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作者:周晚欲 文案 潮声无声。爱意藏在晚风里。 *以男主视角展开的故事,BE,微群像; *涉及男暗恋女,女暗恋男,双向暗恋…… 有些事,当时只道是寻常。 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 ·灵感来自俺笔下的男二们:沈宴,陈树,许桉。 ·俺最后一次写暗恋了。(严谨点,近几年)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恋爱合约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潮生 ┃ 配角:暗恋be文 ┃ 其它:下一本:梦特别娇HE甜文 一句话简介:风继续吹 立意:爱让人胆小和伟大 第1章 楔子 二〇三二年五月的最后一天,禹山入梅。 让人烦躁的绵绵细雨,就像是一颗汁水饱满的杨梅被挤出的汁液,黏黏稠稠下着,到处都湿漉漉、热闷闷的。 这种天气当然不适合出门。 然而禹山市区某个大型书店外,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现场的无人机冒着雨工作,从上往下拍摄,大红的、青绿的、水蓝的、透明的……伞像花儿一样,从书店门口一直盛开到街道尽头,又拐了个弯,在相邻的路上又绵延开放了数百米。 书店门口三米高的立牌上写着:百万畅销书作家江潮生,暌违五年沉淀力作《晚风》新书签售暨读者见面会。 这下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冒雨聚在这里了。 江潮生是近年来国内最畅销的青春作家之一,出版的四部作品,累积畅销近八百万册,除了书火,他本人也很火,在社交平台上发一张照片,动辄几十万点赞,竟连二三线的明星都比了下去。 然而这位当之无愧的书圈顶流,早在这场见面会之前,就发文称,《晚风》之后,他将封笔退圈,永不复出。 于是读者们从祖国的四面八方赶来,来赴他最后之约。 禹山是江潮生的家乡,一个南方的三线海滨小城。早在十一年前,他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喜雾》就是在这里举办的第一场见面会,十一年过去了,最后一本书他仍然选择在这里告别。 除了读者之外,现场还有许多记者,在见面会开始之初,有媒体采访环节。 记者提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您为什么会选择在禹山开办见面会,除了这里是您的家乡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吗?” “家乡已经是最大的原因了。” 台上,江潮生穿着一身熨帖的正装,白衬衫,双环结领带,黑色暗纹西装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向来淡漠,眉眼总是清冷的,很少笑,而正装更加凸显了他的严肃。 说完这句话,他察觉讲得太少,倒像是为难记者,以往他不会在乎这些,但这次毕竟是一场告别,他想了想,又补充:“家乡不一定代表归宿,但一定代表青春。至少我身边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十八岁以后才出门远行的。禹山就是我的青春之城。” 记者接着又问:“您的第一本书写了暗恋,最后一本书也是写暗恋,请问是有原型吗?” 江潮生闻言看向台下第一排的几个人。 《喜雾》出版的时候,台下就坐着他们,只是当时有两个缺席的,这会儿依旧有两个缺席的。没办法,毕业之后,人总是很难聚齐,江潮生适应不了这样的缺憾,却早已学会理解。 当初记者也问过他关于原型的问题,当时他回答没有。 因为那个人在场。 现在他回答:“有。” 因为那个人不在。 这个问题足够记者们写出有点击量的标题,于是后来连续几个问题都变得不痛不痒。 采访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直到最后一分钟,才有人问:“为什么要封笔。” 江潮生沉默了几秒。 这原本是一个早就有答案的问题,他不该沉默的,因为沉默会显得不舍,可他没有不舍。 “我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早已经谈不上青春……” 江潮生给出这样的答案。 就像话说了一半。 记者们静静地等,可他在停顿了十几秒之后,就放下了话筒,不打算再补充什么了。 接下来开始签售会。 江潮生要封笔退圈的消息,对读者们来说是非常震惊错愕,难以接受的。哪怕是提前三天得知,现场还是有很多哭着求江潮生不要退圈的读者。 江潮生能做的,只是帮他们签更长的TO签,和满足每一个合影要求。 他去意已决,连他自己都留不住他。 签售会之后,原本出版社给他安排了一个独家专访。然而由于读者太多,签售会被迫延后四个多小时,当天的专访只好约在改日。 五日之后,天晴了,江潮生接到编辑的电话,在吃过午饭之后,赶到海边的咖啡屋。 要见面的记者欧阳是老朋友了,江潮生人生中的第一个专访就是给他做的,当时发表在《初萌》杂志上,整整四页,一线作家的待遇。 后来纸媒没落,杂志停刊,原来的杂志社开办了一个阅读网,采访形式也更加多样,江潮生到咖啡馆之后,才发现欧阳今天带了团队来,团队的年轻人背着摄影机,拿着话筒和打光板,很专业,专业的让江潮生皱起眉头。 他不愿意出镜。 温澜曾经说过,他是个固执的人,连岁月都没法让他软下来,哪怕老了也会是个固执的老头。 或许吧,总之最后因为他的固执,采访团队不得不临时改变方案。 最后只剩欧阳一个人面对他。 欧阳问江潮生:“要咖啡还是茶?” 江潮生最后选择了白开水。 欧阳挠挠下巴上短硬的胡茬,试图以一种寒暄的方式开始今天的采访。 他看了眼江潮生无名指上的戒指,若有所思:“潮生,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了。” 这种开场白,让江潮生警惕起来。 一般来说,这种话下面肯定要煽情了,而煽情是最高明的道德绑架。 “有可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我希望你能讲讲这本书背后的故事,你真正的故事,而不是为了完成一份工作,就随便应付我。” 果然,欧阳想探寻的终究还是私密事。 江潮生入行十余年,已经低调成了习惯。 有些作者贩卖私生活,有些作者想进娱乐圈,有些作者爱用原型来为自己的小说增加故事性……这些原本他都可以做,他甚至有这么做的资本,但他始终连想都没想过。 不是懒得做。 而是不屑。 黎晚说过,他太过自傲,也太过清高。 江潮生沉默很久。 欧阳等不住了:“潮生……” 他乞求的看着他。 事实上,这个采访对欧阳来说并不全是工作。 诚如他所说,他认识江潮生已经十年,这个人的人生他也旁观了十年,他对一些故事不过所知一二,诚实说那些事并不轰轰烈烈,但足够让他沉默着抽上一根烟。 江潮生看着欧阳:“其实我本来也要和你讲一些故事。” 这句话让欧阳深深怔住了,他既惊又喜,更不敢相信:“真的吗?!” “嗯。”江潮生没有语调,“今天出门之前我的戒指掉在了沙发缝里,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它抠出来,然后我忽然看到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伸手去摸,摸出来一个月亮发夹。” 是的,这就是他决心把一些事情讲出来的原因。 江潮生总觉得,午后的时间,一天中最慢。 像被换帧慢放的慢镜头,树影从那头移动过来仿佛就过了小半生。 而夜晚的时间又总是匆匆。 点起一支兰州,再熄灭,从前也就都说完了。 他讲这个故事,从午后讲到天黑,说慢也慢,说快倒也快。 总之前半生,也就是几小时的自言自语,再加几小时的沉默不言,抽了几根烟,再把水换成酒,喝个微醺而已了。 “有些事我不会忘,但我一直都是沉默的,如果一定要画个句号……嗯……这事儿没有句号……我是说,如果我还能做些什么,那就是不再沉默下去,我知道的故事,全世界也帮我记着。” 江潮生寡言,清高,固执,甚至有些刚愎自用。 他身上有一些极端的特质,让他能写出区别于他人的作品,也给了他某部分迷人的魅力,但不可否认,这些特质也给他带来了孤独和失去。 气质里的东西能被改变,性格里的东西通常要伴随人的一生。 当江潮生这么说起从前的时候,欧阳不由挺直了背,以一种更重视的姿态来对待他的这次讲话。 因为欧阳敏锐的察觉到,眼前的男人改变了那么一点。 变得不是气质,而是性格。 这种改变给人的感受是,这个人看谈吐、动作、神态、外表还是从前的那个人,但看眼神,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欧阳知道,他得听完故事才能有答案。 树影投在江潮生脸上,外头有风,树叶一晃动,树影也开始摇曳。 树影总是给人一种孤寂的热闹感,就像青春一样。而江潮生此刻就在这样的树影之下,欧阳看着他,仿佛穿透斑驳的岁月,看到了青春背后的那个少年。 “和其他故事一样,还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第2章 长大 一九九七年的春天,禹山市南市区的幸福家园有两个孩子在同一天呱呱落地。 这两户人家一个姓温,一个姓江。 温和平和江大卫都在光明路小学当老师,温和平的妻子曲芳大他三岁,在光明路幼儿园当副园长,江大卫的妻子王冬梅则在一个外贸公司当会计。 这四个人年龄相仿,既是同事,又住对门,关系比一般的邻里要好上许多。 尤其是两个女人。 她们俩爱好相近,喜欢看琼瑶小说,爱听孟庭苇张信哲和后街男孩,共同的偶像是张国荣,当然偶尔也会对新晋小生陈晓东着迷。 那会儿时兴大喇叭裤,两个人都不爱穿那种流氓的款式,但都偏爱大红色呢子外套,或者是黑白波点雪纺上衣。 王冬梅烫得蓬松的卷发一直是曲芳羡慕的,她在幼儿园工作,园长要求老师们不要太时髦,说是家长见到了像什么样子,会带坏小孩子。 曲芳不烫发,留一头黑长直,薄薄的刘海,头上经常戴着各种样式的发箍,就像王冬梅耳朵上的耳环,今天是大红波点环,明天是珍珠款式,曲芳的发箍总是默契的和那些耳环相配。 两个家庭和睦是因为男人们的缘故,而变得亲密则是女人们的功劳。 婚后一年,曲芳和王冬梅先后查出怀孕,一算日子,预产期竟然都大差不离。 要不怎么说她们是好姐妹呢,怀孕之后,她俩连爱吃的口味,孕吐的时间,反应的程度都基本一样,两个人都觉得这是缘分,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某天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干脆一块起名字得了。” 于是孩子们在出生之前,两家人就给他们取好了名字。 如果都是女孩,那么一个叫温文,一个叫江尔雅,如果都是男孩,那就一个叫江玉树,一个叫温临风。 如果两个娃娃是一男一女,那么一个叫温澜,一个叫江潮生。 温文尔雅,玉树临风,温澜潮生。 三个再普通不过的成语,却让温和平这个体育老师和江大卫这个数学老师,各掉了一撮头发。 取好了名字,这两对夫妻每天都在期待孩子降临。 三月的最后一天,王冬梅肚子先疼了起来,送去医院疼了一天一夜还没生。第二天早晨曲芳羊水破了,到医院来,没一个小时就生完了。 曲芳生完,还去王冬梅那病房去看她,告诉她:“我生了个女儿,如果你生儿子,要给我的小孩儿当哥哥,男孩子要保护女孩子的嘛。” 那会儿王冬梅阵痛最厉害,头发被汗黏在惨白的脸颊上,整个人都虚脱了,已经没法回应曲芳了。 直到下午六点左右,江大卫第八次去请大夫,大夫过来看了看王冬梅的情况,才说:“可以剖了。” 小娃娃在王冬梅肚子里折腾这么久,害得他亲妈受罪,他自己也吃苦,等他生出来,因为缺氧脸色都发紫了,于是一出生就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待了三天。 你看,江潮生从出生就比温澜命运多舛。 在两个小孩都还是小婴儿的时候,潮生比温澜要受呵护一些,那会儿他娇气,动辄生病,还总是爱在梦中惊醒大哭,一哭整栋单元楼都不安生,反观温澜,除了吃就是睡,特让人省心。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温澜和潮生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他们的奶瓶奶粉是同一个牌子的,玩具衣服毛巾被基本都是同款的粉色和蓝色,他们在一张床上换过尿布,留过同款光头。学话之后,他们喊出的第一个外人的名字是“LAN~”,“CAO~”。 还有周岁抓阄的时候,温澜抓住一个红包,潮生也想要那只红包,温澜攥着不撒手,他就伸出肉嘟嘟的胳膊把温澜抱住了。 当然,只有彼此的那段时光,都是他俩不记事儿的时候。 等他们开始记事,世界里已经多了其他的小朋友。 首先就是江海生。 这小鬼头是潮生的亲弟弟,比他小三岁,恰好是新世纪千禧年生人,性格和潮生那叫一个南辕北辙,天生就调皮捣蛋。 温澜和潮生都不喜欢他,因为这小鬼手贱,总爱掐他们的胳膊,指甲抠破皮,伤疤一圈一圈的就像烟烫的一样。 为此王冬梅和江大卫没少教育海生,但这小孩不掐人了就去打人,王冬梅就骂海生不知道随谁性子那么坏。 帮忙带孩子的外婆就说,随你爸。 外公年轻的时候是个地痞流氓,后来犯了流氓罪还进局子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王冬梅每次想到这事就满是恨意。 在那个年代,一个男人要是堕落了,最对不起的不是社会,而是这个家庭的女人。 王冬梅最清楚,生计和温饱上的担子简直不值一提,戳人脊梁骨,打压人的尊严,被人占便宜使绊子的事比比皆是,太多的苦要等着女人们去咽,无数的委屈等着女人们去忍…… 因此王冬梅从小就教育潮生,要对女孩子有礼貌,永远别伤害女人。 那会儿潮生还小,他身边也没什么别的女孩子,自然而然就认为,对女孩子好就是对温澜好。 就像温澜喜欢吃甜的,家里的大白兔奶糖他总要留给她,连弟弟海生的麦芽糖他也要偷几颗给她吃。 于是后来温澜得了蛀牙…… 但是温澜没有怪他,反而还在潮生自责的时候,偷偷亲了亲他。 小孩子亲人,其实就是抹口水,温澜嘴角的口水全都抹潮生脸上了,黏糊糊凉飕飕的,他很难受,但没擦掉,他怕温澜觉得他嫌弃她。 这个亲亲发生的时候,他们已经上小学了。 从单元楼下的空地,到小区另一端的沙堆,到幼儿园的滑滑梯……新认识的小朋友越来越多,也有许多小朋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他们的世界。 只有温澜和潮生,他们从吃磨牙棒穿开裆裤就在一起,到幼儿园里领小红花的时候还在一起,再到小学,小红花变成了红领巾,他们还是黏在一起。 曲芳经常感叹:“你说说他们俩就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似的。” 王冬梅就笑:“名儿取得好,性子也随名字。” 温澜潮生,是一个温暖的词语,寓意内心涌起一阵阵暖意,充满温柔的情怀。 温澜和潮生的性格就像是这个词语一样,安然,温柔,不急不躁。 那会儿温家和江家最常出现的场景就是,女人们聊着天择菜,孩子们认真写着作业。 正上一年级的小朋友们,坐在桌子两端,板板正正的写着田字格,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迹象,窗棂外头的橙红色木棉花枝桠疯长,好像要伸进屋子里面,温澜偶尔抬头看一眼,而潮生始终低头写字。 王冬梅心生一股岁月静好的感慨,用手肘怼怼曲芳的腰窝:“要不给他俩定娃娃亲得了。” 曲芳正织毛衣,闻言白了王冬梅一眼:“那要看潮生长不长得到一米八嘞。” 话虽如此,眼里的笑却从新长的皱纹里溢了出来。 “……” 两个大人在这边说笑。 那边的两个小鬼互相看了一眼,装作大人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给对方一个笑容。 那会儿他们并不知道大人们的心思,就算是知道了他们也不理解。 只是偶尔王冬梅会问潮生:“长大了把温澜娶给你当老婆好不好呀?” 潮生和许多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一样,会问:“老婆就是爸爸对妈妈这样吗?” 王冬梅每次都笑:“是呀,温澜当你老婆,你就永远不会和她分开啦。” 潮生认真想了想,第二天很正经告诉王冬梅:“妈,我长大要娶温澜当老婆。” 王冬梅听了就弯腰哈哈大笑。 潮生也跟着笑。 那会儿他真的以为他会和温澜一辈子在一起,即便他从未思考过一辈子有多长。 小学的时候,他们一直在一个班,有时候温澜的杯子没水了,就会直接拿潮生的喝,潮生橡皮丢了,也会拿温澜的用。 班里调皮捣蛋的臭小子们偶尔开玩笑,当着潮生的面喊:“江潮生,你的老婆来了!” 潮生从小就闷,被说了也不还嘴,久而久之大家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当真他的面喊了,他们转去欺负温澜。 “温澜,江潮生是不是你老公啊!”露出豁牙的小孩儿,一笑起来特别灵泛。 温澜腼腆的红了脸,他们更开心的扮鬼脸。 “温澜,你喜欢江潮生吗?” “你亲过江潮生吗?” “我妈妈说亲了就要怀孕的呦……” 温澜嘴巴向下一撇,“哇”一声就哭。 潮生听见了,二话不说冲上来就要揍人。 搞什么,他的老婆不能给别人欺负。 那会儿正流行周杰伦的双截棍,他不属于活泼捣蛋的小孩,却下意识念叨着“哼哼哈嘿”,像念经一样,念一句出一个拳,一本正经的、一脸正气的把几个小皮孩儿暴打了一顿。 那次出头之后,江潮生被叫了家长,但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当然,他们在背地里更加坚定了温澜和潮生就是一对。 电视里都那么演,英雄救美啊,以身相许啊,孩子们跟着大人看电视,以为那就是爱情。 日子悄然而逝,他们很快就升入初中。 禹山的中学是按照街区划分的,而幸福家园附近就新建了一个校区,他们去念书倒也不用骑车或坐公交,步行十分钟也就到了。 于是和上小学一样,他们仍然一起上下学。他英语弱,她数学弱,他们互相补课,每次考试都要比一比谁成绩好。 当然,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小孩,他们也会抄彼此的作业,会帮对方骗家长,考试没考好也给对方签过名儿。 江潮生初中之后开始迷上看小说,在王冬梅眼里,与分数无关的就是没用的,哪怕川端康成和狄更斯也不例外,所以温澜会以潮生帮她补课为由,让他到她家里看小说。 潮生也够意思,班上有个男孩爱解温澜的背心系带,被潮生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拦住教训了一顿。 他很少打人,仅有的几次都是为了给温澜出头。 进入青春期之后,由于性激素水平升高,男孩和女孩的第二性征开始显现,男孩们开始长喉结长胡子,女孩们乳.房发育月经来潮。 江潮生第一次梦遗,温澜初潮,都发生在初一升初二的那个夏天。 那天傍晚,曲芳和王冬梅在厨房忙活,曲芳刮着土豆皮,说:“别看温澜年纪小,她第一次来这个,量还挺大的。” 王冬梅正摘蒜薹,小声说:“那天早晨我去给潮生收拾屋子,看到他枕头底下藏着的内裤,他早晨急着上辅导班,还没来得及洗,我本来想顺手揉出来,一摸还黏黏糊糊的,就什么都懂了,后来我就原封不动又给他放回去了,男孩子,要面子嘛……” 潮生做作业累了,出来喝水,无意间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听完之后耳朵尖就红了。 后来晚饭他没吃,说是去古乘家住一晚,古乘是潮生最好的朋友,王冬梅也认识古乘他妈,就放心让他去了。 古乘父母都是生意人,他俩忙事业晚上经常不在家,一直都是保姆在照顾古乘,但古乘总觉得保姆做得饭偏甜,不太爱吃她做得饭,正好潮生来了,他就领潮生去街上吃肯德基,两个人叫了一大桶炸鸡,啃得干干净净才回家。 之后古乘和潮生回家打游戏。 古乘家有钱,所以他屋里总是有各种令人羡慕的玩具,潮生虽然不贪玩,但偶尔也会放纵一下,打起游戏来也能几小时不挪窝。 但古乘大概是每天都玩,有点腻了,玩着玩着他说了声“没劲”,把游戏机一扔,走去门口开门左右看了看,又把门上锁。 转脸,一脸意味深长的对潮生笑说:“给你看点儿好东西。” 第3章 情愫 古乘把窗帘拉上,大灯关了,只留一盏床头灯,扔了包抽纸在桌上,又去书架上找出一本新华字典,潮生余光看见里面的书页中间被挖空了,古乘从里面掏出一张碟,然后插进了电脑主机的DVD装置盘里。 江潮生看他这一系列动作,隐隐约约察觉出了什么,但是当电脑屏幕里开始出现那些白花花的身子的时候,他还是一口气没提上来。 “苍老师,咋样?”古乘声音里隐隐颤抖,透着雀跃的激动,“童颜巨.乳可不是吹得。” 旁边的古乘兴奋地窸窸窣窣的动着手臂,潮生却坐立难安,他对这种刻意的勾引,虚假的喘息,器官的特写带有强烈的抵触,尤其是当他看到肥猪般的男优压在女.优曼妙的身体上时,他恶心的闭上了眼。 潮生以前在许多文学作品里都读到过性.爱,在没看片儿之前,他对这种事的想象是很美好的。 尤其是他白天才读过的《彼岸花》,里面把性.爱描写成绣花:平展的缎子看过去脆弱和紧张,似乎轻轻一戳就会让它撕裂,女人手指间的针尖,穿着鲜红的丝线,在白缎子上面绣着一朵绽放的牡丹。丝线拉过去。又穿回来。缎子发出轻微的破裂声…… 但是他没想到这种事真正做起来是那么粗鲁,甚至粗鄙。 古乘不了解他心里的想法,他自己爽完了,转脸看潮生像和尚打坐似的,不由点击鼠标把画面暂停,问:“怎么了哥们儿,你不喜欢?” 潮生缓缓睁开眼,说:“我困了。” 古乘又问了些什么,从“你行不行啊”,“你喜欢哪个老师”,到“咱班林可的胸真大”,“张月馨肯定不是雏儿了,走路姿势就不像”……潮生几乎没搭话,他恨古乘把他的幻想破灭了。 直到古乘聊起温澜:“温澜胸是小了点,但是条顺,长得也好看。” “你少意淫她。” 潮生从小就被王冬梅洗脑长大要娶温澜,当然,小时候懵懵懂懂孩子气,有些话哪怕说出口也不会脸红。 可现在他已经是懂得七情六欲的年纪,再提起温澜,有些话就得挑着捡着说了。 古乘嘿嘿一笑:“明白,温澜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潮生朝他肚子上来了一拳:“她是我妹妹。” 这话多少藏着别扭。 “是,是,妹妹嘛……”古乘意味深长,斜眼瞥他,“话说,我可知道咱班有几个人惦记着她呢。” 说到这古乘想起了什么:“话说,我还梦见过林可呢,然后第二天早晨裤子就湿了,你呢,有没有想过……” “没有。”潮生说的冷淡至极。 “我还没说是谁呢。” “谁都没有。” 说完话潮生转过身,背对着古乘睡去。 - 江潮生第一次梦见温澜是在初二下学期的春天。 自从上了初中,潮生和温澜都不同程度的获得了一些异性的关注。 和温澜身边明目张胆的追求者不同,潮生身边的女生大多只能被称为爱慕者,她们是那种只会偷偷往他书包里塞情书,却从不让他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你知道的,情书永不过时。 江潮生虽然对任何女孩都没意思,但他不会做那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情书撕碎扔进垃圾桶的行为,他会塞进书包里,带回家认真读完,再放抽屉里。 他不给任何女孩回应,甚至是一个笑脸,但是他也从不会对任何一个女孩冷眼相向,不把那些喜欢当成炫耀的资本。 温澜说,他这样爱护女孩子的男孩现在很少有了。 潮生回她,我不是爱护,只是尊重。 温澜经常想不通潮生到底是理性还是感性。 如果说他理性,但他偏文科,喜欢的书籍也大多是情感小说,会因为《泰坦尼克号》而落泪,看到街上的拾荒者会心生怜悯而省下饭钱帮忙。 但如果说他感性——他并不热情,甚至冷淡,待人界限分明,学习自律刻苦,又爱咬文嚼字,就像“爱护”和“尊重”,在温澜眼里明明是一个意思。 而且他还很会做选择,他总能把利弊分析的头头是道,从而做出最优选择。是的,他做最正确的选择,而不做自己想要的选择。 温澜和潮生在这些事情上完全不同。 他们都是看起来安静而自律的性格,但是温澜偶尔会在学业上偷懒,她和班上所有人的关系都还不错,尽管她并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闺蜜的朋友,她会在潮生在图书馆偷看《飘》的时候,溜去和同学们唱卡拉OK,尽管都是唱些安静的歌。 赶海的时候,潮生会远远坐在海岸上看落日听晚风,而温澜会踩着浪花把裙摆弄湿,张开双臂引海鸥。 就像儿时做作业,她会抬头看窗外的春光,但他不会。 青春期之后,她心里的小热闹慢慢显现,而他始终静寂。 正是这种碰撞,让潮生心里的潮水开始涌动。 初二开学之后不久,学校组织植树节去南山种树,温澜选择玉兰,潮生选择银杏,理由都很肤浅,一个是因为玉兰花好看,一个是因为银杏叶好看。 在种树的时候,隔壁班那个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不良少年,殷勤的帮温澜拿铁锨和树苗,在男生们一众挤眉弄眼的调侃中,温澜竟然没有反对。 女生们小声讨论:“听说前两天梁森的篮球滚到温澜脚边,后来梁森就开始打听温澜了。” 潮生戴着耳机,弯腰刨地,锄头每一下都挥得很起劲儿,就像没听见什么。 “温澜漂亮,梁森也帅,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搭。” “梁森就一混混儿,哪比得上温澜呀……” “还不如江潮生呢。”说话声小了很多,“不过温澜要是被人拐了,你不就有机会了……” “小点声……” 初中时的孩子们,还有很明显的“好学生”和“坏学生”之分。 而江潮生是根正苗红的好少年。 古乘和温澜都在背地里提到过那群女生怎么形容他,清隽,出尘,朗然若玉树。 加上他学习在年级也能排上前十名,所以在女生堆里还算出名。 而梁森呢。 顽劣,热血,不拘,狐朋狗友一大堆,放浪形骸,不务正业。 潮生以为温澜不会喜欢这种人。 但是那天种完树回家,温澜却问他:“你觉得梁森帅不帅?” 潮生抿了抿唇,只说:“他不适合你。” 不适合? 后来潮生无数次懊恼,这三个字怎么可以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讲?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最不相信的事情就是“不适合”。 因为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对少年人是最不管用的,这个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少年人是最不屑的,少年之所以是少年,是因为他们有只身摘星辰的勇气,和对世界说不的态度。 果然,温澜只是笑笑,那笑容就代表这一切了。 后来温澜和梁森渐渐近了,有一次体育课,两个班在一起上,因为温澜的缘故,梁森竟然主动邀请潮生去打篮球。 当然,潮生拒绝了他,因为他从来不打这玩意。 但梁森不这么想。 温澜和潮生每天一起上下学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们青梅竹马的关系,稍加打听也能打听得出来,不用再有任何揣测,只这两点,就足够挑起一个男生的胜负心了。 梁森直言不讳:“你对温澜有意思?” 潮生想都没想:“她是我妹。” “那我和温澜在一起,能叫你一声哥吗?”梁森这句话说得吊儿郎当。 潮生一本正经:“我不是你哥。” 那天回家之后,潮生把温澜和梁森的事情告诉了曲芳和温和平,那晚温家的灯一直亮到十二点。 第二天早晨,温澜没等潮生就自己先去学校了。 他们冷战了。 以前他们不是没吵过架。 小时候因为一个玩具,或者因为抢遥控器就能吵起来,但次数很少,他俩都是安静的性子,爱闷在心里,不像别的小朋友吵完哭两声就好了,他们总要经过三五天才能和好,和好也和好的悄无声息的,某天放学,又手牵手一起走了,就说明和好了,而一旦和好就很久很久都不会再吵一架。 但是这次冷战有点不同。 因为跳过了吵架的步骤。 过了大概三天,潮生才意识到事情和他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人和人的关系就像一种知觉。 而亲近的人之间,不是咖啡和牛奶的差别,而是咖啡加了一块糖还是两块糖的差别,不是雨和雪的差别,而是毛毛细雨和急促小雨的差别,不是月亮和太阳的差别,而是初一的月亮和十五的月亮的差别。 潮生的感性思维让他敏感的察觉到他们之间有隔阂了,而理性助他分析了这一切,并迅速做出判断。 他在晚上回家之后,端着王冬梅做的青团敲响了温澜家的门。 温澜还别扭着,但没有不见他。 “我把梁森的事情告诉叔叔阿姨,是因为植树节之后,我还见过那男孩和别的小女孩一起在路边吃冰淇淋。”潮生没有拐弯抹角,他们的关系也不需要拐弯抹角。 “吃冰淇淋怎么了。”温澜糯糯的,就像手里的青团子,生气时也很软。 潮生已经近人情一次了,没有第二次:“是他喂那女孩吃冰淇淋。” “……”温澜默了默。 潮生以为她是不愿意接受这一切,就当他在脑子里组织语言的时候,温澜轻轻说:“我知道。” 潮生看向她,她也望过来,白皙的面庞像笼着月光的白玉兰的花瓣。 “有人告诉过我了。” 温澜这么告诉潮生。 潮生看着她:“然后呢。” “我已经打算不理他了,从明天开始。” 温澜眼里蒙了一层失望。 少女第一次暗生情愫,却又第一次对一个男孩失望,这件事算不上悲伤,但足够令人失落。 顿了顿,潮生站起来,俯视着看她,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凉意,但不冷:“好,明早一起去吃李家豆腐脑吧。” 这就是他的关心了。 温澜懂,她莞尔一笑:“你请客。” “行。” 潮生也笑笑,随后拿着空盘子回家了。 第二天潮生和温澜一起去吃了早点,随后又一起去上学。 走到教学楼前面的小花坛时,他们遇见梁森了,那男孩和三个男孩一起拿着笤帚和垃圾桶吊儿郎当的晃,不像是在干值日,像是在逃晨读。 “温澜。”梁森喊了一声,“一会儿一起去逛逛操场吧?” 温澜攥紧了书包带:“操场上都是体育生在训练,我不想去。” “那去走廊上站会儿,聊聊天,我这有大白兔奶糖你吃吗?” “我不吃了。”温澜说,“梁森,我想好好学习了,我先上去了。” 说完话,温澜径直进了教学楼,没有仓皇,始终从容。 潮生要跟着她上去,却被梁森拦了下来:“是不是你给温澜说什么了?” 那会儿潮生对这种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很鄙夷,他带有好学生的清高和自傲,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温澜看见你和别的女生一起吃冰淇淋。” 话不用说得太复杂。 梁森懂了。 后来几天,他开始频繁出现在温澜教室。 早晨的早餐,午后的奶茶,课间的小零食……这些最简单的哄女孩子的招数,都被梁森试了个遍。 但是温澜始终不为所动。 第4章 变故 后来梁森淡出了视线,再后来,快期末考的时候,梁森恋爱了,但不是和那个冰淇淋女孩。 班里女同学在讨论的时候,古乘凑到潮生跟前说:“他才多大啊,就开始玩这一套。” 潮生对这种行为很是不屑。 每个人情窦初开的年纪不同,有人早有人晚,这无可厚非,但是太早去尝试成人的东西多多少少有点不够负责,对自己是,对对方亦是。 人家都说男孩晚熟,或许是爱读书的原因,他却是早熟的那个。 “不过这样一来,你和温澜就……” 古乘又开始不着调。 潮生拿中性笔往他头上敲了一下,不咸不淡骂了声:“滚。” 古乘摸摸脑袋:“你要是对她没意思我去追了?” “……”潮生气不打一处来,“谁才刚刚吐槽完梁森?” “我就是……” 铃声响了,数学老师拿着一个三角板进教室,朝桌子上“梆梆”敲了两声,打断了古乘的话。 古乘忙不迭跑回自己班里去了。 开始上课。 期末考的复习周,老师只讲题不讲课,数学老师是个很喜欢点人到黑板上做题的人,这节课一上课,他就点了两个人上去做题。 “江潮生。” “温澜。” 两个名字一前一后被念出。 接着班里所有人都开始爆笑。 潮生和温澜对视了一眼,温澜明显有点无语,于是潮生只能装作更无语。 数学老师教书这么多年了,这种调侃他再熟悉不过,虽然严厉斥责大家安静,却也偷偷笑了笑。 笑少年心性,笑青春不老。 回座位之后,潮生才开始回味起同学们的揶揄。 他低头写字,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温澜的名字。 又没有波澜的把那块涂黑了。 期末考结束,发成绩之前的那几天,潮生和温澜都挺闲,家长就趁着周末,领他们去海边烧烤。 大概五点钟左右气温降低了,两家人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江大卫那辆SUV上,半个钟头后到了海边。 他们去的是不怎么有游客的水域。 下车之后,两个老爸支架子,搬东西,妈妈们就和孩子们去游泳。 妈妈们先换上泳衣,聊着天就去赶海了。 潮生和海生则在车旁等温澜换衣服,她慢得很,海生又热又被蚊子咬,问了好几声“你好了没”。 温澜过了那么一会才说“好了好了”。 她打开车门走下来。 潮生一愣。 温澜穿着去年那套黑色的泳衣,她和去年一样瘦,腰和胳膊都细细的,腿又长又直,露出的皮肤就像泼了层牛奶似的。 然而更显眼的是,她比去年发育了一点,胸脯那鼓鼓的。 潮生第一次意识到,温澜真的是大姑娘了。 于是他移开了眼,远远走在前头,很别扭。 就像挠痒痒时那种不浅不深,却连骨头缝里都不自在的感觉。 温澜还以为他是等急了,偏偏小跑到他旁边,问:“咱俩一会比赛谁游的远吧?” 潮生不想表现的太奇怪,就说:“行啊。” 海生在旁边喊:“我也参加!我也参加!” 温澜哼了哼:“先说好,输了不许闹脾气。” 海生就说:“我堂堂男子汉,会和女生闹脾气吗?” 温澜哭笑不得:“什么男子汉,你小学毕业再说吧。” “……” 趁他们拌嘴的功夫,潮生已经跑到海边。 王冬梅和曲芳在那边大喊:“小心点,别去水太深的地儿。” 潮生说:“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温澜和海生也一前一后跑来。 三个人倒数了三个数,迫不及待往海里钻。 最后是潮生赢了。 当他上了岸,看到温澜和海生还在海里扑棱着。 他没敢等温澜上岸,脑子里想象她湿漉漉从海水里走出来,就已经够尴尬的了。 他走去车旁拿毛巾擦身体,等他擦完,往身上喷花露水的时候,温澜和海生气喘吁吁走过来了:“江潮生,你真不够意思。” 潮生也没看她,假装在认真往腿上喷花露水:“我怎么了。” 温澜自如的拿起浴巾把自己裹起来,又拿了块干毛巾擦头发:“你居然不等我。” “你又不是三岁小孩。” “……好吧,我不和你说了。”温澜一向不擅长争论。 温澜使劲擦着头发,潮生喷完花露水,看了在地上坐着大喘气的海生一眼:“你们谁赢了?” 海生抹了把寸头,短硬发梢上的水珠摆着弧度前后滋好远:“她呗。” 没好气儿的。 潮生笑笑:“等明年你就能赢过她。” “江潮生!”温澜跺脚,“你果然是向着自己亲弟弟啊!” 温澜声音细细软软的,少了本地口音的腔调,带着江南那一片女生独有的吴侬软语。 潮生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温澜把自己裹起来,看起来像是刚洗完澡似的,再配上她那擦头发的动作,黄昏金色的光照过来,美的让潮生这个语文常年考年级第一的人想不出形容词。 总之,她现在和景色融在一起,很养眼,特满足潮生这个文艺少年的心。 晚上回去之后,潮生就梦见了温澜。 场景好像是古乘的卧室,四四方方的屏幕发出暗昧的光,画面里的女人长着温澜的脸,而镜头一扫,男人的脸变成了他自己的。 第二天早晨,他在一片燥热和黏腻中醒来。 窗外下雨了,水线打在窗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风景,潮生抽了两张卫生纸,边擦拭边走到窗边。 楼外和温澜家挨着的墙根处有棵木瓜树,树下有一块低洼的空地,雨一大就蓄满了泥水。 小时候潮生和温澜喜欢叠纸船放在那片水坑里。 他们想象那是一片汪洋。 可是现在看,他觉得那好像雷池。 - 初二的暑假,温澜和潮生都要补课。 为了备战中考,家长们对他们的要求更为严格,潮生看书的次数少了,仅有的娱乐项目也不过是和古乘到海边游泳,再买根冰棍边吃边回家,最后躲进古乘的卧室里看一些他曾经讨厌的片儿。 有时候潮生脑海里会浮现温澜的脸,她长得温良,书卷气浓,其实他不怎么能幻想出来她浪荡的,诱人的,甚至是洛丽塔似的纯欲表情,可他就是会想起她。 课业最紧的时候,他把自己埋进题海里,说服自己不要多想。 他知道自己喜欢温澜。 但他很怕这种喜欢是一种习惯,而不是真正的喜欢。 任何情愫的产生,都需要一个契机,一见钟情这种天雷勾了地火的感情注定不可能发生在他和温澜身上,而日久生情…… 他从小就把她当老婆疼,而长大后的她又是个过分漂亮的女孩,青春期后性意识渐渐觉醒,有些欲望就像野火,不用春风吹,就已经烧不尽了。 当然,那会儿毕竟年纪小,悸动也只存在于潜意识中。 潮生真正确定自己的心意还是在高中之后。 而在此之前,他的人生发生了一次惨烈的转折。 那是他中考第二天,结束之后,他如释重负的走出考场,却见温澜的爷爷焦急的等在门口,看到他之后,苦着脸说:“孩子,你家里出事了,我带你去医院。” 具体的事情是在爷爷的老年车里得知的。 “你先别着急,是这样的啊——你爸你妈带着你爷爷奶奶来接你出考场,结果……”老人紧紧把着方向盘,既要专注路况,又要组织语言告诉潮生发生了什么事,加上天气又热,他整个汗衫都湿透了,“结果路上出车祸了。” 潮生并没什么很激烈的反应。 他甚至是平稳的,稳得有点冷血:“然后呢。” “现在和平和小芳在医院呢,你先别着急,等到了之后咱们看看情况。”爷爷趁着等红绿灯的功夫擦了擦汗。 潮生说:“好。” 然后他就安安静静坐在车里,不焦急,不催促,甚至都没有怎么流汗。他神情自然,看着窗外路边撑着太阳伞走过的一家三口,竟然还浅浅的笑了笑。 在十分钟之后赶到医院。 潮生和爷爷出电梯的时候,就听走廊处传来痛哭声。 他认出那是曲芳阿姨和海生的声音。 爷爷大概也听出来了,攥着他的手,放在湿热而枯老的掌心里拍了拍。 潮生反手紧紧抓住爷爷,缓缓的深呼了一口气,才往里面走。 海生先看到了他,哇哇大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把他撞得后退了两步。 海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他那还没变音的稚气童声喊:“我没爸爸了,没爷爷了,也没奶奶了……我怎么喊他们都不理我……” 潮生的手僵在半空,他想拍拍海生的肩,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落不下手。 他看向曲芳和温和平。 温和平抹着泪拽了拽曲芳。 曲芳泪眼婆娑的停止了哭泣。 “潮生……”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江潮生都忘不了曲芳叫出他名字的这一刻的表情,茫然,不忍,心疼,但更多的是凄怆。 凄怆这个词明明是悲伤的意思,却比悲伤多了更多的孤独意味。仿佛是看穿生命和命运,把他那有可能经历的悲苦岁月一眼望到了头。 潮生还是淡定:“他们怎么样了。” 曲芳脸上浮现出一种要哭不敢哭的表情,嘴唇颤了颤,最终还是转身把头埋进温和平怀里。 温和平拍了拍她,对潮生说:“你妈还活着。” 言外之意是,除了王冬梅,剩下的人,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潮生点了点头,松开海生的手,他朝后退了几步,后脚跟抵在墙上,接着整张背也撞到冰凉的墙面。 他先是仰头看了眼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随后重重垂首,“啪嗒啪嗒”七八滴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下来。 人生就是这样,当意外没有到来之前,你并不知道,落在身上的是灰还是山。 潮生只觉得这种人生巨变,就是个体的历史转折,在这样一个平凡的下午,他生命中发生了特洛伊战争,甲午之殇,苏联解体…… 第5章 面对 王冬梅没有死。 但她有一只腿被截肢了。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王冬梅是做会计出身的,她擅长理财,早在几年前就给家里人都买了保险,因此尽管变故巨大,但在钱财上,倒是没有产生什么负债,只是家里再也没有收入。 外婆那边一直仰仗着王冬梅这个独生女过活,老人年纪大了,大病没有,小病一堆,像许多慢性病都是要长期服药的,这一项支出,被潮生写进了笔记本里。 爷爷奶奶死后,两个叔叔闹了好几场。 他们在王冬梅的病房外破口大骂:“嫂子,虽说这件事苦了你家了,但老爹老娘两条命就这么折你们手里了,我们不能不问你们讨个说法。” “老人家平时大病小病都没有,怎么跟你们出去一趟就没了呢……” “弟兄三个,大事一向是老大做主的,老大没了,嫂子,以后这个家怎么办,你得有句话吧……” 王冬梅自从醒了之后就一直不说话,她总是眼神空洞的看着天花板,医生问她腿的情况她也不配合,潮生和海生和她说话,她也不理,哭也是悄无声息在夜里任凭泪珠掉到鬓角。 外婆抹泪劝她:“你还有两个孩子,别的不想,得为两个孩子想想。” 曲芳劝她:“老天爷没带走你,就说明,想让你好好活着……” 但是都没有用。 道理在很多时候都和废话没区别。 但是叔叔婶婶这么一闹,王冬梅有反应了。 她喊潮生过来,交代他:“你出去告诉他们,爷爷奶奶的财产任凭他们处置,包括之前答应要给咱们家的房子,我也不要了。如果他们要什么额外赔偿……你告诉他们,门都没有。” 王冬梅暴瘦了四十斤,说话都没力气,通常是说一句停下来喘一声:“如果他们不接受,你别和他们掰扯,告诉他们咱们打官司。” 潮生把王冬梅的话复述过去。 第二天叔叔婶婶就不再来了。 外婆和曲芳在病房外你一句我一句的捶胸骂:“白眼狼,不就是想要钱,亲嫂子成这样了都不管不问的,还想着趁她还有一口气讹上一笔……” “不管嫂子,也不管侄儿了,没脸没皮的东西,狗杂碎!” “……” 女人们气愤不平,而温和平则考虑到更多。 有些话还是温和平会劝,他把潮生和海生都拉到病床旁,摁着两兄弟的脑袋让他们靠近王冬梅。 潮生一脸死气沉沉,海生还是会哭。 王冬梅不忍看他们的脸,偏开了头,可温和平不允许她逃避:“如果你不好起来,往后会有更多人来讹你的儿子,他们俩要面对更多,可能连学都没法好好上。” 王冬梅眼睫毛颤的很厉害。 温和平趁热打铁:“冬梅,我听大卫说过,你小时候父亲进监狱,之后你和你妈母女俩过得挺难的,你还想让潮生和海生也经历一遍吗?” 王冬梅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海生去拿纸巾给她擦眼泪,潮生看着她哭,默了默说:“妈,有你在,我们就不是孤儿。” 王冬梅转过脸,看着十五岁的潮生。 他已经有一米八二的个子了,挺拔的像一棵白杨树,面容是清隽的,神情是坦荡的,眼底是坚毅的,而说出口的话却是深沉的—— “活下来吧,以后我给你做饭吃。” 那是二〇一二年,传说中的世界末日还未来临,太阳落了又升,生活还得继续。 潮生在自己的笔记里写下很多东西。 比如王冬梅的复健要怎么做,身体要怎么养,家里的存款要怎么用,弟弟海生和他的学业要怎么继续…… 这些东西区别于他摘抄的小说片段,哪怕《活着》,《平凡的世界》这之类悲惨的佳作也无法折射出他真实的人生。 即便那些句子,用词,总是能精妙的传达出让人有共鸣的痛苦和叹息。 王冬梅在八月出院,潮生给王冬梅请了个理疗师,又把外婆接到家里来住,这样一来,外婆平时就帮忙照顾母亲,而他也不用多往外婆家跑,也更方便照顾外婆了。 高一开始之前,潮生在海边的一家串串店找了份工作,还找了一个发传单的兼职,一个月粗算下来能挣两千块钱。 家里有病号有老人还有两个要念书的,仅有的一张存款卡不能动,打工赚得这些钱,就用在平时的生活费上。 潮生平时饭点在串串店打工,其余的时间就去帮一家儿童餐厅发传单。 这家餐厅的不按小时结钱,而是按提成结算。 他们每个人发的传单颜色都不一样,潮生发的是红色的单子,但凡有人拿着红色的传单进店,潮生就能有相应的提成,这种提成每单都不一样,按照客人的消费来算。 潮生穿着笨重的大熊玩偶套装,向路过的每一个路人招手卖萌,以求得到更多的青睐。 有时候串串店比较忙,温澜就会替潮生到街边蹦蹦跳跳发传单。 温澜是一个润物细无声的人。 潮生还记得他家里刚出事的那天,他在走廊上和大人们说完话,随后到停尸房去看爷爷奶奶和爸爸。 屋子里血腥味很重,完全掩盖了消毒水的气味,他们三个人并不体面的躺在那里,衣服上的血把原本的布料颜色浸染的已经看不清楚了,头发也被血凝结成几绺。 因为车子是失控撞下高架桥,剧烈的撞击使他们的脸多多少少有点扭曲变形了,爷爷的鼻梁整个错位,爸爸一半的脸被压扁……以前潮生以为这种惨状是上吊或者凶杀才会有,他没有心理准备,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护士在给他们做最后的清理。 潮生就在旁边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他想起某个诗人提到,死亡是凉爽的夜晚,而停尸房的温度与这诗如此贴合。 然后他忽然就觉得没什么意义。 他哭也没意义,人没法死而复生,他在这边看着也没意义,看得再久他们也不会忽然睁开眼来给他说话。 他转身想走。 却在扭过脸的瞬间看到了温澜。 温澜穿着学校的校服,干净的白色帆布鞋,袜子一只长一只短的盖过脚踝,裙子刚刚没过膝盖,收腰的白色衬衫,扫着后颈的马尾辫。 潮生的眼睛从下往上移,直到和她对视。 看到那安静的像黑夜的一双眼。 “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他记得他这么问她。 她说:“我来陪陪你。” 很稀松平常的语调。 他往前走几步:“快出去吧。” 她没推辞:“好。”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停尸房。 大人们都在抢救室等王冬梅,于是这边只剩他们俩。 温澜也是从考场赶过来的,她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潮生,潮生接过来喝了半瓶,然后坐在左手边的长椅上。 “你来多久了?” “大概半小时。” “……”潮生抬脸看着站在对面的温澜,笑了笑,“怎么,你要安慰我?” 温澜摇头:“我只是想陪陪你。” 潮生直到现在也忘不了温澜说句话的语气和神态,哪怕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呵气他都好像记得很清楚。 她说陪陪他,还就真的一言不发,默默陪着他。 后来葬礼也是,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她跟着曲芳后面忙前忙后,端茶倒水,接待客人。平时她要上辅导班学习,下课了就来医院送饭。潮生和外婆基本都呆在医院,她偶尔抽空还要给海生弄饭吃和补习功课。 她不太会说什么大道理,也不太擅长邀功卖乖。 潮生感激她的点在于,她对他的好和付出,是没让他有心理负担的。 她从没有丝毫可怜他同情他的姿态,也没表露出“你要感谢我”或“你要还我”的迹象,而是给他一种“我们这关系,都是应该的”的安心。 她不张扬,不煽情,不矫情,不感情绑架,不迫他振作,不让他分心。 所以潮生很依赖她。 这个夏天,他失去了太多爱。 于是更加想抓住剩下的爱。 潮生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那次串串店有客户闹事他值班走不开,温澜帮他发传单,恰好赶上经期了。 禹山又热又闷,本就容易中暑,等潮生从串串店赶过去,就看见温澜又是肚子疼又是呕吐打冷颤,身上全都被汗浸湿了,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潮生吓坏了,抱着她跑了好几条街找诊所。 后来温澜吃了止痛片,在诊所里睡了一会儿,潮生就守在她床边等她醒,屋里冷气开得足,他不知不觉就晾汗了。 等两个小时之后,温澜好起来了,他却打了一路的喷嚏回家。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升入高中之后,温澜和潮生分到了一个班。 潮生要在周末打工,学习的时间全都挤在周一到周五,温澜自然而然就充当了他的课外辅导老师。 中秋节的时候,温和平和曲芳买了一大桌子菜,最后却到潮生家开伙,两家人在事故发生之后,过了一场还算不伤感的团圆节。 平时温家对潮生一家的帮助也很多,比如做什么好吃的都会送过来,买菜也经常买两份。 之前潮生听王冬梅念叨过,温和平和曲芳原本打算等温澜上了高中就换房子,但是为了能照顾到潮生一家,他们把这个计划搁置了。 潮生总觉得自己欠温家很多很多。 这份人情算不上是债,但终究是还不清的。 当然,只要生活过得下去,就不可能全然是悲苦。 高中三年是一个更丰富多彩的世界,发生了很多故事,算不上荡气回肠,但总归有酸有甜,值得一生回味。 第6章 黎晚 聊起高中,就无法忽略一个人——黎晚。 “我的名字很好记,黎明的黎,傍晚的晚,一天的开头和结束。” 新学期开学,她是这么自我介绍的。 她是第一个走进温澜和潮生世界里的人。 既是温澜人生中第一个闺蜜,也是潮生除温澜外第一个女性好友。 学生时代,每一个学生都能找到自己的队伍。 有人是勤奋好学那一类,有人是半瓶子晃荡那一类,有人是惹是生非那一类……可黎晚偏偏不属于任何阵营。 她是个我行我素的女生,开学第一天就因为耳朵上那十五个耳洞而被老师当众批评,随后又因为和老师就“审美自由”的问题展开辩论而被教导主任叫走。 军训时她因为把统一的军训直筒军训裤,改成了收脚的款式,而被纪检处查过,她又摆出“穿衣自由”的理论,拒不认错,于是被罚围着操场跳一圈蛙跳。 操场上没有遮蔽物,日光火辣辣的照在身上,烤的人直发晕。这样的天气就算站军姿,都像是被体罚一样,何况蛙跳。 但是黎晚竟然同意了。 她原话很拽:“我捍卫自己的想法,但是也尊重学校的规章制度,跳就跳。” 于是她边哭边跳,边跳边哭,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小二十分钟才跳完。 然而第二天,她还是乖乖把裤子改回来了。 班里有女生刺激她:“呦,黎晚,怎么不继续穿你的收脚裤啊。” 她也不介意别人拿话刺挠她,大大方方说:“和蛙跳比,穿丑点算个屁。” 她说话做事有时候很有江湖气。 可要说她是混社会的小太妹也不太对,她不和混混玩,甚至会拿话噎班里某些化浓妆的社会姐。可她也不算是好学生,她是交“借读费”进来的,成绩在班里排倒数,也不打算努力学习,成天在课上看小说。 她好像只是特立独行一些,过早的拥有自己的见解,热衷于各种集体活动,但又不愿意和集体所统一,因此她经常因为不穿校服而被批评。 她自成一派,又无法让人把她的派别分门别类。 这种女生放在任何一个学校都是焦点和被讨论的对象。 何况黎晚长得还不赖,一米七的大高个,肤白貌美,娇艳欲滴,港里港气的,很像王祖贤。 而温澜就不同了。 如果非要用某个明星来形容温澜的话,她更像是十六七岁的刘亦菲,不是指长得多相像,而是她身上有小龙女那种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偏偏这样两个人,在班里第一次分座位的时候,就被老师分到了一起,成为了同桌。 古乘经常说:“哎呀,你们班怎么那么好福气,年级最漂亮的两个都在你们班了。” 古乘的同学就说:“还是同桌呢,你们老师也真会凑,她俩坐第二排,我要是你们班男生,为了多看她俩几眼,也得抬头认真听课。” 潮生对此不发表意见。 那会儿他和黎晚还不熟,对她的印象不过和班里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一样。 和黎晚熟的是温澜。 温澜自从和黎晚成为同桌之后,每天晚上放学,都要聊起她。 潮生骑电动车带温澜回家,温澜就坐在后面,伸着脖子和潮生说话:“你知道吗,黎晚还打了肚脐环,上厕所的时候她给我看了,肚脐眼上挂着一颗镶钻的星星,看着是挺好看的,但感觉也挺疼。”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打十五个耳洞吗?因为她今年十五岁。”温澜憋笑,“我说,幸亏她不是三四十岁想起打耳洞,否则两个耳朵还不够她打的。” “你知道齐柏林飞艇和空中铁匠吗?”潮生几乎不怎么接话,大多是温澜自问自答,“黎晚很喜欢他们的音乐。她知道的东西好多啊,莎翁的戏剧,博尔赫斯的诗……摇滚乐,韩国女团,还有HIPPOP,真是雅俗共赏了。” 一个优秀的女生出现在身边,另一个优秀的女生,要么会选择无视,要么会选择嫉妒。 可是温澜选择欣赏和崇拜。 不嫉妒其实是一个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的美德。 而温澜拥有它。 这意味着温澜不自卑也不卑劣。 当然,也意味着,黎晚确实有那么一股魔力。 真正开始相处,潮生才发现这个女孩和温澜是完全不同的。 赶海的时候,潮生会远远坐在海岸上看落日听晚风,温澜会踩着浪花把裙摆弄湿,张开双臂引海鸥。 可是黎晚,她会后仰着让自己倒进海里,再大叫着把水扑到别人脸上。 这就是他们的差别。 年轻需要碰撞,青春需要叛逆,因此她能进入温澜和潮生的世界,既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 后来潮生无数次想,是黎晚的出现,开发了温澜思想里从未被开垦过的沃土,让温澜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向往什么样的人,也正因如此,才会有以后的故事出现。 温澜对黎晚的崇拜,就像是女孩羡慕女人的化妆品和高跟鞋。 没过多久,温澜就开始慢慢听起摇滚,尽管她一开始只接受得了类似BEYOND这之类的乐队,对重金属的,燥一点的音乐还是听不惯。 她更喜欢的还是民谣,黎晚给她推荐了好多民谣歌手,那时候民谣刚翻红,尧十三啦,宋胖子啦,贰佰,张玮玮,还有马頔和李.志,都是那段时间最火的。 和温澜一样,潮生也更喜欢民谣,每次晚上放学,温澜打开手机,从《山阴路的夏天》放到《米店》,他就会觉得心很静。 他喜欢歌里的故事感,听完一首歌像走了一次天涯,喝了半壶酒似的。 温澜也会给黎晚分享她的爱好。 比如一些电影的台词,日本的纯爱电影,编发的种类,做菜的食谱…… 国庆小长假之前的那个下午,教室里只有稀稀疏疏十几个人在教室,温澜和黎晚坐在潮生前面吃肠粉,潮生则戴着眼镜低头写着什么。 两个女生边吃边说着话。 温澜问:“你想吃锅包肉吗,东北菜,这边一般不怎么能吃到。” “啊,你要做给我吃吗?”黎晚问。 “嗯,我手艺还不错,之前去东北找我小姨学的。”温澜笑,“潮生和海生都说那是我的拿手菜。” “好,那我肯定也得尝尝。”黎晚当然不会拒绝。 过了那么一分钟的样子,黎晚突发奇想:“我教你做叶脉书签吧。” “啊?” “可漂亮了,而且很容易做。” “我一般习惯把花和树叶夹在书里,还做过干花,但是没做过叶脉书签。” “那正好,这次多做几个。”黎晚说着,忽然转过脸,“江潮生,你也来吧……” 潮生猛地拿手往桌子上一挡,捂住正在写的内容。 黎晚被他这激动的动作搞得话说一半,怔住了。 她瞟了一眼,看到了桌上没被潮生盖住的“资助申请表”这五个字。 她很快抬起眼睫,和潮生对视了一眼:“一起去呗,到时候我们多做几张。” 她语气自然。 那种刻意想化解尴尬的自然。 潮生睫毛敛住又翘起,反复两下,才不咸不淡说了句:“嗯。” 黎晚明媚一笑,扭脸对温澜说:“你俩到时候一块来我家吃午饭吧!” 温澜嘴里还含着食物,转身看了眼潮生,才说:“看他吧。” “……” 潮生不记得她俩后来又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 他注意力全在这张贫困生资助申请表上。 他知道黎晚看见了。 他刚才不该挡住的,这样显得他很虚荣,不肯面对自己真实人生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虚荣。 当然,比起虚荣,他更多是自尊心作祟。 他不知道,他现在这个情况,自尊心太重是不是一件好事。 国庆假很快就到了。 潮生中午要去串串店打工,到下午三点多,温澜拎着一袋子冒着热气的锅包肉,过来找他一起去黎晚家。 黎晚家的地址是禹山人都不陌生的,她住城市南边有名的芳汀别墅区,从海边可以直接坐地铁过去。 黎晚早早就在门口等着她们了。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温澜商量好的,潮生注意到她们两个女生都穿白裙子。 温澜的裙子更淑女,方领泡泡袖,蓬蓬裙,帆布鞋,青春气逼人。 而黎晚穿白色吊带长裙,她介绍说这是她妈妈的衣服,她身材很好,前凸后翘,并没有偷穿大人衣服的不伦不类感,反倒让人觉得蜜桃将熟。 潮生夹在两个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人身边,多少有点不伦不类。 他穿着打工的衣服,牛仔裤白T恤,不邋遢,但算不上多板正。 黎晚揽着温澜的手臂进到小区里,走了一会儿来到自己家门口。 她家院子很大,草坪修整的很利落,墙沿种着各种树,但现在开着花的就只有桂花,香气飘飘的往人鼻腔里钻。 黎晚先是带着温澜和潮生把家里参观了一遍,后院有泳池,地下还有一层下沉式庭院,她家车库里停着两辆宝马,不算是贵到令人惊讶的车,但还是让温澜发出“哇”地由衷的惊呼。 参观完这些,潮生就对做叶脉书签不怎么有兴致了。 倒不是仇富,只是更深刻的理解了,命运是如此的不公,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人就分三六九等。 当然,他不悲观。 路是人走出来的。 往上坡路走,往康庄大道走,哪怕到不了罗马,也一定能到达一个又一个彼岸。 潮生那会儿总是这样。 先是悲观,再自我开导,悟出来的道理能写成一本薄薄的书。 黎晚早就准备好做书签用的东西了。 叶子她选择的是桂花叶,玉兰叶这种叶脉清晰的叶子,桌子上摆着氢氧化钠,烧杯,玻璃杯,牙刷等等需要用到的工具。 黎晚先给他俩示范怎么操作,她先是用10%的氢氧化钠溶液煮叶片,期间还得不停地用镊子轻轻翻动,防止叶片叠压。 这时候黎晚的爸爸妈妈从楼上下来,两个人和温澜还有潮生打了招呼,但并没有像一般的家长那样客套,对黎晚交代了一句“我和你爸去看电影,你招呼好你同学”就出门了。 等大人走后,温澜问:“你爸妈气质很好诶,他们是干什么工作的?” “他俩都是演话剧的,我爸闲得没事还帮别人写写歌。” “哈哈,怪不得你日子过得那么潇洒……” 温澜总是这样,真心实意的欣赏着别人,不嫉妒也不自卑。 潮生总在温澜发现黎晚的美好时,捕捉到温澜更多的美好。 当黎晚把叶子捞出来,尝试用旧牙刷,轻轻顺着叶脉的方向刷掉叶片两面已烂的叶肉时,家里来人了。 “丸子,我说今天怎么没动静呢,敢情儿有约啊?” 寻声转脸。 那是江潮生第一次见到李微印。 这个男生白白净净的,头发蓬蓬的,碎碎软软的刘海搭在前额,眼睛狭长,有股子干净的少年感和凌厉的破碎感结合的感觉。 他个子没那么高,大概一米七五多一点点的样子,讲起话来嘴角扬起,露出只有一只的酒窝。 他是黎晚的发小。 就像温澜和潮生一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和温澜与潮生之间默契但温情的相处模式不同,黎晚和李微印几乎见面就怼。 黎晚讨厌“丸子”这个外号,从李微印一进门就一直在赶他滚。 李微印偏不顺她的意,到冰箱熟门熟路的拿了一桶冰淇淋,又很熟稔的挖了三个球,放在三个碟子里,温澜一个,潮生一个,他自己一个,黎晚家的东西他偏偏不给黎晚吃。 惹黎晚举椅子要夯他,把温澜笑得肚子疼。 因为书签要浸泡二十四小时才能取出。 所以温澜和黎晚约好第二天再来进行接下来的制作,吃完冰淇淋,就和潮生一起告辞了。 回家的路上,温澜想起李微印,问潮生:“他那种类型,在你们男生堆里吃香吗?” 潮生不知道为什么眼皮突突跳了两下:“什么意思?” 温澜摇头:“我早就知道他了,他是十五班的,反正班里女生都觉得他挺帅的,经常讨论他,对了他有个朋友叫王绪,和黎晚也是一起长大的,体育型的男生,挺高挺壮,但就是没李微印好看。” 温澜第一次在潮生面前夸奖别的男生,尽管潮生知道,温澜肯定和其他女孩子一起谈论过这些话题,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亲耳听到就是有点不太舒服。 “李微印太矮了吧。”潮生接了句话。 温澜好像不这么觉得:“还好吧,努努力没准能长到一米八呢。” 温澜的语气很自然。 这让潮生不舒服的感觉减轻了很多。 一个女生能不假思索的谈论起一个男生,就说明她对那男生没意思。 拐过一个路口,潮生要往东去坐地铁,继续到串串店打工,而温澜则要乘公交车回家。 恰好这时候路边有野猫从车底窜出。 这些野猫就爱挑人家车底下睡觉,可能是暖和吧,总之小区里经常有被车轱辘轧死的猫咪,温澜骂了声“笨蛋”,跑过去把小猫抱起来。 潮生提醒她:“你小心它挠你。” 温澜左右看了看,看到路边有便利店,就说:“可不可以去给它买点吃的。” 潮生点头说好,到便利店去买了几根烤肠,拿给温澜喂猫。 他们蹲在路口,把烤肠撕成几个小段,放到地上,任由小猫舔着舌头一口口吃完。 从他们的角度往前看,能斜斜的看到一个巷子,巷子口的路灯下站着一对男女,男生一身黑,女生也是,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亲吻着。 第7章 唐未 天色还没有暗到要开路灯的程度,男女相拥的身影在暮色下像被裁出的一段剪影。 傍晚的风是温热的,不烧灼不黏腻,就像男生女生的亲吻,热烈又缠绵。男生偶尔会微微转头,但嘴巴没有离开过女生,女生死死抓住男生的T恤,每次抓紧,男生都会把女生往墙上压一下。 真是有股青春荷尔蒙下爱欲纠缠的浪漫。 潮生看着看着,不由转眼去瞥温澜。 温澜则一动不动看着那对纠缠的身影,浅红色的霞光把她的脸庞照得有点发红。 察觉到潮生在看她,她转脸和潮生对视,随后很不自然的干咳了一声,把脸又转过去,去看正在吃食的小猫咪。 她撸了两下猫,喃喃自语:“慢慢吃吧,姐姐也要回家吃饭了。” 她站起来,潮生也跟着她站起来。 潮生对她说:“我送你上了公交再走。” 温澜说:“行吧。” 于是他们等在路边。 那对接吻的男女,终于放开了彼此,相拥了一会儿也过来坐公交。 潮生这才看清,男女生穿得是情侣款的上衣,一件印着小熊却不显得可爱的黑色T恤。女生下半身穿牛仔裙和黑色的网袜,而男生下半身穿着黑色破膝盖的牛仔裤。 从刚才他们的热吻中,潮生判断这两个人的性格就像他们穿得衣服一样。甚至就因为他们穿着这样的衣服,所以才会彼此吸引。 他们是一个圈子的人。 他们走近的时候,潮生去看温澜的表情,他捕捉到,她在盯着那男生看,但很快移开了眼。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后来的无数个瞬间,她都是这么看向那个人的。 而他也会一直这么看着她。 - 国庆小长假很快就过去了。 老师们发的试卷,班里只有一个人写完,老师好像也知道大家做不完,最后干脆没有收作业。只是在开学第二天就安排了一场考试。 晚自习放学之前,大家拉桌子的拉桌子,收拾书的收拾书,把考场布置完才离校。 第二天下了雨,温澜和潮生都没回家吃饭,算上黎晚,三个人一起去教职工小食堂炒菜吃。 结果在选菜的时候,外头相继有熟人进来。 先是李微印和一个高个子男生,那人应该就是温澜提到过的王绪了,个子得有一米九,腿长肩宽,穿着运动服也能看出是倒三角的体型。 不得不说,身材和身高有时候能给一个人加分好多,李微印虽然长得不赖,但在王绪的气场下,还是被压制的死死的,至少潮生一直盯着王绪看。 李微印和王绪进门之后,黎晚就眼尖看到了他们。 “老王,王哥,绪哥哥,过来……”黎晚站起来夸张的招手,“和我们一起吃吧,我请了。” 王绪和李微印一前一后走过来,王绪走在前面,笑哈哈喊了声:“晚姐,今天怎么有空光临食堂了。” 他跨腿坐在潮生旁边,把伞放在没人的那一边,李微印自然而然在黎晚身边坐下。 “丸子,你请客的话,我想吃丸子,四喜丸子。”李微印一听就是故意的。 黎晚毫不留情掐了他胳膊一下:“吃你妈。” “……” 大家在这边你一嘴我一嘴说着话,门口又有人进来。 一男一女顶着校服跑进大门,随后在门口跺脚抖雨,男生收起校服,揉了揉女生的头顶,女生也拍了拍男生身上的水渍。 大胆而自然的关心,把一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尤其是温澜。 她勾勾黎晚的胳膊:“喂,那男的你认识吗?” 黎晚瞥了一眼:“不认识。” 李微印举手:“这题我知道!” 他扭着身子看着那对男女,那姿态就像是要说很多八卦一样,结果只嚷嚷了一句:“他叫唐未,剩下的王绪补充。” 王绪无奈地瞥了眼李微印,很自然的接话说:“他以前和我一起学过游泳,不过都是小学时候的事儿了,现在我俩一个班,但是我们圈子不一样,并不熟。” 王绪说完,又问温澜:“咋了这位同学,觉得他帅啊?” 温澜咽了口唾沫,目光闪躲开:“我可没说。” 黎晚看看温澜,眼珠一转,圆场说:“他哪帅了?”说着又看了江潮生一眼,“还没江潮生帅呢。” 王绪和李微印都看向一直沉默寡言的潮生。 王绪勾了勾下巴,说了句“嗨哥们儿”,李微印则笑:“咱俩见过的,我叫李微印。” 潮生点了点头,不热情,但也不冷漠:“你们好,我叫江潮生,和黎晚一个班。” “以后都是哥们。”王绪拿肩膀撞了潮生一下。 男生们在这互相自我介绍,女生们还在讨论上一个问题。 黎晚毫不避讳的对在场的三位男同学评头论足:“你看印子,他长得是好看,但是个儿矮啊,绪哥个儿高,但是丑点。江潮生综合起来没短板诶。” 李微印简直炸毛:“有吗?!” 温澜憋着笑,看着潮生,温柔的笑了笑:“有嘛?” “害,老娘的审美你们还需要有异议吗?”黎晚一拍大腿,“别得不说,绪哥这人个子高人又壮,比较吸眼球,但是刚才他坐江潮生旁边,我真的只被江潮生吸引过去了!模仿一下我奶奶的语气,就是说,潮生这孩子,要人有人,要个有个的。” “哈哈哈……”黎晚还真模仿了一下老太太的语调,把大家都搞笑了。 潮生也没忍住笑了笑。 菜很快炒好了,王绪和潮生在这边比较方便出去,就一起去端菜拿米饭。 随后大家都没再聊别的,而是专心吃饭。 王绪是体育生,狼吞虎咽惯了,很快吃完,李微印饭量比黎晚还小,看王绪吃完了,就没逗留,先和王绪一起走了。 这下只剩温澜、潮生和黎晚三个人。 隔着一个过道,还有一桌人在吃饭。 正是唐未和他的小女友。 温澜时不时往那边瞥一眼,黎晚只顾着啃鸡爪没有注意,而潮生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唐未是挺帅的,他的帅有种野性美,就是天生叛逆,天生狂妄的感觉。 更准确点来说,他看起来是那种,好像爱上谁,就会特别轰轰烈烈,背叛全世界也在所不惜,甚至恨不得把世界都拿到对方面前的人。 学生时代,这种人最吸引女生注意了。 潮生心里知道,温澜也不例外。 其实早在之前梁森出现的时候,潮生就隐隐发觉,温澜会被叛逆的气质吸引,包括现在她唯一的好朋友黎晚,都是特立独行的,张扬肆意的。 温澜是一朵摇曳在春天的小白花,但她向往的却是夏日的曝晒和暴雨。 温澜说:“那男的很像古惑仔。” 黎晚吞下最后一口饭,轻呵了一声:“就是流氓呗。” “你别这么说别人。”温澜笑。 黎晚逗她:“你今天很奇怪唉,怎么,看上了……” “黎晚!”温澜小声吼道,“人家有女朋友,我…我怎么……怎么可能?” “哎呀我逗逗你嘛。” “以后不许说了。” “行行行……”黎晚拿她没办法,话锋一转又问,“不过说真的,要是真喜欢上一个有女朋友的,或者心里有别人的人,你会怎么办啊?” 温澜想了想:“那我就谁也不让知道,也绝不打扰。” 黎晚沉吟着点了点头:“还真像你的作风。” 她又问潮生:“那你呢江潮生?男的和女的想法会不一样吧?” “……”潮生没想到自己会被黎老师忽然提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温澜也抬头看过来,在等潮生的答案。 潮生想了想,淡淡说:“这种情况下,默默喜欢,再渐渐放下是最正确的做法。但是人无完人,如果万一被爱情冲昏头脑,谁能保证做出什么?” 这个回答让温澜沉默了。 黎晚挠挠头发:“说实话,我和你们想的都不一样,要是我,我就直接表白,表白又不代表要抢人,我就是不能憋着,管他呢。” 所以黎晚是黎晚,而温澜潮生是温澜潮生。 他们是朋友,但并不一样。 这顿饭很快吃完了。 之后黎晚去找李微印玩,温澜和潮生到教学楼二楼的连廊站了站。 十月份的雨,淅淅沥沥,南方秋不深,叶不黄,风不急,给人一种春季的错觉。 实际上上个春季和下个春季一样,都很遥远。 站了一会儿,温澜忽然喊了句:“潮生。” 潮生偏脸看她:“嗯?” 温澜歪歪脑袋:“其实黎晚说的没错,你挺帅的。” 潮生失神了一秒:“你怎么忽然说这个?” 温澜摇摇头,又转脸去看雨:“你就像一棵树,而且是那种挺拔的大乔木,木质有香味,枝叶浓密,树姿壮丽的那种树。” 潮生愣了愣,他第一次听见温澜夸他,竟然有点哭笑不得:“所以呢?”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你真的挺好的。”温澜笑笑,“我都能想象到以后你会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肯定也是一个特别美好的人。” 潮生莫名觉得一刺。 就是这一刺,潮生忽然确定了他对温澜的感觉。 或许是她在停尸间里对他说“我只是想陪陪你”的时候,或许是她频繁跑医院照顾王冬梅的时候,或许是她在潮热的盛夏忍着痛经帮他发传单的时候…… 或许是这些时刻,他对她动了心。 这个夏天,他太需要爱了,他迫切的想抓住什么,而恰好温澜朝他伸出了手。 温澜对他来说,是那么熟悉,那么安心的存在。 他说过,他依赖她。 依赖到很自私,以至于当她的目光落在别的男生身上时,他变得嫉妒。 他想起金庸里的一句话——“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那些很好很好的一切,固执的姑娘偏偏不喜欢。 那么她喜欢什么呢? 潮生陷入迷惘。 这种迷惘就像是他在做一道从小做到大的题目,一直以来都选B,但这次的正确答案偏偏是D。 或许她由衷的赞赏树的挺拔和茁壮,却转眼爱上了一阵虚无缥缈的风。 第8章 旱冰 潮生和温澜没有在外面站太久。 下午还有考试,回班之后,温澜给潮生补习数学,而潮生给温澜补习英语,这是他们许多年的默契。 江潮生彼时的同桌叫张玉洁,一个短发女生,她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温澜给潮生讲题,等温澜走了,神秘兮兮问潮生:“我记得她给你讲的题,你昨天才给我讲过。” “有吗?”潮生并不记得。 “你自己会不会那道题你自己不清楚吗?”张玉洁问。 “哦,那可能不扎实,温澜给我讲完之后好多了。” “……” 江潮生不怎么喜欢他这个同桌。 明明大家都是十五六岁的人了,她却总给他一种她还在上小学的感觉,问题又多又爱哭,还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喜欢给老师告状。 她还经常会让潮生给她讲一些很简单的题,讲就讲了,偏偏还没眼色,经常等温澜过来问问题的时候,她才会捏着嗓子说“江潮生我有道题不会”,潮生打眼一看,那道题已经给她讲过两遍。 他通常不予理会,每次讲题都会给温澜先讲,还找老师调过位置,把张玉洁气哭好几次,闹了两次,座位就没换成。 江潮生这个人本就不热情,家里突逢变故,遭受亲戚打压,扛起养家的责任之后,他底色更冷,女生们常在私底下说他高冷,面瘫,不近人情。 张玉洁骂他最凶。 这事儿是黎晚告诉他的,但他无所谓,对张玉洁还是爱答不理。 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很快就出来了。 温澜和潮生考得都还不错,潮生班里第六,这个成绩已经很难得,毕竟他还要打工。而温澜考得更好,班里第三。 当然,黎晚就没那么幸运了,班里除了体育生就她考得最差劲。 但她并不在乎,晚自习照样津津有味看小说。 周末这天,温澜和黎晚一起去看电影,回程之后,她俩一起去串串店找江潮生。 江潮生这边的工作结束之后,下午还要去发传单。 温澜和黎晚也够意思,陪他一起发。 只是黎晚想去滑旱冰,为了把活赶紧干完,她一个电话把李微印叫来帮忙。 李微印其实很听黎晚的话。 尽管他偶尔会和黎晚互怼,爱给黎晚起外号,但潮生听得出来,那是李微印在故意逗黎晚,就像小男孩揪小女孩的辫子,实际上是想让小女孩跑来追自己一样。 发完传单才四点钟,潮生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滑旱冰。 这可把黎晚高兴坏了,她一路上都在说自己之前去北京,在什刹海溜野冰的经历,南方的冬天气温最低也是零上,是不可能溜野冰的,所以大家都安静下来听黎晚一个人说。 李微印偶尔接话,问黎晚:“是不是阿姨去北京演出那次?” “对对对!” “早知道我也去的。” “就你那破胆,不穿冰鞋你都不敢站冰上……” 李微印又被黎晚怼。 旱冰场离发传单的地方很近,步行五分钟就到了。 大家拿号进场去领自己的旱冰鞋,就在大家坐一排换鞋的时候,门口进来一群人。 “唐未,你给我穿。” 这个名字让潮生猛然抬头。 温澜亦是。 唐未和他的小女友,以及其他几个男男女女就堵在门口。 听见那女生的要求,同行的男生看不下去了:“李亚男你没手啊?” “没有。”女生说得理直气壮。 “也就唐未愿意惯着你。” 唐未放荡笑笑:“我老婆我乐意宠着,不服单挑。” “……” 那边的人在胡侃,这边黎晚把脚一伸:“李微印,系鞋带。” 李微印根本没领会黎晚的意思,随口说:“系鞋带?你怎么那么大脸呢,你怎么不给我系呢?” 黎晚一愣。 只见那群人有人盯着她,其实他们不一定是听见这边的对话了,只是单纯觉得她漂亮而已,可在黎晚眼里,他们都在看她的笑话。 于是她快速系好鞋带,伸手往李微印大腿那一掐,当李微印“嗷”地尖叫出声时,她心满意足的飞速滑出门。 李微印疼得龇牙咧嘴,在原地揉了半天的腿,没一会儿,他站起来嚷嚷着:“这个死黎晚,男人婆,你们看我一会儿怎么虐她。” 温澜摇摇头,被潮生扶着站起来,一起往门口滑。 路过门口的长椅,那个叫唐未的少年正蹲在地上安安静静给女朋友系鞋带。 潮生这次仔细看了看那个叫李亚男的姑娘。 女生长得很灵气,齐刘海大眼睛,像个SD娃娃。 但是没温澜好看。 也没黎晚精致。 潮生想。 温澜也看了一眼他们,不动声色的,像是随意瞥了一眼而已,可是潮生感觉到温澜攥着他的那只手手劲儿大了很多。 这个旱冰场是室内露天都有场地的,从换鞋室出去,就来到场馆里面。 黎晚等的不耐烦了,远远滑过来问他们:“你们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 温澜说:“我不擅长玩这个,滑得慢。” 黎晚就问:“要不我教你吧。” 温澜说:“没事,我和潮生一起滑就行。” 黎晚看了眼潮生,又看了眼温澜,说:“那好吧,你俩先玩,我去虐李微印。” 说着话黎晚就像风一样滑走了。 潮生则牵着温澜慢慢悠悠滑到护栏旁。 温澜旱冰滑得的确一般,只能保证慢慢滑的时候不摔,潮生牵着她,能感受到她很需要自己的保护。 很快唐未那帮人就出来了。 唐未牵着他女朋友,像表演似的从外围绕场一周,才缓缓滑进场地。 随后两个人像表演双人滑似的,唐未先是把李亚男往外一甩,让李亚男滑出自己的怀抱,很快又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拽回来,任由她转了两圈后又扑进自己怀里。 李亚男滑得很舒展,兴致上来了,会秀一秀转圈的能力,但每次转了几圈之后总要晕头转向倒进唐未怀里。 唐未也爱炫技,滑着滑着离李亚男远了,便一转身单膝跪地滑向李亚男。 现场的人没有不被他们吸引的。 连潮生都觉得很美好。 没有烦恼的年纪,正值青春的男女,毫无保留的去爱,赤诚而坦荡。 可是黎晚不这么想。 她从远处滑过来,骂:“他妈的,老娘就没见过这么爱抢风头的人!” 李微印就说:“要是王绪在就好了,他能扛着你滑。” 黎晚懊恼的拍了拍腿:“所以我不该叫你出来,该叫绪哥的。” 温澜听他们这么说,就温和笑笑,扭脸对潮生说:“我自己滑会儿。” 潮生想说“我带你吧”,默了默又按捺住了,说:“那你慢点。” 温澜自己玩去了,黎晚就问:“江潮生,你滑的好吗?” 潮生说:“还行。” 黎晚洞悉一切:“你说还行的话,那就是很好喽。”她笑嘻嘻拉住潮生胳膊,“江哥,今儿咱也出出风头吧。” 潮生:“……” 李微印不服:“那我呢?” “你?” “我怎么了我?” “你谁啊你,我认识你是谁啊。”黎晚“嘁”了一声,“你自己随便玩去吧。” 黎晚拉住潮生的胳膊滑走了。 任由李微印在原地憋得脸通红,一句话没说出来。 潮生看了眼不远处的温澜,她扶着围栏滑,还算惬意。 转过脸,他又问黎晚:“你想怎么滑?” 黎晚问:“你能把我扛起来吗?” “……”潮生用沉默代替一切。 黎晚笑笑:“那咱就艺术点呗。” “怎么艺术?” “翩跹起舞会吗?”他们缓缓滑着,“就像是音乐盒里的两个小人一样。” 潮生想了想,能想象到黎晚说的画面,但是…… “滑旱冰和滑冰之间有本质区别好吗?” “我管它呢。”黎晚就是想吸引眼球而已,她一向坦荡,无论是爱是恨,是野心还是欲望,她都不屑隐藏,“反正咱俩这颜值不比他们差吧。” 潮生只觉得脑门上飞过一串省略号。 不过他没拒绝黎晚。 内心深处隐隐的念头是,他也想抢了唐未的风头。 潮生牵着黎晚,像跳舞一样,滑到场馆中央。 潮生穿白卫衣,恰好黎晚这天也穿白色的雪纺上衣,白色是最飘逸的颜色,随着轮滑的动作,四处生风,衣袂飘飘。 唐未和李亚男滑到外场去了,黎晚也牵着潮生的手滑到场馆外。 轮子踩在脚底下像不存在似的,起飞的感觉让潮生想起夏日游完泳,和温澜在海岸线上追逐时的场景,那时海风很闲,落日很辉煌,仅仅是奔走在风中,仿佛就得到了自由。 唐未那边的动静很大,他又拖着李亚男完成了一些危险但是很酷的动作。 而潮生只是很淡定的牵着黎晚正常在滑动。 黎晚偶尔会转几个圈,故意笑得很明媚,明媚的像在表演,而潮生笑不出来,冰山一样,看着黎晚面无表情。 他们不知道,一静一闹,是多么的吸引眼球。 温澜也从场馆里面滑出来了,潮生看到她被李微印保护着,想了想,对黎晚说:“等会再滑吧。” 恰好,黎晚想学李亚男那样转个圈,动作刚做,潮生却身形一晃要下场。轮滑速度多快,潮生仅仅是往外迈了一步,就几乎滑出两米远,黎晚没反应过来,圈转了一半想站直,差点摔倒。 潮生下意识抓住她,却不注意把她夹头发的鲨鱼夹抓掉了。 黎晚往后打了个滑,还好眼疾手快攥住了旁边的围栏,半扎马步抱着栏杆,诙谐至极。 平复了几秒,她边骂“江潮生你有病啊”边回头。 刹那间,长发如瀑,倾数散开。 后来潮生无数次回忆起那一刻,都会想起上世纪香港电影里的某一帧镜头,极致张扬。 然而黎晚对她这一刻的美一无所知,竟还微锁眉头,口中念念有词骂着潮生,从远处滑过来,她的长发就这样飘荡在风中,就像一面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军旗。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在场的没有英雄,可多的是男人,成年的、未成年的,但凡是个男的,都被黎晚吸引过去。 潮生想,她也算是因祸得福,出了一次风头了。 而沾了她的光,潮生也收获了不少目光。 只因这个备受瞩目的女神,谁也不看,直直往他这边滑过来。 “好啊你江潮生,说不玩就不玩了?” 潮生笑笑,对她说:“抱歉喽。” 但实在没什么抱歉的意味在里面。 江潮生这人最坏了,他和同年龄段的坏小子们不同,别的男生爱逗女生玩,偶尔说几个黄段子,撩骚那么几句,他从不这样。 他表面比谁都正人君子,实际上切开是黑的,蔫儿坏一个人,还叫人挑不出错。 当然,这个评价黎晚很久以后才告诉他。 这边他们还没说几句话,就听到身后有动静。 转脸一看,温澜差点摔了。 潮生心一揪。 他看到,唐未就在温澜左手边。 他看得很真切,唐未是第一个发现温澜摔倒的,于是往右一滑,顺势把温澜往上一架,抱了起来。 温澜吓得不轻,任由唐未揽着她转了两个圈,才稳住站在原地。 刚才黎晚畅想的“音乐盒里的两个小人”的场景,此刻就发生在温澜和唐未身上。 顿了一秒,潮生和黎晚都滑到了温澜的身边。 潮生攥住温澜的胳膊,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唐未的手顺势松开,自如的问温澜:“你没事吧。” 他的小女友李亚男也滑了过来,问:“怎么了?” 唐未说:“她摔了一下我给扶起来了。” 李亚男看了看温澜,“哦”了一声,藏着别扭,也没客套的问一句“没事吧”,就转身滑走了。 看样子是吃醋了。 唐未挠挠头:“那我先走了。” 温澜小声说:“谢谢啊。” 唐未没听到一样,在她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滑走去找他的小女友去了。 温澜没有心情再继续玩了。 不知道是不是摔疼了的原因。 第9章 许愿 从旱冰场回去之后,温澜有了一些改变。 期中考试之后,温澜剪了个齐刘海,她开始穿黑色系的衣服,背带铆钉的黑色书包。 黎晚还纳闷:“姐姐,人家都说近墨者黑,你怎么现在比我还黑?” 她以为温澜是受她影响才改变的。 温澜对此没有任何解释,任由黎晚误会。 结果期末考试的时候,温澜成绩下降了,从班里前三名掉到了第十名。 黎晚又叫唤:“我的乖乖,你这玩意可不兴学我,反正我考不好就出国……成绩这事儿还是我近朱者赤比较好。” 温澜恹恹的没有精神,回家的路上潮生载着她,她也一句话都不说。 回到家之后,潮生去做饭,在厨房那屋能听到隔壁曲芳的声音,一句句都是在数落温澜下降的成绩。 潮生炒了两个菜,豆芽炒粉条和爆炒海虾,他把菜端上餐桌的时候,曲芳到家里来,又送了一锅汤圆。 潮生拿瓷盆把汤圆倒出来,曲芳则站在一边问他的成绩。 潮生这次考了班里第五名。 曲芳说:“寒假抽空给温澜补补课,她副科太拉分了。” 王冬梅就说:“温澜还好,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倒是海生,他这次考了三十多名,还给没事人一样,一点觉不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中一页就是孩子的成绩。 寒假开始,潮生开始了一边打工,一边给温澜和海生补习功课的模式。 温澜的学习其实并不需要人操心,潮生看过她的试卷,发现丢分的题基本上都是马虎错的。 马虎不代表不会,但是代表不扎实。 潮生告诉温澜:“只要你注意力回来了,下次考试肯定能超过我。” 温澜听潮生这么说,就把演草纸揉成一团,闷闷扔进垃圾桶。 潮生看到了,演草纸上有一个“唐”字。 温澜说:“潮生,放心吧,我决定收心好好学习了。” 潮生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交代她,又好像一句也没有,最终只是说:“我相信你。” 真正让他头大的是海生。 这小子进入青春期后开始变得叛逆,不爱学习,就喜欢和几个流氓耍混。 有一次还逃课帮别人站街,正在街上抽烟呢,正巧潮生去街道给贫困生资助申请表盖章,抓他一个正着。 对于海生的管束,是潮生心里的大疙瘩。 爷爷和父亲都不在了,海生还小,家里顶事的男人也就只有他一个,物质上的东西并不能成为他真正的压力,怎么撑起这个家里的人才是他心中的大石头。 俗话说长兄为父,如果教育不好海生,潮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但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海生有了个人意志,潮生是无法干涉的。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兄弟俩的争吵与和解,就宛如其他家庭里父与子的争执与言和。 而这个寒假,潮生和海生还处于对彼此都无可奈何的状态。 潮生从网吧里把海生揪出来,海生总能再跑回去,其他事情也是一样,总之是对抗着来,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很快,春节到了。 无论过去一年发生了什么,除夕夜这一天大家终归还是要聚在一起。 这是春节最大的魅力。 好像“过年”这两个字,就像是跨过了什么似的,好像过了这个年,过去的就真能过去,希望的就真能到来。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过去存在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过去发生的伤害依旧存在疤痕,而未来……更是没人能保证,未来一定灿烂光明。 可是大家还是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了。 在除夕这一天。 年夜饭是王冬梅做的。 这是她自从车祸之后,第一次下厨房。 餐桌上摆了七双碗筷,两只酒盅,一家之主的位置空着,两个上首的位置也空着。 王冬梅给酒盅满上酒。 她学着江大卫生前那样,把酒倒得溢出一点来,随后再往地上倒出几滴酒,既是敬天,也是敬地。 海生虽然顽劣,但是本性不坏,面对这样的母亲,他认真吃下每一口饭,哪怕外婆反复絮叨着他以往最不想听的学习上的事情,他也没有一丁点不耐烦和忤逆的迹象。 吃了一会儿饭之后,王冬梅讲了一些话。 无非是回顾,缅怀,总结,展望。 最后一句话,她是给潮生说的,她说:“潮生,妈妈不希望你太累。” 没有什么大道理,也不算特别的叮嘱,但是潮生一直记得。 这顿饭吃的不算快乐,但算释怀。 吃完饭之后,他和温澜一起去外头放烟花。 推开门就能看到温澜家门口贴的大红色福字,而他家门口却贴着火纸。 他这个人有轻微强迫症,讨厌在门上墙上贴东西,感觉像补丁,以前连春联都觉得难看,过完年总要找个机会揭下来。 可上午贴火纸的时候,他才发现春联有多好看。 ……想东想西的瞬间,温澜推门出来。 温澜穿着大红色的风衣,围着白毛巾,很像在过圣诞节。 潮生还是中规中矩穿他以往的衣服,黑色的夹克衫耐脏,黑色牛仔裤耐看,他不算赶时髦,但胜在身材好,不谦虚的说,穿什么都不难看。 他们一起下楼去。 正巧院子里也有不少邻居在放烟花,楼下的婶婶看到他俩,就笑说:“瞧瞧你俩,一年一个样,都是大孩子了呀。” 温澜和潮生都只笑笑,学不会怎么假热情。 婶婶又说:“哦呦,真是郎才女貌,真配啊。” 其实说实话,每当有邻居或同学开他们玩笑的时候,潮生都觉得挺甜的。 然而这句话让温澜身子一僵,她看看潮生,无奈的耸耸肩,说:“真没想到咱俩也能闹绯闻。” 潮生听她这么说,原本不明显的笑容很明显的凝滞了一秒。 温澜没有把这个话题放在心上,她借着路灯的昏黄,低头数袋子里的烟花棒,默了默,问潮生:“去海边放吧?” “好。” 他们骑曲芳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到海边去。 在路上温澜已经迫不及待点了一根仙女棒,潮生听得到后面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声音,抬眼就看到远处大楼后面的烟花,又闻见空气中的鞭炮硝味儿…… 街上没有什么人,他却感觉很热闹,清冷至极的热闹。 温澜哼歌:“你就像烟火的美丽,那么美丽,轻划过无人的天际……” 温澜气质江南,声音里也藏着江南水乡的温软,她总有种能让人静下来的能力。 听着听着,潮生跟着轻轻和:“你就像烟火的神秘,那么神秘,风随着你若即若离……” 远处烟花噼里啪啦在响,近处自行车链吱吱喳喳在转,歌儿风儿融在一起……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就是青春。 很快到了海边。 许多年以来,他们都在一起放烟火。 小时候对着月亮许愿下雪,长大后发现南方很难有雪,最后改了愿望,希望个子能长高,上学之后,许得愿则是考试能考好,去年的时候,愿望更具体,希望中考能考上重点高中。 你看,许愿这回事,都暴露了人越长大越现实这回事。 温澜问:“你今年最高兴的事情是什么?” 潮生想了想,最终还是反问回去:“你先说吧。” 温澜仰着脸,长发倾数落在背后,远处是汹涌的海浪,近处是呜咽的海风,她在闹中取静,脸庞被月光照的柔和。 “当然是遇见黎晚和……和李微印他们了。” 温澜停顿了一下。 潮生为她这个停顿而呼吸漏了一拍。 他想起唐未的名字,心不在焉说:“我好像没什么特别开心的事。” 温澜又问:“那最勇敢的事情呢?” “……”潮生在想。 温澜先说:“我是滑旱冰,自己滑,没让人扶。” 潮生回想起那一天,敷衍的笑了笑:“我好像也没做什么特别勇敢的事。” 一年过去了,没发生开心的事,也没变成一个更勇敢的人。 就是这样。 温澜抿了抿唇,顿了半天才说:“那许个愿吧,既然过去不好总结,展望未来总可以的吧。” 潮生无声一笑:“那很简单,我许万事如意吧,所有人万事如意,平平安安。” 二〇一二年,玛雅人预言世界末日。 他江潮生的人生里的确出现了一次世界末日,只不过是在六月十号这一天。 听潮生这么说,温澜转过脸来,看着他,目光很柔。 默了默,温澜认真说:“我希望你的希望能实现。” 潮生只觉得眼睛好像被风迷了一下。 抿抿唇,他笑:“干嘛浪费一个许愿的机会啊。” 许愿是一个幸福的事情,潮生一直都这样认为。 这无关迷信,而是把美好寄托,仅仅是双手合十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梦想实现的满足感。 新年愿望和生日愿望一样,一年只有一次,因此格外重要。 按理说,温澜该许更私人的愿望的,比如唐未。 “怎么能是浪费呢?”温澜一本正经,“我希望你好,希望你能得到想要的圆满,这就是我最真心实意的愿望。” 潮生静了静,然后他站起来对着海风大喊:“去他妈的二〇一二!!!” 温澜也站起来:“去他妈的生离死别!” 潮生转脸和温澜对视,风吹着他们细碎的刘海,他们相视而笑。 这一刻,良辰美景好时光。 后来烟火放完了,潮生载温澜回家。 温澜把自己的围巾从脖子上拿了下来,对潮生勾勾手:“低头。” 潮生狗狗一样,依言照做。 他低下头,温澜拍了拍他脑袋,接着把围巾往他脖子上一套。 潮生弓着腰低着头,由她摆弄。 温澜很温柔,一圈又一圈的把围巾围在潮生的脖子上,又很仔细的系了个扣,潮生和她离得很近,能记住她睫毛颤抖的频率。 很快温澜就把围巾给他系好了,仰脸莞尔一笑:“这下暖和了。” “你把围巾给我,你怎么办?” “我不怕嘛。”温澜瓮声瓮气地笑,“有你在前面替我挡风。” 潮生笑笑:“嗯,我给你挡着风。” 他去推车子,慢慢悠悠带温澜回家,路上温澜又唱了首歌,但他没有听过,并没有跟着哼。 说来也巧,他们骑到景泰花园的时候,遇到了唐未和李亚男。 他们两个人在小区门口相对站着,李亚男的手臂环抱着唐未的腰,正在亲昵说着什么。 潮生感到腰间一紧。 温澜攥着他衣服的手莫名紧了紧。 潮生顿了一秒,很快加足了劲蹬车,他想赶快路过他们。 可是这样一来,自行车吱吱喳喳响的更厉害。 李亚男听到动静,偏头看到了他们。 然后潮生看到她下一秒忽然踮起脚尖,朝唐未的嘴角吻了吻。 唐未一愣,接着当然是回以更猛烈的热吻。 潮生腰间的手更紧,感觉衣服都要被扯掉一块似的。 潮生当时想不明白,李亚男为什么要向温澜这样挑衅。 在他的记忆里,除了旱冰场那次,温澜和唐未的接触几乎为零,照理说李亚男不该看出什么来才是。 时隔几年后再回忆,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一切都可以用女生的第六感来解释。 恋爱中的少女总是骄矜而警觉的。 原本这个除夕夜可以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可是遇见了唐未,气氛便陡然降温了。 回到小区之后,温澜没有等潮生一起上楼,而是先回家了。 潮生放完车子之后,恰好遇见海生,他说:“我刚才看见温澜姐脸色不好,你们吵架了吗?” 潮生没回他的话,板着脸回屋了。 第10章 温柔 很快就开学了。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下通知,说是学校要筹备文化节,希望大家踊跃报名参加节目。 下课的时候,温澜拿着报名表跑到教室后面,问黎晚:“你报吗?” 黎晚这个寒假跟父母到海南过得春节,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光浴晒过了,整个人黑了一度。她正往脸上挤防晒霜,闻言就笑:“我想上去来段Freestyle,估计校领导不允许啊。” 温澜努努嘴:“你正经点嘛。” 黎晚学她那样努嘴:“我不正经吗。” 温澜一副头大的表情,想了想说:“我报名唱首歌吧。” “好啊。”黎晚点头,“你唱歌好听。” 温澜抿抿唇笑了,又走到潮生座位旁坐下:“潮生,我要唱歌,你觉得靠谱吗。” 潮生在一堆书本里抬起头,一本正经说:“你什么时候不靠谱过?” 温澜眼珠转了转,灵动一笑:“那好吧,我报了。” 潮生知道,温澜就算不问他们的意见,其实也已经打算报名了。 人有时候就是喜欢多此一举。 接下来的一个月,温澜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文化节上。 在三月春分那一天,文化节开幕,要进行文艺汇演。 温澜的节目排在第十个出场,她唱的是五月天的《温柔》。 “你的眼中藏着什么,我从来都不懂,没有关系,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学校的音响设备并不算好,每一个字后面都跟着轻微的电流声,慵懒的回音响彻在操场上空,而台下还有许多轻声的合唱声。 看着温澜唱歌,那一刻潮生觉得她是自由的。 很快一曲而终。 温澜唱完歌,对于潮生来说,这场文化节也就结束了。 温澜下场回班,班长带头给温澜鼓起掌,温澜腼腆笑了,低着头走到黎晚旁边坐下。 没一会儿节目就都表演完了,大家开始列队出操场。 走出主席台范围,大家就都散了,三三两两聚在一堆往教学楼去。 走到操场铁门旁,就看到王绪站在那和同学说话。 黎晚走上前拍了拍王绪的肩膀:“绪哥,干嘛呢。” 王绪闻声转脸,一侧身,正好把挡着的人露出来。 正是唐未。 潮生想起来,他和王绪是一个班的。 黎晚看到唐未,很自来熟的打了个招呼:“嗨,帅哥。” 唐未也大方:“嗨,美女。” 王绪忙说:“一会李亚男来了,吃了你啊。” 唐未嘴里咬了根烟,但没点燃,闻言就痞痞坏坏笑了笑:“她啊,整个一母老虎。” 黎晚瘪嘴:“能别秀了吗?” 王绪就笑笑,扯开话题问温澜:“温澜,刚才表现不错啊。” 温澜轻轻一笑:“谢谢,其实有句词唱错了。” “我怎么没听出来?”黎晚问。 “就是‘如果有,就让你自由’那里,唱成上一段的‘不打扰,是我的温柔’了。” “害。”唐未把目光扫过去,瞥了眼温澜说,“这谁会在意。” “对啊,听不出来的。”王绪说。 听他们这么说,温澜就瞟了一眼潮生。 因为刚才解散的时候,潮生过来给温澜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有一句唱错了。 谁会在意? 潮生在意。 温澜放心了,还好只是潮生在意。 唐未忽然问:“我们见过吧?” 温澜一怔:“啊?” “想起来了,去年滑旱冰,我还帮了你呢。”唐未把烟点上。 “哦。”温澜恍然大悟,“是你啊。” 唐未抽了口烟,随口说:“不留刘海适合你。” 温澜笑容一滞,整个人都僵在那。 她不是个很会管理自己表情的人,因此黎晚也发现了她的尴尬。 黎晚眼皮活,看了看温澜,又看了看唐未,笑着“呸”了一声,半开玩笑说:“一边去吧你,不要随便评价我们女孩子的外貌。” 黎晚揽住温澜的肩:“尤其是你这种名草有主的男人。” 唐未舌尖顶了顶腮,笑得不羁:“好,我的错我的错。”他瞥向温澜,“对不起了同学。” 温澜摇头:“没事。”又转脸看潮生:“回班吧,黑板上的作业还没抄呢。” 潮生说“好”,又朝王绪和唐未颔了颔首,才转身离去。 他们转脸的那瞬间,潮生听见唐未问:“这俩是一对啊?” 王绪说:“不是,人就是发小。” “……” 潮生余光看见温澜的背挺了挺。 第二天再上学,温澜就把刘海用小卡子别起来了。 潮生载温澜上下学,自然是第一个发现她变化的人,他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什么,可仍然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问:“天热了,刘海闷痘吧?” 温澜愣了愣,扯出一个笑:“是啊,我很怕长痘的。” 一问一答,是默契,也是温柔。 其实在晚自习发呆的时候,潮生也干过一些傻事,比如把温澜和唐未的名字并列写在草稿纸上,就像推导化学方程式似的,去捋温澜喜欢上唐未的过程。 怎么想都是一见钟情。 该死的一见钟情,那么虚无缥缈的四个字,却偏偏可以解释大多数爱情。 是的,这世间的爱情大都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一见钟情,另一类就是日久生情了。 温澜对唐未是前者,潮生对温澜是后者。 - 很快进入四月。 四月六号这一天,温澜和潮生一前一后出生。 黎晚知道这件事之后特别兴奋,她说她从来没见过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就张罗着大家一起去给他们过生日。 于是清明假期的第一天,黎晚把大家聚在郊外的一处水库旁野餐。 黎晚准备了野餐垫,烧烤架,水果零食和小甜点。到了目的地之后,男生们去干活,女生们则去放风筝。 风筝是温澜从家里拿的,蝴蝶的样式,还是七年前温和平去潍坊风筝节给她带来的,除了边缘有一丝磨损,乍一看就像新的一样。 但是这天风不大,风筝不怎么飞得起来,最后把两个女生累得够呛,干脆不玩了。 这边李微印和王绪在烧烤,潮生在树与树之间扎了个吊床,那边温澜坐野餐垫上收风筝,黎晚从车上拿了一捆郁金香下来,坐在她旁边,开始给花插瓶。 “从早市买的吗?”温澜见花外面还包着纸板。 黎晚摇头:“我妈妈喜欢鲜花,在一家花店订了一年的花,他们每隔三天就会送花过来,昨天送的郁金香,我没让我妈打理,心想拿来送给你呀。” 温澜笑:“谢谢,黎晚你真好。” 黎晚挑眉:“真羡慕你们这些生在春天的孩子。”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的好。” “春天啊,有郁金香,车厘子和草莓。”黎晚抱瓶子站起来,“都是我爱的。” 黎晚走去河边,弯腰舀了一瓶水,又走回来:“可是夏天呢,除了热就是热。” “可是我感觉你就应该生在盛夏。”温澜说,“你就像夏天一样。” “八月十八号,的确是盛夏。”黎晚把花插进瓶子里,又撩了把头发,笑,“唉,管他呢,反正我也不能把自己再塞我妈肚子里重新出生一回。” 温澜怔了怔,明媚笑了:“黎晚啊黎晚,你长大可以去当脱口秀演员。” “不要吧。”黎晚故意做了一张鬼脸,“我这么漂亮,做谐星多可惜。” “……”温澜无语,小声吐槽,“说你两句你就喘。” 黎晚吐吐舌头,去找李微印了。 五颜六色的郁金香在花瓶里靡靡开放,温澜接过花瓶,把它摆在一旁的桌子上。 潮生走过来,把刚洗好的水果摆上桌。 温澜看着远处和李微印一起扇火的黎晚,问潮生:“这么看他俩还挺配的。” 潮生偏脸看了他们一眼。 黎晚和李微印都是长得顶漂亮的那类人,明艳少女和撕漫少年放在一起,除了养眼还是养眼。 潮生由衷说:“挺配的。” 温澜又说:“我感觉李微印应该是有点喜欢黎晚的。” 潮生问:“为什么这么说。” 温澜笑:“有句话说得好,男生欺负一个女生就代表他喜欢她。” 潮生失笑:“可是怎么看都是黎晚欺负李微印。” “我还没说完呢。”温澜笑,“我觉得那句话应该改成,男生欺负一个女生不代表他喜欢她,但要是任由一个女生欺负,就一定是喜欢她了。” 潮生想了想,说不上哪里奇怪,但又觉得莫名有道理。 那边三个人正在忙活,潮生也没有闲着,也过去帮忙烤肉。 后来这顿饭吃的很开心。 黎晚给温澜和潮生准备了一个郁金香款式的蛋糕,像模像样的点了蜡烛,唱了歌,许愿,又吹蜡烛。 潮生不是很习惯这种热络,但也并不排斥。 最后的环节,是赠送礼物。 温澜和潮生从来没有给对方送过礼物,因为他们从小到大生日都是一起过的,太亲近反而省去了一些仪式感的部分。 李微印给温澜送了一个手链,王绪则送了配套的项链。王绪给潮生送了一根派克钢笔,李微印则送一本某书店限量的笔记本。两个人真是图省事。 还是黎晚用心一些。 黎晚给温澜送了一张李.志的签名专辑,给潮生送了一本余华的签名书。 这两个礼物送到他们心坎上了,两个人回去这一路上,就像是一年级小孩第一次领奖状似的,板板正正拿在手里,恐怕弄坏了。 后来潮生有想过,他真正接纳黎晚这个朋友应该就是从那次开始的。 没办法,人就是这么肤浅。 一个礼物就能收买人心。 潮生和黎晚的关系在这个四月开始变好。 契机是那本签名书,而真正的转折是一次罚站。 第11章 美好 小长假一过,学校就组织了一次月考。 考完试之后那两天,一般是集中讲试卷的。数学老师偏偏不走寻常路,非要把这个单元剩下的课讲完,才开始讲试卷。 五天之后,他把这单元最后一道课后练习题讲完,忽然把课本合上,说要讲试卷。 那会儿距离下课还剩下十分钟的时间,全班同学都措手不及,很多人压根找不到试卷在哪。 于是数学老师发话让没带试卷的人全都到黑板后面罚站。 下节数学课上课之前,同学们都去隔壁班借试卷,温澜和黎晚去厕所了,而温澜的试卷偏偏被隔壁班的借走了,打上课铃之后她才发现没被还回来。 那会儿班里刚调了位置,温澜坐第三排,潮生坐第二排她斜前方,数学老师进班,拿教杆一拍桌子,说:“没拿试卷的站起来。” 潮生听到温澜和她同桌小声的讨论声了,趁数学老师不注意,转脸把自己的试卷给了温澜,随后不急不躁站了起来。 全班只有两个没试卷的,一个是潮生,一个是黎晚。 数学老师一视同仁,让他们去走廊罚站。 黎晚装模作样的拿着数学书从教室后门走出来,见潮生从前门出来,她笑:“啧啧,好学生也罚站了?” 潮生不咸不淡回了一句:“比不上你有经验。” 黎晚一顿,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说:“江潮生,除了对温澜,你总这么坏。” 潮生眼角溢出一抹不深不浅的笑,没有接话。 屋里数学老师夹杂着禹山口音的普通话声音洪亮,听的人心里烦躁,黎晚站着站着就闲不住,她从兜里拿出一只线耳机,不管潮生愿不愿意,直接插他耳朵里一只。 然后她开始哼歌。 Prendimi così, prendimi così dal niente. 请你就这样带我走,一无所有的,就这样带我走。 Tienimi così, tienimi così per sempre. 请你就这样抱着我,永远这样守着我。 这首《El'Alba Verrà》,潮生第一次听到是在一个法国电影《沉静如海》的剪辑视频里。 廊外的风干燥而暖和,阳光透过窗玻璃斜斜照到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春夏交接时草木蓬勃的香气。 黎晚微闭着眼睛,沉浸在歌声里,她耳朵上缀满了星星耳钉,在太阳底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是在给她营造氛围。 Fammi guardare le mie rose, 让我观看我的玫瑰花, Arrampicarsi fino al sole,ora che piove… 在下雨之际,它们直向太阳延伸... 黎晚缓缓睁开眼。 偏脸看向潮生。 潮生在唱歌。 那一刻万籁俱寂,唯有潮生低低沉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他微垂着眼眸,沉静而孤独,让黎晚几乎忘记了呼吸。 她没想到她哼的歌,他竟然也会唱,而且每一个单词发音都很好听。 察觉到黎晚看自己,潮生停住了,也偏头望向她。 疏疏淡淡的眉眼,藏着桀骜和清高。 黎晚静了静,咧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 潮生顿了三四秒,微微勾唇,回以淡淡的一笑。 春日木棉花开得如火如荼,杨絮被风卷着乱飞,他们在春光里烂漫,因为没有爱情,少了悸动,多了纯粹。 从那以后,潮生和黎晚的关系才渐渐好了起来。 五月份的时候,潮生工作的串串店因为经营不善裁员,潮生还是学生,自然先被纳入了裁员的列表。 而恰好黎晚那会儿和她老爸有一个约定——如果她能在期末考试考进班级前三十,暑假可以去法国玩。 黎晚在桌子上贴了张便利贴,写“真君子,敢为五斗米折腰”。 她决定好好读书,家里给她找了各科目的家教,她想着,正好潮生丢了工作,就问他愿不愿意当她的数学和理综的家教。 她是这么劝潮生的:“一来呢,那些名师的课太枯燥我不愿意上,咱们是同学嘛,比较放松,我学起来也舒坦。二来嘛,你平时在教我的时候还能复习一遍,多好啊。” 温澜也劝他:“潮生,我觉得挺好的。” 潮生想了想,说:“那好吧。” 这份工作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潮生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和黎晚平时作业量一样,学习进度一样,放假时间也一样,给她补习,完全就是把之前打工的时间挪过来学习,还白赚了一些薪水。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还是先去你家讲一下课,如果你爸妈同意再说吧。” 黎晚摇头,说潮生:“你可真是个形试主.义者。” 话虽如此,她还是尊重了潮生的“形试主.义”。 在一个周六的下午,潮生去芳汀别墅找黎晚,他给她讲了一节课,黎晚的妈妈陈柔对他很满意,同意聘请他当黎晚的补习老师。 陈柔走了之后,黎晚就和潮生商量工资的事儿。 她拿牙签小口啃着西瓜:“其他老师一小时两百块钱,我妈说你是我同学要给你三百。” 黎晚有些话没有直说,其实她给父母聊过潮生家的情况,得知他没有父亲,母亲残疾,陈柔就提议多给他一点工资。 “绝对不行。”潮生冷冽如冰,想也没想便脱口拒绝,“如果这样的话,我没法教你。” 黎晚一怔。 潮生意识到自己刚才太疾言厉色,缓了缓,语气轻了几分,只是眉眼还是清冷的:“我只是觉得,一码归一码。” “我还没说完,我给我妈说了,你是学生嘛,还是按照两百块一小时给你,行不?” 黎晚其实早就拒绝陈柔的提议了。 她不想给她的朋友任何意义上的施舍。 “我基础太差了,万一拿了钱你再教不会我,我怕你有负担。” 听黎晚这么说,潮生也多多少少懂了一点——她在保护他的自尊心。 想了想,潮生说:“这个月先欠着,如果六月的月考你没进步,我就不收钱了。” “啊?”黎晚呛了一口,西瓜汁溅到白T恤上,“大哥,你慎重啊,我这水平,你这一个月很可能白干了。” 潮生云淡风轻:“嗯,就这么办。” 黎晚简直昏厥,几秒后她痛心疾首:“江潮生,你在道德绑架我。” “我怎么你了?” “我黎晚行走江湖,靠的是一个‘义’字。你是我叫来的,想让你领薪水,我肯定要努力学习,你这不是道德绑架我是什么?” 潮生噙着一抹笑,不近人情说:“有耍贫嘴的功夫,不如多做两道题。” “……” 从此以后,黎晚开始了艰苦奋斗的生活。 她基础实在是差,要从初中课本开始捋,但她本人又实在是聪明,一个知识点基本不用讲第二遍。 每个星期六的下午,潮生都会来到黎晚家,黎晚做卷子,他也做卷子,他的进度比黎晚快,学完习之后就到黎晚的书橱上拿书看。 潮生平时不打球不上网,除了爱看点书也没别的爱好了,而黎晚家的书偏偏特别多。 这天下午潮生和黎晚在她家的花园里上课,黎晚为几道数学题而抓耳挠腮,小声和潮生商量:“能不做了吗?” 潮生很严厉:“不行。” 黎晚卖乖:“江老师……” “不行。” 潮生不等她说完,就已然制止了她。 黎晚挥了挥拳,嘴里嘟囔着“去死吧江潮生”,最后还是乖乖趴桌子上继续验算。 “也就你能制住她了。”黎晚的爸爸黎晋东这天没去工作,估计是看了他们有一会儿了,这会儿才笑着走过来。 黎晚忙说:“黎晋东你别在这打扰我学习。” 潮生则站起来,礼貌喊了声:“叔叔好。” 黎晋东打眼看了一眼潮生手里的书,《卡拉马佐夫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 “这种书能看进心里去吗?” 潮生愣了一秒,才说:“好作品永远不枯燥。” 黎晋东点了点头:“之前看过他别的书吗?” 潮生摇头:“这是第一本。” “博尔赫斯说过,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像发现爱情,发现大海那样,是我们生活中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黎晋东笑,“恭喜你拥有一个纪念日。” 潮生怔了片刻,忽然由衷的生出谦虚之情。 他笑了笑,但不热络:“我会好好读的。” 黎晋东点头,又瞥了眼黎晚:“这丫头也爱看书,你们或许可以聊聊。” “谁要和他聊。”黎晚呛声道,“除非他不给我布置那么多习题。” “那不可能。”潮生不给面子。 黎晋东顿时大笑起来:“你们这些孩子啊……” 讲课的时间总是匆匆。 黎晚用心,没让潮生费多大事。 六月份的考试,她一下子前进了十五名,位列班级三十二名。 还差两个名次到三十名,可把黎晚郁闷坏了。 温澜笑:“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总因为一两分就气的吃不下饭了吧。” 黎晚唉声叹气:“好吧,或许我慢慢也要变成一个眼里只有分数的人了。” “晚晚你不要觉得盯着分数就是丧失灵气。”温澜耐心告诉她,“我一直都觉得人有目标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这一点我就比不上你。”黎晚说,“我总希望自己是特别的,不想泯然众人。” “我们学习,有了思考的能力,为的不就是不要成为一个泯然众人的人吗。”温澜说,“所以加油吧,要么不做,要做就全力以赴。” 黎晚听完,朝温澜投去赞许的目光:“温温,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黎晚看了一眼江潮生,没说什么。 等温澜转过头去,她才用口型对潮生说:“怪不得你喜欢她。” 潮生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乱说。 黎晚乖乖闭嘴,没再说什么。 晚上放学的时候,潮生照例带温澜回家,走到车棚的时候,他们恰好碰见王绪和唐未在路口抽烟。 因为黎晚的缘故,他们和王绪还算熟,连带着和唐未也成了点头之交,平时要是在路上遇见也会点点头,打个招呼。 王绪看到潮生,离老远就喊了声:“兄弟。” 潮生推着车子走过去,温澜紧紧跟在他身后。 离得近了,王绪笑说:“温澜今天的衬衣好看欸。” 温澜穿了一件黑色衬衣,腰间有系带,大方又显瘦。 唐未打眼看了一眼:“亚男也有一件差不多的,这衣服就适合你们瘦高个穿。” 温澜抿抿唇说:“我这个是旧衣服了。” 潮生看了温澜一眼,他很清楚这衣服是旧是新。 顿了一秒,他对王绪说:“我们先走了啊。” 唐未懒散一笑:“哥们不错啊,好男人,每天都送回家。” 王绪叹了一声:“你还说别人,自己不也眼巴巴等着你家那位吗?” 唐未呼了口烟圈:“她那脾气,我不送又要闹了。” 语气里并不像往日有宠溺的感觉。 潮生眼皮一跳,隐隐感觉到什么。 王绪问:“怎么,还谈不谈得下去了?” 唐未轻呵一声:“随她去吧。” 潮生不自觉看向温澜。 温澜似乎对他们的谈话并不感兴趣,只是书包带攥得很紧,她找到时机插到男生们的对话里,轻声说:“我们先走了。” “好,再见啊,路上慢点。”王绪说。 “……” 寒暄几声,潮生带温澜出校。 等出了校门,温澜忽然问潮生一个问题:“江潮生,以男生的角度来看,我怎么样?”她强调,“不是以哥哥的角度啊,是以男生的角度。” 潮生看似自如的在前面骑着车,闻言微微偏了偏脸,说:“你很漂亮。” “就这个吗?” 这个还不够吗? 潮生是男生,他最了解男生了,对于十七八的男孩子来说,一个女生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已经代表她拥有了让男生成为舔狗的能力。 “漂亮不是一种能力吗?” 潮生这么问,温澜就不说话了。 晚上潮生回家,洗完澡,吹干头发,开始学习的时候,温澜端一碗酒酿圆子来找他。 她也刚洗完澡,穿印着小熊的睡衣睡裤,头发还滴答着水。潮生坐那吃圆子,她则手撑着桌子,低头看他刚解好的习题。 她头发上散发着栀子花的香气,在初夏的夜晚格外相宜。 潮湿的长发把衣襟打湿大半,潮生隐隐看得到她从不示人的那一处肌肤,单凭这一点他就已经联想到更多。 然后他猛地把碗一放:“温澜,你不回家吗?” 温澜被他搞懵了:“你撵我?” “我等会要和古乘打个电话,说点事。” “哦,好吧。”温澜把搭在前胸的湿发撩到身后去,“我妈说明天给我炖排骨,你明天过去一起吃吧。” “好。” 潮生站起来,把温澜朝外面推,温澜走出他房间,他二话不说把门关上,插上插销。 外头王冬梅问“怎么也不送送你”。 温澜说“我还用送啊,我又不是外人……” 潮生背靠着门,感受一团火越烧越硬。 漂亮就是一种能力。 他仅仅想着她漂亮的脸,就已经做尽了荒唐事。 这一切都让他纠结又快慰,莫名有一种被道德心鞭笞的羞耻感。 却越背德,越情难自抑。 第12章 转折 不得不说,高一下学期的日子过得很平淡,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上学回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黎晚照样过着风风火火的日子,温澜的刘海长长了一点,成绩从第十名回到了班里前五,李微印和王绪貌似吵了一架,但具体原因,大家都不太清楚。 唐未和李亚男貌似还如胶似漆,几次在课间操之后见到他们,两个人都是黏在一起的。 高一期末考之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温澜和潮生那个矫情的同桌张玉洁生了龃龉。 准确来说,是张玉洁没事找事。 温澜和张玉洁一组干值日,有一块卫生区域扣分了,明明那一部分是张玉洁负责,但是温澜却要和她一起写检查,温澜就告诉张玉洁,希望以后干完活两个人都再检查一遍。 这原本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要求,张玉洁却觉得温澜是在拐弯抹角怪她,于是就和温澜吵吵起来了。 温澜虽然性子柔,但不弱,见张玉洁不讲理,就要去找老师评理。 张玉洁自知理亏,耍赖不肯去找老师,又咬定温澜欺负人,哭哭啼啼半天。 黎晚在一旁看着,白眼都要翻上天,故意阴阳怪气说:“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啊。” 潮生当然是维护温澜了,就跟着黎晚的话说:“别跟她一般见识。” 张玉洁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黎晚听着就烦,问温澜:“放学之后去散散心吧?” 温澜也烦,就问潮生:“去海边吗?” 潮生想了想:“请你吃东西。” 半小时后,他们三个人来到海边的鱿鱼摊前,温澜和潮生站在车前点餐,黎晚离他们远远的。 温澜叫完餐,去找黎晚:“晚晚你吃别的吧。” 黎晚不吃海鲜,一个在海边上大的孩子竟然对海鲜过敏,说来也是够惨。 “你想吃别的吗,我请你。”潮生问。 黎晚瘪瘪嘴:“你就不能挑一个我们仨都能吃的?” “温澜喜欢吃烤鱿鱼,她好久没吃了。”潮生很自然说。 黎晚“嘁”了一声:“果然只有温澜是你的宝贝,咱们这些人都是草。” 温澜一听,忍不住笑了:“是因为今天我受气了他才迁就我的。” 黎晚洞悉一切,想了想说:“算了,李微印找我有事,我去找他吧。” “晚晚,你不会生气了吧?”温澜问。 “我?生气?”黎晚瞪大眼,“我怎么可能为一串烤鱿鱼生气啊?再说了,我要是生气肯定早就说出来了,你以为我是你啊还憋着。” 温澜耸耸肩,说了声:“好吧。” 黎晚摆手:“不说了,走了。” 说着,她拍了拍潮生的背,趁着温澜转身,挤眉弄眼了一下,用口型说“江老师加油”。 潮生无奈,淡淡说:“赶紧走吧。” 黎晚哼了一声,背着书包风风火火跑走了。 黎晚走后,温澜和潮生一起吃了烤鱿鱼,之后又一起去赶海。 温澜的刘海已经很长,中分挂在额头两边,更显她的脸小。只是海风吹过来,显得头发很乱,像没有梳头似的。 温澜对张玉洁的事始终没有释怀,她对潮生说:“那女生好像不喜欢我。” 潮生就回答她:“我喜欢你……”他顿了一下,“还有黎晚,她也喜欢你啊,很多人都喜欢你。” 温澜听完就笑了笑,她想到什么,很辽远的样子:“可是我最希望喜欢我的那个人,却不喜欢我。” 潮生默了默,问她:“谁?” 温澜回过神,说:“没谁。” 她不肯说,潮生就不会多问,然而温澜心里装着事,大概是怕尴尬,很刻意的扯开话题,问:“张玉洁会不会喜欢你?” 潮生想都没想:“你想多了。” 事实上,还真不是温澜多想。 期末考试之后,张玉洁竟然给潮生表白了。 那是一个闷热而潮湿的傍晚,禹山早已入梅,外面下着哗啦啦的雨,大家刚考完试,教室里乱作一团,对答案的,聊天的,收拾书的,还有光明正大玩手机的。 潮生正站在走廊的柜子前拿书,张玉洁走到他旁边,什么预兆都没有,直接来了一句:“江潮生我喜欢你。” 潮生如遭雷劈。 手上动作停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看她。 张玉洁倒大方,告白也告的不耐烦:“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没事,我就是觉得反正高二要分班了,说出来不留遗憾。” 在她说话的这几秒里,潮生已经稳了下来。 想了想,他看着她的眼睛,说:“谢谢。” 这已经是他最大程度的善意。 张玉洁顿了顿,轻呼了一口气,笑着转身离去。 她走了,黎晚从一边走过来,朝她离开的方向抬抬下巴:“江老师,又拒绝一个纯情少女啊?” 自从他做她家教之后,她就很爱用“老师”称呼他,话里有揶揄的成分。 潮生看她一眼,被她的耳朵吸引。 考试又没人查仪容仪表,她哪会错过臭美的机会,戴了那种很吸睛的珍珠耳环,很不符合学校规定,但很符合她气质。 他问:“你都听见了。” “其实不意外。”黎晚说,“她总是说你坏话,调位之后你俩一个第一排一个第四排,她都要过来找你讲题,这就是少女心啊,太矛盾了。” 潮生把书从柜子里一本本往怀里塞,闻言讽笑:“你倒是有经验。” 黎晚扬眉:“没见过猪跑,但是吃过猪肉啊。”她笑,“话说,你是不是一点没看出来她对你有意思。” 柜子已经被清空,潮生把柜门合上,靠着柜子看黎晚:“你以为我像你啊,闲得没事观察这些。” 黎晚被噎了一下,努努嘴说:“我还观察出别的呢,比如温澜……” 话说一半,做人留一线。 潮生眉头微蹙:“你少在她面前说闲话。” “你胆不胆小啊?”黎晚白眼翻上天,“听过一句话吗,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守着月亮边,还能让月亮跑了?” 潮生呼吸凝滞了一秒。 既然是月亮,谁又能摘下它呢,除非它心甘情愿降落。 “你怎么看出来的?”潮生还真有点想知道。 黎晚一副头大的表情:“你不知道你这个人很难相处吗?”她嗤笑,“除了对温澜温柔,你对谁有过好脸?一起去吃东西,连她吃微微辣还是微辣,喝奶茶微糖还是半糖,你都记得清楚。” 潮生默了默,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黎晚把这些小事说出来的时候,他都觉得心里甜甜的。 像个怀春的小女孩似的。 原来会爱,就已经让人如此幸福。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你爱穿黑色了。” 黎晚这么说,潮生的思绪被拉回来,他看了眼身上的黑色T恤,对一切都不置可否。 “是不是见温澜穿黑的,所以跟着她穿的?” 这一点黎晚倒是猜错了。 温澜穿黑色是模仿李亚男,而潮生则是在学唐未。 “好了,别乱说,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很尴尬的。” 面对黎晚,他终究还是要摆出冷淡样子,让她不要乱讲话。 “也是,你们又不是普通的朋友,从出生就认识,要是表白失败了,那岂不是很尴尬……” 潮生心一沉,没有接话,转身回屋了。 - 暑假很快到了。 这个暑假过得平平无奇的。 潮生找了个奶茶店打工的工作,温澜先是上辅导班,后来结课了,又去外婆家住了半个月,而黎晚则因为考到了班里第二十六名,如愿飞到法国过暑假。 潮湿的雨季偶尔放晴,王冬梅的腿每逢潮湿天气总是会疼得厉害一点,后来雨季过了,空气中不再湿哒哒的,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高二要进行文理分班,温澜选择理科,潮生和黎晚选文科,他们都不在一个班了。 而巧的是,温澜和唐未分到了一个班。 这个安排还真是戏剧化,而更戏剧化的是,高二开学后没一个月,唐未和李亚男分手了。 这件事是潮生在黎晚家得知的。 铱驊 那会儿他正给她补习数学,李微印也在她家,不知道是怎么扯到这件事上去的,总之李微印告诉他们:“唐未和李亚男从暑假之前就开始闹矛盾了,李亚男管唐未太紧,感情好的时候这是情趣,时间长了,男生就受不了了……说到底,他俩就是典型的秀恩爱死得快,感情来得轰轰烈烈,去的也斩钉截铁。” 黎晚问:“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事。” 李微印说:“王绪说的。” 黎晚就笑:“哎呀,绪哥真是什么都告诉你哦。” 李微印顿了一秒,“切”了一声,笑:“我不是和他在学校附近一起租房子住吗,有些事他不告诉我,也没法说给别人听啊。” “……” 黎晚和李微印你一言我一语,潮生始终沉默。 因为他隐隐有预感,有什么会发生。 但是他没有想到,事情在转折竟然发生在海生身上。 海生自从上了初中之后一直都有点叛逆,但是一直以来还都在可控的范围内,没有出太大的乱子。 直到十月的某一天,李微印过生日,大家都在KTV聚着。 没一会黎晚上厕所回来,急急慌慌说:“潮生,我好像看见你弟了。”黎晚只见过海生一面,不太确定,“他好像和唐未他们在对峙啊。” 潮生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包厢里几个人都跟着黎晚走,浩浩荡荡来到另一个包厢,推开门,果然看到唐未一行人和海生他们。 唐未先站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这边没人说话。 潮生板着脸走近海生,海生吊儿郎当站在点歌台那,耷拉着脑袋叫了声“哥”。 “这是你弟啊?”唐未叼着烟走过来,“早知道是你弟这事不就好办了吗。” 潮生不理会唐未的话,甚至不屑看他一眼,只盯着海生,问:“怎么回事。” 海生抬头瞥潮生一眼,又飞快低下头。 海生眼眸一黯,看到他嘴角的淤青,知道他挨了打。 王绪拨开人堆走出来,问:“怎么回事啊未哥。” 唐未哼笑:“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主要是我弟弟,和他闹了点矛盾,都是小孩的事,我早说了犯不上动那么大干戈。” “那有什么让他们说开就行了,要真是还过不去,两个人揍一架完事,别闹大了。”王绪一直都是他们这波人里最沉稳的一个,“今儿是印子生日,正好咱一块去吃蛋糕啊?” 王绪很快转了话锋。 潮生却不领情,他又把话锋转回来,问海生:“你为什么和人家置气?” 海生吊儿郎当,不想回答。 温澜走出来,说:“海生,你哥问你话,你怎么不说话。” 唐未不动声色看了眼温澜,温澜始终不瞥他一眼,径直走到海生面前:“趁着大家都在,把事情解决了。” 海生也算是温澜看着长大的,还是很听温澜的话的,犹豫了几秒也就松口了:“我干值日,他往楼下泼水,泼我一身,老子不捶他捶谁。” “那我不是说了不是故意的吗?”唐未身后有个瘦高个男生站起来。 “你那是道歉的态度吗。”海生火也噌噌往上冒。 潮生冷声道:“谁打的他。” 瘦高个盛气凌人:“我打的怎么…操!” 男孩大叫,因为话音未落,潮生就一个拳头砸到他脸上。男孩反应倒快,紧接着回击过去,他手上戴着戒指,刮伤了潮生的眉角。 潮生拳头未停,又是一拳过去。 身边几个人眼疾手快过来拉架,唐未把他弟弟拉开,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你他妈的往人身上泼水还有理了。” 男孩被唐未训斥,心里有气,也只能粗喘着气忍下来。 潮生摸了摸眉梢的血迹,冷眉冷眼说:“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动江海生一根手指头,别怪我不客气。” 最后潮生被一群人推搡着出门。 第13章 深藏 回到包厢,温澜仔细看了眼潮生脸上的伤,还好只是破皮,她出去买创可贴和碘伏。 刚走出包厢门,她迎面撞上唐未。 整个人颤了一下,很快偏脸低头,说:“让一下。” 唐未结结实实堵住她:“干什么去?” “替潮生买药。” “我和你一起吧,事儿是我弟搞得,药钱我付。” “……” 温澜抬脸看了他一眼,没同意也没拒绝,侧了侧身出去了。 唐未很快跟上去。 这一切都被原本想追出来和温澜一起去药店的黎晚看了个真切。 黎晚见男生女生一起往外走,顿了顿,把门关上,又回来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样子,温澜回来了。 她打开碘伏,取出棉签,小心翼翼给潮生上药:“回家要是阿姨问起来,我就说有流氓欺负我,你们帮我出头才搞伤的。” 温澜真是很温柔,给潮生上药的时候还不忘往伤口上轻轻吹气,这要是黎晚,早就胡乱擦擦血完事了。 随后温澜又把海生嘴角的伤处理了一番,像模像样教育海生:“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别让你哥担心。” 海生点头,说:“我知道了温澜姐。” 说着话的功夫,药就上好了。 李微印这个生日过得也是够糟心的,最后大家随便分了蛋糕,潦草收场。 那会儿潮生还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小插曲。 直到几天之后,他中午去温澜班里等温澜一起去车棚的时候,却见唐未和温澜一起从班里出来。 唐未一直在给温澜笑着说些什么,温澜抿唇笑,不怎么接话。 这一幕刺痛了潮生的眼。 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走上前打扰他们。 温澜看到潮生,很自然走过来,又对唐未说:“再见。” 唐未懒懒散散笑说:“再见。”又看了潮生一眼,说,“拜啊,兄弟。” 潮生没理他,转身下楼。 回家的路上,温澜忽然聊起唐未:“今天唐未要请我吃饭。” 潮生掌车把的手一顿,问:“怎么不去?” “近乡情怯啊。”温澜很小声说,又大声回了句,“就感觉还不熟,会很尴尬。” 潮生闷了半晌,憋出一个“嗯”字。 很快又到周末了。 潮生照例去黎晚家给她补课,这时候黎晚的成绩已经稳定在中上游了,越是名次高,进步的就越是慢,这和减肥一个道理,大基数减肥和小基数减肥比起来,总是掉秤更快。 所以黎晚渐渐失去了耐心。 一节课下来,她半张卷子都没做完。 潮生板起脸说她:“你觉得你现在的态度好吗?” 黎晚不以为意:“我觉得挺好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 潮生想了想:“我看你最近没有学习的心思,这样吧,今天就上到这,等你静下心来,我再给你补课。” 潮生说完话就收拾东西离开,黎晚并没留他。 这个点恰好是温澜辅导班下课的时间,潮生顺路去接她放学。 他下公交车的时候,就已经过了温澜下课的点了,他抱着温澜可能已经走了的心情往辅导班走,拐过一个路上,在一众路边摊里,看见了温澜的背影。 他目光沉沉,顿了步子。 温澜对面还有别人。 男生穿着墨蓝色的肥大牛仔外套,黑裤子,踩耐克运动鞋,头发被风吹成张扬的弧度。他对着温澜笑,一只手懒懒散散夹着烟,说着什么,温澜低下头也无声笑了。 那么肆意狂妄,那么气盛嚣张,除了唐未还能是谁。 潮生站原地好久,才迈步走向他们。 恰好有个孩子从妈妈电动车上跑下来,举着两张一块钱的纸币,激动地想穿马路买烤肠,结果因为太冒失,一下子撞到潮生。 潮生踉跄了几下,差点一头栽到旁边烤地瓜的炉子上,温澜大喊“潮生”,扑上来把他拥开。 潮生只觉得被人扑了一下,顺势倒在马路中央,再回头,只见温澜倒在地上烤地瓜车旁,手腕处被烫的通红一片。 唐未比潮生先一步扶起温澜。 温澜疼得咬着唇,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潮生急切的过去把温澜揽进自己怀里,问她:“你没事吧。” 唐未对着那个做错事的孩子大吼:“这谁家的孩子,能不能看好了?” 潮生顾不得去追究那么多,打横把温澜抱起来,四顾望了望,跑进不远处的卫生室。 卫生室不过两百米元,潮生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很好,但保护他的人受伤的感觉又很差,冰火在胸腔里激烈碰撞,他喘息声很重,呼吸困难,但不是累的。 伤在她身,痛在他心。 还好温澜只是受了皮外伤,拿了涂抹的药膏和消炎药就可以走了。 他们走出卫生室的时候,潮生才发现唐未抽着烟在门口等。 见温澜出来,唐未问:“没事吧?” 温澜晃晃缠了绷带的手:“真没事。” 唐未嗤笑:“看不出你柔柔弱弱的还挺见义勇为。” “下意识反应。”温澜说,又看了眼潮生,“谁让他是江潮生呢。” 潮生愣了。 心里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填满。 温澜当着唐未的面,光明正大的在乎他。 可是狂喜只有一秒,很快他就意识到,她之所以能这么光明磊落,恰恰是因为她对他没有别的私心。 唐未听温澜这么说,啧啧了两声,对潮生一扬眉:“兄弟,艳福不浅啊。” 温澜顿时僵硬了下来,潮生扶着她,感受很明显。 “你怎么在这?”想了想,潮生只好扯开话题。 唐未说:“兄弟在那边过生日,刚好下公交车遇见温澜了,聊两句。” “你快去吧,你朋友别再等急了。”温澜说。 唐未用眼尾淡淡扫了温澜一眼,似笑非笑:“撵我啊?” 温澜一怔,很快说:“哪有。” 唐未一笑:“得了,你不赶我,我也得走了,不然等会要被罚酒的。” “……” 最后又是闲扯了几句,才互道再见。 唐未先走,温澜站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最后才转脸对潮生一笑:“走吧。” 那是十一月。 南方初冬的气息不浓,但又没有初秋的迹象,大家看起来相安无事,实际上各自的人生都迎来了新的转折,只是当时他们身在其中并没察觉。 潮生是在下学期的时候,才发现唐未对温澜不一般的。 唐未和李亚男在高二上学期十月分手,两个月之后,李亚男就又谈恋爱了。而唐未一直单着,潮生对此很不放心,一直若有似无留意着唐未的动静。 四月份的时候,朋友们照例聚在一起给温澜和潮生过生日。 这次唐未也被邀请过来。 他是最晚到的,来的时候大家都要切蛋糕了。 唐未远远站着,喊了声“温澜”。 大家扭头去看,只见他拽拽的站那,扬了扬手里的礼物,对温澜笑说:“想要自己过来拿。” 温澜顿了一秒,紧接着扯出一个无比明媚的笑,小跑着过去接下他手上的袋子。 他给温澜买了一只桃花水母。 透明的水母晶莹透亮,柔软如绸,一敛一收,像一只精灵在水中徜徉。 这个礼物够好看,也够特别。 而潮生和往年一样,没有给温澜准备任何礼物。 温澜很高兴,喊唐未一起来吃蛋糕。 王绪切好一块蛋糕,先给了寿星温澜和潮生,温澜把自己那块给了唐未。 黎晚眼尖,就笑:“哎呀,多偏心呐。” 王绪又切了一块蛋糕给李微印,李微印接过来,对王绪说了句“爱你”,又转脸把蛋糕给了黎晚:“大梨,瞧,我也偏心你。” 黎晚看了眼王绪,又看了眼李微印,最后把目光落在蛋糕上面:“切,少拿绪哥对你的偏爱来装好人。” “瞧瞧你,温柔点会死?” “还有,别给我起外号了,神经病……” 热闹是他们的,潮生什么都没有。 他拿了蛋糕到海边坐,溽暑的时节,放眼望去远处青山连绵,绿草、绿藤、绿树所有的绿色植被都披在山头上,远远看去像绿雾一样。 海水则是一碧万顷,深蓝色的海,潮声呜咽。 很快,有个人影罩下来。 他抬头看,是黎晚。 “潮声好汹涌啊,闹得人心里难以平静。” 她在一语双关。 潮生心中了然,却没有和她拌嘴的心情。 黎晚眼珠一转,坐下来,沉吟一声:“不对不对,应该是潮声无声,爱意藏在晚风里。” “黎晚。”潮生喊她。 “嗯?” “她和你聊过吗,他们是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的?”潮生和温澜不在一个班后,对她的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黎晚抿抿唇,回忆了一番才说:“圣诞节的时候,我和温澜又去旱冰场滑旱冰,那次叫你来着,但你说要带阿姨去医院复查,所以没去。然后那天唐未在。” “温澜滑的不是很好,要从场馆里面滑到外面去的时候,一个不稳撞到唐未怀里了。” “你猜唐未怎么着,他张开双臂任由温澜撞进来,笑得那叫一个坏呀,其实他俩本来倒不了的,唐未故意抱住温澜倒了下去。” 说到这,黎晚看了眼潮生,叹气说:“不得不说,人家就是比你会撩,温澜倒在他身上,他就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笑说,‘把老子的心给撞掉了’。温澜那个脸呀,从发际线开始红,一直红到脖子根。” 潮生静静听黎晚说完,感觉自己就像在自虐。 黎晚没打算停下来,又继续说:“然后当时好多人都在起哄嘛,我就把温澜拉走了。后来我听温澜讲,他们俩自从分到一个班之后,倒有不少交集。” “温澜这种女孩子,很招男生喜欢的嘛,难怪唐未上心了。” 黎晚讲到这,眼里都冒星星:“这年头,乖乖女偏爱浪子,坏男孩专爱采撷小白花。” 黎晚的话被晚风吹散,落日余晖下,潮生往远处看去—— 只见唐未往温澜的鼻尖上抹了一指蛋糕,温澜肩膀一缩,显然呼吸滞了滞。 而唐未就是这时候忽然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笑,又说了句什么,温澜往后仰了仰,急切偏过脸。 这一幕就像烙印一般烫在脑海。 这晚回家之后,他做了个梦,梦见他在学校围墙外凤凰花靡靡开放的路口,看到唐未把温澜摁在怀里亲。 他满头大汗惊醒,后来再也睡不着。 第14章 沉默 后来温澜开始频繁提起唐未。 聊得频率太高了,有些细节,潮生不想记住,也记住不少。 比如唐未会在课间她上厕所的时候,给她水杯接满水再去抽烟。比如体育课上,唐未跑完一千米之后又带着温澜跑完了八百。再比如,那次他们几个人一起去餐厅吃饭,唐未和一帮兄弟走过去,大家会故意把唐未推到温澜身上,然后再哄堂大笑…… 大家都知道,唐未正式开始追温澜了。 某天下晚自习之后,潮生载温澜回家,终于问出他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你和唐未怎么回事。” 温澜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潮生感觉得到,她在认真思考该怎么回答他。 直到快到家的时候,温澜才说:“潮生,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妈。” “你说。” “我喜欢他很久了。”温澜讲起这句话的时候,潮生并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但只听声音,就察觉得到她的小心翼翼和满心欢喜。 “你不知道,以前我每次在学校遇见他和李亚男在一起都多难过,可是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就像从没把他放在心上那样……”温澜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有多浪荡,他单手抱着李亚男转圈,把她抵在墙上亲的样子,我都见过,所以即便他现在说喜欢我,我也不敢……” “不敢什么?”潮生觉得好像有点喘不过气。 “以前,我作为旁观者来看,他和李亚男爱得太热烈了,我以为他们会爱很久……可是李亚男很快就有了新的男朋友,他也开始追求我,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温澜的声音好轻,那种怕失去的感觉,像是手捧绚丽的泡沫,哪怕呵口气都怕它被吹散了。 “你怕他是花花公子?” “我怕他是看到李亚男找了男朋友,所以才要找个女朋友气她。也怕他对待感情不认真,就像雷阵雨一样,轰轰烈烈一阵也就散了。” 潮生懂。 但他实在没有心情安慰她。 默了默,温澜大概是怕尴尬,笑笑说:“你知道吗,李亚男现在的男朋友是她发小诶,就像咱俩的关系,我实在不理解,这不就是和自己亲哥哥谈情说爱吗,多奇怪……” 潮生急刹车。 温澜毫无预兆撞到他背上。 “怎么了?” “红灯。” 温澜偏头看了眼,果然是红灯,就继续和潮生聊天。 “你不知道,之前唐未还问我,喜不喜欢你。” “哦。” “我说怎么可能,你就是我哥嘛。然后他特别坏,忽然从后座趴过来,我吓死了,整个人都仰在墙上,糗死了,然后他就吊儿郎当看着我笑,问我‘那你喜不喜欢我’……” 温澜聊起这些,字里行间都藏不住的悸动。 “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潮生沉默很久才用稀松平常的口气问出来。 温澜的书包背在身前,她抱着书包,把玩着钥匙扣:“我还真问过他。” 潮生听温澜回忆:“他说其实分班之后就有注意我,觉得我长得好看。”说到这她有些害羞,“后来海生那件事你受伤了,他看我给你买药嘛,然后就觉得‘这小姑娘知道疼人’。”她用唐未的语气讲出这句话,“后来在辅导班门口我摔那一下,让他觉得我好像很勇敢,然后就对我上心了……” 温澜聊起唐未总有说不完的话。 潮生听在耳中,却只能沉默。 这一路上并不平静。 回到家之后,潮生家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他那个蹲监狱的外公出狱了。 蹲了这么些年,他也老了,看到姑爷没了,女儿少了条腿,外孙都长这么大了,他才心生感慨,抹了抹眼泪,决定不折腾了。 但是外婆没有接纳他。 这一年外婆六十二岁,她向外公提出离婚。 外公和外婆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潮生和温澜正在他的卧室里写作业。 外头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外公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什么,不怕别人笑话?” 外婆很强硬,她说:“我这辈子被人家笑话的还不够吗?” “我现在都变好了,不再闹了。” “哦,谁规定浪子回头就得被原谅?” “我们都不年轻了,离开我谁和你作伴啊?” “是啊,我们不年轻了,遭了冬梅这一难我才发现,人啊就得为自己活,从前我认为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该原谅你等着你,但现在我发现不是,我是你老婆,但不是你的老婆,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懂不懂?” “……” 潮生无法忘记那天下午外公和外婆说出的每一句话,包括外婆的每一个语调,每一下停顿。 更无法忘记温澜的评论:“潮生,你看,有自我意识的人是多么有力量。” 潮生把笔扔在桌子上,问了温澜一个问题:“能说出这句话的人,也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对不对?” 温澜一怔,整个人愣在那。 后来潮生无数次想,他要是不多嘴问这一句就好了。 他这一问,就像一个警钟,把温澜一下子警醒。 第二天早晨她告诉他:“潮生,我想好了,我要和唐未在一起。” 潮生只觉得当头一棒。 温澜自顾自解释起来:“外婆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只要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任,那么无论什么年纪,都可以顺从自己的心意办事。” 十六七岁的初恋和六七十岁的和离一样,只要能为自己负责,又有什么不可以。 温澜彻底想通了。 她说,潮生,毕竟我们只有一次青春。 所以她愿意赌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 所以以此为界,温澜的青春开始了,而潮生的青春至此终结。 温澜和唐未在一起了。 这就意味着,潮生注定要和温澜保持一定的距离。 异性朋友就是这点麻烦,无论你们的关系有多纯洁,对方谈了恋爱之后,保持距离是最基本的礼貌。 那是六月末,高二即将结束。 温澜开始不让潮生接送,唐未也够宠温澜,每天起个大早,绕大半个城来接送温澜。 期末考试之后的那个下午,黎晚请大家吃饭,她提早就说好,等放学之后,大家在车棚见。 因为黎晚和潮生都是文科班,两个班级在一层楼上,所以潮生就等黎晚一起下楼。 两个人一起去车棚。 学校的车棚是建在乒乓球场下面的,要么从乒乓球场下去,要么从老师的办公室坐电梯到负一层。 黎晚班级挨着连廊,所以他们就直接从二楼连廊去老师办公楼,坐电梯去车棚。 原本两个人有说有笑,然而等电梯门一打开。 潮生和黎晚都愣在原地。 唐未和温澜就在高三车棚的区域站着,两个人正在争执什么。 唐未肩膀上背着温澜的书包:“能不能离江潮生远点?” “他就是我发小啊,哥哥一样的存在。” “李亚男现男友也是发小啊。”唐未心里不舒服,多少也是受这事儿影响。 “再说了,江潮生可比李亚男那发小帅多了,成绩也好多了,我嫉妒,我小心眼,行吗?” 温澜哭笑不得:“你真的想多了。” 唐未忽然凑近,亲了温澜嘴巴一口:“反正你离他远点。” “我现在都不和他一起走了,还不够呀?”温澜哄他,“再说了,我要是和潮生来电,那早就在一起了,还有你什么事?” 唐未又大声的亲了温澜一口:“知道是一回事,心里难受又是另一回事。” “你怎么那么爱撒娇啊。”温澜失笑,“哪怕这世界上只剩下一男一女,我和潮生都绝不可能在一起。要是今天潮生对我说他喜欢我,我肯定不用你说,也早就吓跑了,反过来我要是这么对他也一样。” 唐未听完心情好了一点,于是又亲了温澜一口。 温澜理了理头发,正色道:“阿未,我必须告诉你,潮生对我很重要,他是我亲哥哥一样的存在,但我也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愿意离他远一点,这是对我们这段感情的尊重,但是如果你要我一句话都不给他说,那我不想骗你,我做不到。”温澜给这段谈话画上句号,“所以,我答应你,绝对保持界限,那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多心,好吗。” 温澜这么真挚,唐未什么都愿意依着她,他迫不及待伸手勾住温澜的腰,暧昧说:“好,那先盖个章啊宝贝。” 然后他把温澜拥住,猛烈的亲吻下去。 地下车棚光线很暗,潮生和黎晚又站在最靠里的电梯口,所以温澜和唐未对他们的到来一无所知。 黎晚看了看潮生,潮生正一动不动盯着温澜和唐未看。 静了几秒,黎晚扯了扯潮生的袖子,转身摁了电梯,把潮生拉进电梯里。 电梯门合上,潮生似乎才回过神:“干什么去?” “我改主意了,不请他们吃饭了,就请你一人。” 边说话,黎晚就边打开Q.Q,在群聊里发了条消息:【改天约。】 潮生心情是真的低落,也就任由黎晚带他去任何地方。 半小时后,他们到达一处僻静的海岸。 黎晚去买了啤酒,四瓶,笑说不够再买,只要开心,喝多少都管够。 潮生用钥匙打开一瓶,仰脸咕咚咕咚喝了半瓶,黎晚看得瞠目结舌,连连摇头:“所以男的失恋这么可怕。” 潮生冷冷扫她一眼。 黎晚噤声,到他旁边坐下,自作主张碰了碰他的酒瓶:“江老师,听学生我一句劝,放下吧。” 潮生眼眸很沉,静了静,他又仰头把剩下半瓶酒喝下肚。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海岸线了,苍穹被分成两半,一半早已暗黑,一半却弥漫万顷霞光,落霞把海面染成了橘红色,只有海边的黄昏才能拥有这般壮阔盛大的浪漫。 这样的景色,很容易让人变得安静。 潮生喝完一瓶酒后,很久不说话。 黎晚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于是也闭嘴不言。 等天边的云彩彻底变为墨蓝色的时候,潮生才说:“说实话,以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他俩很甜。” “怎么忽然这么说?”黎晚不懂。 温澜默默无闻暗恋唐未很久,在唐未还在宠溺另一个女孩的时候,她就喜欢他。 她知道这份喜欢是不合时宜的,所以就一直在沉默。 沉默的看着他把另一个女孩宠上天,沉默的看着他不顾任何眼光的轰轰烈烈爱着那个女孩,她憧憬,也失落,可无论有什么感觉,她都要表现的云淡风轻。 她没想过唐未有一天还能注意到她,甚至打算要瞒一辈子。 可偏偏唐未分手了,而他们还被分到一个班了。 她更没想到他会喜欢上她,把她曾经羡慕的宠和爱都给她一个人。 温澜的暗恋是如何从一粒种子慢慢开花的,潮生都看在眼里。 “没什么,我只是在实话实说。”潮生回答黎晚的问题。 黎晚喝了口酒,低低笑了笑:“唉,温温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毕竟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全心全意对另一个人好,真的很不容易。” 潮生又去开第二瓶酒:“有时候我觉得我很变态。” “嗯?” “温澜对我好,我也需要温澜对我好,所以我希望她只对我一个人好,恨不得她永远在我身边,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黎晚抱着酒瓶,眉头微蹙,久久未语。 她好像在认真思考潮生的话中意,所以接话接的慎重:“喂,那你对她到底是占有欲还是爱啊?” 从他记事的时候开始,家里人就念叨“把温澜娶回来做老婆吧”,那时候他就知道他要对她好。长大后,他性子清冷,不善言辞,身边别说女性朋友,连男性朋友都只有古乘一个,因此他更是全心全意对她好。 在后来家里突逢变故,是她陪伴他走过最难捱的时光,她从不强迫他振作,不要求他坚强,却用自己的力量托起他。 他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夏天热得人心发慌,他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除了王冬梅的病情和江大卫的后事,他无暇顾及太多。 但那时候家里的卫生都是干干净净的,阳台上的花没有一朵开得不好,她替他照顾着他力所不及的一切。 最让他感动的是,他无论是夜里十二点还是凌晨五点从医院回家,她总会从对门过来,给他做宵夜或做早点。 她做这些,都是润物细无声的,没有让他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而越是这样,他越是依赖她,他需要她对他好,很需要。 那时候他有想过和她的未来。 他不希望人生再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不求飞黄腾达,也不要再生波折,只愿和她吃一辈子的饭,看一辈子的星星,岁岁长相见。 如果她也喜欢他,那么他们也会很甜的。 他们具备了所有相爱的因素。 同年同月同日生。 青梅竹马。 名字是一个成语,寓意好的成语。 可只有一个环节出了错,那就是她不喜欢他。 第15章 疏远 “是占有欲, 也是爱。” 潮生这么回答黎晚。 除了日常生活里相濡以沫的依赖,还有许多荷尔蒙碰撞的碎片。 她坐在他车座后面,偶尔急刹车, 她会撞到他的身上, 就像一颗石子投湖,荡漾起久久不停的涟漪。 阳光大好的午后, 她坐在餐桌上写字,外头木棉花橙红如火,连同阳光一起映在她的脸庞上, 漂亮的让他会在夜里梦到她。 夏日傍晚,她洗完澡后披散着半湿的头发过来找他,发梢上的水珠会落在他的手背上,凉的他浑身颤栗。 他表面清冷, 孤高, 实则火热,重欲。 男孩子的暗恋就像不自知的梦呓和羞于见人的梦遗。 呼之欲出的惦念, 和忍耐着的欲望。 以前他允许这些发生,可现在她有唐未了, 他再梦到她, 便会深深责怪自己。 可是梦, 谁又能控制得了。 永不停歇的海浪拍打亘古不变的礁石,潮湿的海风带来太平洋的水汽,入夜了, 浪潮声和夜色一起,掩盖一切。 黎晚沉沉叹了口气:“我是不理解你们这些情情爱爱。” 潮生笑, 淡淡看向她:“珍惜你现在还没被七情六欲折磨的时候吧。” 黎晚顿了顿, “害”了一声, 问他:“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得过且过吧。”潮生第二瓶酒已经喝得快见底,“有可能时间一长也就放下了。” 黎晚笑:“你真没想过表白?” 潮生失笑。 黎晚一直是张扬肆意的性格,或许很难懂他的沉默,所以他解释给她听:“是不能表白。” “温澜的态度很明确,我表白只不过会让她手足无措,无比尴尬,最后搞不好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潮生看着黎晚,“你也别告诉她,听到没?” 黎晚不耐烦潮生总是提醒她一些不需要提醒的东西:“哎呀知道了,你俩的事,我不掺和。” 潮生打开第三瓶酒。 他喝了这么多,黎晚才只喝了小半瓶。 黎晚眼睛亮亮的,带着微醺的娇憨:“喂,江潮生,你听过没,别人说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要不你也谈一个得了。” 潮生想都没想就摇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万一真的能忘记温澜呢?” “这对那个女孩不公平,哪怕她是心甘情愿的,也不公平。”潮生说,“自己一个人的苦,何必要两个人尝。” 黎晚沉默了。 过了一会,她才说:“可能你只是太喜欢她了,所以哪怕找个替代也不愿意。” “或许。”潮生说。 喝完了三瓶酒,他又恢复以往那样清贵疏离的模样。 他站起来,对黎晚说:“送你回家。” “得嘞。”黎晚摇摇晃晃站起来,看着她性子野,酒量倒是很差。 他们走出这片海域,恰好在附近的咖啡馆门口看到了王绪和李微印,两个人说着什么,王绪把手搭在李微印肩膀上,揽住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两年过去了,王绪从一米九长到了一米九五,而李微印还是一七五的个子。 可是李微印真的比王绪好看太多,王绪是很普通的长相,他个子高,男子气概重,所以加了不少分,而五官真是淹没众人的类型。李微印不一样,他长得青春气逼人,因为瘦而白,气质里带有一丝破碎感,典型的日韩花美男。 黎晚眼尖看到他们,隔着马路就挥手喊:“绪哥,印子!” 王绪先看到她,对李微印说了什么,李微印转头看过来,眼睛一亮:“晚!潮生!” 潮生朝他们摆摆手。 黎晚转脸对潮生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他俩。” 潮生想了想:“那好,你帮我给他俩问个好。” “好。” 他们在这条路上分开。 …… 暑假来临,黎晚飞去国外看伊瓜苏瀑布去了,而温澜忙着补课,忙着偷偷约会。 潮生自觉的和温澜保持距离,把假期所有的时间都放在打工和学习上。 这个夏天,外婆终究是和外公离了婚。 外公大概是感念外婆为他吃苦受罪了一辈子,最后把财产全都给了外婆,净身出户,到步行街上租了个店面给人家修皮鞋,但那都是后话了。 很快高三开学。 高一的军训声响彻操场,下课偶尔从窗户里看他们,会生出自己才刚刚上高中的错觉。 然而转眼间,高中都只剩最后一年了。 忘了说,唐未在高二下学期转了文科。 重点高中,除了小部分关系户,大部分人都还是凭本事考进来的,据说唐未进校的时候成绩也不算差,但是高中内容难,他又坐不住不爱努力,学业才荒废了。 但他家里人不这么想,还以为他是不适合学理,总之就是找了学校,强行给他换了专业。 正因如此,高三唐未和潮生分到了一个班。 温澜偶尔会到班里来找唐未,比如晚自习下课,她偶尔会到班外等他,还有一次他在外面打架受了伤,课间操的时候,她到班里帮他处理伤口…… 哪怕温澜不在,唐未那帮兄弟偶尔也会开唐未和温澜的玩笑。甚至不乏黄段子,比如嫂子香不香软不软,唐未通常会骂他们滚,他占有欲强,不肯让别人说温澜一句。然而私下里,潮生不知道撞见过多少回,他把她摁在僻静的死角,野蛮的亲吻。 潮生每次决定放下,可又不自觉惦念着,如此反复,每一天都在经历西西弗斯之痛。 还好这是高三。 潮生无数次想,他感谢高三。 他没有了爱情,就只剩下梦想,而具体的梦想他并没有想过,眼前的目标就是考一个好大学,然后再拼一个未来给自己。 所以他把大把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正巧海生上初三,也要中考了,这小子混惯了,成绩在班里不上不下,能不能考上普通高中都是问题。 高三开学不久,潮生发现海生竟然偷家里的钱,给朋友买了双一千多块钱的鞋当生日礼物。 那天他让海生跪在江大卫和爷爷奶奶的灵牌前,拿出江大卫生前的一根皮带,把海生暴揍了一顿。 他板着脸,严厉问海生:“别说对不对得起爸妈,你对得起你自己吗?” 他一下一下狠狠挥着皮带:“咱和别人一样早起上学,抹黑回家,刮风下雨也得上学校,真正喜欢学习的有几个?既然都是吃苦,为什么不能苦的有价值?!” “学习不好也就算了,你小小年纪就知道偷钱?你以为你偷的是一件生日礼物的钱吗?你错了,你偷的是姥姥降压药的钱,我上大学的钱,妈妈换假肢的钱!” “你能不能活的像个人样?” “……” 海生本性并不坏,想起从前爸爸对他的好,又想起家里的变故,最后在王冬梅痛哭流涕的劝说中,流下了热泪。 折腾了一夜,最后他保证一定好好学习。 当然,这个保证不过是当下的痛定思痛,过了几个月之后海生就又开始翘课了。 懒惰是人之本性。 潮生不怪海生没有定力,他能做的只不过是一次次的把他从变坏的边缘拉回来,而至于海生的人生道路,终究还是需要他自己去走。 高三这一年,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连有意思的小事也没有。 潮生每天过得像复制粘贴一样,在做不完的卷子和考不完的试里燃烧着青春。 高三下学期的四月,潮生和温澜迎来了十八岁的生日。 生日当天是在家里过得,曲芳和王冬梅做了一大桌子菜,买了双层的蛋糕,两家人聚在一起,连带着温澜的爷爷奶奶,还有潮生的外婆,人多的一个桌子都坐不下。 从一岁到十八岁,他们两个人经历过太多被一起祝福的时刻。 当然,只有一岁和十八岁的祝福是最强烈的。 他们一同吹了蜡烛,爷爷奶奶和外婆分别给了他们零花钱,曲芳和王冬梅分别给温澜和潮生写了一封信。 大家的礼物不一样,但各有意义。 潮生也给温澜准备了礼物,一本书,波伏娃的《第二性》。 温澜看到书名,便知道潮生的祝福有何意义。 要成为独立,清醒,爱人爱己的女性。 温澜接过书本,感觉很抱歉,因为她没有给潮生准备任何的礼物。 他们从小到大也没送过对方什么,她以为哪怕十八岁也是一样。 吃完蛋糕之后,大人们在聊天,海生觉得无聊先回家了,温澜则和潮生一人拿一罐可乐,在阳台上聊天。 自从温澜和唐未在一起之后,他们很少…哦不,是再也没有谈过心了。 难受是难受,但潮生很理解他们的疏远。 因为如果换作他是唐未,他也做不到对女朋友的青梅竹马不介意。 为了不让温澜夹在两头为难,他干脆自动疏远温澜。 他们平时不在一起上下学,但是为了避免大人们看出来,他还是会在单元楼下等温澜一起上楼。 曲芳阿姨偶尔会叫潮生到家里吃饭,潮生过去,温澜会和他聊几句新出的好歌好电影。 黎晚他们平时会叫大家在学校食堂聚一聚,唐未终究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不会过去,他们朋友们在一起聊天,倒也自然,什么都说,就像高一刚认识的时候那样。 …… 以上这些,就已经是他们高三整一年最靠近彼此的时候。 “潮生,你可真不够意思。”温澜给潮生碰杯,“准备礼物也不提前告诉我。” 潮生没有语调:“你不用不好意思,礼物本来就是心意,不是需要偿还的东西。” 温澜想了想:“好吧,那我就谢谢你,那本书我会好好读的。” 潮生点了点头,顿了一会,他问:“学习还好吧?” “放心吧,谈恋爱之后,恐怕成绩下降,反而更是一点都不敢松懈。”温澜想起什么,“对了,听说黎晚最近很努力。” “她成绩进步的快。”潮生说,“刷题嘛,做完就找老师讲,讲完接着做题,接着背书,提分最快了。” “果然啊,这就是高考的魅力。”温澜叹,“成年以后,人还会这么全力以赴去做一件事吗?” 温澜一直都是个有自己见解和想法的女孩。 “对了潮生,你打算考哪里?” “你呢?” “我想去北京或者上海,具体还要看唐未他能考到哪里去。” 提起唐未,潮生呼吸微滞。 顿了一秒,他忍不住问出来:“对了,唐未送你什么了?” “哎呀,他还没告诉我。”提起唐未,温澜的语气不自觉变得娇嗔,“他说要等明天生日派对上给我。” 潮生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哦”了一声,很自然说:“期待明天。” 这天他们在阳台聊了很久,温澜很放松,潮生也装得很放松。 后来唐未打电话给温澜,潮生没有打扰她,先回家了。 回家之后,王冬梅给潮生做了一碗长寿面。 潮生接过筷子坐下来,王冬梅把拐杖放在一旁,也坐了下来。 王冬梅的假肢就放在沙发上,空了一截的裤管在潮生面前晃荡着,潮生夹着面大口吞咽,却食不知味。 王冬梅看了他一会儿,才道:“转眼都十八了,真是快。” 潮生没有接话,他知道,王冬梅有一肚子话等着说。 果然,王冬梅顿了顿,又缓缓开口:“其实早在你十五那年,你爸走的时候,你就成年了。” “潮生,别的我就不说了,你高考一定要加油。咱们家的情况你最清楚,这两年为了我的腿,老本已经花的差不多了,以后的车子房子,都需要你自己去赚。” “以后你长大了,遇到合适的女孩,到了谈婚论嫁那一步,如果连最基本的物质都保证不了,娶了谁也是拖累谁。人家闺女嫁给你,不是为了陪你吃苦,感受什么叫情比金坚的。” “我看温澜出落的越来越好了,别的不说,就算娶温澜,我看曲芳都未必愿意把姑娘嫁给你……唉,你心里都有数,我说得再多,也不过是把你知道的道理复述一遍。” “……” 这个晚上王冬梅说了很多很多话。 木棉花的枝丫伸进了窗子里,晚风温凉,电灯昏黄,潮生细细体会着母亲的家常话,这一夜的时光格外长。 第16章 无声 潮生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温澜过来找他, 送给他一个桃仁红绳手链。 温澜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没送潮生十八岁礼物就感觉不是那么回事,于是翻箱倒柜好久, 她找了书籍, 明信片,上千块的夜灯, 还有一些手办,但是感觉都不合适。 最后就把过年的时候去寺庙买的手链拿了出来。 虽然是五块钱一根的便宜货,但是桃木一直是驱邪避凶, 扫除病灾,平安纳福的大吉之物。 潮生说不要回礼,她不是回礼,她是祝福。 潮生把那根红绳接了过来, 想也没想就戴在了手上。 心里是低低落落的欢喜。 因为温澜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会生日派对见。” 是了, 他今天还要去参加唐未给温澜办的生日派对。 唐未把地点定在全市最贵的香格里拉酒店,包了一个包厢, 里面摆满了各种寓意美好的鲜花,还有数不清的气球。 单看这些, 连黎晚这个见过世面的女孩子都忍不住眼冒星光。 而唐未给温澜准备的生日礼物, 则让男生们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他送给温澜一个纹身。 “W”“L”, 两个字母,就闻在手腕上,一掀袖子就能看到。 温澜感动的热泪盈眶, 第一次当着朋友们的面,主动亲了唐未。 高三和唐未分到一个班之后, 潮生对这个男孩了解更深。 他是一个天生热烈的人。 对于温澜, 他爱的毫不掩饰, 毫不保留。 他是那种,哪怕第二天就不爱了分手了,只要今天还喜欢,他都会毫不犹豫把对方抱在怀里的人,绝不会管外界的任何评价。 不得不说,潮生嫉妒他,却也欣赏他。 黎晚拿着饮料到潮生跟前:“某人好淡定哦。” 潮生知道她在故意刺激自己,懒懒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黎晚笑:“张爱玲说,爱会让一个人低到尘埃里,我觉得这句话不对。” 潮生睨她。 黎晚莞尔一笑:“我永远不会低到尘埃里。” 潮生怔了怔,随即拿杯子碰了下黎晚的饮料罐:“希望你永远骄傲。” 他是真心的。 真心的祝福他唯一纯粹的异性好友。 黎晚仰头喝下一口饮料,回:“那还用你说?” 李微印端着蛋糕走过来,凑到黎晚跟前:“晚,等会我送你回家呗。” 黎晚眯起眼:“有事就说。” 李微印看了眼潮生。 潮生识趣的离开。 满屋那么多人,唐未陪着温澜,李微印陪着黎晚,王绪不在,他只好兀自找个角落坐下,看他们热闹。 坐了一会儿,温澜高三同班的一个女生过来和潮生搭讪。 那女孩明显对他有意思,潮生听出来了,不想给她任何希望,干脆借口上厕所出去了。 他从厕所出来之后,要进盥洗池的时候,忽然听到唐未的声音。 “你说江潮生啊?”唐未问。 男生A说:“我今天第一次近距离和他见面,说实话长得不比你差。” “我俩类型不同,温澜喜欢我这款。”唐未笑。 “你个醋王这次倒大方?”男生B接话。 “你知道个屁。”唐未嗤了一声,“他俩一起长大的,人家有感情,咱得理解。再说了,江潮生也够安分,我不管他对温澜什么意思,只要他老老实实的,我犯不着让温澜为难。” 男生A:“行啊未哥,好男人。” “你知道啥啊,未哥老狐狸了,当着江潮生的面和嫂子亲过也摸过,他最会敲打人了……”男生B哼笑。 唐未轻咳了一声,笑骂:“妈的,你俩少贫,不上厕所赶紧滚。” “去去去。”男生A说着话就要进厕所。 潮生慌了一秒,很快整理好自己,从厕所出来。 几个人一看他,愣了一下。 潮生很自然,不咸不淡打了个招呼:“你们也出来了?” 唐未叼着烟,从镜子里看了潮生一眼:“我身上让几个狗东西砸蛋糕了,出来洗洗。” 男生B迫切想远离战场:“我俩去投雷。” 两个男生进去了,潮生过来拧开水龙头洗手。 唐未笑:“对了哥们,你也生日快乐啊。” 潮生表情自然:“谢谢。” 他撸起袖子洗手,唐未也洗,袖口被卷上去,恰好露出那一截手腕,上面纹着温澜名字。 潮生心里一刺,想到他刚才的话,不动声色把手上的手链摘了下来,放到洗手池一边。 唐未看到他的动作,瞥了眼手链,问:“怎么戴小孩戴的东西。” 潮生无比自然说:“都是温澜,非要我戴。” 他关掉水龙头,很快甩甩手,抽了两张擦手纸,边擦手边说:“好像是什么辟邪纳福的玩意儿,我也不懂。” 他清清冷冷的,好像没把这个手链放在心上,擦干净手,又拿起手链,问:“走吗?” 唐未顿了顿,很快嘴角歪了歪笑:“走呗。” 洗完手,唐未等他一起进屋。 潮生佯装自然,对他说:“生日会办的不错。” 唐未微愣,接着笑了:“那必须的,得让温澜开心啊。” 潮生就笑笑,没再接话。 回到宴会厅之后,唐未二话没说,径直走到温澜那边。 当时温澜还在和黎晚说话,唐未忽然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撒着娇把她身子扳过来面对他。然后拥着她的腰,吻上她。 潮生一动不动看着他们接吻。 刚开始面无表情,几秒后不由勾唇自嘲一笑,然后佯装和大家一样激动,表演痕迹很重的大笑起哄,朝他们吹了个口哨。 黎晚摇头,走近他轻声说“你何必呢”。 他冷淡瞟她一眼,说“我是真高兴”。 高兴他欲说还休的阴暗面,终究被光明正大的挑衅打败。 那以后他没再戴过那个手链。 很快,生活又恢复正常。 温澜谈她的恋爱,潮生学他的习。 高考如期而至。 考试之前的那个上午,整个教室里都笼罩着离别的感伤。 潮生一点都不伤心,他只想赶快上大学,逃到一个没有温澜的世界里。 那天离校之后,下午他到黎晚家给她进行考前最后一次补习。 那会儿黎晚的成绩已经稳定在班里前五了,说是补习,其实就是临考之前两个人交流一下,互相押个题,基本一个多小时就完事了。 上完课之后,黎晋东说什么也要留潮生吃个下午茶。 潮生这两年帮黎晚补习,和黎晋东谈过不少关于文学和戏剧方面的事情,他一直把黎晋东当做敬佩的长者,所以很难拒绝他的盛情邀请。 陈柔给大家烤饼干,做蛋糕吃。 她做的提拉米苏和在外面甜品店吃的没有两样,拿来招待潮生的百香果柠檬茶也是自己做的。 黎晋东毫不吝啬对自己妻子的夸奖,对潮生说:“这些平常我都吃不够,一般人想吃我还真不舍得给。” 潮生微微颔首:“谢谢叔叔。” 黎晋东很欣赏潮生的沉稳,对他说:“我见你喜欢看书,有没有打算自己写点什么?” 潮生没想到黎晋东会对他说这个,有点吃惊。 “这个暑假我看有一个平台办了一个征文活动,等你考完,我把报名链接发给你,你或许可以试试。” “……” 黎晋东不知道,他的这个提议,给潮生的人生带来多么重大的变化。 当时潮生也不知道。 他只是很谦虚说:“不过我从没写过什么,只能说打个酱油。” “打酱油不怕。”黎晋东笑起来和黎晚很像,“怕的是你连打酱油都不敢。” 潮生听罢,敛了敛眸,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参加这个比赛。 于是高考之后,在成绩出来之前的时间,他全都用在写稿上。 他打算写一篇三万字的短篇,一个男女主相爱但最终没有在一起的故事。 写完之后,他才出门去和朋友们聚会。 当晚是李微印请客撸串,快吃完的时候,他忽然牵起黎晚的手,宣告他们在一起了。 温澜简直要尖叫:“我的天,你俩什么时候的事?” 李微印腼腆笑笑:“我不是要去留学了吗,再不表白,怕她被别人拐了。” 黎晚也笑,却比李微印大方多了:“老娘的初恋!在十八岁这一年如期而至!” 说着她张开双臂,给了李微印一个大熊抱。 唐未起哄:“光抱算什么啊,亲一个。” 李微印闻言,竟先看了眼王绪,又从王绪那瞥到潮生脸上,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和黎晚对视上。 他表情不是很自然:“黎晚,我亲你,你会打我吗?” 这话一出,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敢情是怕婆娘。”唐未呼了个烟圈。 王绪干咳了一声:“得了,都坐好吃饭,少虐狗啊。” 王绪就像是老大哥一样的存在,他发话了,大家也就不闹了。 等散场了,李微印去交钱,王绪去上厕所,唐未和温澜腻歪着,潮生和黎晚成了两个无所事事的人。 潮生想了想,说:“恭喜你。” 黎晚挑眉笑:“江老师羡慕了?” 潮生微愣。 黎晚笑:“你知道吗,我和印子在一起,我爸我妈和他爸他妈都可开心了。” “嗯,听你说过你们两家感情不错。” “是啊,就像你们家和温澜家一样……”说到这黎晚猛地顿住,“抱歉啊,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潮生眼眸沉了沉,却笑:“这有什么,天底下青梅竹马那么多,有成的,也有不成的。”他顿了顿,“不过你俩我有点意外。” “啊?”黎晚表情僵了。 潮生瞥她一眼,清清冷冷的,没有语调:“就感觉平常更像哥们。” 黎晚微张着唇,几秒后才说:“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是有点突然诶,李微印这个狗东西都没追我,表个白我就答应了。” 潮生抿抿唇:“不过你喜欢就好,没人规定爱情一定要经过什么步骤。” 黎晚始终看着潮生的下巴:“感觉我和印子是水到渠成的关系,就是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和印子在一起我总是很放松,很快乐,平时我看到什么好玩的,也总是第一个就想分享给他,让他和我一起笑。” 潮生笑了笑。 黎晚忽然叹了口气:“不过烦的是相恋即异地。” 李微印和王绪从高三起就一直准备去留学,这是朋友们都知道的事情,潮生问:“我记得之前一个班的时候,你还说过要出国?现在没这个想法了?” 黎晚耸肩:“每年暑假都去国外,觉得外面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我可不是那种为了爱会改自己志愿的女孩。” 潮生点头:“好,按你的来吧。” “潮生,晚晚,咱们去海边吧!”温澜从远处走过来,“现在才八点多,回去太早了。” 黎晚“嘁”了一声:“我看是你和我未哥腻歪不够。” 温澜吐吐舌头:“去不去啊。” “……” 最后他们一行人又来到海边。 这是他们这一年最后一次完整的聚会,这晚过后,李微印飞去英国,黎晚去送他,又过了半个月,王绪也去英国准备开学事宜。 这晚李微印前者黎晚的手,温澜揽着唐未的胳膊,分别站在潮生和王绪的两边。 潮生和王绪先是对视一眼,给对方安慰一笑,接着王绪偏脸去看黎晚那一边的风景,而潮生则把视线落在温澜那边。 海水那么汹涌,晚风呜咽,潮声无声。 他的暗恋,不允许有痕迹。 尽数藏在晚风里。 潮生想,放下吧。 我们毕竟都要奔向未来日子。 那晚聚会之后的第二天,就是填写志愿的日子。 那个下午,黎晚在微信群里问大家都打算报哪里。 大家把自己的志愿学院一个个发在群里,温澜要报武汉大学,唐未没考那么好,分数只够上二本的,但是也打算和温澜一起去武汉。 潮生则把志愿报在禹山还要往南的厦门。 温澜在群里艾特黎晚,问她报哪里。 黎晚当时在准备去英国的行李,在群里匆匆发了段语音:“第一志愿上海,如果报不上再说吧。” 后来黎晚和潮生一起去了厦门。 开学第一天,黎晚被父母送去学校,而潮生独自一人赶往这个城市. 他们在下高铁的时候相遇,又一起打车去学校报道。 路上黎晚说:“复旦没去成,来了厦大也挺好的,我喜欢温暖而有海的地方。” 后来陈柔去女生宿舍帮黎晚整理床褥,黎晋东则到男生宿舍帮潮生铺被褥,打水,办水卡饭卡。 之前黎晋东让潮生参加的比赛已经进入最后的决赛,潮生没进决赛圈,但却因这次比赛而被几位编辑所联系,陆陆续续开始写短篇小说。 黎晋东知道这件事之后很高兴,他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但最重要的还是下笔。 很多时候,潮生都觉得,黎晋东就像是他人生中的贵人。准确说,更像是他的第二个父亲一样。 正如黎晚就像他人生中第二个温澜。 第17章 相见 大学的生活多姿多彩。 大学的生活多姿多彩。 黎晚军训之后, 就把头发染成了蓝色,每天变着花样穿露脐装,只为露出她肚脐上亮闪闪的肚脐环, 耳朵上十五个耳洞, 恨不得戴十五个样式,这段时间, 她是怎么夸张怎么来,加上每天游走在各个社团和学生会之间,日子过得风风火火, 全校都小有名气。 比起高中,显然大学才是黎晚的乌托邦。 她有更多的时间去做高中时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比如坐飞机去西安听一场地下Rapper们的Battle,翘课去机场接当红偶像的机, 和学校舞社的人在街上跳舞募捐。 潮生的生活远不如黎晚一半有意思。 他把自己埋在书堆里, 每天都要写上一会儿的字。 除此之外,就是去打工。 他渐渐爱上打工, 同样是做服务员,在西餐厅里和在中餐馆里气氛完全不一样, 在咖啡店打工和在奶茶店打工体验感也完全不一样。 接触到不同的人和行业, 对他写小说很有帮助。 而温澜和唐未, 他们在另一个城市生活着,唐未不经常发朋友圈,但是每次发圈必定发和温澜的合照。 那些照片里, 有他们一起打卡新开的餐厅的,有在学校操场随意拍的, 还有搞怪的。最新的一张是他们在夜晚的街边, 两个人并肩站着, 唐未把手搭在温澜的肩膀上,温澜笑得岁月静好。 温澜一袭白裙,还是那么清冷,干净,像个高中生似的,而唐未还是痞坏痞坏的感觉,叼着烟,头发微乱,笑意懒散。 潮生给那张照片点了赞。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放下,但是他很清楚,他早已接受唐未和温澜在一起的事实。这二者并不相悖。 大一寒假之前,温澜和唐未第一次吵架了。 温澜打电话和黎晚哭了半宿,第二天早晨黎晚到男生宿舍楼下等潮生,那会儿她蓝色的头发已经染成橘黄色,特别显眼。 潮生出去见她,舍友们故意咳嗽的很大声,朝他们挤眉弄眼。 黎晚素来大方,不理会这些起哄,反而挑着眉对潮生笑:“看来咱俩挺配的。” 潮生淡淡扫她一眼:“我可配不上你。” 他有时候讲话很噎人,又不爱笑,要不是黎晚脾气好,早骂他了。 黎晚只是开玩笑说:“天底下能配得上我的没几个,便宜李微印那小子了。” 潮生问:“找我什么事。” “你家温澜和唐未吵架了,说是下周考完试来厦门找咱们。” 黎晚这句话的每一个字眼都让潮生不自在,他问:“吵什么架?” “唐未小心眼呗,看温澜和一个学长走得近,他心里不舒服。”黎晚叹气,“我之前看过一句话,如果你的男友是醋精,其实是因为他知道你值得更好的。” 高中的时候虽然大家成绩好坏不一,但好歹在一个学校里,没有很明显的三六九等。 但是大学就不一样了,双一流一本与普通一本明显有高低之分,一本又与二本悬殊更大,而偏偏温澜和唐未,就是双一流大学和二本的差别。 唐未在高中大小也算个人物,被追捧惯了,也狂妄惯了,有点大男子主义。 温澜比他考得好,他高兴,但温澜要和一群比他考得好的人在一起朝夕相处,他就不是滋味了,毕竟温澜多招男生喜欢呀…… 黎晚给潮生分析这一切。 潮生想了想说:“连他都会患得患失了。” 黎晚微顿,随即笑说:“以前吃醋多少有调情的成分,现在可能是真的紧张了。” 潮生对此不发表意见。 温澜在下周如期来到厦门。 潮生和黎晚一起到机场去接她,时隔大半年没见,潮生竟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毕竟他俩以前基本上天天都能见。 温澜把头发剪短了一些,留在肩膀靠下一点的位置,很像《那些年》里沈佳宜的造型,特别乖乖女,她穿一件牛仔外套,让人感觉青春气扑面而来。 温澜给潮生说的第一句话是:“江潮生,你变帅了。” 潮生已经逐渐向一个男人靠近,他眉眼疏离,身形单薄而萧条,不近人情的气息很浓。 他清清冷冷的看着温澜,但语气是温柔的:“你也变漂亮了。” 黎晚听他们俩这么说,就撇嘴:“你俩认识快二十年了,怎么像认识二十天似的,假惺惺商业互捧。” 她这句话让气氛一下子变得快乐起来。 随后他们仨先是和温澜一起去酒店放行李,随后又去闹市找了家店吃饭,之后又到一家酒吧坐了坐。 这期间唐未给温澜打了不下于二十个电话。 温澜闹脾气,一个都没有接。 黎晚喝长岛冰茶,温澜喝红粉佳人,潮生喝血腥玛丽。 三个人三杯酒,浅浅的啜。 台子上有人唱歌,女生欧美腔很浓,唱霉女也唱日婆,后来上来一个男生开始唱粤语,从陈奕迅唱到梁汉文。 唱到最后,他们的鸡尾酒喝光了,又一人开了一瓶百威,黎晚和潮生对瓶吹,温澜拿酒杯倒着喝。 酒喝多了,有些话就可以说了。 黎晚问:“你和未哥还好吧?” 温澜闷声说:“我也不知道。” 说完这话之后,她喝了一大口酒,皱着眉咽下去,又问黎晚:“你和李微印是怎么保持的?我感觉我和唐未异校都很困难了,别说异国了。” 黎晚微顿,显然是没想到温澜会忽然向她提问。 想了想,她说:“不在一起,想念的感觉会更重吧?” “这倒是,我们一般周六周天见一次,唐未就很黏人……”讲到这她顿住了,察觉到潮生也在,说一些事情有些不妥,很快转了话锋,“但是时间一长,他就变得疑神疑鬼,他真的很爱吃醋。” “嗡……” 温澜的手机又振动了。 黎晚脖子一够,看到了来电显示:“你对象。” 温澜不知道该不该接,指尖在绿键和红键中迟疑着。 “这边声音那么大,接了唐未更会多想……”黎晚想了一下,“要不咱去楼上开个小包吧,安静,完了还能唱会歌,老听人家唱多没意思。” 温澜觉得这主意不错,而潮生对这些事一向没有意见,于是他们上了三楼的KTV,包了间小包。 关上门之后,潮生去点歌台点歌,黎晚和温澜窝在沙发上给唐未打电话。 温澜电话拨过去,那边秒接。 却迟迟没有说话。 温澜“喂”了一声。 唐未问:“温澜,能不能好好的。” 温澜顿时落了泪:“那你能不能别闹。” 唐未说:“好,我不闹。”他一向狂妄,少见这么服软,只有真正喜欢温澜才会这样,声音里的在乎浓到化不开,“我乖乖地好不好,你别不理我,我很想你。” 温澜停顿了几秒,吸吸鼻涕:“我也想你。” 唐未大喜过望:“见面吧,温澜,你在哪,我现在就去找你。” 温澜看了眼黎晚,黎晚用口型告诉她“说你在家”,温澜点点头说:“我回家了。” 唐未低声骂了句“操”,又说:“那等我后天考完试立刻回家找你。” “嗯,不许挂科,好好考。”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澜的声音就已经很甜了。 唐未说好,又说:“宝贝,别挂电话,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讲。” 温澜抿抿唇:“今天不行,我…我姥姥来家里了,我得陪她睡。” 唐未那边静了好一会,才说:“温澜,你他妈真是拿捏我拿捏的死死的,就是想要老子想着你,念着你是不是……” 温澜瞥瞥黎晚和潮生,有点不好意思了,忙说:“好啦,我明天打给你。” 她挂断了电话。 见黎晚好整以暇看着她,而潮生目光沉沉。 她挠挠下巴:“那个,唱歌吧。” 黎晚笑:“一分四十七秒,你俩和好的速度。” 温澜垂首笑笑:“唱歌吧。” 第一首歌是潮生点的,他先拿话筒唱。 以前朋友们聚会的时候,他总是安静坐在角落,从来都不热情,更别提和大家一起唱歌一起玩游戏了。 但他唱歌很好听,温澜以前和他一起上下学的时候,经常能听见他哼歌,而黎晚则在那次被数学老师罚站时,第一次听到他的歌声。 潮生唱的是一首非主流时期的老歌,《迷人的危险》。 “当你的泪水滑过侧脸,我只能像朋友地体贴,想揍他一拳,更想叫他滚远,他不配站在你眼前,你的痛怎能看不见……” 这歌词让黎晚心头一刺。 而温澜毫无察觉,还好心情的轻轻跟着唱。 潮生紧握话题,面无表情的盯着屏幕。 黎晚想,他这种表情管理,要是当明星,黑粉一准儿天天带他大名骂他不敬业和面瘫。 不过……粉丝绝对会觉得他又禁欲又清贵。 其实潮生心里真在自嘲。 这个歌的歌词,就像是一个在朋友立场爱而不得的冤头鬼。 他点这首歌的时候,温澜喝了一晚上酒,紧锁了一晚上眉头,长吁短叹一路进的包厢。 可他唱这首歌的时候,温澜已然欢喜如初,眼角眉梢都藏着甜。 “我的心已经等你好多年,爱不说满到自己快淹灭,那是无法解释,矛盾的死结……” 他唱到一半,忽然有一道女声加进来。 是黎晚的声音。 潮生转脸看她一眼,她和他对视一秒,不动声色,随后盘腿坐在桌子上,盯着屏幕上的歌词,很投入的唱。 潮生试图理解,体会到她应该是在安慰他,并且提醒他,不要泄露太多异样情绪。 所以后来潮生表现的轻松不少,后来还和温澜合唱了一首许嵩的《素颜》,气氛变得很好,大家好像都很开心。 之后潮生和黎晚带温澜去看厦门的海。 温澜和黎晚喝的有点大,说是在海岸上的长椅上眯一会,结果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潮生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她俩盖上。 后半夜,大概四点多钟的样子,黎晚被冻醒了。 她睡眼惺忪的看了眼四周,发现潮生的外套掉在地上,而温澜靠在潮生的肩膀上睡着了,潮生则抱着胸,正襟危坐在长椅的最边缘,脑袋微微垂着,也在睡觉。 黎晚明白了,外套是给温澜盖的。 于是她把潮生的外套拾起来,掸了掸灰,给温澜盖了上去。 后来再也睡不着。 她把屏幕调最低刷手机,英国那会正晚上八点多,李微印发了条关于晚饭的推特,黎晚给他点了个赞。 然后微信就有消息进来。 李微印问:【晚,怎么这个点还在线?】 黎晚说:【失眠。】 又问:【吃牛排啊,那么爽。】 李微印发了个笑眯眯的表情包,又说:【绪做的。】 黎晚不由失笑:【好男人。】 这条消息没发出去,屏幕忽然一黑。 她的手机没电了。 她站了起来,想走去沙滩上等日出。 迈步子之前,下意识转脸看了他们一眼,却忽然对上潮生的眼睛。 他醒了。 沉沉看着她。 黎晚骤然屏息,很快就小声说:“我去沙滩上坐会儿,等日出。” 潮生顿了顿说:“帮我个忙。” “嗯?” “把温澜从我身上挪开。” 黎晚微愣。 潮生解释:“不然她醒了会尴尬。” 黎晚抿抿唇,点了点头。 然后她小心翼翼的托着温澜的脑袋,把她的头移到自己原先坐的那一边。 就要把脑袋放在椅背上的时候,潮生忽然喊了声“别动”。 黎晚定住了,见潮生把自己的卫衣脱掉,随意叠成枕头状,给温澜垫在脑袋下面。 潮生向来对温澜细心。 只是这么一来,他衣服里面就只有一件短袖了。 黎晚摇摇头,幸灾乐祸笑说:“冻死你活该。” 潮生木着脸,什么话也没说。 黎晚去等日出了。 潮生就坐在椅子上,吹着一月份冰凉的海风,慢慢等温澜醒过来。 第18章 扎刺 第二天一早, 温澜飞去禹山。 她抱着和唐未和好如初的心情离开,结果飞机落地之后,又给黎晚打来电话哭了起来。 那会儿潮生和黎晚正在学校食堂一起吃面, 所以潮生对温澜情绪崩溃的原因知道的一清二楚。 原来在送机的时候, 唐未的一个好兄弟看到了温澜,就打电话问唐未在不在厦门。 唐未发现温澜根本不在禹山, 偏偏又是在潮生所在的厦门,一时气急,打电话和温澜吵了起来。 温澜给黎晚说这些的时候, 黎晚也挺抱歉的:“都怪我让你骗他,要不我给唐未打电话解释。” 温澜叹气:“晚,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心里憋得慌,又没人可以说, 但不是想让你掺和进我和唐未之间, 处理这些头疼的事儿。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得和他好好聊聊了。” 黎晚听完, 也就点头了:“好吧,你不是没主见的人, 怎么处理, 你好好想想。” 挂了电话之后, 黎晚看向潮生:“冲冠一怒为蓝颜。” 潮生冻了一早晨,讲话有些鼻塞:“和我没关系。” 想到什么,他笑:“要吃醋, 也该李微印吃醋,温澜离我十万八千里, 你却和我面对面吃饭。” 黎晚一怔, 很快牙尖嘴利回过去:“江老师, 话可不能这么说,温澜在你心里,我才是那个十万八千里的人。” 潮生笑意一滞。 黎晚轻嗤:“再说了,李微印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他知道我黎晚要是喜欢谁,绝对会毫不犹豫和他直接分手。出轨?我不屑。” “事实上温澜也不屑。”黎晚笑,“我们能是朋友,是因为性格里多多少少有一部分是相似的,我黎晚坦荡,温澜也一样。” 潮生听完黎晚的话,眼里有笑意。 黎晚不知道他为什么笑,自顾自说:“所以唐未就这点傻逼,以前他紧张温澜,纯粹是因为喜欢。可现在……温澜心里也知道,那是唐未对自己不自信了。” “你们男人对自己不自信,那就去提升自己啊,妈的,现在的男人有几个是真正能接受女强男弱的?你们管着女人有什么用?自己垃圾是留不住女人的。” “这倒没错。”潮生冷不丁插话。 黎晚一怔:“你这是认同我这句话,还是在认同我骂唐未?” “都认同。”潮生噙着笑,黎晚不明白,他今天怎么那么爱笑,而且笑得故作高深,让人讨厌。 其实潮生只是觉得黎晚生气的样子挺可爱的。 大概是因为没有男女之情,所以欣赏也欣赏的更纯粹。 当然,他内心的阴暗面,也有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比如,她骂唐未骂到他心坎里了。 这么些年,潮生心里也有气。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唐未吃他的醋,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和温澜调情。有时候酸一下,让对方感觉自己在乎,增进感情,是天底下的情侣都爱用的伎俩。 可他江潮生凭什么被唐未当成“用具”?想黏温澜了,就把他甩出来,让温澜哄他。 当工具也就罢了,这回真吃醋了,根本原因如黎晚所说,是因为他感受到和温澜的差距了,他自己不自信,今天没有江潮生,也会有李潮生,王潮生……干嘛把他拉出来当借口? 他气。 但没表露过。 黎晚这次开骂,他心里舒坦。 黎晚扒拉着碗里快坨了的面:“江潮生,你就笑吧,回禹山之后,看看唐未怎么往你心里扎刺。” 这话还真让潮生笑不出来了。 他知道,有时候一段感情,外人最容易当牺牲品。 就像帮闺蜜痛骂渣男的女生,到最后人家和好了,就她里外不是人。潮生夹在唐未和温澜之间,在某种程度上,和这种女生的境况是一样的。 - 学校这周期末考,考完之后,就直接放寒假了。 潮生和黎晚一起坐高铁回禹山。 这期间他对温澜那边的动静多少知道一些。 唐未没考期末考就直接回禹山找温澜了,温澜听说他没考试,气上加气,连句好话都不想和他讲。 唐未偏偏是那种强取豪夺的人。 他半夜从楼底下的木瓜树爬到温澜卧室里,在温澜一片惊慌里,把她压在床头强吻。 温澜怕吵醒家里人,小声抗拒他:“你要是敢,我就喊我爸妈了。” 唐未笑得漫不经心:“乖孩子,你知道我的,这一秒能抱你,我会想下一秒的事吗?” 他边在她脖子上吸吮,边问:“不见我,能解决问题吗?” 温澜推他:“现在见了,解决了吗?” “你听你喘的多勾人,听你这么喘,老子什么不依着你来?” 温澜就说:“你够了唐未,我算是想明白了,以前每次有小矛盾,我们都是这么糊弄过去的。” 唐未探手,温澜低哼,他就笑:“那是因为你不舍得让我不疼你。” 温澜还是推他:“你能不能放开我。” “不能。”唐未想都没想。 他笑:“这就是我和江潮生的区别。” “你怎么又扯潮生。” “潮生潮生,真烦你这么叫他。”唐未扬手脱了上衣,“我和他最大的区别就是我比他坏,你就爱我的坏。” 温澜挠他:“所以你会欺负我,潮生从来不会。” 唐未讲话含糊:“我承认这次是我小心眼,和你吵架,你心里也不好受。但是你去厦门找他,我很介意,我告诉你,没人比男人更懂男人。”他动起来,“他心里有你,我心里一直都清楚,以前没表态是想给他时间放下,现在咱俩也谈了这么久了,他还没放下,那我不可能无动于衷,把定时炸弹埋在身边。” 温澜神情已经涣散,她只说:“你真的误会了。” “不信你等着……” 这夜之后,温澜和唐未不怎么冷战了。 但也没完全和好,唐未反正厚着脸皮,每天半夜爬窗户,软硬皆施。 当然,这些具体的细节,温澜只拣了一半告诉黎晚,那些温存片段她当然是不好意思讲的,但是唐未如何疑心潮生,她全都对黎晚说了。 黎晚又去繁就简的告诉了潮生。 最后潮生回到禹山之后,连着两天都没去对门见温澜,搞得王冬梅还问他:“怎么年纪大了,你俩倒疏远了。” 他只能说:“男生和女生总待一起,不方便。” 王冬梅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唉反正你们玩过家家的日子是远了,我们大人闹笑话要你们定娃娃亲的日子,也早过去喽。”她说着话,又拿出一个请柬,“你堂哥要结婚了。” 潮生心里瞬间闪过一丝厌烦:“不是说没来往了吗?” 他犹然记得,之前他上大学,要办升学宴,晚上王冬梅和外婆因为要不要请叔叔他们来吃饭商量到半夜。 王冬梅总觉得,这是正儿八经的近亲,如果连升学都不告诉,怕对方觉得她不会办事。 后来第二天一早王冬梅给他们一家一家打电话,喊他们来吃饭。 结果却遭两个婶婶上门来骂。 骂什么? 骂他们一家子想钱想疯了。 “这么多年没来往,忽然喊吃席,不就是想要我们随钱,想要我们随多少啊,百八千的?” “我们没吃过饭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又死人了呢。” “……” 总之这些话,潮生一刻不敢忘。 “我们家有事,他们不过来,他们家有事,就开始论亲戚了?”潮生冷笑,“我看要不你也上门骂他们一顿罢了,让他们街坊四邻也来看看热闹。” “你这孩子……”王冬梅苦笑,“跟谁学的说话这么刺儿。” 潮生抿抿唇,他现在的性格有一半都拜人情冷暖所赐。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最近因为唐未和温澜的事儿,心里憋屈难受。 “你爸不在了,现在你是这个家里当家的男人。”王冬梅是很传统的女性,“你说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潮生笑:“请柬送到您手上,喊您嫂子的时候,您心里不膈应?” 王冬梅叹了叹:“说实话,那真是吞了苍蝇一样。” “那就是了。”潮生说,“不去。” 他把请柬拿过来撕了个粉碎:“要是他们再来闹,我就再报一次警。” 当年婶婶们找上门的时候,海生拿拖把要赶人,潮生一句话没有,报了警继续看他的书,最后让她们被拘留了五天。 这事儿说定了,潮生又要继续为他自己的事儿烦恼。 黎晚攒了个局,就在下周。 邀请的人,除了他,还有温澜和唐未。 有些事,报个警就能解决,但是还有一些事,必须要他亲自面对。 聚会当天,潮生起了个大早,换了好几身衣服,最后选了看上去帅的最随意的一身。 临走之前,他照了照镜子,眼里有嘲弄。 很多时候他都会这么盯着自己,与自己对视。 他会自我讥讽,骂自己懦弱,骂自己阴暗,可每次又都是一边嘲笑自己,一边原谅着自己,然后再更加强烈的谴责自己…… “潮生,走吗?” 温澜来敲门喊他。 他俩住得这么近,又没矛盾,自然是一起坐地铁过去。 等他们到饭店包厢的时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到了,而唐未就坐在里面有一搭没一搭摁着打火机和旁边的男生说话。 见潮生和温澜一起来,他眼睛扫过来,目光顿时变得犀利。 温澜察觉到了,不动声色的和潮生拉开了距离,又很快笑着去和女生们说话。 潮生佯装不知道温澜在避嫌,走到黎晚身边坐下,不咸不淡打了个招呼。 唐未站起来走到温澜身后,抱住她的肩,问其他女生:“你们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有点尴尬。 当然,这种尴尬只有当事人明白。 黎晚看人到齐了,就让服务员上菜。 吃到一半,有人说:“干吃没意思,不如玩玩游戏。” 唐未就说:“真心话大冒险呗,谁都会玩,还有意思。” 黎晚看了看潮生,又看了看唐未,笑说:“好啊,就玩这个吧。” 她去找东西“击鼓传花”,传到的人“真心话大冒险”二选一。 第一个传到的人是黎晚高三的同桌,女生爽快,玩大冒险,有人提议让她去隔壁包厢,大喊一声“我是傻逼”。 大家听完笑成一团,小姑娘也跟着笑,笑完之后一点没含糊,直接跑隔壁大喊了一声,声音大到这边都听得着。 完了跑回来,脸却红的不行,直说:“他妈的,完蛋了,隔壁吃饭的有我小姨夫。” 大家又笑成一团。 很快进行第二轮,第三轮…… 到第四轮的时候,东西传到唐未那。 唐未选真心话,大家都嚷嚷要选个厉害点的问题问他。 七嘴八舌商量一通,最后有人问:“未哥和温澜进行到哪一步了?” 这话一出口,温澜脸红成了番茄:“你们几个是在整我吧?” 唐未笑得蔫坏:“你们商量半天就问老子这个?你们是觉得温澜魅力不够,还是觉得老子他妈不是男人?” 黎晚左右看了一眼,笑:“好了好了,未哥,我换个问题。”她扯开话题,“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温澜的事情?” “一件没有。”唐未想都没想。 他看向黎晚,眼里是对这问题的不屑。 温澜忙说:“好了,快,下一轮。” 下一轮“击鼓”声又起,这次东西传到了潮生那里。 大家玩的大冒险都很疯,什么让大家看看内裤颜色,去隔壁大喊傻逼,还有男男亲嘴之类的……潮生做不来这种事,想也没想就选了真心话。 “有喜欢的人吗?”有人立刻问。 潮生顿了一下,眼睛看向桌子上的一道菜,很平静说:“没有。” “先说好啊哥们,谁说谎谁孤独终老。” 唐未指尖夹着烟,懒懒散散的抽:“暗恋也算啊,曾经喜欢也算啊,真没有吗?” 第19章 暗火 潮生默了默。 他和唐未对视, 两个人眼底的情绪很浓。 其他人看出他们之间的暗火四溅,却不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而温澜似乎是被唐未洗脑太多次了, 也一言不发, 等着潮生的答案。 大概过了十几秒,还是黎晚出来打圆场:“得了吧江潮生, 你就别瞒着了。” 有人问:“有情况啊?” 黎晚撩了把她那橘黄色的头发,妩媚一笑:“他和我舍友谈着呢。” 大家顿时默契的“啊”了一声。 黎晚很快又说:“别激动别激动,他们现在在试谈阶段, 所以没公开。”黎晚看了潮生一眼,“你不会怪我吧。” 潮生很快接话:“不会,但她会怪你。” 温澜就笑:“潮生,你怎么连我都瞒着, 那人是谁啊, 漂不漂亮?” “我有照片!”黎晚特激动,就像是掌握了一手八卦那样, 问潮生,“能给他们看照片吗?” 潮生浅笑:“我怕试用期没过, 我俩分了, 你们看了反而白看。” “江潮生, 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唐未笑,“哪怕只谈一天,但是只要确定关系, 我就会公开。” 潮生看向他,两个人眼里的敌意并没减少。 其实潮生只是编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黎晚能不能找到所谓的照片给他们看, 所以才那么说, 但现在看来照片已经不是关键点了。 潮生想了想说:“爱是勇敢者的游戏,所以你和温澜,我很看好。”又转脸对其他朋友笑侃说,“但我脾气太烂了,你们也知道,人家不一定受得了我。” 黎晚脑子转得快:“就是啊,其实我听我舍友吐槽他好几回了。” 大家很配合的笑起来。 潮生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黎晚就说:“你也没问啊。” 两个人一唱一合,把戏做到底。 …… 这顿饭吃的味同嚼蜡。 黎晚给他发来一条微信:【配合你演出的我,没演视而不见。】 潮生回:【多谢,这顿我请了。】 黎晚过了一会儿才回:【我笑得脸都僵了,那就让你补偿一下吧,等会儿你付钱。】 潮生失笑,站起来准备去外面交钱。 刚走到前台那,只见唐未也跟了出来。 潮生在这付钱,唐未就站旁边一边抽烟一边等他。 等潮生交完钱,唐未站直了,挡住他的路。 潮生没等唐未开口,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干脆先一步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很明确告诉你,我不喜欢温澜。” 说出这句话之后,潮生的眼皮开始狂跳。 唐未愣了愣,胸腔里闷出一声笑:“咱俩都把这事拿明面上说了,你还这样就没意思了。” 潮生忽然觉得唐未的表情很刺人。 他淡漠一笑,冷声说:“唐未,你要是聪明人就该知道,就算我喜欢温澜,今天我既然不打算挑明,就说明,我以后也不打算挑明。你要是再作,就更没意思了。” 唐未一顿,抽烟的动作停了,他把烟从嘴上拿掉,眯眼看向潮生。 潮生凉薄的扫他一眼,随后越过他,进了包厢。 没一会唐未也进来了。 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准备各回各家。 走出饭店,大家三三两两作伴离开,在门口告别了好一会儿,最后只剩下唐未温澜,还有潮生黎晚。 黎晚问:“你们仨怎么走?” 每次提问,无论问的是什么,潮生总是最后一个回答的,可这次他第一个开口,对黎晚淡淡说:“我送你。” 黎晚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是为了消除唐未的顾虑。 唐未自然也了然,笑说:“那我送温澜。” 温澜看了唐未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唐未很快追上去。 黎晚看着他们的背影,摇摇头,说:“好了,我走了。” 潮生沉声说:“我说了,送你。” “温澜已经走了,你还演什么?”黎晚问。 潮生沉沉看着她,想说“送你是因为你是我朋友”,但又无法抵赖他刚才开口确实是因为温澜的缘故,默了两秒,说:“那你路上慢点。” 黎晚一怔,眉头微蹙:“你还真是卸磨杀驴啊江潮生。” 潮生看着她。 她嗤了一嗤,笑:“陪你演一天戏,你演十秒钟,撒个谎骗骗我都不行?” “我……” “我呸!”黎晚语气不是很好,“下次再也不给你解围了。” “不是你说不要演的吗……”潮生眉头微蹙。 黎晚嘴唇张着,一副有话说不出的样子:“所以你送我真是在演戏喽?” 潮生冷声:“你不要闹了,我送你。” 黎晚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眼里有莫名其妙的怒气在翻滚着:“我不需要,谢谢!” 说完话,黎晚抬脚离开,头也不回。 潮生想了想,没有追上去。 他把视线又移到温澜和唐未身上。 温澜老老实实走着路,唐未偏要勾手把她揽怀里,温澜侧身躲他,他耍无赖把她身子拧过来,对唇亲了一口。 温澜先是微怔,随后用力擦了擦嘴唇,擦完唐未还是亲,比前一次亲的还猛烈。温澜被他放开之后,朝他小腿狠狠踢了一脚,又转身快步走开。 唐未笑着跟上去,说了些什么,温澜又抬手打他,却是带着娇嗔意味了。 果然。 唐未和温澜虽然闹矛盾,但两个人的感情没出现问题,分手是分不了的,左右不过是爱恨纠缠之后,两个人又拧到一起,更加离不开彼此。 潮生收回目光,不想了,他不想把自己原本已经渐渐平静的心再勾得起波澜。 他从另一条路回家。 回到家之后,他给海生补课。 海生高一了,半年没见个子窜的比他还高——原本潮生一八五的个子比唐未还高上两厘米,结果海生直接一八八了。 可海生是光长个子,没长肉,整个人瘦的穿衣服都没型。成绩到高中之后也不算太好,他中考考了四榜,交了几千块钱借读费才进的重点高中。 潮生给他补课,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思不在学习上。 补习了一会,他干脆停下,正色问道:“你以后有想干的事儿吗?” 海生说:“没有。” “既然没有,能先把学上出来吗。”潮生严厉问。 海生就问:“如果我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儿,哪怕不上学,你也不会拦着我?” “不可能。”潮生说,“无论你有没有想做的事,必须上学。” “呵。”海生轻嗤,“那你还问什么。” 潮生顿了顿,告诉他:“海生,我不会拿咱妈那些话教育你,你也不要觉得爸走了之后,自己就要背负什么责任,就算有,也是我背。” “但是你必须上学,因为大学对一个人的人生很重要,哪怕你觉得不重要,也是得了大学文凭之后,再说重不重要。如果你努力考到自己喜欢的大学之后,觉得不合适想退学,那我没有二话,你的人生,我不能干涉。” 潮生言尽于此。 海生想了想,才说:“行,我上,先这么上着,以后再说。” 潮生想说什么,正巧有人敲门,他顿了顿,去开门。 曲芳阿姨做了炸丸子,温澜端了一碗送过来。 潮生看着她,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温澜笑笑:“我和唐未聊完了,这回是真的没事了,所以就回家了。” 从饭店离开之后,温澜正儿八经和唐未聊了聊最近两个人的矛盾。 唐未心里很清楚他们之间的结是什么,但他浑浑噩噩惯了,家里也有几个闲钱,所以不怎么求上进。 他知道温澜很会念书,又不是那种愿意依附男人的女人,他欣赏她的自强自立,可是他不知道她是否接纳他的闲散。 当学历差异存在的时候,当她身边优秀的男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开始乱想,想让温澜给自己安全感,但他忘了,安全感只能自己给自己。 他给温澜保证,以后不会再拿江潮生说事,并且也不会瞎吃醋了。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只是里面有一半哄的成分。 温澜心里明白。 但她也知道,唐未这个人很少对谁低头,他能一次次对她服软,说明他在意她。 她是真的很喜欢他,之前的暗恋让她很苦,简直低到尘埃里,后来得到了这份爱,她只会更加珍惜。 吵架吵到这个地步,基本到瓶颈了,既然唐未给她下过保证,她也就不再继续和他置气了。 “再喜欢也耐不住消耗,我们说好了,以后尽量不为小事生气。”温澜对潮生笑了笑。 潮生让她进屋,自己到厨房拿了筐子过来倒丸子:“好好的吧,我看好你们。” 温澜始终温和的笑着:“嗯,我们会的。” 潮生倒丸子的手一顿,两颗丸子滚了出来。 温澜俯身去拾,在手上吹了吹,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又给潮生一颗。 潮生接过来吃进肚子里。 温澜问:“对了,你什么情况啊?有女朋友也不告诉我。” 潮生冷不丁想起这事,觉得头大,就说:“没有确定的事,我不愿意说。” 温澜想了想,点头说:“那要是确定了,要告诉我啊。” 潮生艰难扯出一个笑:“绝对第一个告诉你。” 温澜撇撇嘴:“我看第一个知道的绝对是黎晚,你俩现在关系可是越来越好了。”她叹气,“连我都要被比下去了。” 潮生一愣,看了一眼温澜,只见她低眉顺眼笑着,话里虽然嗔怪,但眼底却很澄澈。 他回过味来,知道她说这句话并没有吃味儿的成分。 他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晰:“咱们是亲人,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温澜微顿,扬了个露齿笑:“嗯!” …… 打发完温澜,潮生把自己关在屋里。 他脑子里好像塞满了事,又好像空空的,什么内容都没有。 就这么干坐着看着外面的木瓜树枝,和枝丫上蹲着的麻雀,发呆了一会儿。 最后是一段手机铃声把他思绪扯回来。 来电的是黎晋东,潮生清了清嗓子才接起来,聊了没几句,黎晋东喊他到家里吃个饭,聊聊天。 黎晋东一直很欣赏潮生,而潮生也很尊敬黎晋东。 面对这个邀请,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第二天下午五点多的时候,他拎了两坛王冬梅自己酿的米酒,到黎晚家里去。 他到家的时候,黎晋东和陈柔正在厨房忙活,说是要一起做一顿饭,等会让潮生评一下谁的菜做得好。又让潮生赶快去后院找黎晚玩,别在这边杵着。 于是潮生到后院去见黎晚。 黎晚坐在草坪上,正在摆弄什么。 潮生走过去,离她还有两米远的时候,她听到了动静,转脸过来,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 “这什么?”潮生看到她手里的东西。 “孔明灯。”黎晚说,“我刚做的。” 潮生走近,看到孔明灯的样子,外面是用宣纸糊的,纸上面写了行书——万事如意。 “这字是谁写的。”潮生问。 黎晚把孔明灯拎起来,盯着字看:“李微印他妈,很可能也是我未来婆婆,我夸她一句书法好,就给我拿了二十多张字。” 潮生点了点头:“你坐地上不冷吗?” 黎晚只穿了一件毛衣,今天有风,毛衣最不顶风。 “还好。”黎晚说,“我打算把这玩意放了,你和我一起吗?” 潮生想了想:“行。” 黎晚笑笑,站起来把孔明灯放在潮生手里,然后从裤子前兜掏出一个塑料打火机。 孔明灯下面的托盘上放着一截香薰,潮生笑:“这能飞起来?” 黎晚沮丧的叹了口气,好像她从刚才就一直是沮丧的:“烦死了,我在这搞了一下午,天都黑了,结果毁在了没有蜡烛上。” “这个不是用浸了酒精的棉花就可以吗?” “我上哪找酒精和棉花去?” “……”潮生想了想,“吃完饭,带你去海边放,路上买。” 黎晚怔了怔,然后很迟缓的仰脸看他。 她小巧的脸只有巴掌大,五官精致的堆在脸上,光是那双眼睛,猫眼一样,眼尾微微上挑,妩媚又天真,惹得人移不开眼。 潮生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问:“怎么了?” 黎晚拧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江老师成热心市民了?” 潮生淡淡扫她一眼:“不放拉到。” “放!”黎晚跳着举手,就像幼儿园抢着回答问题的小朋友,把手举得高高的,“老娘辛辛苦苦做一下午,不放岂不是白做了?” 潮生勾唇一笑,笑不及眼底:“嗯。” “晚晚,江老师,吃饭了。”保姆在喊。 于是他们到餐厅吃饭。 黎晋东和陈柔做了一桌正宗的西餐,烤牛排,鹅肝排,烤披萨,翡翠肉汤…… 在他们期待的眼神里,黎晚和潮生分别选了一道自己最喜欢的菜。 黎晚选鹅肝,潮生也是。 结果陈柔赢了,黎晋东哭笑不得,说是输给陈柔一款爱马仕的包。 潮生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样子,不由想到江大卫还没去世之前,王冬梅做红烧肉,江大为和他和海生三个人总是拿着筷子眼巴巴等着吃,抢晚了根本吃不到。 江大卫丝毫不让他和海生,最后总是要王冬梅拿筷子打他的手,他才悻悻放下筷子,用眼神给王冬梅撒娇。 想到这潮生的眼神就不自觉温柔下来。 黎晚看到他的样子,明白他在想什么,很快扯开话题:“爸妈,我和我江老师出去放孔明灯,能开车出去吗。” 黎晚高考后仅用半个月就拿下了驾照。 “路上注意安全。” 潮生没想到黎晋东和陈柔会同意。 黎晚说:“放心吧。” 潮生沉稳的说:“我等会儿把她再送回来。” “……” 陈柔又叮嘱了两句,他们就一起出门了。 第20章 梦醒 黎晚开着车, 潮生坐在副驾驶,两个人半路都没说话。 车走到一半的时候,潮生喊停, 到药店买了酒精, 又去玩具店买了一只棉花公仔回来。 等他再回到车上的时候,发现黎晚打开了车载音响, 连蓝牙正在放歌。 一五年的夏天BIGBANG发表了一张《MADE》专辑,在中国火的一塌糊涂,热度到一六年初还是只增不减, 黎晚放了专辑里的一首歌,念着韩文哼RAP。 车里换个人应该都会很尴尬。 黎晚在这边耍嘴炮唱歌,潮生冰山一样坐在一边,笑也不笑, 闹也不闹, 抱着比手掌大一点的布娃娃,像在打坐。 很快切到专辑里一首比较慢的歌。 黎晚看了潮生怀里的娃娃一眼:“你要把小蜜蜂杀了掏棉花?” 潮生被黎晚这句话里的某个字眼搞得迷瞪了一秒, 才说:“把它脖子拧断掏。” 黎晚皱眉:“你好狠的心。” “你要是喜欢,我把棉花掏出来, 你回家再塞点布条什么的。”潮生说。 “……”黎晚嘴巴动了动, 没再说什么。 听着音乐, 很快就到了海边。 为了方便停车,黎晚没有去沙滩,而是来到堤岸。 今天风很大, 到了晚间尤甚,汹涌的波涛被风卷着, 拍打着长长的石堤, 一条路上到处有带着水泡的浪头, 飞溅着落在人行道上。 为了避免衣裳沾湿,他们下了车,但离海岸很远。 黎晚抱着她的孔明灯坐在车前盖上。 潮生则在她面前站着,拿钥匙上的水果刀割开小蜜蜂布娃娃的喉咙,取出一大块棉花出来. 黎晚不忍看这一幕,偏头不看他。 他把棉花取出来,让她帮忙拿一下娃娃,她从车上跳下来,还是偏着脸不看那边,伸手胡乱抓,结果一个不巧,指尖撞到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刀刃上。 她“嘶”了一声,倒抽一口气回神,只见食指破了一点皮,鲜血流了出来。 她大惊小怪:“我靠,有纸吗!快给我纸!” 潮生也吓了一跳,但见她流血还没指甲盖大,忙劝她“别急”,就手就把一撮棉花给她摁在指尖上了。 黎晚眉头紧皱:“你不知道,我是熊猫血,一滴血比你十滴血都珍贵!” 潮生就说:“这么娇贵,那你还要不要我给你吹吹?” 黎晚一怔,再看潮生一本正经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促狭,就知道他在揶揄她。 她摆手:“你赶紧给我弄灯!” 潮生无奈又无语,又揪了撮棉花团在手里,拿酒精打湿。 然后他问黎晚要灯。 黎晚从车上跳下来,把灯撑着,露出托盘。 潮生把湿棉花放在托盘上,黎晚接着掏出火机,风很大,要用手护着才能点燃,潮生就用空出来的那一只手挡住风,护住火苗。 黎晚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将火点在棉花上。 火苗先是颤颤巍巍不肯燃,可没过两秒,火势猛地起来了,呼地窜老高,慢慢地孔明灯里就被注满了热气,很快就可以放飞了。 黎晚想许愿,潮生把孔明灯放开,让黎晚一个人拿在手里。 黎晚闭上眼,虔诚的默念了什么。 风把火影照的晃动,像水波一样投射在她脸上,显得她五官尤其立体,她耳朵上十五个钻就像沉默的星星一样,长长的眼睫毛投在脸庞上,沉静的像电影里的空镜头。 潮生看着她,不自觉想起温澜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屋里关了灯,大家都没有说话,他们一起许愿。 他的愿望很短,也就是高考顺利,他和她高考顺利。 她的愿望却很长,他许完愿之后,偏脸看着她,他当时的脸庞和黎晚现在一样沉静,烛火映照在她脸上,岁月静好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那一刻的安然与美好。 他光明正大的盯了她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然后和他相视一笑,两个人默契的一起吹灭蜡烛。 思绪扯远了。 等他再回神,黎晚已经睁开眼睛,把孔明灯放飞。 灯火远行。 送行的人仰着脸,在凌乱的风中,一直目送它离开。 直到遥远的苍穹只剩下一点火星,黎晚才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潮生微愣,才说:“我送你回去。” 黎晚走到驾驶室要开车门,闻言顿了顿:“大哥,我有车,我送你。” 潮生也打开车门:“对,你开车先回家,然后我从你家坐地铁走。” “你神经啊?”黎晚坐进车里,看着正系安全带的潮生说,“绕这么一大圈干嘛?” 潮生说:“走吧。” 黎晚半天没拧车钥匙,想了想问:“你担心我?” 潮生一本正经看她:“这是你拿证之后第一次开车吧?” “所以呢?” “要是万一出什么事,我没法给你爸妈交代,也没法给印子交代。” 黎晚顿了顿,没说什么,从储物盒里,拿了一根中华出来,咬在嘴上,点上了火。 潮生拧眉:“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抽烟还用学?”黎晚嗤了一笑。 “……” 潮生没来得及说什么,李微印打电话过来。 “喂老公。”黎晚驱动车子。 李微印那边顿了一下,问:“你和谁在一起呢?” “江潮生。”黎晚说,“你想和他说话吗?” 潮生先打招呼:“印子。” 李微印笑:“潮生,上次我给你发消息,两天了你还没回我,敢情和黎晚在一起玩呢?” 李微印这话说的坦荡,没有责怪或吃醋的意思。 但是潮生经过唐未那件事之后,难免多想,就说:“我和黎晚碰巧遇到的。” 黎晚一怔,听出他是怕李微印误会,就干脆扯开话题:“绪哥呢?” 李微印说:“他下午有课。” “……” 后面就是闲聊了。 打了一路的电话,黎晚抽了三根烟,潮生坐在副驾驶没玩手机,一直帮黎晚盯着路。 后来到了芳汀,黎晚开车进去,潮生在门口下车,没有往里去。 这一年是二〇一六年。 大家都有自己的爱人,唯有他是单着的。 他往地铁站走,回想这两年的一切。 感觉发生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也发生。 可能是因为,大家的生活都有变化,而唯有他一成不变吧。 他对温澜的感情不再像发高烧一般强烈,却又始终放不下,就像拖着好不了的咳。 没有新的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也不愿意接纳新的人走进他的生命里,像不肯吃药一样,所以他的咳总是好不了。 心里装着人的孤独,和心里没有人的孤独是完全不一样的。 前者是城春草木深,繁闹却无人问津的寂寥,后者是寂寞沙洲冷,毫无生机与人烟的荒芜。 他不喜欢孤独的滋味,却深爱着孤独。 或许这就是他注定要孑然一人的原因。 潮生独身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大三开学。 然后他在大三那年的十月份,过完十一小长假之后,真的和黎晚的舍友恋爱了。 而这时候,恰逢温澜和唐未的第一次复合。 温澜和唐未在这一年的四月分手。 恋爱谈得时间长了,总会有倦怠期。 很多小说和电影不会讲到这一点,大多数爱情作品,都把故事集中在恋爱之前的暧昧期,和刚恋爱时的激情期,因为那段时光是一段感情最好的时候。 可是现实生活里,日子还得过,随着时间推移,两个人之间越来越多的问题都暴露出来。 先是唐未大男子主义爱管着温澜这件事,情浓时,觉得对方是在乎,可时间长了就觉得是束缚。再是唐未小心眼爱计较,偶尔吃醋无伤大雅,可经常小题大做,就让人厌烦了。 唐未说过改。 他那一刻是真心的。 可是当他看到温澜在和他吃饭的时候,还在回复学生会主席的消息时,他就会忍不住生气。他生起气来,总是会做一些强迫温澜的事情,比如用身体征服温澜,迫她服软。 世界上没有完美男孩,如果有,也只存在于小说和偶像剧里。 温澜渐渐忍受不了他的控制欲。 在大二下学期刚开学后不久,因为一件小事和他争吵起来,然后提了分手。 这些事的细节潮生知道的很少。 但是他们分手这件事,他是最先知道的那几个人之一。 四月清明节的时候,潮生照例是会回家上坟的,大一的时候温澜没有回家,大二这年她回来了。 两个孩子都回家来,大人们高兴,两家又凑到一起吃饭。 餐桌上,温澜兴致一直不高,等吃完了饭,潮生和她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儿,聊了聊天。 温澜说:“唐未不是那种会苦苦哀求女生留下的人,我态度坚决,他一开始的时候哄我,后来再没找过我。” 那是三月初,唐未因为温澜那个学生会主席而和她吵架,她真的生了气,唐未又来哄她,可她没理他,他就不再哄了。 他们之间冷了五天没有联系,结果温澜周末和朋友去逛街的时候,看到唐未和另一个女生在街上买冰淇淋。 那女生还揽着唐未的胳膊。 她走上去质问。 唐未笑得吊儿郎当:“不是要和我分手吗,老子和谁在一起关你屁事。” 温澜似乎是忘了,唐未身边从不缺女人。 说什么浪子回头,浪子之所以是浪子,就在于他逍遥人间,永不回头。 潮生问:“你们现在彻底分了?” “分了。”温澜叹了声气,“之前本来想把我恋爱的事情告诉我妈,但现在看来还好没有。” 潮生看着温澜低垂的眼,眼眸中笼着淡淡的哀愁,想了想说:“温澜,别太失落。” 温澜静了几秒没说话,很快又淡淡一笑:“破镜能重圆吗。” 潮生心里被她这话刺的一疼:“你还放不下?” 温澜淡淡说:“他是我的初恋。” 潮生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忽然就失去了任何安慰她的资格。 那天夜聊之后,温澜和潮生的关系开始回春了。 温澜又恢复单身了,他们之间也就不用刻意远离对方,所以暑假他们几乎是黏在一起过的。 温澜吃胖了一点,所以每天早晨都会喊潮生去海边跑步,沿着海岸线,看东方日出,玫瑰红染红大海,光芒渡给大地。 中午的时候,温澜会喊潮生去她家里吃饭,这一年短视频兴起,她喜欢跟着短视频学做菜,而潮生是她的试吃员。 晚上呢,他们会一人一瓶冰汽水,坐在阳台摇椅上聊天,温澜给潮生安利她最近喜欢的新歌,潮生给温澜讲他最近发表的小说。夜晚总是最安宁。所有的一切都是。 温澜从家里离开之后,王冬梅偶尔会开潮生的玩笑:“你俩不会真有事吧。” “没有。”潮生说。 王冬梅就笑:“有了告诉我,别瞒着。” 潮生说:“真没有。” 但是心里隐隐有火苗亮起。 像是死灰复了燃。 然而冷水浇的这么快。 就在大三开学之后不久,十一小长假的时候,李微印因为爷爷去世而回国,他临走之前,大家在一起小聚了一场。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唐未和几个人推门进来了。 他们两拨人都有交情,热情打了招呼之后,李微印就招呼大家坐一起吃。后来唐未他们真就添了椅子筷子,在这边坐下和大家一起吃。 从见到唐未的那一刻起,潮生的心就被揪起来了似的。 他下意识看向温澜,发现温澜别扭的低下了头,并不敢去迎唐未大喇喇的目光。 后来吃饭,温澜一直不自在。 吃着吃着,她说要起身上厕所,没过一会,唐未也出去了。 屋内烟雾缭绕,潮生心里有个预感,就像一把烟似的抓不住。 想了想,他也跟着他们出去了。 结果在拐去厕所的长廊尽头,他看到唐未把温澜抵在墙上吻。 而温澜紧紧攀附着唐未的肩膀,恨不得和他黏在一起。 “她还是喜欢坏男人。” 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 是黎晚。 彼时的黎晚又恢复了黑发,慵懒的法式大卷披在身后,夹着烟,漫不经心的模样。 潮生知道,她在提醒他。 他又看向温澜他们一眼,这一眼,却偏偏和唐未对视上,然后他看到唐未挑了眉,邪佞一笑,像是挑衅。 他知道。 大梦,该醒了。 第21章 喜雾 温澜和唐未复合了。 分开了一段时间之后, 他们才发现,根本就放不下对方。 而之前和唐未在冰淇淋店的女生,只不过是唐未找来气温澜的而已。 温澜打电话告诉潮生这个“好消息”的时候, 他刚被杂志社连退了两个稿子。舍友在一边打游戏, 他听着舍友嘈杂的连麦声和温澜欣喜的声音掺杂在一起,感觉心口空了一块, 可脑子又嗡嗡乱。 挂了电话之后,他拿了舍友的打火机和玉溪,出了宿舍。 出了宿舍门, 他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黎晚说的没错,抽烟不用学。 刚开始的时候呛了几口,但很快就吞吐自如了。 路上不时遇见牵着手走的男女,操场上恩爱的情侣就更是多。 看着他们, 潮生没来由烦躁。 然后他忽然打算谈一个恋爱了。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黎晚。 黎晚先是怔了好一会, 后来又笑说:“你早该这样了。” 她把舍友介绍给他。 那女生叫孙维维,戴着厚重的眼镜, 爱穿裙装,长相一般, 她喜爱文学, 和黎晚住对铺, 多少听说过江潮生的大名。 而最让潮生满意的是,她刚分手,心里还念着前男友。 目的一致的人才能走到一起。 潮生和孙维维都有想忘记的人, 带着不纯的目的,彼此靠近, 最合适不过。 第一次见面, 黎晚把他俩带到学校奶茶店, 然后她去学生会开会,让他们好好聊。 潮生眉眼疏淡,身上若有似无流露出不知是清贵还是禁欲的气息,这让孙维维很紧张,捏着奶茶杯的手指头都泛白。 潮生不咸不淡,很坦白的告诉她,只是先试试。 孙维维也说,嗯,我刚分手,所以先试试。 后来那一个星期,潮生带孙维维去逛街,到商场试衣服,在操场压马路,吃新款的冰淇淋,下课之后在教室外面等她…… 然后他忽然发觉,这一切都让他无比痛苦。 这些每个正常恋爱的情侣都会做的小事,却让他痛苦到无法呼吸。 他想起温澜复合那天自己被毙掉的两个稿子。其中一篇写得是,故事最后男主角和不爱的女人在一起过上了平淡而温馨的日子…… 现在再回想,他觉得这个情节太扯了。 能和自己不爱的人过日子的人,要么是受了伤早就心死,要么是薄情寡性,不拿自己的一生一世当回事,也不拿别人的一辈子当回事。 可潮生明白,他现在两者都不是。 他决心给孙维维分手。 在他们谈了第七天的时候。 见面之后,潮生才发现,孙维维化了个很好看的妆,把带框眼镜摘掉换成了带金环的美瞳,又穿了一件露肩的裙子,见面之后故作大方的喊潮生去酒吧喝酒。 这意味再明显不过。 是的。 现在潮生最害怕的事发生了——他想叫停一切抽身而去,而对方偏偏动情了。 潮生干脆没和孙维维出学校,而是直接在教学楼前就直截了当告诉她:“分手吧。” 孙维维难以置信:“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潮生知道,他必须快刀斩乱麻,于是他告诉孙维维:“本来就说试试,其实你很好,这句话不是假客气,你身上有很多优点,但是我们不合适……” 话没说完,孙维维一个耳光把潮生脸打的偏了过去。 有第一个巴掌就有第二个。 孙维维情绪崩溃一样,哭着打他,骂他是渣男。 潮生没躲没避。 后来孙维维发泄完了,他给黎晚打电话,让她照顾好孙维维。 随后他独自一人自己去外头喝酒。 黎晚在两个小时之后赶到潮生所在的酒吧。 推门进店,就看到大门正对的角落,潮生一手夹烟,一手拿酒杯,灯光昏暗迷离,他白衬衫胸前的扣子解了几颗,有些浪荡,着实禁欲撩人。 酒吧里什么样的男人都有,可是寂寞的男人最吸引女人。 冷硬的男人要是流露出一点脆弱,女人的圣母心就会泛滥的一发不可收拾。 果然,黎晚在门口站了一分钟,就有个女人上去给潮生搭讪,又被冷冷赶了回去。 黎晚失笑,她胡乱撩了把鬓前碎发,走过去喊:“喝够了吗?” 潮生抬脸,黎晚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 她微愣,反应过来,笑得不行,说着“所以说这就是青春啊,青春不就是要犯几次糊涂”,边坐下从桌上拿了根烟,拍拍桌子伸手问潮生要打火机:“给我火。” 潮生把打火机从兜里拿出来,啪嗒一声扔到桌子上。 黎晚紧接着拿起来,拿手护着火,摁了下打火机点燃香烟。 她呼了口烟,看起来心情不错。 桌上摆了一列B-52,黎晚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音乐缓缓的,一开始两个人都没说话。 酒过三盏。 黎晚才问潮生:“你这又是何必呢?” 潮生脑子很乱。 黎晚叹气:“既然不想伤人伤己,就不要谈恋爱,干脆单着等心动的人出现,现在这叫什么事啊?” “她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哭得更厉害,连带我都里外不是人。” “……对不起。”潮生看着黎晚,“不该让你扯进来的。” 黎晚伸长胳膊到他面前弹烟灰,手臂上叮叮当当的细镯子顺着她的动作悉数滑到手腕上:“被人讨厌又不会少块肉。” “再说她也没有太过分,你们一开始说得很明白只是试试,是她太傻了,不到一星期就投入了。唉,说到底大多数女生总是比男生傻一点……”她轻蔑一笑,“不过感情本来就是要赌的,没人规定你爱别人,别人就得爱你。” 潮生轻声说:“我以后不会再谈恋爱了。” 黎晚一顿,摁灭了一根烟,看着他说:“这几年你对温澜的感情我都清楚,但是江潮生,痴情不是这么个痴法,如果你一直困住自己,我会看不起你。” 潮生默了默,不知道这么接这个话。 他只能喝酒。 喝很多很多酒。 第二天酒醒,夜正浓,他心血来潮,坐了八个小时的动车去见温澜。 就是这么巧,当他坐公交去温澜学校的路上,在街头远远看到了温澜和唐未。 他下了车,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 看他们进了一家奶茶店,点完单之后,温澜扯着唐未的手臂,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而唐未抽着烟,笑得很宠溺。 之后他们去到路口的屈臣氏,又从屈臣氏逛到水果超市,再然后两个人到电影院去看了一场电影,散场出来之后,又一起进了如家。 然后他决定放手。 真正的放手。 从那之后,他专心写小说。 渐渐地,写短篇小说为他积攒了一些名气,也给了他微薄的收入。 大四大家都在实习的时候,他开始写他的第一本长篇小说。 那会儿温澜在上海一家有名的律所实习,唐未陪温澜过去,跟人合伙开了家酒吧。 早在大四刚刚毕业的时候,温澜就领唐未到家里见过家长了,唐未长得好,家里在禹山当地也算是中上水平,温和平和曲芳都还满意。 而黎晚正为去英国而做准备。 王绪和李微印面对毕业的选择截然不同,李微印决定继续留在英国,而王绪因为家里事业的变故决心回国。 大四上学期的圣诞节过后,王绪和李微印都回国了。 他们这群老同学在厦门相见。 李微印带来一个叫Claus的英国同学,那人和潮生差不多高,一米八五、八六的样子,中等身材,右耳上打了个耳洞,红色头发,惹黎晚说他就像是《哈利波特》里的罗恩。 这次重聚,王绪和李微印的关系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变淡了,两个人几乎不说话,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反而是李微印和Claus一直在聊天,好的就像是从小一起长大似的。 这两年潮生光顾着处理自己感情里的一地鸡毛,对李微印他们的事情了解的不多,最后还是黎晚告诉他,王绪回国之后有联姻的打算,李微印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人不应该随意处置自己的爱,无论是为了什么。 黎晚对这事的看法是模糊的,她说,有时候不能简单用对错来判断一个人的选择。 王绪家里的情况和她身边这些人都略有不同,像她父母从事文艺行业,李微印家做生意发家没几年,企业规模算不上很大,而王绪家里,父亲从政,母亲从商,家风甚严,他从小就一直比较成熟,如果任性追逐自己的自由而弃家庭于不顾,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潮生对此无法评价。 他只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李微印和王绪都会是他的朋友。 而黎晚…… 潮生从没对任何人说过,甚至没有对自己剖白过——他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 古乘都要朝后排一下,温澜更是因为他内心深处的别扭,而被摆在心里重要却尴尬的位置,无法与黎晚相较。 这几年来,他很感谢黎晚。 有时候沉默是一件太可怜的事情。 他的世界烈火熊熊,路过的人以为不过是一缕烟。 他的热烈也好,温柔也罢,满腔的真挚,都只能被时光掩埋,没人记得。 这多可怜。 幸亏他这段感情还有黎晚这个唯一的观众,而她还恰好懂他的表演。 在李微印和王绪离开的那天下午,他们一起从机场回学校,他问她:“之前不是说国外也没什么好的吗,为什么又想出国了?” “人是会变得嘛。”黎晚一笑,想了想又补充,“谈了三年多了,没正儿八经感受过恋爱的滋味。” 潮生顿了顿也淡笑:“嗯,印子也会很高兴。” 车急速往前开,路过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潮生看着转瞬而逝的一切,竟有一种释怀的感觉。 黎晚说:“再说了,我还没找到自己想做的职业,出去转转说不定会有收获。” 潮生又“嗯”了一声,他想起他们这一帮人分散在天南地北,各自进入到新的人生阶段,感慨了一句:“知交零落实在是人生常态。” 黎晚顿了顿笑:“干嘛这么伤感?”又开玩笑问,“你舍不得我?要不我不走了?” 潮生很快就淡淡开口:“我总不能阻拦你的幸福。” 黎晚看着潮生,几秒没说话,随后她偏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又过了一会儿,她笑:“你加把劲,我还想等你新书出版之后再走呢。” 潮生点了点头:“好。” 后来潮生闭关了一段时间,花了五个月,写出了一本近三十万字的小说。 在大学毕业之后的那个夏天,二十二岁的江潮生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小说——《喜雾》。 喜欢被掩盖在迷雾之后,无人知晓。 这是一个暗恋故事。 新书预售之后,他接受了一个杂志专访,采访者是文娱圈内小有名气的记者,名叫欧阳。 他问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有原型吗?” 说来也巧,这个问题在后来的新书发布会上,也有记者问他:“有原型吗。” 当时台下第一排除了家里人之外,还坐着温澜,唐未,黎晚,王绪。李微印和古乘两个人都在国外没赶回来。 潮生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温澜,说:“没有。” 采访和签售会结束之后,大家没能聚餐。 现在不比还在上学的时候了,每个人都有工作要忙,赶会议的赶会议,赶飞机的赶飞机,在书店里就匆匆告别。 王绪是第一个走的,温澜和唐未紧随其后,他们走后,潮生收到一个微信。 是唐未发来的:【我知道你写的是温澜。】 潮生心一刺,打开键盘,犹豫着打入“你想多了”。 唐未又发来一条消息:【那就一直暗恋吧,就像你书里写得那样。】 掌心传来嗡声振动。 第三条消息紧接着进来:【我替你好好爱她。】 潮生摁灭屏幕,有一瞬间的鼻酸。 他知道,最后这句话,是唐未淡淡的警告,也是与他和解的信号。 只要保持距离,唐未不会再和从前那样抵触他,防备他。 潮生不自觉想嘲笑自己。 “江老师。” 嘴角刚要上扬,有人喊他。 黎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她和黎晋东陈柔一起来,陈柔和王冬梅聊了会儿天,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黎晚拿着潮生的签名书,扬扬手笑:“江潮生,我刚看完你的后记,怎么只写你自己,下次也写写我啊。” 黎晋东就笑:“怎么哪儿都有你。” 黎晚吐吐舌头:“我随口一说。” 潮生问她:“你什么时候走?” 黎晚说:“下周喽。” 潮生点头:“到时候我送你。” 黎晋东去里面喊陈柔了,只剩下潮生和黎晚两个人,黎晚从兜里掏出一枚纽扣:“对了,我刚才来的时候看书店外面绪哥和温澜他们都给你送花篮了,怪我最近只准备出国的事,太忙了,没顾上这边……” 潮生一动不动看着她,听她说话。 “我看你后记最后一句话写的是——希望万事胜意,平安喜乐。”黎晚摊开手,把手里的纽扣给他看,“我衣服上掉了枚扣子,香奈儿的呢,都说‘平安扣’‘平安扣’,这个送你了,礼轻情意重。” 潮生往她衣服上看了一眼,她穿了一件T恤,没有扣子,但很快他又想起来,她来的时候好像是穿了小外套的,可能是觉得热,中途脱掉了。 他把那枚纽扣接过来,拿在手里,圆形的扣子比大拇指甲还要大一点,外面是金属包边,里面铜钱形状芙蓉石质地般的样式,中间部分镶了四颗闪亮的钻。 大方,优雅,又漂亮。 他握紧在手里,触手生温,玉似的。 想了想,他对黎晚说:“一路顺风。” 第22章 三年 后来潮生有三年没有见过黎晚。 这三年, 他又写了两本书,还卖了各种版权,拿钱卖了两套房子, 一所给海生, 一所给自己。 海生那会儿刚本科毕业,正在家里准备考公考编。 海生这么能念书, 是王冬梅和潮生都没想到的。毕竟初中那阵子他厌学厌的不像样,结果高中之后喜欢上班里的女班长,为爱奋斗, 最后爱没追到,成绩却节节攀升。 这几年因为疫情,海生被封校好几次,上网课的时间居多。国外比国内的情况更糟, 潮生偶尔给李微印发消息, 总要问一问那边的情况。 李微印留长了头发,及肩银灰色长发, 打了耳朵,右耳常年一只蓝钻, 和Claus耳朵上的那枚是同款, 还纹了纹身, 右肩上一朵七色花,这一身打扮配他那张少年感漫画颜,想必路上回头率很高。 李微印现在在英国做室内设计师, 潮生房子的装修还参考了他的意见,和他打电话, 他偶尔会提到黎晚, 但大多数时候不会。 潮生开始的时候, 还会给黎晚发消息,但是黎晚总是经常不回复,时间一长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淡了很多。 友谊也难逃距离的魔咒。 潮生只能从和黎晋东或李微印的闲聊里,和黎晚的INS里看到她的近况,她刚去英国的时候剪短了头发,后来又慢慢蓄长,她不再染奇奇怪怪的颜色,而是留水墨一样的黑发。 在去英国的第二年,她找到了喜欢的职业——美妆博主。她在各个平台都有号,粉丝百万起,有钱又不用朝九晚五,让温澜直呼羡慕。 温澜的这三年是喜乐参半的。 毕业之后她进入到一家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实习,唐未开了一家酒吧,生意还算红火,原本一切都要步入正轨,结果疫情来了,唐未的酒吧营业惨淡,后来又被合伙人坑了钱,店铺匆匆倒闭,还留下一堆烂摊子和外债要处理。 在上海这样寸土寸金的地儿开店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这里面涉及的不仅仅是钱,还有人脉等各种复杂的关系,那段时间唐未很颓,他年轻气盛惯了,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苦,受过绊,难免焦头烂额。 而偏偏祸不单行。 唐未家里的生意也出现问题,疫情首先冲击的就是一波实体业,尤其是餐饮业。而唐未家里恰恰是做餐饮业的。 疫情之前就开始经营不善,疫情之后各种问题暴露出来,眼看已成强弩之末,唐未的爸爸殚精竭虑,熬病了。 后来唐未还清了酒吧的钱,就回家收拾烂摊子。 温澜为了帮唐未,就放弃了留在上海的机会,回禹山帮他处理法务上的事宜。 但是唐未没有做生意的经验,首先一条左右逢源他就做不到。 生意场上是人是鬼没人分得清,他要求人办事,除了钱到位,还得舔着脸哈腰低头,给人伏低做小,酒一杯一杯的喝,笑脸一次一次的赔,而不是每次谄媚都有效果,很多人纯粹是拿他解闷儿。 唐未的家产虽然不足数以亿计,但好歹也傍身数千万,他从小就有头有脸,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他性子也野,当惯了男生堆里的头头,被人“未哥”“未哥”的叫着,哪给人低过头。 因此这些人际关系的处理,是最令唐未痛苦的部分。 他回禹山半年之后,家里的产业就彻底完了。 家里卖了房子,负债累累。 于是唐未要和温澜分手。 温澜没有同意。 后来唐未堕落了一阵子。 泡吧,酗酒,不修边幅,身边围着各种女人。 温澜跟着他到酒吧去,他怀里揽着女人,对温澜的坚持嗤之以鼻,朋友有调戏温澜的,他视而不见。 有一次唐未的朋友要灌温澜酒,以往温澜都是不理会的,可那天是他们在一起七周年的纪念日,温澜心里难受,拿起酒瓶对瓶吹。 喝到醉的时候,有个一直对温澜说荤话的小子相对温澜动手动脚,唐未忍不住了,把对方一拳打倒在地。 那男人朋友都在场,后来唐未被揍得更惨。 当晚唐未第一次主动给潮生打电话。 潮生赶到的时候,就见温澜和唐未坐在街头,唐未脸上身上都是血,温澜干干净净的,除了衣服有点皱,仿佛连头发都没乱。 唐未要潮生把温澜带走。 温澜难以置信:“我以为这件事之后,我的唐未已经回来了。” 唐未笑的狰狞:“你的唐未?温澜,别不要脸,赶紧给我滚,少给我惹麻烦。” 当着潮生的面,被唐未这么骂,温澜简直心如死灰:“我陪你这么久,你就像赶狗一样赶我?” “谁要你陪了?”唐未始终挂着让人觉得欠揍的笑,“你自己倒贴,掉不掉价?” 温澜哭了起来,她问他:“你这么说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唐未不说话,目光凉薄。 温澜哭的抽噎,讲话都断断续续的:“我没想拯救你,我只是想,如果你跌到地狱里,也有我陪你。” 唐未明显表情变了变,像在忍耐着什么,很快又被掩饰过去了,他喊:“江潮生,把她带走。” 潮生在原地表情漠然,他问:“温澜,你想让我揍他吗?” 温澜用那种特别凄凉的眼神看着潮生,闭上眼,眼泪滂沱而下。 潮生冷笑,看着唐未,他目光如水凉:“唐未,你要还是个男人,就他妈的给我振作起来,你想看温澜为你伤心死吗?” “振作?”唐未也冷笑,“怎么振作?再去舔着脸哈着腰去转圜生意危机吗,你知道我有多痛苦?” “那你以为逃避有用吗?”潮生冷淡的问,“你算算,从出事到现在,你失去的不过是钱,钱没了还能再挣,但你要是被钱拖垮,其他失去的东西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唐未耷拉着脑袋,颓丧的坐在那。 潮生不近人情,声音很凉:“我记得你爸之前动过手术,那个病要是没钱吊着只会越来越糟糕吧?还有你弟,大学刚毕业,你想所有担子都给他扛吗……你现在赶温澜,要是她真嫁人了……” 说到这潮生顿了顿。 “唐未,我赌你后悔一辈子。” 言尽于此。 唐未没什么表示,静了好一会,他再开口,还是赶温澜走。 温澜渐渐平静下来,她望着唐未:“人家都说,女人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这句话是对的。但是人有感情,感情就是所有事中最大的变数,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遇到困难了,我能不管你吗?那些堕落的人,哪个不是被最亲近的人从泥沼里拉上来的?唐未,我是真的心疼你,但是我不贱,能有几个女人能做到我这一步?我告诉你,以后我不会缠着你了,你好自为之。” 温澜说完话,又转头看向潮生:“潮生,你送我回家吧。” 潮生点了点头:“走吧。” 潮生带温澜离开,让唐未一个人在街头好好想想这一切。 只有真正的失去到来,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的东西离开自己,才会改变。 后来大半年,唐未和温澜两个人都没有联系。 潮生的第二本小说在去年年末出版。 他在全国各地举办了十场签售会,后来又接受了欧阳的记者专访,这次专访区别于之前的纸媒,是纪录片形式的,播出之后他登上了热搜,瞬间从小说圈火到了其他圈层。 这两年直播业很火,公司觉得趁着他火,可以多安排些活动,给新书拉动销量,潮生对于一些适度的、对销量有益处的营销并不反感,于是年初的时候,他被公司安排直播,提前去一家叫“红播”的传媒公司做准备工作。 结果去和公司领导打招呼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网红公司竟然是唐未和他朋友合伙开的。 互联网上的风口行业,从零做到一,只需要短短一年。 但正因这个行业红利大,付出的时间短,因此竞争更大,见不得光的勾当和规矩更多。 那个不可一世的唐未第一次对潮生说:“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潮生失神,问他何出此言。 他一笑:“我知道无论是什么行业,哪怕是你们写作圈,但凡接触到利益,就有许多见不得人的污糟。但你到底还是两袖清风,一身清白的。” 他居然用这种平和的语气说话。 潮生不自觉就想起曾经那个风华正茂的唐未。 想起他因为进球引全场欢呼而在操场上奔走的风姿,想起他那群小弟把温澜推到他怀里时他浪荡的笑,想起他在旱冰场上意气风发的姿态…… 再看看现在的他,虽然还是那么张狂肆意的性格,眼里却再也没有莽撞而幼稚的东西。 他或许成为了一个更好的大人,却再也不是当初的少年。 可是唐未没有叹气,也没有皱眉,他甚至始终是带着一丝笑的,那笑颇有千帆过尽之感:“以前我厌恶的,抵触的东西,我全都逼自己接受了。该低的头我低了,该算计的我也算计了,权衡谋划,感觉也没有很难。我合伙人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生活不把你逼到一个份儿上,真正的东西没有失去,你是做不出触底反弹的事儿的,嗯,他说的没错。” 潮生心中酸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唐未似乎不需要他说什么:“现在事业有了,就差温澜了,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海阔天空任爷飞。”他哧笑,“现在,老子就他妈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唐未这么说,潮生心里忽然释怀,因为他心里明白,唐未不再是那个少年,那是因为他必须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 为了温澜,他心甘情愿,把自己身上那些为之骄傲的,专属于少年的东西,丢下了。 好希望他可以永远是少年啊。 潮生敛眸失笑,但他又深知,唐未不成长,注定和温澜惨淡收场。 过日子嘛,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 那天直播结束最后,唐未告诉潮生:“如果遇不到温澜,我现在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失去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我什么都不是。” 潮生回他:“那你就赶快把她追回来。” 唐未的确有钱了。 但是他想再把温澜追回来,很难。 早几年,他还能翻墙,可如今温澜家早就搬到二十层的新房子里住,他想翻墙都难,再说他早就不是那个毛头小子了。 他想光明正大取得温澜的原谅。 潮生知道,温澜绝对会原谅他,但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也就默认唐未吃苦,他乐得看热闹。 看着唐未和温澜纠缠,他有时候会想起高中时期的很多事儿。 想到那次去滑旱冰,谁都没想到,所有故事都是从那时候开始发生的。 然后他忽然一怔,想到黎晚,她被他不小心推出去,转身愠怒看着他,长发如瀑,倾数散开,美的所有人晃神。 黎晚…… 潮生有时候会有点责怪她。 他朋友不多,黎晚算是很要好的一个,加上黎晋东又是他尊敬的师长,他把她放在心里很重要的位置。 可她好像没把他看得那么重要,毕竟她好朋友太多了。 黎晚一直待在国外,二〇二三年疫情好转很多。 这一年春节,她才从英国回来。 她回国当天,黎晋东就邀请他来家里吃饭。 潮生没有立刻答应,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纠结了很久,才决定过去。 他打车到芳汀附近,那路口有卖花的,他下车进店,老板娘很热情问:“送给谁呀?” 潮生说:“朋友。” “男的女的。” “女的。” “哦,那买玫瑰吧。”老板娘指玫瑰给潮生看,“什么品种都有。” 潮生拿起一朵蜜桃雪山,又拿了朵卡罗拉,想了想又都放下了:“有没有别的花?” 老板娘说:“春天就要来了,郁金香,洋牡丹,各种花都有的,就看你喜欢那种。” 潮生想起什么:“郁金香吧,各种颜色都给我放几枝。要二十一朵。” 后来他抱着一大束郁金香步行到黎晚家。 恰好陈柔出去买菜刚到家停完车,顺路过来给他开门。看他抱着一束花,笑问:“给晚晚的吗?” 潮生说:“嗯。” 陈柔一笑,转身就大喊:“黎晚!黎晚!” “叫什么叫啊?” 先听到声,寻声往楼上看,才在别墅二楼的阳台上看到人。 这是冬天,黎晚却穿一件苍岭绿的吊带连衣裙,大片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 离得远,也看得清她的耳朵上仍然戴着亮晶晶的东西,只是没有那么多了,一只耳朵只有两三个耳饰,样式没有高中时简朴,也没大学时夸张,好看又大方。 她长发被随意挽起,后面别着一朵白色的玫瑰,几绺发丝落在锁骨上,慵懒妩媚至极。 看到潮生,她表情敛起。 眼尾向下扫着,又远又淡看着他。 潮生表情更冷,他本身就是清冷至极的长相,成年之后,这种冷感只增不减。 陈柔看他们对视,便笑:“潮生给你买了花儿来呢。”又对潮生说,“走吧,进屋。” 潮生这才回神,跟着陈柔进了屋。 他们进到屋里来的时候,黎晚也恰好从楼梯上下来,屋里暖和,她没有披外套,趿着拖鞋,走路晃晃荡荡的没有正形。 “江老师来了。” 黎晚久违的叫出这三个字,潮生大脑莫名空白了几秒。 等她走近,一股清甜的香水味顿时弥漫过来,潮生把花给她:“回来了。” 黎晚上下打量了一眼潮生。 他这天穿着一件棕色羊绒开衫外套,里面搭高领薄款毛衣,九分西裤,踩黑白色高帮帆布鞋,很韩系的穿搭,帅气又温柔。 只是这人的眼睛还是冷的。 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是学不会热情…… “好久不见啊。”黎晚接过花,对潮生一笑。 潮生点点头:“嗯。” 久别重逢,他们之间的寒暄只有十三个字。 随后黎晚去找花瓶醒花,潮生到书房去见黎晋东,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俩也没怎么说话,基本都是顺着黎晋东的话有一搭没一搭的接上一两句。 看着是真生分了。 第23章 心动 吃完饭之后, 黎晋东觉得他们老同学很久没见,想让他们单独聊聊,就拉着陈柔去外面散步去了。 大人走后, 黎晚想了想, 问:“要不一起看个电影吧。” 潮生说:“行。” 他们一起到地下一层的影音室去看电影。 影音室不大,里面只放了一张沙发和一个玻璃圆桌, 黎晚进去之后先开了空调,随后很自如的拿遥控器去找电影。 潮生则拘谨多了。 太久不见,彼此之间朋友的熟悉感少了点儿, 男女之间的暧昧就悄然被放大不少,共处一室,他不是很自在。 黎晚找了一圈都没有特别喜欢的,问潮生:“你想看什么呀。” 潮生答非所问:“你不冷吗?” 黎晚愣了愣,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不冷啊。” 潮生“哦”了一声, 俯身拿了另一个遥控器,在屏幕上找了一会儿, 点开《情书》看藤井树。 然后他问她:“怎么想起回来了,还以为你觉得国外的月亮会比较圆。” 这话有些挖苦意味了。 黎晚洒脱一笑:“月亮阴晴圆缺, 在哪儿都一样。”她直勾勾看着他, “可月亮虽然只有一个, 可是国内和国外的月光却是不同的。” 潮生回望她一眼,紧抿着唇,轻哼一声。 三年多不见, 倒是更伶牙俐齿了。 …… 气氛说冷不冷,不尴不尬。 静了一会儿, 黎晚强找话题, 问他:“怎么想起看这么老的片子。” “经典。”潮生说。 黎晚“哦”了一声, 把脚翘在沙发上,坐到沙发另一头,倚着沙发背看电影。 气氛怪怪的。 看了没一会儿,潮生忽然觉得大腿那被戳了一下。 他转脸,看到黎晚那张妖媚横生的脸:“喂,江老师,我走了三年,你想我了没?” 潮生定定看了她几秒,又把头转过去,目不转睛看着屏幕。 黎晚一怔,坐直了,看着潮生:“江潮生,对老朋友就这么冷淡吗?” 潮生静了静,回:“不想。” 眼睛始终盯着屏幕。 黎晚不乐意了,拿脚踹江潮生,踹他的腰窝,也踹他大腿:“江潮生,我早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他妈的,你当不当老娘是朋友,这么久不见也没个笑脸……” 她口中振振有词。 一下一下踹他,力道并不大。 就因为力道不大,潮生觉得被她碰到的地儿酥酥麻麻的,这让他心生羞愧。 他气急直接抓住她的脚,冷声问:“能不能别闹?” 黎晚先是怔了一秒,随后就开始扑棱,闹起脾气,使足了力气踹他。 潮生几乎攥不住她纤细的脚踝,捱了好几下踹,被她闹得也有点恼了,抓着她的脚,起身把她往身下一拉,下一秒膝盖扣住她的腿,双手摁住她肩膀。 挣扎中,她发间的白玫瑰掉了,就落在他的脚边。 她长发悉数散开,像被风吹乱了似的,凌乱的铺在沙发上。 他压迫感很重的靠近她,低吼:“你闹什么?” 黎晚拧眉瞪他:“你放开我。” 潮生眉头也紧蹙,冷声道:“这几年不是你忙的不见人影吗?” “……”黎晚愣了愣。 潮生板着脸,眼睛从她的眉眼扫到她的嘴唇,又一寸寸上移,看向她的眼睛,顿了顿,把她放开了。 黎晚却久久没起身,她笑:“我说,你还真是小心眼,不就是时差原因偶尔没回你消息吗,然后你就不找我了?要是对温澜,你会这样吗?” “你少次次扯温澜……”潮生想说什么,忽然间,手机响了。 两道铃声。 黎晚看了眼手机:“李微印。” 潮生也瞥了眼手机:“温澜。” 然后他们各自接各自的电话,黎晚窝在沙发上,潮生怕打扰她,干脆出去接。 他捂着听筒,问:“怎么了?” 温澜说:“潮生,我和唐未和好了。” 潮生一愣,随后会心一笑:“恭喜啊。” 温澜也笑:“我们打算订婚了。” 潮生“嗯”了一声,他靠着墙,看向影音室的门,没有难受的感觉,但就是空旷的很:“他最后用什么大招把你拿下的?” “我这两天肠胃炎,他照顾我,晚上的时候我吐了,没忍住吐得身上,地下都是的。他就帮我一点点清理,我看着他在那擦地,给我洗衣服,我就感觉……嗯,感觉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后的生活……潮生你能明白吗?” 潮生想了想:“嗯,我知道,尘埃落定的感觉。” 温澜笑:“还是你们作家会总结。” “其实他以前不是没为你做过更让你感动的事情吧,我记得之前梅雨季人家眼巴巴去找你,你每次都不见,人家还是每次都会去,你想吃什么,绕大半个城他也会亲自买给你。为什么偏偏是这次,忽然就决定原谅他?” 温澜想了想:“如果没有之前那些小事的积累,也不会有这次的原谅了。” 潮生一顿:“我傻了,这么简单的事,我还问你。” 温澜笑笑:“你在哪呢?” “在黎晚家。”潮生又看了一眼影音室的门。 “哦对,晚晚回来了,我们还说好了明天要见面呢。”温澜笑,“那你和她好好聚聚吧,先不说了。” “嗯。” 挂断了电话,潮生推门进影音室。 恰好听到李微印一句:“你和江潮生现在什么情况啊?” 潮生心一凛,脚步顿了,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黎晚看他一眼,对着听筒说了句:“我先不给你说了。” “……”看她把电话挂断了,潮生才关上门进屋,坐到沙发上。 “李微印是不是多想了?” “说什么体己话呢,还背着我?” 他们同时问出声。 然后两个人都是一怔。 最后黎晚先笑:“是你想多了。” 潮生淡淡看她。 过了那么两秒,他告诉她:“温澜要订婚了。” 黎晚又是一怔。 潮生站了起来:“虽然是朋友,但是这么独处难说李微印会不会多想,我还是先走吧,等叔叔阿姨回来之后,你帮我说一声。” 黎晚喊他:“你怎么说走就走啊?” 潮生看她一眼:“下次再约。” 黎晚嘴唇张了张,没说什么,任潮生离开了。 潮生出了门,保姆王姨满脸堆笑:“你要走啊小江。” 潮生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摩挲着拿在手上:“嗯。” “那常来哦,下次来给你做糯米排骨。”王姨放下手里的活过来送潮生出门。 潮生淡笑:“好。” 他走出大门,点上烟,抽了一口,随后懒懒夹在指尖,往外面走。 快走到芳汀别墅门口的时候,他往后看了一眼,黑夜里,黎家灯火璀璨。 他又转过脸,继续往外走。 夜凉如水,空气中有潮湿的味道,或许要来雨了,他加快了步子。 - 潮生和黎晚下一次再见,是在温澜和唐未的订婚宴上。 比不得结婚正式,他们的订婚宴只有少数亲近的人参与,温澜家亲戚少,这边除了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就只请了王冬梅一家。唐未那边人稍微多一点,舅舅姑姑这些近亲也过来了。朋友这桌,温澜这里只叫了黎晚和另一个大学同学过来,唐未喊了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以前高中就眼熟的。 现场布置的一片红。 喜庆又热闹。 唐未给温澜准备了二十万的彩礼,唐未的妈妈则送给温澜一个玉镯子,据说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传了四五代了,价值不菲。 总之,订婚嘛,就是一只脚踏入婚姻,世俗与爱注定要纠缠在一起,提钱不伤感情,不提钱反而还伤感情呢。 看着温澜这么幸福,曲芳还没感慨上,这边王冬梅先感慨上了。 大家在吃饭呢,有些事,话赶话就聊出来了。 王冬梅和孩子们一起坐客桌,旁边就是黎晚,大家高中玩得好,王冬梅是见过黎晚的,就拉着黎晚的手说:“你那要是有合适的,赶紧也给江潮生介绍一个。” 潮生干咳了一声:“妈,你扯我干什么?” “你还不好意思啊,你都二十六了,我连你谈恋爱都没听说过,人家海生还谈过一个呢。”王冬梅笑着呛了潮生一句。 海生闻言,看了眼潮生,笑了笑。 唐未的朋友笑说:“阿姨你放心,像您儿子这么帅这么优秀的,只有他挑别人的份儿,还愁找不到对象?” 王冬梅笑:“反正你们有合适的,给他介绍一下哦。” 黎晚笑笑:“没问题阿姨,我认识的美女多,回头我给他介绍几个。” “漂不漂亮无所谓,首先得善良……” 王冬梅还真和黎晚聊上了。 海生见王冬梅说个没完,就给黎晚解围:“好了妈,你老是拉着人家说话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王冬梅愣了愣,对黎晚说:“抱歉啊,我光顾自己说了,你都没怎么动筷。” 黎晚笑说:“没事,我减肥。” 海生接话:“你这么瘦还减肥啊?” 黎晚点点头:“保持身材嘛。” 海生对黎晚一笑:“姐姐,怪不得你这么好看,丑女人都是懒出来的,你是天生丽质加后天勤奋。” 黎晚一听就乐了:“海生,你可比你哥会说话多了……” 潮生忽然有种想打喷嚏的感觉,不咸不淡扫了眼黎晚和潮生,又接着吃饭了。 等吃完了饭,大家聚在酒店门口要回家,温澜出来送人,王冬梅多嘴说了句:“温澜,伴娘里有合适的,记得给潮生介绍介绍。” 温澜看了眼潮生,无奈一笑:“知道啦阿姨。” 潮生只觉头大,在旁边点了根烟闷闷抽。 黎晚瞧见了,问:“你这是借烟消愁呢?”她笑得讥诮,“怎么,还没放下?” 潮生懒得理她。 一个字都没回。 但是在回家的路上,他忽然想到黎晚问的这个问题,然后猛然一滞——他好像真的放下了。 完完全全的放下。 意识到这一点,潮生开始接受王冬梅安排的相亲。 江大卫去的早,去年的时候外婆也去世了,王冬梅这么多年不容易,有些事哪怕潮生不愿意做,但是为了照顾到她的情绪,也愿意做做戏,当个样子。 以前相亲纯粹是敷衍,但往后他打算认真对待。 只不过,合适太容易,心动太难。 王冬梅给他介绍的女孩子都很好,但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她们要么很务实,不会花心思收拾打扮,梦想不过是考公考编结婚生子,要么很干练,女强人类型,工作忙事业心重。 这些女孩子都很优秀,且对自己的人生有着很确切的规划。 但潮生就是想找一个能和他一起雾里看花的女人,喜欢同类型的小说和音乐,爱看海,爱烹饪,笑点一致。 这很不现实,他知道,找老婆过日子的话这真的不现实。 所以他不奢求那个她会出现。 五月初的时候,古乘他妈给潮生介绍了一个女生,据说是学美术的,感觉和潮生应该会很搭。 潮生和她约在海边的花溪咖啡馆,上午十点见。 他点了杯拿铁,随手拿了装饰用的书籍来看。 十点过半,女生才姗姗来迟。 她说,记错日期了。 潮生说,没关系。 最后两个人开始闲聊。 女生的确比他之前见过的相亲对象要更符合他的择偶标准,黑长直,瘦高个,长得很像郭碧婷,安静、文艺、落落大方。重要是喜欢看书和听音乐。 但是和她聊天,潮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过他没有想太多,如王冬梅所说,他要求太多是找不到老婆的。 和她约在上午十点,王冬梅的本意是如果觉得合适,可以直接请女孩子吃午饭。潮生记着这一点,和女生在咖啡厅里坐了一会儿,他出于礼貌,问她要不要吃午饭。 女生看样子对潮生也很满意,直接说,有一家牛排很好吃,就在这附近。 于是潮生和她步行过去。 餐厅就在五百米外的地方,感觉没走两步就到了。 结果巧的是他们刚落座,潮生就看到斜对桌的熟人。 他让女生先看菜单,自己连坐都没坐,径直走到黎晚身边,给她打了个招呼:“吃着呢。” 黎晚穿一袭小黑裙,性感但不俗气,涂大红唇,却没化眼妆,只显万种风情。 她这样的人坐在这里,简直把这家普通价格的牛排,提升到高级餐厅的逼格。 “吃着呢。”黎晚仰头笑笑,又从潮生身体一侧伸脑袋看向他带来的女生,“那是?” “相亲对象。”潮生如实回答。 黎晚微顿,笑说:“漂亮。” 潮生点了点头,不打扰她和朋友约会,很快就转身回到自己那桌去了。 后来这顿饭吃的很无聊。 第一次见面,女生不怎么说话,潮生也不想聊,气氛一直冷着,但又奇怪的不算太尴尬。 后来吃完饭,潮生没有送女生回家,而是在路边给她叫了一辆网约车,礼貌的对女生说:“下次再约。” 等他目送女生离开,再转脸的时候,就看到黎晚夹着根烟站在不远处。 等他的? 潮生顿了顿才走过去。 黎晚一笑:“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说。” “你别相亲了。” “什么?” “我想和你结婚,可以吗?” 第24章 暧昧 下午两点钟, 潮生又一次回到花溪咖啡店。 但这次坐他对面的人,变成了黎晚。 他们认识十多年,相对而坐很多次, 也一起吃过很多次饭, 喝过很多次酒和咖啡,但是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黎晚淡淡看着潮生。 潮生不知道, 她的眼神还能这么淡,这么伤。 她很少流露出这么淡的神情,明艳的脸上像笼了一层晚间海上缥缈的雾气。 “我和李微印分手了。” 黎晚开口, 也是辽远的,就像一曲民谣,给他一种天涯何处是归鸿的感觉。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回来之前,大概不到半年。”黎晚淡笑, “他有了新欢, 所以我自动退出。” 潮生拧眉:“李微印出轨?”他说出这句话都带着很深的迟疑,“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以为……” “以为他是我们这群人里,最单纯善良, 最不会出轨的人是吗?”黎晚盯着潮生的眼睛, 笑得戏谑。 “……”潮生一时之间找不到语言, 默了默他问,“和谁。” “Claus,你认识的。”黎晚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潮生一怔。 黎晚放下咖啡杯, 雪白的瓷器上留着一圈暗红色的口红印:“别太惊讶,这种事在英国太常见。” 潮生还是深深拧眉, 他难以置信, 但又通过一些细节, 比如那枚耳钉,而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些端倪。 黎晚依旧神色淡淡。 明媚而张扬的黎晚,一旦落寞下来,只让人感到惆怅万千。 潮生劝她:“你别太伤心。” 黎晚摇摇头,她笑,笑的很悲伤,定定盯了一会儿窗外,又转过头来:“你和我结婚吧。” 潮生看着她,目光有爱怜,但是沉郁更多。 “我知道你爱着温澜,这么多年都没能放下,以后也很难放下……可是你妈妈又渴望你结婚,你现在相亲,不也是默认了要顺从你妈妈吗?”黎晚抬眼盯着他,扯出一个荒凉的笑,“那么,既然随便找个合适的人结婚,不如和我吧。” 潮生很久没说一个字。 两个人对望着,空气流动都变慢了很多。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潮生把黎晚的话在心里反复咀嚼数遍,然后他难以置信蹙眉问她。 “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就不会恋爱,否则你感觉就像是骗了人家感情似的,于心不安。还有孙维维那次,你察觉她喜欢上你,然后你就和她分手了……我知道,你怕对不起别人给你的这份爱,我和你保证,我不会让你有这种顾虑。” 潮生沉沉看着她。 “我还爱着李微印。”黎晚说。 潮生眼睫像被什么扯了扯,他垂了垂眸,又抬眼:“这不像你,你不是一向敢爱敢恨吗,他欺负你,你就任由他欺负?要不我订机票和你一起飞英国,我帮你揍他,还有那个Claus,我去打他。” 潮生少有的温言软语。 黎晚摇头,越摇越快,然后她眼泪被甩了出来。 她飞快擦掉泪珠,撸了把头发,笑说:“我早甩李微印大嘴巴了,还轮得到你。” 潮生静了静,声音很快又冷了下去:“我只是觉得,你不是非要和我结婚。” “潮生,你和我境况差不多,你有自尊,当然能体会我的自尊。我们结婚,就当是搭伙过日子。”黎晚顿了顿,“而且我们彼此都不爱对方,这是最公平的前提,我们这样,总比你找个老婆,你不爱她,她爱你,你欺骗她,对她愧疚要好。我很确定我不会爱上你,所以你不用怕麻烦。” 潮生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里低低落落的难受。 他拧眉,乱了几秒,端起咖啡来喝。 咖啡里一颗糖也没放,苦从舌尖绕到舌根,一路蔓延到心里去。 “而且我不敢把我的未来赌在别人身上,我信任你,我们很熟悉,肯定能好好相处。” 潮生只觉得荒唐,他试图让自己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怕说出难听的话惹她伤心:“黎晚,你有钱又年轻,可以花大把的时间享受人生,有的是机会寻找爱,遇到爱,你没必要非要选择婚姻。” “那你为什么选择婚姻?” “我需要婚姻。”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需要婚姻?” 黎晚看向潮生:“我需要。” 潮生缓缓叹出一口气:“我不能答应你。” “连你也不帮我。”黎晚很难过的样子,“我这一生没吃过什么苦,唯一的苦就是爱情。” 潮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着她咖啡杯上的口红印,看着她放在桌上的手,食指上湖蓝色的宝石戒指,搭在小臂上的一缕长发……就是不去看她的脸。 “我爸妈表面上不说,但还是希望能有个人照顾我,我在外面漂泊太久了,他们虽然开明,但总归还是希望我安定下来。”黎晚偏要盯着潮生看,“我们都到了要结婚的年纪,可我们都有爱而不得的人,我们不愿意随便找个人算了,我们之间很熟悉,但我们不会相爱,我们之间很公平,公平就代表稳固。潮生,我真的是你最好的选择。” 潮生兀自挣扎了一会儿,他觉得他们这样是不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办法斩钉截铁的拒绝。 “太突然了。” 最后他这么讲。 黎晚微愣,点了点头:“我得承认,你那个相亲对象刺激了我。”她停顿了一秒,像是在组织语言,“如果今天我不找你,我感觉你会和她结婚。” 那女生很漂亮倒是次要,主要是身上艺术气息很浓,又带着温澜身上的平和与温婉。 “所以你原来这么容易中激将法。”潮生讽笑,但没恶意。 黎晚也笑:“可能吧,总之我不愿意错过你。” “……” 犹豫了又犹豫。 最后潮生说:“让我想想吧。” 黎晚很快点头:“好。但不要让我等太久。” “我送你回家吧。” “好。” 他们起身出门,正值下午三点钟,外头阳光大好,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流淌下来,像洒了一地金粉。 黎晚的车就停在不远,他们步行五分钟就到了。 潮生不会开车,这么多年也没想着去学,原因很简单,十五岁时江大卫的车祸,让他一生都对开车有阴影。 黎晚对此了然,边系安全带,还边开玩笑:“你最好坐我一辈子的副驾。” 潮生微愣,莫名有点坐立难安。 黎晚心情似乎还不错,拿了根烟出来抽,兀自点上火,降下车窗,又递给潮生一根。 潮生看到她抽中华,和他一个牌子,想了想也就接下来了。 黎晚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得老长,要给潮生点火。 潮生严肃地说:“危险。” 黎晚笑了笑,把打火机扔到他怀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砸到他腿间。 潮生颤栗了一下,才不动声色把火机拿起来点上火,轻轻放在她车里的储物盒里。 然后黎晚开始放歌,英文歌,他不知道名字,也不想知道,因为这一刻音乐不是主角,只是背景音。 他们之间没有说话。 但潮生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个感觉——他觉得他会和她结婚。 懒懒散散的迎着午后的热风,一路疾驰到芳汀。 潮生在别墅门口下车,下来准备弯腰向黎晚说再见,眼睛刚探到车窗里,就见黎晚腿一跨,俯身坐到了副驾驶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忽然双手抱住他的头,把他往车里一扯,微微起身亲上了他的嘴唇。 猫儿似的舔了舔他的嘴唇,然后鸟儿一样啄他,“啾”一声,半眯着眼睛亲他,看他没有反应,她笑笑,又亲一口,声音比第一次还大。 然后她放开他,缱绻一笑:“和我结婚,也相当于找个床伴了。” 潮生呆呆看着她。 “别这幅样子。”黎晚伸手,拿指腹摩挲着他的唇瓣,“你结婚总要面临性生活,你要是心在温澜那,好意思睡别的女人吗?我不一样,我在国外待久了,观念比较开放,身心可以分离,也接受你身心分离……以后日子长着呢,与其约别人,不如我们互相慰藉?” 潮生眉眼清冷,并没有多余表情。 顿了顿,他直起腰,黎晚趴在窗户边,看他居高临下,却扯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我真该飞英国去问问李微印对你做了什么缺德事。” 黎晚嘴角骤然紧绷,笑意尽敛。 而潮生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后来他们将近一个月都没有联系。 六月份禹山正式入梅,家里到处都湿漉漉的,王冬梅的腿又开始发痒发疼。 每当这个时节,潮生都会搬来老房子住照顾王冬梅。 这天潮生冒着雨回到家,却见海生正和黎晚在阳台聊天。 窗外的雨水像一道帘子似的。 他们一人端着一杯热茶,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什么,一个笑得比一个温柔。 潮生愣了好一会,才发出声音:“你怎么来了?” 海生回头喊了声:“哥。” 黎晚叹了口气:“我今天倒霉死了,本来想上这边的花鸟市场买点花种回家种,这边不好停车嘛,我就没开车,结果买完东西下雨下大了,我又打不到车,刚好海生在小区外面买东西,怕我感冒,就让我到家里来换身衣服,暖和暖和。” 她这么说,潮生才发现,她穿着王冬梅的衣服,向日葵图案的人造棉睡衣。 黎晚说:“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先走了。” 王冬梅从屋里出来:“别啊,怎么他来你就要走。” 黎晚始终笑着:“我答应我妈回去和她一起烤饼干,如果再不回去她会生气的。” 王冬梅点点头:“这样啊……” 海生问:“阿姨要是知道你在躲雨也不会生气吧。” 黎晚没说话,只是一笑,这抹笑代表某种坚持。 她看了眼潮生:“那我走了。” 潮生没有表示。 黎晚又对王冬梅和海生笑笑:“再见阿姨,再见弟弟。” “你不换衣服吗?”见她走到玄关处拿包,潮生才冷淡出声,“淋雨淋的脑子都进水了?” “江潮生你怎么对女孩子说话呢?”王冬梅数落他。 黎晚微怔,反应过来之后竟是脸红了,似嗔非嗔睨了他一眼,放下包进了王冬梅卧室。 门没有关严实,阳台的风吹过来,把门板吹得晃动,小幅度开开合合了几次,门板忽然之间“嘭”地被吹开了。 潮生下意识抬头,一眼看到黎晚裸露的背,他呼吸停了一秒,那一刻只能想起四个字——白玉无瑕。 黎晚也吓了一跳,捂着胸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嗯……那个,你快把门关上。” 声音怎么听怎么娇。 潮生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他走过去拉门,第一下被风顶着,他又用了点力气才把门关上。 这房子是很多年的旧屋了,门也是老门,要么插插销,要么锁上,不然关不住,所以后来潮生一直拿手顶着,直到黎晚换好衣服。 黎晚离开之后,海生凑上前问:“哥,姐姐有对象吗?” 网上流传一句话,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 潮生没好气儿说:“你问这个干嘛?” 海生说:“这还不明显?我想追她呗。” “滚一边去。”潮生不耐烦,“你先考试上岸再说吧,人家千金大小姐看得上你?” 海生一听就急了:“什么意思啊,不带这么贬低人的。” “总之你别打她的注意。” 潮生不想和海生多说,进屋把门嘭的一关。 想到海生的话,又浮现出黎晚刚才换衣服的身影,他开始心不在焉。 多年的朋友,忽然扯上男女之间那点事,就变得哪哪儿都特别奇怪。 他晚上睡觉,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看了个片儿,好容易睡下了,结果刚睡不久,就做了个梦。 该死。 他梦到黎晚了。 醒来之后感到一片黏腻,比第一次梦遗的感觉都强烈,毛头小子似的。 那是他第一次把黎晚和性联系在一起。 第25章 初夜 第二天中午的雨还在下。 蒙蒙的, 笼着烟一样,只是风很大,雨疏风骤。 王冬梅在厨房里炸小鱼干, 香味从门缝里钻出来, 潮生起床泡了杯咖啡,趿着拖鞋, 晃晃悠悠走到厨房,接过王冬梅的锅铲,开始给鱼翻面。 王冬梅看了潮生一眼, 也就不插手了,走去餐桌旁,去盛米饭,边说:“黎晚和她那个对象怎么样了啊。” 潮生手一顿:“你问人家干什么?” 王冬梅:“没什么, 我就是觉得那孩子挺好的, 漂亮又大方,现在的小年轻都太社恐了, 情商这么高的女孩少见,娶了这样的女人有福气。” “您还知道‘社恐’呢?”潮生笑。 王冬梅哼了一声:“你以为我老古董啊, 现在人人都有手机, 什么词学不会。”说着说着又叹气, “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你这孩子从小就孤僻,你是不是就有点社恐啊?” 潮生关火, 转身到柜台上拿盘子。 “不然你怎么二十六,眼看二十七了, 都还没找对象?”王冬梅又来了, “人家海生都谈过女朋友了, 你呢?” “又说我呢?”海生睡眼惺忪从卧室出来,“我都单身多久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什么啊……” “你就别操心我了。”潮生把鱼盛好,端了出来,“我……”他想起黎晚的脸,“船到桥头自然直。” “话是这么说没错……”王冬梅又说什么。 潮生一头钻进厨房,去刷锅炒第二道菜。 锅底蹭蹭冒火,掩盖了王冬梅的唠叨声,也掩盖了潮生心底深处的聒噪感。 吃完饭之后,潮生在厨房刷碗,王冬梅在客厅看电视,海生一会儿换一套衣服,走出来问大家好不好看。 王冬梅问:“你打扮的孔雀似的,要去哪啊?” 海生也没卖关子,直接说:“我约了晚晚姐。” 潮生洗碗的手顿了顿,两手泡沫,走出来问:“你约她干嘛?” “约她喝下午茶啊。”海生说,“哥,你和姐姐同窗这么多年,她都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什么样的男孩……” “儿子,你这是没打好主意啊?”王冬梅揉着腿问。 海生嘿嘿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潮生眉头越锁越紧:“她不会喜欢你的。” “什么意思?又开始灭我威风?” 潮生不知道怎么解释,冷冷转脸回厨房继续刷碗。 …… 海生最后还是出门了。 或许是觉得潮生总说他配不上黎晚,因此在见到黎晚之后,他还拍了几张黎晚坐对面喝咖啡的照片。 潮生把那些照片点开放大又缩小,看了好几遍,莫名其妙心烦意乱。 这时候,他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王绪打来的。 “潮生,满月酒定在这周六,记得过来。” 忘了说,这三年王绪才是他们之中变化最大的一个。 和唐未之前一样,毕业之后,他接手家里的事业,属于临危受命,没时间从基层开始熬,刚进公司就开始打头阵,做领袖。 但和唐未不一样,王绪大学主修商业管理,行事也更沉稳,加上婚事对他有所助益,王家的中上层员工也更团结,因此不到一年经营就回归正轨。 他在毕业之后半年就订婚了,但结婚是在去年,奉子成婚。 这三年王绪身上的肌肉少了,生出肚腩,脑门更亮,他渐渐向中年男子靠拢,不油腻,只是多了份儿领导派头,举手投足间藏着运筹帷幄的劲儿。 周六这天,潮生如约赶到王绪孩子的周岁宴上。 不出所料,他和黎晚分到一桌吃席,紧挨着的位置。 潮生坐了好一会儿,黎晚才姗姗来迟。 潮生背对着门,不知道黎晚悄然而至,直到黎晚把手拍在他肩上,捏了捏他,他下意识回头,见她言笑晏晏:“江老师。” 她这天编蓬松左侧马尾,戴星星发夹,一只耳朵上只带一颗很小的珍珠耳钉,穿湖绿色的碎花裙,踩帆布鞋,就像个十八九岁的学生似的。 潮生有一瞬间真怀疑自己是个老男人。 被她喊老的。 “来了。”他压住心里的想法,淡淡的问。 “可算来了。”黎晚叹气,“大热天的,我和我爸妈去见了王绪妻子和孩子,到酒店又先去和王绪父母打招呼了,笑得我脸都僵了。” 潮生眼底漾出一抹笑:“那你快坐下歇会。” 黎晚顿了顿,讥笑:“江潮生你可有礼貌,拿我当外人呢。” “你可不就是外人。”潮生说。 “……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黎晚瞪他。 潮生心里憋笑,面上不动声色把椅子拉出来让她坐:“行了,别傻站着,快坐。” 黎晚哼了声别扭坐下来。 很快,王绪过来招呼客人,到他们这桌,和每个人都说了话。 潮生和他正常交流,不热络,也不冷淡,但是黎晚始终淡淡的。 黎晚在国外一待就是这么久,很多感情淡了就再也浓不起来。 王绪来过之后,黎晚的情绪就明显低了很多,吃到一半,她忽然给潮生发消息:【逃吗?】 手机在桌上嗡嗡了两声。 潮生拿起手机解锁,看到内容,他不动声色瞥了眼黎晚,黎晚当时正在夹菜,没事儿人似的。 他想了想,放下手机,没回。 而是站起来,忽然对大家说:“不好意思我这边有点事要处理,你们慢慢吃。” 随后他给王绪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 他往停车场去。 绕了几步路,找到了黎晚的车,黑色的大G,这么高的车,她一个女孩子开得倒是起劲儿。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黎晚才从电梯上下来。 看到倚在车门上的江潮生,边走近他,边拿眼睛从他的眉毛流连到他的下巴上,再从下巴往上瞟到眼睛,最后定在眼睛上,直勾勾盯着他。 到一拳之隔的地方停下。 她默了一默,忽然踮脚搂住他的脖子,歪歪头促狭一笑:“像不像偷情啊。” 潮生在心里暗骂了句“操”,他僵着身子,淡淡拧眉:“下着雨,能去哪?” 黎晚想了想:“喝酒去?” “大白天喝酒?” “大晚上也没见你和我喝过啊?” “……” 就这样败在了她的牙尖嘴利之下。 她开车到一家白天营业的酒吧,闹市里一道窄得不能再窄的巷子,里面有一扇窄得不能再窄的门,走进去,下二楼,里面别有洞天。 这是一家以上世纪香港电影为主题装修的酒吧,王家卫风格很浓,黎晚大概是常客了。 她还没坐下就喊:“把我存的酒一样拿两三瓶过来。” 调酒小哥笑着说:“好嘞。” 没一会儿十几瓶啤酒杯摆上桌,莱福、白熊、1664…… 潮生拧眉:“你这几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黎晚没明白:“什么意思?” “又是吸又是喝的。” 黎晚怔了怔,反应过来之后扑哧笑起来,笑得整个酒吧都回荡着她的笑声。 潮生语气冷淡:“你够了。” “我过什么日子?当然是快活的日子了,你身边有几个人能像我一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 黎晚一口气打开四五瓶酒,咣当往桌上一放:“喝吧。” 潮生问:“你能喝吗?” “你管我能不能喝,反正我今天不醉不归。” 潮生又淡淡蹙眉:“先说好,没人送你回去。” 黎晚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默了默恍然一笑:“你怎么那么土老帽啊?谁喝醉了还要乖乖回家睡觉。”她忽然往前趴了趴,领口微敞,露出若隐若现的沟,“喝醉了,我岂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醒了之后什么都能推卸到酒的身上。” 潮生一僵。 他瞬间意识到黎晚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你要是这样的话我先走了。”他冷声说。 黎晚失笑:“江潮生你少来了,你既然和我单独出来,就说明你动摇了,承认吧,我开得条件太诱人,你很难拒绝。” “……”潮生眼眸沉得吓人,好像是生气了。 黎晚笑笑,从对面坐到他身边去,酒瓶“嘭”一声碰了碰他一口没喝的酒瓶:“喝吧,千错万错都是酒的错。” 潮生沉沉看了黎晚几秒,她裙子是开叉的,坐下来的时候,布料堆上去,能看到大腿根儿,白的像揉成团的白面一样。 她双腿并拢,膝盖往里扣着,一个又纯又勾引的姿势,和他夜里梦到的一样。 他握紧了酒瓶,又是几秒没动,然后才举起酒来仰头喝了大半瓶。 黎晚见他这样更是放开了喝。 于是后来他们都醉了。 隔壁就是酒店。 开房很容易。 也不知道怎么就进了酒店电梯,欲望战胜理智,所有一切都失控了。 出了电梯正对着的门就是他们开的房,潮生拖着她走进屋,进门之后还没来得及插房卡,她忽然叫了声“潮生”,忽然缠上,把手伸到他皮带上去。 黑暗中一切都能被放大。 呼吸声尤其重。 潮生握住她的手,眼里迸射火星:“你想好了,睡了就得结婚。” 黎晚软的没了骨头,整个贴上他:“江老师,擦枪,可不就是为了走火的?” 潮生顿了顿,猛然把她往门板上一推,他紧接着贴上去…… “喂,倒也不用这个姿势。”她喘着。 他停了停,呼吸从耳后喷薄过来。 “老子乐意。” “……” 后来屋里屋外都雨声潺潺。 纠缠到天边擦黑,潮生只穿一条四角裤,靠在床边抽烟看雨。 外面的车流声忽大忽小。 黎晚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但潮生知道,她没有睡着。 熄灭了一根烟,他喊她起来:“我们聊聊。” 黎晚静了好一会儿,才撑着床坐起来,发丝懒懒垂下,柔无骨,娇无力。 她拥着被子,看他:“你说。” 潮生看她一身凌乱,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又改主意了:“去洗个澡,等会儿带你吃饭去。” 黎晚揶揄:“还挺有仪式感。” 却还是下了床,进到浴室里。 浴室传来水声,潮生拾起地下散落一地的衣服,然后一件件穿起来。 酒店的被褥床单全都是白色的,他在提裤子的时候,恍然看到地上有一个晶晶亮的东西,他拿起来一看,是一个坏掉的星星发夹。 他想起来——是他们拥吻到床边时,脱衣服时发夹勾住了衣服,他太难自抑,把发夹摘掉扔地上摔碎了。 他把发夹随意丢在床上,又忽然看到一丝红,目光一凛,想到什么,掀开被子一看——被单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脑子里忽然有人撞了闷钟一样,他忽然一懵,坐到了床上。 黎晚出门就看到他怔怔坐在床沿,而被子被人掀开了,鼓成一团,放在床侧,要掉未掉。 黎晚握了握拳,敛了眸,再抬眼她嗔道:“江潮生我真恨你!” 潮生转脸,见黎晚围着浴巾站在浴室门口,嘴巴噘老高:“我来大姨妈了!”她简直要哭,“我刚才一直说我疼,让你轻点,你他妈是不是以为我在跟你调情?牲口一样,没碰过女人啊……” 潮生眼睫颤了颤,黎晚的话让他明白过来床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没碰过女人,怎么着?”他没好气说,站起来把没拉完的裤子拉锁拉上。 黎晚哼一声,去地上拿包,抽出一个卫生巾,又从床头柜上捡起内裤,再次窜到浴室去。 第26章 官宣 等黎晚收拾好一切, 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 然后他们出门,到路对面吃川菜。 辣子鸡丁,回锅藕, 麻婆豆腐, 毛血旺,红糖糍粑, 冰粉……各式各样的碟子陆续上桌,把原本空空如也的桌子填的满满当当。 黎晚却迟迟不动筷:“你要和我聊什么。” 潮生给黎晚夹了片藕:“先吃饭。” 黎晚顿了顿,拿起了筷子, 在眼前的小碟子上嗑了一下,把筷子弄齐,才夹起那片藕吃。 一顿饭吃得相顾无言。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潮生才说:“如果你中途爱上别人, 可以随时和我离婚。” 黎晚明显一顿, 然后她放下筷子,看着潮生:“还有吗?” “还有……”潮生沉吟,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这话应该我说吧。”黎晚笑,“你现在后悔, 还来得及。” 潮生摇摇头。 黎晚问他:“为什么突然就想通了。” 潮生抬眼盯她:“你说得对, 短时间内, 你是最好的选择。” 不得不说,她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多年的朋友,她见证了他一段失败的暗恋, 也亲眼目睹了他那段不能被称之为初恋的初恋,她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爱, 他不会踏入婚姻, 耽误别人一生的幸福,还给自己徒留一地鸡毛。 “你放心,我不会和孙维维一样中途爱上你,让你负疚的。” 黎晚深知潮生对爱敏感。 尤其是孙维维那一段,原本最初只是一场交易,他们各怀鬼胎,并不相爱,可最后孙维维动心了,他就果断提出分手。 他这样的人,最害怕的不是被爱,而是还不起爱。 “我也是。你想怎么怀念李微印都是你的事,我不会过问。” 潮生并不知道黎晚心里想了什么,他只知道,他们现在是在交易,而交易是不能动感情的,她处处提醒他,他也得有所回应。 黎晚听潮生这么说,敛眸点了点头。 很长一会儿大家都没说话,黎晚拿勺舀了两口米饭吃,忽然一笑:“话说,我怎么觉得你不实诚啊?” 潮生看她,用眼神示意疑惑。 黎晚微微倾身,笑得讳莫如深:“确定不是因为我好睡才愿意结婚的?” 潮生呼吸滞了滞。 黎晚更暧昧了:“我好睡吗,江老师?” “黎晚。”潮生淡淡警告,“这不是在酒店。” “你还想再回酒店?”黎晚问。 潮生秒回:“我没说。” 黎晚噙着笑:“你没说,但你想。” “……”潮生说不过她,话堵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干脆起来去结账。 酒店自然是不能再回的。 潮生还记得黎晚来着月经。 出餐馆之后,潮生到奶茶店给黎晚买了杯热饮,想到她下午喝了很多酒,就没让她开车,而是打车把她送回家。 路上黎晚和他商量:“我们什么时候告诉大家?” “你说呢。” “依我看,就说我们已经秘密恋爱半年了,我就是为你才回国的,然后再恋爱几个月就结婚吧,我不喜欢订婚,咱们之间也没必要每一步都走完。” 潮生仔细想了想她说的话:“嗯,听你的。” 黎晚听他这么说就笑:“你这话说的,让我感觉,你就像真的爱我一样。” “……”潮生嘴巴紧抿,目光沉沉,“我尊重你还不行。” 黎晚撇撇嘴,没说什么。 很快就到芳汀了。 这会儿雨已经歇了,空气正好。 隔了老远,就看到前面黎晋东和陈柔手挽着手在路上散步。 潮生原本不打算下车的,可看到长辈了,出于礼貌还是和黎晚一起下了车。 陈柔看到他们,急切走过来,满脸堆笑,看了一眼黎晚,又紧紧盯着潮生:“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潮生微愣,低头看黎晚。 黎晚恰好也抬头看他。 两个人对视一眼,黎晚先转头,问陈柔:“您都知道什么了?” 陈柔哼了一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告诉我,我能知道什么?” 恰好黎晋东也从后面慢慢悠悠走过来了:“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的事?” 潮生和黎晚都是一怔。 陈柔和黎晋东等她们两个回话,等了半天都没动静,陈柔都急死了:“哎呀,我今天在酒店看到你们两个人怎么抱在一起了?” 话都说这份儿上了…… 黎晚硬着头皮:“妈,你都看见了。” 潮生倒是沉稳:“叔叔阿姨,抱歉,我和晚晚在一起了,这件事本来该早一点告诉你们的。” 黎晚:“我和李微印早分了……” 后来潮生去黎家坐了一小时,按照和黎晚在路上商量的说法,给黎晋东和陈柔交代了一下他们之间的事情。 后来黎晚送他出门。 黎家院外这几年种满了花花树树,各种颜色的月季花含着雨露在风中摇曳,香气逼人,鲜艳欲滴。 黎晚站在一丛月季旁,眉眼带媚:“江老师,很会嘛,那一声声晚晚叫的,我差点忍不住给你竖大拇指。” 潮生懒散笑笑:“你以后别叫我江老师。” “切,还没嫁给你,这就管上了?”黎晚撇嘴。 潮生皱眉,想起来什么,回她:“你说这话,也让我感觉,你就像真的爱我一样。” 黎晚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不过一两秒,她就反应过来:“我这个人喜欢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 潮生淡淡“嗯”了一声:“回见。” 黎晚说:“回头我们把彼此的生活习惯发过来吧,你不就知道我海鲜过敏,还知道什么?你连我是熊猫血都不知道吧,以后再露馅了……” 潮生想起那次放孔明灯的场景,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然后就真正和她告别了。 接下来的一周,过得特别热闹。 他们拍了一张合照,在朋友圈官宣。 几乎是同一瞬间,所有老同学都过来打听怎么回事,都怪黎晚人缘太好了。 王冬梅知道这件事之后,高兴地连假肢都要甩飞了,晚上问完潮生还不够,第二天一早又给黎晚打电话,说了一个多小时。 海生的反应更大,他想起之前自己傻呵呵追黎晚就觉得生气,半夜喝醉了去潮生家里砰砰砸门,骂他不讲理,骂他把人当猴耍…… 潮生有点愧疚,但在海生面前,他永远是当家做主的做派,看海生闹,他就冷冷说:“你再撒泼,我给你买的那套房子你就别要了。” 海生听完更生气,气得一拳头把潮生打出了鼻血,后来还怒气冲冲直接从家里搬出去住了,惹王冬梅又打电话问潮生怎么回事。 总之就是一顿闹。 黎晚知道之后乐得恨不得打滚,连连说:“江潮生,我感觉我拿了小说女主剧本诶,哈哈哈我们大美女就是得被这么对待……” 潮生:“……” 温澜的反应也很大。 她周末请潮生和黎晚吃饭,没有下馆子,而是来她和唐未家,她亲自下厨。 温澜和唐未早就同居在一起,两个人打算今年十月份结婚,证都领完了,只差个仪式而已。 温澜做了六菜一汤,其中锅包肉是黎晚亲自点的,她还记得少女时代的往事。 开始吃饭的时候,唐未还没有下班,温澜说不用等他,于是黎晚就真的没有客气,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肉。 潮生看她这样,只好也动筷了。 温澜问:“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很是纳闷,“我发现你们越来越拿我当外人了,我知道你俩在一起之后,说实话,我没有很高兴,我很失落。” 甚至有点气他们瞒着她,没把她当朋友。 潮生无奈,连他都不知道他们早在一起了,温澜又上哪知道去? 他举杯:“我给你赔罪。” 温澜白他:“赔罪也不能喝可乐啊。” 黎晚憋笑:“就是啊,江潮生,整瓶白的。”又补充,“55度那种。” 潮生:“……” 总之就是女孩帮助女孩。 说说闹闹一阵之后,唐未回家了。 他已经是公司老板了,却还是喜欢穿时装,古驰经典款白T恤,衣摆塞进黑色牛仔裤里,踩万斯黑白色的板鞋。 他带了小龙虾回来。 温澜催他去洗手,他吊儿郎当走到餐桌旁,看了眼做的什么饭,又趁温澜不注意亲了她一口。温澜一怔,伸手要打他,却被他躲开了。 潮生看他们闹,莫名心情很好,又想到以后和黎晚结婚的场景,不知道会不会这么幸福。 想到这个字眼,他怔了怔,不能用幸福,应该用和谐——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和谐。 然后他悄然瞥了眼黎晚。 黎晚察觉到了,也看向他,见他脸上没什么笑意,目光深深,以为他是在为温澜和唐未之间的打情骂俏吃味儿。 想了想,从果盘里抓了把荔枝递给他:“给我剥。” 潮生怔怔,心里莫名滑过一阵暖,这种被管着的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王冬梅这么使唤江大卫。 他很快照做了。 唐未恰好洗手回来:“妈的,你俩可真幸福。” 温澜嗔他:“某人好好学学。” 唐未眼角眉梢都淌着笑:“行,我给你剥虾,你吃不吃。” 温澜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于是接下来,潮生给黎晚剥荔枝,唐未给温澜剥虾。 温澜穿着米白色的棉麻布上衣,松松垮垮系着低马尾,不着粉黛,黎晚穿玫瑰红的针织短袖,浓密的黑长直披散在肩后,只浅涂了口红。 她们一个清冷,一个热烈,一个像冰山雪莲,一个像风中玫瑰。 浪荡而热烈的唐未选择呵护雪莲,清冷而淡漠的潮生却选择细嗅玫瑰。 谁能不说,这是命运的安排。 “所以你们到底什么时候互相有意思的?快给我讲讲。”唐未问出来。 黎晚嘴里还嚼着荔枝,想了想说:“说实话什么时候有意思的真不清楚,就像你和温澜啊,之前不也是先隐隐约约有好感,就像挠痒痒似的……我俩也是先有好感,然后疫情期间他挺关心我的,有一次我发烧生病,他给我打了一夜电话没有挂,我就忽然之间心动了。” 潮生静静听着,他觉得黎晚真适合写小说,这说谎话的能力,不编故事可惜了。 黎晚又说:“加上我们都多少年朋友了,别的我不敢说,除了温澜,他是不是和我最好?” “是是是。”温澜叹气,“尤其是大学以后,我都被比下去了。” 唐未倒抽一口气,瞥她:“怎么,你还吃醋?” 温澜脸一扬:“我们是发小啊,怎么可能一点点感觉没有,不过……”她对潮生笑笑,“以后黎晚嫁给你,我还是你关系最好的异性朋友。” 潮生只笑不语。 黎晚又说:“你们还听不听故事了?” 唐未又把一只虾放到温澜小碟子里:“你倒是快说。” 黎晚哼一声:“也没什么可说的,反正就是这么一来二去好上了,潮生这个人心细,我大大咧咧的,很互补。” “就像我和唐未,也互补。”温澜笑笑,举起了杯子。 大家又碰了一杯。 老友相聚,不过三杯两盏淡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后来离开,已经逼近凌晨,路旁的花树都浅浅睡着。 黎晚和潮生开了辆共享电动车回家,路上小风温和的吹着,卷着花草和淡淡的海风味道,黎晚张开双臂,很是惬意:“以前上学你总这么带温澜回家。” 潮生想到那些场景,不由笑笑。 黎晚又问:“这顿饭吃的不难受吧?” 潮生不明白:“什么意思?” “看温澜和唐未恩恩爱爱,还要和我假装恩恩爱爱,挺难受吧。” 潮生顿了顿,想说“你想多了”,默了默又换成:“还好。” 黎晚笑:“那就好。” 然后她点了一根烟,任晚风无声吹拂,烟雾在风中飘散。 第27章 玫瑰 梅雨季过后, 潮生开始写他的第三本小说。 一本书一写几十万字,就像经历了一次精神长征一样。都说万事开头难,一想到后面要开始“乌蒙磅礴走泥丸”, 人就忍不住犯懒。 夏天都要过去了, 他还没理清大纲。 黎晚看他浮躁,索性劝他:“写不出就不要写。” 然后就使坏把他拉进卧室里滚床单。 黎晚这个人, 潮生有时候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大多数时候不正经,可在勾引他的时候又勾引的一本正经。 他不知道, 她对李微印是不是也这样。 说起李微印,他在得知潮生和黎晚在一起之后,还专门给潮生打了个电话,言语里满是祝福, 却听的潮生很火大——李微印释怀的太快, 对不起黎晚八年的青春。 总之他最后阴阳怪气了一通才把电话挂了。 晚上黎晚来找他,提起这件事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江潮生, 人家祝你百年好合,你干嘛祝人家子孙满堂啊?你告诉我李微印怎么子孙满堂?” 潮生紧抿着唇, 任她笑。 黎晚自己笑多没意思, 笑着笑着也就停下了, 说他:“怎么对我就像块木头?” 潮生就说:“我那是跟你学的。” “什么跟我学的?像块木头跟我学的?”黎晚难以置信。 潮生冷哼:“我说我嘴欠是跟你学的。” 黎晚怔了怔:“你什么意思,怎么好事儿没我的份儿,坏事你上赶着扣我头上?” “别说骂你了, 你要是听不清,我还能刻你碑上, 让你下辈子都记得。”潮生悠悠说出这句话, 瞥着黎晚, 似笑非笑。 黎晚瞬间了悟。 前两年唐未事业失败,欠一屁股债债,天天闷在酒吧里喝酒,还要和温澜分手。远在英国的黎晚气不过,打电话骂唐未,就骂的那句话。 后来唐未又追回温澜,之前有一次聚餐,他忽然想起这件事,就当笑话说了出来。 黎晚叹气:“江潮生,你就会欺负人。” 潮生噙着笑,看她撇嘴,心情很好。 黎晚看他那样就觉得吃亏,想了想跨坐到他的腿上,主动把吻送上来。 嘴巴不会说话,那就接吻吧。 人家都说,不相爱的人,只做/爱,不接吻。 可他们从不忌讳这些。 有时候界限太明显,反而刻意,像是在反复挑破愈合的伤疤,提醒自己痛苦似的。 后来做完,他们分睡在床的两端。 她说:“江潮生,我们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要爱对方好不好。” 潮生压住心里莫名其妙的烦躁,说:“好。” 黎晚背对着他,怔了好一会儿,才笑:“嗯,这样就公平了。” 是啊,这样就公平了。 这种公平就像是恋爱的时候“你不发消息找我,我就不找你”的较劲,也像是婚姻里“你做饭,我就洗衣服”的平衡。 但又不全是,潮生知道,或许黎晚也知道,差得远。 和黎晚决定在一起之后,他们就为结婚做准备了。 当然,唐未和温澜的好日子,远在他们之前。 温澜十月结婚,挑十一小长假,天气好,日子也好。 唐未把婚礼定在一所庄园里,请了很贵的婚庆团队来做策划,从温澜的手捧花到酒桌上用的桌布都精致到不行,头一晚光烟花就放到半宿。 温澜只请了黎晚和她大学时的对铺这两个伴娘,她说人情不在多,在于真的有情。 为了配合她,唐未也只请了两个伴郎,他玩得好的兄弟也只有那么三四个,就只剩一个没结婚,他也不愿意请个关系一般的人,最后干脆把主意打到潮生身上。 唐未给潮生打电话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兄弟,反正你也放下了,当伴郎也没关系吧?” 潮生讽他:“你少拿话噎我,不然我不干了。” 唐未就笑:“好了,我开玩笑呢,都多少年了,大家都长大了,我还能总那么不懂事揪着过去不放啊……” 唐未话说得漂亮,其实是他自己也放下芥蒂了。 之前他堕落的时候,温澜这么不离不弃,而潮生也没有落井下石,他就再也没多想过什么了,他知道温澜是个好女人,而潮生是个正人君子。 “再说了,你老婆当伴娘,你当伴郎,好事成双……”唐未笑得混不吝,“我到时候接亲,给黎晚多包点红包,怎么样?” 潮生笑骂“有钱烧的”,最后答应了他。 婚礼总是繁琐而忙碌的。 婚礼前一晚的烟花宴,黎晚悄悄跑来潮生这边,抓住他手心挠了挠:“好帅啊江老师。” 潮生这天一身白色的西装,他立如玉树,倜傥出尘,气质里自带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很有距离感,让人不自觉想仰望他。 “没事跑过来干嘛?”潮生没有语调。 黎晚笑笑,问他说:“我看唐未办的不错,咱们结婚你打算怎么办?” 潮生看她穿一袭星空灰的纱裙,漂漂亮亮的,反问她:“你打算结婚穿什么样子的婚纱?” 空气中五颜六色的烟花“砰砰”乱绽,黎晚的声音被烟花的声音盖过大半:“我希望优雅点的,就像公主穿得那种。” “嗯?” “还有啊,以前在国外,我总看人家在教堂举行婚礼,感觉特别庄重,我也想在教堂办。” 没想到风风火火的黎晚喜欢庄重肃穆的教堂,而素来端庄的温澜,却喜欢摆满花束的浪漫庄园。 潮生微顿,淡淡说:“我回答你的问题。” “啊?”黎晚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扯话题,更是一时没想起她问他什么了。 “在教堂办吧。” 潮生这么说。 黎晚怔了一秒,垂垂首,轻轻笑了。 …… …… 烟花秀过后,大家都去唱歌。 唱的都是些热闹的,甜蜜的歌。 在唱歌的时候,黎晚看到了海生,他还在别扭着,离潮生很远,想了想,黎晚走过去邀请他唱歌。 海生立刻不好意思了,推辞说不去,黎晚也敞亮,直接说:“那我唱歌给你赔罪。” 黎晚唱了首特别诙谐的歌,古早非主流代表神曲——《伤不起》。 又唱又跳的。 最后海生尽管还在别扭,却多多少少露出了笑意。 一群人一直嗨到大半夜…… 第二天新娘顶着黑眼圈化的妆,举行仪式之前温澜还说自己困了,结果仪式开始之后,她却表现的落落大方,丝毫看不到疲态。 互换戒指之后,有读信环节。 温澜和唐未拿信纸的手都在颤,声音也在发颤。 温澜说:“最初喜欢你的时候,我没想过你也会喜欢我,后来在一起,我也没想过我们能从校服到婚纱。小时候我常问我妈,什么是幸福啊,此时此刻我和我的初恋结婚了,我终于知道,原来这就是幸福。年少时的喜欢,竟然是余生的欢喜,这就是我的幸福。” 她满是哽咽的读完信,台下紧接着掌声雷动。 曲芳被温和平抱在怀里,深深看着女儿,唐未上前一步紧紧拥住温澜,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温澜平复了几秒,唐未也开始讲话:“温澜,我爱你,八十岁的时候依然爱。” 唐未是个满嘴情话的人,可他的情话大都带有撩骚意味,不怎么正经,说得人脸红。 后来潮生回忆,这大概是唐未这辈子说的最文绉绉的话。 而有些话,一辈子只说一次就够了。 他说完话,台下安静一片,可唐未却迟迟不讲第二句话。 停顿了两秒后,现场忽然响起两道突兀地掌声。 是黎晚。 她在带头鼓掌,接着所有人都开始鼓掌。 唐未就在这欢欣的掌声中俯身亲吻温澜。 潮生静静看着他们,可很快他又把视线移到黎晚身上,看黎晚在笑,眼里有祝福,他不确定是不是还有憧憬。 黎晚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就要转头望过来,潮生又忙把目光移开了。 仪式完成,就到扔捧花的时间了。 王冬梅在台下喊了好几声:“温澜,你往黎晚那扔啊。” 把黎晚逗的直笑。 温澜只有两个伴娘,这两个人和她关系都很好,她自然是不能直接把捧花给其中一个人的,这不讲究,更不合适。 她让温澜和她舍友一起站在指定的区域,自己背过身扔花,扔到谁算谁。 “三、二、一……” “哇!” 倒计时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呼声。 温澜转过脸,看到舍友接到了捧花,而黎晚笑着恭喜对方。 潮生看得出来,黎晚笑里带着勉强。 刚才抢花的经过,他看得一清二楚。 黎晚表面上不在意,还和台下的人说笑,可倒计时一念出来,她就攥紧了自己的衣角,笑容未变,可眼神里多出了许多期待,还有隐隐约约的紧张。花抛过来的时候,她跳起来去够,结果手往右打,没握住,倒把花打进别人怀里去了。 婚礼结束之后,潮生送黎晚回家,黎晚开车,他坐副驾抽烟。 走到半道,黎晚忽然说:“潮生,我们会不会不幸福啊。” 潮生问她:“不就是没抢到捧花吗,迷信什么。” 黎晚有一搭没一搭用食指敲打方向盘,浑身上下都透着烦躁劲,自言自语道:“也是,不幸福又怎么样啊,爱人之间才谈幸福。” 听她这话,他没来由一阵烦躁,或许他也迷信,只是他不肯承认罢了:“你说得对,幸福对我们并不重要,安稳就好了。” 潮生这么说,黎晚就忽然没动静了,食指也不敲方向盘了。 “我知道,咱俩是合租舍友嘛。”她笑,笑里有讥讽,“但舍友闹矛盾的多了,以前我们宿舍多少人面和心不和啊,四年过得没一天舒坦的,我这不是提前为咱们的合租生活担忧一下吗。” “你反悔了?” 黎晚握方向盘的指尖泛白:“我可没说。” “反悔也晚了。”潮生冷冷说,“之前让你反悔的时候你没动静,现在晚了。” “……”黎晚头一次被他怼的哑口无言。 潮生看黎晚语噎,心里既好受又难受,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想想她有要反悔的意思,他就觉得喘不上气。 招惹他的是她,把一个个条件摆出来诱惑他的是她,还他妈极尽勾引的把他睡了…… 妈的,她想白睡?他不答应。 他生气了。 但一定不是为她生气的吧,黎晚想。 今天温澜结婚,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他心情不可能好,唉,她干嘛惹他呢。 黎晚干脆闭嘴,等他消气。 ……… 后半程相顾无言。 到芳汀门口,潮生下车,黎晚没下来送他,给他摆摆手就走了。 他兀自一人往地铁站走,胸前还别着温澜的婚礼用花。 路过他之前买过郁金香的花店,他想了想走了进去,老板娘记得他,这次没给他推荐玫瑰,而是说:“我们店里刚进一批荷花,那叫一个漂亮。” 潮生淡淡把店里的花都扫视了一遍,最后停在玫瑰区域,看着一桶桶颜色不一的玫瑰花,他问:“给我扎一束玫瑰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到了花桶最里面的蝴蝶夫人。 这种花属玫瑰精品,黄调带红边,花姿坚韧,寓意幸福。 寓意幸福…… 他问老板娘:“蝴蝶夫人还有多少?” “你想要多少?” 潮生想了想:“八十八朵吧。” “有的有的。”老板娘笑,“今天刚进的花,这种花欣赏的人少,卖的不多,都剩着呢。” 潮生一笑:“包好之后,我给你一个地址,你等会儿帮我送过去吧。” “好,那您看用什么纸包……” 走出花店,已经快赶不上地铁了。 潮生打车回去。 一路上看了好几次手机,除了杂七杂八的消息之外没有别的,他全部设置成“消息免打扰”,又把大部分软件的通知功能停用了。 回家之后,他去洗澡,手机就放在洗手台上,屏幕一直没见亮。 等他吹完头发,再拿手机看,却见朋友圈那栏有熟悉的头像。 他点进去。 看到黎晚发了条朋友圈。 她拍了那束蝴蝶夫人,配字:“结婚用这个当手捧花怎么样?” 潮生想了想,给她回了一句:“当然好。” 想了想,又删掉了。 最后点了个赞。 第28章 春夏 潮生和黎晚的婚礼定在来年的春天。 黎晚说, 她不喜欢冬天给人的感觉,太孤独了。而春天两个字,一听就觉得温暖, 哪怕孤独也是温暖的孤独。 四月份是春天最好的时候, 也是潮生的生日月,家里找人算了八字, 四月的十八号就是个适合嫁娶的好日子。 黎晚说想要教堂婚礼,潮生也说过给她一个教堂婚礼。 可是去选场地的时候,潮生才发现, 在教堂结婚需要多么虔诚。 他很想问黎晚知不知道,这种仪式,是需要上帝见证的,那一句我愿意, 犹如向神承诺。 可他看到黎晚对她梦中的婚礼如此在意, 也就把想说的话咽下了。 女孩子连过家家都玩得极其认真,何况一个婚礼, 哪怕是假婚礼。 潮生尽可能满足黎晚的一切要求。 婚礼当天,他们坐婚车去教堂, 黎晚忽然对潮生说:“其实我也不想这么麻烦, 但是我妈对我的婚礼很期待。” 潮生问为什么, 黎晚才解释:“我妈和我爸当年没有办婚礼,他们结婚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同意,我妈后来跟我爸私奔了, 刚开始过了三年没名没分的日子,后来才慢慢好起来。” 潮生默了默, 才说:“那幸好我们没有将就。” 黎晚一瞬间失神, 他们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大的将就, 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将就? 想到这,黎晚笑了笑。 这天来了很多重要的亲朋好友,黎晚一个伴娘也没请,潮生也没请一个伴郎。 黎晚由黎晋东挽着手,在维瓦尔第的《四季·春》中入场。 黎晚一直都很喜欢这首曲子,她说这简直就是古典音乐里的摇滚,带着春天的诗意与活泼,正巧与这个时节相配,也给人希望之感。 她穿着一袭缎面的婚纱,裙摆又大又长,配饰戴珍珠,复古又端庄,头发被陈柔亲手盘起,梳的是娴静的盘发。恍然让人想起一首老歌“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至于手里的捧花,当然是一早就定好的蝴蝶夫人,十一朵,每一朵都是她选的。 在场的人都洋溢着笑脸,她最爱的人都在这里,都在看着她。 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黎晚喜欢的。 从物到人。 无论如何,只凭这点,她很感谢潮生。 后来随着音乐停止,黎晋东含着热泪,把黎晚的手交到潮生手里,看潮生牵住黎晚,黎晋东没忍住伸手把两个孩子的手握住,拍了拍,轻轻叮嘱:“要好好的。” 黎晚深呼了一口气,笑说:“嗯。” 潮生也动容,说:“好。” 接下来黎晋东退场,牧师主持婚礼,新娘新郎在教堂中央,十字架下,庄重的互相宣誓,交换戒指。 那一句“我愿意”,他们都没迟疑。 就像是一个契约,终于盖上印章。 礼成之后,走出教堂,亲朋好友站在阶梯两端,对准他们撒下祝福的花瓣。 海生站在最尾端,等他们走过的时候,又别扭又真诚地说:“哥,尽管你是我哥,可要是对晚……对她不好,我是会收拾你的。” 潮生听完笑了,黎晚也是。 于是海生也笑了,掏出一大把玫瑰花瓣朝他们撒过去。 黎晚没抛捧花。 她说,她很自私,上次没有接到温澜的花,所以这次她要自己弥补自己。 除了抛花,结婚该有的程序都在,一项不落。 后来送走所有客人,在被古人称为洞房花烛夜的时间里,黎晚脱去十厘米的高跟鞋,瘫倒在铺着喜被的床上。 她很累,但又很感动。 她对潮生说:“谢谢你圆了我一个梦。” 那会儿潮生恰好刷到李微印的微博,看到他发了一张自拍,很广角的角度,后面有一座哥特式的教堂……潮生想到什么,又点进他的头像去翻看相册——半年可见的相册里,一半的图片都是教堂。 潮生明白过来黎晚说的圆梦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放下手机,走到床边,解腰带。 当腰带金属扣的声音响起,他对她一笑:“不用谢,你不是说过吗,我们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要爱对方。所以,除了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黎晚怔了怔,才看着他的动作笑起来:“除了你的爱我不敢要,其他的我什么都敢要。”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句,像极了迷失在爱里的男女在暗中较劲。 可是,怎么会有爱呢。 这一刻,潮生和黎晚同时想到,不会有爱。 所以婚礼是个过场而已。 潮生已经把皮带解下,把衬衫从裤腰里抽出来,他解开了几颗扣子,走到床边,一只膝盖跪在床沿上,她两腿之间的位置,居高临下问:“先洞房还是先洗澡?” 黎晚想了想,伸手扯住潮生的衣摆,往手心里卷了一下,往前一拽,他顿时倾身,而她就在此刻迎上去,悠悠呵气说了句什么。 潮生微愣,随即笑笑把她抱起来,进了浴室。 …… 和黎晚在一起生活,永远不会无聊。 因为她是个既有趣,又有情趣的女人。 所以即使要说谎话,潮生也只会说,她在精神和身体上都给了他慰藉。 而实话是,很大很大的慰藉。 她会在雨天听肖邦,晴天种花,阴天把窗帘拉上看一整天的电影。 她喜欢看结局不好的爱情片,每次看她都会流泪,他不会哄她,但会一直给她递纸巾。 她闲着的时候,一道食谱能研究一整天,做出来的却很难吃,潮生不给面子,每次都如实告知,害黎晚气得嘴噘老高,最后还要潮生再做一遍给她看。 她的工作经常需要头脑风暴,忙得时候,会因为出一期妆造视频而整宿不睡。这点和潮生的写作有些相同点,他灵感来了,一写就是一夜。邻居还问过呢,你们家怎么经常半夜不关灯…… 她喜欢花,养成了种花买花的爱好,大部分男人第一次收到花是在坟墓,而她经常给他订花。 这是一笔和“过日子”无关的支出。 王冬梅每每过来,见家里的花瓶里总是插着各种鲜花,贵的一支六七十甚至上百,免不了要数落黎晚。 黎晚通常笑笑不回应,却总在王冬梅走后,问潮生:“我买花你生气吗?” 潮生哪会生气,他虽然是那种“早当家”的孩子,但并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他原本就喜欢过这种“不接地气”的日子。 可他还是会像婚姻生活里的大多数丈夫那样,打马虎眼说:“我怎么敢生你的气。” 黎晚听他这么说就拧他:“你不知道我的意思。” “你生在春天,我生在夏天,以后我们的生活里只有春夏,没有秋冬。” “春夏怎么少得了花呢?” 潮生只觉得头上飞过几百米省略号。 她怎么总说一些不着调,但又怎么听怎么有道理的话? 后来潮生闲来没事,就会给黎晚那些话浇浇水,施施肥什么的,再后来他嫌黎晚有些花种不活,干脆亲自动手种花,什么矢车菊,飘香藤,月季,玫瑰…… 他在阳台手忙脚乱,她一点儿也不说帮帮他,转眼又喜欢上画画了,刚开始画油画,后来觉得油画总是弄得哪哪儿都是颜料,干脆改用油画棒。 本来买油画棒是图干净,结果人家买来第一天就在阳台窗户上画了一朵花。 潮生说:“你不要乱画。” 她反驳:“你懂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潮生呛她:“我不管是什么花,阳台上已经长着一堆花了,窗户上就别再生花了吧。” “这是《小王子》里的那朵玫瑰。”她强调。 潮生只觉得她是浪漫过了头,神经兮兮的,但是又忍不住顺着她的话说:“你说这是小王子的玫瑰是吧。” “嗯。”黎晚理不直气也壮。 潮生俯身拿了根青色的油画棒,在玫瑰花上画了几笔。 “虫子把你的花咬毁容。”他把油画棒扔给她,抬脚就走。 几秒后,他手摸上书房的门把手,就听黎晚在身后吼:“江潮生,你个狗男人,狠心的狗男人!” 潮生憋笑进了屋。 等一个小时后他出来接水,只见那扇窗户上,他画的青虫被抹去了,外面套了只白色的罩子。 黎晚在画板后面歪头冲他笑:“不好意思江老师,这个是无敌金刚罩,只有我能打开。” 潮生无语至极,干脆不理她。 本来以为她在和他置气。 可他这边刚接完水,她就缠上来,勾住他的脖子乱噌。 最难消受美人恩。 潮生过得这是什么日子?是蒲松龄笔下书生过得日子。 后来七月份,古乘带对象到家里串门,古乘看到玻璃上的花,就问是谁画的。 黎晚一本正经说是潮生画的。 古乘对象就对潮生说,潮生真浪漫,送给黎晚一朵永不凋谢的玫瑰。 潮生当时心里:…… 后来温澜到家里来玩,也问那朵花是谁画的。 黎晚这次改口了,承认是自己画的。 当时大家在吃饭,温澜一听就把筷子放下了,别有深意说:“看来潮生真的很宠你,他这个人有强迫症,家里墙上连一张海报都没有,桌上一个便利贴都不贴,你注意过没有,他家里甚至连冰箱贴都没有,以前他甚至连春联都不愿意贴。” 黎晚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她“啊”了一声,问:“为什么呀?” 温澜说:“他说那些东西像补丁。” 黎晚:“什么?” “墙上桌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像补丁一样。”温澜特别真诚一笑,“你看你,把他强迫症都治好了,看来某人真是陷进去了。” 黎晚一脸懵,看向潮生。 潮生觉得脸热,板起脸一本正经说:“吃你们的饭吧。” 黎晚和温澜互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纷纷把脸埋进碗里。 后来唐未来把温澜接走了,黎晚和潮生送完他们,一起坐电梯上楼,看潮生一直没露过笑脸,难免多想,想问他“是不是挺温澜这么毫不介意的开我们俩玩笑,你心里难受啊”,又怕这么一说,潮生会回她一些杀人不见血的话来,也就没说什么。 就在这时潮生悠悠瞥她一眼,问:“又乱想什么呢?” 黎晚下意识说:“没有啊。” 却因为回答的太快,而显得心虚。 潮生看她那样子,不由笑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肉。 电梯叮一声。 他意识地到这举动太亲密,又不动声色把手收回去了,率先出了电梯门。 第29章 爱她 正值盛年的男女在一起同居, 有着合法的婚姻关系,做许多事都有了合理的借口。他们又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志趣相投的朋友,省去了彼此融合的步骤。 尽管提防着不与彼此亲近, 可是朝夕相处中, 难免有些亲昵不自知的流露出来。 有些口头上的约定,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遵守的。 而有时候恰恰是因为有禁忌在, 才让人抓心挠肺,每每试探雷池。 这个道理,潮生在婚礼四个月之后, 才忽然恍然大悟。 结婚满四个月的时候,正好是黎晚的生日。 她生在八月的十八号,盛夏时分,骄阳似火的日子。 这天她打算早晨在王冬梅那吃早饭, 中午再去父母家吃午饭, 晚上就和潮生一起到海边的帐篷酒吧过。 早晨的时候王冬梅给她下了长寿面,中午陈柔又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 碳水摄入太多, 傍晚和潮生去拿蛋糕的时候,她抱怨好久, 嫌尺寸选大了。 潮生宽慰她说, 生日蛋糕本来就是用来浪费的。 她说不行, 浪费可耻。 潮生又说,那你吃剩下的我吃,总行了吧。 她才开心起来。 他们步行去酒吧, 路上有歌手在卖唱。 唱的是《高米店南》,冷暖我不念你, 江河知道你。 黎晚觉得好听, 问潮生有没有钱。 潮生就说, 人家那有二维码呢。 黎晚一看,忽然开始惆怅,她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后来潮生一直记得。 她说:“卖唱搞得像商演,少了很多人情味儿,你不觉得丢钱更好吗?六便士和月亮,一下子就都有了。” 潮生看着她。 不得不说,那一刻的她很迷人。 特立独行总是令人着迷的。 前面有鱼贩推着三轮车卖各种颜色的鱼和水母。 黎晚很快忘记民谣歌手的事,被鱼贩吸引住:“好漂亮啊,你看那些水母,就像一束束烟花一样,在水里绽开了。” 潮生“嘁”了一声笑说:“搞那么多形容词,你想要就买。” 黎晚撇撇嘴看他:“唐未送温澜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就是水母。” 潮生一怔,这才想起这件事。然后他蹙起眉:“怎么,他能买,我不能买?” 黎晚看了他两秒:“哎呀,我随口一说,你不喜欢我不说了……” 潮生不理她,而是指着一条鱼问老板怎么卖。 后来他还真就给她买了一条鱼,讽她说:“买回家炖了,让你吃了过敏,吓死你。” “你……”黎晚话堵在肚子里没说出来。 潮生看她那样,忍不住扬嘴笑起来。 当然,是在背过她的时候。 黎晚真是很烦他这一点——好起来真好,坏起来真坏。 他们买完鱼不紧不慢往前走。 谁知在离帐篷酒吧不远处的海鲜面馆遇见了温澜。 她自己一个人到这边吃东西,看样子是吃完了,正准备走,于是迎头就和他们撞上了。 温澜往这边走过来,恰好路边有一辆小货车在卸货,师傅把箱子都堆在地上,摞得有一个人高,她从箱子和栅栏之间的缝隙走过来。 黎晚和她有一周没见了,两个人一碰面就抱在一起。 后面搬货师傅又要把一个箱子搬出来,刚摞上去,箱子没放稳,眼看就要斜着砸过来。 潮生站在两个女人身后,眼看两个人都要被砸,他把手上的东西一扔,从后面抱住黎晚的腰,转了个圈把她稳稳放在身后。 等他再回头,却见温澜已经被箱子砸倒在地。 这些货都是饮料。 如果玻璃瓶碎了,是会出人命的。 潮生想到这点,急切走上前把货搬开,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碎酒瓶,想把温澜扶起来。 温澜却连连摆手:“我没事我没事,但是脚疼,站不起来。” 潮生冷着脸看了看她的脚,知道或许是扭伤了,就说:“我先把你抱起来。” 铱驊“到店里先坐一下,我们这有药箱……”闻声过来看情况的店主说,“如果严重就去医院……” 潮生二话不说把温澜抱进了餐厅。 搬货师傅和闻声过来帮忙的老板,看热闹的客人们,也就都散了。 黎晚站在一旁,看大家着急,又看大家散去,她该上前关心温澜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潮生这么紧张温澜,她就觉得自己不该上去横插一道。 刚才如果不是因为她离他比较近,可能他救得就是温澜吧。 黎晚笑笑,偏偏头,看蛋糕碎了,奶油糊在透明包装盒上。 鱼袋破了,水悉数洒在地上,水渍氤氲一片,鱼儿左右翻了几下身,终是放弃挣扎,鼓着腮在地上大口喘气。 她叹了口气,把鱼捡起来,又把蛋糕拎起来。 刚直起腰,潮生出来了,抱着温澜出来的。 “黎晚,温澜肚子疼,我得先送她去医院。”潮生表情凝重,隔着老远喊她,“你先去酒吧坐会儿,我等下来找你。” 黎晚看温澜脸色惨白,哪还有心情过生日:“我陪你过去吧。” 潮生想了想:“那一起上车吧。” …… 后来到了医院,温澜去彩超室做检查,潮生在门口踱步,而黎晚则拿着东西站他不远处等着。 没一会儿医生出来,喊了声:“谁是病人家属?” 一旁等着的老板指着潮生,抢话说:“他是。” 医生看了眼潮生,冷声说:“你是她丈夫是吧?进来吧。” 说完也不等潮生回答,就进屋了。 潮生顿了顿,转脸看了眼黎晚,黎晚少有的安静,冲他一笑。 他这才走进去。 不过五分钟,潮生独自走出来了。 他远远看到黎晚还像刚才那样站着,走过去,把鱼和蛋糕都接过来。 “鱼死了?” 他问。 黎晚说:“嗯。一点点在我手里死掉的。” 潮生抿抿唇,下颌线紧绷着,安慰她:“我再给你买,买一大缸。”又说,“蛋糕也做新的。” 黎晚怔了怔,倦倦的笑了:“你还没说温澜怎么样了。” “她怀孕了。” 潮生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 “医生还以为我是她丈夫,把我骂一顿,说还好就是动了胎气,没什么大事。” 黎晚很吃惊。 又高兴又吃惊。 但更多的还是担心:“没什么大事,她为什么还在里面?” 潮生笑:“没,医生说她刚摔,现在不能下地,等会儿坐轮椅出来。” 黎晚点了点头,这才放心了一点。 唐未和温澜都不知道怀孕这件事,又是高兴又是自责。尤其是唐未,看他的脸色,是又开心又担心,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件事了。 之后唐未和温澜的父母都赶到医院,一大家人围着温澜嘘寒问暖,又把唐未骂了一通。 潮生和黎晚是两个外人,看他们一家人到齐了,也就告辞了。 追究搬货师傅责任,还有后续检查的事儿自然是唐未他们忙活,他们两口子也不必担心。 出医院已经晚上八点钟。 潮生手里还拎着摔坏的蛋糕,和那条死鱼。 黎晚笑说:“都扔了吧。” 潮生点了点头,这是她的东西,她不说扔,他就一直给她拿着。 后来丢完东西,潮生在路边打了一辆车,进去之后,说了帐篷酒吧的地址,却被黎晚打断了:“回家吧。” 她说她累了。 后来回家之后她去洗澡,潮生想了想,出了一趟门。 还不到九点,路边的蛋糕店都没关门,他买了一个店家统一做完售卖的蛋糕,又去花店买了一束花。 蛋糕和鲜花,虽然是生日必备,但好歹是有些没创意了。 但有比没有强。 潮生进家的时候,黎晚正坐在餐桌前吃冰箱里的剩饭。 他把花和蛋糕放到桌上的时候,她愣了愣,问他:“这么晚了干嘛还去买啊?” “你生日。”他说。 黎晚敛眸:“我看你就是想让我长胖。” 潮生说:“嗯,我就是这么想的。” 黎晚吃了一惊,抬眸:“喂……” 潮生若有似无笑笑:“好了,生日快乐,寿星就别生气了。” 他这话语气实在是宠溺。 黎晚一怔,随即安静下来,竟有点不自在。 黎晚安静了,潮生觉得满意,然后他把蛋糕拆开,去插蜡烛,找火机…… 黎晚看着他忙活。 后来见他关了灯,她便像模像样双手合十,许了个很长的愿望。 再后来就是吹蜡烛吃蛋糕了。 就在黎晚小口吃蛋糕的时候,潮生把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拿了出来。 认识这么多年,她每年生日,他都会给她送书,送到后来他已经不知道送什么了。 十八岁的时候他曾送给她一本《简爱》,后来又从《海子的诗》、《挪威的森林》,送到《呼啸山庄》、《项塔兰》,去年她二十六岁,他送给她《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书是好书……可当生日礼物实在是明摆着让人流泪的。 今年他终于不送她书了。 他送她一枚月亮发夹。 不是什么名贵物,却是他去银器店里自己学着一锤子一锤子打出来的。 月亮正面有他自己画的花纹,形状是一道浪纹,而波浪起伏的弧度连起来看是她名字的首字母。这花纹也是他一点点錾刻出来的。 他之前弄坏了她的发夹,就在他们初夜那次。 “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潮生回忆道,“你说——月亮虽然只有一个,可是国内和国外的月光却是不同的。” 黎晚摩挲着发夹上的花纹,脸上漾起了浅浅的笑,语气里却不饶人:“还以为你只会送书。” 潮生一怔,想了想,说:“如果你想看书,到我书房找不就行了。” “切,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 潮生:“……” 黎晚把发夹紧紧握进手里,默了默她走向他,踮踮脚吻了吻他嘴角,噙着笑问他:“星星发夹为什么坏?” 潮生微微垂眸,一脸禁欲:“你知道。” “嗯…我知道。”黎晚沉吟一声,笑,“因为你坏,发夹才会坏。” 潮生被她这话撩的顿时小腹蹿火。 黎晚洞悉一切,接着揽上他。 …… 翻滚在□□浪潮之间,潮生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溺水。初初缺氧时不自知,待他发觉过来,却是心甘情愿的溺亡。 有情之人涉足□□,就如大梦一场。 他不是庄周,不迷蝴蝶,却春心妄动,不愿醒来。 激烈过后,黎晚又去冲澡。 潮生则在卧室的阳台上抽烟,湿热的晚风吹着头发,屋里的淋浴声忽大忽小。 他很乱。 现在有一个难题摆在眼前,他狠狠吸了口烟,嘴角橙花热烈起来。 有一道手机铃声划破寂静。 他拉开阳台门进屋,从手机壳判断出来,是黎晚的手机在响。 他拿起手机,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眸光一黯。 是李微印。 她给他的备注是小印子,多逗趣儿,多亲切的称呼。 他摁了音量键,把铃声静音,看了一眼浴室门,又接着走到阳台上抽烟。 他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当货物掉下来的那一刻,他明明离温澜和黎晚一样近,他知道箱子里的货是啤酒和瓶装汽水等饮品,如果玻璃瓶碎了,是会出人命的。 但是在那么性命攸关的一刻,他下意识救得人是黎晚。 他最不想失去的人是黎晚。 想到这他抽烟更猛,双颊深深凹陷下去。 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现在有个巨大的难题摆在他眼前——他好像爱上她了。 而他们之间结婚的契约,最重要的前提就是——不相爱。 黎晚这时从浴室出来,恰好她手机又想了,她擦着头发到桌前拿手机,看到来电,她一笑,很快又下意识瞥了眼阳台里的他,而后拿着手机又进浴室了。 估计是李微印打来的吧。 他猛然发现,比他爱她更大的难题是——她并不爱他。 两道题均是无解。 第30章 婚姻 黎晚生日过后的第二天, 一大早王冬梅就打电话过来,让潮生和黎晚开车带她到医院去看温澜。 他们到王冬梅那吃的早饭,之后又去小区外买了一堆东西, 才驱车去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 正好曲芳在楼下送卸货师傅和餐厅老板,他们自知害孕妇摔倒, 很有可能会惹上官司,所以又是买东西又是赔钱。 但唐未没收东西也没收钱,如果温澜顺顺利利生产, 那这件事就不叫事,可如果有什么意外,总不能让对方开脱说已经赔钱送礼私了完事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能糊涂过日子。 黎晚说唐未现在越来越像样了, 潮生笑笑不置可否。 病房里只有唐未和唐未妈守着, 见乌泱泱来了一群人,温澜想下地说话, 被王冬梅赶忙摁回去了。 温澜笑:“没那么娇贵,其实可以出院修养的。” “唐未不放心, 说是头一胎, 怀孕还不到两个月, 贸然摔了一跤,非让她在医院住两天不可。”曲芳说起唐未,那是一千一万个满意。 王冬梅也很会往人心坎里搭话, 拍拍温澜的手说:“瞧瞧,你们小两口多恩爱, 要我说多生几个, 反正你们也养得起。” “您这话可说我心里了。”唐未笑, “我想要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温澜嗔怪:“要生你自己生。” 唐未挠头:“不过最重要还是看你,你要是不想生,我丁克也行。” “……” 他们太幸福了。 幸福的潮生和黎晚这一对假夫妻心里五味杂陈。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挑起的话锋,聊着聊着曲芳问黎晚:“晚晚呀,温澜都有好消息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黎晚微张着嘴,语噎了几秒,而后求救似的看了看潮生。 潮生不动声色站在黎晚前面,一本正经说:“我们还不急。” “都二十八了,虚岁都能算三十了,还不急?”王冬梅哼一声,“你不急我急。” 黎晚和温澜关系好,以前也常到家里玩,家里的长辈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都是真心疼爱她,所以说话也不绕弯子,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对啊潮生,趁年轻好生,等过了三十再生孩子,生完调养几年,眼看就三十五了,就不那么好生了。”曲芳也顺着王冬梅的话说。 温澜出来打圆场:“人家才刚结婚没有半年呢,你们就别催了,让人家过一段时间的二人生活嘛。” 潮生看了眼黎晚,想了想也说:“现在并不是养儿防老的年代了,我们对自己的生活有规划,你们就别操心了。” 王冬梅又想说什么。 潮生先一步说:“温澜你吃水果吗,我和黎晚去给你洗点。” 说着也没等温澜答应,就提了一袋青提,拉着黎晚出门了。 身后王冬梅又是宠又是怨的说:“洗什么水果用得着两个人去,不就是躲嘛……” 后面的话随着关门的动作被阻隔开。 出了病房门,潮生放开了黎晚的手,淡声说:“我们考虑了那么多事情,就是没把生育考虑进来。” 黎晚顿了顿,咧嘴一笑:“你怎么想的?” “孩子得你来生,只有你愿意生才可以,我没有权利替你做决定。”潮生转身往水龙头那走,尝试用很自然的语气问黎晚,“你想要孩子吗?” 黎晚反问他:“你愿意和不爱的人生孩子吗?”比如和我。 潮生背一僵。 他把她这句话理解成反问句了,这问句是个正常人都会回答“不愿意”,而他如果回答“不愿意”,她绝对会讽笑回他一句“就是啊,那你还问我”。 是啊,哪个女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和不爱的人生孩子? “好了,别说这件事了,我们才刚结婚,多过几天清净日子吧。” 他干脆没回答她那个问题。 黎晚步子顿了顿,她见他逃避,心里更笃定他不想要孩子。 再抬脚她步履轻快,抢过潮生手里的袋子,问:“怎么不拿樱桃,我想吃一点樱桃呢……” 潮生看她闹,目光沉了沉,没说什么。 后来从医院出来,王冬梅说家里的房子老是掉墙皮,潮生就说“找人修修房子,这几天先去我那住几天’,王冬梅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黎晚看王冬梅那样儿,就觉得大事不妙。 回到家之后正好该吃中午饭。 潮生洗洗手到厨房做饭,黎晚手艺差,几乎是从不下厨的,可见婆婆来了,只好装装样子,去帮潮生打下手。 厨房隔墙是透明玻璃的,里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黎晚简直就是给潮生帮倒忙的,先不说干活,就看她穿得就不是下厨房的衣服,超短裙就不说,光是露脐露肩还没有抹布大的上衣,王冬梅来得路上就不知道瞥了她多少眼。 她这几年不戴肚脐环了,肚脐那里却还有穿过孔的痕迹,王冬梅净盯着那块皮肤瞅。 她小声问潮生:“我能干嘛?” 潮生说:“你什么都别干,我妈不会说什么。” 她哪好意思,先是剥蒜,辣的直流泪,又去切辣椒,刚切两下就把做好没几天的美甲切掉一块。 潮生抓起她的手一看,再有几毫米就切到手指头,气急了把刀往案板上一撂,就要开始凶她。 黎晚朝他挤眉弄眼:“你妈还在呢。” 话刚落,王冬梅拄着拐站在了厨房门口:“黎晚,你出来吧。” 黎晚一听这话脸就热了,王冬梅却笑:“不会做饭就不会做,你以前在家怎么娇养的,我能不知道?我从你小时候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不是个洗手作羹汤的人,出来歇歇吧,不会做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人规定女人就得下厨房……再说了,你在娘家当公主,难道嫁人就为了当奴婢的?” 黎晚听完,看了眼潮生,笑笑说:“看来我嫁你嫁对了。” 她走出厨房,扶着王冬梅一起到沙发坐。 “妈,你要不要吃西瓜?”黎晚想起冰箱有西瓜,“特别甜,不过就是有点凉。” “好,你去拿吧。”王冬梅笑。 黎晚答应了一声,去冰箱端了半块西瓜,又去厨房拿了个勺子。她把勺子给王冬梅,抽了七八张抽纸,把西瓜皮上沾着的凉水珠擦干净,又拿了条空调毯给王冬梅垫腿上,才把西瓜放上去。 王冬梅看她大大咧咧,却不是个没有眼色的人,很满意的点了头,先把西瓜最中间那一块舀给她吃。 黎晚却不好意思吃,坐到旁边随手拿桌子上的薯片吃起来:“我吃这个吧,剩了一半,再不吃不脆了。” 王冬梅笑笑,吃了几口西瓜,才问:“你家西瓜怎么没有籽儿啊?” 黎晚说:“这是新品种,不然老是吐籽儿太麻烦了。” 王冬梅依然是笑。 又默了默,她说:“西瓜有籽确实让人烦。” 黎晚把一片薯片咬的咔咔响:“就是啊。” “可是人就不一样了。”王冬梅笑,“人有子,是多福的意思。” “……”黎晚拿薯片的手一滞,瞬间明白王冬梅的意思。 她笑笑:“我去看看潮生做好饭没有。” 说着逃命似的跑进厨房。 当然,她逃得了一次,但王冬梅要在这住十天半个月,她也不能总逃。 中午吃完饭之后,黎晚和潮生在他们屋阳台上抽烟。 没一会儿王冬梅敲门进来了,她鼻子倒是灵,闻到烟味之后,把潮生单独叫了出去。 隔着虚掩的门,黎晚听到王冬梅说:“冰箱里一半都是酒,现在还抽烟,她又那么瘦,不吃主食,你们这样怎么要孩子?” 又说:“还有啊,她穿露肚脐的衣服也不行,她这样很容易宫寒的,还有她肚脐上那个窟窿眼,太吓人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生孩子啊。” “我不是那种恶婆婆,我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有些事她想怎么样我都支持她,可有些事不行,你说女人能不生孩子吗,你能无后而终吗……” 黎晚提起一颗心,等潮生的说辞。 潮生等王冬梅把话全说完才张口:“妈,这件事不是黎晚的原因,是我不想生的。” 他终于明白男人在婆媳之间转圜的不易,反正总不能让王冬梅认为是黎晚不想生而对她不满吧,那就只好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反正他是亲儿子,总不至于生嫌隙:“我就是不想要孩子,生孩子责任太重了,我担不起……” 黎晚眼皮一跳。 “你糊涂啊,现在生完我还能替你们看两年孩子,我本来就是个没用的人,要是再拖几年,我更没用了,恐怕连拄拐杖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冬梅痛心疾首。 潮生心里不是滋味,他太知道她心里的苦了。 可有些事本就是死结。 潮生还是不松口:“妈,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放宽心。” “唉,我怎么放得下……” 王冬梅还是长吁短叹。 黎晚合上门,心里五味杂陈。 想想也就知道了,当初如果不是她哄他,他连和她上个床都费劲,何况生孩子? …… 后来潮生和王冬梅谈完,回到房间,和黎晚相顾无言。 怀孕生子这件事他们提前真的没有商量过,可是真的是忘了吗,还是隐隐不愿意细想,逃避记起这么件大事?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而即便有答案,也不再重要。 后来王冬梅一有机会都要旁敲侧击说些生孩子的话题,她在家里住了一周的时候,幸福家园的房子几乎快修缮完了。 在临走之前,她喊黎晚陪她出一趟门。 黎晚问去哪,她也不明说,最后绕了大半个城,到了才知道,她们的目的地是一家中医馆。 王冬梅说:“晚晚,这里的中医是妇科圣手,来都来了,甭管要不要孩子,先看看再说。” 黎晚自然不好拒绝。 …… 几小时后走出医馆,黎晚手里拎了很多中药包。 王冬梅在一旁滔滔不绝的叮嘱:“人家说你宫寒还贫血,以后不能贪凉了,回家我给你熬红枣桂圆粥喝。” 黎晚面上没表露,可回到家,关上卧室门之后,她还是发作了:“江潮生,你妈说了,她暂时不走了,要留下来天天给我煎药,等我喝完那些中药再走!” 潮生知道她不想要孩子,夹在两个对他最重要的女人之间,他也很烦,想了想说:“等她回老家就好了。” 黎晚拧眉,猛然想起什么:“除了这事儿,我刚想起来,早晨我看你妈在我们房里鬼鬼祟祟的,好像是在找什么。” 潮生想了一想,立刻走去抽屉那,拉开一看,保险套没了。 黎晚问他:“怎么了。”问完之后自己倒是明白过来了,“我记得这里是放套的地方吧,你妈不会是……” “嗯。” 潮生声音很沉。 黎晚叹气,她背过他,抠着手指甲问:“潮生,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潮生能怎么想。 有些念头不想就什么事没有,可一旦起了念头,就如狂澜一般再也压不下去。 说得俗气一点,被王冬梅催着催着,他也幻想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可是他能逼她吗? “你不会是动摇了吧?”黎晚见潮生迟迟不说话,抠指甲的动作更狠,之前被菜刀切掉的美甲边儿都被她撕下来。 潮生淡淡说:“没有。” 黎晚抿抿唇,几秒后一笑:“那就好。” 后来这晚,他们分睡在床的两端。 潮生几次想转过身抱住她,可又怕引起她的反感,最后终是想触碰又收回了手。 第31章 蜜月 潮生没让黎晚喝那些中药。 第二天早晨王冬梅要给黎晚煮中药的时候, 潮生制止了她:“妈,我说了很多次,是我不想要孩子, 你怎么不明白呢?” 王冬梅还是劝他:“儿子, 哪怕生一个呢?儿子女儿都好,哪怕一个呢?” 潮生只能哄骗她:“你现在越是催, 我反而越不想要,我答应你,过两年, 再过两年我们就考虑这件事行吗。” 他这么说着,后来又劝了很多好话,王冬梅才作罢了,也肯搬回去住了。 王冬梅走后, 黎晚继续在家里过着叼着烟画画, 喝着酒追剧的日子。 八月底的时候,温澜一家过来串门, 唐未把温澜简直宠到天上去,等他们走后, 潮生和黎晚面面相觑, 只显得这段婚姻的可笑。 然后当晚黎晚就提出要去度蜜月。 刚结完婚那阵子, 大家都觉得彼此就是个协议婚姻,哪用得着度蜜月。后来梅雨季,潮生要在家照顾王冬梅, 顺便写写书,更没想着这件事。 也是那段日子, 陈柔和黎晋东飞去澳门老朋友家小住, 回来之后唠叨好几次, 嫌他们不去度蜜月。 但黎晚每每说潮生要写稿,就一直拖着。 黎晚生日之前,梅雨季过了,潮生也交完了稿子,但大家又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度蜜月的事情。 直到这一次。 潮生不知道为什么黎晚会这么突发奇想,但是她的要求,他不会拒绝。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订好了机票。 九月初,他们一同飞去蒙古乌兰巴托。 在飞机上潮生才问:“为什么想来这?” 黎晚意味深长:“因为《乌兰巴托的夜》。” 因为一首歌,奔赴一座城。 黎晚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正如上学那会儿看《春光乍泄》,她偏要去一趟伊瓜苏瀑布。 乌兰巴托是一个游牧和现代文化的融合的城市,其实并没有什么好逛的。 如果从下飞机开始讲起,一切都显得冗长,第一次一起旅行,潮生记忆里留下的东西反而不多,他只记得博格达汗冬宮,甘登寺,成吉思汗广场……有名的景点他们都去了。 然而这些还没有黎晚的月亮发夹,咖色上衣,白色外套,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太阳镜……让他记忆深刻。 最后一天,他们在特日勒吉度假村住,特日勒吉河水丛林环绕,是城市里见不到的景色,倒有点返璞归真的感受了。 白天的时候,他们换上蒙古族的衣服拍了照,又去骑了马,挤了奶。 黎晚倒是有兴致,潮生只觉得无聊到想回国。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迁就她,明明他的婚姻可以不用迁就,但现在他什么都听她的。 晚上的时候,大家在河岸两边烧烤,各地来的游客都聚在一起烤火唱歌。 有个俄罗斯来的男生带了吉他,吟唱着他们民族的歌,大家最熟悉的永远是《喀秋莎》,嚷嚷着要他来一首。 后来快结束的时候,黎晚给大家轻唱《乌兰巴托的夜》听。 “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 黎晚鬓边一个月亮夹,篝火把月亮照成了古铜色。 当她这么唱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拉起了马头琴,轻轻用蒙语跟着和:“乌兰巴托类木得时,那么很那么很……” 一曲而终,大家都意犹未尽,俄罗斯人甚至用蹩脚的中文央求黎晚再来一次。 黎晚看向潮生,笑着对大家说:“他唱我才唱,你们劝他啊,别问我。” 潮生一懵。 眼看大家都把目光投到他身上,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那就只好唱了。 他沉沉望向黎晚:“唱‘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那版。” 黎晚也沉了下来:“好。” “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飘向天边的云,你慢些走,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 守着篝火,原野上的风,苍穹星子,他们缓缓歌唱着。 这一刻潮生才明白为什么黎晚会来这里。 因为安宁。 晚上他们住在蒙古包过夜,洗漱完毕,紧紧相拥的时候,潮生告诉黎晚:“感觉来这一趟,就是为了今晚。” 黎晚埋在他怀里:“我以为你要说,距离我们第一次合唱,已经时隔十一年了呢。” 潮生微愣,紧接着想起那节课,走廊里的阳光比教室要好,阳光穿透树叶缝隙,那草木青葱的味道仿佛现在都能闻到。 “都十一年了啊,感觉就在昨天。” 潮生这么感慨,黎晚也有点感慨:“都是怪那个下午……都怪那首歌……” 她声音小的像是呢喃,他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黎晚回过神,笑:“我是说,如果当初我没忘记带试卷,或者你没把试卷给温澜,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潮生默了默:“当时你和温澜玩得好,我们几个成天黏在一起,早晚也会成好朋友。” 黎晚一愣,苦笑了笑,没说什么,而是捧起潮生的脸吻了下去:“江老师,今晚来点刺激的?” 潮生看她缠绵,心里莫名也软得一塌糊涂,很快就抱紧了她。 可他开口还是冷的:“说了好几次,不许叫江老师。” “那叫什么?” “……” “说啊。”她偏要问出什么来。 “……” 或许是今晚一起在篝火旁唱了歌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久违的回忆起十几年前那首歌的原因,他莫名不想再忍: “叫老公。” 黎晚一怔,背僵了僵。 潮生拥她:“叫不叫?” 黎晚满是疑惑,问:“喂,你今天吃错药了?” 潮生脸一热,接着压她到身下:“问你叫不叫老公。” 黎晚眼里被床畔的灯火照得亮晶晶的,像有泪花似的。 潮生心尖一颤,以为自己惹到她了,不由从她身上起来了一点。 她却忽然勾住他的脖子,喊了声:“老公。” 看不出眼底情绪,只是嘴角扬着,笑得很动人。 这下轮到潮生失神,他看她笑得实在美丽,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的嘴角。 闭上眼睛接吻。 敛去多余的情绪。 夜还长。 乌兰巴托的夜,还很长。 - 可是太阳总有升起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他们收拾行李准备回国,晚上温存的余温消失不见,两个人之间多多少少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后来隔壁帐篷的蒙古男人过来找他们告别。 那人给他们带来哈达,为了感谢他们昨晚唱的歌。 白色的哈达,上面织有莲花之类表示吉祥如意的隐花图案,象征纯洁、吉利。 男人躬身把哈达双手托着递给他们,他们则躬身让男人将哈达挂在脖子上。 简单的小仪式,潮生和黎晚笑着表示感谢。 等男人离开,黎晚把哈达摘下来,又踮脚把潮生的哈达也摘下来,说:“带着这份儿吉祥如意,我接下来的事业一定顺风顺水。” 潮生没在意她话里的意思,随口回了句什么。 直到回到禹山,他们回家歇息了片刻,等他把箱子打开,把里面的衣服和各种东西拿出来的时候,看她没动弹,问她:“你不收拾箱子?” 她躺床上闷闷嗯了一声。 潮生以为是她犯懒,问了句:“如果你愿意让我碰你箱子,我也可以帮你收拾。” 黎晚却摆摆手:“不用了。” 她顿了顿,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说:“我明天飞英国。” 潮生心一坠,手上的动作停了。 “英国一个时尚公司聘请我当创意总监,他们很挑人的,我在Youtube上还算火,所以才有这个机会,我不想放弃。” 黎晚解释了一通。 潮生缓缓站起来,到桌上拿了根烟,迟迟没点火,问她:“为什么早不说?” “我也是突然决定的。”黎晚说,“你妈催孕催生,大家始料未及,过得都不痛快。” “可是……” “潮生。”黎晚打断他,“你不想要孩子,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我出国工作,是最好的理由。” 潮生摁了几下打火机,终是把火点上,颤抖着咬上烟,吸了一口:“这是好办法吗?你总不能在国外躲一辈子吧?” “先去一两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还不如,我现在给我妈宣布我生殖系统有毛病,生不了,不就完了?” 潮生闷闷呼出一个烟圈。 他没想到她这么抗拒生孩子这件事。 黎晚听潮生这么说,心里一刺:“倒也不用这样,我走之后如果你遇见合适的,没准坠入爱河,到时候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也挺好的。” 黎晚也去拿烟抽:“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这件事给我造成困扰你过意不去,但是结婚是我提的,现在什么状况我都能接受。正常人都不会和不爱的人生孩子,这对孩子不公平,我都明白,你也明白,所以大家互相理解,没必要糟践自己。” 她语气微微带着气,讲完这大段话之后,她不想再聊了,笑笑说:“好了,我饿了,出去找点吃的。” 她出门,潮生独自站在原地。 烟星烧到手指,他被烫的回神。 感觉就是这一烫,他忽然之间对所有事情都恍然回过神来,原来这段日子的相处真就是一个一戳就破的美梦而已。 连刚刚度完的蜜月,都是海市蜃楼。 这感觉就像盛大而灿烂的烟花怦然绽放,却徒留一片灰烬。 他没资格让她不要走。 更没理由追随而去。 他知道,四季更迭,从未停歇。 没有人能永远留住春夏,却有太多人逾越不过一个秋冬。 而他爱情是一座无人问津的花园。 天寒地冻,银装素裹,千树万树梨花开。 哪怕终于熬到春色满园关不住,也还是没有人小扣柴扉。 第32章 相思 黎晚还是离开了。 她走之前的那晚上, 潮生抽了一夜的烟。 但他知道他不能留住她,如果因为一段虚假的婚姻就禁锢她的自由,让她放弃自己的事业和追求, 那他就太不是人了。 第二天早晨他早起给她做饭。 她换好了衣服出来, 慌里慌张说:“我的月亮发夹好像不见了。” 那是一个阴霾天,屋子里昏暗暗的, 打开灯也仍然觉得不亮堂。 黎晚要跪下看沙发底下,潮生拦住了她,让她先去吃饭, 自己则拿着手电筒在沙发底,柜子底照了好久,最后她吃完了他还没找到。 她把手机手电筒打开又到卧室去找,他看到墙上的钟表, 再找下去就要误机了, 可他没提醒她。 眼看真的快误机了,她的闹钟响了起来。 她摁掉闹铃, 说:“我不要了。” “可能掉在乌兰巴托了,都是缘分, 那东西和我没缘, 就这样吧。”她是这么说的。 潮生“嗯”了一声, 最后,看她用戴着婚戒的那只手拎着箱子出了门。 他没去送她。 门“啪嗒”一声被关上,他顿了顿, 坐在餐桌前,把她喝剩下的粥喝完了。 …… 黎晚落地之后是李微印接的, 潮生在INS上刷到了李微印接机的照片。 潮生对此并不意外。 他只是有些感慨, 像黎晚这么勇敢洒脱的女孩, 原来也有深陷爱情泥沼的时候。 黎晚走后,潮生又恢复之前的生活。 每天窝在家里,睡到中午十一二点起来吃外卖,下午按照出版社的要求修改出版稿,晚上自己简单做点,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懒得动,依旧是点外卖。 晚上□□点钟的时候他会到家附近的酒吧喝酒,喝到两三点回家。 他很久不理发,不刮胡子。 也几乎没有社交。 他少有的社交不过是偶尔去古乘家里蹭顿饭。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上高中之后渐渐见不上面,毕业之后更是不怎么联系,感情亲厚,但不亲密。 或者是偶尔被王绪约出去打个保龄球,高尔夫什么的。 但和王绪出去并不算消遣,因为王绪现在事业上有千头万绪要处理,婚姻上又是一地鸡毛,所以每次见面总是他自顾自滔滔不绝诉说烦心事,而潮生则充当垃圾桶的角色。 后来唐未和温澜来家里做客。 闲聊时说起王绪,听唐未说,他和她老婆早就各过各的了,彼此外边都有相好的,但又互不干涉。 温澜叹气:“反正是苦了孩子了,还没断奶呢,父母就开始胡搞,我不信小朋友在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会幸福。” 潮生听着就想起黎晚,他不知道为什么强烈感觉,如果他和黎晚有个孩子,哪怕他们俩不相爱,也一定会很爱小朋友,他们一家三口也绝对会比王绪一家过得幸福。 “我听晚晚说,她去英国除了工作,还因为你们不想要孩子?”温澜又把潮生叫回神。 唐未问:“你俩真要当丁克呀?” 潮生心里更乱,一乱他就想抽烟,最后随口嗯了一声,掏了根烟除了。 唐未骂他:“操,你现在是有了老婆彻底不在乎温澜了?” 潮生烟咬在嘴上,被唐未揪下来在手里碾碎:“她怀孕,老子都戒烟了,你还想当着她的面抽烟?” 潮生怔了一秒,反应了过来:“我把这事忘了,都怪温澜不显怀。” “你还怪我老婆?”唐未哼声。 温澜笑:“唐未你少蹬鼻子上脸了。” “……” 总之无论聊了什么,绕了多少圈,话题总是要以这夫妻俩的亲昵拌嘴结束。 潮生在一旁看着他们幸福。 仿佛是一个在隆冬的太阳底下求暖的人,蜷缩着把自己抱紧,口中呵出的却还是冰凉的白雾。 黎晚不在的日子里,他就是这么生活的。 这年冬天,禹山比往常要冷,黎晚去英国的第三个月,恰好是圣诞月。 平安夜这天,幸福家园中老年人俱乐部举办联欢会,王冬梅报了一曲独唱。 潮生到现场去给她捧场,王冬梅上场之前非要他给黎晚打视频电话不可。 从黎晚去英国之后,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除了某天半夜给朋友圈点个不咸不淡的赞之外,没有任何联系。 他对王冬梅说:“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在工作。” 王冬梅嫌他事儿多:“你不打,我打,你去化妆间把我手机拿过来。” “别麻烦了,我打……” 潮生看似不耐烦。 其实心里却憋着高兴。 他感谢王冬梅,让他有了主动给她视频的理由。 拨通微信之后,那边很久才接。 接通之后,潮生只是给她打了个招呼,看到她烫了头发,脖子上戴着香奈儿的项链,手腕上戴着几十万的劳力士,神采奕奕喝着咖啡,看样子过得不错。 然后他就把脸别开,让王冬梅给她聊了。 他有点气她过得还不错。 他过着夜夜买醉的日子,她却过得这么滋润?果然啊,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我这次唱的歌是《烛光里的妈妈》,早也练晚也练……”王冬梅一直在向黎晚介绍自己待会儿要表演的节目。 潮生又后知后觉想到,他这天去理发店把头发剪短,又刮了胡子,还算神清气爽,乍一看过得也还不错。 心里才稍微好过一点。 “潮生,过来给你媳妇说话。” 王冬梅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接过手机,让摄像头对准自己,而后对她一笑:“过得还行吧?” “那必须的。”黎晚笑得比他还灿烂,“等会儿妈表演的时候……”她忽然顿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叫得那声“妈”让她别扭了一下,“你记得给我录视频,妈说让我给她剪辑一下呢。” “好。”潮生笑笑。 黎晚静了静,说:“嗯……那先挂吧。” 潮生一愣,旋即想到,确实啊,也没什么话好说,就摁了挂断键。 后来王冬梅表演结束,他把拍好的视频发给黎晚。 黎晚没回复。 直到第二天早晨六点多,他被枕下的一阵振动吵醒,睡眼惺忪掏出手机,看到是李微印打来的视频通话。 潮生顿时有了精神。 自从和黎晚结婚之后,他和李微印就没联系过,现在李微印突然打电话,还挑这个点儿打来,他心里不免疑惑,想了好几秒才接通。 网络延迟了几秒,先听到一阵音乐声,而后才看到画面——黎晚正在唱歌。 她坐在类似酒吧的店里,灯光是琥珀色调的,她长发高高挽起,什么配饰都没戴,包括耳钉。 她穿着寻常的衣服,但她的衣服没有难看的,长筒靴,黑色鱼骨裙,大方之中见性感。 不时有旋转的小灯球在她脸上投出破碎的星光,这种转球营造气氛是一流的,潮生从没在酒吧见过,只在上世纪电影里的歌舞厅里看到过。 “不要骤来骤去,请珍惜我的心,如明白我,继续情愿热恋,这个容易受伤的女人,不要等,这一刻请热吻,长夜有你醉也真……” 王菲的《容易受伤的女人》。 潮生心中一酸,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动弹。 他掏烟来抽,静静听完黎晚唱的歌。 而后镜头一黑,潮生听见嘈杂声还未褪,只是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没一会儿出现一阵铃铛响开门声。 紧接着李微印的脸出现在镜头里。 他说:“江潮生,你把黎晚带走吧。” 潮生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李微印叹了口气:“意思就是,黎晚不能继续待在英国了,你听听她唱的歌,多痛啊,我怕她会疯。” 潮生听完火噌一下上来了,大骂:“李微印,你他妈是不是男人?”他平时就够冷冽,一发火尤其严肃,“黎晚碍你眼了是吧?你有了新欢彻底不管旧爱死活了是吧?她在你面前给你唱首歌就让你为难了是吧?” “潮生潮生……”李微印连连叫了好几声喊停他,“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冷静一点!” “……”潮生把烟摁灭在烟灰缸,掀被子下床,在地上来回踱步,“今天只有你和黎晚出来吗?” 李微印摇头:“Claus也在呢,我这……” “怪不得她唱首歌就这么戳你肺管子。”潮生忘不掉黎晚的歌声和她唱歌时的样子,那么凄婉,那么孤独,他心像被人撕开又粘合再撕开一样,疼得喘不清气。 “Claus又听不懂粤语,我着什么急?”李微印见潮生一直这么冲,也急了,“有些事我他妈不好说,她现在是你老婆,老在国外算什么事,你赶紧把她给我领走。” 说完话李微印就把电话挂了。 潮生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手机,二话不说朝地上狠狠一砸,一部上万的手机,屏幕顿时碎成了渣。 他赤着脚,抓着头发,在原地来回的转。 又气又急。 但是不过十几秒钟,他就做出了决定——买票飞英国。 揍李微印这个渣男。 顺便……问问黎晚愿不愿意跟他回来。 他在当天中午就启程,先是坐高铁去上海,又从上海飞去英国。 总之落地时,恰好是英国时间夜里快九点。 他在机场打电话给黎晚。 这是时隔三个月,他们之间第一次通电话。 也不知道是黎晚凑巧正看手机还是不小心碰到了,总之那边是秒接的,可接通之后又迟迟不说话。 潮生紧紧握着手机,看着机场的显示器,呼出了一口气:“黎晚,我来了。” 那边还是寂静一片。 他又说一遍:“我来找你了。” 忽然传来一缕很轻的呼吸声。 潮生把手机握得更紧,整个人都紧紧绷着:“我现在在机场,你家在哪,我去找你。” 又静了几秒,就当潮生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就在他想挂断的前一秒,她忽然说:“你打车,然后把手机给司机,我给他说。” 潮生一颗心瞬间落了地。 一路上那种巨大的空虚感,捉摸不定感,想见她又怕见她的那种担惊受怕感,全都烟消云散。 他按照她的说法打了车,上车之后,把手机给了司机。 司机师傅和黎晚沟通了几句后,把手机给潮生,他接过来放在耳边“喂”了一声,没人应,拿下来一看才知道她挂了。 而外面夜深了,远远望过去,分不清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 第33章 拥紧 出租车在一小时之后停下。 车费五十五英镑。 这是一笔让潮生反问了一句“您确定吗”的数目, 最后在英国大叔笃定的眼神中,他付了钱。 而后拎着箱子站在街口。 他打电话给黎晚。 刚响了一声,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熟悉的苹果手机提示音, 他转身, 对上黎晚的眼睛。 微醺的眼睛。 他几乎是立刻就判断出她喝酒了,顿了顿, 他拎箱走过去,行李齿轮在地面上摩擦出轰隆的声响。 掩盖了手机铃声整齐的韵律。 她没挂电话,也没接。 伦敦简直比国内的北方还要冷, 她穿一条吊带睡衣,外面披了件披上不如不披的薄西装外套,抱臂站在街口抽烟。 像什么样子? 他走到她面前,滚轮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手机铃声也因自动挂断而停止。 他问她:“你热?” 她散漫一笑:“SO HOT.(很辣。)” “快三十的人了, 你以为你二十出头小姑娘吗,都说年少才轻狂, 你还年少吗?”他没给他开玩笑,语气里每一个尾音都流露出严厉感。 黎晚顿了顿。 潮生还在皱眉:“你看你, 像什么样。” “像什么样?”黎晚没心没肺一笑, “红灯区里接客的, 还是大马路上站街的?”她故意捂嘴,“哦,你瞧瞧, 我现在可不就站在街上么……” “黎晚。”他喊她一声。 既是想制止她的话,又隐隐表达出一丝拿她没办法的无奈。 黎晚掸掸烟灰, 潮生看到她夹烟的那只手上还戴着婚戒。 “好了好了, 那我到你怀里暖暖。”她挑眉笑笑。 潮生板着脸, 深深看了她好几秒,忽然张开手臂,眼眸淡淡向下扫她。 黎晚心领神会,立刻环腰抱住他。 熟悉的,温暖的,男人的气息。 果然暖和很多。 潮生闻着她身上的红酒味和烟草味,感受她越抱越紧,不由也越抱越紧。 他们就这样在伦敦街头,寂静的冬日晚风中深深拥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潮生把她放开:“好了,带我去你家吧。”他握住行李杆,朝行李箱抬抬下巴,“要不要坐上去,我推你走。” 黎晚想了一阵:“嗯……那好吧。” 于是她喜滋滋的坐上行李箱,就像刚结婚那阵子去逛超市,他把她放在购物车里推着走一样。 进了黎晚的公寓,潮生先定定站在门口把房间摆设看了一遍。 黑色系家具,窗上贴有圣诞节的装饰,电视机旁有一棵和人差不多高的大红色圣诞树,桌上有一瓶红酒,一杯印着口红印,残存着红色液体的高脚杯。 挺符合黎晚做派的,潮生想。 他默了默,问:“李微印呢?” 黎晚靠着柜子:“他?他在自己家呗,反正不可能在我这吧。”她笑说,“不然我岂不是给你戴绿帽子了?” 潮生没有理会黎晚话中的诙谐,而是一本正经说:“你把李微印给我叫来。” “叫他干吗。” “谈谈心。” “明天不行吗,这都几点了?” “不行。”潮生一口回绝,“我想见他。” 黎晚微顿,想了想她转身走去沙发:“要打你自己打。” 潮生怔了几秒:“好,我打。” 他掏出手机,准确无误的找到李微印的手机号,滑动屏幕播打过去。 响了几声。 没人接。 他重新又打,依旧没人接。 黎晚看不下去了:“我说老公,你大晚上过来,先是把我凶一顿,现在又要找李微印,你知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潮生没理她,他还真和李微印拧巴上了,他一直不接,他就一直打。 最后黎晚过来把他手机抢走,搭眼看了一眼:“呦,新手机啊。” 潮生说:“你还我。” 黎晚一笑,把裙子一撩:“你自己拿。” 风云变幻只在一瞬间。 潮生眼里有些浓烈的情绪在攒聚着,翻滚着。 黎晚始终笑着,明晃晃勾人的那种笑。 潮生定了定,忽然勾住她的腰,把她带到怀里来。 东方日出,西方月升。 在西方的深夜,做着东方之既白的爱。 第二天上午,潮生到厨房做饭,等他做好三明治,温好牛奶出来的时候,就见黎晚懒懒躺在床头,如瀑长发从床沿垂下,微微擦拂地板。 她的头发是他认为她身上最美的地方。 哪怕天上的银河水落下来,都没有她的黑发光彩熠熠。 他把早餐拿给她吃。 黎晚端起牛奶喝了一口,问:“你来这干嘛?” 潮生说:“见李微印。” “你见他干嘛?” 潮生顿了顿,把脸偏到一边,不说话了。 黎晚笑:“怎么着,当面祝他早生贵子啊。” “不是。”潮生有时候真讨厌黎晚的牙尖嘴利。 他不耐烦的耙了把头发,说:“我非揍他不行。” 黎晚呛了一口,牛奶喷到被子上,她抽了好几张纸巾去擦,潮生则抽了两张纸给她擦嘴。 她又咳了好几声,边咳边躲,问:“你揍他干嘛?” 潮生不让她躲,把她脸扳过来,给她继续擦嘴,不咸不淡说:“他惹你了。” 黎晚一怔,忘记动弹,任他把她嘴角擦干净。 尽在咫尺,黎晚看着潮生的脸,还能很清楚回忆到少年时的他是什么样子,和现在更成熟的五官对照起来,那时候的他似乎比现在的他还云淡风轻一些。 然后她忽然脱口而出:“怎么,你爱上我了?” 潮生一僵,很快直起身子,离她远了两步:“当然没有。” 急于否认,就是承认。 他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表现实在是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黎晚一怔,心想江潮生不愧是直来直去的直男,这么急于否认,真是唯恐她误会。 她笑笑:“那你干嘛替我出头?” 她敛眸,从鼻腔里嗤出一声笑:“哼,要说为了朋友,你有点越界了。要说为了妻子,这个身份有多假,你自己清楚。” 恶言相向太容易。 潮生又恢复那副清清冷冷的面孔。 “我既是为了朋友,也是为了妻子,这个理由充分吗?”他一气,话就变多了,“站在朋友的角度,我不想看你为了一个男人伤害自己。站在丈夫的角度,我有合法的理由为你出头。” 黎晚不说话了。 潮生气还没顺下来,话还在继续说:“你跟我回国吧,你在这干什么?看李微印在你面前秀恩爱你心里舒服?” “我工作啊。” “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是不是因为工作留在这的。” “我……” “跟我回去,或者我留下来陪你待几年,你什么时候把李微印放下我什么时候走,反正我不用上班,家里也有海生照顾。” 黎晚先是怔了怔,后又抓了抓头发:“你……你当好人也当过头了。” 潮生心里一凛:“你不用拿话噎我,今天换成温澜我也照样这么做。”他瞥她,“你也不用低估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有些话就得一鼓作气说才行,不然可信度就降低了。 “好一个重要的朋友。”黎晚连连点头,“我明着告诉你,我就是愿意在这呆着,你没资格在我不需要你对我好的情况下对我好。我一不会跟你回去,二不愿意你在这充好人,你赶紧走吧……” “你不是挺潇洒吗。”潮生忽然大声,“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我愿意!”黎晚也提高声音,“我乐意犯贱你管不着!我和李微印呆在一起就高兴,比和你在一起高兴,你少在这教育我,如果你再不走我……” 一阵手机铃响,打断了黎晚的话。 手机就在床上,离黎晚近,她随手捡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温澜”两个字,她目光一沉,把手机砸到他怀里:“你的梦中情人。” 她在阴阳怪气讽刺他。 潮生二话不说把电话挂了,想在说什么,却被打断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静了几秒,他转身,头微垂着,姿势脆弱。 “既然这样,那我走。”他长舒了一口气又转回来,“不过你记清楚,是你的梦中情人打电话让我过来把你带走的。” 黎晚脸色变了变。 潮生冷冷说:“他嫌你在这碍眼,你要是想继续碍,就呆着吧。” 黎晚愣了愣,轻呵一声,讥笑说:“我还以为你多关心我,搞了半天还是别人请您过来的,江潮生,您厉害。” “……”潮生只是压着火看着她,一言未发。 他们两个人都生了很大的气。 潮生待不下去了,他穿好衣服,拎着箱子,怎么来的怎么走。 路上温澜发了微信过来:【听海生说你去找晚晚了?见到她之后,你加把劲,快把她骗回来呀。】 潮生看得一阵心烦,没给回复,就摁灭了屏幕。 可很快他想起什么,又把屏幕摁亮了,他给李微印发了条消息:【你最好把你和黎晚之间的破事处理好,不然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发完信息之后,他在出租车上呆呆看着窗外。 风吹过来,脸上一片凉。 很像哭过之后的感觉。 可他摸了摸脸颊,一片干燥。 他于英国时间上午十一点抵达机场,两小时后,他飞往中国。 第34章 原来 从英国回来之后, 潮生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他开始投入自己第四本小说的创作中,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打字声,是他在孤独中可以发出的唯一声响。 他想写一个爱而不得的爱情故事, 故事的女主角怎么写都像黎晚, 而男主角怎么写都像他。 他写男女主角在雨天做/爱,在晴天接吻, 在每一个早晨相拥着醒来。可是后来又免不了波折,女生变了心,男主为了自己的面子只好也说自己变了心, 于是到后来他们把对方互相归还于人海。 故事的结局是十五年后的久别重逢,他们都老了一点,彼此都有家庭和孩子,再遇见, 也不过是一句寒暄, 两句客套,笑说回头有时间联系, 可却心照不宣的谁都没给谁留联系方式。 他写这篇文耗时最短,两个月就完成了。 之后他又开始忙碌起上一本小说预售签名, 和各种访谈之类的事情。 把自己埋在忙碌中, 有些事情就显得合理, 比如不用经常去芳汀见黎晚父母,也不用接受王冬梅“为什么没去找黎晚啊”的盘问。 五月份的时候,温澜提前半个月早产。 她在夜里十二点多被送去医院, 第二天清晨七点多,潮生写完文打算睡觉, 才看到昨夜群里说温澜要生的消息。 然后他打电话给唐未。 唐未语气里有一丝颤抖, 说温澜还没生下来。 潮生紧接着打车去医院。 出了电梯, 拐弯进走廊,远远就看到曲芳,温和平,以及唐未父母在椅子上坐着,而唐未楼道口靠着墙站着抽烟。 离近了,潮生看到唐未夹烟的手指在发抖。 潮生喊了声“叔叔阿姨好”,和这几个大人说了几句话,又走去唐未身边,喊了声:“唐未。” 唐未转过脸,眼泪倾泻而下。 那是潮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唐未流眼泪。 他都懵了,怔然问:“怎么了。” 唐未从楼道走出来,在产房前踱步,几秒后他忽然情绪崩溃,蹲在地上痛哭,大骂:“我操/他/妈的,为什么男人不能替女人生孩子!” 他这么吼了一声。 唐未爸和唐未妈忙说:“你小声点!” 曲芳听到女婿这么爱女儿,顿时落泪,却不敢哭个没完,擦擦泪走过来劝他:“没事,她就是生的慢而已。”她用过来人的语气,故作轻松说,“我们那时候生两天的都有,她就是不适合剖,要是适合剖腹早生完了。” “……” 唐未像是一个摔倒了,亟需大人哄的孩子。 被几个长辈七嘴八舌劝了一通,他小声说了句:“等她出来,我再也不让她生了。”才扶墙站起来。 潮生心里也紧张,但因为唐未说得这句话,他又忽然感动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该怎么办?他这样自问,心底立刻就有一个声音确切告诉他——他也不会让黎晚生的。哪怕万分之一的危险,他都不会让黎晚去冒。 想到这个,又想到他和黎晚之间僵到冰点的关系,他更加沉默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 温澜生下一对龙凤胎。 唐未给男孩取名唐艾闻,给女孩取名为唐艾蓝,谐音“唐未爱温澜”的意思。 小家伙们刚出生潮生就看到了,男宝宝很像温澜,感觉很沉静,女宝宝特别像唐未,很活泼,泛着灵气。 后来过了一天,他又和王冬梅一起到病房看温澜。 刚进屋就看到唐未正拿着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小毛毯,有模有样的跟着曲芳学抱孩子的姿势。 温澜则靠着床头,一脸安宁的看着他们。 潮生把带来的水果和牛奶都放在床头,没人有空招待他,温澜想招待也有气无力。 “温澜,你还好吧。”潮生关心的问。 “顺产,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挺累的,现在不想动。” 潮生就说:“你可急死唐未了。” 温澜一笑:“我本来一点劲儿没有了,可就是听到唐未吼了一声要替我生孩子的话……医生都笑死了,但我还挺感动的,就想说一定得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最后真是拼命生的。” 潮生想起唐未吼的那一声,不由失笑,又和温澜说了些什么,才想起:“孩子呢,我想去看看孩子。” “孩子在温箱里,你让唐未带你去看。” “……” 于是五分钟后,终于学会怎么抱孩子的唐未领着潮生去看孩子。 “你什么时候要一个?”走着走着路,唐未忽然问。 潮生笑,顿了顿才说:“等黎晚工作完,从英国回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编谎话,想想竟有点心酸。 唐未一笑:“行啊,那以后你生完娃,咱两家一起带孩子春游秋游什么的,那可就热闹多了。” 潮生一怔,失神般笑了笑,没说什么。 唐艾闻和唐艾蓝小朋友在温箱里睡着觉,两个人都小小的,缩成一团,胳膊腿都伸不开,皱皱巴巴粉粉嫩嫩的像个小老头一样。 潮生看得高兴,不由笑了。 唐未见他那样,就知道他现在是真对温澜没感情了。 默了默,他问:“兄弟,要不要认个干女儿干儿子什么的?” 潮生问:“你是说我?” “不愿意拉倒。”唐未拽里拽气,“反正等着给我孩子当干爹的多得是。” 潮生失笑:“好。”想了想又说,“那满月宴我红包给包多一点。”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唐未一笑。 潮生朝他肚子上来了一拳。 唐未故意装疼,两个人说说闹闹了一阵,然后他忽然问:“我宝贝们满月宴这么大事儿,孩儿他干娘不得回来?” 潮生垂眸敛住多余表情:“嗯,我问问她。” “我等你好消息啊。” “嗯。” …… 从医院出来之后,潮生给黎晚发了条微信:【温澜生完了,满月宴你来吗?】 直到天黑黎晚才发消息给他:【我不去了,最近准备升职,实在是过不去。】 潮生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和在海边的帐篷酒吧里,和欧阳面对面进行访谈。 欧阳问他:“听说你的第四本小说已经交稿了,那本书是好结局吗?” 他低头看到桌上嗡声振动后亮起的屏幕,以及黎晚的信息,他端起面前的长岛冰茶喝了一口:“不是。” “好,那我们继续聊这本,文中有男主教女主骑马的场景,写得还挺好的,我看了好几遍,你是有真实经历吗,哦对了,我看你后记有写去乌兰巴托旅游的故事,是骑过马是吗?” 潮生摇头:“我是交稿之后去的乌兰巴托,和那没关系。” “那反过来问,写完骑马部分之后,再去乌兰巴托骑马,有何感受?” 潮生思绪一下子被拉到那个天蓝蓝水清清的地方,想起那夜的马头琴和歌声,他感觉有什么情绪在心底迅速汹涌起来。 然后他迟迟没回话。 欧阳见他低头看了手机后就心不在焉,想了想说:“潮生,今天聊的差不多了,改天吧。” 他清楚,聊不出太多东西了。 潮生点点头:“好,我先走了,今天酒水我买单,你临走之前记我账上就行。” 他给欧阳颔首告别。 随后独自一人沿着海岸线越走越远,直到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他站定了静静吹着海风,不一会儿有一群高中生骑着滑板,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烟火棒,有说有笑从面前路过。 他心神一晃,才忽然想起,这个地方就是很多年以前,他和黎晚一起放孔明灯的地方。 有些事,当时只道是寻常。 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依然记得,那晚风很大,波涛被风卷着,不断拍打着长长的石堤,连人行道上都是飞溅的海水。 而这夜的晚风很轻,虽然浪潮声很大,但至少海浪没有上岸。 想到这,他忽然感觉心底有什么情绪压不住了。 他掏出手机给黎晚打了个电话。 她在系统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通。 “什么事?”她问。 潮生问:“你真不回来?” “不是我不想回,只是我的事业现在正在上升期,我努力了很久,不想放弃。” “……” 潮生久久没回应。 她顿了顿,似乎是怕潮生多嘴劝她,干脆挂断了。 潮生察觉到那头没了声音,手臂一僵,被她挂电话气到了,又打回去好几个,她都没接。 他干脆又打给李微印。 李微印一开始把他电话挂断了,过了十分钟左右又给他回过来了。 一接通就开门见山说:“你是不是又想问黎晚?” 潮生说:“你怎么知道?” 李微印叹了声气:“如果你想让她回去,不如和上次一样飞过来看看她,刘备还三顾茅庐呢,你才来一次哪够啊。” 潮生冷笑:“我只去一次我们就已经五个月没联系了,再去一次,会闹僵成什么样?” 李微印一副有话难言的样子:“哎呀……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Shit。”他好像叹了几口气,“反正……丸子,没有啊,和我爸说话呢,嗯……” 好像是黎晚忽然出现,所以打断了李微印的话,李微印急匆匆摁断通话。 潮生瞬间懂了——难道刚才李微印挂他电话是因为黎晚就在旁边? 他觉得脑子很乱。 后来他兀自在堤岸上站了很久,抽了小半包烟。 临走了,李微印发了条消息给他:【我和黎晚不小心遇到的。】 一句解释。 但潮生没把它当成一句解释,而是当成一种映证:黎晚刚才真的和李微印在一起。 哪怕是偶遇,他好像都还是觉得低低落落的不是滋味。 …… 后来艾闻艾蓝的百日宴,黎晚终究是没回来,只是给温澜打了个电话赔罪。 席间不乏有人问到黎晚,王冬梅对她刚结婚没多久就跑去英国的事情很不高兴,但面对外人,她只能是打哈哈说“儿媳妇事业心强,不像潮生,没有事业心”。 当天吃完酒席回家之后,王冬梅发火了。 她让潮生给黎晚打电话问问她到底还回不回来,又拍桌子说:“你知不知道人家都在传你们俩闹离婚!” 潮生赶忙否定:“没有的事儿。” “哼,要是她一直在国外呆下去,我看离婚迟早变成真的!” “……” 事实上前段时间温澜也问过他,黎晚去英国,是不是他们感情出了什么问题。 潮生体谅王冬梅的担忧和温澜的关心,但他毫无办法。 无论黎晚是为了李微印,还是为了事业,抑或是逃避生育问题而留在英国,他都没权利横加干涉。 他是爱她的,而她是自由的。 这次之后,潮生和黎晚的关系更僵了。 有时候他在阳台上抽烟,看着窗户上那朵被她画了遮罩的玫瑰花,只感觉一切都恍如隔世。 他好像又彻底回到一个人生活的状态了。 而她也似乎恢复结婚之前的状态,一周发几次照片,点赞量一次比一次高,广告也接到手软,比起他的孤独寂寞,她活得更加声色犬马。 如果她不爱任何人的话,应该会比现在还潇洒,潮生不止一次这么想。 潮生的第四本书流程走得比其他书快很多,九月份就可以预售了。 他记得很清楚,新书预售之后的第一场签售会那天,天气很好。 气温大概在三十二摄氏度左右,天很晴,风很大,路边的树枝像被一双无形大手揉乱似的,全都在拼命乱摇。 因为是新书预售之后的第一场签售会,在开始之前,他接受了欧阳的独家专访。 欧阳给他说:“潮生,这本书是你所有书中我最喜欢的一本,恋人从相爱到渐行渐远,再到彼此都有新生活,实在是太像现实中的我们,谁没经历过分手之后就相忘于江湖的事情呢。你能不能简单说一下对这本书的感受。” 潮生正想对他这番话表达几句什么。 他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竟然是黎晚打来的。 他指尖在屏幕上犹豫再三……助理从摄影机后面弯腰跑过来,小声提醒:“大大,把手机给我吧。” 潮生见摄影机都开着,欧阳也在等着,后面还有其他采访要做,就摁了挂断,把手机给助理了。 上交手机之后,他对欧阳笑笑:“其实这本书我写得也很顺,有时候写作状态真的能决定这本书是好是坏,我写第三本的时候就经常卡文,感觉不在状态,果然那本书出来之后评分是最低的。” “……” 几场采访,花了一个多小时。 结束之后他走去休息室喝水,助理把他的手机给他:“大大,都怪我这次忘记提醒您手机静音了,要不以后采访我还是把手机给您收着吧。” 潮生“嗯”了一声,把手机接过来。 助理又说:“我看刚才又有三四个电话进来。” 她说着话,一阵铃声就响了起来,这次是李微印。 助理搭眼看了一眼:“刚才好像都是这个人打过来的。” 潮生点头说:“你先出去吧。”然后他看着助理离开的背影,滑动绿色键摁接通。 “江潮生!你他妈干什么去了!你买手机干什么用的!为什么不接电话?” 开头就是一阵怒吼。 潮生走到窗边,向下眺望,他的书粉排了好长一条队。 再望远,晴空烈日,空气中一丝阴霾也没有,所见之处均是一片灿烂。 他漫不经心:“你有话就说,我现在没空和你废话。” “操他妈的!黎晚死了!算不算废话!” 潮生视线定格在一棵被风摇乱的树上,愣住了。 李微印在听筒那端嚎啕大哭:“我不管你在干嘛,不管你在哪,你快过来!你快来,你快来啊……” 潮生茫然质问:“你他妈说什么?!” “我说黎晚死了!一句遗言都没有的那种。”李微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她给你生了一个孩子……难产大出血……” 潮生脑袋空空,他声音也变得很空:“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以为她为什么没去温澜孩子的满月宴,她大着肚子呢……”李微印边抽噎边说,“你来英国那一次,你们是不是没做措施,你自己想想……” 那晚他在抱住她之后想到了没有套的事情,她当时只是说自己在安全期,又说最近在吃短效避孕药调理月经,还把药盒找出给他看了。 他以为一切都没问题的…… “大大,还有十分钟上场,您要是想去厕所抓紧哦。”助理推开门,扶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笑吟吟对潮生说话。 潮生背对着门沉默站着,对她的话不为所动,好似在看窗外的风景。 李微印持续崩溃:“黎晚当初就是因为你不想要孩子,被伤到了,才来的英国。她这几个月在网上发的照片都是以前就拍好的,你没注意吗,她接的广告都是只露脸的,因为她早就怀孕了,不能出镜……” 天很蓝,阳光很热烈。 外面风更大了,树枝乱摇。 “你以为她为什么这么做,你以为她爱谁?” 隔着玻璃,依旧听得到风声呼啸。 一只白色的孔明灯忽然从窗下飘了上来,大白天的,格格不入。 “她爱的是你。” 孔明灯被风裹挟着在空中飘荡。 颤颤巍巍的向上飞,向着光的方向,飞啊飞,直到再也看不见。 第35章 念晚 黎晚死于二十八岁的秋天, 九月的二十号,他新书发布会的日子。 江潮生在得知她死讯之后一滴眼泪没掉,挂断电话, 他取消了签售会, 回家拿护照,去赶飞机。 他乘坐的航班于英国时间下午六点落地。 夕阳已西落, 万丈余晖铺在天际,多么灿烂辉煌,也终究是在他赶往医院的途中, 彻彻底底的趋于黑暗了。 黎晚的遗体停在太平间,李微印带他去看她,白布掀开,她惨白的一张脸, 感觉比上次见面要瘦不少。 他问李微印:“她怀孕怎么没有长胖。” 李微印说:“吃也吃不好, 睡也睡不下,临生产又大出血, 血都快淌干了,你说呢。”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微印又叹气:“如果她是普通血型或许还有救, 偏偏是RH阴性血。” 潮生没说什么, 只是把白布重新给她蒙上, 然后去帮她料理后事。 火化当天,他亲眼看着黎晚进了焚烧炉。 一如很多年前,他亲自送父亲和爷爷奶奶火化一样。 后来工作人员把她的骨灰给他。 她喜欢亮色, 于是他跑遍大半个伦敦,才给她买来一个红色的骨灰坛。 把骨灰坛抱在手里的时候, 他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 瓷坛触之冰冷刺骨, 没有半点温暖的感觉,真有点辜负红色的火热。 他抱着坛子来到黎晚的公寓。 黑色系装修的公寓,和他上次来看没什么区别。 他把骨灰坛放在她卧室的床头柜上,然后他抬抬裤脚,坐在床上,床尾的地板上依稀有干涸的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 他忽然记起李微印说过,她是在浴室里不小心滑倒的,那么血渍怎么会在床边? 他站了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忽然在书桌的花瓶后面看到一个摄像头。 很多独居女性,家里都是装有监控的。 他走过去,打开她写字桌旁的电脑。 开机之后,还要输入六位数的密码。 他先是试了她的生日,密码错误。 想了想又输入自己的生日,密码错误。 他心一紧,想了又想,又输入结婚纪念日,密码错误。 …… 他想不到还有什么重要的日子,双手腾在键盘上,指尖微颤。 顿了顿,他输入推算出的婴儿预产期,小标转动了几下,密码还是错误。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有点急了。 更多的是气,就像小时候总是做不出一道数学题,要气得大发脾气,恨不得把书本给撕了的感觉。 他气自己。 他在她的书桌上翻找,她桌面很简洁,只有几个摆件和三本书。 他把那些书拿起来,一本是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还有一本时尚类书籍,最下面是他送给她的《呼啸山庄》。 他打开,里面掉出一张卡片。 这个卡片让他觉得眼熟,他拿起来看,才想起这好像是他书房里旧电影日历上的一页。 上面四月十二号那天被圈红。 而二〇二三年的日期,被她用笔改成二〇一三。 他想了又想,还是不明白这一天有什么特别的。 他把卡片重新夹回那个笔记本里,而后在键盘上一个键一个键的输入“130412”,定定犹豫了两秒,孤注一掷的按下回车键,跳转成功。 他没有再多想,直接找出关联电脑的监控视频。 找到事发当晚的画面—— 拉进度条,看她挺着肚子,进了浴室,里面微微有放水声,忽然传来一声重物撞地和零碎物七七八八落地的声音。 他心一揪,不自觉屏息。 看时间一秒一秒变化着,足有三分多钟,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她趴在地上,捂着肚子,表情狰狞而痛苦,靠着一只手臂用力,腿用力蹬着往前爬。 爬出了浴室门槛。 她盯着床尾的手机,咬着牙,边哭边往前爬。 有血从她腿上流下来,随着她爬行的方向,血迹蜿蜒了一路。 她咬牙拿到手机,第一个电话应该是打给公寓管家的,因为明显可以看到她在讲话。 挂断之后,她又打第二个。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告诉他,这个电话是给他打的。 可是没有接通。 黎晚仰着头边不断吸气呼气边哭,很快又给他拨出第二个。那会儿助理已经把他手机拿走了,她更是打不进来。 打完三个电话她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隔着屏幕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她脸上全都是汗和泪,发丝胡乱黏在脸颊和脖子上,她仰着头,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喘气。 脚边是一滩越来越大的血泊。 很快有人闯了进来,把她抱起,冲了出去。 …… 关上电脑。 潮生怔怔坐了半天,他摸摸脸,不知道怎么还是没有泪。 他想不明白,干脆出门到医院见女儿。 黎晚给他生下一个小女孩,睡在温箱里,皱皱巴巴一小团儿,却很可爱,世界上没有比她更柔软美好的了。 小孩儿这几天都是Claus的妈妈在帮忙照看。 他到医院的时候,恰好医生也在。 医生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懂,李微印翻译说,医生是在恭喜他小女孩命大,按理来说在浴室滑了一跤受到撞击,小孩会多半夭折。 潮生听后没说什么。 李微印又问:“给她起名字了吗?” 潮生摇了摇头。 李微印看他沉默寡言,一时分不清他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还是在压抑自己。 “出去喝一杯吧?你有很多想问我的吧?其实我也有很多想问你的。” 李微印这么说,潮生的目光从小女孩身上移开。 他看着李微印哭得肿成了核桃的眼睛,点了点头。 他们到平安夜黎晚唱过歌的酒吧喝酒。 打开一瓶Dark Lager(深色拉格),看着啤酒花从瓶底冒上来,李微印开始说话。 “她是一个特别我行我素的女孩子,没喜欢上你之前,如果有人告诉她‘勉强得到的没意思’,她也会回呛一句‘我偏要勉强’,她是那种非要把瓜强扭下来尝尝甜不甜的人。可是喜欢上你之后,她放弃了自己的这种性格。” 潮生没有说话。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她不顾一切追你了,现在会不会不一样?可是这个世界上爱而不得的人那么多,什么Happy Ending,不过是在恰好对的时间里,做了一个恰好对的选择而已。可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幸运的人?” 潮生喝了几口酒,依然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一定很疑惑她是什么时候对你动心的,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说有一次数学课你们俩在走廊上罚站,然后你和她一起唱了一首法语歌。”李微印边回忆边说,“哦对了,那天好像是四月十二号。” 潮生握着杯子的手猛然紧了紧。 “大学那几年,黎晚给我通过不少次邮件,有机会我给你看看。反正她人都没了,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潮生把心底的情绪压了压,这才问:“你和黎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会真以为我渣了她吧?其实我们只是一次交易而已。”李微印笑,“我需要个女朋友,她也需要个男朋友,所以一拍即合。” 李微印喝了口酒,他留着银色中长发,在灯光的掩映下,竟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我需要女朋友是因为王绪,我和他高中那点事儿,就不和你一一说明了,总之,当时有些关系不敢公开,有了女朋友做遮掩就方便很多。黎晚和我们每天都一起玩,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讲到这,潮生抬眼看了他一眼。 李微印一笑:“我们闹翻,是因为他要回家联姻。” 潮生微微吃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谜底被挑明,从前很多伏笔也就忽然变得明晰。 “而丸子需要男朋友是因为你,她说,这样待你身边,哪怕偶尔忍不住对你亲密点,你也不会怀疑到她喜欢你。” 潮生又开始沉默。 李微印终于忍不住,问他:“那你呢?”他盯着潮生,“你喜欢她吗,我指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潮生端坐着,平和到有些漠然的看着李微印。 李微印以为他会给出一个答案,但等了又等,他只是这么坐着,不悲不喜,没有表情,似乎不打算回话。 “她之所以选择瞒着你,就是觉得你不愿意要孩子,可她想要。” 李微印苦笑:“她知道你是那种不肯欠感情债的人,就像是你对她舍友,她说,如果当初她舍友没动感情,你还可能继续谈下去,但是动感情了,你就要分手,因为你不想欠谁。她说你这样的人,肯定不愿意和不爱的人生孩子。” 李微印只觉得荒凉。 端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点儿酒,端起杯子,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她也不是没有遗言。” 李微印眼眸敛了又抬起,眼眶就又红了。 “护士依葫芦画瓢,讲出很蹩脚的谐音,一直在说‘招手’,‘招手’,我就问,招什么手啊,那护士就胳膊乱抡乱挥的给我比划‘招手’,她嘴巴张得很大,口型夸张,让我跟着念‘招手’,然后我真的跟着念了,念着念着,忽然心一沉,猛地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潮生。” 讲到这李微印又开始泣不成声。 潮生顿了顿,抽出几张纸巾给他。 李微印被他这个动作搞得哭泣骤停,他有些气愤:“你为什么不哭?” 潮生依旧用他那张几百年都不变的面瘫表情看着他。 李微印忽然觉得很委屈,他说了这么多,结果人家丝毫无动于衷,他忍不住大声质问:“你没接她的电话,你后悔吗?她为了帮你生孩子而死,你愧疚吗?她爱了你十二年,十二生肖都轮一番了,你难过吗?” “我想去看我女儿了。” 最后潮生只是这么对李微印说。 然后他起身走了。 李微印气得骂操,几秒后,想到他口语不好,却还是跟了上去。 他见潮生在街上低着头走得很快,两条街转来转去,像是没灵魂的被操纵的木偶一样,迷了路,跌跌撞撞。 走了有半个小时,他好像忽然回神了,在路口招招手,打了一辆出租。 李微印也打了辆车跟在后面。 车行驶过熟悉的街道,李微印忽然发现,潮生去的是黎晚的公寓。 司机在楼下等着,他独自上了楼。 没一会他从楼上下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坛子。 骨灰坛。 黎晚的骨灰坛。 李微印看他抱着这个骨灰坛又上了车。 十几分钟后在医院下车。 他到婴儿室去看正在温箱里睡觉的女儿。 李微印赶到的时候,恰好听到他用并不流畅的英文对Claus解释:“我和她妈妈一起来看她。” Claus大为不解。 潮生又解释:“她妈妈还没见过孩子。” 李微印忍不住泪如雨下,忽然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也爱她。 李微印只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他捂住嘴抑制住哭声,最快速度转身离开这里。 …… 潮生在来到英国的四个月之后启程回国。 原本婴儿两个月之后就可以坐飞机,但他不放心,仍然待到小孩百天之后,恰好是第二年春节之前回家。 他来的时候只拿了手机和必需的证件,走得时候却空运了四个行李箱,全都是黎晚的家当。 李微印和他一起回国,那个时候李微印已经不会哭了,只会不停的逗他女儿笑。 黎晋东和陈柔在得知女儿死讯后,早就昏厥在家,两个人病了好,好了病,根本无法赶去英国料理后事。 潮生回国这天,他们早早就等在机场,看着人来人往,他们夫妻的眼神里是充满期冀的,仿佛女儿会和潮生一起回来,帅哥靓女外表般配,一起推着箱子走过来不知道多显眼。 直到真的看到潮生在人群中远远走过来,他们脸色才变了,怪只怪他手里的骨灰盒颜色太扎眼,让他们泪如雨下。 好好的女儿,走的时候活蹦乱跳的,怎么回来就成一个冰冰凉凉的盒子了。 可很快他们又抹掉了眼泪。 因为看到李微印怀里的小女孩。 潮生很快看到黎晋东和陈柔,他沉了沉眼眸走过去。 走近了,黎晋东扯出一个很不想笑,但又渴望安慰彼此的笑来:“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潮生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情绪,他看了眼黎晋东,又看了眼陈柔,分别喊了声:“爸。妈。” 他很认真说:“我把黎晚带回来了。” 这几个字包含了太多,黎晋东眼眶红了。 陈柔反应倒是快,她快速抹了泪,笑着看向李微印怀里的小女孩:“晚晚啊。”张开双臂呼唤,“小小年纪就坐飞机了,我们晚晚真厉害哦。” 李微印把小女孩给陈柔。 小女孩竟然一点也不认生,被陈柔抱过去,竟还乐呵呵的笑了笑,笑出了口水。 潮生看着他们,抱紧了骨灰坛。 … 酒吧那天之后,李微印又问了他好几次:“你到底给小女孩取了什么名字。” 他心里早有答案。 “江念晚。” “什么含义?” “字面意思。” 第36章 结局 老话总说, 入土为安。 但是潮生没有让黎晚下葬,他把骨灰坛放在卧室,王冬梅说他不应该, 他说, 起码让她看着念晚长大吧。于是王冬梅就不再说什么了。 但是葬礼还是有的。 二〇二六年的春节来得比较晚,过完元宵节都已经三月三号了, 潮生三月六号这天,潮生在芳汀为黎晚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葬礼。 来的人都是老朋友:温澜,唐未, 李微印,王绪…… 大家一人一枝红玫瑰,放在她灵前的遗照前。 她的遗照选的是她各大社交平台上多年没换的头像——那是她十八岁的样子,满耳朵都是闪闪的耳坠, 扎着高高的马尾, 笑意明媚,不施粉黛, 却依旧娇艳。 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告别的话,也没有哭泣。 淡淡的悲伤却像驱不散的阴霾一样, 始终笼罩在大家周围。 后来温澜和唐未先走。 艾蓝最近高烧不退, 温澜得回去照顾孩子。坐上车之后, 她才敢哭出来,放声痛哭,唐未在旁边开车, 听她悲痛,把音乐声开到最大, 遮盖住她的哭声。 潮生送完温澜离开之后, 再回来就见王绪给李微印递了一根烟, 李微印顿了顿接下来点燃了。然后王绪看到潮生回来了,就说,我也走了。 潮生点头,默默把他送出去。 他离开灵堂,助理早就站在车前打开车门等他进去,他上车之前又回头望了一眼潮生,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话却是笑着说的,他说,潮生,就在刚刚,我忽然感觉从前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潮生听后,对他笑了笑。 王绪低头,用他那价格不菲的西装袖口擦了把泪,弯腰上车,再没回头过。 潮生再转身,就见李微印叼着烟,正目送王绪的车离开。 潮生问:“你不走吗?” 李微印移开视线,笑问:“怎么,你想和黎晚单独聊聊?” 潮生微愣,很快一笑:“滚。” 李微印连连点头:“行,不打扰你俩谈心。” 他把烟摁灭,走下台阶,丢在廊外的垃圾桶里。 他说:“走喽。” 一个个都走啦。 原来高考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并不是真正的分离,这时候才是。 春风不解风情,时间追上了白马,忙碌的世界,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 青春灿烂盛大,永远有人风华正茂。 可他们这群人的青春真的散场了。 尽管看起来,他们都长成了很好的大人,也都没有偏离自己的人生轨道,但是他们的身边再也没有彼此。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李微印走到潮生身边,他的眼泪大概都在英国流完了,这会儿倒是笑嘻嘻的,他说:“我走了,你和黎晚聊吧。” 潮生说:“你家近,我就不送了。” 李微印点点头,越过他,又忽然回头:“看你从头到尾都这么平静,我还真挺想问你的。” 潮生转身看他:“问。” “你遗憾吗?” 没接到她最后一通电话,你遗憾吗? 在她死后才知道她爱你,你遗憾吗? 她到死都不知道你爱她,你遗憾吗? “那就遗憾吧。” 他还有一生可以去遗憾,而她连遗憾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微印得到潮生这个答案,忽然觉得释怀。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朝外走,挂着笑,流着泪,挥手告别,没有回头。 潮生一直目送李微印的身影消失。 而后他又进灵堂。 看着黎晚十八岁的遗照,他忽然想起一句诗——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他暗恋过两个女孩。 那两个人都不知道他爱过。 他问黎晚:“那你呢,你遗憾吗。” 那通电话没拨出去,你遗憾吧。 没能告诉我你爱我,你遗憾吧。 没听我说过我爱你,你遗憾吧。 …… …… 潮生在灵堂站了很久。 他没有哭,也没有故作轻松,到时间了,灵堂该撤了,他也就离开了。 当天他抱着念晚回家,因为他不会开车,依旧步行去地铁站。 地铁口有个两个盲人歌手在唱歌,一个口琴演奏,一个在唱:“……我也是个复杂的动物,嘴上一句带过,心里却一直重复……” 嗯,是上学那会儿大家围在后桌一起听过的歌。 小念晚挥着圆滚的手臂咿咿呀呀的闹腾着,不知道是不是很喜欢这首歌的旋律。 潮生抱着她停下听了一会儿。 盲人歌手还保持着二十年前卖唱的习惯,除了二维码,还把吉他包摊开供人丢钱,但是包里连一枚硬币都没有。 潮生忽然想起前年盛夏,黎晚那番“月亮和六便士”的言论。 王冬梅总是觉得不拿现金不踏实,所以总会往他钱包里放一些钱。他拿出钱包,里面恰好有两枚硬币。 他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和那两枚硬币一起放在歌手的吉他包里。 那人正好唱到:“你说前半生就这样吧,还有明天……” 潮生就是卡着这句词离开的。 他并不知道,有人拍到了他抱着念晚的视频,并发布到短视频平台上,而不过短短一周,各种传闻都被扒出。 信息化的时代,捕风捉影太容易。 关于念晚,有越来越多的谣言出现,而最多的说法是——念晚是黎晚给潮生戴绿帽子生出来的。 异国分居就是证据。 当年大婚,潮生虽然低调,但也发了条微博官宣,而黎晚是国内外有名的网红,难免受人关注。当时网上有不少关于他们结婚的讨论,但他俩一向不喜欢炒作,基本没关注过任何言论。 可现在不行。 潮生写文以来第一次发律师函,希望谣言止于智者。 可是在明星们肆意占用公共资源的年代,律师函已经失去了公信力,他无论是发长文解释,还是发律师函警告,总还有一半的人恶意揣测。 他萌生了退圈的想法。 在此之前,他打算写一本名为《晚风》的书。 晚风无处不在,可没人看得见它。 你看,像不像某种感情。 她曾经埋怨他从没有把她写进过后记,这次他给她写一本书。 这本书一开始写得无比顺利,可是当他完稿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不会写字了。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忽然之间就无法勃/起一样。 她带走了他某部分灵魂,才思和热情。 于是他毅然决定封笔。 他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编辑,并不接受任何的挽回。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黎晚走后的那段日子,他日子如常的过,总体来说,还算平静。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念晚身上。 有时候念晚不乖,一哭就是大半个小时,他把她哄睡着,又要给她洗奶瓶,洗围嘴布,收拾这收拾那……好不容易可以歇一歇时,她总是哇一声又哭出来。 虽然辛苦,但是念晚要是真睡着了,他又会觉得无事可做。 他把黎晚生前的遗物都整理了一番,单独留了一间房来放她的东西。 那个为了取棉花点孔明灯而买的小蜜蜂玩偶,她还留着。 在看到她一件少了一枚纽扣的白色外套时,他怔了很久。 他想起他第一本书的签售会,那会儿恰好是盛夏时节,她即将飞往英国,她说别人都给他送花了,但她没有,就把衣服上掉下的一枚扣子给他了。 她当时笑意轻松,说什么“可贵啦,香奈儿的呢”,又诡辩说,“纽扣纽扣,是平安扣的意思”。 他没有多想,还以为她是没送礼物抹不开面子,直接收了下来。 后来那枚扣子,被他放在一个装着千奇百怪东西的盒子里,再也没拿出来看过。 可这会儿他看到这件衣服,才发现衣服是秋冬款的。 而偏偏,又是衣服上的第二枚纽扣。 其中寓意,他最清楚不过。 潮生走去窗边。 夜深了,明月高悬,晚风轻轻。 他努力回想曾经的旧时光,想记起黎晚暗恋自己的细枝末节,可无论怎么想,他都想不起来了。 而黎晚甚至连日记也没写过,仅有的几篇和李微印之间的邮件,提到的也不过是大学时光的几段碎片。对青春期的提及,不过是一句“以前上学,最羡慕他骑电动车带温澜回家”。 时光掩埋了一切。 他感觉眼睛涩涩的,在情绪更浓之前,他到主卧卫生间去洗脸,那里有他的毛巾。 当他打开水龙头的时候,忽然看到洗手台上粘着一根又黑又长的头发丝。 崩溃就在那一瞬间。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一滴眼泪也没掉过。 他在录像带里看过她死亡的过程,他亲眼见过她的遗体,他亲自送她去火化,他第一个捧起她的骨灰,甚至连骨灰坛都是他亲自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黎晚活着。 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分居太久,又没什么联系的原因吧,所以他总感觉黎晚还在英国好好生活着,只是依旧在和他冷战而已。 可当他看到她的那根头发丝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她真的死了。 她的头发丝还黏在洗手台上,她种的花还好好的开着,她告诉过他,客厅第四排倒数第二块地板缝比别的地方大一点,现在依旧是这样。 阳台上她用了一半的颜料已经凝固了,窗户上她画的一朵玫瑰花,依然活灵活现的。 她所有的东西都在,分居这么久她生活过的痕迹也都还没消失,然而她死了。 他的爱人死了。 不是不在了,不是故去了,不是人没了。 死就是死,用什么隐晦的说法都是死。 她死了。 一句告别也没有。 她永远也不知道他曾经爱过她,现在依旧爱。 而他无论怎么努力,也永远不会知道她是如何暗恋他的。 想到这他忽然恸哭起来。 他瘫倒在洗手台下,放声大哭,眼泪模糊了双眼,根本抑制不住。 原来这就是死别。 岁月那么长,遗憾那么深。 把一切归咎于命运的安排,就能放下吗? …… 后来的日子过得都类似。 婴儿一天天长大,老人一天天变老,站在三十岁的开端,过去和未来都像雾里看花,什么都不真切。 念晚渐渐大了,但她从来都没问过关于妈妈的事。 潮生和家里人商量好,打算等小朋友上幼儿园之后再让她知道一些事情。 念晚三岁生日的时候,潮生在家里给她办了个小派对,温澜带着艾闻艾蓝过来,吹完蜡烛之后,大人们在这边聊天,念晚就拉着艾蓝到自己那屋拼积木。 玩了好一会儿,潮生去喊念晚过来吃饭,隔着虚掩的门,他听到艾蓝问念晚:“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的妈妈。” 念晚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我妈妈死了。” 艾蓝惊讶的问:“那你没有妈妈了。” 念晚摆积木的手没停,丝毫没有悲伤的感觉,很自然说:“我有的,她只是死了而已,等以后我也死了就能见到她了。” 潮生最后没有推开那扇门。 念晚六岁的时候上小学,潮生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诚恳点说,他是终于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这才开始写《晚风》。 没有大纲,他写了一个名字里带“晚”的女主角,最后给了她一个好的结局。 新书发布会上,除了远在英国的李微印和远在天国的黎晚,其他朋友都在场。 有记者问他是否有原型,他大拇指摩挲着无名指的戒指,说有。 发布会之后,他要去接受欧阳的采访,在出门之前,他给念晚扎辫子,把婚戒取下放在茶几上,念晚拿起来玩,不小心把戒指掉进了沙发缝里。 他去找戒指,却无意间摸出一个尖尖的东西。 他掏出一看,竟然是那个月亮发夹。 他还记得这个发夹刚丢的时候,黎晚很着急,拿着手电筒在沙发底,柜子底照了好久,最后为了找它差点误机。 潮生惊喜的满脸都淌着笑,很少有的情绪外放,恨不得高高举起笑喊:“黎晚,我找到了!!!” 他真的很开心找到了它。 “爸爸,你手上拿的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 念晚这么问,他忽然回神,笑意僵在脸上。 后来他去咖啡屋接受采访,路上他决定把一些故事说出来。 他不知道他这是不是在弥补她,亦或是想最后一次对网上的流言蜚语做出解释,他只知道,斯人已逝,往事不能随风。 采访结束,他独自回家,当时已是深夜,路两旁花草树木都已经睡着了,月亮藏在厚厚的云翳后面。 只有晚风轻轻吹拂着,黏腻而缠绵,仿佛爱人的抚摸。 家里的灯还亮着,听到门响,念晚赤脚跑来要他抱。 海生就住在对门。 他晚归,海生的妻子素素就过来帮忙照看念晚,她告诉潮生:“晚晚不肯睡,非要等你回来。” 听到这个称呼,他总会冷不丁反应一秒。 “念晚给你添麻烦了吧。” “晚晚画画,我备课,我们俩很自在呢。” 潮生走过去,看到念晚画的是阳台上的各种花,连花盆都画上去了。 阳台上那些花都是之前黎晚种的,他这几年也没添新的,但打理的还不错,都长的很好。 “你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素素摸了摸念晚的头。 潮生对她说谢,帮她把备课笔记和课本收拾好递给她。 素素离开之后,念晚很快就困了。 潮生把念晚哄睡着,听到她微微的鼾声,他忽然发现这样的日子还有很长。 她死后,他还有很长的一生。 他起身到阳台抽烟,试图忘记刚才帮素素整理课本时看到的句子。 那页印满了字,只有最后一句被标红,不难看出是考试的重点,翻译出来并不难。 只是不知道十几岁的少年们是否理解其中深意。 风轻轻吹着,他仿佛听到书页哗哗翻动的声响。 那句话他越想忘,反而越在心底重复: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22.4.21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