涩,长叩道:“属下冒犯,多有不敬,恳请王爷责罚。” 长安王见他都不肯抬头看自己,心底忽然闪过卫止戈冷漠的眼神,立刻便神志清明起来,了然了他的意思。 长安王轻吁了一口气,将缭绕着茶香的茶盏放在一旁,玉白色的手指微微颤抖,不咸不淡吩咐了一句:“那你就去找个地方跪着吧。” 卫无锋如释重负,长拜退出。 如是者,两日已过。 卫无锋拿不准王爷是故意要磋磨自己,逼自己低头,还是当真忘了? 他心底有点贱地希望是前者,其实按照王爷宽和的性子,多半是后者,但他只要一想起这种可能,就觉得嗓子眼儿里堵得慌,心底还泛酸。 这可能就叫做“幽怨”,幽屈而不能诉,情好而日生怨。 卫无锋就这么等着盼着,煎熬着,长安王终于出现在了面前。 王爷还是一样,清标高华,顾盼神飞,他一来,白孔雀们便跟在他身侧摇动着华美雀屏,像仙人临凡。 长安王看着他,竟然笑了,笑得毫无芥蒂:“饿了没有?” 卫无锋喉头一热,沉默。 长安王笑着对管宁道:“看来真是饿狠了,连话都不说。” 管宁上前去摸他肩头一滩黄白相间的东西,软乎乎热腾腾的:“这什么?蛋黄打身上了?别是哪个暗恋你的厨娘来给你偷偷送饭吧——” 管大少爷话还没说完便尖叫了起来:“鸟屎!” 被他这么一闹,气氛和缓许多。 长安王温和致歉:“本王这两天睡得昏昏沉沉,没怎么理事,实在是忘了你还在这儿。”他示意管宁扶卫无锋起来:“本王替你母亲准备了些衣料玩器,已命人以王府的名义送过去了。” 卫无锋一喜,明白这就是替母亲在家宅中扬眉吐气了,当即便又要跪下谢恩,却被王爷扶起。 管宁笑:“王爷也真是的,小卫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您肯定吓他了,不然他不会这么呆呆的。” 王爷替他解围:“哪是什么大错,失手打碎了回梦枕而已,没有为着死物为难活人的道理。” 卫无锋的心神还全然停留在王爷扶他的那一下,显得更痴了。 王爷一看,自以为了解了他心中的别扭,便开恩道:“不过无锋脸皮薄,若是不好意思,这两天便先在府外守卫着吧,不用来见我。” 王爷说完,还不待管宁咂摸出味儿来,便飞快地回身走了。 管宁拍了拍卫无锋的肩,惊诧道:“你这是把王爷得罪狠了啊!” 卫无锋苦笑:“没有,王爷其实很为属下着想。” 他说完,便自去盥洗,只留管宁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王府很大,但卫无锋换好了新衣服,走向府外时,还是有意无意地经过书房,远远隔着树看着王爷的身影。 王爷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低头作画。 那会不会是在画另一个人呢? 卫无锋这样想着,在王府周边巡逻时也神思不属。 王府清净,因着王爷不领实职,也厌烦应酬,所以吩咐他们若无自己手书的信笺,不管什么人都不能直接放行,要先来回禀了他。 也许只有偶尔微服私访来找弟弟打火锅的皇帝陛下除外。 然而刚过了早朝,卫无锋等人本来还百无聊赖看着一位位大人的车架从王府附近经过,其中便有一列停在了王府门前。 驾车的是军马,执卤薄的是银甲卫士,眼神凛然,显然是军中健儿。 王府的侍卫们都一惊,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生怕被人家比下去。 然而这位武官已轻轻巧巧绕过了他们,走到了王府门前,抬手就要开门,简直像个认错家门的醉汉般随意。 他气势不凡,眉眼中腾烧着一股灼人的烈火,王府的侍卫养尊处优久了,一时竟不敢拦,在他面前直接矮下了身去。 卫无锋恰在此时沉着地走上前,伸臂拦住他:“请出示王爷手书的信笺。” 武将低笑,根本没把他看在眼内:“你敢在长安王府前拦我?” 卫无锋抬起头,平平地与他对视:“是,属下敢。没有王爷的邀请,就算是云麾使也不得擅闯!” 第01章 卫无锋话一出口,随行的人便替他抹了把冷汗。 虽说以长安王的身份地位,他们是连皇帝都不怕的,但却独独怕这位云麾使。只因从前王爷刚归京的时候,他在王府的地位实在有些特殊。 然而卫止戈却没恼,他还犯不上和守门的愣头青计较。他甚至还饶有兴趣打量了卫无锋几眼:“我看你倒有些面善。”他看了看,对一名王府旧人问道:“新来的吧?” “是,您明鉴,他是宫里刚调来的,还不懂规矩。” 卫止戈十分从容,负手道:“也不能怪他,这些日子我公务繁忙,确实疏忽了来……”他沉吟片刻道:“来看望王爷。” 其实他说什么理由旁人都会点头的,但他自己还是尴尬,又补一句:“毕竟我们的袍泽之情不浅。” 王府侍卫们对此颇为认可,王爷刚回京时,皇后做主为他开花宴选王妃他都懒得出席,却几乎天天往云麾使宅邸跑,云麾使若难得亲自来一次王府,那也是王爷亲自出迎的待遇。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有半年多,王爷意兴萧索地闭门谢客,云麾使也忙于公务,再没出现过。 卫无锋却不吃这套,他依旧像头小狼般警惕地打量着卫止戈,抱拳道:“属下只忠于王爷,王爷有令,无手信者不得擅入!” 卫止戈仍然不动怒,反而朗声一笑,气度非凡地问道:“你既然是宫里调来的,想必也是好人家的儿郎,如此忠直,待在王府守门可是屈才了。” 此语一出,不止王府侍卫们动容,连跟着云麾使的亲信军官们也一惊,卫止戈不徐不疾道:“不如来御林军报效。” 云麾使亲自赐一条青云路,若是旁人早该叩头谢恩了,然而卫无锋依旧硬邦邦回话:“属下胸无大志,只愿报效王爷一位主子。” 卫止戈笼纳人心的手段鲜少失灵,他毕竟身份贵重,此刻也不禁有了几分怒意,并未把卫无锋的阻拦放在眼内,一撩衣摆径直向前行去:“那便让你家王爷亲口告诉你,本使来访该如何迎接!” 卫无锋心知自己不是他对手,但仍向前一冲便要扑去,其他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拉住了他,眼看着卫止戈便要踏入王府大门—— “原来是云麾使大人,久见了!” 府门洞开,一道带笑声音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却见是管宁亲自出来迎接。 管宁笑呵呵凑上来:“卫大人,您别欺负门口那个傻小子,您要见王爷,直接找我啊!我先回报一声!” 卫止戈冷笑看他,踏入门内绕到众人视线之外,直接提着他一只耳朵把他揪了揪:“你这猴崽子,在后面听多久了?!” 管宁投效长安王时他们还在外征战,按照从前这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关系,他倒有一半的武艺是卫止戈教的,此时也只能连声求饶:“不是我不出来,是王爷最近身体不好,实在怕吵,谁都不想见。” 卫止戈闻言一怔,立刻把他放了下来,门外众人依然好奇地探头探脑,卫止戈轻咳一声,又摆出上峰的派头,审问道:“怎么身体不好?莫不是旧伤犯了?上次不是说那毒已经压抑住,不会再生事了吗?” 管宁捂着脸:“我也不清楚,您还是自己问问王爷吧。”他偷偷觑着卫大人的脸色,见不像为公事登门的样子,便壮着胆子道:“说不定,是心病难医。” 卫止戈果然恍神,他眉目极英俊,只是为人威压甚重,在外几乎不动七情,而今难得展开眉头,竟是令人看得挪不开眼。 管宁暗想,也不知道卫大人上次谈的亲事定下来没有?若定了下来,那位小姐只怕要惹来满城娇娥的妒忌了。 卫止戈抬腿就要接着往里闯,一刻也等不及的样子,管宁又想拦,卫止戈扫了他一眼道:“仔细说来,连你也归本使调派,你就不用通传了,有什么过失我替你顶着。” 卫止戈说完,便如入无人之境般消失在了王府里,姿态比回家还写意。 管宁长叹,从前云麾使说这话,他得承认他有这个自信,可这半年来眼看着王爷的变化,他有点不确认云麾使能不能保得下自己了。 管宁挥挥手,让门前的人都散了,另请跟着卫止戈来的军官入内稍候,清茶款待。 然而卫无锋还不放弃,执着地跟在管宁身后道:“王爷不想见他,我得去护着王爷。” 管大少爷就是按捺不住一颗好管闲事的心,所以堂堂一个王府侍卫长当得像狗腿管家一样,闻言立刻勾肩搭背把他拽到山石背后:“我都说不好王爷想不想见他,万一王爷就是欲擒故纵,等着他来呢……你小子怎么看出来的?” 卫无锋咬牙,脸上泛红:“王爷要是想见他,还用得着我在这儿吗?” 他的话掷地有声,管宁哑然,半晌擂了他一下:“……果然有本事!以后做了王妃千万别忘了兄弟!” 卫无锋沉着脸道:“我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想做好职分内的事,陛下既然把我赏了王爷,我就得守在他身边。” 他这话若说给别人听,一定小心眼怀疑他讽刺自己不尽力,然而管宁是真的不敢对王爷的情爱之事尽力,能有个出头鸟再好不过,当即道:“好吧,那你就去守着王爷,王爷在竹苑赏鱼作画,你悄悄过去,别被卫大人抓住。” 卫无锋一点头,转身就要走,却又被管宁拉住。 管宁犹犹豫豫道:“哎,等等,虽说你可能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但有些事我还是得提醒提醒你,免得叫王爷伤心。” 卫无锋本来有点牙酸,并不想听,但听到“王爷伤心”四个字,便顿住了脚步,背对着管宁竖起了耳朵。 第02章 其实这件王府上下讳莫如深的事说起来很简单,无非是王爷有龙阳之好,痴恋云麾使,可惜云麾使却是要成家娶亲的,不可能跟着王爷胡闹。 而且,云麾使曾拒绝过许多臆测他和王爷关系所以送来脔宠的人,甚至屡屡发怒,宣称自己绝没有断袖之癖。 管宁知道的比别人清楚点,但很多细节连他也不知道。 只有心情复杂地穿行在竹林间的卫止戈自己清楚。 他和安成璧自小相识,总有人开玩笑说成璧喜欢他,但他没放在心里,只当长安王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以安成璧的聪慧,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意,始终不敢挑破。 直到安成璧独身陷敌阵,万军之中取南蛮大巫头颅的那一战。 那一战惨胜,安成璧也中了大巫临死前的反扑,十数种毒蛊。皇帝焦急地派人救治,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是卫止戈一直衣不解带陪在身边,才算救活了安成璧。 然而其他要命的毒蛊好解,有一种不要命的毒却难以根除。 御医都不敢说,提起来都讪讪,那毒是专门针对长安王这样武功高绝之人的,一旦运功便会心浮气躁,气虚体热,甚至情欲勃发,而若不及时发泄,一定会伤及心脉。 要解决只有两个法子,要么王爷从此止戈息武,不理俗事,要么找一群人来伺候王爷。 卫止戈本来没把这当一件大事,听到这话才挑眉:“为什么是一群人?” “王爷武功卓绝,寻常人没有内力,怕是受不住王爷……” 安成璧轻咳,风流一笑,眉眼间藏着谁都看不出的自嘲:“受不住会怎样?” 御医恭敬答道:“经脉逆转而亡。”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安成璧必然不能祸害无辜女子的性命,连孱弱小倌也受不住他,何况他天潢贵胄,身边的人也不忍见他只能去烟花地寻欢,那太折了他的清贵。 而安成璧也是绝不肯放弃追击的,南蛮大巫已死,逆王再无靠山,胜负只在刹那。 最后便只剩下了卫止戈一个选择,于情于理他都得帮这个忙。于理,他是皇帝的臣子,长安王的下属,为君上进忠,是他的本分;于情,安成璧在战场上和他互相依靠不知有多少次,这次一意孤行出击也是怕拖得久了,同袍们染上南蛮瘴疠,他不得不为兄弟尽情。 但卫止戈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的恶心。 军中沐浴更衣时他不是没见过安成璧的裸躯,也不是没抱着喝醉的安成璧睡过一张床,但就算安成璧撒娇都把脸埋在他怀里了,也可以说是兄弟情深。 要他把……插进安成璧身体里,他实在是恶寒得直起鸡皮疙瘩。 如果不是情势实在紧急,他几乎要怀疑安成璧是故意中了这种毒,因为虽然彼此没有说明,但他知道长安王痴恋自己。 他也无可奈何。 安成璧观他情形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长安王心里存着痴念头,总觉得他对自己尚好,也算有意,万一借此机会能打破他的心防,可能自己便能夙愿得偿。 于是安成璧用性命去赌,他仍然身先士卒,能咬牙忍耐的便自己忍耐过去,卫止戈每每犹疑又忐忑地问他还受不受得了的时候,他都洒落一笑道:“本王无碍。” 然而看着卫止戈那如释重负的神态,他的心又开始抽痛。 最终仍然是忍不下去,性命攸关,卫止戈只能解了彼此衣袍。 他背对着安成璧脱下寝衣,没解束发,头发像塞外游牧民般不羁地甩在一肩上,伸展脊背时优雅凶猛如猎豹。 长安王欣赏着,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失态,也不敢去摸。 其实他是想摸一摸的,也想搂住钟情的人,但卫止戈背对着他,淡漠道:“我不喜欢男人。” 安成璧强笑,纵使骄傲如鸿鹄,此刻也为他折翼,一口一口咽下苦果:“我知道。” 于是他们便慢吞吞地肏了起来,安成璧咬着一条汗巾子,自己摆成屈辱如犬的姿势,小心不让卫止戈看到或摸到自己的性器。 卫止戈还说:“……你可千万别出声。” 安成璧回头冲他眨了眨眼,仿佛是在说:“你干我吧,我不叫。” 卫止戈几乎能想象得到他那略带点委屈的撒娇语气,长安王这样的天之骄子,一旦柔软下来,当真是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于是卫止戈的身体违背本心,他几乎是立刻就硬了。 这令安成璧也有些欣喜,他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被卫止戈的阴茎操到穴心,腰痛得僵直时,他却感到狂喜。 尽管卫止戈立刻就把他的脸向下压去,紧紧捂着他的嘴唇,不准他泄露一丝声音。 第二天卫止戈仓皇而逃,完全没想到他是第一次,被干出了血。 长安王也不是吃素的,他慢悠悠在帐中饮茶,又叫了个英挺非凡的侍卫来服侍自己洗澡,还命管宁故意把卫止戈引来。 卫止戈先听到水声,再听到安成璧的笑声,脸立刻就黑了。 他一入内就看见长安王慵懒地倚在榻上等他,还是亲密如昔,仿佛昨天的事没发生过,更甚者,离着他远远的。 “你要是实在接受不了,本王会找别人,昨天只是应急,实在是对不住了。”长安王一挥扇,遮住眉眼弯弯笑意狡黠,把他说得像条撕烂了就没用处的亵裤。 卫止戈不知为何,一想到成璧倒在别人怀里,用那种异常乖顺的眼神垂涎地看着别人的下体,就浑身焦躁得坐不住:“你要找谁?!” 长安王四处看了看,貌美小侍卫早被吓跑了,只有管宁好奇地待在旁边看戏,当即一指管宁道:“就小宁吧。” 卫止戈立刻看向管宁,管宁直接被他看得跪在地上告罪不已。 就因为这随意一指,卫止戈一直不同意管宁去做王府的侍卫长,每次来还都要狐疑地打量他,直到他和蕊云定了亲,卫止戈对他的态度才算回复如前。 卫止戈是不喜欢男人,更不可能喜欢安成璧,但在长安王狡猾的诡计里,他渐渐沦陷。 班师回京的庆功宴上,他被长安王买通内侍灌醉,醉后便见一名翩跹美姬攀了上来。那时他已很习惯和安成璧上床,往往没受伤的时候两人也心有灵犀地做了起来,安成璧老是对他的手又咬又舔,在床上黏人不说,还爱用长腿缠着他不让他出去,长此以往,他不得不松了捂着长安王口唇的手,才能两手都握在那劲腰上狠命冲刺。 自然,长安王也就叫床叫得又浪又甜,一声比一声情意绵绵。 卫止戈对自己产生了莫大的怀疑,醉中见一名容貌清冷,缥缈若姑射仙子的美姬前来自荐枕席,当然是大喜,立刻便要证明一下自己不喜欢男人,搂住了美姬的腰肢。 自从和兄弟发生了那种关系,他再没法对着女人尽兴,然而怀里柔若无骨的美人不同,竟然又韧又嫩,不管他摆出怎样蛮不讲理的姿势都能应和,且笑声有点低哑,听在耳朵里清清凉凉,很是舒适。 直到他射在人家体内,他才反应过来,这声音像是成璧。 第二天睁开眼,果然,倒在他怀里的是穿着一袭羽衣的长安王。 堂堂长安王,为了他甘穿女装,甘为妾妇,用心不可谓不深。 安成璧见他抚摸自己脸颊,神色复杂,还颇为依恋地在他掌心蹭了蹭,心中很是喜悦。卫止戈从此以后应该就不会害怕看到自己的脸了,哪怕要自己次次穿女装也不是不行。 天长日久,他总能调教得卫止戈跟上他的步伐。 大概卫止戈日常的行止落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他也喜欢长安王,但只有他还坚称自己绝不可能爱上男子。 连皇帝都看不过眼,情知弟弟早晚会受伤,虽不至于在公事上迁怒,但也不大愿意卫止戈再在御前伺候。 卫止戈经皇帝一点,终于发觉事态严重,半年多前,他抱着安成璧,面对面,看着安成璧的眼睛颠鸾倒凤了一次。 长安王平素亲和归亲和,仍有气度,教人完全难以想象,他在床笫间怎么能那么贴心,想摸哪里或者想用什么姿势肏他,他往往自己就送了上来,呻吟声还带着全然的依恋信任,卫止戈总能被他刺激得头皮发麻,肌肉紧绷到炸出青筋。 安成璧看向他的眼,次次都是留恋,是勾连,眼波潋滟,惊艳了世间波涛。一如长安王本人,能弄潮御龙,也能听雨惜花,疏狂清隽,纵情任性。 卫止戈心口漫过不舍,那股阵痛甚至令他都觉得危险,但他还是说出了口:“你的伤……该好全了吧。” 安成璧一开始没理解他的意思,笑着仰起头,搂着他的脖子,在他浓眉间留下亲昵一吻:“早在回京的时候就好了,天下太平,不和人拼生死,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 长安王旷达,也不追求马革裹尸还的荣誉,这些日子自己早就好了,卫止戈却还是假作不知,如今终于敢挑明,莫不是克服了害羞,要和自己认认真真厮守? 谁知卫止戈握住了他的手,离开了他的身体,推开了他的嘴唇,依旧和第一次一样,背对着他淡漠道:“那这桩事,也该到此为止了。” 安成璧沉默了很久才明白他的意思,饶是长安王一辈子没和人吵过架,此时也真有了骂街的冲动:“你明明一直都知道我没事了,我们这样已经一年多——” 卫止戈抬手止住他的话,甚至没有回头看他:“是我糊涂,你也糊涂。糊涂人做的糊涂事,就当我不够细心,没问清你的病情,一场误会罢了。” 长安王冷笑,赤裸着被他掐咬得印痕斑斑的胸膛走下床帐,孤高如鹤地站在他背后,声音里燃烧着一捧冷焰,能烧得人须发霜白:“你转身看着我,再说一遍。” 于是卫止戈转身,看着他的眼睛,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长安王大概没想到卫止戈有如此狠毒,但他是名卓越的将领,还不至于为了这点情场胜败而失态。 他把卫止戈从府里打出去的时候,甚至还先容许卫止戈穿上了裤子。 卫止戈告诉惶惶不安的管宁:“让你家王爷别动气,小心又毒发。” 长安王听到回报,心里明白这是卫止戈都不在意他去找别人了,顿时颓然坐倒,也只能报以一声声长笑。 从此两府便没了来往。 长安王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骄傲,所以卫止戈越是和他绝了情,他越不能和卫止戈扯上一点关系,亲近不行,打压也不屑。 他告诉皇帝,皇兄该怎么用人还是如旧,不必顾忌他,卫止戈的确是俊杰。 皇帝也就从善如流,但暗中仍派了人观察他们,确认两方都平静下来才算罢休。 然而皇帝也知道他寂寞,送了纯然无害的卫无锋来给他解闷,不过有点好心办坏事,安成璧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卫无锋。 至于卫止戈,阔别许久,郎心如铁的云麾使大人究竟为了什么再度登门? 不止管宁好奇,连卫止戈自己都说不明白。 然而竹吟森森,风过阆苑,卫止戈脚步疾停—— 那人疏狂身影已晕染在眼前了。 第03章 长安王府的竹林极深,初入时只觉竹深不见日,若非时有白鹤自溪边过,几乎要教人疑心是阮郎入天台,仙家日月闲。 也亏得云麾使大人腿脚快,轻身功夫纵越几下便行进了竹海深处。深处倒有书屋,砌得方方正正,宽宽阔阔,四植花卉,香雪如海,榴花照火。翠樾披拂,碧溪晶沁间,长安王更是摆了一张长几在花下竹中,对游鱼作画。 此地就是皇帝来,也要叹一声神仙境界,长安王于调理花草一道极用心,便是夏日的窗纱,何必用碧纱,抬头便是竹叶氤氲,照眼自碧,清凉意油然而生。 卫止戈不敢惊扰那人身影,缓缓走得近了,才见他已撩了笔,几尾肥美大鱼并水草,已教他绘在了纸上,他索性转笔,重新研墨,细细摹起一篇《小园赋》来。 “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尚可说是闲逸自许,待书到“落叶半床,狂花满屋”,卫止戈便皱了眉,不禁开口道:“庾信牢骚困顿之语,王爷何必挂怀。” 安成璧早察觉他走了过来,心下低叹,这人还是一贯的不懂风情,面上倒没显露,依旧顺着“草无忘忧之意,花无长乐之心”一气运笔写下去,只是口中淡淡道:“云麾使既尊本王一声王爷,为何唐突?” 卫止戈连忙行礼:“下官失礼,见过王爷。” 他出身世家,礼教自是极严的,但安成璧从没在这上面挑过他的不是,他登时心里便生出一股别扭来,只觉已非当日把臂同游的少年。 安成璧见他糊涂,也不去管,直到一篇赋洋洋洒洒写完,弹了弹墨对日光细赏,才肯发落他一句:“本王未有所请,云麾使便擅入王府,这才是唐突。” 卫止戈登时抬头,很用力地看了他一眼,个中神情激荡难以尽言,但最主要的还是震惊。 安成璧拢了拢肩上披风,转过身来正眼看他:“怎么?本王哪里说的不对?” 卫止戈摇头,一时无话可说,他再怎么也没想到安成璧会不给自己这点脸面。就算那件尴尬事儿没过去,好歹同朝为官—— 这样一想,他便警醒了些,人家是正经的皇帝亲弟弟,同你论什么情义呢? 安成璧不咸不淡地看着卫止戈,谅他被自己这么一惊,立刻便要负气离去的,谁料卫止戈却不动如风,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盯着他看。 阔别已久,安成璧确是个念旧情的人,他也有点想看看这块破石头有没有瘦了、憔悴了,但仔细想想,就算憔悴也只能是奉公之故,和自己有什么相干? 如此一来,便心灰意冷。 一时竹叶瑟瑟,风来云过,只闻二人静静的呼吸声。 安成璧叹气,在卫止戈面前先退让的总是他:“管宁呢?他怎么没通传就让你进来了。” 卫止戈能做到如今的位置,机变当然是有的,立刻接话道:“小宁还不敢拦我。” 他口吻亲昵,立刻令安成璧想起两人好歹是军中同甘共苦过的,就算卫止戈只是来访访友,出于人情面子考虑,他也不能把人打将出去,否则帝都立刻便要传长安王不满云麾使掌权,有重回军中之心的谣言。 安成璧便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笑道:“这小子,越大越不稳重。” “是啊,都是快成亲的人了。” 卫止戈随口一提,安成璧便也随意一答:“说到婚事,听说媒人都要踏破卫家的门槛了,不知何时叨扰一杯喜酒?” 卫止戈结结实实愣住了,再给他一百个脑子,他也想不到成璧能用如此平和的语气谈起他的婚事,虽然心里想也许这是兵法上欲擒故纵,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着急起来:“你别信外面的风言风语。” 安成璧笑:“本王也不过白关心几句,想你我毕竟同袍,到那日贺礼一定少不了的。” 卫止戈这下更惊,方才安成璧给了他个下马威,他确实是想官场里不好得罪长安王,二人关系总要缓和,这才站定了没有离去。然而闲谈几句,长安王明白无疑地告诉他,并不会在人前和他反目,从此仍是同袍交情,但为何他却更加惊悸? 他倒不是怕被报复,成璧不是那样的人。 卫止戈心惊于自己的心惊,连脸上都显露了几分心事。安成璧纵是大军压境时,也没见过他这样喜怒形于色,当即新奇地看了他几眼,随即便觉得他不如自己的胖大金鱼好看,又掉头去喂金鱼了。 然而长安王一路走到溪边,卫止戈便也一路跟过来。安成璧现下不能动手,免得旧患发作卫止戈还以为自己是故意讹他,但卫止戈这如影随形也着实讨厌,他不耐地挑了挑眉。 卫止戈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个理由:“我……下官来寻王爷,其实是奉了御旨。” 长安王暗笑,阔别这些日子,卫止戈耍花腔的本事见长:“你倒说说,皇兄给你什么旨意?” 卫止戈紧攥着拳,面上却一本正经:“陛下说我勇武有余,谋略尚不足,让我来寻你共习弈棋,讨教一二。” “我既非国手,也非兵法大家,好端端寻我一个闲人做什么。” “会下棋的人里,你是最会带兵的;带兵的人里,你是最会下棋的。” 安成璧立刻被噎住,狠瞪了卫止戈一眼,卫止戈这才微微露了一丝笑意:“王爷可是嫌我愚钝,不愿教我?” 能让长安王单相思这么多年,云麾使自然有他顺毛的本事。 他一摆出这个架势,安成璧又将他那张英俊如昔的脸看了又看,虽然心底祈愿他早点变老变丑,但现下还是不由自主道:“哼,岂敢!” 云麾使见他且骄且傲地一昂首,身上只松松散散披着佛青色披拂,内里只着白衫,忽而心中一动。佛青色又称沙青、回青,是西域传来的青色砂石,多用于壁画彩绘,穿在身上便易显得面色暗沉,谁知长安王不仅能将画中颜色穿上身,还敢比画中人更惊艳三分。 卫止戈低吟:“独有庾郎年最少,曳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他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冒犯,这几乎是调戏了。 谁料长安王与众不同,他自确定卫止戈和自己没有缘分开始,便不再以暧昧心态揣度卫止戈,当下只奇怪道:“谁刚刚还劝我别学庾信牢骚,现在又来夸我是庾郎?” 二人沿着竹林小溪一路走,卫止戈笑:“我是怕你心思郁结——” 他还没说完便被安成璧懒懒打断:“你且放心,我是真的无官一身轻,就算皇兄担心我卸职在家是不是浑身不自在,也轮不到你操心。” 这话算重了,然而今日卫止戈已做足了碰壁的心理准备,故而厚着脸皮只当没听到。 他在心底骂自己有点贱骨头,怎么和小时候每次打架之后一样,成璧若黏着自己拉着自己,他反倒拂袖而去,若像现在这样对他不冷不热,他就仿佛双脚在成璧身边生了根,挪也挪不动。 安成璧见他这个模样,也想起了从前,不由一乐,终是开恩多解释了几句:“本王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借借古时名士的风流,让我这里的花草也开开灵慧。我们武将不讲究这些,否则刚才你说那句话,我难道论你个轻慢之罪?” 卫止戈扪心自问:当真没有存着调笑之意? 他只这么一想,便是坐立难安。 安成璧反倒自在:“要下棋就下棋罢,不过本王得叫个人传棋子来。” 卫止戈莫名不想管宁来打扰两人,偏要假模假式道:“小宁当差很是尽心,别打扰他了,我也知道你惯用的那套棋子在哪儿,我去拿就是。” “你是客人,没有劳动客人的道理。”长安王笑得灿烂:“何况你我久别,现在的王府早不是以前的王府了。” 这句话立刻堵得卫止戈无话可说,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长安王拍了拍手,卫无锋立刻轻快地从竹稍上落了下来,笔直地站定在他身侧,恭敬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安成璧抬眼一看,竟然是他,顿时尴尬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卫无锋老老实实答道:“管大哥让我来替他请罪,他实在拦不住云麾使大人。” 安成璧便也不再多说,见卫止戈莫名打量着卫无锋,生怕被看出什么来,拉着卫无锋的手便把人往自己身后一藏,笑眯眯道:“这是皇兄新赐给我的侍卫,还不太懂规矩,要是冒犯了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 卫止戈本已忘了这么个小人物,但见他和安成璧说话亲昵,安成璧还亲自去拉他的手,心里立刻如擂鼓般震动起来:“既然是陛下亲赐,怎么可能不懂规矩?” 卫止戈说着,眼神沉沉,站了起来:“想必武功也是不差的,讨教几招?” 卫无锋倒是不怕,挺胸就要上前,安成璧一急,紧紧把住他臂膀又把他藏回了自己身后,挡在二人之间开解道:“不是说要下棋吗?再不下天光就晚了,无锋,去取我常用的那套琉璃棋子来。” 卫无锋“哦”了一声,站在原地看着天想了想,不好意思地问:“王爷,在哪儿?” 长安王被他一噎,气得气儿都不顺了,皇兄到底怎么想的,送来这么个糊涂小子:“就在书房,你去问蕊云。” 卫止戈反倒笑了,看来这小侍卫连成璧贴身的东西都没经手过,想必也不怎么得用,成璧特意在自己面前与他亲近,不正是想激自己吃醋?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喝了两口小醋反而觉得舒心,但看卫无锋立刻便顺眼了不少,还沉吟着指教了他两句:“我看你也不像没根基的,得空来宫里寻我。” 安成璧长出了口气,可他这口气还没落到底,卫无锋便端端正正一抱拳,向卫止戈行了个礼:“兄长指教,不敢不领。只是有些话属下要说清楚,属下如今是王爷的侍卫,自然一切唯王爷是从,兄长纵再讨好我,我也不能偏私的。若有失礼,还请恕罪。” 他这话一说,安成璧立刻坐倒在旁边的石凳上,扶着额头叹息。 卫止戈眯一眯眼:“兄长?!”他这才想起这小子为何面善,可不是长得像自己么! 云麾使当即便不满起来:“我讨好你?笑话!” 他细品卫无锋话里的意思,这是说一定会“失礼”了?当真是好胆气! 安成璧就怕他发怒,何况现在记起身份,他都不用亲自出手,只要回家说几句话,卫无锋的处境立刻便艰难,连忙站起身拍了卫无锋脑袋一下:“怎么说话的!本王知道你忠直,但你若再这么冒犯,本王立刻请皇兄把你收回去。” 他一说卫无锋是“忠直”,卫止戈便无法计较这混账的“失礼”。 卫无锋定睛看着王爷,主动伸出手握住了王爷的手,眼神灼灼道:“属下不愿回去,属下只想跟随王爷。” 安成璧被他目光所慑,极轻地问了一句:“你当真想好了?不是为争一时意气?” 卫无锋用力点点头,虽有不甘,但按捺着没去瞪卫止戈,只牢牢看住了长安王,像是生怕眼前美景从自己眼中白白流过,只得凝视织网,将其捕获。 卫止戈看着眼前这一幕,两人执手交握,含情脉脉,仿佛当他是个瞎子,这次就算安成璧是故意作态他也忍不了了,走上前一掌击在卫无锋胸前,便要将他重伤当场! 安成璧愠怒,抬手阻拦,两人拆招来回,卫无锋被交锋的气劲弹出老远,直撞到一棵竹子上,撞得竹子都弹了三弹,他才呕出一口血用力站定。 卫止戈见安成璧亲自来挡,有心想让,想着让沉璧揍两下也可,他或者能消气,不再故意刺激自己,口中仍嘲笑道:“这样的功夫,也配跟在你身边?” 长安王面沉如水:“能跟在本王身边的人,第一不是看能为,而是看本王喜不喜欢!” 说罢,安成璧并不恋战,卫止戈想象中安成璧含嗔带怨揍他一顿,而后两人一笑泯恩仇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安成璧拂袖而去,直接扶住了卫无锋,语气温柔似水地道:“你先稳住,别强行提气。” 卫无锋不依不饶:“是属下失职!” 安成璧又敲了他一下:“闭嘴!”小声在卫无锋耳边私语:“你现在打不过他,别给我惹事。” 卫止戈看着眼前这一幕,如果他还是个大悲大喜的少年,此刻该目瞪口呆了。 他再不能信安成璧是在演戏,看那混账小子的举止,分明诠释着四个铁打的大字—— 恃、宠、而、骄! 但转念一想,这是他自家弟弟,长得还格外像他。 虽然这等微末武艺成璧也不嫌弃,只为着他一张脸拿来使唤,令云麾使大人颇感恼怒,可一看成璧对着那张肖似自己的脸关切不已,他又神思恍惚起来。 一种酸苦微甜的情绪漫上心头,卫止戈今天委实受了刺激,而他们兄弟还是有一点相像的,那就是溜得够快。 卫无锋不小心睡了王爷,就跪到角落苦思冥想,卫止戈难以面对老友反常举止,便纵身跑路。 安成璧恼他伤了卫无锋,刚要刺他两句,却听竹叶微动,一阵风过,寂然无声,卫止戈已经跑远了。 饶是长安王也要疑惑:“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如此太平了几日,长安王却接到一道旨意。 圣旨曰,命他教云麾使弈棋,务必要尽心尽力。 长安王接了此旨,便进宫寻皇兄诉苦:“皇兄,他棋力并不差,用不到我来教啊!” 皇帝正抱着刚长出乳牙的皇孙逗弄,笑呵呵道:“前几天他进宫,闷不吭声往朕面前一竖,朕走哪儿他跟到哪儿,烦得朕要死。” “朕还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告诉他,那侍卫不是朕赐的,是你自己看中了带回去的,你脸皮薄抹不开,才赖在朕头上,所以就算小侍卫得罪了他,也别想让朕调回。” 长安王气得想拍桌子,又怕吓到皇孙,只得忍怒道:“明明就是皇兄您——” 皇帝“唉”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可气的,朕白做了好事还惹人怨怼,真是。你就说说,难道那小侍卫你不喜欢?” 长安王想想这几天如影随形黏着自己的卫无锋,虽然在家老被那么一双热情的眼睛看着实在看怕了,临进宫前吩咐他不许跟来,想想他那低落的神情,心里就又是一软,实在说不出个“不”字来:“……哼。” 皇帝把皇孙交给了侍女,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道:“他现在在你府里领着什么差使?” 长安王脸一热,皇帝一看便心知肚明:“得用便好。朕告诉卫止戈,他那弟弟深得你心,听说他想找你下棋,就问他现下这样还下不下?他可能没听懂朕的意思,不过苦思冥想了几天,还是求朕下旨,请你教他。” “至于你们这棋怎么下,朕就不管了。” 长安王叹气,伸手不客气地从皇帝手里抢了一瓣橘子:“皇兄,臣弟不懂他的意思,他也不懂臣弟的意思,无缘就是无缘。” 皇帝没被橘子酸倒,倒被这句话酸倒了牙:“朕看呐,他现在有点开窍了,想和你意思意思,就怕你没那个意思。” 长安王无话,半晌道:“就算这样,皇兄您也不能给他光明正大去王府的借口啊!” 皇帝吃完了橘子,把橘子皮一卷,洒脱地一挥手:“你怕什么?你若有意,两个都收了!要是还看卫止戈不顺眼,就给他个庶妃,让他弟弟压他一头,待以后服侍得好了再晋他位份!” 皇帝绝对不是开玩笑,他当真能干得出赐婚的事,不过必须是他亲弟弟耀武扬威地娶人家才行,一旁的宫女闻言都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绝对不行!”长安王不知想到了什么,紧张地站了起来。 皇帝疑惑地望着他,许久,长安王才闷闷地憋出一句:“妻妾不和,恐误伤臣弟。” 皇帝:“……” 第04章 “你又输了。” 安成璧一手支颐,一手闲闲拂落棋盘上的琉璃棋子:“心既不静,何必来找我下棋?” 卫止戈一时不知他是讥讽自己不该来下棋,还是不该来找他,又或者这根本不是讥讽,只是长安王倦怠了,要送客。 卫止戈沉吟着捻动自己面前的棋子,仍想要复盘:“王爷的棋力大涨。” 安成璧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像只竖起尾巴等人来挠脊背的雪白大猫:“我是占了你便宜。” 卫止戈肃容:“不,王爷虽不理政事,却并未懈怠。” 安成璧笑,卫止戈就是这点可爱,像一株刚刚冒出坚硬石壁的草芽,一旦发现外面的世界,也即他带来的风花雪月暧昧得令人难以招架,便立刻缩头躲回石壁里去,开口止谈公事,仿佛这就能让他立刻专心入定,肉身成圣。 不,他绝非圣人。 安成璧捧起茶盏,是个送客的姿势,蕊云立刻走上前收拾棋盘,打乱了卫止戈的苦思,他猛然抬起头,也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表露心绪,只得板着脸端正地坐着,任蕊云收走了棋盘。 他还想再和安成璧说点什么,这种相处的欲望无关朝堂大事,也不只是生发自令他难以独寝的情欲,仅仅只是他需要安成璧,哪怕是虚与委蛇的长安王也好,他需要这个人的眼神看向他,手指的温度包裹他,唇边浅笑赠予他。 这皆是他曾拥有过的,那时长安王还慷慨不图报答。 然而长安王却抬手,要请人送他离开了,好像他娇贵到不能自己站立,又或者身份低微至不值得王爷亲送。 卫止戈那张憋气的脸看得长安王都有点不忍,虽然心底有点嫌弃他宁可气闷也不愿看清本心,但到底存了情分,本欲张口唤卫无锋,还是改成:“管宁,送客——” 结果他话音还没落,便见蕊云飞也似闪到管宁身边,捧着棋子拉着他就走,一路走还一路教训:“你愚钝,总是不开窍,可千万别凑近云麾使大人面前伺候,免得又被人家看不顺眼!” 蕊云自来看不惯卫止戈使主子伤心,如今公然护着未来夫君,话里话外刺卫止戈,仗着她是长安王身边第一等得脸的管事,卫止戈也无话可说。 卫无锋本一直沉默地站在长安王身后,此时方悠悠转出,分明是低着头,却又带着一种胜利者的从容。他一躬身,彬彬有礼对着卫止戈做了个“请”的手势。虽然他没有抬头看卫止戈哪怕一眼,但卫止戈从未像此刻般鲜明地意识到,他们有着血脉的联系。 卫止戈也没有失了风度,他淡淡地看了长安王一眼,看的是长安王,不是安成璧。 长安王自然不能纵容属下当面嘲讽云麾使后,又把人随手打发走,所以他头疼地拢了拢衣襟,站起身:“我送你一程。” 卫无锋唇角向下抿了抿,卫止戈却扬起一丝微妙的笑意。 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卫止戈坦然向安成璧走去,虽然没有拉手,却将卫无锋挤到一边,和安成璧并肩而行:“走吧。” 安成璧笑叹:“你啊。” 两人之间只这么一个默契的小动作,身姿便已如并蒂莲花般徐徐舒展,鹤纵鹰擒,直跃了出去。卫无锋跟在他们身后,脚力不及,内力不足,便有些许沮丧。 但他既然已立了誓跟在王爷身边,便不能因这点小困难退却,振奋精神追到门外,站定在安成璧身边,为他披上一袭大氅:“王爷,夜风寒。” 卫止戈当即气结,以二人轻功,掠出王府只如上了一级台阶,安成璧却没有立刻走,而是留在原地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两句,他还没来得及欢喜,便发觉安成璧其实是在等卫无锋。 他厉声道:“你家王爷并不是这样贪图逸乐、身体虚薄之人!” 卫无锋眼皮也不抬一抬,做个不敢与他直视的恭敬模样,其实是“依偎”在自家王爷旁边,仗势欺人:“……是属下粗心。” 安成璧果然怜惜,连忙反手拉过卫无锋的臂膀拍了拍:“就算我不需要,这份心意也是难得的,无锋做事越来越周到了,风口站久了我还真有点冷。”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采飞扬,眉宇流光,往日英华锐气不可挡,如今红烛昏罗帐,风流缱绻之意一浪又一浪地拍打着旁人心头,卫止戈看着他,越是欣赏,口中便越是发苦,只觉他每每和卫无锋站在一起,总是衣衫不整,等人来在风中抱他满怀,或干脆搂着他共赴永世如春的高阳台。 卫止戈有心拿出个态度,劝他注意声名,但连皇帝都由他去了,自己又有什么立场? 云麾使最终只得一抱拳,负憾离去。 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对男子间亲昵举止见怪不怪了。 卫无锋有点小小的欢喜,然而还没露出个笑模样,便被王爷踮起脚在头上敲了一下。 他“哎哟”一声抱住头,王爷苦口婆心道:“你自己当心点,你七哥怕是要整你了。” 卫无锋疑惑:“方才云麾使大人离去时明明有礼有节,并不曾愠怒?” “他越是举止如常,越是说明他要动手了。难得他竟肯拿出如临大敌的态度对待你,你也不算冤枉。”安成璧返身回府,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不知不觉间,卫止戈已被自己牵动心神若此了么? 卫无锋紧紧跟在他身后,影子叠着影子,卫无锋深深道:“能为王爷做探路的马前卒,属下实无怨言。” 安成璧一叹,只得回身看定他:“你是你,他是他,本王从不曾搞混过,不要妄自菲薄。” 卫无锋想了想,决定不提王爷床上叫错人的事,索性现在美人在抱的是自己。能得王爷这么一句话,就算自己真是这段花团锦簇感情上的一个添头,也值了。 安成璧见他发呆,站在一树凤凰花下回身等他,长身玉立,花红似火,含笑一望—— 卫无锋回以一笑,纵身赶上。 多少情意,尽在不言之间。 第05章 卫止戈的确是看卫无锋不大顺眼,但他为难人的手段也光明正大,他直接向族中长辈建议,为族中子弟结亲的事该提一提了,更向三叔暗示自己可以给他的嫡子庶子都谋一门不错的亲事。 就算卫无锋是捎带着的,三叔也总该记挂自己的嫡子罢。卫止戈运筹帷幄地想着,心里却在审问自己,自己这一着,当真不是为了试探成璧对卫无锋的心意吗? 曾几何时,他堂堂云麾使要为这样的事烦心了?! 卫止戈这一计本是好计,如果人家亲爹找上门来要领儿子回家相看姑娘,长安王确实都不能说什么,还得打赏赐礼。但卫止戈心有疑惑,举止犹豫,结果却被他自己亲娘拉着促膝长谈了一番,让他先松一松口,择闺秀定亲,给弟弟们做个榜样。 末了还怒道:“你以为你的兄弟辈亲事艰难是因为什么?还不是为着你这顶头的都没说亲的缘故!” 卫止戈碰了一鼻子灰,但还是不肯乖乖结亲,京中不知为何又开始传他是个断袖的风言风语。 长安王为此事又入宫了一趟:“皇兄,臣弟请您高抬贵手,别掺和这件事了。” 皇帝新立了太子,四海来朝,万邦同贺,见不得弟弟孤寡,当即决断道:“如果不是朕出手替你激他,你看他要几时才肯醒悟?” 长安王道:“……这些日子,臣弟看他,也不像无情无义。本想着温水煮了他,或者实在不行,我再主动些,实在不用特意闹得满城风雨的。” 皇帝一听便知道弟弟又心软了:“绝对不行,你是堂堂天潢贵胄,为他一个臣下屡次折腰已是折煞,如今难道还要求他回头?成璧,你可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长安王面有愧色,不敢再言。 皇帝这才满意,悄悄对弟弟道:“朕昨日还在众卿面前笑言提起传言,卫止戈那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要在从前早该否认了,这次却闷声认了下来。” 长安王一震,说不清是悲是喜,只觉竟终于有这一天。 皇帝连忙警告:“切勿待他太过热切!他顶多做个侍妾!” 眼看着卫止戈的位份在皇兄这儿从正妃、侧妃、庶妃,一路跌到侍妾,长安王也忍不住发笑,但刚一笑他便有点牙酸,这才想起出来前正枕在卫无锋腿上,吃他喂的蜜果儿,贪他美色吃多了果子,现下便是报应。 他立刻背生冷汗,钦佩道:“皇兄,三宫六院,您真是不容易。” 皇帝洒落一笑,反而唏嘘:“宠而不偏是易事,得一心人却是难事。”他看着弟弟的眼神带着纯然慈爱的关怀:“你若真的喜欢,皇兄也不惜帮你得了来。” 长安王刚要鼻酸,却听皇帝已转了话锋,开始畅想此次大朝见各国进贡的珍馐美食,不禁莞尔,也奏道:“有几个不得面圣的地方官,想借臣弟的名,一并纳礼。” 皇帝沉吟:“是逆王旧臣罢。” 长安王颔首:“我们收复的失地不能没人看守,所以顾念着肯投诚的,倒还留他们在原职,不过没人敢让他们递礼上来,他们也是有胆色,竟知道走臣弟的路子。” 逆王虽身死,和他沆瀣一气的巫教却未灭。当年长安王拼着身中奇毒,斩杀了大巫,卫止戈却发现大巫还有一双遗孤,是对天资卓绝的双生子,他们只找到一个带回京中,斩首震慑天下,但另一人仍在潜逃。 若有什么地方可能收留他们,便是逆王曾距之地了。 长安王算是他们最大的杀星,不管这拜帖递到哪儿,最后大都绕不过长安王的眼线,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投正主,坦坦荡荡地试探。 皇帝摸了摸胡须:“他们有什么可献的?” “不过是几个美人,异域歌舞。” “听起来倒像谋着刺杀来的。”皇帝大笑:“朕若不敢收,岂不是显得怕了他们?准了!” 长安王奏罢便请告辞,临行却又被皇帝叫住。 两人谈论大事,不易宣之于口,皇帝只殷切道:“这次若有机缘能尽解余毒,朕可是想抱几个侄子侄女。” 长安王一怔,随即苦笑,皇兄虽然助他,心底却还是隐隐觉得,他之所以会折节下交卫止戈,纯粹是因为中了毒。 他不得不正衣冠而拜道:“皇兄,臣弟实有愧……臣弟此生,怕是不能再近女子了。何况,臣弟不想再辜负他人。” 皇帝久久地看着他,半晌,终归于一声长叹,挥了挥手,让他去了。 若是多年前,皇帝是一定要给弟弟赐婚名门闺秀的,且一定要让人为弟弟传嗣方能罢手。但安成璧为他征战多年,几度死里逃生,为此还不得不委身臣下,归来后又主动交归兵权,绝不叫他为难,他实在不忍心不满足弟弟这么一个愿望。 在长安王,纵然皇兄不能全明白自己,能有这样一位知恩愿报的君上,也已是天大福泽了。 他只是不忍,在想明自己仍会为卫止戈而喜怒哀乐之时,他觉得辜负了卫无锋。 如果皇帝知道,一定又会语重心长训诫他,他这是施恩臣下,纵恩断缘尽,臣下也该知足了。 然而安成璧毕竟还是那个纵意潇洒的长安王,并没有继承皇兄温和表象下的帝王心肠。他仍与卫无锋在一处,心被磨得越来越软,床上也不曾叫错名字,现在一双皓白牙齿间吐出的甜美情话,冠名曰:“无锋”。 皇帝召见逆王旧部当夜,他仍与卫无锋厮磨。 卫无锋见他近日勤练弓马,又不敢轻动内力,便坐在绣凳上替他捏腿解乏。难得卫无锋英俊挺拔,坐在小矮凳上却也不局促,因其全神贯注只想为主上分忧,眼神便温柔得让人浑忘了其他。 安成璧以足尖蹭了蹭他的大腿,命他:“抬起头来。” 卫无锋听话地抬头,认真地看着他。 他连抬头这个简单的小动作都执行得一丝不苟,安成璧更不忍心对他说出接下来要说的话,但该说的还是要说:“……你该为自己谋个前程了。” 卫无锋一怔,随即抿了抿唇,有一种受到屈辱的神色弥漫在他眉间:“属下已表明过心志。” 安成璧无奈:“我不能辜负你。” 卫无锋听得懂,王爷这是要选卫止戈。但他留在王府这些日子,胆气反而比先前壮了很多,他似笑非笑,握住王爷的足尖一捏,竟然还学得敢调戏回去:“王爷肯留我在身边,便不算辜负。” 安成璧刚要动怒,劝他清醒清醒,但视线一触及他的眼神,温顺而不卑怯,热烈却不偏执,当即便怒不起来,心头只剩绕指柔。遂拍了拍床沿,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问他道:“本王是不是忒煞多情了些?” 卫无锋笑:“但愿王爷从此改了这个恶习。” 安成璧看他的笑,一派明朗,没有委屈,反而更过意不去:“你到底看上本王什么了?” 卫无锋这下可给难倒,他盯着王爷,纯粹是出于一种淳朴的冲动,说是“爱”也可,说是“忠诚”也圆得过去,要他给这种复杂感情下个定义,实在为难他。 没想到刚刚还让他很感动的王爷却忽然来了一句:“难不成是看本王好看?”安成璧说完,自己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你一定是看中了本王的美色。” 卫无锋有点脸红,他还介于少年刚刚成为青年的阶段,一霎悸动,情真意切得动人心魄。 他脸红地抬头笑笑,没敢和王爷对视,只道:“王爷是好看。”而后便又低垂了视线,专注给主上按摩小腿。 安成璧却觉得被他按过的地方鬼使神差地热了起来。 长安王的确是准备了一肚子的大道理的,卫无锋若留下,他没信心能捉得回卫止戈,若卫无锋年长了,对荒唐情事厌倦,到时又该如何回头?更别提卫无锋还有前程要奔。为着种种考虑,卫无锋都该离开他,去个更好的位置。 但他想天想地,就是没想到万一自己厌倦了卫无锋如何。在他的腹稿里,并不存在这个问题。 这已然很能说明问题。 安成璧终于忍不住,舔了舔嘴角,带着一种洋洋得意的骄傲神情,搂住了卫无锋的肩膀,卫无锋知道他的意思,低头在他嘴角不好意思地啄了一下,随即便被难以餮足的王爷亲了回来,舌头也悄悄暗度陈仓,交融合卺。 两人吻得难解难分,安成璧的衣衫被卫无锋扯掉一大半,半个身子裸露在外,他又不甘地伸手在卫无锋胸前抓挠,掀掉了侍卫身前的软甲,在卫无锋胸膛上留下一道猫爪印。 两人声音渐喘,情动之际,忽闻管宁拉长了嗓子的一声惨叫:“卫大人、卫大哥——!您不能——” 他的惨叫声还没落下,卫止戈便已硬闯了进来,一手撩开鸳鸯缭绫帐,一脚踏上合欢锦绣床,中气十足道:“陛下遇刺,传长安王进宫!” 安成璧一手搂着卫无锋,双足缠在人家腰上,卫无锋则敞着胸压在发丝散乱的王爷身上,满脸情动,两人俱是大惊! 卫止戈不愧能位至云麾使,先说了最要紧的圣谕,才来得及定睛一看面前情形,当即便看得面如急电,青白交加,踉跄退后数步,再也不能吐出哪怕一个字—— 他满心满眼都响彻一句:捉、奸、在、床! 第05章 长安王可不管“侍妾”如何震怒,推开身上犹依恋自己的“侧妃”便利落地站定在卫止戈面前,一边飞速系着自己的腰带一边急切问:“皇兄如何?” 卫止戈知道轻重,尽管气得脸时青时紫,还是抖着手颤声道:“陛下无碍,刺客已潜逃……你,你们这是……” 长安王立刻打断了他,深思道:“既然皇兄无事,那就是说计划一切顺利。你能出宫找我,是因为刺客向城东方向逃了罢?离王府还有多远?”如果所料不差,来的刺客应当是大巫遗孤中仅剩的一人,长安王杀死他兄弟,他一直对长安王怀恨在心,若刺杀皇帝不得手,便是拼了命也要来刺杀长安王的。 卫止戈这次却不再说话了,哪怕他一向公私分明,但只要成璧身后的那个畜生还在他眼前晃,他就打定了主意不开口。哪怕刺客现在就跳下来,持匕刺向成璧,最多不过他以身相替便是,要他容忍这小畜生,却是万万不可能。 云麾使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心情已经悲酸得近乎幽怨,长安王却从他愤怒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什么,讪讪伸手试图再次将卫无锋藏在自己身后:“先应对正事要紧,无锋,你出去通知管宁,给那刺客留个空,好让他来找我。” 云麾使的怒火烧得长安王只觉自己脸上发烫,头发丝儿都被他烧得燎了起来,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尖酸刻薄的醋味儿,喝一口能致人死地。他只想赶紧把眼前的尴尬圆过去,然而速来贴心的卫无锋这次竟然不肯配合! 卫无锋使了个巧劲儿,绕过王爷身后直接站了出来,坦然接受云麾使锐利眼神的洗礼,拱手对王爷有条有理地道:“王爷布局多时,管首领一向是最得您心的,不用属下去传话想来也能照应周全,属下还是陪在您身边为好。” 安成璧一听这话,就吓得吸了口气,他怎么不知道卫无锋和卫止戈吃飞醋这点像了个十足十,两人都视管宁为眼中钉肉中刺,为了管宁的安全,他连忙道:“管宁是忠心,你是贴心,你不一样,你比较得本王的心意。” 卫无锋这才满意,笑道:“那,王爷是允准属下留在您身边了?” 安成璧还没思索出个拒绝的理由,卫止戈便忍无可忍开口,两人将他夹在中间,怒目而对,谁也不肯向让:“以你的粗浅功夫,你家王爷若是要你保护,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卫无锋冷冷道:“有人武功盖世,却也保护不了王爷不中奇毒。” “至少今时今夜,本官胜过你这竖子百倍!” “属下告罪,想来云麾使有所不知,我家王爷不便动武,若您故意受伤,王爷定会出手,强行动武之下,属下怕有人心怀不轨,必得在旁看顾才好。” 卫无锋昂然对上卫止戈,分毫不肯后退,其他两人却是因这话而吃了一惊。 安成璧十分讶异,卫无锋初见时温顺得甚至有点胆怯,何以忽然有了这么大的胆子?究竟是恃宠而骄,还是什么别的他不知道的原因? 原因当然只有卫无锋自己知道,他硬着头皮做出生平难遇的忤逆之举时,心里也在发憷,但同时他在赌。 他当然有私心,王爷才刚答应自己能够随侍身旁,他不想留给二人旧情复燃的机会,这更是一次试探,试探王爷到底把他放在了心上那一端。卫无锋酸楚地想,哪怕此生也不能和卫止戈相提并论,但若能分得一半秋色,他也算求仁得仁了。 人说富贵险中求,情也是一样。 而情网中的飞蛾,向来不吝于扑火。 卫止戈闻言,连声叫好,而后似笑非笑看定安成璧道:“你听听,你的侍卫以为我是贼!我看你倒要小心,他留下碍手碍脚不说,若为搏你宠幸而走火入魔,先引刺客向你,而后再以身挡之搏你怜惜,万一失手,那后果可是你承受得起的?” “云麾使大人真是高看属下,属下自知无能,做不到这么困难的事。倒是您说得胸有成竹,想必已有腹案了。” “——够了!” 安成璧用力推开二人,脚下发力站定在宽阔处,立于灯下,将二人一顿斥骂。他先指着卫无锋道:“本王的王府不留自作主张的人,你现在就出去,否则再也别想留在王府!以下犯上,成何体统!” 卫无锋虽然被骂,但面带喜色,王爷竟然没即刻将他发落,这已经是偏袒了。 安成璧又转向卫止戈,卫止戈见情敌挫败,脸上的嘲讽还没来得及收敛,便被安成璧的锋锐言辞刮了个干净:“还有云麾使大人,你来寻本王当以公事为要,本王私情如何,就不劳你操心了,本王的人,本王也自会发落,无需你挑拨离间。” 长安王一边叹气一边揉着额头,从没想过同时有两个愿意舍生保护他的人的这件事,居然比“刺客要来刺杀”还要危险。 三人一时僵持,卫止戈正要发怒,忽听梁上传来悦耳的男子声音,低低笑道:“我却不知,各位能替我排演出这么多种刺杀方式,在此先谢过!” 一句既毕,满室烛熄! 安成璧在听到那声音的一刻已有反应,火速擎得身边的银烛台在手,同卫止戈在黑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并肩而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有一张柔韧的网扑头盖脸而来。安成璧拇指扪着烛台雕刻精美的底座,手掌间抵着烛台的细针,飞快向大网的绳结处戳去,连击数百绳结,针挑之处,绳脱结解,但针头也因网上的毒而变黑、融化,最终成为黑漆漆一团银水,安成璧连忙甩脱了出去。 刺客跃下,却是卫止戈在挡,他本欲杀了安成璧报仇,但卫止戈持刀而拦,两人又配合精妙,摩肘交臂,身动形移,不断从他的毒网和暗器下突围,反而步步逼近了他。连卫无锋在一旁看了,也不由在心底叫好。 卫无锋的功夫不到家,四周甫一变黑,他还眨了好几下眼睛才适应,但当他调整好自己想要助阵时,便发现那二人已联手逼出了大网中的刺客真身。寻常人的三魂六魄之间尚有分歧,故凡人常活得左右为难,但他们二人却似一道圆融神魂,浑然一体,同气连枝。 卫无锋的眼力只能得见房中刀光剑影,连自己好几次差点被试图突围的刺客毒伤也不知,他才来得及分辨出卫止戈用的是哪一派刀法,这一场刺杀便已结束了。 管宁等人立刻入内回禀:“叛逆余党已清剿,请王爷示下。” 红烛再燃,众人这才看清那刺客的眉目。卫止戈和安成璧一看便知,这桀骜英俊得近乎妖邪的容貌,和南蛮大巫十分相似,想来便是那幸存的双生子之一。卫无锋没有添乱,安安静静在一旁自保,毕竟就算人家吐一枝毒箭,都能毒死他好几个来回。 卫止戈受了伤,管宁上前替他包扎,长安王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卫止戈回以“无事”的眼神,两人相对一笑。方才片刻并肩御敌,在武将而言,便如身体水乳交融,一霎之间罅隙全无,是女娲炼石,裂天重补。 沉甸甸的情谊压在肩头,长安王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命人递上银丝手套,这才去试探刺客有没有带人皮面具,而后审慎地摘下手套。 刺客哂笑,昂头吐出一口污血:“堂堂长安王,竟然如此贪生怕死!有战时让别人替你挡刀,连对付俘虏都要如临大敌,哈!我堂堂南国居然是输在你这种人的手上!” 刺客是双生子中的弟弟,名唤优罗,兄长则名优昙,二人中兄长温厚,激战对敌时也不肯失却仁义,城破后欲殉国,这才被卫止戈所擒;而弟弟却是个狂放不羁的性子,一直在外游历,手段狠辣,行踪诡秘。 安成璧并未理会他的叫嚣,只一笑道:“阁下技不如人,也该有点认输的风度。令兄那样的潇潇君子,兵临城下而不失风仪,居然会有你这样的弟弟,也真是奇事。” 优罗恨毒地瞪着弑兄仇人:“你不配提他!” 这满怀怨恨的巫师环视一周,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卫无锋身上,森然冷笑道:“我真是看错了人,早知如此,我一跃下便该擒他为质。伤卫止戈看来是动不了你的心的,你真正在意的人,是他!” 卫止戈脸色一寒,强行运功压下的淤血差点破喉而出,安成璧连忙搂住他,为他运气。卫无锋这次却主动开口,淡然道:“云麾使大人和王爷相交莫逆,情分无人可比,你之所以不擒他,不是因为王爷无情,只是你太弱打不过,所以才想着还不如捏我这只软柿子。” 他不但替卫止戈解围,还补了一句:“若我遭你所擒,必当自裁,绝不使王爷为难。” 此时王府内外除了有王府家将,还有卫止戈的人马,若被刺客一语说得好像长安王和云麾使离心,那便容易酿成祸事,卫无锋这么一开脱,众人顿觉刺客是疯癫之下,满口无稽之谈。 卫止戈领情,也没继续为难卫无锋,打了个手势命属下上前,点了优罗的哑穴。安成璧则走上前,向他出示手中一物,优罗眼睛立时睁大,被人拖走时还死死盯着安成璧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块血玉,曾附南疆秘法,只有主人活着,血玉的色泽才会光润鲜亮。 而这块血玉上镌刻的名字,赫然便是已被当众斩首的“优昙”。 卫止戈终于长出一口气:“见此信物,他应当不会自尽了。” 安成璧命人往宫中报信,又留卫止戈在王府过夜疗伤,亲为搀扶,平日里故意装出的矜持都忘到了九霄云外,连连抚摸着他的脊背为他理气:“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快闭嘴。” 卫止戈遭他呵斥,脸色反而好转,握了握他的手,笑意温柔:“我只是……咳,咳咳咳,只是担心……他不会配合我们。” “若他还想兄长活着,必会答应我们炼制解药。” “可这件事有些蹊跷,从前我听闻优罗是个目无天地之人,早就嫌弃兄长的抱成守一,所以才出走南蛮,浪迹江湖,何以兄长身亡后又疯了一般向我们寻仇,甚至失却冷静,落入陷阱?” 皇帝集天下名医为长安王诊疗,得到一个药方,但必须有大巫双生子的心血为引,才能见效,故此双生子中的兄长并没有被杀,而是被秘密囚禁在宫中,以此为饵,引弟弟前来。 安成璧本人其实很欣赏优昙,他向来有怜香惜玉的风流情怀,优昙又是个温润如玉的美人,素日总带三分轻愁七分病痛,偏偏还倔强得不肯示弱,实在是令他动心。若不是卫无锋缠得紧,卫止戈又将他的心生割去大半,他恐怕就要娶人家回家了。 这件事皇帝也知道,取心血又要不了人命,时常提点他道:“王妃还是应该娶个体贴大方的,我看比照这样就很好。” 当然说归说,总不可能真让他把叛逆放虎归山。 安成璧叹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但我看他对优昙关切神态不似作假,可惜……” 他本想说“可惜美人和我无缘”,但不知为何,卫氏兄弟犀利的眼神忽然齐齐射向他,激得他头皮一麻,连忙改口道:“可惜要想让皇兄成全他们有点难度。” 卫止戈“呵”了一声,卫无锋“哼”了一声,两人都盯着他,看得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安王脊背发凉—— 他心头第一次升起了一个疑问,自己真的要把这两尊祸星都请回家供着吗? 第06章 姑且不论长安王府如何暗流汹涌,皇帝却是高兴得很,连忙命人带优罗去见其兄,好接受他们的条件为长安王炼制解药。 长安王带着自己的小尾巴侍卫,和云麾使一同监视优罗。 优昙在宫中并未被苛待,居所清雅整洁,皇帝还偶尔来找他下下棋。宫妃们曾因此人心惶惶,生怕南蛮妖孽得了圣心,用秘术勾引皇帝,从此寂寞红颜无人看,殊不知皇帝只是来相看理想中的未来弟媳,且越看越满意。 可惜不能成全这桩好姻缘。 优罗隔着水晶帘,看到兄长正在沉眠,人是瘦了,苍白如故,在梦中似乎被什么魇着,是在担心他么? 他双目含泪,膝盖一软,半跪在帘外,竟不敢发出声音惊扰梦中人。 长安王和云麾使对视一眼,都有些了然。 优昙能得到如此优待,是因为他虽然身为大巫继承人,却和大巫不同,生性柔善,反对大巫襄助逆王,更反对大巫用阴毒手段暗害敌方大将,战事胶着时他就已被大巫一怒之下囚禁,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依安成璧看来,若能让优昙重掌南国,从此归顺,倒是个不错的安排。但他身边需要有一把刀替他杀出前路,那就是优罗。 而优昙对优罗而言究竟有多少分量,他也很好奇。 故而长安王淡淡发问:“不进去吗?” 优罗摇头,双目一片血红,嗓音嘶哑,不知是哭是笑:“我无颜见他,知道他一切安好,足矣。” 卫无锋忍不住道:“莫非你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优罗深深地看向优昙单薄的身影,眼中眷恋不言自明:“年少之时我不懂他,负气出走,他一直不怨我,年年写信要我回家……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 卫止戈一哂:“若有心弥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优罗冷笑,斜眼看他:“你说得轻巧,你心中可有牵挂的人?若有,你便知我为何近乡情怯!” 他这话一出,三人都尴尬地沉默了。 这几日云麾使强行留在王府养伤,装病装得病入膏肓,还强行索要卫无锋来伺候他,虽然相看两相厌,还要忍受卫无锋对他“果然装病”的讽刺,但两人还是互相角力,绝不肯让对方多在王爷面前露脸哪怕一刻。 管宁实在受不住,偷偷和蕊云抱怨:“王爷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这怎么一下来了两位‘娘娘’,不是东宫压倒西宫,就是西宫锤扁东宫,我们夹缠在中间太难做人!” 蕊云也觉得这个情形像正房太太强行压着小妾在跟前立规矩,但她向着王爷,看不惯卫止戈,便在王爷面前屡屡提起卫无锋累瘦了,又道:“两个通房丫头,还没身份呢,就闹得家宅不宁,王爷也不管一管!” 安成璧被蕊云吓了一跳,原来他的总管事比皇兄还厉害,连个侍妾的名分都不肯给了。 出门前长安王刚对自己身后这两名貌美如花的“大丫鬟”耳提面命过,他是不忍心把卫止戈赶出去,但卫止戈装病也得有个度,不要搞得管宁天天上火,嘴边一溜燎泡;他也忍着不和卫无锋翻云覆雨,卫无锋受的委屈他都明白了,但卫无锋先前屡次冒犯上峰云麾使,如今给他赔罪几天也是应该的。 如今看着优罗望向优昙的眼神如此情深,卫氏兄弟就像竞相开屏的公孔雀一样,目光灼灼盯住长安王。长安王在心底怒骂,卫无锋好好一个腼腆老实的小伙子,才被卫止戈折磨了没几天,居然和他一样无法无天! 优昙似有所觉,梦中眼角坠泪,缓缓醒转过来。 安成璧连忙一手拉一个,偷悄悄退出门去,只留优罗惶恐不安地等着与兄长相见。 优昙自榻上起身,如云鬓发披拂,恍然间抬眼,四目相对,恰如隔世。 过了许久,三人才被服侍的宫人再度请入内中。 优昙身体虚弱,再度昏睡了过去,不过这次他是在优罗怀里睡着的,看起来安宁了许多。优罗紧紧抱着怀里的哥哥,一手温柔梳理着优昙的长发,一手抚摸他颜色浅淡的双唇。 卫无锋不爱议论他人是非,卫止戈一看到这一幕,却觉南蛮果然是南蛮,兄弟相亲,妄悖人伦,居然避也不避。 他面上的嫌弃落到优罗眼中,优罗嘲讽一笑,扫了他们三个一眼,安成璧立刻意识到,以自己三人纠结的立场,根本没资格评说别人,当即便红了脸,暗中怼了卫止戈一掌,让他闭上嘴,多学学卫无锋。 卫无锋倒是站得更挺拔,更骄傲了。 优罗缓缓开口:“如果你们保优昙无恙,你们要的,我可以给你们。”他看了三人一圈,冷冷道,“就怕你们不敢服这一剂解药。” 卫止戈挑眉:“有何不敢?” 卫无锋也面露焦急。 反而是病患本人,一脸坦然,好像已将这么多年的宿疾当成了老友,去留随它。 优罗见长安王本人不急,这才肯继续道:“服下解药后,你需得运功十成内力,让药性全部挥发。残余毒性猛烈,一次爆发,你得寻人压制。这压制之法,想必不用我说你们也懂得。” 卫无锋默默向前半步,优罗立刻便注意到他,摇头道:“你不行,根基太浅。” 卫止戈这次做了决定,不用成璧再求他,他已愿将身代之,主动道:“本使自会为王爷护法,不劳你担忧。” 谁料优罗却道:“你也不行,仅凭你一人,压制不住这最后一次毒发。” 长安王猛然意识到什么,想喝止优罗接下来的话,但优罗正低头专心为哥哥诊脉,根本没看他的脸色,随口便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 “你们二人合力,倒还勉强。” 第07章 “你们想清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安成璧冷汗涔涔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这药我看改日再喝也不迟,本王今日还有公务,你们快让开。” 卫无锋拿着药,卫止戈按着刀,两人左右夹击将他怼在寝室里,长安王一怒,当即便要动手,谁料卫无锋见他不悦,立刻低垂眼睫,忍辱负重道:“王爷拿自己的身体儿戏,属下也不敢多劝什么,只能自己担心。王爷若是忍心,不喝就不喝罢。” 长安王的怒火立刻便熄灭了,卫止戈更是打蛇随棍上,按着刀笑道:“看王爷身体康健,要是实在不想喝药,不如我们过过招,发散发散火气。” 他看着长安王的眼神有点不怀好意,总向下三路打量,长安王心想要是不喝药发散,最后还不是药性来了发散到床上,还不如喝了药一劳永逸呢。 卫氏兄弟一个黑脸一个白脸,把长安王堵得无话可说无处可逃,被两人半搂半抱地放在了床帐里,头大如斗地道:“别靠近了!本王这就喝……我喝还不行吗!” 他一边推开这两位“爱妃”,一边悲壮地仰首喝尽。 长安王刚刚喝空了那一碗既黑且苦的药,满心都是对自己的怜爱,结果一抬头,却见卫止戈和卫无锋都笑着看他,摩拳擦掌地围了过来,他立刻警觉,攥着床帐向内退却,却被卫止戈顺势一抱拥了满怀,卫无锋又贴心地替他除了鞋袜,将他整个人往床上一捞,他便骑虎难下。 卫止戈胆大包天,捏着王爷的下巴调戏王爷,还拍了拍他的脸颊道:“下官这儿还有更苦的东西喂您呢。” 他眼神幽深,语气低沉,吓得长安王脊背上炸起一片寒意—— 天塌地陷了,卫止戈竟然开窍了! 长安王百思不得其解事情是怎么演变到如今这一步的,但卫氏兄弟却清楚得很。 药是优罗配的,为了配药,他没少先拿长安王试药,长安王昏迷了十几日,卫止戈已数次横刀架上优罗脖颈,连卫无锋都动了怒。长安王是没心没肺一枕好眠,卫无锋天天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反而狠狠瘦了一圈。 卫无锋是实干的性子,笃信勤能补拙,一应事务不假他人手,连蕊云都感叹:“他比我这跟了王爷十几年的还会顺毛捋呢!”遂将贴身之事都交给了他。 难得这次卫止戈竟没有嫉妒,管宁看热闹不嫌事大,偷偷挑唆他:“卫大人,您看人家多细心……啧啧啧。”卫止戈冷扫他一眼道,“本使不必学这些做小低伏的事。” 说罢,意犹未尽地指了指优罗炼药的密室:“本使看管人犯的差事,他也做不来!” 卫止戈其实并不是没有起过挤占卫无锋身边位子的心思,但自他打翻了粥碗三次、熬药把药熬成药渣五次、替病人擦身结果浮想联翩把病人的要紧处擦破了一次之后,他就歇了这份心。再加上他冷眼观察卫无锋,哪怕以最挑剔的眼光来看,这小侍卫也是一心奉公,并未假公济私,最多只敢趁夜深人静,悄悄勾一勾王爷的手指,这才罢休。 看着卫无锋一言不发,日渐消瘦地守着王爷,卫止戈竟然有几分感同身受的心酸,更多的是愧疚。行伍之人,其实大多擅长照顾伤患,但他却没在王爷身上练出这份功夫,细细想来,竟是因为长安王以王子之尊,竟多次以肉身替他抵挡,又屡屡亲为照料他,回朝时更是从不争功,极力抬举。 王爷的爱意不止表露在自荐枕席上,早在更早之前,他便已开始不求回报地付出。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卫止戈便觉呼吸艰涩。 他苦苦地问管宁:“王爷现在,是否更需要一个贴心的,温顺的人?他是不是已经不能原谅我了?” 管宁仔细想了想道:“这事儿,还是得看王爷自己的意思。” 从没正儿八经谈过情的卫止戈听了这相当于没说的话,也奉为玉旨纶音,一天十次不错眼地往长安王寝室内跑,又要盯着优罗,偶尔小憩还是满脑子那人背影,绝情断念而去,根本没有睡过几天觉。 优罗药将炼好的那几天,所有人都紧绷着不敢懈怠,有一日入夜,卫无锋注视着好容易醒转一会儿的王爷睡去,温柔地以目光擦拭他眉眼间的风尘,忽而听到门外有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声,穿透了夜风。 卫无锋不满,谁在此咳嗽惊扰了王爷安睡?他提灯走出,却发现是来偷窥的云麾使。 两人大眼瞪小眼,仔细寻找着情敌身上可供攻讦的破绽,却发现都是一样的干瘦黑眼圈,乌鸦笑猪黑,只好尴尬地一看地一看天。 卫无锋闷头思索半天,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天窸窸窣窣的不是麻雀,都是你在偷看王爷!” 卫止戈冷笑,现在成璧听不到,他也不用装君子了:“放屁!本使用得着偷看?你看看你,灰头土脸,尘灰满面,想来成璧若醒了,一看到你这幅尊容,定会心生厌弃,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长睡不醒的!” 卫无锋丝毫不以为意:“王爷重情重义,看在我服侍有功的份上,绝不会与我计较。”他甚至大度地给了卫止戈一件管宁的披风:“你要偷看也行,别发出响动,别染上风寒,免得扰了王爷或过病气给他,他这两天应该就要彻底醒转了。” 卫止戈拿着披风,久久,似乎终于发现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不禁苦笑。 两人除了王爷,并没有别的话可说,卫无锋强忍着嫌弃冲他打过招呼,转身便要离开。卫止戈犹豫再三,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卫无锋转身:“有话快说。” 卫止戈深吸了一口夜风,揉了揉眼睛道:“你说,成璧重情重义,他会不会念着旧情?” 卫无锋冷笑:“王爷若不念旧情,你还能安然再次直呼他的名讳?!” 卫止戈一愣,没料到他还没发难,卫无锋先冒了火。 卫无锋极力克制着自己给卫止戈迎面来上一拳的冲动,毕竟他打不过人家,如果被打得惨了王爷一定会让他去休养,那就没办法贴身看顾王爷:“你知不知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几个字怎么写?”他深深看着卫止戈,眼底的失落和嫉妒骗不了人:“我倒想和你易地而处,我一定好好待他。” 卫止戈一震,不知为何他是极相信情敌的判断的,当即便醍醐灌顶,提步便欲走入寝室内:“……让我看看他!” 卫无锋张手便拦,但卫止戈一招借力打力便把他推到了身后,卫无锋咽下心底气馁,只得急追而上。 两人都含着满腔的心事,情爱之事,三人行必有猜疑,不断计较着谁赢面大一些,是一场没有赢家的豪赌。 他们紧紧盯住了正在做梦的长安王,从他唇边的笑容来看,应当是做了个美梦。本来两人都想把他闹起来让他说个分明,但见他笑得可爱,谁也不忍心动手。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听见长安王开始说梦话,两人都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这个能狠狠打击情敌的机会—— 长安王开口了,满怀愁思,甚至还舔了舔唇:“优昙……美人儿,别走……!” 卫无锋和卫止戈对视一眼,脸色森然惨绿。 为着此事,两人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他们必须联手,哪怕是暂时的。 长安王的确是重情重义,因为得不到卫止戈,简直是欲生欲死,可一旦他恢复元气,谁也别想拦着他多情。卫止戈悔得捶胸顿足也没用,如今光靠他或者一个根基不稳的卫无锋都看不住那人,只好“双管齐下”。 优罗像只机警的狼犬般看守着病弱的兄长,当然早就察觉了长安王的野心,交给二人药时还细细嘱托了一番,如何利用药性让长安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更拉下面子,郑重拜托:“我哥哥绝无攀附之心,还望二位救他出这个火坑!” 虽然优罗把长安王形容成“火坑”令二人有点不自在,但就算这是个神仙窝,他们也不敢再让无辜良民掉进来了。 祸害他们还不够吗?! 这边三人达成了秘密协定,那边药却是优昙亲手交给长安王的,毕竟他说话比较委婉。优罗原本不放心,一定要跟着哥哥在旁,防人如防贼不说,还出言冷嘲热讽。长安王一开始尚有涵养,微笑看他,不以为意,但当优罗提及“卫止戈不肯从你,多半也是被你吓跑的”,他眉心一跳,缓缓握紧了手中扇—— 优昙意识到危险,还来不及出言阻止,便见长安王的扇柄已挟带厉风抵在了优罗喉间。 长安王笑眯眯,但只要他手一松,优罗的人头便会被割断在地。他的声音依然温雅好听,但任谁都感觉得到他凶悍的气势。他拍了拍优罗的脸,似是发现这个小伙长得也还可以,带了点狎昵,优罗被他拍得浑身冷汗直冒,小腿差点站不稳,只面上还不服输地瞪着他。 这色厉内荏骗不过长安王,他笑着问:“你是不是觉得本王真的不敢杀了你?” 优罗咬牙,硬着脖子要顶嘴,优昙却发现长安王就像要贴着弟弟脖子啃下去一样,当即联想到这位王爷多情的性格,忙做出病发的样子来,柔弱地急喘了几声。 长安王果然给他这个面子,回身搂着他嘘寒问暖。王爷自然是不屑强要人,但是便宜豆腐不吃白不吃。优罗在一旁看着,头上冷汗还没干,眼睛已经要瞪出火星子来,优昙连忙使眼色让他出去,自己留下,千般婉转地劝得王爷消了气,又详细告知他怎么服解药,这才把依依不舍的煞星打发走。 安成璧自己觉得优昙实在是个难得的解意人,他原本消沉,又因怜惜优昙国破,不敢唐突佳人,可卫无锋的到来让他恍然醒悟原来自己还有风流的本钱,优昙又日渐释怀,他便难免动了几分心思。 可惜王爷是厚道人,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种心思也只能藏在心里,万一露出来被皇兄察觉,皇兄肯定会强人所难。 如是,长安王便落得个在自己的王府里被虎狼环伺的下场。 卫止戈和卫无锋按着他的要穴,内力一股股激荡起来,显然是要强行逼他运功,长安王被他们这赶鸭子上架的手法惊得一头冷汗:“别乱动!你们也真不怕我运岔了气走火入魔……” 他话还没说完,卫无锋便淡淡冲他一笑,坚实的手掌却紧紧攥住了他的要害。床笫间不分贵贱,安成璧震惊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他的贴心小棉袄也能干出这等事。卫无锋回他一个眼神,大意是“您教的”,端的是好学君子。 安成璧想发怒,但卫止戈的手还抵在他背心处不断运功,身上滚烫不已,喉结一颤动便被卫止戈从身后绕过来,舔了一口而后含住,又抚摸着他的脸颊道:“放松。” 安成璧方才还能感到惊讶,现下却已麻木了,卫止戈从避他如虎狼到对他主动如斯,他不能说不感动,但比起感动,他现在可是一动也不敢动。 卫止戈第一次这么主动调戏王爷,心里还有点羞涩,但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卫无锋趁他不注意便抢占先机,手已经向王爷双臀间探去,濡湿了手指勾勒小穴,亵裤那薄薄的白绸缎已服帖在肌肤上,清晰地印出了诱人的轮廓。 卫止戈只舔了舔而已,而就在他老脸发红的时候,卫无锋还不紧不慢撸动起了王爷的阳根,卫止戈运功运得满头大汗,卫无锋却阴险地捡漏,到头来王爷呻吟着唤的是“无锋”,浑然没在意他这个苦劳力。 云麾使大人再也忍不下去,额上青筋贲起,双掌一推,炽热内息运转至极处,安成璧双眼遽然睁大,只觉整个身子都浸在了情天孽海里,爱欲离火烧灼着五脏六腑。 若有极乐境,应是狂欢后的一片焦土。 接下来的事高贵的王爷便记不太清了,他也没脸面记得太清。卫止戈和卫无锋倒是记得清清楚楚,还经常回味,不过多半会在记忆里抹去碍眼的情敌。 安成璧余毒尽发,又有爱人在侧,多年心火一朝爆裂,热情得连卫止戈都要招架不住。他白晃晃的大长腿就横在卫止戈腿上,那腿骨肉匀停,韧而生傲骨,如今却甘为丝萝,只为求恋人赏一夕贪欢。卫无锋看得红了眼,从背后吮吻他脊背上漂亮的蝴蝶骨,渴望得到一点关注。安成璧便一边骑在卫止戈身上自己挺腰吃着老情人的阳具,一边欢畅地叫着,伸手握住肩头小情人的五指,还印下了湿漉漉的一个吻,带着点风流浪子的诚恳,甜美,但不可信。 卫止戈发怒,攥着他饱满臀肉狠狠扇了几下,打得“啪啪”作响,安成璧立刻绞紧了他,摇摇欲晃地倒下去,卫止戈便钳住他的细腰向上顶撞起来。安成璧受不住他的凶猛和硕大,求饶又无用,毕竟偷情的证据是个大活人,还就在自己身后火辣辣地喘气。 他只得在难以忍受时用尖利的小白牙去啃卫无锋的手指,卫无锋心疼他,一手替他纾解前端,一手来回轮流捻弄着他的乳首,引逗他发出欢悦的鼻音。卫止戈憋气久了,终于重新回到这片本就该属于他的领土,第一次只顾着自己发泄,在安成璧体内泄过之后,安成璧便不满,手撑在他胸膛将他推倒在床,而后不顾他瞠目结舌,自己随意地转过身去,交叠双臂跪爬在他身上,却是向着卫无锋翘起了屁股。 卫无锋两手一撑,将那刚饱喝过阳精的小穴撑开得满满的,手指陷入红嫩穴肉,先让他穴里的浓浊流一流,自己才好挤进去。三个人行事总是有一种尴尬的色情感,卫止戈射在安成璧肉穴里的阳精随着卫无锋的动作而流了出来,流到了卫无锋小麦色紧实大腿上,安成璧一看便笑弯了桃花眼,两人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这点小小的不解并不妨碍他们在王爷身上好学求真、知行合一。 于是两人轮换,谁也不肯占下风,卫止戈操穴时,安成璧总是怜爱小情人,不顾自己身上已被撞得青青紫紫,还去拨弄卫无锋,为着不肯亏待他,主动低头替他含;卫无锋插弄时,安成璧则不大愿意搭理老情人,卫止戈将胯下之物可怜兮兮地喂到他嘴边,他还要轻嗤一声转头不看,卫止戈只得向卫无锋示意,两人一致同意这种事上不能再惯他,卫无锋便加快了速度,入得又深又狠,安成璧双腿颤栗,双目睁大,急促地张口呼吸,卫止戈便趁此时机把自己的小兄弟肏进他嘴里。 安成璧也只是怒视他,并不舍得真咬断了他,没多久还是汗津津地品起了萧,直吹得清涎满面,喉咙肿痛。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大被同眠的下场便是长安王一梦觉醒,发现自己上下两张口都尴尬地“张不开,合不拢”,好像件被胖子撑破的精美衣裳,断了线,裂了扣。 但他心里的一张情网却从没有这么清晰地合拢过,天衣无缝。 长安王笑了笑,强撑着起身,他被两人夹在中间入睡,卫止戈从背后抱着他,卫无锋则比较没有安全感,总要确认他不会丢了自己,在他面前入睡,双臂交叠着放在他胸前。他先亲了亲卫无锋的额头,又转身嫌嫌弃弃地亲了下卫止戈的耳朵,而后艰难下地。 不一会儿,他就又风流潇洒地出现在了管宁等人面前,现下王爷没了顾忌,想揍谁揍谁,连走路都带风。管宁不由得打趣:“那两位还没醒呢?” 王爷淡然一笑,上位者的风度展露无遗:“他们也累了,让他们多休息一会儿。” 蕊云撇嘴:“他们醒来发现自己抱成一团了,恐怕会先打一架,然后来找您算账。” 王爷抖了一抖,随即道:“咳,为本王清余毒恐怕也用尽他们的能为了,他们这十天半个月只怕直不起腰来。” 蕊云翻了个白眼,给他又加了个软垫,拍了拍垫子道:“是啦是啦,积年毒,真是老房子着火——” 管宁接道:“晚节不保啊!” 第08章 “这么说,你决定了?” 皇帝欣慰地看着神完气足的弟弟:“你可要想好,实在不行,那新上任的南国土司还没走远,朕再派人追回来就是。” 长安王一悚,优昙和优罗在朝廷监视下回了南国,安抚民心,重建家园,便是新上任的土司了,皇帝还动过把卫止戈派去,让他学学人家的端庄的念头,是长安王以“分离太久着实思念”为由苦劝劝止的,如今皇帝又来这么一句,他实在是放心不下,连忙推辞。 “臣弟已决定了,就用他们两个凑合过吧。” 旁人听了这厚颜无耻的话恐怕会想,“两个还凑合?”,但对皇帝而言,只有两个,的确是太委屈了,不由连连点头:“确实是凑合。”又问,“他们的意思呢?若是不愿,朕也不好强行下旨让你占人家良家子弟。” 长安王看着皇兄打趣的眼神,苦笑道:“那……自然是肯的了。” 不仅愿意,还欢喜得了不得呢。 他按照长幼有序的原则,先去找卫止戈,直接问:“你下半辈子是想和我过吗?” 卫止戈差点被王爷这一句话噎得背过气去,他满腔的柔情蜜意只好苦涩地发酵为一句:“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再原谅我了,能有今日,已是意外之喜。” “算你幸运,本王向来宽容大度。” “……我知道,但我还是来得迟了,有些东西,错过就没有了,是不是?”卫止戈微笑,不用成璧开口,他就知道成璧要告诉他,要留两人一起留,要走一个也别留。毕竟无论兵法还是博弈,长安王永远都是这么性烈如火,偏又柔肠百转。 他只能笑,咬牙牢牢固守住失地。 安成璧见他这样,心生不忍,便小声鼓励他道:“其实这样也有好处,你们想不想试试,下次两个人一齐……这样……进来……” 卫止戈喉结滚动,极幽深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哄完了这一个,安成璧又去找卫无锋。 这些时日,无论是卫无锋初来时迷茫不知如何自处,还是后来为他加衣、陪他寻欢、替他熬药,等等诸事,都让长安王不禁一叹。 他只问卫无锋一句:“我真有这么好?” 卫无锋笑,今时今日,他在王爷面前已笑得开怀了,再不是莫名得了宠幸后惶恐得只能跪鸟窝的小侍卫,他有极大的把握笃定,王爷心里有他:“在我心里,无人可比。” 只此一句,安成璧便明了他是为自己做出了多大的退让,当即心软得一塌糊涂。 至于二人私下的种种交易,长安王却是不知的。 按照皇兄的教诲,这些内宅之事,他最好知道了也当不知道,否则有的他受。 皇帝听他说二人都愿意,便道:“那你打算请朕下什么旨?赐婚是一定要赐的,还要隆重行礼,但位份却不好定。” 皇帝大概想不出比“通房丫头”更低的位份了,又不太愿意抬举二人,故而把烫手山芋丢给了弟弟。 长安王犹疑:“这……止戈要在朝堂走动,身份若太低,会让人看轻为难他。无锋之母便是妾侍,自小受尽冷眼,臣弟也不愿让他受一丝半点的委屈……” 他偷眼看着皇兄,大胆提议道:“不如册封双妃如何?” 皇帝虽不满,但尚可接受:“卫氏一门双妃,也太显赫了些!既然如此,朕便不再恩赐卫氏荣衔,嫁妆也得让他们按尚公主的分例备礼,备双份!”他喝了口茶,续道:“王妃册宝交给他们两个轮流掌管,这也算不上双妃,顶多是拆开了两半王妃,让他们好生学习礼仪,朕给你派几个老道的教习姑姑,务必让他们明白身份。” 长安王不敢反驳,只笑道:“两位老夫人的诰命臣弟还是要请封的,尤其是无锋的母亲,他一直想把母亲接到身边颐养天年,臣弟想成全他。” 皇帝大度地一挥袖子:“你的人,你做主就是。”说罢打趣道,“你可知道,这婚若成了,外面的人该怎么议论你?” 长安王得意挑眉,唇角微弯,一派风流蕴藉,舒怀自在—— “无非是笑我半生清誉,晚节不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