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晴空 BY: 周而复始 文案 --耽美--古装小白文--轻喜剧--- 一如既往的无文案。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竞技 搜索关键字:主角:言家小六,江暮, ┃ 配角:铭文,黑虎 ┃ 其它:是非言家 晴空第一章 大运河连接贯通了南北各条河流,这条经历了数代子民人工挑出来的运河承运着千年来南北交通的大动脉,使之商业和运输达到前所未有的繁华和荣耀。水运的繁华和时事的昌盛使沿河的市集聚集了众多的商船,同样的,千年流传的风流韵事吸引着无数文人墨客沿着古人脚步赏玩。 言家就是这临水之城的本地人,在这地界也算是赫然有名,比得天朝官家放置在这管理漕运、盐运的大总管府知名度要高得多。只要您随意在街上问一下本地人,那扬州言家在哪儿住,哪怕就是小孩子都不用考虑直指城南方向。 请不要误会,在扬州遍地富得流油的大户人家而言,言家也就只是有一个丝绸铺子一个杂货店,在富庶的扬州城里,言家那一点儿的小本经营勉强就是中等人家,如何这言家就成为赫赫有名的‘大户’? 起因实在要追根溯源的话,那就得从言家一脉单传的少爷要成亲的消息散布全城说起了,那消息就是引起了全城老百姓看了十几年热闹的开端。 想当年,这位言少爷凭着那张清雅的脸蛋就在南城里有点知名度,像足了观音庙里的散财童子,更何况,那唇红齿白的小秀才言茂还是才子类的,十多岁就中了秀才,出息大着呢。本来,言少爷要成亲是件好事,早早的开花结果也是让列祖列宗放心的大事呀,问题在于——年方十七风华正茂的言少爷要娶的是谁! 震惊全城的准确答案是:言少爷要娶得居然是本城杨大富的女儿! 听听,杨大富,光是听名字就知道这是本城数三数四的大财主。娶大财主家女儿这是好事呀,可以白得不少陪嫁,就单是杨家那二十多条的运船至少也得陪嫁给一条吧。 不,不,不是这样的意思,言家可是祖上是中过举的256中文,算计着媳妇的嫁妆不是标榜着256中文的言家会干的事情。问题在于,谁都知道,那杨大富虽有家财万贯,却也是守财如命,子嗣单薄,也就生了一个女儿,本来这位杨大小姐自幼和族里的一个表家定下亲,那表哥将来是要做上门女婿的,所以成年后就在家里安排下先娶上一房妾室好延续自家香火,没想到,那杨小姐一听说表哥未娶妻先有妾室,她直接就冲上门去大闹起来,如此一闹腾,弄得未来夫家面子大失。在族里的长辈的调解下,男女双方互退了当初订婚时互换的八字帖,这门亲事就算了,如今全城里的百姓光是听到杨大小姐的名号就联想到河东狮吼,任凭杨家家财万贯,也再无人敢去提亲了,这不,过了好几年还是嫁不出去,愁死杨老爷了。 可不晓得搭错哪根筋了,言家小秀才居然要跟她成婚?!吓懵一大群闲暇聚在一处闲聊的大娘小媳妇。 本来,嫁不出去的女儿能嫁人是件很有面子的一件事情,女大三,抱金砖,这证明自家女儿是有人上赶着要的,杨大富颠着肚子很是得意。不过,一听说女儿看中的居然是南城的言家就立即翻脸了,谁不知道言家历代多为一脉单传?杨家就这么一个丫头片子,将来这满贯家财全部都是要给外孙子的,要是女儿嫁了出去,那他家的偌大的家财不就是姓了别家的吗?杨大富可是精明的商人,这样赔本的买买他绝对不做!一句话――要想娶他杨家姑娘除了上门入赘之外没有别的话! 一听到这话,言家无比上火,同在一个城住着的,谁不知道谁呀,杨家没儿子是注定断子绝孙的,要他们言家单传独子做上门女婿?没门!自古以来就是士农工商,商在最低层,他们言家祖上好歹也是中过举人的,算是256中文了,到了他们这一辈言家的男丁年方十五就已经考了秀才,将来说不定还有可能金榜题名呢,怎么想也是杨家还是高攀了他们言家了呢,凭什么要他们言家低头! 互相不容的言家、杨家在同一个城的两头开骂的最热火的时候,小的两个跑了,私奔了! 听到这样的事情两家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得到证实之后弄得以礼教持家的言家是颜面大失。比起言家的颜面大失杨家的情况更不好过,毕竟,谁都知道杨家那个女儿可是厉害的主,那俊俏的言家小少爷可是无害的,一时间女拐男的消息在全城传得沸沸扬扬。 私奔!这是一件天大的丑事,受人唾骂是肯定的。问题是,当出门好几个月长高了一头又俊俏不少的言家少爷带回家的杨氏肚子却大了,那么这个问题就好解决多了。 站在天井里,脸色发青手中攒着家法,言家老爷用老道的眼光判断出杨氏肚子里的肯定是男孩,权衡来去,怎么看,这个面子肯定是要不得了。 言家老爷忍气吞声地放下老面子求了族里长辈往杨家提亲去,也算是风风光光地把儿子的件事给解决了,大家都留个面子里子。言家多是单传,怎么着也不为大人的面子,也得为了孩子将来着想。 听说女儿回来了,而且肚子里还有了根,杨大富更是抖起来,喊着一定要这头胎子姓杨才肯同意这门亲事,否则还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低着脑袋去提亲的言家老爷被气的半死,要不是杨氏肚子里有了,他们言家根本就不会应允这门亲事,现在是杨家那没嫁人的女儿肚子大了,杨家居然还神气活现的挑衅,言家的老太爷也不是吃素的,读书人对面子从来看得比命还要重要,倔起来的言家老爷放言就算是言家断子绝孙了也不会把长子长孙冠上别人的姓。听了这样的话,杨家也火了,吵闹着要女儿回家。 在小院养着胎的杨氏听到了外头的风言风语,果断地下了决定,半夜雇了一台小轿把自个儿抬进了言家,没有名分也无所谓的决然。她那大不韪地举动让全城愕然,错愕着的言家和杨家更是水火不容。 对于她的作为,外面议论纷纷,风言风语的更多。言家是要面子的人家,一时间真的见不得人了,盘算着把铺子卖个好价钱就搬离到外乡过活,不过,祖坟都在这城外安葬着,想走也是不得如意,从那一天起,言老太太就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好在,外面的闲言闲语多指的是杨氏拐骗言家少爷的,大家对言家还是很同情的,对看热闹的老百姓而言,言家不过就是倒霉了点,这年头,还有被拐的男子,世风日下呀!别说,就从那时候起,言家的那间丝绸铺子和杂货铺的生意日渐昌荣起来。 时节更替,杨氏临盆的日子渐近,为了抢先得到话题的延伸,全城的接生婆纷纷不要钱自荐往言家跑。 明晃晃的好日子、好时辰,杨氏折腾了一天终于生了,还是少见的双胞胎,两个儿子! 得到产婆的报喜,躺在床上病了好些月的言老太太一咕噜的爬了起来,颠着小脚就小院跑,言家老爷得了喜讯,也暂且不放下面子,喊着上香敬祖宗,散喜糖,放炮仗。 脸面算什么,子嗣才是至关重要的! 第一时间里,杨大富听说是女儿一次就生了两个外孙,撒着脚丫子火急火燎地冲来要看孙子,最近一直被杨家压着很憋屈的言家老爷哪儿给他这个机会呀,死活也不让见,书生一旦倔起来是没有理可讲的。 就这样,从两个孩子诞生的那一刻起,杨家、言家是三天一吵,五天一闹,太平盛世中平常也没有事可干的知府大人也很无聊,一看到他们两家就头大,就是闲得发呆一心想生是非的讼师见到他们两家也是避着走。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两家各在城东、城西一角,只要不是故意绕路来找茬就几乎碰不到面。 两家长辈天天闹得口沫纷飞,小两口一点也没影响到,两人恩恩爱爱,满园春光遮不住。下一年,杨氏又怀上了。 言家多是单传,本来杨氏一下子生出俩带把的已经是母凭子贵了,这次,她又有了,别说言家了,就是不让沾边的杨家也热闹起来。人嘴两张皮,说什么都是由人来讲的,心善的说她是多子多福的命,那什么私奔的就当是一段凰求凤的佳话吧。 晴空第二章 孩子日渐长大,言家、杨家两位老头的互斗也日渐夸张,最激烈的混战就是每年两家各自祖宗忌日。杨家祖宗的忌日里,杨家都是派家丁把在学堂上学的外孙们抢回来的。 如此这般年年过,看了多了就可以得出结论:要是您初到扬州看到街上有一群灰衣的家丁抱着几个孩子在前面悠悠颠着跑,后面追着一群更悠散的青布衣家丁转着脑袋囔囔――“抢小孩呀!!!”的千万不要打抱不平,那铁定就是杨家姥爷派家丁请自个儿家外孙回去聊聊了,后面叫嚷着也无非就是言家家丁而已。 这样太平盛世中,还没有谁无聊当街抢小孩,知府大人一直在为了空虚的大牢无人入内而很不痛快,太平盛世的日子里,这官当的是有点太闲了,很难找到机会让他表现点天朝官家的威严。 和知府大人的烦恼相比,这年头当家丁的差事办起来也很难,烦恼也不少。 其实吧,就言家那一个丝绸铺子、杂货店的家道能有什么余钱雇上这么一堆仆佣?为了得到外孙的瞩目,孩子姥爷拼上了浑身解数讨好外孙,只是表现的方式有点儿偏颇,想讨好却舍不得送金锁、银锁,又想显摆有钱,只有把奸商的本性发挥的淋漓尽致,自打头胎外孙还在闺女肚子里没出来,孩子姥爷就开始专门打听哪里有闹灾的地儿,捡那便宜的、模样好的给外孙买来当佣仆,还专买典当终身的,图得将来多干活。这事干多了,居然不知道怎地居然落得个善人的虚名儿,可不,他买丫头、小子是拿来当佣人使唤的,可没贩给青楼。 精明的杨老爷乐着呢,这礼送得实惠又实在,这些家丁们精心伺候着他那些宝贝外孙们的同时,也随时把外孙们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汇报给他这个姥爷当饭桌上的开胃菜。只不过这样的“礼物”随着外孙增多也给言家带来一定的负担,言家的院子住了好几代了,三进出的院子也曾经算是宽敞、雅致、清净,只是到了这一辈儿,随着外孙一个个出世,孩子姥爷给送的“礼物”也堆积着言家的里里外外,到如今光是端茶的丫头就有七八个。 对亲家老爷显摆送来的 “礼物”,言老爷没有吱声的理由只有一个:这些礼物家丁日间在言家当差,晚间大半回杨家那儿住,月钱当然也是从杨家帐房去领的。 综上所述,也就清楚了吧,这些家丁虽名义上是在两家当差,其实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了,谁不知道主家就一个女儿,那万贯家财早晚也都得留给外孙的,就是两家老爷子好面子,谁也不肯先放下脸面,逼得他们非得要做出追追打打的做派来,不然在两家老爷都不好交代,特别是被言家太爷瞧出不是的话,那么“礼物”那一派家丁就没有工作地儿了,就是这样,他们不用学戏都会演戏了,平常呢,就是喊喊追追,要是碰上大日子如忌日什么的,那就得拿上扫帚、扁担挥舞着跳大神了。 老辈人闹着,小辈也没停着,光看三年两胎的生就知道他们夫妻的小日子过的很恩爱。接下来的年月里,言少爷考了几回科举没中,也不觉得沮丧,圣人文章是没有再复习,倒是搜集不少山水游记的文章,每年都要跟着老丈人家的船,南下北上小两月,去看看大千世界,自己还暗下决心要在有生之年写一部传世游记来。 杨氏贤德持家,孝敬公婆,礼尊族人,管理着娘家送来的众多家仆,把小小的院子打点无比利落,就是小院花圃里的月季也照顾的份外艳丽,当然,言家那两个小商铺子的收入也在是节节高,乡下也买上不少良田租种出去,风调雨顺的年景里收成一直很不错。 看着膝下围着这一堆可爱伶俐的孙子们,谁还记得私奔那档子事呀,如今,大家还觉得,要不是言少爷果断私奔,杨言两家根本就不会结成亲家,不是这样,言家哪儿会有这么一堆儿孙呀,严老太太看着身边孝顺儿媳心满意足地寿终正寝了。 杨氏和言少爷夫妻和乐融融,恩恩爱爱,全城人还是有目共睹的,当第六个儿子刚满周岁,那一年春雨绵绵不绝,水路纵横的乡下几乎成为了泽国,言家内当家的杨氏安置着言家、杨家乡下的受灾的佃户,不少河堤久浸水中崩堤都放水排涝了,雨势还是不减,这时候地势低的无论富贵、贫瘠人家都弃了家当,携儿带女逃难来,雨势严峻到让尽忠职守的知府老爷急得把术士、方士、法师都请出来一一出马也没能换出太阳,城里难民一日日增多,城外能住人的庙宇、学堂、义庄也都挤满了百姓。看着难民日渐增多,杨氏向公公请示后往屯粮抬价的娘家铺子要了几担米放粥在十里亭,回来路上杨氏受了凉,一夜后杨氏一下子没能起来就这么过身了,连个遗言都没有,就之前一刻,言家太爷寿终正寝含笑去告慰列祖列宗了。 安抚着年幼还不知道失去慈母不断哭闹的幼子,在经历丧父失妻悲痛的一夜间升格成为言老爷的言茂携着长子、次子、三子、四子、五子怀里搂着幼子,安慰着失去慈母的孩子们,他们慈爱的爷爷、母亲在天上看着他们呢。 双胞胎中的长子招呼着丫头把老爷擦眼泪的手巾洗洗,次子伸手抱起趴在父亲腿上打盹的么弟颠在手臂里让他睡的更舒服点儿,老三安慰着抹眼泪的父亲招呼着眼睛红彤彤的老四、老五往厨房走,该吃饭了,看父亲哭成这样,他们都没法子抢着嚎啕了,好饿。 就算是雨季,可头七一过,还是得下葬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让守财的杨老爷更守财了,可不,本来他还信点报应,才让吃里扒外的闺女抢走三担米的,落得他自个儿心疼的喝稀粥过日子,可哪儿有什么好报了,他这个守财奴没死,可做善事的闺女却年纪轻轻的走了,老爷子哭得实在心痛。更心痛是那个睡觉睡过去的言家老头居然之前还留了遗言,就是不许言家的孙子冠上杨家的姓,这个倔老头,到死也摆了他一招。 出丧的场面很隆重,言家、杨家的佃户和接受过救济的难民都来送行了,可怪,下葬的那一天,下了数日不停息的暴雨停了。 看着久不见的阳光,到了这份上,还有谁能说当年的那事,杨氏勤俭持家,对里严谨,对外和顺,谁不记着她的好,有人说,杨氏是前世欠了言家的情,今世来还的,如今先去给老人到阴界安排往生,经过以讹传讹,老百姓抬起脑袋瞧着大法师都召不出来的晴空太阳更是信了,人们自发的往言家吊孝。只不过吊孝的人好像都忽略了言家过世的不止止是这家的媳妇,也是,因为是寿终正寝,言老爷的寿事算是人生红白喜事之一,所以很没得多少注视。 有了孝顺的名目和传闻来帮衬,言家多年的难堪全部瓦解,时事更迭,言家的孩子们也在春秋夏冬年轮转换中成长着,只不过在成长中夹杂着点吵闹。 又是一年春来到,绿树掩映下的驿道上奔驰着无数高头大马,要不是如今是太平盛世,这样疾驰的匆忙还真会被当成是战祸来了呢。 “休息一下!”领头的汉子挥手间纵马驰骋的队伍暂停了下来,风尘仆仆疲惫的脸上透着刚毅的沉重,瞄了路边的里牌,快到了,多日来的奔波也算到了地界。 各人下马就近整理行装,靠着河溪停息一下,马儿饮着小河水吃着初春的嫩草,急奔的疲惫得到暂时休息。黑虎从马鞍上取下毡毯铺在驿道边新绿地上请主人稍作休息。 驿道边下是一道小溪,春水潺潺,春水中野鸭划拨着清清水面,水面摇晃着绿柳红桃。瞧着这溪水,一路南来经过月余的奔波,从雪色萦萦中到绿荫遥遥的水乡,确实有着两重天的感觉。 先行派去联系的快马折了回来,三里外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他们没有找着年初安置在城中的人手,客栈小二说独院子住的客人到城外寺庙踏青去了。 牵着马的汉子们小心瞧着毯子上坐着的主子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色,他们南来是急了点,没有预先通知。探路回来的汉子小心回应,“属下都打听好了,少主要找的那位贵人就住在城南。” 翻身上马,片刻就接近了城楼,怕下面的人办事不好,为首的黑虎特意在城门口停了一下,问坐在卖茶水滩边闲聊的城门守兵打听,兵丁瞧着他们衣装一眼,外地人找姓言的、还住城南,那还不容易,他们很客气的给指点了最详细的方向,一边喝茶的闲人还作了更为详细的指引说明。 这真是一个乡情纯朴的好地方。 透着热情的本地人的指引,马队通过了精雕细琢的城门,沿着指点的方向确实很好找,这不,进了城门没有一柱香的功夫这就到了城南言家小小的大门口。不是眼界高,看看这两扇不怎么宽敞的木门,再看看手中准备的烫金拜帖,好像有点儿多余。 言老爷虽然不多过问家里的大小事,但是没有自家儿子在家的时候,他一般还是一家之主的,午睡后出房门伸伸腰的言老爷困惑地看着客厅里摆着的四个大箱子和明显是外乡人装扮的客人。 看着这些客人,尽管只是游山玩水也算得上走南闯北过的言家老爷也瞧得出来人很有来头,瞧那抬着下聘红箱子的那些个精壮汉子都有着说不出的气势。 他们是什么人对言老爷而言不重要,问题是他们来要干的事情让言老爷很困惑。 提亲? 言家的倒茶端水的丫头和擦洗嬷嬷好奇的悄悄瞧着。言老爷确认的看着手上的拜帖,再一次抬头,困惑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这是什么意思?下聘给言家?言家没有女儿,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到全是儿子的言家来下聘?还有,言老爷绝对不可理解,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没有听说谁家男丁直接上女方家来讨亲的。难道地域不同风俗也相异?还或是国情在他午睡那会儿改了? 他确实是来下聘的,就是到这城南言家来下聘的,递上的礼单还是很厚实的,四个抬进来的大红箱子也是很重的。 “这位少爷,这是――?”言老爷看看拜帖,客人姓江,名暮,字枫晚。光看名儿就肯定是秋天晚上生的,这孩子爹妈怎么给孩子取这么个死气沉沉的名儿? 客人看着言老爷白白嫩嫩的脸,揣测着未来岳父到底会比他长几岁?“小侄此来实在过于唐突了,请――见谅。” 言老爷认真的听着,是唐突,就是乡下农家的儿女婚事也是要过媒人说个场面话,还得换个八字贴给算命的合合婚,这个年轻人居然自个儿抬着聘礼就要成家?总之,还是蛮有意思的。言老爷眨眼眯眯笑,走错门了,他家是姓言,他家隔壁也有户言家,不过,那都是姓“严”, 不远,就在他们家墙那边,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那家的小绣楼的一角,那户“严家”确实有位娇滴滴的闺女, 晴空第三章 言老爷诚恳地如实转告,来客走错门了。 走错门?不可能吧,就是怕出错,他们特地很仔细打听过的:城南言家,进了城门中线到鼓楼往南门走,过了两个巷口第三家,标志就是正对门有一个开在巷子里的‘闲家茶坊’,不差毫厘,绝对没错! “你们真的走错了地方了,我姓言,言语的言,我家就六个儿子,没有闺女。隔壁家姓严,严厉的严,那家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小姐。” 江暮端坐望着言老爷微笑送客的表情,伸出右手,身后的黑虎立即为少主奉上一个锦盒,言老爷微微笑着瞄着那盒子里面猜测着那是什么底牌。 喧闹声打乱了江暮求证的步骤,也惊动了厅子里的主人、宾客,一眼看过去从木大门那儿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人,在外面守着汉子看来是一时没拦截住,被他硬闯了进来。 “少主,您走错门了!!!”知道犯了少主的大忌,赵魁还是等不及呈报就冲了进来。 狼狈的外表不比他惊骇的心情更好,被遣来打探严家小姐人品的他早来两月,这地方不知道怎么搞的,只要提到言家,人人皆指这家,弄得他初始就打听错了人家。亲眼目睹实情已经是这月的事情了,察觉实际情况的他立即写了信,派专人给快马加鞭送北方去,可万万没有想到少主突然南来,适才踏青回来,店家小二转告有人找他,问清楚什么样的来人后,吓得他连滚带爬跑冲来,远远的就瞧见这是非之家门口满是熟人,果然还是迟了!想到发现事实真相后少主的反应,赵魁脸色惨白,这言家真是害死他了! 江暮漠然扫了一眼跌撞进来跪在青板地上的赵魁,就算是走错了门,赵副管事也不至于这般惊惶吧。抬头再一次对上微微笑还是一脸送客表情的言家老爷,再瞧着赵魁一脸灰败,真是走错门了?黑虎看了赵魁有点儿狐疑,赵魁不是这种遇事大惊小怪的人,若是当真走错了门,何至于他这般神情惊骇? 回来吃午饭的言家儿子们老远就看到自家门口人马纵横很是热闹,那对门的茶坊盘坐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邻里,又出什么事了? 几位言少爷进门,绕过厅里好些厚重的大箱子,这是怎么了?一个外人怎么在他家厅子里跪着? 看到好些个年轻人们进了厅堂,其中还有对长得一模样的双生子,惹得他们都多看了两眼。 少爷们一脚踏进来,旁观的丫头们即刻围着忙碌个不停,吃午饭的时间是到了。 看着来来回回穿行不停的丫鬟们,旁坐的客人在声声娇语中突然觉得这家是不是闲钱太多了,小小的院子养了这么多丫鬟? 看着自行其事摆上丰盛午餐的主家,他们的存在很尴尬。当真是走错了门?站在少主身后的黑虎手心泛着汗渍,就是怕手下办事不牢,他还亲自去问了路,出现这样的差错实在是意外。 主人家一直很客气,不过就是没给上一杯茶,当然更没有要留客吃饭的意思。江暮起身,若确实是走错门,那就把东西抬到隔壁去吧。看少主起身了,黑虎拱手向主家道歉,招人进来抬了厅子里箱子出去就是。 “哟!你们家又出什么事了!”不高的围墙上传来尖高的声调,“来了什么客人呀?哪来的?干什么的?有什么事?让我瞧瞧―――” 抬头间,院子里走动的人顺着声音抬头瞧着严家墙头上探着脑袋,好一位富态的小姐!白白胖胖的月盘脸蛋上嵌着浅色雀斑很可爱,只是少点儿就好了。 墙头趴着的那富态少女眨着丹凤眼瞧着言家满院子里不眨眼那些外乡人,外乡人不眨眼得盯着她,对上院子里站着那位黑壮壮的大汉那“惊艳”的眼神,少女有点儿害羞把身子缩回去了。 江暮的脚步在小院子里停住了。在少主身边的黑虎额头汗珠如粒,刚才那位少女难道就是未来的少夫人?是不是太富态了。 言家的儿子们坐在客厅里的大桌边端起饭碗看着停住脚步的客人有着担忧,尽管不知道他们是何许人也,可瞧着这些人实在不像是小老百姓。 不清楚事情缘由的儿子们悄然向父亲请教。 是向隔壁的严家姑娘提亲的,言老爷喏喏嘴巴。 “哎哟,隔壁的胖妞终于能嫁出去了?”小四、小五压低声音惊讶的追问,可喜可贺。 “小四!小五!”言老爷责备地低声呵斥,这俩孩子说话老是这样直白,不知道一点点掩饰,将来可怎么得好? 听父亲这么讲,他们顿觉不妙,情况不会这么简单。那位叫江暮的少年虽一脸漠然,可长得还不错,从这人雍容举止可判断家世应该很好,带来的家仆看起来都很彪悍,可这些汉子却对这少年敬畏有加,看来是有些来头的,凭隔壁那胖丫能搭上这样的主?开玩笑! 言老爷把压在屁股下拜帖从桌下递给儿子们。对父亲的神秘,他们也悄悄的在桌子下交换着翻看,什么意思?拜帖上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盯着拜帖上那名儿好会儿,首先是老三恍然大悟,张大的眼睛迅速的和兄弟们交换眼神,小四、小五张大嘴巴没敢发出声音来。 言老爷耷拉着眼皮把拜帖又压回座垫下,兄弟们默契的跟随着父亲以静制动,父亲是这个家的智者,去过无数地方,经历人生种种,把人事变化看得清清楚楚。装慈祥、纯良是在这个家过上轻松好日子的不二法宝,他们三个当哥哥的都在努力学习这样的处世之道,可小四小五就是学不上这样大智若愚的家传本事,一脸的震动还没消。 江暮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已经无人的花墙头,听着虽然压低了声调,还是听得很清晰的从客厅里传来的低语,同样听见了的黑虎、赵魁脸色很白,不仅仅他们两个有这样的表情,跟着他一起进来抬箱子的汉子们的脸色也很白,谁也没敢瞧身边的少主。 小半会儿,江暮从小院子折回走进了小厅子,摆着丰盛午宴的圆桌边还有着一个空座,他就坐在那儿了。 他不是想在这蹭饭,而是在沉思。黑虎给抬箱子的人递了眼色,无声的,他们放下箱子出去的同时也把这家门户给封锁住了。 这个叫江暮还不走吗?言家的主人们都在思索着用什么措词撵他走,他们这般是非之家是经不起折腾的。 沉默中还是有声音的,“哎哟!!!”不远的墙那头传来厚重的声音,女人尖锐的嚎啕声响彻四周,瞬间喧闹阵阵从墙那头阵阵传来。 “老爷,不好了,隔壁严姑娘刚才失足滚下绣楼了!!!”丫头拿来竹梯子探着脑袋往隔壁院子里瞧,一会儿跑来报信,“好像是折了腿。” 静默中的静默,该不该安慰两句?言老爷瞧着听了这话还全无表情的客人,他似乎还在继续沉思。 他到底在想什么?好奇着的小四忍不住问了。 “我在考虑,怎么杀人灭口更妥当。”对言家小四的提问,他回答的很平和。 黑虎无声无息的站回少主身后,脸上表情透着艰深。 他是什么意思?杀人灭口?言家少爷们瞧着他,一边站着伺候主人的丫头们眨着眼睛瞧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少爷,沉默的脸很有威仪。 江暮抬眼看言家这一大家子,死也让他们做个明白鬼吧,他很客气淡然解释了一下,情况是这样的:他和一位未曾见过面的南方水乡少女千里传书很是契合,可家里给安排了一门他根本就不想要的婚事,他趁家里不注意的时候带着聘礼想抢先和一直通信的严家姑娘先成亲,如今瞧见严家姑娘长得居然是这幅模样,白送给他也是不想要的了,婚事就这样不了而了,可这件事被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太丢面子了,为了将来不被人拿来当笑话传,那么只有考虑杀人灭口了。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了。 听上去好像也并不复杂,反正严家姑娘已经断腿那就没有办法成亲了。端着碗准备开饭的言家父子瞧着神情认真的江暮不以为然,他自己始乱终弃 怎还想拿别人家开刀出气?就这点小事也嫌丢人?那他言家这么一大家子人还不早上吊呀,这孩子忒没见过世面! 晴空第四章 江暮的言语让周遭有些冷场,言家人在短暂的时间里无言相对。天不早了,饭还是要吃的,大家的肚子都饿了,就算还少一个人,他们也不想再等下去了,反正空闲着的位置被江暮占住了,算满席,开饭了吧。 江暮依旧沉默的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真是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年轻人,言老爷客气夹了一块糖醋鱼头给他。 垂手站立在江暮身后的黑虎沉默的等着少主最后的决定。大门那边都被黑虎暗示下给封锁了,包围的算是滴水不漏,当漏洞出现的时候,陪在少主身边的黑虎吃了一惊。 言家和严家共享的那个墙头上传来‘嘿呦、嘿呦’的声音,言家的厅子太狭小了,脑袋都不用转就瞧着有人翻墙头了。众目睽睽下,这次翻过墙头的是一位少年,翻过围墙的动作伶俐干练,落地的声音也很细小。 从隔壁严家墙头冒出来的人幸亏不是那位富态过了的少女,不然,黑虎还真的不知道少主目前保持着的风度到底还能不能支撑得下去。 少年对厅里厅外众多目光视若无睹,麻利的把刚才丫头瞧隔壁折腿事儿抬来的梯子挪开。本环伺着言家父子用饭的丫鬟们忙碌了起来,有序抱起闲置的椅子轻车熟路架在墙根下,迅疾的层层有序搭出个阶梯出来。 微风吹过,墙头缓缓浮出一人儿,白色儒衫透着高洁,长发飘逸,忧郁若水的眼睛遥看远方迷离如梦,这般人儿怎能让人不去瞩目? 抬手之间,晶莹的五指轻抚被风吹乱的发,收回遥远的眼光,迈着步伐优雅的踩着一层层搭成梯子效果的椅子飘飘而下。 黑虎瞧着墙头上走下来的那衣袂飘飘、面目如画的小孩,可能是之前墙头上趴着的那过于富态的少女让他很受打击,当从同一方位出现了这么一位人儿,相比之下显得格外无双。老实说,这小孩确实很漂亮,不过,这么小的小孩翻个墙头都能这样显摆,是不是有点儿不对? 优雅和作派仅仅是一念之间。 做作!言家小四、小五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是他们家的悲剧!这是他们家的耻辱!在这个家里。日子已经够不好过的了,小六还不知道行事低调! 太做作!瞧着这个言家小六,赵魁在咬牙切齿,就是这个死小孩害得他初见之下,误会当是‘严家小姐’了,当时初见惊艳之余立即就写了封信,派人快马加鞭给少主送过去,信中用词极尽赞美,把这位‘严小姐’写成端庄雅致,贤淑温柔,害得前些日子知道真相,他吓的差点上吊,这死小孩干什么长成这幅模样,真是害死他了。 做作还是优雅,那就各花入各眼。问题是:这样做作对一些人的胃口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比如,那位一直在思考如何杀人灭口的江暮自从言家小六出现起,那眼睛一直就在发亮。 年幼失去母亲在父兄宠溺下长大的么弟对小四哥、五哥充满讽刺的目光很恼火,挥着手中装饰用的纸扇就要撒泼发火。 “六少,斯文呀,保持斯文!”忠仆铭文低声提醒,今儿个为踏青特地换上了儒服,从城外回来本想到严家蹭饭,进门就瞧着严家正为自家姑娘摔折腿这事乱成一团,寻思着蹭不着饭的六少嫌走大门麻烦就翻墙头已很失斯文了,可别再作出有辱斯文的举止来。 听忠仆劝告的六少轻轻把要当武器的纸扇优雅的覆在朱唇上,也是,斯文为重,今天就不和四哥、五哥计较了。扬起漂亮的眉,转个身,乌黑的长发在半空旋了个弧度更显飘然,“爹爹,大哥、二哥、三哥,我回来了。” “好。”言老爷欢喜的瞧着他家的么子,小模样儿跟他母亲一个模样,一想到亡妻,言老爷眼角又要泛红了,孩子们都很健康,爱妻,你在菩萨身边放心吧! 这家的长子、次子默契的把瞧着屋顶上蜘蛛网的眼神给收了回来,微微笑着,小六今天一如既往的乖,他们欢喜着呢。老三对上和他们早逝的母亲一模一样的精致小脸,他无言!他们这五个哥哥辛辛苦苦拉扯长大的么弟如今怎么成这样了?他也好想平静地过日子呀。 还算满意父兄们的欢迎的态度,他要回自个儿座了。 这位是谁?转过的身子瞧着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人。小六纸扇半遮面,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瞧,江暮看着近在咫尺漂亮的眼睛有点儿晃眼,好漂亮的眼睛,好漂亮的人儿。 对视着,沉寂着,等着好会儿,小六不耐烦的合上折扇有着不满,“你,干什么的?你占着我的座了,这是我的地!让开!”装斯文归装斯文,可自个儿地盘还是不许别人碰的。 江暮站了起来让开座位。施施然,六少坐了下来,丫鬟们也司空见惯了这样的情况,伶俐的换碟换筷。 以忠仆为人生目标,言家六少的书僮铭文跑在六少身边挥着纸扇,扇着的小风弄得六少发髻上的锦带飘呀飘,某人的眼神也跟着飘呀飘。 吃午饭了,大家都很烦恼,这位客人怎么不懂眼色还赖着不走?自家人中夹杂着外人让吃饭的气氛很不舒服,一个东西的到来打消了他们短暂的烦恼。 天空上落下一只鹰在小院子青石台上,应该准确的说是一只鹞子落在言家院子了。 “六少!那呆鸟又来了。”忠仆铭文禀告大家都看得到的事情。跑过去迎着鹞子尖锐的爪牙灵活的运用八卦掌将它逮住,按着鹞子,利索从鹞腿上取出了个纸管,很洒脱的把大鸟挥洒出院墙让它翱翔在蓝天之上,忠仆转身滴溜溜的跑过来递给六少,“六少,暮色沉沉又来信了。”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众目睽睽中,那被高抛出去的鹞子在院墙上拐了个弧度居然飞进了厅子。 落在黑虎宽阔的肩头的鹞子自顾自闲适的梳理起羽毛,七尺汉子的黑虎瞪着这一脸无辜的言家人,这是怎么回事? 忠仆小文递给六少纸条的同时也终于准确瞧到了四少、五少瞪着他发绿的眼睛。 “你是夜来风雨?!”江暮瞧着自己的信捏在这位可人儿手中,他有掩不住的欢喜。“我叫江暮,字枫晚。我就是暮色沉沉。” 呀!!! 小六持着扇子半掩面,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桌下的脚面被五个哥哥各踩了一脚,小心,有麻烦!忠仆铭文知道自己不识眼色给六少惹了麻烦,很自觉得躲到一边眨着眼睛瞧着了。 千里来相会,多不容易呀!言小六握着手中的折扇迎着春风看着一年来通信的人,言家小六笑颜如花盛开,灿烂耀眼的害得江暮眼睛发花。 言老爷微微笑,拆穿了吧,当初接过拜帖瞧着署着的那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麻烦来了。尴尬也没有办法,只有笑到底了。比起父亲、大哥、二哥、三哥的冷静,小四、小五可就没有那个本事了,他们俩有着深深的沮丧,这些年他们家吵闹不堪,以往年经验,他们俩可以看到自家可能又成了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话题了,被人瞩目的滋味很难受的,他们好想默默无闻! “你是暮色沉沉?”好欢喜的神态,言家小六对上他甜甜的笑,脚下又挨了六脚,这次居然连爹爹也踩了他一脚,小六明白了,麻烦真的来了。“你是暮色沉沉!我不是夜来风雨。”小六立即在父亲踢他第二次的时候把事情撇的干干净净。 尽管是客人走错了门,可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加座,加筷,加菜,主家态度转变的速度就像是五月的天,江暮一直沉默的脸色也像是脱了面具似的,他堆积满脸的微笑满意瞧着面前的可人儿。 “这些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他示意黑虎把放在外面的四个大红箱子抬进来,和他通信的夜来风雨不是严家那位小姐正好,决意了,他要提亲~!“伯父,我此来是真情实意向您家提亲的。” 提亲? 小六瞧了父亲一眼,父亲瞟了隔壁墙头一眼,心领神会的言家小六咪咪笑,“原来暮色沉沉你特地来是向夜来风雨严姐姐来提亲呀,太好了,”欢喜雀跃的惊喜透着浓浓的祝福。 “不是,不是!我是来向你求亲的,这些都是送给你的,”他命令迟迟不动的黑虎把放在小院子里的红箱子快快抬进来,对少主惊人之语惊吓住了的黑虎还是没敢动,他被吓住了,这——这言家小六是个男孩吧? 小六眼角余光瞟着他,在中了父亲的三脚的时候,闪动着水盈盈的眼睛,小六失声而呼:“你居然要抛弃发妻?!你始乱终弃 ?!”让人更加不可容忍的是:“你居然拿要送别人的聘礼转给我?你当我是什么人?!”小六愤怒到不堪,“你!欺人太甚!!!” 撒着悲伤晶莹的眼泪,言家小六少飘飞而去,缩在大家身后的忠仆铭文眨着眼睛追过去,丫鬟们把桌面上好吃的收拢准备给六少送到房间里去。 看着小人儿悲伤转身飘动远去的身影,江暮深受打击,沉默的脸上有着颓废和悲伤,小人儿的话深深刺进了他的心。 言家父兄盯着他瞬间变了的脸色,就这就能打击到他?不会吧,小六不就是顾左右而言它转开话题呗,他怎么像受到灭顶之灾似的?看着深受打击的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往外走去,旁观着言家的人证实了,这位没事找事千里跑来的少爷羔子看来有点儿窝里横之外,不怎么见过世面。 黑虎一直冷眼旁观很有问题!肩头上的鹞子还在梳理羽毛,无拘无束的显得颇为自在,前后忙碌着的丫头都没多瞧这凶禽,想来一定是很习惯了。 盯着这家人,黑虎他都看得很清楚,刚才他们在桌子下面不断搞鬼。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很不对劲,这家人从他们进门开始就一个劲的想把他们往外赶,差一点儿就被这家的父子骗到隔壁,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居然还在装!如今,他能肯定这儿一定就是少爷要找的正主。 黑虎转头冷目看赵魁,赵魁垂着眉不敢回视总管,他也才来这地方一个月不到,对这地方出名的是非之家还不太了解,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过,他也确认,光是从他们桌下面的小动作就知道他们家很有问题。 总算是见识了茶肆酒楼中传言着的非之家了,赵魁不得不上前说几句,“我家的少主脾气不怎么好,你们不要过份,惹得我家少主生气。” 脾气不好?窝里横而已,对付脾气不好的人,他们办法多得很。言家人很是不以为然,他家小六不但是窝里横,窝外更横。 看着他们无所谓的神色,黑虎愤怒不已,他们和少主冲破种种阻隔,数日不息来到这里促成这门婚事,这门婚事对他们来说是有着重大的意义,居然这样欺骗少主,他们不想活了?他们难道不知道呈上的拜帖里的名字到底是什么人吗? 和气势昂然的黑虎相比,一边的赵魁脸色就颇为沮丧了,这地方的虽然也有三教九流,可官家设立的各级府衙众多,帮派势力多是依附大户码头以赚钱为主,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些酸客文人和奸商,其实吧,隔行如隔山,这儿人还真的都不知道他们家少主是谁。 主客出门,围住言家院子的汉子也撤退全走了。 父兄们聚在后院东间小六的屋子里,对小六深受打击的‘痛苦’自尊心,他们做父兄得好好安慰才对。安慰的话是没有说出口了,彼此责备的话语此起彼伏。 “都是四哥、五哥,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非要放了那只鸟,现在惹事了吧。”还不清楚事情原委的小六抢先推诿责任,刚才那个家伙一个劲盯着他的眼神,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诡异。 “是我说的吗?是三哥说的!”对小六推卸责任,小四、小五很恼火。言家老三竖起眉毛,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 “是我说的”,对儿子们回避不提他的错误,言老爷自动投案。当时他们一家子出城扫墓归来,正看到猎人逮着那只鹞子,全家就他生出菩萨心要救生,不管怎么样,杀生是不好嘛。 “就算是爹爹说的,救生、放生本也不是坏事,可谁让你把那只鹞子带回家了!惹出这样的麻烦事!”小五不客气道,“还玩什么千里传信!如今惹祸了吧,全赖你!” “千里传信是我干的吗?”小六盯找茬的五哥。 “是我。”言家老爷再次自首,他在为鹞子放生那天给菩萨身边的爱妻写了封情意缠绵的诗让鹞子带到蓝天之上!这是惹上这件事的起源。 “爹爹没错!爹爹就只写过一回,以后都是你们写的,你们全部都干过!”不多话却很公道的大哥终于开口了。弟弟们相互推诿的态度让作大哥的他觉得很不满意,有问题就好好解决嘛,这种情况下,自家人就应该一致对外。 “还是小六的错,我不是不让你养的嘛,要不是你非要养,怎么会出这样的乌龙的事情来。”小四帮小五攻击被父兄宠溺坏了的小六。 “你根本没有这么说过,你就只要不放家里养就行,我不是寄放在隔壁严姐姐楼上养着了嘛,”对五哥的陷害,小六坚决不承认,鸟确实是他非要养的,可根本没放家里养呀。 噢!!交换着眼神,彼此之间立即有了默契:信是他们全家无聊写了玩的,那只鸟窝可是在严家姑娘那绣楼上的,严家姑娘也曾写过一首短诗掺了一腿的,接下来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撒赖还不容易,反正只要认准他是来向严家姑娘提亲这个事实就行了。想到这里,言家父子们都很心安,接下来若是再有麻烦就好好推诿吧。 晴空第五章 一直没有出声,在沉思中徘徊的言家老二和心有灵犀的大哥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都清楚,推诿毕竟仅仅是推诿,事实依旧是事实。 装傻仅仅只能是暂用一时的权益之策,要是单凭着装傻就能把家里的经常发生的事情给混淆过去,那么他们家根本就不会成为本地的是非之家了。 只要稍微打听了一下就能得知言家往事中的是是非非,最容易出问题的有两个:第一个就是名字!以后嗣为重的言家老爷在孪生孙子出世后特别拜了祖宗给长孙、次孙取名为耀宗、耀祖,当时也没有想到儿媳妇后来居然会生出这么多的小子来,一时间没上大脑就顺着往下排,耀辉、耀文,耀武,还没来及给小孙子取个名,言家爷爷就去世了,终于逮着机会的姥爷仗着是言家现存唯一长辈的势头,襁褓中的小六就被没识几个大字的姥爷取名为――夜雨,算是纪念自己早亡的女儿了。当时父兄们都觉得这名字里多少带了点风尘味,都极力反对。得不到认同的姥爷大吵大闹,差点儿把他们家房顶都掀了,为此,退而其次,言家小六的乳名就唤夜雨了,如今,这乳名岂不是正应对了“夜来风雨”的称呼留人把柄给人抓。 其二肯定会出问题的就是那只很有名的不干正事、抢了鸽子饭碗的鹞子。那只鹞子每次携信回严家绣楼角的窝就被小六扯出来四处吆喝显摆,就因为小六过于显摆,曾经在短暂的时间里,这里二世祖都眼热的一窝蜂到处买鹞子,惹得城外农家院的大鸡、小鸭都很紧张,后来亏得鹞子不怎么好养,又加上那些二世祖不是有耐心的主,没三个月,除了言家六少的那隔几个月出现一次的鹞子外,别的肉食鸟类都自个儿飞跑了。 综上所述,情况很严峻,多余的争吵是没有什么用处的,现在正是全家抱成一团对付外敌的时候,这年轻人瞧小六的眼神让他们看得也发寒着呢。尽管还不晓得叫江暮的年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单单是从他身边仆从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就不是像好惹的,他们旁观了这个冒冒失失跑上门来的家伙,此人有一目了然的任性妄为、不通事理、不问礼教,这种人不是超外之人就是叛逆之徒,前者是视世俗礼教如尘土烟云,后者则是极端的麻烦份子,仗着权势不计后果给他人惹出无尽烦恼。据言家人判断,他是后者! 言家兄弟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们这些兄弟是看着别人的脸色长大的,这点眼光都没有就实在没有脸面在这个家待了,能保持平常心长到这岁数,他们也相当不容易。 回击是有步骤的,首要的就是要知己知彼。言家兄弟们都决定先到姥爷那去一下,姥爷那里有不少常年在水路上跑船的伙计,这些伙计见识多、人脉也比较广一些,要是能从那里探到那年轻人的来路就再好不过了。 在小六房间里吃了午饭各自跑了去安排一下具体事宜。吃饱喝足眯着眼犯困的小六眼角瞄了一下振奋精神打扇的铭文,忠仆铭文立即收到六少的指示,扬起脑袋滴溜溜跑出去了。 翠绿水岸,垂柳轻抚水面,水中的鱼儿随着微波逍遥的飘摇荡漾,水乡春意散射,映衬林木中院落中小楼份外雅致,精雕细刻的窗棂边美丽的女子伏案操筝,纤纤十指悠悠翻飞,筝音棕棕入耳,清倌若水抚筝之姿无愧花魁之称。 被称为花魁固然有达官贵人的捧场,才貌双绝的若水自然也是不比寻常的魅力,她在这风月场中看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也自信无论怎样的男子她都有自信应对,可今天她的客人很怪,目光专注的看着她,看着她那精心妆扮的芙蓉般的娇颜眼中却不曾有一丝动荡,仿佛注目的是一具红颜枯骨。被嬷嬷逼来献艺的她到这依水别院中本还存有怠慢之心,此刻,若水小心沉静应对,能召得起她这样身价的人必然不会是寻常人。 从言家一出来,黑虎就让人去找了本城最美貌的女子过来陪心情不佳的少主散心,别的不论,首要的就是美色!其次还是美色!! 不可否认,这是个很馊的主意,不过和少主钟情于一小儿相比实在很低调了。当号称才貌双绝的清倌花魁翩然而至,那姿态和相貌确实出众,亲自确认的黑虎也满意,可转目间瞧着少主看这样的女子的眼神中哪里有一星半点的温柔?那漠然的神色看得黑虎都心寒。 筝音阵阵,不自然间带着萧瑟之气,黑虎束手站立在少主身后,这次少主南来躲避联姻,本认为以少主的身份来提亲,女家一定百般应允,婚事自然一路顺风、水到渠成。可没有料到自进城门就事事与愿相违,这边的婚事不但不能如他们所愿,反而极为离谱。今天那言家小六出口触了少主的忌讳,少主居然没有生气反倒自己神伤起来,这让熟悉少主性子的的黑虎觉得很是不安。本来情爱之事不是他该过问的,可少主居然为了一位男子伤神,尽管那还是个小儿,可这问题更显严重。 这件事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罪魁祸首就是赵魁! 黑虎冷眼看着在束手站在一边的赵魁,赵魁在快马传信中将那严家姑娘描绘得有倾城之貌、贤淑之德,惹得少主一看到这样的评价连想都没有想就跑来了,就是对赵魁的信任,连黑虎这样谨慎的人也听信了,现在看来是及其莽撞,可是他们连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如今可能府里的人马明天也全部都赶到了吧。 此事的罪魁——赵魁垂着脑袋,额头上的冷汗一粒粒的滴在地上,适才他们跟着少主从言家一出来,总管就要动用家刑,还是少主挥手间留下了他一条小命,此刻的他也不知何去何从了。 面前美女如画,在他眼中却如枯骨。江暮手指轻抚膝上的锦盒,这些年来,就是‘夜来风雨’传来的只言片语中温暖支撑着他冷漠的四周。从言家出来到现在,那位人儿音容笑貌仿如就在眼前,那般小小年纪却是斯文有礼、端庄雅致,举止端庄不愧是书香世家出身,和他日思夜想一个模样,这就是他江枫晚的媳妇。夜来风雨是不是严家姑娘从来不在他忧烦的范畴中,他烦恼的是让小人儿生了他的气,聘礼的事情是他欠缺考虑,确实委屈了可人儿。转眼盯上了赵魁,对上少主眼,赵魁端正站立,谨言慎行。 “你给我好好说清楚,言家子弟是什么样的状况?” 赵魁眼光悄悄的瞄着少主,少主的神色依旧还是这样深沉莫测。 “赵魁,你要好好回答少主的话。”黑虎语气严厉和暗示着。 赵魁垂着双手抑制颤抖,他好紧张,总管黑虎惹不得,可是少主更是不能敷衍。这件事本来是少主信任他才会让他细办,算是被他给办砸了,办事不力可是没资格在少主身边待着的,到时候就算留下半条命,也是前程尽毁。既然猜不透少主的心,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反正最后抉择还是得由少主自己亲定。 仔细盘算好了,赵魁小心回话,“回少主的话,言家有六个儿子,孪生的长子、次子名讳耀宗、耀祖,外表和气却相当冷漠,三子耀辉忠厚却并不可欺,四子耀文、五子耀武操持言家生意,六少爷,名耀晴,字夜雨,是言家最为伶俐的一位。”赵魁在黑虎的冷眼逼视下脑袋垂得更低了。 赵魁好委屈,他好想说言家小六的坏话,可是眼角瞟到少主听到言家小六最为伶俐那句不由得展颜微微而笑,那眉展神舒的神色看得他和黑虎震惊不已,这真言坏话如何还能说得出口。 听着赵魁的话语,他心意更是坚决。言耀晴,字夜雨,果然是夜来风雨本人!连名字都如此风雅,他满意得找不出一点儿瑕疵。 她没有听错吧,这年轻人提到了言家?是城南的言家?若水抬眼诧异间看到当她是枯骨红颜的人在笑,诧异间失手弹错一个音,错了的音符的波动让她成为众目睽睽的注目点,不过那些目光不是惊艳,而是绝对的漠然,她的错乱的筝声搅乱了这里主人的兴致。 “你知道言家么,说说看,言家是什么样的情况。”江暮看着这个女人,据说还是才貌双绝的花魁,他可没有看出来有什么美色,也很不喜欢这种萧瑟的音声。 对上这位公子清寒的眼,她是绝对不会对无视她才貌的人说出扫兴之言的。若水放下筝案上的双手,浅笑轻语:“言家六位公子都是少年君子,据说,言家六少最为斯文雅致了。”前面一句不假,言家的少爷都不好青楼之风月,为人对外温和却行止坚贞,本城待字闺中的姑娘多想嫁入言家当媳妇,可惜,多数姑娘家的高堂都不希望和言家有半点儿关联;后面的一句则全然是敷衍之词了,不是自由身的她可没有什么机会看到被父兄爱护宠溺着长大的言家六少,光凭这一点就让身为漂泊之身的她羡慕不已,那在青楼闲言中传的言家小六喜好惹事生非、放鹰啄兔、挑拨是非的这些话她很识相是一句也不会说的。 听到想要听的话,江暮笑得温和,“夜雨是我未婚夫人。” 如果不是这位公子身边家仆的脸色陡变,她定当是在说笑。若水浅笑瞄着展颜的他,款款起身,若水轻启朱唇道贺。看来传言还是很有道理的,本城是非之家果然是非多,好有意思,她也开始盘算无论如何也要见一见传闻中的是非言家人了。 少主惊人之语如雷霆一击,侍立在一边听到的七尺汉子黑虎和赵魁都要哭出来了,少主逃婚跑到南边立志要娶一位自己选择的红颜知己本不是什么大事,他们都没有反对还支持,可是,要是少主执意非要娶一个男子,那么他们都可以看到自己的死期将近了。屋外的那些随从不是很清楚少主为什么急促南来,他们也是听命从事,可是如今有点眼色的一看总管、副总管哭丧的脸色就察觉出情况很严重! 江暮心意已定,谁也不能阻碍他的意念!挥手遣走了弹筝的女子,现在是重新采办聘礼的时候,时间很紧,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冒着被少主人的责罚,黑虎上前禀告一个重要的事实:言家是在故意推诿是对少主的大不敬,他们一家子都是在演戏,根本就是巧言令色!黑虎的实际意思就是:现在趁着言家故意推托,也正是见好就收的时机。 “我知道。”江暮看了身边的忠心过度的侍从,该看到的他都看得到,他不是瞎子。夜雨是他要娶的人,他就是要娶夜雨,“言家给了我正当的机会,这次采办的聘礼一定要丰盛,这次绝对不得马虎!”江暮转身,“你说,适才的那个女子会不会把我的话往外传?” 黑虎震动的看着少主,立即道,“那么下属去处理一下——” “流言莫过于市井、青楼。”江暮看一根筋的黑虎,淡笑道,“若那女子不把这件事传言出去,怎么能让还不是事实的事情成为事实呢。”挥手拂开那放筝的花案,屋外的侍从立即把那花案抬扔了出去。 看着这样的少主,黑虎是惊寒的。少主办事一向不择手段,这次不要又弄巧成拙。一时间,黑虎全然没有了主意。 江暮盘算着尽快的把这件事办完了,现在他要的就是尽快办完婚事,和夜雨拜了堂,他才会安心。至于婚事过于简陋的委屈,回到北方后他一定会好好补偿夜雨的。听从少主的指示往外挪着去采办聘礼的赵魁看着院子外探着脑袋的人,那不是言家小六的书僮吗?那书僮正在他们包租的院落外探着脑袋盯着这儿可劲的瞧。 请来为少主解闷的若水姑娘算是完成任务了,轻纱罩面由小轿从侧门抬出去,一出门就被铭文彻底给盯上了。一找着那个冒失的人暂住的院子就瞧到里面抬出来的一顶花轿,铭文眼睛一亮,那是青楼的花轿!好家伙,这边才在他们家求亲,那边居然就招妓!探到秘密的铭文很激动,连忙掏出随身的炭笔往随身的册子上记录,再抬眼就瞅到出门来的赵魁。铭文转动着眼珠放弃了追踪花轿,现下各位少爷都不晓得这位暮色沉沉究竟何许人也,要是他能帮六少打听到那位究竟什么来路也算是将功赎罪,想到这里,铭文立即踩着小碎步跑过来陪笑拐弯抹角的套着近乎。 看着比他矮了一头还梳着双髻的书僮对着他一个劲的询问,赵魁心中百味齐现,回头往院子里看看,守着门口的侍卫轻轻转开身子当没见的,赵魁往墙角边挪低声道,“我家少主是塞北马场的少主。” 那是什么意思?铭文眨着眼睛希望得到更多的情报。 对上垂髫少年卖弄天真的眼睛,赵魁沮丧的垂下脑袋,在北方横行的权贵之门、堂堂江氏东院副管事在这水乡居然和小户家的书僮平头相论,着实可悲。 确认得不到更多情报,铭文立即往亲家姥爷那边跑。大少、二少、三少在那边,这个情报得立即报告给他们。 “塞北马场?那是什么意思?”听到报告的大少皱眉,养马的马场?转头顺口问问在帐房里盘账的四掌柜。 “塞北马场?大少怎么问起塞北马场了?”盘账的四掌柜顺风听着也随口应了声。 “那个塞北马场的很有名吗?”老二装的若无其事的态度询问,四掌柜知道?总算有了突破口! “不是有名,是很有名!北方大户大宅多称堡或城,可称马场的也就这一家。塞北马场,天高皇帝远的,在塞外地方算是一霸,”曾走南闯北的四掌柜继续拨动着算盘珠子不经意回应着。 “这名字起的这般小家子气,不就是养马的马场嘛,凭什么也算是一霸?”小四、小五不以为然,马场就是养马的地,养马的有什么本事呀。 “什么养马的?人家那是皇商,那是和这边的织造一样,咱们这边是盐运、漕运、丝货,粮草都关乎于民生,而塞北那边是关系国家安危的铁骑驯育之地。” “好像很厉害,”小五眨巴眼睛。 “什么叫好像,根本就是很厉害!不是深得天家信任,怎能掌握天家铁骑的本源?据说塞北马场权如一方都督,还掌握生杀大权呢。”盘好帐目的四掌柜抬头有趣的瞧东家几位外孙,平时东家求着他们继承外祖家业,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可今天怎么全部来了?可惜,今天东家出去巡视铺面,不然肯定又要上演一场追赶哭求继承的闹剧了。 “你知道不知道那个马场有几个少主呀?”冷静的老二问了最直接的问题,现在他们想知道一下外界是怎么评价那位少主的性情的,也好有个应对策略。 “那倒不清楚,咱家跑的是水路,北边的旱路不是咱家能涉足的,”四掌柜也奇怪,大少、二少一向不听市井闲言,今日怎也有兴致?想了想,他道,“这样大户子孙应该不会少,说是少主,那应该是正房正出的长公子,倒是有听过一些传言,据说那位少主是有名的克妻命,不管是指腹为婚的,还是门当户对的议婚,每回新娘都在没进门之前就过身了,很有意思吧。” 听到这里,言家的少爷们一起微微而笑,展露出的微笑甜得让四掌柜拨动算盘的手指头都冻僵了,熟悉言家少爷的人都知道,言家少爷一向是以微笑代替焦虑的,当言家少爷露出和熙的微笑的时候那就是有麻烦的时候,四掌柜小心道,“大少,二少,——是不是有麻烦了?” 言家大少耀宗微笑点点头,慢慢放下算盘的四掌柜好羡慕随东家出去巡视的大掌柜,也份外羡慕随船押货去南方的二掌柜,更是对去西边采办的三掌柜那两个月的行程艳羡不已。四掌柜瞧着东家的宝贝外孙们很忧心,言家少爷们一直追问的是塞北马场少主的事情,那么麻烦事肯定和塞北马场有关系,连一向冷静的言家大少都笑得这样和气,那么这篓子捅得肯定不会小。 听着这边的议论,铭文一溜烟跑出去了。小四、小五看着小六的狗腿子撒着脚丫子往家里那边跑没有阻止,小六预先知道也好。 晴空第六章 铭文撒着脚丫往城南跑。带风的脚在青石板道上跳跃着,挑着近路穿插跑过市集,远远的,在商铺林立的东街看到一个熟人。 铭文在东城最繁华的东街那最大银楼铺子前看到正走出铺面的赵魁。 这个大叔怎么在这?铭文下意识的停住脚步。 赵魁从银楼出来透透气,这可怎么办才好?少主像是要来真的,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焦虑的赵魁抬眼就瞧着街对面那言家小书僮那被春日晒得红彤彤的小脸蛋,这小书僮在如此紧张的时刻还在外头撒欢? “我家少主让我们来采办需要增加的聘礼。”压低着声调再一次提醒。听了这句再不晓得事情的严重就无药可治了,赵魁好希望这个小书僮能够明点事理,快把他的话带回去吧,不要再在外边闲逛了! 眨着眼睛,铭文也觉得这是很重要的消息,得立即转告家主,可转身要继续跑的身体顿住一下下,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哪儿不对劲呢?转身探望着银楼柜台上那一堆白花花的银子,闪动着眼睛,铭文连忙拖住这位很和气的大叔悄悄道,“前面南街有咱家的铺子,要买也得买咱家的呀。” 听着这话的赵魁再次把脑袋重重的抵着墙面上,全身虚脱无力,心情再次灰暗,别人家的小孩都很正常,怎么言家连个小书僮都如此不正常? 不理解这位大叔表现出来无名的沮丧,铭文加快速度一溜烟跑往家主的门。 春风拂面日渐暖,丫头们打扫完毕,三五群的坐在厅外廊檐下低声闲聊,一边也忙着手中的活计。丫头们在为老爷、少爷们新衣的衣边上绣上精美绣花,和她们忙碌相比,廊檐下穿梭的燕子的辛劳也毫不逊色。 后院书斋里伺候着的侍女拿着拂尘轻轻扫着老爷那些宝贝文稿,丝毫不敢怠慢。伏案写字的言老爷看了在院门外撒欢着上窜下跳寻找小主人的铭文,这小孩初来时可是很规矩的,怎得伺候小六没一年就成这样了。 铭文四处找不着六少,动转西跑到老爷的斋房来了。 “铭文,老爷唤你。”书斋的丫头对外招呼了一声。 听是老爷招呼,铭文连忙跑进来,规规矩矩的给老爷作揖行礼。 言家老爷看铭文满头大汗的辛劳模样,卖身到这样的家里,也忒难为小孩了。言老爷和颜悦色的询问小书僮,“外头的情况怎么样了?”。 “老爷,老爷,那个人的来历打听着了。”铭文颠着脚绕过书桌套着老爷耳朵散发所听所闻,还特别提到回来的路上看着那些人在外头用白花花的银子到处买聘礼的事情,铭文向老爷邀功,他特地让那些人到主家铺子花费银子呢。 瞧着乐滋滋的小书僮,言家老爷轻轻眨眨眼睛微微而笑:“耀晴可能到隔壁严家探望严家姑娘去了,这会儿应该回来了,你去看看吧。” 铭文向老爷行礼后连忙又去找了。一边跑一边想着,铭文真是佩服自家老爷,听到这样重大的事情后老爷微微笑的神情比大少、二少还要温柔和熙,果然老爷才是最厉害的。 言家和严家只一墙之隔,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对几代单传的言家而言,隔壁严家就和他们一家人一样,小六年幼丧母深得父兄宠溺,从会爬起就对到隔壁严家拔草摘花很有兴趣,严家也权当是家里多了只猫的,无所在意。严家姑娘把漂亮的言家小六当弟弟疼,严家对七岁不同席的老话也从不曾在意,自家闺女还不如人家小六的手指头漂亮,要真能出事才捡到宝了。这次闺女不小心摔折了腿,要是医治不对,将来瘸了腿,那可就难嫁人了,匆忙中把女儿送到外城的名医那里那里医治,离开前,小六特地去送送。 言家小六从隔壁严家回来,正躺在雕花榻上玩着自己脚踝上银镯悬着的玲铛。在六少房间里找着自己的小主人,铭文立即报告了情况。 看看铭文的小册子上炭笔写的歪歪扭扭的记录,再听听着书僮铭文的话,扬着眼角,疑惑的小六再一次向铭文确认姥爷家四掌柜当时的反应,铭文认真的重复一遍当时看到听到的,最后说:“四爷也说不清楚具体情况,可当时四爷脸色很不对。” 言家小六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下下,姥爷家的四掌柜据说是姥爷花了很大气力从别家礼聘过来的,姥爷总说四掌柜办事精到、出手大胆,看人很准,如果四掌柜都显出惧怕,那么可能真的很严重。 “他们当真在采办聘礼?” “是,千真万确,那个大叔告诉我的,他说他少主让他采办需要增加的聘礼物量。”铭文很认真的回答六少的提问。 “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告诉你的?”言家小六盯着铭文。 “什么情况?实在要形容的话——”铭文好好想了一下,“有点儿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奇奇怪怪的,那位大叔跟我说这些话总是左看右瞧的生怕被人看到的模样。” 听到这里,言家小六一下子从塌上坐了起来,现在不是坐着闲磕的时候,“去把他找的那个青楼女子到底是谁先确认到,之后把那人的身份散发出去,要是这个人当真很有名那就再好不过了!”言家是在谣言中长大的,刚才听铭文的转述,就算还是小孩子的小六也清楚了,事情严重了!塞北马场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们家依旧不清楚,既然仅知那么一星半点的来历就让姥爷礼聘来以精明着称的四掌柜都怕怕,那么这个江暮肯定很有来路了,对付这样的世家公子哥的方法也直接,就是让他没脸面! “千里求亲的人居然以色选人,转身间就招风尘之女,这样的人品一定要添油加醋的给我往外传。” 六少的决定让忠仆铭文很不理解,散步流言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吧。小六没有对书僮作出解释,让铭文快点儿把这个决定传给在姥爷那儿的大哥他们晓得。 忙碌的不止止是铭文,还有言家的兄弟们。从铭文离开报信后,他们就各行其事。老二耀祖按照小六那狗腿子的记录,很快判断出铭文提到的软红色花轿是清越舫专用的,经过打探,应客的居然是本城花魁清倌——若水。打探的人带回来的消息有点儿让人震惊,若水献艺回来后和姐妹谈笑传言了一些笑话,当然目前在别人听来还只是个笑话,可是在言家兄弟耳朵里却已经惊心不已了。他们都不曾见过这位清倌,可也听过若水守身如玉的事情,对若水的人品一直存有敬佩。有些儿可惜,再如何清洁自高,在青楼里不管是如何守身如玉,为了生存必然要学会察言观色,终究会染上风尘气息,就是号称守身如玉的花魁也不能免俗。想来也是,风尘中人最毒的就是眼睛了,江暮这个人做派很大,言家又是是非多多的人家,想不扯出话题都很难。 另外一路四掌柜快马加鞭到盐运衙署找熟人打听,带回来的情况更糟,这个人是麻烦中的麻烦!据知情的人说江府在北方骄横逼人、独断独行,已经招了天家忌讳,而且,江府家主和原配主母不和,导致异母兄弟为了掌控族权弄得势如水火,总之,实在要形容的话,碰上江暮是下签中的下下签。谈到这里,可巧,言家铺子里的伙计也跑来凑热闹,说铺里来了大买卖,那些客人看着什么值钱就买什么,阔绰地让铺子里伙计都怕怕,连忙来找当家三少来了,一向冷静的老三去瞧了一眼后吓得立即跑来找大哥二哥,那些人是江暮带来的人,他们确实很像是在置办聘礼。 本来,他们打听江暮这个人的来历只是想在推诿吵闹的时候多个知己知彼筹码,反正他们全家赖着坚决不承认,可当听到江暮的家仆在采办聘礼就真怔住了,他置办聘礼干什么?送给严家胖丫?那是万万不可能的;送给清倌——若水?更没有可能了,难不成是送给他们家的小六?! “聘礼?”四掌柜看着东家的宝贝孙子们叽叽咕咕,听到一星半点的话语,可怜的四掌柜伸手掏掏耳朵不可置信,“下聘礼给六少?这话从何说起?” 听着四掌柜的话,他们突然意识到居然忽略了一个本末倒置的问题,老大耀宗拍了一下桌面失声而起,众兄弟互视都失惊跳起来,他们共同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不会吧,这人增添聘礼不会真的给他们家小六的吧?这个人疯了吗!这种违背世俗的事情要是抖出来,势必会将言家推往于万劫不复中! 不管怎么样,事实证明着他们是真的在增加采办聘礼。这是无赖行为!事情复杂得让言家兄弟们一时间都想不出应对法子来,正在束手无策中,铭文跑进来传达了小六的意思。 听着铭文带来的小六的决定,兄弟面面相视,小六成天惹是生非还是有用处的,惹事精小六真的成精了! 对书僮传达小六的话中,兄长们立即明白小六的意思:在谣言出来之前一定要先让自己所制定出来的谣言占据主导! 这是正确的做法!与其让他人先说出什么是非来,还不如自己先编,把流言的方向掌控在自己手心中。抓住流言的方向,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要知道塞北马场的少主是个以色看人的纨绔子弟!既然自己的面子绝对保持不住了,那么就得用上孙子兵法了,以破为立,先入为主,言家的家训有一条,面子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 面子算什么?礼教算什么?千古帝王将相又有几人能留名百年?重要的只有一个——就是不能吃亏! 老二耀祖刻意忽略四掌柜发呆的模样,“四掌柜,你说要是传出这个什么马场少主身份后,咱们这儿的商贾会不会慕名去拜访呢?” 茫然的四掌柜眼睛一亮,对着五位东家的宝贝外孙肯定的点头,当然了,北方商路自成一局,从来就鲜有外人能插足,就算是没有商机可能,光是凭着塞北马场少主的名号就可以让本地官僚、商贾迎奉,毕竟,关乎皇家边疆安危的塞北江家的人不是能见就见的,这样难得的机会怕没有人会不好奇去瞧瞧。 听到确定的回答,再没有犹豫,让四掌柜的派人把此人身份传出去,特别要对他慕名若水姑娘的事情多多提起。 四掌柜干笑着加快脚步去办了,常年生活在话题之家中,他自然对流言散布有着相当精妙的理解。 春风迎面,街道慢慢掩映进暮色中,繁华街道随着夜幕降临,铺面的掌柜拨弄着算盘珠子盘算一天的盈利,商铺的店伙计麻利的收拾铺面打烊排上门板,店铺后宅的当家主母指导丫头准备着晚饭,沉寂的街道偶尔跑过猫狗。月牙下,城中一隅巷道深处升起了风月灯烛,那一隅青楼花馆灯火通明,花馆里外娇语嘤嘤,姑娘巧笑嫣然和客人囊中金钱相映成趣。跑前跑后的老鸨笑得很开心,今日的客人格外的多,今天一定赚得不少。悄悄的,流言像小小的火苗在慢吞吞的燃着。 晴空第七章 流言在夜色中发酵着,酝酿着。 儿子们的归家就是开晚饭的时刻,桌面上精美的饭菜展示着言家的富足,言家父慈子孝的聚在厅子准备开饭,为了奖励孩子们一天的辛劳,老爷还特别让小厨房多加了几道菜呢。可惜的是,总有一种人总是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出现,很刹风景的,江暮又来了。 言家小院的木门打开了,鱼贯进来了很多人,江暮就在当中央,掌起的灯火如炽的照耀着院堂。 清洗去多日奔波的尘土,换上采办来的春裳穿戴一新,恢复了翩翩佳公子模样。增加采办聘礼的进展很不如意,精心挑选直到黄昏,回来后在登记、造册花了点时间。江暮亲自检验了采办的物件,他对采办来的物件并不算满意,也是来得匆忙没有带多金银所累,不过,现在不是为这件事耗时间的时候,造册完毕,他就在夜幕降临中迫不及待提亲来了。 誊抄好的礼册由黑虎按照规矩恭恭敬敬地呈上。没接那礼册,言家父兄们站在廊檐下看着院子里摆着的那占了院子的十口红漆箱子。 十口大红箱子连个雕花都没有,方方正正单调的让人忍无可忍,那扎着的大红绸花俗艳得更是不堪去看,望着很占地方的十口大红漆箱,言家人的感觉浓浓,这个感知就是——欺人太甚! “伯父,小侄此来正式提亲”江暮步进向前,迈向前的步伐中有着坚持,不容推托!不管如何,今日他都要带走夜雨,一直随身带着的锦盒里面那每一封信他都珍藏着,信是谁写的他根本就不想计较,重要的是言家小六就是他所要的夜来风雨。 抬步趋前的江暮举止恭敬却含有霸道,看着这个人,言家父兄体会到此人和四掌柜带来的传言一样——骄横无礼,遇上此人确实是中了下签中的下下签。 他大黑天跑来求亲?他这是想来硬的了? 对步步紧逼的他,廊檐下的言家父兄没有让开进入正厅的路。 这样的情况下,看得出这个人不想作任何让步了,是耐心用尽?还是看透了他们的拖延的伎俩?不管是什么,这个人都在居然用上威逼的气势,言家的人有着愤怒。 对他的无礼,老四、老五无法按捺住火气,踏步上前就要阻拦,厅子里的侍女都无声靠着一边不发一声,静静的看着。 老大老二阻止了冲动的小四、小五,从他们出现起,小三就把小六从厅子里拎到屏风后暂藏起来了。 面对他的逼人气势,温暾的言家老爷开口了,“我想请教江公子一件事,若是公子答的对,对公子的提亲,我这做长辈的就应允了。”言家老爷神情平和看着走上廊檐气势凌人的江暮。 言家的长辈开口说话了,步步逼近的江暮退下青石阶梯,拱手听着言家伯父发问。就算他此来早有决定,可对于这位是他所倾心的人儿的父亲,他还是不能怠慢,至于言家伯父要提的问题,他可以猜得到。 言家老爷双手拢在袖中,慢言温语道,“请问江公子:自先秦以来,婚嫁存有六礼,可否请问公子,六礼是哪六礼?” 听到这样的提问,言家少爷们眼睛亮亮,什么叫姜是老的辣,言家兄弟受教了,被暂时藏身在屏风后的小六啾啾小嘴,这是他跟爹爹说的呢,六礼,六六三十六个应对法子,耗死这无礼的小子。 并不迟疑,江暮冷静道:“六礼为:纳彩、问名、纳言、纳徽、请期、亲迎。” 言家老爷款款点头道:“江公子果然是熟读过诗书的,那么请问公子,言家在公子眼中就那么不堪见不得人?江公子口口声声说是来提亲,却在夜幕深深之时,扛了十口箱子的财物来状如买卖,请问这就是江公子学到的礼数?” 言老爷一句比一句严厉,“言家从来不是钟鸣鼎食之户,可也算是书香礼教传家,公子此来形迹鬼祟,当真把我言家当作是私娼,儿女尽凭黄白之物随意交易的么!”言家老爷冷然逼视于他,平时很难生气的人一旦恼怒起来,那种气势比常人要强势多多。 本来江暮对言家老爷的发问自然也有对策,只是没有料到温文的言家老爷居然说出如此言语出来,江暮本就不是能言善道之辈,巧言令色更是不在行,他抬目正视言家伯父, “请问伯父,俗世间的三媒六聘的姻缘就能让夫妻永生和睦美满?” “未必。”不意外江暮的诡辩,言家老爷揣度江暮知道言家多少实情,淡然道:“两情相悦者自然不必在乎俗世间那民约乡规,那么,请问公子,您与严家姑娘通信算是知音,相见之后,却以色视人转而另选耀晴是否算是两情相悦?”反正言家赖定了和他通信的就是严家姑娘坚决不改口! 看着凛然的言家伯父,一时间江暮没了言辞。黑虎、赵魁垂手在一边听着颇不是滋味,这位言家老爷柔中藏刺不好应对,不过这样的发展,他们还是很愿意看到的,要是少主听了能够知难而退那就再好不过了。 被噎住了的江暮不想多言了,谈不上什么理由的沉默着片刻,他道,“我向来不把名份这样的事情看得重要过,区区一个名份就能让姻缘永固,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痴男怨女了。可能不如伯父的心意,我就是喜爱夜雨,夜雨就是我想要一生疼爱的人,将来有很多时间让伯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江暮平静的盘算着把事情成为现实,之后作出任何的补偿他都是愿意的。 他在狡辩?还是叛逆?他步进已经加速,言家父兄们虽然拦在他面前,可是瞬间他已经从言家父兄面前消失,藏身在屏风后的小六突然面前出现了江暮。 江暮对人儿伸出了手,小六毫不犹豫就要咬,可惜,转瞬间,眼前的江暮居然消失了。 江暮突然而至、突然消失的状况让小六诧异,那江暮不会是妖怪吧? 言家父兄也好奇,他们还没来得极阻拦,江暮居然自己退回来了,这是怎么了?好奇的小六趴在屏风边瞧着,那江暮此刻已退到了廊檐下背对言家人注目着前方的大门,那些抬聘礼的汉子们都展开守在少主的两翼。 静寂的街道石板路上传来细碎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瞬在门外消停下来,就是言家人也能可以预见这言家院落被包围的何等水泄不通。 言家的木门无声开了,进来的几个青衣侍从清理了院子,十口红箱子被挪到顺着墙角边放着。踏步进来一位锦衣中年人,目不怒而自威,紧闭得双唇透着威仪,随后一顶青布小轿由四位佩刀的武士抬了进来,旁边还跟随着婢女。随着这中年人和小轿的到来,气氛比月光更清冷。 江暮站在言家厅堂前正中央,江暮带来的侍从无声聚集在少主身边,似守护一般,一字排开明显分割开言家和这些人。 有着一触即发的紧张,看着这种楚河汉界对垒的场面,如今就是笨蛋也能料想得到今日中午江暮所说的那句“考虑如何杀人灭口”的话绝对不是玩笑了。言家父子七个和江暮自成一派,这可不是言家愿意的,看来此刻的江暮倒是他们的守护者了。 言家使女们在大少耀宗的示意下,有序规矩的出了厅子往独室偏厅里去,紧紧关上门窗,不该她们所听、所见,离开才最安全。 小轿安置在院子中央,稳重的放下了小轿。伺候着轿子的两名婢女和四名仆从之外,该退出的人都退了出去。放低的轿子慢慢走下一位女子,在昏暗的夜月烛光下,全身白衣在摇曳烛光中,高髻在白色的布幔所覆,神情庄严雍容,高洁如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只是神色异常冷漠。看着下轿的人,言家老爷表情有些吃惊,旋即恢复了常态。 “娘亲!!!”破天的惊呼来自于小厅廊檐下的言家小五耀武,“娘亲!” 高雅如观世音大士的贵妇正缓慢踏出轿门,这一声惊得她脚下一停,抬起的白玉一般的脸庞神色间透着诧异,一边侍立的众仆有着惊天的震动,本就静默的四周此刻更是寂静如死。 同样被震动的江暮诧然回身看发出呼叫的居然是言家小五,他也被言家小五的话语吓住了,发僵的手臂来不及舒缓,言家小四、小五配合默契的冲下阶梯扑向她。 “娘亲,娘呀!” 瞄着扑向那女子的小四、小五,言家长子、次子耀宗耀祖看着这场面深感无言,老三耀辉轻轻垂下脑袋,这样丢人的事也干得出来,他家算是没治了。 丢人?不,这是策略。只要眼睛不瞎就晓得再不套感情他们家会真的会出事,这个女人出现的场面很有派头,想来是很重要的人物,自然要好好巴结了。 扶着轿门外杆子的她诧异的表情可以用惊惶来形容。围绕着她的两个少年对着她喜极而泣,口口声声称呼她为娘亲,在众目睽睽下,她一脸震惊的狼狈把她初出现的萧杀之气全部打消了。 回过神来的江暮瞧着母亲母亲惊惶失措的神情,不由得想笑,有意思。 给诧异惊骇的她解围的是言家老爷。言老爷对同样诧异的锦衣中年人致歉,“请不要在意,这位夫人酷似亡妻,孩子们自幼丧母尚存一点记忆,一时间情动失言了。” 被眼前情况钉住脚步的江宸听得儒雅文士的话略有沉默,适才他确实也被这两个少年的话语震住了,震动也只在转念之间已释然,事实上,让他震动的是她出现的狼狈神色确实不多见。 “娘亲,您出门的时候小六才断奶,如今都这么大了。”小五掐着已经被江暮找着暴露了形迹后自己跑出来的小六提到她的面前。她倒吸的一口气还没有喘上来,“娘亲!”那唤为小六的漂亮孩子扑在她的怀中,力量大得几乎把站好了的她差点儿扑倒,她那些贴身的侍从侍女都慌了神,平日里,他们自然不可能让任何人有随意接近主母的机会,可刚才过于震惊,吓得他们失神忘了阻止这些少年的行为。 震惊后就是恼怒,关乎名节岂能随意亵渎! 震怒的她低头看扑进她怀中的孩子,对着她闪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母爱的渴望的小孩儿有着精雕细琢的美丽,震怒的心意稍减,此时耳里再听着这些孩子父亲的话,收敛了震惊后的恼怒,她诧异,这世上当真有和她这般相像的人? 小六非要靠着她,小四、小五也粘着她寸步不离,被三个孩子拥护着,她迈步进了厅堂落座,初来的隔阂冷漠成了一种玩笑,母性的感觉让她也格外的疼爱这样年幼失去母亲的孩子,触抚软软的发丝,不由得把依偎着她的孩子拥入怀中,久违了的母爱让孩子们都有些激动,一时间隐隐哭泣声声。 心情无可形容的江暮和父亲江宸看着这种场面也不得不迈步进了这个小小的厅堂,言家长子、次子安排客人落座。 小三陪着一起装委屈,心情却是再无奈不过了,装可怜是小六终极手段,凡是大妈大婶的没有人能逃得过这一招,闯下同样的祸,小六凭着这招从来没有得到惩罚过,看来,小四、小五也把这招学得很用心。也是,这世上没人不喜欢孝顺子女、可爱孩子的,她也不例外。 拥着孩子们,她特别注意到那丧妻的文士身边没有侍妾之类的娇媚女子,想必是位情义深重的男子,看着这些孩子的父亲——那位儒雅文士黯然神伤转身背过身去轻抹眼角的泪。一时间,她初来时的萧杀已经荡然无存,这几个年幼失母的孝顺孩子也怪可怜的,就算她只是替代,她也是宽心的。 “言小六!你娘亲从观音庙下凡了?!” 言家是个是非之家,黑虎、赵魁深有体会!黑虎无言的看着他们向来冷漠如冰的当家主母怀抱言家小六温和脉脉的模样,他已经不知道这件事情会延伸到何种地步了。当被家主的侍从包围得水泄不通的院子居然还能有外人随意进出,他真是想不通。 出言的是一个半大的小子,正从厅堂后转出来。看到这个小子,言家人心中有数,那是小六的狐朋狗党之一,正是本地府衙的小衙内,这小衙内可是衙府老爷心头肉,容不得出半点差错的,是小六盘算来的人质。 为了预防今夜流言未出前先出事,言家小六下午给严家姐姐送行后,顺便给小衙内写了份短简传家丁送过去,短简里说了一堆好玩的骗了小衙内跑过来确认,他在小六屋子里吃好、玩好,这会儿刚小睡了会儿,醒来没见着人跑到前厅里一眼看着她了。 突然出现了个官家小衙内模样的孩子让人都意外,当这个小孩伸出手指着她哇哇大呼小叫,侍从更是惊心。 “言小六娘亲下凡了!下凡了!!”小衙内看着她吃惊极了,不停叫唤着。 小孩手势很是无礼,可小孩子说出的话却很让人受用。其实,她就是白衣和发髻确实像极供奉在庙宇中观世音大士身边杨氏的立相,夜幕降临,再加上灯光暗淡,她初出轿的瞬间当时就是言茂也差点失声,可再一看,她的容颜固然美貌,可决然不是杨氏的模样。 她一向自诩高洁,少女之时她的美貌就传言甚广,如今年华消逝,居然被称之谓从观音庙下凡的,看那华衣孩子脸上的诧异,显然不是事先编造的。小孩子说得自然,这句话她听得也开心,小孩子家的童言无忌话语让她份外受用。目光更是透出轻柔慈爱,对怀中称呼她为娘亲的可人儿般孩子更是有着特别的疼爱,荡漾着如自己的骨肉一般的心情,低头再端详,不晓得为什么,她在那孩子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曾有的无上光彩。 言家小三趋前向她有礼的禀告:天很晚了,小衙内再不回府,府衙里可要大闹出事了。她对言家孩子的谨慎家教很是赞赏,她让随身侍女取了一块紫金锭子给小衙内算是见面礼,温言叮嘱在本地待过几月的赵魁好生服侍着这位小公子回家。 小衙内拿紫金锭子就跑,很兴奋急着回去跟要爹娘说小六的娘亲下凡事儿去。 “娘亲,耀晴天天想着您。”伸出的手儿碰触她的发,她好大方,也很有钱呢,闪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耀晴每天、每天都在想娘亲呢。” 多孝顺的孩子,她心头热呼呼的。 尽管知道她不是母亲,小四小五围绕着她身边,她看着小六的神态也是和母亲一样慈祥,她身上有着敬佛染上的檀香,和曾经记忆中母亲是一样的味道,不由得,小四、小五眼睛真的红了。这些她都看在眼中,孩子们表现出的对亡母的思念让她身为感动,这是个很有教养的书香家门,作为母亲,没有不喜欢孝顺孩子的,她不由伸手安抚思念亡母的少年们。 江家夫妻落座,警戒思索对策的江暮看着一向严厉逼人的母亲怀抱夜雨时的慈祥模样——那模样在他记忆中从不曾存在过,一时间他也不晓得怎么谈下去了。 她的夫君江宸侧眼旁观更是不知如何言语,她一向洁癖深重,万不许男子随意碰触。而此刻,言家两个俊秀少年一左一右为她捶肩,垂髫小儿还靠着她怀中,一个劲的还把小脸蛋在她胸前来回磨蹭撒着娇,看得江家父子沉默的继续沉默着。 安置好客人的言家父兄也落座下来,他们旁观着不知所措的江暮父子,再看看小四、小五、小六的作为,好,很好!是攀上靠山了。面对这些来历不明、气势汹汹的人,在情况不明的状况下,先找到靠山是为上上策。 晴空第八章 眼前最需要解决的就是院子墙根放着的那十口大红漆箱子的事。 在三少的示意下,铭文手脚麻利收拾着厅堂桌上还没动筷子的饭菜,端往偏厅里去就没出来了。 江宸端坐主客之位扫了一目了然的厅堂,精雕细琢的雕花窗棂是最好的装饰,墙面上悬挂着几幅字画,动笔显幼稚,显然不是什么名家,倒是有点稚气童趣。 顺着客人江宸的视线看看墙面字画,家主言茂浅笑道,“这是小儿的拙作,让先生见笑了。” 先生?什么先生?谁是先生?看着这位年纪不大的文士冲着他客气的笑,江宸才意识到对方称呼的是他。他可不是什么先生,江宸摆出威严的气度却在这样的和熙融融的气氛下没有什么见效,只有客气应对主人的客套, “作得很好,童真立现。” 江暮顺着父亲目光看墙面上,他自幼习武对字画没有见地,中午来的时候当然不会在意墙上的字画,他细看下,一幅鱼戏莲叶下落款处有夜雨的印章,江暮看得微微而笑,这是他的夜雨画的呢,夜雨果然是多才,他也觉得光彩。 看到江暮笑得暧昧,耀宗、耀祖默契的往画前探出一步遮住他的视线不让他再看小六了,对双胞胎的多事,江暮不计较的转开脑袋瞧母亲怀中的夜雨去了。 眼角扫到江暮忍让再三的神色,江宸心情不是很好,可不管来得时候心情有多么震怒,如今想强势压人已然没了底气。 “见笑,见笑,言家财薄势弱,却也是诗书传家,请的先生都是当地名儒,小儿们也勤勉,还算是知书达理。”言家老爷拱手笑的欢喜:“比起令公子的气势实在不值一提,只是多言一句唠叨话,令公子蒙学先生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请了,实在是误人子弟之小人。” 听得这般冷嘲热讽,江宸看这一脸温文的儒士,明里是自谦,暗下居然借机讥讽他教子无方。江宸勉强淡然道, “此来匆忙,打搅了,见谅。” “无妨,无妨,两位贵客来之前,我全家正和令郎讨教礼数的学问,先生、夫人来得正及时。”言茂温文尔雅、气度翩翩应答有礼,“本还以为令郎是标新立异,原来是家传所学,领教,领教。” 江宸再抬眼看气度谦和却言词更加明讽的文士,对方如此明显的讥讽之意让他有些始料不及。对这样的讽刺言辞,愤怒的心情倒没有,他心中有数,江暮行事一向凭本性行事,毫不考虑后果,要不是太清楚江暮的脾性,凭他的身份和隐居多年不出的她岂能一同乘船南下赶来?现在看这情形和他揣测是一样,若是他今天没来,江暮定会强行动手,这是他绝对不想见的,江家的声名都是祖辈生生死死得来的,决不能毁在江暮的任性中! 主客面貌融洽客气,言语之间却已是火硝味浓,和熙中夹着寒冰,一波砸过一波,在她身后的耀文、耀武往父亲身后站去,言家小六耀晴靠着她怀中刻意忽略江暮的眼神,眨着眼睛看着父亲那边。 对言茂的发难,站在父亲身后的言家小子们比客人还要意外。他们清楚父亲性情向来温和,世故的狡猾融合在对世事的透析中,淡漠名利笑看人生,父亲对是非之家的外延―向有自己的想法:人生在世无非是让别人笑笑,偶尔也笑笑别人。此刻,有着这样生活理念的父亲居然言语犀利却是兄弟六个都不曾见过的。 面对主家的讥讽,江宸一时间没来得及意会。本来他来的时候是气势汹汹、目空凛然的,可就是因为突然的“认亲”,充溢着和融搞笑气氛让他面对这样讥讽居然一时都不知如何应对了。 暂且把言家伯父的冷言放置一边,江暮心意决然不动,他就是要娶夜雨!他起身趁着父母都在作揖请求,“父亲、母亲,枫晚有要事禀告!” 江宸和她看着起身恭敬请示的江暮,两人的神色都有丝儿变动,这儿子不同于旁人,是江家太爷亲自抚育的长大的,是祭奠江氏祖庙的嫡子长孙,凭着江暮的性子,就是他们当父母的也不能全然左右,况且他们也清楚江暮是个性冷僻,却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人。如今江暮居然当着外人对他们这般放低姿态,寻思着江暮将要说的话,身为父母的他们开始不安起来。 “长辈正在说话,晚辈小子如此插话,圣人之书都不曾习过?”言茂陡然叱喝 。 言茂呵斥声一出,本来就安静的四周更显惊心动魄的静,江暮站着一边看着言茂真正的怔住了。言茂端坐主位直视江暮,目光坦然且严厉。 江宸脸色沉怒,他江家岂是容他人随意呵斥,只是他没有发难,江宸旁观同样被震动了她的反应,她一旁听着也诧异,轻抚身边的言家小六没了一贯的冷漠威严。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她就是摆不出严正的脸色来,她仅仅是旁观着,江宸再看看一边被呵斥站着的江暮居然没有动恼色,实在是怪了。 沉寂的四周有着不同的躁动,他人反应可以忽略不计,掌握着情况变化的是言家。言家兄弟对父亲突然改变的语气颇有意外,他们都寻思着父亲的想法。 性子温和又善于转移视线的言茂突然发难,他也是有顾虑的,这江氏到底什么来头他还是不知道,可冷眼旁观着,这家人行事无礼,那神态实在傲慢,聚坐在一堂夫妻间居然少有温情,父子、母子间居然形如陌路,当这对夫妻出现时,父子各自随身侍从按刀对立的格局在眼前未散,这样门第和做派看在言茂眼中实在如虎狼之家,这种人家万万不可接触,如今小四、小五、小六这么一折腾,趁着他们气短神虚之际,当断力断,索性把拒绝姿态都显出来为好,言茂神态严正,长辈的气度逼人,不能再放低姿态让他小觑了。 言家兄弟各自在盘算,当世之时治世严谨,这江家在这不见多少声名的南方之地尚且如此霸道,那么在北方又是何等的跋扈,据四掌柜听传言说江家已为天家所忌,看来绝非街巷传闻。 “请父亲、母亲作主,枫晚决然非夜雨不娶,天地鬼神在上,如此生有违夜雨之情,当被当被天诛地灭!”看着言茂,江暮神情决然再次请示,话到此处绝无回转。 听了江暮居然起这样如此乖张的誓,各人神色都颇为异动。言家的人表现的很直白,他们都对着江暮翻白眼,什么夜雨之情,谁跟他有情呀,自作多情。相比于言家不屑,江暮父母对他这样的说辞很震动,看着他,两人神情中都有着异色。 轻轻抬起素手,她身后的人都悄悄退去了,她抬眼看了夫君身后的侍从,江宸侧头微点,他们也悄然退了出去,江暮看着母亲的动作示意黑虎他们都出去。言家分析出这位夫人在夫家很有地位。 小小的院门合上了,江家的侍从全部出去了,言家的侍女们都在院子外的偏厅没有一丝声响的待着。现在这里就是言家、江家人了,大家等着她有什么好的提议要讲。 她看着身边的言家小公子,耀晴对着童稚的憨笑,看着这个漂亮的孩子,她愈看愈是疼爱,抚着耀晴的发丝温柔的问道:“夜雨,你对枫晚的话有什么看法?” 言家父兄们瞧着装憨的小六,她还真会找人问,他们家小六说话尖酸刻薄是全城小儿都晓得的。 耀晴眨着漂亮的大眼睛无邪的看着她歪着脑袋眨眼想呀想,那灵性十足的模样儿就是江宸看了都能理解江暮见色起意的心理了。好好的想了好会儿,耀晴展颜笑起来:“耀晴每每听人赌咒发誓就觉可笑,那神鬼可有人见得?赌咒发誓这种事,君子从来不肖为之,只是小人用的,蠢人信得的市井之言。” 言家小六笑得天真烂漫,要是起这样的誓言对人的作为有约束作用,那天下就没有那些个恩恩怨怨了。把这种顺口拈来的赌咒当真?当谁是傻子呢。 看着耀晴灿烂的笑,她失笑起来,很有意思,原来这个孩子很有见识主张呢。她有着感叹,“你真是江家的血脉一点儿没差。”江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神色中有啼笑皆非的意味,“今日你讲的那每一个字都和二十年前你父亲向我家求亲时说得是一样的,还居然会不带一字差错。”说出多年都不曾提起的禁忌往事,轻松啼笑心情让她自己都意外,多年的痛居然在这里让她莫明其妙的豁然开朗,这当真奇怪。她低首再次看依偎在她怀中的夜雨,触抚夜雨的柔顺发丝,她声音也和温柔的手指一样温柔,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平和,她遥想当年,失神道,“三月之期用尽心血赶制嫁衣,一年的夫唱妇随只是过眼云烟,用尽柔情不过是在情色中沦为笑谈,一边对鬼神起誓,另一边却是春色满园,原来傻的人居然是自以为聪明无双的我,”这些事是她从来不提的,此刻她笑谈绝非是怨天尤人,只是感慨,她看着江暮,“江家三子两女皆比你长三月有余,你不过是占着江家正出长子虚薄名份罢了,你也知江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不要再损了好人家孩子的名誉!” 好大的内幕!言家父子一下子能明白中午江暮神色颓废而去的原因了,肯定就是小六随口那句‘抛弃发妻’的话触到他的伤口了。 言家小四、小五认真的板着手指数着年岁,一个待嫁闺秀等着出嫁的心情是何等的羞涩,可这对她赌咒发誓的人在未婚妻待嫁这期间居然和别的女子混在一起,而且看来还不是一个两个。再看着江暮的母亲一身素色和闻到满身浸润的佛香,想到她也曾是窗下怀春嫣笑细细密密在罗裙边绣下无数喜字的少女,他们能够想到她知道实情后是何等失意凄凉,言家父子看着她,这位夫人遇上那种人可真是倒大霉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人的家事,言家父子不愿多问,目前自家事才是最重要的,江家夫人拒绝的言辞让言家父子很受用,江暮母亲决然拒绝,如今要是江暮再闹着求亲什么的,他们就抓着六礼这个教条不放手,既然六礼第一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成立,之后他们应对应该会轻松些。 江宸没有说一句话,看着她的淡然和对岁月遗忘的雍容,他心里的想法无人能知。 看着母亲,江暮神情间透着深幽。从母亲这儿得不到支持,这在他预知的,和母亲对视着,江暮神情显得无奈和怜惜。言家人瞧瞧这样的江暮,看不出他是个外冷内热挺疼自个儿母亲的好儿子呢,他们对江暮的看法有一点点的改变。 她静静看着这个儿子,若不是江暮要悔婚另娶他人后果极其严重,她自然不会出来,若不是进了城就得到消息江暮居然是向男子下聘这样的荒唐事,她也不可能和江宸一起同行而来,她不想让自己独子憎恨自己,可江暮一心要成的这门亲,她万万是不会答应!不是为了颜面,也不是为了门弟之见,她就只是为了夜雨这个孩子的未来。看到夜雨第一眼,她就清楚江暮为什么会如此执意了,这样灵性逼人的孩子,江暮几曾见过,就是她也打心眼的疼。可惜,这般水样的孩子,枫晚是配不上的,她已经没有了未来,她万万不容许纯良无邪的夜雨折损在江家那深幽的宅第里! 晴空第九章 主客口干舌燥的结束了这次会谈,茶水没奉上一杯,言家确实是没有待客的诚意。江家三口告辞得很干脆,离开的速度和他们来的时候一样的直率。言家儿子们尽地主之宜送客人出了家门,当然,那些土里吧唧的大红箱子也被抬走了。总算把瘟神都给请出去了,看着夜幕深深的街道消失了的身影,全家都好好松了一口气,哎哟,好饿。 三少耀辉去开了偏厅的门让侍女们都出来,再看看小六那个以忠仆自居的书僮吃饱了躺在椅子上睡了,耀辉犹豫一下没有叫醒他,今天这小书僮跑前跑后也累得不轻了。小四、小五招呼着出来的侍女们快快去给弄点儿简单的点心对付对付肚皮,今晚一桌子大餐都给她们吃了,现在他们这些当少爷的是又渴又饿。 侍女们都忙碌起来,有眼色的先给各位老爷、少爷冲了香茗递上来给他们润润嗓子,这饭菜赶着就来。 坐在桌子前看着饭菜,真亏,本来体现殷实之家的丰盛大餐如今折换成了清汤稀粥,好在侍女们及时做的点心味道还不错,让他们的怨气少了不少。 今天暂时过了关,最好的结局就是明天一早江氏一家离开那就万事大吉了。可是这样的希望会称心吗?还是暂且把事情往坏处想的好,言家父子品尝着糕点叽叽咕咕,议论纷纷。 小四、小五如今对父亲真是崇拜得很,小五撒娇靠着父亲,“爹爹,娘亲在世您有没有想过娶妾?”他纯粹是好奇,别人家这种事很多,不过在他们家还真没有想过,小五好奇心洋溢追问着父亲。 对小五好奇的发问,言家老爷看着小五有点儿忧心,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好奇心重?真担忧这孩子的未来,可对于孩儿的提问,当父亲的也认真的回答,“嗯,爹爹娘亲成亲前就有约定,要是爹爹、娘亲互相不喜欢了,那么就‘和离’,不过,爹爹没有想过,你娘亲最好了。” “娘亲已经不在了,现在您有没有想呢?”小五得寸进尺喜勃勃的追问,听得其它兄弟都翻了白眼,和小五穿一条裤子的小四都不想再听下去,小五真太没大没小了。 看着还乐滋滋的小五,父亲捏捏小五的鼻尖,“现在在爹爹心里也还是你娘亲最好。” 言家儿子们都笑得开心,是呀,他们有最温暖的父爱,母爱,兄弟的友爱,这些都是他们最大的财富。 喝稀粥吃点心闲聊中定下明儿早的餐点,该休息了,小六的那个狗腿子一点儿也不尽职,在偏厅都睡得没形了,这不,睡得美美的翻身掉了下来,跌在地上摔醒了这才出来。今天的事儿有点出格,让小六回自个儿房间睡,他们觉得不放心,父兄们决定让小六睡大哥、二哥的东厢房,可小六说不抱自己的枕头睡不着,就是不肯过去睡,对小六的坚持,困乏的父兄们也就放弃了。 言家老爷瞄了一眼困倦着的小六,欲言又止。三哥耀辉叮嘱铭文半夜不要睡死了,别让六少蹬了被子,夜里还是有些凉的,耀宗、耀祖推着发困的小四、小五回房洗漱睡了,散了睡吧,都快三更了。 在偏厅小睡了一觉后的铭文精神很好,他勤快的打水给六少洗漱。洗漱好了的六少坐在床边拨着脚髁上的玲铛自个儿玩。 “六少!”铭文在踏花床板下铺着被褥瞧着六少的模样儿小心翼翼问,“六少,是不是还是不顺心?”跟了六少也有些日子了,六少少有沉默,这样的情况铭文也见过几回,最近的一次就是年初四少、五少在书斋被别家公子欺负,晓得这事的六少当时就是这副闷声模样,没出几天,西城书斋里横梁角平白多了十几个野蜂窝,沾染上蜂蜜的书斋中公子哥被蛰得哭声一片,煞是热闹,万幸没出人命,听到传言的六少笑得可乐了,一连吃了好几个平时都不喜欢吃的鸳鸯卷子呢,如今,六少这表情比那回儿还要沉闷的多,六少又想干什么? “铭文,你在偏厅里打听到什么了?”小六扫了一样床下踏板上睡下了的铭文。 铭文立马爬起来,哎呀,差点儿都忘了这事儿了,连忙端坐回小主人的话,“是这样的,还真有两位姐姐知道这姓江的一点点来历,她们说江家在北方有些声名也就是这几十年的事情,北方地广人稀,虽然朝廷和胡人部落敌意很深,可塞外牧民所需的盐、茶、布匹都需要向天朝商人买卖,反之中原要的马匹、牛羊、御寒的皮毛也需要向塞外牧民购买,这塞北马场就是个双方商贸的转介,还有据说天朝和番国通商的商路是否通畅也和这塞北马场有关联,还有更可怕的,她们说朝廷惩办重刑犯官被流放之地就在那塞北马场那一带,不过这些也都是听来的传言,谁也无法肯定。” 小六瞧着铭文道:“她们听说被朝廷发配流放的那些重犯人基本上都在江家那个马场一带?” 铭文趴在床边眨眼道:“她们虽然说不肯定,言下之意却是真的。” 瞧着铭文,小六本就亮晶晶的眼睛更亮了,连忙追问, “不要大喘气,快说,快说!” “还有那位江夫人的事情,她们说江夫人娘家姓林,是京城望族的千金小姐,据说本来已要选秀入宫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宫,之后有不少名门公子上门提亲,谁也没料到这林小姐居然远嫁出了京城,她们说其中肯定有原因,可是其中的原因却没有人晓得。就是这位当年的林小姐嫁到塞北,这塞北江氏的马场才为世人所知。”铭文满足六少的好奇心,说完了还仔细想了想,耳朵听来的就都在这里了,很好!没有任何遗漏了。 瞧着六少不停眨着的眼睛,“什么地方不对吗?”铭文兴奋的追问小主人,六少肯定从他带回来的消息中发现什么了。 言家小六嘿嘿冷笑,“这个叫江暮的人肯定不是走错门,他就是冲着我们姓言的来的!” 铭文甩着脑袋诧异极了, “真的?” 六少肯定点着脑袋。仰视着严肃的小主人,铭文眨着眼睛仔细再盘算一下自己刚才所说的,怎么想,他也找不着这些话里有什么不是的地方,铭文趴在六少的床沿边盯着聪明无比的六少一个劲追问, 六少矜持的用眼角瞄着不懂事的铭文,摇摇头,真是不开窍,那么他就来教教铭文吧。首先作为小主人,言耀晴很肯定——江暮初来此地不走错门才是怪事!走错门在他们言家而言太正常才没把江暮走错门这事儿多有在意,那时家里人都心虚,想把江暮千里求亲这件事推诿过去就成,可今晚江暮的父亲假客套夸赞他们六兄弟各自作的字画之后,就立即清醒过来了,漏洞就在这里了:大哥、二哥自小临摹曹全碑,三哥临摹的是严真卿的小楷,至于四哥、五哥临摹兰亭序后那字就他们自个儿才能认得,其外,严姐姐簪花小楷却是得爹爹赞赏的,这八种截然不同的笔迹就算是只读过蒙学的小儿都能辨出不是一路,再没脑子的人也会好好找找八种字迹中究竟哪个才是他要的红颜知己吧!他跑来求亲,肯定是调查过,那就根本就不会不知道咱们‘言’家!况且,就算严家和言家同音,可再蠢的也不可能把家有六子的言家和只有一个女儿的严家姓氏查错了,要真是查错了,那么姓江的就养了一群废物!” 听着六少的长篇大论的慷慨陈词,铭文由心透着感慨,他服侍的六少实在聪明绝伦,作为六少的书僮,他真是有福! 瞧着铭文惊叹受教着的态度,六少万分满意,还有最后一击,小六优雅的抽出藏在衣袖里中午江暮呈上的拜帖,这贴子墨迹中没有墨香,不是到城里新写的,那必然是江暮出发前就写好了,小六把贴子展现在铭文面前道,“看清楚上面的字!” 太近了,铭文往后退了退张大眼睛盯着上面企图找到什么不对,在六少得意的示意下,铭文终于从拜帖的文首处看到的“言府”两字,铭文也好像明白六少一点点意思了,抓到把柄的六少嘿嘿不停。 “六少,那为什么还不告诉老爷、大少他们?”铭文跳起来追问六少,得立即到老爷那边说道说道去。 “不行!”六少很有权威端坐在床榻上摇头,“我现在又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了,我问你的话,你不想就立即答我的话,”铭文把脑袋放在六少丝绸的垫被上听着六少严肃的发话。 六少死死盯住床沿边的铭文,主仆都做好了严正的思想准备,六少严肃道:“我们那天踏青本来是该吃个斋饭后再回家的是吧。” 不清楚六少想问什么,铭文立即点头,“是,六少今天想吃素斋才跑到城外庙里想吃顿斋饭,不过听说庙里精通素斋的妙方大师云游去了,六少才决定要回家,进了巷子看到家门口又围了一群人,六少嫌烦,临时起意才跑到隔壁严家混吃混喝。” 小六对铭文最后一句多余的话很不满,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小六接着继续发问, “然后咱们进门就碰上严家姐姐伤了腿,没了饭吃,我们不得已才决定回家,是不是?” “是,当然是了。”铭文小心看着闪动着水亮水亮眼睛的六少,这样的六少让人怕怕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那么你给我闭上眼睛仔细想想,要是那天我在外没回家,那个江暮要是像今晚似的无礼,非要强行带走一个言家人,你想想,你认为谁会被带走。” “当然是——”半眯着眼睛的铭文脱口而出的名字被六少严厉的目光制止住了,铭文紧紧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惊吓得看着六少,“六、六少,怎么办?真的不和老爷、大少他们说?” 六少看着了然的铭文,“当然不能跟爹爹说了,爹爹、大哥他们会给吓着的。” 是噢,铭文沉思一下立即点头,对,这样的事情给老爷、大少他们知道会吓着的,不能说! 盘腿坐在床榻上的小六嘿嘿冷笑继续向小书僮分析当前形式,既然那个江暮这样急着要抢人,下午干什么闲暇下来又明着采办聘礼?一急一缓,这就是疑点之一;其外,从来就没有男子婚嫁的法度,要娶一位男子为正室更为不可能,当父亲搪塞江暮时提起六礼时,那江暮居然还是口口声声那个“娶”字,“娶”和“六礼”可是为正室夫人的意思,就算塞北是蛮荒之地,也没听说会有这种民风,就是疑点之二; 还有疑点三:最值得疑心的反而是江暮父母的态度,他们出场显然是一副阻止江暮来的,可是他们进门后居然没有为江暮起誓要娶男子为妻加以阻拦,铭文,你说是不是?” 是!就是!肯定是!铭文仰视睿智的六少心中无限崇敬,他们家六少果然是聪明无比,果然任何的蛛丝马迹都别想逃过他们六少亮亮的眼睛! “好!睡吧!”抓住江暮小辫子的感觉实在舒服,小六挥手示意铭文躺下睡觉,费了脑子好困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后院小六屋子的熄灯了,前院主屋当家言老爷的房间聚着别的儿子闲聊。 “小六肯定看出什么了,为什么您不让我们问他?”耀祖追问阻止他去抓小六的爹爹,他家小六是他们父兄一手拉大的,多年来,家里出现的状况无数,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六几曾有过这样安静? 言茂淡然, “小六不想说,自是有他的理由。” 兄弟们听了父亲的话也点头,他们家小六长年在外面招惹是非,在察言观色上面很有点门道,小六察觉到什么不跟他们讲那么肯定是有小六不想让他们涉足的原因。撇开不和他们透露发现什么的小六,他们也有疑惑的地方,很多细节现在想来很不对,大家各自把想法一合计,蹊跷的事情就浮了出来,在常理中,大富大贵的大家夫人会把自己最难堪的一面跟不相关的人说出来吗?如今想来,莫不是就是在指点他们什么?究竟是要点醒他们什么呢?真是的,也不说清楚点,真够让人猜的。疑点之二:那进门后气势咄咄逼人的江暮的父亲也很奇怪,他居然对言家的挑衅一味忍让,面对妻子的指谪也全无反应,仔细想想确实蹊跷的很。 不管怎么说,言家肯定得为此事陪上名声,这么多年了,关乎名声这种事情他们还不曾放在眼中,净者自洁,混者自浊,现在就是希望这些揣测希望都是他们庸人自扰,要是江家明天全部出城远去,这件事情就彻底解决了。 从小厨房里赶着做出来的汤包端来了,呼呼,好漂亮的小汤包,言家父兄们趁着霸道贪吃的小六没肯过来,快快享受。 晴空第十章 夜色深深,湖边别院收拾得干净,随身的婢女端来春茶,她品茗着,这水细腻果然不是北方的水可以比的,抬眼看了窗外烛光染上的青绿,淡然道,“枫晚呢。” “少主出去了。”等着主母发问的随身婢子轻轻应答。 无意听得江暮南下要另娶的事,让她和江宸非常震怒,两人千里赶来,一进了言家门就发生着闹剧,看窗外烟般绿意,她唇角泛出一抹苦笑,看到那言夜雨她打心里的怜爱,只是,她也觉得不对劲,儿子是什么样的脾性她很清楚,言夜雨确实妍美,可是也太小了些,应该不至于让从不好‘南风’的枫晚改了天生性吧,而且,江暮那没半点忌讳,让人满街采办聘礼的做派显然是想弄得全城皆知,把此事坐实,这不留人余地的性子让她很忧心。 看着窗外,思绪万千,夜已深,她却无半点儿睡意,对于江暮这件事情,不知道他父亲又是如何想的? “夫人,有件事情奴婢想和您说。” 她回身看着从娘家就服侍着她的陪嫁丫头——珍娘,使女们铺好了被子都乖巧的出去了,珍娘合上房门上前低声道:“今天去了言家,我在言家那些婢女中看到些个认识的人。” 言家的婢女?她想了一下,言家有婢女吗?她怎么没见到一个?之前她从未曾来过这地界,那么也从未曾离开过她身边的珍娘怎么会认得言家的婢女? 珍娘也觉得有些奇怪,“就在夫人轿子抬进门时,言家的婢女就回避到偏厅去了,当时我也是无意扫了一眼,那些婢女中居然有些犯官之女。” “犯官之女?”她淡然,“犯了事的官家,男子多是放逐边荒,女子按律法官卖多沦为奴婢,这些女子落在这言家做了婢女也算是福份了。” 珍娘也点头,“这奴婢也知道,奇怪的就在这里了,奴婢认得有位姑娘,那姿色和举止都曾是上选,可在那些婢女中居然一点儿也不显眼,所以,珍娘才觉得有些不对。” 她相信珍娘的眼光,不过就算是不对劲,今天已经太晚了,还是先暂且放置在一边,明天再做考虑。 江暮也没去什么地方,也就是被言家赶出来没等进别院的门,江暮就被父亲的人请去单独说话去了。 别院外小溪边柳树下,父子俩对视着,彼此都有点不自在。“这是个很富庶的地界,这里的人也七窍玲珑,”莫名有着感慨,江宸看着儿子,“你应该知道江家是不能在这里久待的,明天必须要启程回去,说话就不要拐弯抹角了,我也不问你为何执意要娶言家小公子的原因,我只想说,你这是在毁了他的一生。” 看着很少和他对谈的父亲,江暮没有回话,江宸转身扫视随着夜寒悄然生烟的水面,“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着的孩子灵气逼人,塞北是什么样的地方,你当真要让他在那苦寒之地耗尽灵性?” “您在暗指母亲?”江暮看父亲。 江宸没有否认,抬目逼视着江暮,“你还是放弃的好,你是江氏继承人,你应该清楚,这次的联姻并不是因为巩固江氏的基业,而是你应该娶妻,江氏需要下一个继承人。” 看着父亲,威逼对他没有什么作用,不过,从父亲的话让他有所启发,江暮思考着其它的可能。 问题总是一大堆,可是该休息的时候谁也没有失眠。可能是睡得太晚的原因,快到了巳时言家人才陆续起床,至于小六耀晴在榻上赖着还没醒。 起床后过来瞧小六的小四、小五扬着巴掌在半空挥舞了好会儿,最终对亲弟弟没下得了手。既然巴掌已经举起了,也不好有去无回,那就全招呼到小六的狗腿子铭文身上吧,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这当书僮的还在睡,过份! 晚起的言家人有条不紊的运作着,一切还都在运筹帷幄中。早饭后,言家当家的老三耀辉招集了家里的侍女们,外面的车马都准备好了,言家现在有点儿吵闹,她们还是暂且回避的好。 相应言家的慢条斯理,江氏暂住的别院从凌晨起就忙碌起来,这里不是江氏久待的地方,今天必须得做最后的决定。 凌晨起就从远处隐隐传来熙攘的声音,有着无限生机,久违了的翠色让早起梳洗好的江夫人身心轻快,就要离开这地方,她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想临走之前去祭拜一下那位供奉在庙宇中观音座下的言夫人,有那样专情的夫君和可爱的孩子,这女子一定很不凡吧。 一夜没敢合眼的赵魁小心服侍着老爷、夫人,万不敢有什么闪失。一早江暮去见了母亲,表面的礼数文章还是要做的,得知母亲要去拜祭夜雨的母亲,他也同行了。本来江夫人要去拜祭杨氏一早派人向言家通报了,照规矩,言家晚辈是要陪同的,可惜,一早派去的随从垂着脑袋禀告夫人—门房回应,言家主子们还没一个起床的。 看来江暮的事情让他们劳心劳力了,她听报后怜惜体谅的失笑起来。 浅尝了早点就出发了,至于言家的事,江夫人和江暮母子默契的谁都没有再提。 江夫人前脚出门,后脚那些起早的闲杂人等就在江家暂住着的别院外俳徊了,倒不是他们想巴结江氏这个北方豪门,实在是春风一度的花坊流言很让人好奇。 本城最新的八卦绝不是赶着今春的花魁大赛会花落谁家,而是这美人纵横的烟花名地横空出现一位绝代美少年,据说,那塞北皇商江家少主招了清倌花魁听筝,他亲口说言家六少是他未婚夫人呢,闲人们彼此交换了信息,转瞬间,言家小六的艳名直比周小史。 按照言家预先准备下的步骤,流言确实让事情有着变化,只不过这个变化有点儿不在言家预先掌握的范畴中。 这地界没人对何谓塞北江少主的人品感兴趣,他们只对世上还有男子议婚这样的八卦极为新奇,彼此都在打听这江氏究竟为何许人也,本来传言的是江家少主下聘言家,还被当是街坊笑谈,经过传言加传言,而且还得到最新证实——这江家的父母高堂亲自来了。这可不是瞎说的,证人可是本府小衙内呢!大家都在盘算,这什么塞北江家少主的父母居然都亲自来登门议婚了,这惊骇世俗的举动里究竟有何门道?一时间,街头巷尾嘀咕个不休。可叹此时言氏全家都在睡懒觉没听到这样传言,自然作不出任何对策来。 这不,本城最知名的上味斋里,起早赶着尝鲜的食客品尝一流美味的同时也正好交流一下最新出炉的消息。 以宫廷点心为卖点,得额外出五两银子才开的上味斋雅间里坐着贵客,精雕细刻的排门掩不住外间哗然闲语,雅间里坐在上位的贵人听着外间那闲言碎语皱眉道,“那江宸来了这?是不是弄错人了?” 旁边陪座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上味斋楼外传来激励的喧闹,外间闲语的的客人都呼啦围到楼拦探头往楼下瞧。 楼下的喧闹来自对面的一个小铺子门口,年轻的少妇举着扫帚追着夫婿打个不停,旁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过客,那些看热闹的看着也不阻止。雅间的客人侧头扫视楼下追打得场面,还真看不出,这地方民俗有这般开化,此地水葱般的女子居然这般彪悍。 年轻媳妇一边打一边大骂着夫婿忘恩负义,插着腰对围观看热闹的路人称扬言家是德善的人家,那杀千刀的毁人清誉不是东西!不会儿,加入宣扬的女子就有十来位,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中,过路的街坊瞧着也并不以为异,归座的外间那些食客闲言的语调明显细小下来。 这倒是少见,雅间的客人放下小竹帘,手中折扇轻点楼下道,“那提及的言家是什么人家?得这样多女子的仗义?” 侍立的一位面貌平凡的中年人矮身回话,神情中稍有犹豫,“言家是本地知名的——积善之家,”顿了一下,这才继续道,“十多年前,言家主母杨氏是为了给灾民放粮受寒去世的,大灾之后灾民、佃户给杨氏在观音庙还立了侍像。下面这些女子应该都曾是言家的婢女,她们都是因天灾人祸不得已卖身,被杨氏娘家采办送去服侍外孙的,这些女子在到成年后,言家在衙门里给她们消了奴籍,给她们些贴己的嫁妆放了自由婚配,她们对言家一向感恩。” 当正坐着的贵人听着不由轻轻点头,“如今还有这等贫瘠之地?看来朝廷还是需要更为尽心才是。” “天子治国严谨,这些年更是风调雨顺,自然不会有这样的事情,这些年言家的侍女都是历年犯官家的幼女。” 贵人诧然道,“这言家太大胆,怎么敢作出这样的事情来?藏匿朝廷犯官家女子可能会惹来后患的,他们不知道吗?” 中年人回应道:“为朝当官,谁人没有个小心不是,那杨家买的都是未曾及笄的幼女,这些幼女本是娇贵之身,为了父兄失德累得她们一夜间居然沦落为娼妓家奴谁能忍心,这些幼女在言家五年十载,逢上大赦,家族的人多会寻找回去的。杨家购买这些幼女,倒是公开的秘密,经手的官家也默许,也算是各为各留个善德。前年巡按使刘大人巡到此处,知道后也严查了,查到那些幼女都在城外三十里的言家桑园里种桑、养蚕、纺纱、织布,也有一些在言家为婢女,并没逾越奴籍的本分,怎么说也不算藏匿,之后刘大人也就当算了。” 正坐着的贵人听着暗自点头,朝廷执法严谨,父兄过错却要牵连到家中幼女,实在过苛了,贵人点头道,“这言家确有积善之德,怎么没有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命?” “言茂中过秀才,自成亲后每年有小半年流连在外,据说立志要写出一本山水志来,言家有六子,长子次子三子都过了乡试,却都无意仕途。” 哦,这倒让人意外,那男子轻拍折扇回转话题,“那江暮要娶言家小公子不会就是为了言家收的是那些犯官之后?”话出口,他自己就摇头了,犯官之后有什么可巴结的,要论犯官,江家那边更多。他抬头问,“外面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传着江氏为天家所忌,莫不是为了这个?那江枫晚要娶个男子是为了向朝廷表示忠心?” “这种向朝廷以示忠诚的做法向来被忌讳,就算江宸不清楚,他夫人林红叶难道还不知道吗?”一直没有吱声,旁坐的俊雅公子冷笑起来。 “也是,你说得对,红叶不可能不知天子忌讳此事。去查查怎么回事,江宸夫妻究竟是真的来了,还是有人在捏造。”他挥扇微微笑,“多去两个,江宸的手下不怎么好对付。” 平凡的中年人招呼了靠门标枪般站着的年轻人一起出去消失在人群中。 巳时一过,街面上的消息得到多方面的证实,来的确实是塞北的江氏,江家好几条船就泊在水边码头上,那船大着呢。 一吃过午饭,在这城里外住着的各府衙老爷都聚集了过来,塞北江氏可不是多见的人物,赶紧多看看,这些老爷们对从街坊传来的江氏长公子娶言家小六的消息好奇得紧呢。 睡了懒觉、做了早课,吃了午饭才得空溜出来,小衙内逛上了街,听得街头巷尾传言,言小六要嫁人了?要嫁给个姓江的?听到这样传言的小衙内先把叽叽咕咕的路人揍了一顿,立即招呼了一群家丁拿着棍子吆喝着冲向如今人人皆知的江氏别院而来,叫嚣着要和那个敢抢了他的小六那姓江的单挑。正下轿的府衙老爷瞧着脸都青了,抬轿的家奴很有眼色的把小衙内扛着‘请’了回去,此时府衙老爷深深体会到这言家小六要嫁人的消息对他家而言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好消息,府衙老爷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做这个大媒,千万得把言家小六给风风光光嫁出去,只有这样,他们家未来才会无限光明。 一早出去的江夫人、江暮在庙里吃了斋饭,回来已经是下午,后面还跟着言家一家子。 没办法,晚起的言家父子吃过早点,忙着遣走了家里婢女暂避,那亲家老爷那里的仆妇过来交接。一直在门外候着,等得都要发困的江家侍从终于等到言家开门立即禀告,听到江夫人一早前往城外去拜祭杨氏,言茂不去还没什么,可言家儿子们不去回礼就是大大的失礼,不得已,跑到城外回礼去全家才进庙门就正面迎上出庙的江夫人,几番客套下来,这就把时间耽误下来了。 江夫人还真喜欢言家耀晴,牵着手就没放开。没办法脱开她疼爱的欢喜,言家兄弟们只有在一旁挤兑江暮,不让他往小六那儿靠,书僮铭文更是把宝贝六少保护地滴水不漏,虎视眈眈不让江暮有接近他家六少一寸的机会。言、江两家‘和热融融’的踏青,被多少人瞧在眼里,这小半天游治下来,已经传了两三个版本了。所谓当局者迷是千古至理名言,当局者永远是最后知道传言的那一个,这次真是弄巧成拙了,四掌柜被江氏的家仆隔绝在数丈之外瞧着东家宝贝外孙们叫苦不迭,明儿个东家回来晓得了,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言茂也是因为江夫人拜祭自家夫人才不得已才跑到郊外回礼的,拜祭完了还是快快散了吧,他们也不想和江家搅合在一起惹话。道别的客气话才出口,江暮立即不识相的来了句一会儿上门拜访,惹得向来斯文的言茂都想挥拳教训他了。 如若江暮还要上他们家折腾,那么与其主客说得口干舌燥渴得半死,还不如上他们言家跑到他们门上去吵架呢,这件事情就在江氏别院立即解决了吧,探听好江氏的决定,他们也好进行下一步对应。 晴空第十一章 全然无视江氏家主那不耐烦的脸色,赖着就是不走的府衙老爷不厌其烦说了一堆又一堆言家小公子好话,在江宸忍无可忍的那会儿,一个仆役及时来厅堂传话——夫人、少主请言府老爷、少爷做客来了。 闻此言,府衙老爷立马知趣起身告辞。 一进一出迎着面,府衙老爷看着过来‘串门’的这言氏一大家子,他很是感叹,言家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热闹呀。 迎着说是来送行的言氏全家,江宸也是迫不得已的。一来言家是夫人请来的,二来免得被言茂再讥讽江家不懂礼数,其三就是该解决的事情今天说明白的好。 两家人撑着笑脸,彼此虚情假意客套了一气,主客这才入座。江夫人牵着耀晴坐在自己身边。别院婢女们忙着换着茶水穿行在客堂中,江宸细想了一下,示意侍从婢女都出去,这言家有点招惹是非,有些话还是不要让别人多听多见的好,至于端茶倒水那就由赵魁担当,黑虎寸步不离的立在少主身后形如影子。 言家是打着送行旗号来的,意思就是直接向他们确认江家究竟什么时候走。 一天都没吱声的江暮再一次出言提出求亲,不过,他开始有另外一个办法,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已有人很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那些重复了十几回‘真情实意’的话,就是言家书僮也听腻味了。“你胡说八道,别以为我们家老爷、少爷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的伎俩早就被我家看得一清二楚了!”忍无可忍的铭文向老爷揭发这个满口甜言蜜语的家伙,绝对不能上当受骗。 书僮铭文愤愤然的话语脱口而出,就被六少给盯上了。小六用眼神劈着铭文,嘴太快了,一点也不知道策略,现在都说出来了也不能收回了,那么就索性把疑点都说出来吧,小六给铭文打了个眼色,呈一时之气说漏嘴的铭文话后还蛮不安的,如今得到了六少眼神的指示,铭文立即昂起脑袋,他是忠诚不二的家奴,他现在就为家主向姓江的讨个说法。 伎俩?什么伎俩?江暮看着这个书僮,这书僮话里是什么意思?他用了什么伎俩? 耀宗耀祖瞟着小六的狗腿子铭文,小六看出什么猫腻来了? “请问,我有什么做得不对?”想了一下,江暮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有什么伎俩了?既然言家书僮这样说,那肯定是言家人的意思,江暮转而向言家伯父求教。 这江暮还真会问,耀宗作为言家长子来代父亲回答,正色道:“公子来言家提出无礼的要求,本来就已是有辱斯文,还何谓做得对?” 看了夜雨大哥——言耀宗一眼,江暮态度还好,“此来确实唐突冒犯了,在下对令弟是真心实意,无论如何请答应在下请求。” 既然这江暮居然还巧言令色,把谁当傻子!小六给铭文立即再施了个眼色,接到六少的指示,铭文立即囔囔起来,“老爷,别听他胡说,他是大骗子,他根本就是冲着咱们言府来的!他在骗您!” 对一个小小书僮的又一次指摘,江暮还是容忍的,可是黑虎一直以来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黑虎按着腰间的刀柄怒视这个无礼的小书僮愤然不已,少主对这言家的无礼一味的忍让,今天居然还被一个家奴说成骗子、小人,当初还不如不阻止少主,看中抢了就走,天下之大又奈我何,这言家真当他们江家是好惹的吗? 黑虎气势压人,铭文一溜烟躲到老爷身后。“你们想仗势欺人,别以为我们家好欺负!”小书僮得到老爷的保护,底气更足嘴巴更硬,在安全的地方继续叫嚣,“我们家都看出来了,你说来向严家小姐求婚干什么在递上来的拜帖上写着‘言’姓,所以说,你家公子本来就是冲着咱们言家来的!”今天起床后,六少让他把那拜帖放回八仙桌的抽屉里了,铭文塞在怀里没来得及放就不得不跟着老爷、少爷们去郊外观音庙了,如今正好拿出来当堂对质! 江暮对小书僮的指谪抱有容让之心,这小书僮还是很尽忠的,不过这样的指谪是有点儿让人受不了,“那些通信的页面帕角上不都是绣着‘言’姓,我自然在文首写下‘言府’二字?”江暮顺手把随身带着的锦盒打开,里面的丝帕不少,丝帕边角都绣有“言”字。 初听铭文囔囔的言家父兄们受到点醒一个劲盯着拜帖上的文首看,抓住把柄了!兴奋劲还没有过,江暮此话一出,言家父兄们立即都耷拉下了眼皮,是哦,言家婢女太多,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干,基本上也就是拿着料子绣花,那些帕子不用看也知道每一张角边上都绣着‘言’字。 “骗人!狡辩!”铭文在老爷身后接受六少的遥控指挥,“就算那些帕子绣着咱们家的姓,可是和你通着信可有七种字迹,别的不说,咱们家四少、五少的字迹可是没人看得懂的,你说来求亲想必肯定早就查过上面至少七、八种字迹究竟谁才是你要求亲的人,你凭什么说你根本不晓得咱们家的事儿。” 这是什么意思?言家很有名吗?凭什么查过就肯定知道言家?江暮皱起眉瞧着,说话的虽然是小书僮,可这也算是言家人的质疑,江暮也不好给脸色,“当然不会看字体选媳妇,年后确实是派人来查过,——” “你,你说真话了吧!”铭文听到江暮的前半句立即抓住不放喊起来,“你说真话了吧,你果然是来抢我家三少的!” 此言一出,当说书听着的言家父兄们一片大惊。侧着脑袋瞧着这当庭对质的江家老爷、夫人脸上的表情已经不知道怎么来表现了,江家老爷——江宸只能庆幸当初让所有的婢女、侍从回避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决定。江暮看着躲在言茂身后就探出半边脑袋的小书僮,这次江暮是真的生气了,肃杀之气瞬间弥满出来,站在少主身后的黑虎按刀怒喝:“放肆!如此出言不逊,你还以为能活下来吗?!”这次黑虎是真怒了,至于托着茶壶的赵魁都听呆了,这小书僮脑子搀水了? “让他说完。”江暮看了言家伯父身边的少年们一眼,对他而言,言家除了长子、次子是双生子看上去很容易辩认之外,别的他还真没有在意,他要抢言家三少?这是什么意思?言家是这么想的?这是从何说起? 言家兄弟死死盯着这个小六的狗腿子,这就是惹事精小六盘算到的把柄?他们真是低估了小六脑袋里的东西了。瞄到自家哥哥们极为不善的眼神,心虚的小六一转脑袋就往江夫人怀里钻,害得被言家书僮的话怔住了的江夫人回过神来低头瞧着往她怀中钻的耀晴,还以为是江暮散出的杀气害得耀晴受惊了呢,责怪的盯了江暮一眼,也对神态狰狞的黑虎也严厉制止,回手轻抚耀晴小脑袋,安抚耀晴不要怕,得到夫人警告的黑虎只有把情绪压了再压。 言家父兄别开脑袋懒着去看小六装模作样,听到这里,他们对小六已经没办法抱希望了,还是盘算回去怎么收拾小六吧,他们当父兄的都忘了,他家小六最近交结了个仵作家的孩子,开始对刑案特有兴趣,正在探究巷子里寡妇家前后通门。他们家小六是聪明,可惜这聪明正在往偏门上靠,父兄们都决定好了,今儿个回去起,就拿出家长威严来打压他苦读圣人文章,再不许小六出门惹是非了。 躲在老爷身后的铭文继续揭露他狡猾的尾巴,“嘿嘿,我家六少那天根本就没打算回家,要是我们六少不回家,那时你要抢人肯定就是抢我家三少,因为——”铭文扯着脖子大喊,“因为三少还是最心软的!是最心善的!是最可亲的!是最温柔的!还有,我家三少是最心疼老爷、大少、二少、四少、五少、六少的了!我家三少是万不许别人欺负了自家人的,要是你要威胁咱们家老爷、少爷们,三少一定是最先出面保护老爷、少爷们的,由此就可以判断出,你只要抢人,我家三少肯定自己跳出来,所以,我敢肯定,你就是来抢我们家三少的!”说到激动处,铭文正义凛然的跳出来对着恶人阐明观点。 用眼角瞄着从他身后窜出来的铭文,言家老爷脑袋隐隐的痛,这样的情况实在可笑,眼角再瞄一眼在江夫人怀里装乖的小六,还是留着他三哥会给他上上规矩吧。言家兄弟们本来还想气,可实在气不了,平时待下人再温和不过的言家老三也想气也气不出来,只有嗔怪小六,实在不是平时小四、小五他们故意欺负小六,这小六是该好好管管了。就是冷眼旁观的江氏夫妻很可笑的同时,也不免多看了那言家老三几眼,真是好孩子。 盯着言家书僮那小人得志的模样,黑虎实在想挥拳,可是在老爷、夫人面前他不敢放肆,只有怒目而视。要是眼神能杀人,这书僮早就死了上百回了。 瞧着这小书僮,江暮真没想到就这么点儿事居然被一个书僮延伸出这等复杂的状况出来,言家小六没回来前,那时候江暮正在盘算怎么杀人灭口,可这事江暮不想说,以免夜雨对他心生厌恶。江暮示意赵魁出来应答,把这小书僮的提问全部解决。 一直躲在角落还是被点名的赵魁很紧张,随着少主点名,他一下子成为焦点,赵魁在所有人质疑目光下斟酌言词,“属下年后受少主的命令南来探访‘言’姓人家的事情,黑总管让属下随身带了一只会传信的鹰儿,属下到了这城内入夜放了鹰,属下跟着鹰儿落脚的地方追去,鹰儿是在一家闺阁绣搂上息憩的,小人当时自以为那就是少主要属下打听的言家了,便在那有绣搂的门口守着到天亮,顺便在对面的一个茶坊喝茶,打听到那巷子总共两户,就这家有位待嫁小姐,后来从严家出来了一位很、很——就是这位了,”每每想到这件往事,赵魁就头疼不已,顺着赵魁痛心的目光,大家看着依偎在江夫人怀中乖乖的言家小六那漂亮脸蛋,就是江宸也能明白,确实不能怪赵魁办事不力。 心痛了一阵,赵魁继续申诉事实,“属下此后多次查勘确认,那巷里确实就那家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小姐,属下就认定那就是少主要找的人,之后属下专门去打听严家小姐的人品,人人都说严家小姐贤淑端庄、温文尔雅、德才具备——”难得给他辩解的机会,这机会赵魁紧紧把握住,尽力向少主表现忠诚,小小的细节都很认真仔细的描述,失误真的不是他无能,一边说着,赵魁也觉得万分委屈,这言家小六干什么出入隔壁家就像回他自个儿家似的,又干什么长得又那么漂亮,真是害死他了。 “你在何处打听严家姑娘品行的?”一直没有开口的言茂问这个看上去憨直的汉子,自认为有点看人眼光的言茂判断出此人不是在说谎。 赵魁小心回答,“小人怕到处打听未嫁姑娘的事情会引人疑惑,所以就在城外大柳树下一个卖绢花铺子询问的,据说那是很有名的绢花铺子,城内女子多在那里采买绢花,还有就是在东城的绣衣馆打听的。” 言家众兄弟看着这个人,小四、小五张开嘴巴又合上了,赵魁小心道,“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你真会找地方,”言家耀祖瞪着这个憨直的汉子没好气的道,“绣衣馆是靠有钱人家女子定制衣服吃饭的铺子,你打听任何姑娘的品行,绣衣馆都是一个词,谁会说主顾的不是,还想不想经营了?至于城外绢花铺子是严家开的,严家小姐是他们主家小姐,说主家小姐不是,还想不想做事了。” 听着这话,赵魁垂头丧气,这个地方真的和他犯冲,他对南地的拐弯抹角的风气已经招架无力了。 不是故意,那就是天意!这样该说清楚了吧,江暮瞧着小书僮,言家人也在看着铭文,铭文在小六那里学来的还有什么招就全部拿出来吧,就算是胡说八道也好。对上老爷、少爷们的期盼的眼光,铭文扬起脑袋向江暮继续叫嚣,“这些随便你们说,既然你们还是不承认,那么我还是可以证明你是有问题的。” 江宸和江夫人旁观看着,这书僮小小年纪实在思绪缜密,要是针对正常的情况,这小书僮猜想也还是有理的,这事是针对江暮那么就不可能了,江夫人本也疑心儿子要娶耀晴是另有目的,可如今被这小书僮一闹,她已经没那些念头了,因为她那儿子是没这耐心做这般拐弯抹角的事情的。 这是闹剧!言家、江家彼此都好奇这小书僮脑袋里究竟还有什么奇谈怪论。 铭文憋红了脸蛋瞧着欺负主家的江暮,这个家伙真是狡猾,居然掩饰得如此滴水不漏,嘿嘿,不过,他们家六少可是聪明无比,面对这样推诿,还是有把柄可以揭发他们的!“当然还有!”扭头间,铭文立即盯上了雍容的江夫人。 还有?言家父兄顺着铭文的眼睛也稍上了这位江夫人。 一直旁听着不干涉的江夫人瞬间成为众目注视的焦点,她怀中的小六早在被哥哥们盯上的时候就装睡了,把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对上众人的视线,不知道为何有自己的份,江夫人警惕的瞧着这个小书僮,从刚才小书僮的自作聪明中,她清楚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江宸拢着手冷眼看着。 言家父兄大概能够猜出小六猜疑什么,当然就能联想到铭文要说什么,小四、小五手忙脚乱冲上前把铭文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看着言家这样做派,江夫人知道了自己也成了他人背后的话题,该笑?该气?江夫人一时间没缓过气来。及时转开话题的是江暮,江暮道,“现在事情都澄清了,那么我有一个提议。” 江暮的提议是没有人在意的,只是他及时开口正是岔开话题的好时机,言家所有人立即侧耳倾听来转移适才的尴尬。 看着言家伯父,江暮严肃道,“昨天小侄确实是很失礼,伯父提出六礼也是应当,小侄父母已经决然不同意亲事,那么小侄有个提议,小侄愿意入赘。” 言茂止不住掏掏耳朵,失声而出,“入赘?!” 错愕的各人有着不同的震动,他在说什么?他说的要入赘?江宸转目盯着江暮,瞬间变了脸色的江宸双目森寒脸色铁青。 “什么!”在别人都震惊的忘了说话,言家小四、小五叫了起来,“入赘?你想干什么?” 什么是他想干什么?江暮瞧着夜雨的哥哥们,他能干什么? “你要入赘我们家?言家家财微薄,你!你居然想登堂入室夺我言家薄产?!”言茂顺着小四的话锋厉声呵斥。言茂话语一落,厅子里一片沉默,江夫人轻轻压住朱唇无语,江氏家主江宸那本铁青的脸色因为此言不断转换交替着青白的颜色,到了如今,江宸对言家的作风已经深有了了解。 静默呀!无声呀!江暮瞧着言家开始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调说话了,彼此互视打量着。短暂的沉寂有人发出再也无法忍耐的弊笑立即让众人注意到了。 有人在偷听?什么人!从言氏全家进门开始,江宸就有先见的让身边贴身外的侍从都出去了,怎么窗根下有外人的笑音? 赵魁顺着发音扑上去,从窗下窜出一个陌生人,刹时,刀光剑影混战成一团。 这样的热闹可不多见,少见的场面让言家人都瞧得目不转睛,一直靠着江夫人怀中装睡的言家小六立即撒开江夫人的怀抱,飞窜到厅门口,盯着院子里翻飞的刀光剑影好兴奋,看不出那个办事不力的大高个居然还有这样的身手。退出厅堂外的侍从们闻声都冲了进来,那偷听失笑出来的男子卖了个破绽,翻身跳过墙头哧溜飞出去了,瞧着消失矫健的身影,哇!厉害!噢!飞呢! 拂开要追上去的黑虎、赵魁,江暮挥手卷起小六落在他的肩上,踏着墙面,顺着那逃去的身影追去了。看了老爷的眼色,江宸随身的两个侍从顺着少主消失的身影追去。 “六少被抢走了,被抢走了!”铭文瞧着六少就这么着被那个江暮扛走了,忠仆铭文惊慌大叫,黑虎正为少主不让他出手而着恼,看老爷身边的人跟去了,他也只有放弃,回身听到小书僮大呼小叫,他低声怒喝, “你要再敢出言不逊,我不会放过你。”黑虎对少主是忠心耿耿,今天要不是碍着老爷、夫人,他肯定把这书僮扔进河里洗洗嘴巴。 仗着老爷、少爷们都在,铭文迎着黑虎,“你敢!我可是六少首席书僮,有本事你就试试,我们家六少不会放过你的,衙门的小公子是我们家少爷的结拜兄弟,仵作家的小武是我们家六少的朋友,”扬起脑袋,谁怕谁呀,“你敢碰我,我告诉我家六少让你们少爷打断你的腿。” 一旁的赵魁瞧着黑虎转瞬变了的脸色,立即就扔了手中的刀,使出吃奶的劲死死抱住脸色铁青要揍小书僮的黑虎,老爷、夫人在此,万不能动手呀!赵魁阻拦的无比辛苦,对面的书僮铭文还上下的跳着挑衅着。 言家父兄们瞧着,这就是世面上传说的他言家小六仗势欺人的做派,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很丢人!铭文还在得寸进尺上下跳着挑衅,有六少撑腰,他才不怕呢,“别以为我们家好欺负的,土包子,”不敢在老爷、夫人面前出言不逊,黑虎铁青着脸紧抿着嘴巴绷着全身肌肉要甩开赵魁,今天就是犯上也一定要揍着这个混帐小子一顿,别的侍从不得不和赵魁一起压住黑虎,被紧紧压在地上的黑虎愤怒挣扎着,挣扎时脱落的牛皮靴子顺风砸向铭文,可惜力道不够,铭文一下子就跳着开了,得意的颠着脚尖左跳右跳还扮着鬼脸吐着舌头,“没打着,活该!没打着!” 黑虎脸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赵魁狠下心,挥掌重重击在黑虎后颈上,侍从们默契的立即把晕过去的黑虎迅疾抬了出去,喧闹中谁也没在意到厅外廊下一个身影悄然消失了。 得到绝对胜利的铭文跑在老爷身边昂首挺胸守着老爷,瞧着这小书僮,这已经不是生气不生气的意思了,江夫人轻轻泯着唇瞧着,闻风跑进来的珍娘看着想笑实在不敢笑,少主的侍从黑虎气疯了场景可不多见。 言茂看不下去了,侧开的脑袋正好迎上同样看不下去别开脑袋的江宸,彼此虚伪的一笑,江宸客气道;“言家家奴真是忠心耿耿。” “彼此,彼此。”言茂微笑回击,对视间,各自冷哼一声彼此别开脑袋去。家奴的战争随着主人的口水战而暂且中止一下下。 晴空第十二章 当着大家的面,言家小六被江暮‘抢’走了。 看着藤蔓新芽茂盛的墙头,言家父兄们都放弃追去的念头,只有忠仆铭文围着墙头不知该等着还是追出去,烦恼不已。趁着江暮不在,言家的父兄们和江暮的爹娘认真谈谈当前事态。 眼角瞟着神情认真的言茂,接二连三被刺激得再也提不起气,江宸拒绝和言氏胡搅下去,正色直言:“明晨卯时,江氏的船一定会开出埠头,言先生大可以放心。” 真的?明天就走?看看这位一直神情威威然的江氏家主,言茂对江暮严父的权威很不放心,转头向显然更有地位的江夫人求证。冷眼瞧着的江宸对言茂轻视他的权威很不痛快,算了,忍了吧,明儿起就再不用见着此人了。 “自然是肯定。”江夫人有些不安,夫妻俩本有些不和,言茂这般越过江宸向她确认,江宸不会有什么想法。其实她多虑了,如今,江宸对言家言行已经到达全然忽略的地步,在江宸眼里,言家实在不能用正常来诠释。 得到江夫人的确认,那就静观其变吧。 拢着衣袖端然静坐,口袋里有昨夜准备好的讼书,言茂已经决定好了,若江暮再胡搅蛮缠,那就上衙门闹去,他们已经早就将毁誉置之度外了,又不想留名百年,毁誉就毁誉吧。没有男婚这样的法度,闹到公堂之上就算没了面子也至少保住里子。两位家主彼此盘算着各自的算盘无语。 突然被江暮抱起扛在肩上,小六本还有些恼,当风在耳边滑动,眼前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屋檐、墙壁在眼前变得矮小,凌空腾飞那种超然的感觉让小六兴奋不已,那眼睛舍不得闭上片刻,眯着眼盯着前方的全然陌生的风景,好好玩! 偷听笑出声来的那人踩着屋檐的青瓦在前面飞速跳跃,他本想快速窜到巷里融入人群中来甩开身后紧追来的人,当捷行好会儿,距离不但没有拉开,反而越来越近了。他向来自认为身手一流,如今用了七分力,居然还是不能甩开后面追着的人,有着诧异,回头一看,追来的身影居然是江氏少主江枫晚,那江枫晚肩头上还托坐着还有言家小六!他凝神加快速度。 下午的街道行人纷纷,街道上不知先是何人无意抬头,一眼瞧着屋顶上飞窜的身影惊叫起来,百姓们纷纷指着屋檐上飞窜远去身影议论不已。街道中聚集看热闹的民众越来越多,又会儿,青衣人再次回首确认,在他发出全力后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又近了几分,他默然,江枫晚有这等身手已断了他隐身市井的可能,不得已,他转向城外驰去。 江暮提气在屋檐之上悠然追逐前面的青衣人,他肩头上耀晴兴奋看着眼前从不曾见过的风景,暖暖的春风吹乱着发丝,小六原本还有点惧高,在江暮的托扶下,感觉无比稳当,不由得松开纠缠江暮发髻的手指,展开双臂迎着风,那飞般的感觉,好奇怪! 一刻过去了,后面依旧如影相随,前面青衣人已知躲不过去了,捷行至郊外,选在一片空旷桑林空地上休整一息,抽剑反身迎着随后而至的江暮。 后面追行赶来支援的两位侍从一直远远看着少主的身影在前方,压抑着长距离追踪气虚的喘息,他们都心生震动,少主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修为,确实了得。好会儿,少主和那偷听的人终于停了下来交战起来,赶着过来的他们把气喘匀了,凝神瞧着眼前的寒光剑影,他们按刀发着怔,这算是交战? 不,这在舞剑!一白一青,大开大阖,衣袂飘飘,是没有进攻性竭尽华丽的剑舞! 看得出这偷听得笑出来的青衣人确实没有恶意,寒影剑气中全无杀气,他也很配合江暮的意思,手腕抖动挽着华丽的剑花和江暮舞剑。每每那闪着寒光的剑影掠过,坐在江暮肩头的小六兴奋得无可形容,那眼睛就不曾闭起过。 余光瞄到跟过来的侍卫,江暮把肩上的小六用巧劲送了出去,侍从连忙稳妥接着传闻中少主心仪的言家六少小心放到地上。那言家六少被放在地上后一个劲围着剑舞着的两人兴奋的转悠个不停,不得已的,这两位侍卫也跟着言家六少后面转悠,以免他被剑花划伤,少主喜欢的人他们真不能有所懈怠。 相较于江暮的轻松做作,青衣人神色很凝重,他相信,若稍散发出半分杀气,江枫晚那就算是虚华的剑招也能穿透他的心脏,识时务的,顺着江枫晚的剑诀,他和江枫晚为言家六少舞了一场剑舞。当江枫晚送出肩上的言家小六后,素来高傲的他已然没了骄横之心,凝起十分心神,竖起剑诀,他要认真向江枫晚讨教一二。可惜,他如此认真的想法对江暮没有什么用处,他手中的剑和江暮的剑像是粘在一起般,他反抗无法的顺着江枫晚的意愿,在江枫晚的带动下如连线傀儡般无休止的舞动下去。 到底过了多久?天边的晚霞掩映着大地,江暮收剑,大汗淋漓的青衣人得空向桑林窜去。看着他飞窜出去,侍卫警戒要追去,被江暮挥手制止了。望远去的青衣人背影淡然,这人身手不差,就是过于正统,没什么历练,很符合拿俸禄武官的特点。 打完了?打赢了!言家小六围着得胜的江暮很兴奋,此时小六对江暮的感官大有改变,江宸的侍卫对他们家少主感知同样也是大有改变,他们看着少主,少主向来霸道,他们少有接触,确实没有料到少主这般年少就有这等修为,崇武心很重的他们对少主肃然起敬。 耀晴围着江暮一个劲转悠,对江暮的剑更是很有兴趣。江暮把手中的剑给他,宠溺着道,“这把剑不好,我有一把珍藏的短剑,回头送你赏玩。” “真的?拉钩。”小六立即就要承诺。江暮难得有机会跟和夜雨说上话,心情自然好得很,微笑着肯定的应声。看着少主对这言家六少这情景,两位侍卫互视不知该不该知趣点离远点的好。 江暮看着夜雨玩着他的剑,小心盯着剑锋别划着了夜雨。拨动地上的细草招呼夜雨坐下来休息一下,他们舞剑那会儿,夜雨不停的围着他们转,都出汗了,一定是累了。 听到召唤的小六把江暮上上下下瞧了遍,转身招呼站在不近不远处的那两个侍卫。犹豫着,他们过了来,小六跟他们要外衣。 要他们的外衣?什么意思?不过,他们衣服脱的很干脆,奔跑了大半时辰早就热死了,他们从北边过来,那边大河才化冻,这边都已经绿树成荫了。 他们的衣服被铺在绿草茵茵的地上,还铺叠了两层。脱了鞋子的小六跳在侍卫的衣服上坐了下来,两位总算能清凉一下的侍卫对言家小少爷的做法很无奈,江暮也对此颇为不满,要衣服铺垫,他可以脱给夜雨坐的。 天际的晚霞映着嫩绿桑林,枝头各色鸟雀飞舞着五彩的羽翼纷纷归巢,天在黄昏,晚风渐有凉意,江暮盘膝在夜雨上风处也坐了下来。 “我可不能生病,爹爹、哥哥们会担心难过的。”小六舍不得放下漂亮的长剑,拢起袖子又放不进去,颇有些为难,转头瞧江暮道,“以后不要称呼我为夜雨,娘亲是在下雨的夜里过世的,我们全家都不喜欢这个名字。我的名字叫耀晴,爹爹说是晴空万里的意思。” “是,你生病的话,我也会心疼的。”江暮看着他眼里是单薄了些的耀晴,他赞同的点头。 耀晴瞧着江暮,被男子喜欢可没有半点值得炫耀的,会被很多人取笑呢,今天自己好好劝劝江暮不要对他瞎动脑筋了,“疼我的人多了去了,有你没你都一样,你喜欢别的人吧。” 江暮看耀晴转动眼睛的灵动模样,心里更加喜欢,道,“我就是喜欢你一个人,只想一辈子对你一个人好。” 耀晴撅着小嘴道,“那就不用了,喜欢我、对我好的人多的很,你就在心里喜欢我就成了,我一定会好好的。” 站在不远处,顺风听着的侍卫垂着眼帘,他们同情少主,不过要是少主就此放弃也再好不过就是了。 没有预料中的过激的反应,江暮对耀晴的话也很认可,确实,看得出言家父兄把耀晴当成珍宝般疼爱,江暮赞同的点头,“我比你爹爹、兄长更喜欢你,要是你离开了,你爹爹、兄长他们会难过伤心,可,要是你不在了,我是活不下去的。” “你还是就在心里喜欢我就成了,”耀晴拿眼睛斜着瞧他,“现在你是存心让天下人取笑我,将来我是要金榜题名当状元的,之后必然成为天下名士,你可别耽误了我的前程。” 江暮看耀晴有着奇怪,“给朝廷当官没有什么好的,天天学着阿谀奉承,点头哈腰的,时间久了都成了蠢货。你还是不要当官的好,我们的婚事爹娘肯定不会帮我,不过不要紧,你等我几日,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对江暮话中话,耀晴可没有兴趣,反正他可不会嫁江暮的,现在有一件事是耀晴最想知道的,漂亮的眼睛盯着江暮,“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们那有嫁娶男子的习俗?我怎么都没有听说过?说来听听。” “嫁娶男子的习俗?”江暮想了一下道,“没听说过。” 耀晴盯着江暮,没听说过?“那你干嘛跑过来说要娶我?”耀晴指责道,“果然,你根本就是要天下人取笑于我!” 江暮认真摇头道,“这确实是有原因的,我讲个典故给你听。” 典故?好像很有意思,耀晴眨着眼睛听着。 “十多年前,先王未留下遗诏即薨世,先王薨世留有两位皇子,皆非正出。”这件事耀晴知道,当今太后无子,天子为庶长子,最为至孝,这不是什么新鲜故事,耀晴看着江暮等着话中的下文。 江暮慢慢的讲述密事,“当时朝廷分成两派,论地位、身份、家世,庶长子远远不如庶次子,长子仅是昭仪所生,次子则是家世显赫的贵妃所生,且二皇子的未婚妻还是名门贵女,两位皇子拥戴者在朝议上各有说辞,皇权迟迟不得解决,一时间京城里剑拔弩张,军部调动份外异常,在纷扰大乱前夕,在皇位唾手可得之时,二皇子在最后朝议上突然宣布了婚事,所娶的居然不是那名门贵女,而是拥护大皇子那位手握重兵的将军之子,二皇子话出口,当时朝议上惊骇得鸦鹊无声,二皇子和将军之子就在朝议上当着众顾命大臣面行了婚礼,转身拥立兄长为帝,化解了皇权之争,也解决了军乱还收了军权。这位二皇子就是今日深受皇上信任的永固王,传言中贤德无双的永固王妃就是那位将军之子了,这是朝廷共知、共守的秘密。” 耀晴听得眼睛不断的眨,想到铭文从婢女那里得到的消息中说江夫人差点进入宫闱,耀晴失声喊出来, “莫非你娘亲就是那二皇子的未婚妻?” “是。”江暮点头。 瞧着江暮,耀晴幻想了一下,要是二皇子登极,那么江夫人生的儿子岂不是太子?耀晴眨着眼睛盯着江暮一个劲的盘算。 已经开始习惯言家思考方向,瞧着眨着眼睛的耀晴,江暮愈加喜欢,宠溺的笑道,“这个主意是母亲给二皇子出的。” 晴空第十三章 啊? 耀晴不可置信的盯着江暮,江暮道,“母亲和二皇子本来也是自幼青梅竹马,那时母亲喜欢上了卷入皇权相争而进京的父亲。主意虽然是母亲出的,最终还是二皇子来决定,其中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吧。我要娶你,若去求这二皇子作主必然不会有所推托。”父母之命看来不成了,那么转求永固王作主吧。早就盘算着此事的江暮看着耀晴,“我定不会和永固王那样,既然娶了男子,还藏着身份名份,我定会风风光光娶你回去。” 听着宫闱秘闻的耀晴本应很兴奋,瞧着江暮又重提婚事,那可不必了。撅着小嘴,耀晴道,“外面的人都说你们江家就被皇帝猜忌了呢,你要娶我不会是为了向皇帝表明忠心的吧?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不好的事情可别把我卷进去。” 耀晴的小心眼很逗人,江暮看着耀晴的独善其身的模样儿失笑起来,“那样传言我可不知道,就算是真的,那有如何,我万不许任何人动你分毫。天下之大,我江枫晚都可以来去自如,谁能耐我何!”言语中透着无尽的霸气。 站在一边听着少主和言家小公子对话,两位侍卫也是第一次知道夫人在江氏地位超然的原因,那陈年宫闱密事听得正在惊心,突然少主讲出这等话来,他们不由一起低咳提示少主言行谨慎。 对侍卫刻意的提示,江暮淡然。耀晴瞧着江暮,自己伸手摸摸小鼻尖道,“那好吧,我允许你在心里喜欢我就是了,可我还是不会嫁你,我还要娶媳妇,生好几个像哥哥们般的小孩呢。” 又一次回到起点,两位侍卫无言,江暮也无言看着耀晴,耀晴道,“你难道不想生像你一般的小孩吗?” “不想。”江暮道,“我就想和你成亲——”,看着耀晴,江暮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了言语开始思考什么。 不知道江暮在想什么,可能是在考虑他的话吧,耀晴继续盘弄那把长剑玩。 晚风拂面有点儿清冷了,思虑着什么的江暮抱着耀晴盘坐在他怀中,以免晚风把耀晴吹着凉了,玩剑的耀晴全无在意,靠着江暮怀中蛮舒服的。 下巴磨蹭着耀晴的发丝,软软的,好舒服,下巴磨蹭也好几下,思虑着什么的江暮有着新发现,“你的头发和威武一样的软。” “威武?那是什么人?”应着江暮的话,耀晴顺口问了一句。 “威武是一只虎。”江暮继续用下巴轻轻磨蹭着耀晴软软发丝的头顶,此话一出,耀晴突然转头盯着江暮,他说威武是老虎?“那种大大的会吃人的大老虎?” 看着近在咫尺的耀晴那亮晶晶泛着好奇和振奋的神情,江暮宠溺的解释,“威武自小就被人养着,它吃牛肉,不吃人,冬天靠着威武晒太阳最暖和了。” 耀晴眼睛闪着激动的光芒,大老虎呢,前一阵子由北方来的过客说他们大山里经常出入吃人的老虎的事情呢,原来老虎也是可以家养的吗?急迫的,耀晴向江暮追问着这样新鲜的、好玩的事情。 从老虎软软的皮毛说到千里草原万马奔腾的壮阔,再说说由万里之遥穿越大漠黄沙而来的蛮夷带来的奇珍,晚霞中,耀晴靠着江暮怀中,听着江暮娓娓道来,耀晴眼前出现从不曾知的广湮天地。 在城里大街小巷转悠着遍,听了无数谣言,这才回到住地,厅子里站着从江氏别院悄然出来的中年人。 “怎么回事?”看着这人,悠然回来的贵人有着好奇,“很奇怪,本王在街上居然看到萧泓被人追在屋檐之上,萧泓怎么也会失手?” “回王爷,嘿,萧泓失手是因为他笑的声音太大了。”中年人平和的回话,对,这位贵人正是当年的二皇子,也就是今日深受当今圣上信任、恩旨册封‘永固’王爷,而他身边那位俊雅男子正是外传贤德的永固王妃薛氏——薛钰。 盯着这皇家专属监察司派来监察盐运的吴源,永固王有着不信, “萧泓笑得声音太大了?” 那个自诩无情的萧泓笑了?开玩笑的吧,这萧泓家世显赫,深得皇恩,素来也自持稳重,不拘言笑,这样的萧泓笑了?对江氏的事情向来不愿意听的薛钰也颇为好奇,让那铁板脸的萧泓笑出来的事情一定有意思的很,赶紧说来听听。 盐运监察使吴源讲述着混迹在江氏别院的所听所闻,故事讲得和他自己外形一样没有什么波澜,端着茶杯听着吴源的说书,听到小书僮的‘聪颖’的揣测,薛钰冷笑起来,“就凭着这等胡言乱语就让萧泓笑出来?我是不信的。” 永固王爷摇着扇子微微笑,他也对此闹剧不以为然,这根本不足以让萧泓笑出来,只不过,他对薛钰耍着小性子觉得很有意思,催促着吴源继续说下去。 吴源继续把没有波澜的故事讲下去,眼角瞄到薛钰摆着脸色端起茶杯浅泯清茶那会儿,正是说到江暮自请入赘那一段,吴源突然改变口吻,学着言茂的语气、神色、神情和气势,大声严厉呵斥:“你要入赘我言家?言家家财微薄,你!你居然想登堂入室夺我言家薄产?!” 薛钰入口的清茶顺着吴源大声呵斥出言一口气喷出来,呛得面色深红,咳嗽不已,再无半点优雅的做派了,一边的王爷跑过来轻拍他后背让他顺顺气。 眼角瞄着不断咳嗽着的永固王妃薛钰,吴源有着得手的满意。在再次被注目前早已端正了颜色,有礼有节继续回禀,“要不是萧泓没憋住,先笑出来,那么江暮追的就是区区在下。” “那江宸和林红叶怎么说的?”这实在很让人好奇。 吴源认真想了一下,肃然回禀,“江宸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那言茂脑子有问题?”忍住咳意的用丝巾擦拭着口角,失态的薛钰有着微恼。 “明着看上去是有点问题,不过却是个再明白不过的明白人。”在这任职也有几年的吴源是辅佐过巡按使彻查过言家的,对言家当家人言茂颇有了解。 言谈间,青衣的萧泓终于回来了。 瞧着萧泓有些儿白的脸色,这王爷好奇蛮重,“以你的能力居然甩不开林红叶那个儿子?” 舞剑不是什么生死难事,可是对着心思深遂的江枫晚,他的提防之心片刻不敢懈怠,自然额外消耗了不少体力。 压抑了一路奔波的喘息,萧泓沉声回应道,“王爷,这江枫晚确实了得。” 王爷难得看到萧泓这般狼狈,很是受用,谁让这萧泓仗着皇兄的喜爱,年纪不大老是一副武无第二的死样,如今吃亏了吧,活该。他故意道,“江枫晚有这样了得的身手?这要好好说说去,不过据传,那江枫晚性子严苛,那你是怎么安全无恙回来的?” 萧泓沉默了片刻,神色有着尴尬,“属下没有和江枫晚正式动手,那江枫晚拖着属下舞了大半时辰的剑。” “舞剑?他拖着你舞剑干什么?”薛钰瞧着萧泓道,“江枫晚怎么知道你会舞剑?” “他是想在那言家小公子面前显摆!”萧泓虽然有着不甘心,却也承认,“这江枫晚身手是属下不能比的。” 显摆?显摆给那言家小六瞧的?永固王挥扇笑起来,“似乎很有意思,和红叶一别也十多年了,她在塞北那样的地方也够难为了,难得有见面的机会,我们去见见她吧,我很想见见红叶如今老成什么模样了,取笑取笑她去。” “那是她自己情愿的,是她自己选择的,既然自己选择了未来那就得面对。”有着不情愿,薛钰最终还是同意了。 萧泓上前道,“王爷,您要注意,这江枫晚已心存退意。” “他尚未成江氏之主,就心存退意?是不是太早了?”有着好笑,江宸尚在盛年,怎么也抡不到江枫晚当家吧,半大的小子心存退意?是不是搞笑了些? 看着王爷,沉默又沉默,隔了许久,萧泓悻悻然道:“其实,属下在那江暮眼中根本无视为对手,他视属下如鼠辈戏耍,这江枫晚其能力已经非同一般,已经足以取代江宸。皇上常说,塞北马场是国之利器,当家的人定然要出色,属下觉得,江枫晚钟情于言家小公子,要是不成目的,他根本就不打算回北方去,属下请王爷一定要审时度势。” “好呀,那我就好好看看,正好省得咱们自己开饭,大家一起去江家混饭去。”携着不情不愿的薛钰往前大步走。 犹豫了一下下,吴源、萧泓也跟着王爷去了,应该会有热闹瞧的吧。 言家一家之主和江家一家之主互看两相厌的同时,相互还得撑着虚伪的笑脸互相打哈哈,这一两个时辰撑下来实在有点累。 言氏全家赖在江家别院这喝茶吃点心,当如厕都跑了两回后,天色接近黄昏了,江暮和小六还是没有回来,跟着去的侍卫也依然没有影踪。一边伺候着的赵魁小心悄悄的向老爷请示,是不是为客人准备晚饭?江宸记得言氏的待遇冷眼无视,供应晚饭?算了吧。 等不到六少回来,一直呆在院子里盯着藤蔓缠绕的墙头,铭文神情像被抛弃的小狗狗一般欲哭无泪,还是老三性子软,不计前嫌上前安慰了他几句,让他好好在这儿等着,六少定会安然回来的。 看着天际的晚霞,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言茂准备留两个儿子在这等着,他就先回去等吧。言茂起身最后再客气一下,道:“打搅许久,实在是叨唠了,在下提前祝两位此去一路顺风。” “多谢。”勉强回应,江宸希望此后再也没有和此人相见的机会才好。 晴空第十四章 两家家主满怀着和气解决这件事一厢情愿的想法,彼此度过这美好的小半天。言谈中,言茂礼数周到的告辞,江宸也卖面子主动送客人往别院大门去,谈笑着正踏着阶梯而下,迎面而来一声朗笑打乱了所有的节奏,“老友来访了!” 从院落迎面大笑而来男子举止极为大气开阔,气质也很雍容,显然都是不需劳作就能享尽荣华富贵的世家子弟。看来江氏有贵客来访,言茂领着儿子们行礼礼避。 江氏侍卫尾随在此人后面有着不安的忐忑,规矩严谨的江氏侍卫没有阻拦的原因只有一个,此人身后跟随着的正是在廊下窃听被少主追去的年轻人在他们阻拦之前举起一枚金牌,看到那金牌上镌刻有‘永固’二字,侍从们皆束手不敢相阻了。 看到来人面目,江宸和江夫人都震动了一下,在这南边居然能见到故人实在意外。轻轻的,江夫人微微点头暗示那些侍卫可以离开了,这位贵人确实不是他们能阻拦的。 瞧着传闻中的言茂父子几个,永固王爷上前笑道,“这位是言先生吧,听闻言先生立志要写出一本传世游记,可有此事?” 言茂回避不及,面对这般雍容的男子行礼道,“不敢,言茂仅是市井闲人,过誉了。” 真会自谦,随着王爷一同进来的薛钰细看这自谦为市井闲人的言茂和他身边的儿子,皆很俊雅,看着这面相甚是年轻的言茂,薛钰就想到吴源谑学的那一句‘你!你居然想登堂入室夺我言家薄产?!’就不由得素来平直的嘴角往上翘个不停。 “言先生,这位是这位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永固王”江夫人上前介绍。 永固王爷?!言家父兄们很震惊,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朝廷中的栋梁,文人雅士中的楷模?天下名士都以交结永固王爷这样的风流人物,这可不是说见就见得着的名人,赶紧多瞧瞧。小四、小五就没有哥哥们的心思了,他们盯着那个随着这位永固王进来的青衣公子,那不就是偷听笑起来跑掉的人吗?盯紧他,再找机会问问小六现在跑哪儿去了。 这样的朝廷权高位重的大人物都和江氏往来不拘,看来这江家果然很有来头。言茂看一眼这民间传闻中素来洒脱的永固王爷,他识趣的领着孩子们再次告辞,天确实不早了,该回家吃晚饭去了。 看着言茂率直离去的身影,永固王爷有着遗憾,“本王还想和先生好好议议枫晚的事情呢,先生这就走了?真可惜。” 已经快步到院落门口的言茂一家听到顺风来的这句,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下下,父子几个一起转身回来了。堆砌着春风般的微笑,洋溢着热情的气息,言茂拱手含笑道,“明天江先生就要离开,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全家就再叨扰叨唠了。”小四、小五拖着陪立一边的赵魁热情地介绍着城里最好的各家酒楼各自最拿手的招牌菜,这离别宴定然要办得热闹才像话。 自言家转身跑回来开始起,那一旁的萧泓就像点了笑穴一样抱着廊柱低笑个不停,一边瞧着的薛钰也不禁宛然,瞧瞧这有少年老成之称的萧泓,在熟悉萧泓的人眼中,此刻的他就像是把隐匿着的天性全部给激发出来一样,喷涌着的稚心刹都刹不住了。本来就只是顺口说说的永固王爷如今也深感一边笑个不停的萧泓的心理了,这言家人果然很有意思。 无言看着这瞬间变脸的姓言的全家,江宸扭过脑袋,再也不想应付这些人了,他要自个儿待着去。想归想,反客为主的言茂热情领先往厅子里去,永固王爷也一把拖着江宸口口声声“姐夫”叫唤着,想跑,没门。 江夫人身边的珍娘悄然退了出去,不管情况如何发展,都得精心安排一下这场晚宴,这位上座着的可是位真正的贵人,容不得怠慢。院落中的闲人都悄然退去,负责清场的赵魁瞧着墙角下还有一个,看着在墙角挖着蚯蚓那可怜兮兮的小书僮,把他拖出去?算了吧,他可不想和黑虎有一样的下场。 进了厅堂,也不管江宸会给什么脸色,言茂把江氏教子无方,千里求亲的人居然以色选人,转身间还招风尘之女来取悦,这样的人品居然缠着他家么子不放,如此深重的冤屈,言茂仔细向王爷申诉,言语间全赖定都是江家的错,希望有栋梁之称的永固王爷为民作主。对言茂的挑衅,江宸根本懒得理睬,如今他只想让耳根清静清静。 对言茂的申诉,永固王爷很帮衬,摇着扇子悠然的附和,“男婚女嫁是国之礼教的根本,违背礼教为上天所忌,这样的婚事确实是不该提的。” “是,是,当然,当然,”两位家主首次统一口径,深表赞同,“王爷此话实在是很对,这根本就是不像话嘛,怎么可以这样呢,这太胡闹了嘛。” 三位男子在这空谈,江夫人起身招呼薛钰转往内室说说家常话去。老话说的好,朝中无人莫做官,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朝中朝外的关系都需相辅相成才能相得益彰。江夫人很清楚,江氏一门荣宠,虽有和江氏当年在选嫡之争上站对了方向有关,其中更有永固王的提携。尽管永固王爷身居庙堂之上,在外人眼中享尽荣华富贵,其实在朝廷中走动,身不由己的事很多。多年来,偶有回乡,他们这对曾经的未婚夫妻也刻意互相不见,如今永固大摇大摆在监察司的人明眼注目下跑来叙旧,那必然有事要商量。 江夫人邀着薛钰进了内室,默知薛钰身份的明眼人刻意忽视江夫人和薛钰私下的举动。永固眼角瞄到轻轻挪动脚步的吴源,轻轻咳了一声,吴源迈动的脚步顿了下来,萧泓转动脚尖的动作也随着停下了。这样的动作,言家人很识相很默契的当什么都不曾见,垂着眼帘继续品茶。 江夫人和薛钰进入内室私谈,外间客厅里也开始了无边的夸夸其谈,聊着都是场面话,空谈了没一会儿,在彼此都觉得很没劲的时候,终于,江暮回来了。 江暮回来了,托着耀晴从墙头飘然而下。 一直缩在墙角的书僮铭文见着小主人,兴奋的冲上去拖着还在江暮肩头上六少的衣摆大喊大叫;“老爷!六少回来了!” 大家都看到了,江暮看了厅里各位一眼,伸手把耀晴从肩上托放在地上,随着跟回来的侍卫远远的向主人行礼,瞧着厅里这阵势,他们立即离开了。 见着小六回来了,小四、小五跑过来,耀晴还没来得及炫耀刚才新鲜的所见所闻,就被四哥、五哥按住翻遍了他所有的衣袋,小四一把抖出从小六衣袋里抄出来的东西,里面有玉佩、银票、金珠还有别的好玩的,好东西还不少呢。 远远看着那些玩意,勉强撑着精、气、神应付着这些无聊人士的江宸也认出几件来,基本上他所知晓的江暮平时随身佩戴的玩意儿都在这儿了。 知弟莫如兄,只要是他们以前在小六衣袋里没没见过的玩意儿,小四、小五全塞还给了江暮。言家稳重的长子、次子、三子眼睛都瞟着小六,小六这毛病越来越大了,逮着好东西就往自己兜里塞,三位稳重的哥哥都狠狠下定决心,在年内一定要督促小六把这毛病彻底清除掉。 “这是我的!!”小六抛开其它的,一把拖住装有金珠的锦囊决然不放手,那是江枫晚白送他的,他都盘算好要买的东西了,这绝不给给哥哥抢了去。围着显然是以大欺小的少爷们转悠着的书僮很为难,虽然他对六少忠心耿耿,可少爷们之间的纠纷就不是家仆能掺和的事儿了。 平时对小六很纵容的哥哥们如今很是严厉,只不过,这言家小兄长教育幼弟的严厉看在别人眼中实在像是掠夺。江暮不满耀晴被欺负,只是该不该插手让他稍有犹豫,毕竟那都是耀晴的亲兄长,还是算了,还他的东西回头再送给耀晴就是了。言茂看着也没吭声,也好,让江家人看看小六的本性吧,省得他们还真以为他家小六是贤德淑良的小子呢。 这边亲兄弟在拔河,那边直接切入正题。扫了一眼与他舞剑的青衣人,和他预先的一样果是朝廷中人,得到父亲的提示,江暮上前拜见了永固王爷,永固王爷看着英姿飒爽的少年有着感慨,红叶的儿子都这样大了,年岁确实不饶人。 枫晚上前拜见永固王爷的时候,江宸颇为警惕,防着儿子为了言家耀晴这事向永固王求援。 和江宸的想法一样,知情人都在等着江枫晚向永固王爷求援,至于对永固王爷私事不知情的言家父兄们则等着这位王爷对江家小子教训呵斥。他们看着,等着。 拜过王爷的江暮站到一边,没打算理睬永固王爷的意思,侧着脑袋瞧言氏兄弟持久的争夺战去了。江暮瞧着还在争夺锦囊的耀晴笑起来,耀晴很执着呢,两个小哥哥合力都夺不走他攥在手里那装着金珠的锦囊。 江暮不打算要求助永固王爷?这可让等着的想看热闹的闲人都相当意外。等等,再等等! “贤侄呀,本王听说你要非言家小公子不娶,可有此事?”被晾在一边的永固王爷等不下去了,江暮真就没想求助他的意愿?他可不信! “确有此事。”江暮谨严回复。 看着儿子毕恭毕敬的模样,江宸很是不顺眼,以前这正出嫡子对亲爹、亲娘都爱理不理的,如今来这地界才两天,被言茂说了几句就这般孙子模样,手指敲着椅把,江暮的亲爹在恼火中酝酿。 “你说出个喜欢到非娶言小公子不可的理由来听听,若是这理由让本王听了心服口服,那这门婚事本王就替你作主了,如何?”永固王此言一出,言家、江家老爷一起砸过去一堆白眼,如今已经够烦的了,多事! 晴空第十五章 在座的两位家主都为永固王多管闲事而烦恼的时候,江夫人和薛钰很快从内室出来了。薛钰身份虽然特殊,还是得避嫌,毕竟男女有别,。 两人转过厅间落地屏风,薛钰注视着这英挺少年,这就是林红叶的儿子江枫晚?岁月如梭,一恍间林红叶的孩子都到婚嫁年纪了,而他此生却注定不能有自己的骨血,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看着江枫晚,薛钰神情不免沉寂了些。江夫人则注意被小哥哥们欺负的耀晴,她上前轻巧的拨开了小四、小五,拉过耀晴在身边安抚着。 言家兄弟的混战,由于江夫人的干涉,最终小六以完胜终局。看母亲这般疼爱耀晴,江暮觉得很舒心,耳边听着王爷撩拨的话语,抬眼看着在座的各位,“理由?‘喜欢’需要理由吗?” 在座各位都被江暮的反问给问住了。喜欢一个人要理由吗?需要?不需要?应该需要理由吧?! 彼此对视着,这话好像有点理,又好像很不对,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吗?对?不对?一时间众人都找不出什么一个绝对驳斥的对词出来。 这问题本就难有标准答案,想搪塞住江暮的永固王爷被反将住了。噎住了的永固王爷瞧着反问的江暮开始觉得此行不是一般的有意思了。萧泓瞧着被反问住的王爷,这位身手不凡的江氏少主绝对是个聪明人。 听着江暮反问的言家父兄互视,各人心中有万个想法,可就是找不出一个能一言驳斥住江暮的应对来,各自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与小六拉锯失败的小四、小五也为此议论起来。 被江夫人保护着的耀晴很开心的玩着手里锦囊,里面有好多小小的金珠子呢,厅里短暂的静默让刚才没有注意议题的小六觉得无趣,有着事不关己的好奇,扬着脖子,小六奇怪着, “喜欢不需要理由吗?那么不再喜欢了也更不需要理由了?” 大人们的眼睛全部转向被江夫人保护下的耀晴,言家小六无心的话击破了所有的臆想。大人们有着震动,在现实中,要说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那是不可能的,没有理由的喜欢那是赌博的任性,喜欢一个人一定会有理由,哪怕是为了钱财或是一瞬的迷惑也行呀。言家小六再次反问纾解了大家疑惑的心怀。 看着被这些大人物瞩目着的六少,一旁站着的书僮铭文对六少的崇敬如天般深远。 江夫人低首看着耀晴那事不关己的灵动,她由心的欢喜着。江暮也转目注视着耀晴有着诧异,显然,耀晴的再次反问也把他给将住了,看着眼波流光回视他的耀晴,江暮笑了起来,不是理由的理由从来就在他的身边,“非要说出个理由,那么这个理由就是‘喜欢’,王爷您对枫晚的回答可否满意?” 真肉麻! 耀晴撅着小嘴别开脑袋去不想瞧江暮对他笑着的模样,听到话音,小六好奇的转目瞧着当堂正坐的贵客,“您就是永固王爷呀!”耀晴立即转着脑袋找着传说中的永固王妃,左右看看不确定是谁,眨着眼睛好奇着,“江暮,你不是说要去找永固王帮你的吗?现在王爷在这里了,你怎得不求王爷帮你了?” 小六此言一出,永固瞧着江暮,这小子是想欲擒故纵?脑子还不错,可惜被言家小六给拆穿了。厅堂里另外十几只眼睛也都盯紧江暮,哼,还真看不出来,他居然还有这等心机,幸好,他家小六把他老底给抖出来。 和旁人的想法不同,江宸和江夫人看着江暮的神情就是很狐疑了,江暮何时学会这样卖弄心机了?南来才几日,这学得也忒快了些吧。 “本来确实是想找王爷帮忙的,如今我改了主意,我不会再说带你去北方的了。”江暮很坦然,今天和耀晴一起看斜阳的时候,看到前方的望不到头延绵的绿色,那瞬间的惬意让他放弃了找永固王爷帮忙的心意,细想来,母亲和父亲说得都对,在这如此富庶之地生活着的耀晴是不适宜到那荒凉冷清的北方之地过活的,至于和耀晴的将来,他已另有打算。 不想要王爷帮忙了?这是什么意思?江暮又有什么主意了?瞧着江暮,言茂有着恼火,这孩子一会儿一个主意?怎就没个定性?这孩子他爹是怎么教的? “你不会带我去北方?不带我去了?”别人都还在猜度着江暮又在玩什么花样,诧异的耀晴已经嚷起来,“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野马谷的吗?那我的威武!我的蓝儿!我的小梅!我的白白怎么办?你说给我的短剑也是在骗我?!” 听着小耀晴愤怒的控诉,竭力保持着平常心来应酬的江宸眼角不停的抽搐着,蓝儿是江夫人养的一只蓝眼睛的猫,那什么叫威武的据说是江暮手下黑虎养的一只虎,至于叫小梅的是庶出大女儿养着的一只梅花鹿的名字,还有白白,那不会是他最珍爱的白马吧?那可是和他出生入死的伙计,最是通灵了,此外,江暮话中最后提到的短剑莫不是他们江家家传的古珍短剑?这些都被江暮在话语间全部送给言家小六了? 江家的继承人可真是守家呀!永固王爷似笑非笑的瞄着额头抽筋的江宸。 盯着一个劲对着言家小六卖着好的江枫晚,江宸彻底恼了,他本就不是什么谦谦君子,这两日一直被言家刺激得憋着一肚子的气。碍着永固王爷在这里,他不得不压抑火气,实在听不下去了,江宸板着脸站起身重重踩着石板就走,惹得厅子里的客人都侧目。 看着夫君恼火的跑了出去,江夫人也起身,怎么着,永固王和薛钰都在,这样也太失礼了,还是劝夫君回来的好。其实,今天听到枫晚的话语,她很是欣慰,难得见枫晚有这样稚子之心,喜欢一个人本就没有道理可讲的,江宸对孩子耍着脾气倒有些像在嫉妒似的。 江氏夫妻的事情大家都当没看见的,大家继续瞧这边的热闹。江暮对父母行为也根本没在意,他对耀晴的恼怒很在意,摇着手道,“说送给你自然都会给你,北方我是不能带你去的了,你听我解释――” 什么?对广湮天地充满无数幻想,好奇心正被高高吊起的耀晴盯紧江暮,江暮不会带他去了? 被骗了!骗子!被骗了的感觉让小六瞬时竖起了爪尖,众目睽睽下,江暮脸上多了五道血淋淋的爪印。蹦跳起来的耀晴有着愤怒,他的老虎!他的蓝眼睛猫猫!他的梅花鹿!他的雪白的马儿!他的短剑!他的奇珍!他的西域!这些本全都是他的,如今全部都没了! 静静的站着,一直旁观着的吴源瞧着江枫晚本光洁的脸上那血淋淋的五道指印,沉默的监察司分部的主管第一个感觉就是——这言家小六该绞指甲了。 看着江暮脸上血淋淋的五道印痕,活该!言家小四、小五在心里叫唤。他家小六成天拖着那几个小衙内到处闲逛来仗势欺人难道是白混的?小六的爪子向来硬着呢,最是不吃亏了,活该! 无语的盯着江暮脸上的血淋淋的指印,言茂想起几年前岳父大人曾经很兴奋的跑过来跟他说过,小六欺人的时候和爱妻年少时发火的神色是一模一样,今天,言茂终于有幸见着现场了。看着江暮脸上的血痕,言茂轻轻抬起左手瞄着自己的指甲,嗯,是该绞了。 赵魁缩在墙角不敢看少主脸上血痕,永固王夫夫俩盯着江暮的脸,再瞧瞧在此之前一直很乖巧的言家小公子如今像小猫儿般张牙舞爪,实在是精彩。永固叹息着,他对江宸和红叶居然没见到这一幕深表遗憾。 被骗的感觉实在深重,小六愤怒着。对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光怪陆离的异域很流口水的小六本来打算得好好的,想在劝江暮不娶他之后再缠着江暮到塞北去玩呢,没料到,这江暮居然是在欺骗他!江暮当他是什么?他就这样好欺? 念想间,跳在椅上,双手举起桌案上的茶盘砸在江暮身上,对六少忠心耿耿的书僮铭文立即拿起八仙台上的掸子递上去,小六举着锦鸡毛掸子砸着江暮,一下、二下、三下,瞬间鸡毛满天飘,场景霎是飘逸。 挨着不痛不痒的打,一把被抓了满脸花的江暮怔怔的看着闹着脾气的耀晴,乖巧温良的表象瞬间瓦解,看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般张牙舞爪的耀晴,江暮确实有些受惊。 趁着锦鸡毛满天飘的空间,赵魁快速接近那添乱的小书僮身边按下睡穴,抄起昏睡过去的书僮火速的拎着扔了出去,这够乱的,再添乱真就出事了。 拂开近身的锦鸡毛,看着挨打的江暮,解气的不止止是言家,斜眼看着热闹的萧泓解气的同时也深感警惕,可不敢随随便便喜欢一个人,要是遇人不淑,眼前身手一流的江暮狼狈的现状就是现成的下场。 晴空第十六章 被骗的感觉让小六愤愤不平,转身再也不理睬江暮了。 看着闹着别扭要回家的耀晴,来不及反应的江暮这才回过神来,“耀晴,你误会了!我不是不愿带你去北方――” “骗子!我不和骗子说话!”得理不饶人的小六转身张着爪子狠狠挠。 哼,小六的爪子又在江暮脸上留下几道红杠杠了,旁观着的言家兄弟们感觉解气的同时又感觉有点儿不对劲,是不对,怎么如今江暮决定不想带小六回北方,反倒是小六闹起来了?觉察不对的言家小四、小五一把抓向小六,江暮见言家小四、小五下手也立即抓住耀晴一个胳膊不放。 思量的时间都来不及准备,江暮连忙道, “耀晴,你听我说,北方之地荒凉又险恶,我是想回去把要送给你的东西全都拿来,之后就永远留在南边陪你,不再回去了,我定会履行诺言带你走遍天下的。” 瞧着江暮,耀晴眼中有着绝对的怀疑,“走遍天下?我爹爹到如今还没有走遍天下呢,你有很多银子吗?我可不愿意住在不好的客栈里。” 这个——,有稍微的犹豫,面对耀晴的怀疑的眼神,江暮立即爽快地道,“你放心好了,我的银子是不多,可母亲有很多银子,母亲就只有我一个儿子,她的银子全算是我的。” 听到这句,言家小六扬斜着眼睛瞧着江暮思量了一下后开心的笑了,灿烂的笑颜炫了江暮的眼。 林红叶还真生出个好儿子呢,薛钰浅笑中泛着幸灾乐祸。另外一边看着热闹的闲人则对这位江氏少主的未来由衷同情,特别是没有成亲的萧泓一直在很谨慎的注目着现况的发展。 出去了的江宸被江夫人软言劝回来了,进门后那板着的脸还是拉得老长,他那脸色看得在座的各位都想笑。 再次得到信任,江暮自然不会把耀晴还给言家兄弟,正在上演着拔河的场景,比起江暮的小心翼翼,言家小四、小五哥俩就像后妈了,下手有点狠。进了门来,再次看不过眼的江夫人过去保护总是被哥哥们欺负的耀晴,顺眼瞧着了江暮脸上的血痕,失声道,“枫晚,你脸是怎么了?” 在江夫人再次干涉下,小四、小五不得不放手,江暮也顺势把耀晴脱离他两个哥哥身边远一些,听着夫人的失惊的话语,江宸顺着看夫人的注目看向江暮的脸,那血迹未干的褐色痕迹看上去很惊人。 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江宸厉目盯上了言茂!顺着江宸的目光,在座的客人好好瞧着,看来江宸对言茂真是很有意见! 此刻的言家老爷还举着手还在瞧着指甲呢。他家么子的模样儿让他对亡妻年少时有着无限遐想,眼角扫到江宸很不善的目光,顺着那不善的视线望到自己维护很好的指甲。言茂哑然,江宸认为是他抓破了江暮的脸?多冤呀,他这样读圣人文章的斯文人怎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事情来呢?江宸也实在太会乱扣帽子了。 江宸显然是认定了他就是凶手!盯着神情无所谓的言茂,再看看一边挨了打还笑眯眯的江暮,压抑的火是收不回的了,挥起巴掌就往儿子身上招呼,这儿子白生了。 感觉到身边起风,江暮巧劲托起耀晴滑到一边,一举躲开偷袭,抬眼瞧着动手的居然是父亲,江暮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本来就很不是滋味的江宸看到儿子居然还对他皱眉,更是恼上加恼,这忤逆子!江宸教训儿子的念头再也浇不灭了! 看江宸终于发威开始教训儿子了,旁观着的言家人都很兴奋,盯着瞧,他们等着有适当时机的出现,他们也好再添点油加点醋,可惜,没一会儿,就算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江宸根本不是江暮的对手,追着江暮好会儿了,到现在连衣边都没碰到呢。张大眼睛的言家小四、小五此时很羡慕被托在江暮肩上的小六,顺着的拳风转呀转,飘呀飘,多有意思呀。 瞧着眼前熟悉的场景,萧泓很沮丧,和沮丧的萧泓不同,永固王轻轻合上扇子,他见过皇家秘档中对江暮的评价,江暮小小年纪就在偌大的塞北横行无忌,唳气极重,语评是一目了然,那就是――“狠!”。未见江暮本人之前,他一直认为江暮有这样的评语必是林红叶和江氏的教子无方,骄纵所致,可现实中,身手一流的萧泓也承认江暮实力非凡,这江暮看来比传回来的评语更是无所顾忌。一直主意着江暮对言家小六的言行、举动、神情的永固内心轻叹已然有了新的想法,看着这样的江暮,这言家确实不是常人能应对的,言茂卖傻中深藏精明,言家兄弟聚心,那言家小六又和江暮是这等投缘,个性乖张的江暮在言家父子面前也是一味卖乖弄巧,言家这慢火炖得骄横的江宸都有气无力,不能不说是缘分。看着眼前的情况,永固知道,不能再当玩笑看着不管了,江氏是不能在中原久待的,林家江家联姻出生的江暮更是不能回中原,这关系到许多人的利益,看来,这种闲事他不得不插手了。 江暮轻松闪避着父亲的拳风,小六跟着转着,大大的眼睛闪呀闪,漂亮的发丝跟着飘呀飘。 怎么也打不到忤逆子,身为长辈的江宸气得脑袋生烟,再瞧着言家都一副看戏的神色,他骄横之气顿生,一下子收住拳脚直指站在一旁也在笑着的江夫人发怒,“这就是你生的好儿子!”脸色青红的厉声喊起来,“都怪你自己小心眼,也不听我解释,不然我们到如今至少也有十个八个儿子,根本就不必要理会这忤逆子了!都怪你!都怪你!” 多年不见夫君这般孩子气,她很想笑,听着夫君的口不遮栏迁怒,江夫人有些儿难堪,只是夫君话语里的意思听在她耳里又有一点点的欢喜,看着脸红气粗的江宸,她帮衬的上前伸手拍在避在一边的枫晚身上,扶着江暮脑袋坐稳的言家小六瞧着她重重打江暮后背,连忙对着她摇头,“娘亲,不要打,好疼的。” 江夫人一掌拍来,江暮没闪避,声音听起来响,其实也没什么力道。听到耀晴疼惜的话语,他们娘儿俩都欢喜的笑了出来。一边本就气愤不过的江宸更加上火,一把夺过居然维护江暮的言家小六点了睡穴夹在肋下,算是挟持了。有着再也无法容忍,江宸转身历声道,“言茂,废话少说!今天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明天一早我就把这小子带走,有本事你去衙门告去,除了天王老子,我看谁敢管这件事!” 看出江宸真的气了,永固王爷示意外人退下。赵魁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作为家奴的生存准则他很清楚,主人的事情能少知道就少知道的好。有着犹豫,萧泓很不舍慢慢的往外挪去,吴源依旧默默缩在一边,要不是神采奕奕的眼神透露了他的好奇,否则还真是个不起眼的平凡人。言家的兄弟默契的聚立于父亲身边,他们一起盯着被江宸夹在肋下沉睡的小六,现在不光光是江家要教训儿子,从刚才起,他们言家也想动家法了,小六今天的行为很让父兄们来火,不用交流,言家父兄们已经决定从这儿回去,一定拿出从没用过的家法伺候伺候小六。 看永固王要出面,大家都静了下来,江夫人轻轻拦住儿子不要急着抢回耀晴,如今他父亲正在气头上,还是不要冲动多事,反正他父亲也不可能把耀晴怎么样的。 永固王正视言茂,言茂微微行礼,对这位国之栋梁,身为读书人的言茂很尊重。 嗯,看来好好说事,言家也能正常。透着威严的永固王满意着言茂谦恭的态度,他语气也随着温和,“枫晚,你先出去吧。” 有着犹豫,江暮在永固王再次的示意下出去,缩在厅堂窗下的萧泓想继续看热闹,却被江暮顺路拎起衣领拖了出去,很狼狈的萧泓气得牙痒,可技不如人,只有认命。 看江暮出去了,永固王这才道,“言先生,本王不和你绕弯路说话,直接对你明言实话了,不管是不是责备世道有所不公,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循,其一,令郎被隐秘带走,终其一生无名无姓,甚至生死难料;其二,先生要是应了这门婚事,本王定亲自主持,江氏也算是北方名门,身为江氏的少主,江暮正式明媒正娶言家小公子,本王决不容得江氏有失仪之处,言先生,这两条路,你考虑选哪条路吧。” 意外于素来公允的永固王爷居然也说出这种以势压人的话来,言茂看着神情冷静的永固王爷,至于言家兄弟则静静的等着父亲的拒绝,言家不是什么圣人信徒,可也绝不会拿小六的未来向权贵妥协。肋下夹着言家小六,江宸听得很是解气,就是,江家要带走个人还不是很简单的事么,不大的事情,怎地弄得这般复杂? 想着,想着,江宸扭头盯上了言家小四、小五。言家小四、小五对上江家伯父的不善的目光,立即展开了个可亲可爱的笑颜。看着他俩,江暮板下脸转开脑袋去,是了,就是他们两个最先作出“认亲”的举动,弄得他和夫人都心软的错过了作出决择的时机。 “王爷的意思就是小民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之外我别无选择?”言茂看着这位权高位重的永固王爷。 永固坚定的肯定,江氏明天必走,也必会带言家么子离开,永固希望言茂看清楚现实,他不是以权压人,只是将不利于言家的现状的后果降到最低。其实,此时永固王爷也相当奇怪,作出顺手带走一个人这样的决定,对江氏而言只在转念之间,连犹豫都嫌多余,为何江宸会一再迟疑、放任到现在?这倒让永固心生奇怪了。 看王爷酌定的点头,言家父子对这位德高望重的永固王爷居然说出如此威胁的话语来,他们诧异大于愤怒。言茂思虑衡量着,众人都等着言茂的回应。 吴源瞧着思虑着的言茂,他清楚,言茂不是死读书、读死书的人,有是非之家称的言家也从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家,听到永固王不讲理的直言胁迫,其中缘由,希望言茂能意会。 看清根源,这才回过神来的江宸后悔不迭,看着久久不语的言茂,他万般希望言茂拒绝的好;另外,清楚着静坐一旁的薛钰身份的江宸心生提防,他希望这重要时刻,薛钰不要插手此事。 沉思了许久,神情冷静的言茂站起来,迈步到了厅前扬声道,“江暮!你进来一下。” 才出院门没多久的江暮听到言家伯父的呼唤,他进了来。看着进来的江暮,言茂迎上前轻轻握住江暮的手,慈祥温柔的微笑着,“好孩子,为父的应允你入赘言家来,耀晴还小,以后你要多多担待。” 晴空第十七章 做好对抗权贵心理准备的言家子弟对父亲此言感到很诧异,父亲为何会妥协? 错愕着,江夫人面对崭露着温柔微笑的言茂,她无力转开身子。至于被言家伯父那慈祥的笑脸给懵住的江暮,定定的神情中的不可言表的无奈,看得言家子弟都心虚。江暮在言家伯父放手后,踱到一边站着,这样的口水战他可不想卷入其内。 怔了半响的江宸心里的火苗陡然升腾,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桌腿应声陷进砖下,又被戏弄的感觉让江宸脸色铁青,“江暮是我的儿子!江暮是我江家唯一的继承人!!!” 看着下陷的桌腿,体会着江宸惊人的臂力,言茂神情和语气都很客气,“此事与我无关,是你的儿子非要当我儿子,言家有六个儿子呢,够多的了。” 盯着居然还笑眯眯的言茂,江宸彻底被激怒了,颠起肋下沉睡着的言家小六,冷笑着,“好,明天江氏一定准时开船,就不劳烦言先生起早相送了。”转身就往堂后去,江宸打定了主意,这言耀晴他一定会看牢的,就算是永固王爷来干涉,他也绝不卖这个面子! 永固王爷对言茂不识时务有些不以为然,言家和江氏对抗实在不明智。一直旁观着的薛钰瞧着夹着言家小六就走的江宸,他可笑的心情外有着微怒,这状况,他要是没看着就算了,如今都看着了,他绝不会让和他有一样经历的耀晴吃亏。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使他由衷站在言家这边,天下没有正经的人家会把自己的儿子给人当媳妇的,言茂应变有序的作为很让他欣赏。 言茂瞧着江宸夹着他家小六往后院走,淡然道,“江先生请留步。” 江宸对此毫不理会。看着江宸就要转过屏风的背影,言茂扬声道,“江先生,您要把您未来儿媳妇带回卧室放着?这是不是有悖圣人礼数?” 心意坚定如铁的江宸大步向前迈,阔步正要转过屏风,言茂一言犹如当头一击,脑子一懵,脚下回避不及正撞在屏风拐弯处的边角上,手中拎着的言家小六应声落地。一直在角落无声无息站着的吴源很灵敏地抄起快要落地的言家小六,轻巧的托放到江夫人怀中后又即刻站到角边,以免被遭受鱼秧之灾。 嗯,大家都听得清楚,碰撞的声音很厚重,看来撞得绝对不轻。言茂拢着双手率着孩子们漫步踱在永固王爷身边,无辜的看着呼啦转过身子目露凶光的江宸。 永固王爷关注薛钰神情的同时也不得不注意一下不动声色往他这儿挪的言茂一大家子。这言家实在很会惹是非,就是见多识广的他也被言家这小火炖得无言无语了。抬目看着江宸额头撞出来的大包,本想帮言家的薛钰也开始深深同情这位在塞北呼风唤雨的人物,那一撞真的很重呢。 江宸彻底被激怒了,两个眼睛彻底在冒烟。江夫人看着夫君额头上冒出来的包包,连忙把言家小六转放到薛钰怀中,她尽力的阻拦着愤怒到抽出佩刀的江宸;言家兄弟们很默契拖扯着踱在一边不声不响旁观的江暮推挡在面前防身;而缩在一角的吴源双目透着兴奋,这热闹可要好好的看着。 叫嚣声声传到院墙外,守在院门外随时等着召唤的赵魁和守门侍卫面无表情的沉默着。拢着袖子侧耳听着的萧泓趁侍卫没注意,翻过墙头又溜了进去。其实,绝对不是江家的侍卫无能,实在是这位拿着鸡毛当令箭,对着举起的镌刻有“永固”金牌,护主心切的侍卫也只有任其嚣张。 上等的瓷杯在青石板上碎裂的声音响彻整个的厅堂,喧闹叫嚣声停顿了一下正要继续, “江宸!言茂!”正堂当中的紫衣贵人凛然道,“你们当真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高举着锋利的宝刀顿在半空中,和夫人僵持着的江宸应声僵住了身形,永固王爷怒了。当今这位封王的宗亲中,永固王爷自诩富贵闲人亦无实权,却得当朝名门世家推崇拥戴,这般的人物不是江宸可无礼对应的。江夫人夺下江宸手里重重的佩刀放在一边,扶着气得大口喘息的江宸赶紧坐下来,回身递了个眼色,让被言家兄弟们推在最前方的枫晚赶紧出去,他在这儿待着本身就是导火线。 江暮看了在薛钰怀中的耀晴一眼,薛钰是什么身份,江暮能够猜测出来,思量了一下,转身正要出厅堂,言茂微笑着道,“既然如今都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话非得要隐瞒孩子呢?暮儿,你留下来也好生听听王爷训词吧。” 看了言茂一眼,江暮停下脚步。算了,还是留下来吧,免得没会儿,言茂又要叫唤他进来。 暮儿?木耳?听着别扭林红叶对儿子居然听话的止步留了下来,她的感觉也很不是滋味,这儿子确实是白生了。不管怎么样,在永固王爷的威势压迫下,两家人都消停了下来。 好了,耳根总算清静了。永固王爷对聚集在他身后的言茂一家啧啧摇头,看着也算是异人的言茂,永固希望他看清楚现实,如今这件事情要是真弄拧了,吃亏的绝不会是江氏。 一旁的薛钰垂首看着林红叶放到他怀中言家么子,那睡着的神情很娇怜乖巧,决然没有半丝适才张牙舞爪的痕迹。轻抚耀晴娇憨的睡颜,如他们这般不得已非要抛弃男儿将来的人而言,碰上这样的事确实很不公平,他有着切身的委屈。今日一天的游逛,外面已经流言甚广,红叶的孩子作为已经损伤了这孩子的名誉。他能看得出来江宸没有驾驭江暮的能力,江宸是想私下带走言家小六,不清不楚的安抚江暮把婚事混过去,抬目再看言茂,薛钰不得不欣赏,这言茂确实很异类,不是个油盐不浸的俗人,只是,薛钰也希望言茂能够识时务,很多时候,人并非都能够左右自己的人生的,这件事言家非得硬拗着,最终吃亏的只会是言氏。 “当着朝廷监察司的吴源吴大人的面,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永固王爷和缓说着,这儿说着疯话的人都是明白人,隶属于皇室的监察司是怎样的机构,官宦之外的言家也不会不清楚,今天一言一行将来很可能如数汇报在帝王案前。 言家人瞧了一眼无声无息很难让人注意的中年人,这就是隶属于皇室的监察司的监察官员的官员?吴源对王爷抖露他的身份全无表情。言家父兄们别开脑袋,反正也赶不走人家,还是当他是隐形人,他要听就听吧,反正他们又不是在商量什么谋逆密事。 言茂半步上前欠身,礼仪周到的表示对亲王的尊重。看着瞬间换了脸色的言茂,永固王爷有着无奈,明明知道他开口肯定又要胡搅蛮缠,可这言茂举止很是得体,让人找不出茬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打断王爷训话,实在不该,小民希望能在王爷在说教前唤醒小儿耀晴,反正也是要我家小儿知道的事情,要小民将来解释不免增添几句,若是多余生出什么是非来就有损王爷清誉了。” 实在不习惯如此恭谦有加的言茂,厅堂中人人都很谨慎,这言家又要出什么馊主意? 想了一下,这不是过份的要求,王爷还没有给说法施眼色,江暮就佛开了言家小六的睡穴。耀晴在薛钰怀中悠然醒来,对着陌生怀抱的薛钰展颜笑了一下,也不吵闹,顺应着情况眨着眼睛看着。两边都不待见的江暮很中立的站到薛钰那边去了。 永固王爷端坐,没时间闲扯下去了,威严道,“本王来前就知这贯穿南北的运河集漕运、盐运、军运、货运于一体,是占居天下社稷三、四成税收之重地。前日来看到这运河中盐船拥塞,两岸盐仓林立,小小地界盘恒各色官员,各有牵制,倒形成无人坐大、民风闲逸的格局,其中的繁华和奢华有目共睹,实在让人羡慕,言先生,本王听闻你年年在外历游,你说,出了这富庶的两江之地,可曾见过天下有这般几个扬州?”永固王爷定目看着言茂,突转语风,“中原风调雨顺国力日渐强盛,可长城之外蛮夷经过数年修身养息也是人强马壮,他们从未曾停息窥视中原富庶之意,塞外地广人稀,势力盘恒复杂,军士也难以长留苦寒之地,江氏就是在塞北之外至关重要的势力!”大家都是聪明人,永固王爷话中点到为止。 对江山社稷有着忧虑,永固王爷神情沉重。众人看着言茂,以国家社稷大义来说话,看言茂还有什么话可推诿。 听着永固王的话,言家人都侧耳倾听,听得很认真。面对等着回应众多眼目,言茂有着深切的同情,“江先生,您真是辛苦了,” 板着铁青的脸,江宸侧身坐着,笔挺的后背背对着站在王爷身后的言茂,紧抿着双唇,面无表情的他决计再不应言茂半句话的。 言茂继续同情着,微笑道,“如今好了,暮儿入赘我们言家,在这,暮儿就不用再受苦寒,江先生请安心,我必然待暮儿如亲子,绝不当他是半子!” 江宸冷冷看着墙壁绝对不应言茂。有着恼火,实在受不了的永固王爷声音加重,凛然道,“言先生,到了这般地步,你还要和本王卖傻?” 有着无辜的诧异,言茂恭敬的目视永固王爷,道,“王爷以关爱天下苍生为名,对我寒门以权相迫,命小儿放了男儿身份嫁了江家小子,为了能使塞北平和安定,为了应对王爷忧国忧民之心,自小读圣贤书的言茂冒着天下士人耻笑,言茂都把么子许了男子为妻,为江山社稷的昌盛作了如此牺牲,那么,区区一个入赘的名份,塞北江家都不肯担待,王爷何故偏袒至此,严声呵斥言茂不识时务?” 面对言辞凌厉,神色却不温不火的言茂,永固默然,是,这件事,他确实在以权压人,看来好人作不得的老话不错,有着无奈,永固道,“言先生,您何必非要做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言茂看着永固王爷笑起来,笑得很谦卑,“王爷真是会说笑,既然,言家在权势面前注定了自损,怎可能还有利己的事儿?” 永固王爷看着言茂久久,叹息了一声,“言先生不为官,真是京城官场一大损失。”不再叨唠下去,“本王希望言先生能明白,世事难料,人生如云飘,并不是全然在自己掌握中,江暮入赘可以,可是他是绝不能留在这里的,本王有个提议:江暮入赘姓言,可依旧住在江家,如何?”王爷冷眼凛然逼视着言茂,他已经这般一再放下底线,若是言茂还是装傻不应,后果就由言家自己承担吧,他定然不再干涉这闲事了。 听着永固王爷的话,江宸紧紧泯着唇,江夫人轻轻按住江宸的手臂,多年形如陌路的夫妻此刻默契深深,他们打定了主意,若江暮真应允入赘,他们就当没这个儿子的,就此断了血缘!再不多言,他们夫妻冷眼瞧这事到底会胡闹到何种地步。 看着永固王爷断然的态度,言家孩子们都轻轻眨眼,话到这份上,还是击不退小六嫁江氏的预案? 看着交换着神情的言家父子们,永固王爷心里苦笑,若不是薛钰在此,他不想寒了薛钰的心,这两头不讨好的事他决不会管。 言家老三耀辉上前半步,很有规矩先向在座的长辈尊客行礼,在很想挑茬也挑不出来的那会儿功夫,素来稳重的老三向父亲请示,么弟招赘如此大事应该要向长辈通报,还要得到长辈的允许,这才是正确的家道规矩。 咳咳,盘踞在角落的吴源突然闷声咳个不停。那言茂还不过是个不羁的隐士闲人,可这言家岳父却是真正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为了讨好外孙作了些积德的事,撑着善人的名号敛财,几十年的世故通达可不是言家能比的了。 得到监察司吴大人的暗示,王爷立即警觉起来,凛然断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父母的同意才是正理,不必了。”开玩笑,单是应付言家已经有气无力了,这言茂的岳父肯定更不会是善差。 看着这位咳得脸红气喘的监察司吴大人,言家小四、小五有着同情,不就是示警嘛,何必咳得这般卖力?小五递过去一杯凉茶,“您快喝了吧,您咳得再厉害,小六这事还是得要长辈点头的。” 吴源很委屈,他确实是示警的咳一声提醒一下王爷,本意也就是想提示一下而已,随之咳得撕心裂肺,那是真的呛了嗓子眼了。 还是趁热打铁吧,永固王爷即刻道,“如今两家家长都在,算是万事大吉,本王亲自来主持婚礼——” “万万不可劳烦王爷”有着仓惶,言茂率着一家子忙着客气的推托, “不客气,”干笑着,不知道言家又要出什么鬼点子,如今,永固王爷也小心不要掉进言家放下的绊子里,“都是一家人了,千万不要客气” 有着很深的为难,言茂凝视着面前的永固,陪笑着小心翼翼趋前问,“王爷,不知小民一家何时得罪了王爷?累得王爷非得置小民一家于死地? 如今,永固王爷也算清楚言家‘不拘一格’的言行,看着有着阿谀神色的言茂,看来必然不会是什么好话,永固王爷客气着,“言先生何出此言呢?” 很恭敬的言茂小心道,“天下是一人之天下,天下并非是天下人之天下,朝廷各级府衙层层叠叠,各司其职,老话说得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一位闲散亲王这般心忧国事,一再越俎代庖,您是有何居心?若不是和言氏有通天的仇怨,王爷又怎会非要为小儿主持婚礼?他日王爷受难,莫不成还要拖扯得言家陪葬了不成?” 晴空第十八章 言茂言语说得小心卑微,神情倒是很昂然。言家双生兄弟跑在角落盯上了吴源, “吴大人,您可是全看清楚了的,可记得向监察司述职的空儿,替咱们家好好申明,咱们言家被逼迫招赘,不是永固王一党的。”小小低咕着的声音,却让厅子里众人都听得清晰。 厅堂中沉寂异常,监察司的吴源垂着双手继续站着无声无语,林红叶转目扫视言茂一眼转向一边,一直背着身子僵直坐着的江宸转过身子盯着言茂久久。再次藏身到厅堂花窗外的萧泓听着后,前倾的脑袋一下子磕在窗棂上,清脆的磕脑门声音清晰可闻,对现在状况无所谓的江暮扫了那边一眼也懒得管,当没听着的。 旁观瞧着对政事没有半点兴致的江暮,一直注视着儿子的江夫人内心轻叹,江氏远离京城,对政局少有关注,怎知自身早已是局中人了。 薛钰凝视言茂一家,永固王府的危机莫非就是千里之外的百姓都看出来了?他怀中靠着的言家小六对父亲的话全无在意,一个劲瞅着薛钰瞧,小六一直在揣度着此人身份。转目瞧到大家肃穆的模样儿,小六抿着嘴巴笑。薛钰注意到言家小六声色,他淡然道,“耀晴,你在笑什么?” 听王爷旁侧坐着的那位青年开口,言家父兄立即谨慎起来。 言家父兄不得不谨慎,眼前的就有他们谨慎的理由:自他家小六醒来后居然靠着此人偎着不肯离开,显然,这人绝对份量肯定很足!他家小六生向来恶习多多,其中一项恶习名目若是想说好听点:小六生来有双富贵眼;说得难听点:那就是他家小六很会‘趋炎附势’。这人一直就没有言语,如今开口了,要是应对得不好,那麻烦肯定不小,老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耀晴笑着,“爹爹真是有趣,因为家里出了件有趣的事,教了我们学以‘越俎代庖’典故,还没两天,爹爹就又拿这典故借机说事,我爹爹是天下最聪明的爹爹!是吧?” “哦,你的爹爹拿家里何事来说事的?”薛钰注视着靠着他怀中紧攥着他金佩不放的耀晴,想到先前举着掸子一个劲砸江暮时彪悍的模样儿,乖巧模样儿是最好的伪装,这孩子是聪明人儿,这言语已转移了之前凝重的气氛。 听了薛钰的话,耀晴笑笑,“您有所不知呢,耀晴的姥爷家铺子多,请好些位精通经营的掌柜,前年生意广,忙中出乱,掌柜一时受难了,有个能干的伙计紧帮了一把,此后那掌柜很念及功劳,处处也提携他。今年生意和顺,财源广进,能干的伙计卖弄精明,抢着做事,处处越俎代庖,前儿个我们一家子在柜台边就听掌柜嘀咕寻思着,这能干的伙计莫不是想顶了他掌柜的位?”耀晴眯眯笑道,“如今爹爹就在拿着这事儿借机说事,爹爹意思就是——王爷的处境就像我姥爷家那个能干伙计一样。” 听着言家小六的话,各人神情各异,看着言家小六,他们各有盘算,这言家小六究竟是纯真无邪呢?还是心机深沉? 小六的话语一停,言茂拂了衣袂上前,对着不停扫视看着他的江氏夫妻展着笑颜,“亲家老爷,我们两家还是自个儿商量关于暮儿入赘的事宜吧。”言茂已不愿和身份最为尊贵的永固王爷谈了,这王爷一味搅局,不肯帮言家说理,那么还是在江家长辈这边下下功夫吧。言家孩子们很有眼色往神情变幻不停的江宸那边靠去。 亲家老爷?!正在沉思的江宸打了个激灵,错愕的那会儿避之不及,左手被言茂一把撰住,言茂柔软的手掌让江宸全身僵直,浑身竖起了鸡皮疙瘩,期间的尴尬和不适是难以言表的。 “言先生,”江夫人上前轻巧的分开两个男人握紧的手掌,反握住言茂的手,她微笑道,“对,对,咱们两家家长好好商议一下细节,可万不能让耀晴受半点儿委屈。” 男女有别,被江夫人握住手的言茂倒也不习惯了,彼此干笑着不露痕迹的放开手,被夫人挡到身后的江宸背转身去,一个劲的把被握过的手在长衫上磨蹭个不停。 “言茂,”叫住言茂的是薛钰,“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当真以为一介书生对王爷如此言出不敬还能活得下去吗?” 看着这位言辞凌厉的贵公子,言家人坦然反问,“请问公子,小民话语中可有半句危言耸听之言?”言茂看着这位贵公子淡然道,“言茂早就听闻王爷是国之栋梁,亦为天下读书人所敬仰,小民请王爷身边的人对王爷言行多多约束,万请王爷处处慎行谨言。” 正视言家父子,薛钰冷峻的脸上有着浅笑,微笑起来,“多谢先生对王爷的提醒,先生家事,王爷确实是多事了,只是先生也要想清楚,王爷这般身份的人为何非要管这般不讨好的闲事,其中缘由,先生该思量才是。”薛钰扫了神情沮丧的王爷一眼,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吃亏了吧,活该被人冷嘲热讽。 看上去,这位好像很有权威呢,听着薛钰的话,言家人火热的眼光盯紧了这位贵公子,要是这位人物为言家打压一下江暮,那就再好不过了。 看着没半点自省的言家,那态度转换的实在快,薛钰转目看对此毫不关心的江暮道,“江暮,我问你话,你要好好想好了再答,”薛钰神情冷峻,“今日你定要娶言耀晴,他日,只要我得知你与他人生有子嗣,无论男女,我定然会赐死,这点手段,我还是有的。”他冷然看着江暮,他这生不仅仅一生不能有自己子嗣,就连寻个过继都不能随意,如今遇上和他同样遭遇的言耀晴,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好厉害的人,嘿,不,好阴毒的主意,言家听得解气也舒心,这样的狠毒的话都出口了,看那江暮还敢应这事?不过,这位究竟何许人也,这般厉害? 江宸盯着永固王爷,这位被言茂指责了的王爷别开脑袋当什么都没听着的,绝对不管。当年,以大义之名骗得薛钰假嫁的主意全是林红叶出的,薛钰等着找林红叶麻烦有好多年了,如今,逮上林红叶独子这事,薛钰还会放过?只是永固王爷觉得很奇怪,林红叶也不是好惹的,怎么这样任凭薛钰摆布?好奇着,永固王爷看向林红叶,两位曾经的未婚夫妻交汇的眼神交换了信息,那眉目传情默契的神色让江宸和薛钰看得都很恼。 “我江暮定要娶言耀晴!”江暮话语铿锵有力,断无回旋,听得言家人阵阵心烦。 看着字字铿锵的江暮,江宸有着心痛,他们真是血浓于水的父子,多年前他和父亲入京参与皇储之争,父亲让他娶京城名媛的情景一样的话语铿锵,不同的是,江暮说出这话是自愿的,那时的他是被迫的,想到当年的种种,他转目看向身边的夫人,想到曾经的胁迫让他心生怨怼,各自在自尊面前互不让步,而今可否能有转圜?察觉到夫君的目光,江夫人询问的看过去,对上夫君凝神的目光,她一怔之下也脸上泛红。 本来还等着江氏夫妻因为江暮大逆不道的话来发难的言茂别开脑袋,真让人看不下去,就算他们夫妻和解,犯得着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调情? 薛钰看着这样的江暮一会儿,“好!”他很干脆道,“今日我的话,你莫要忘了。”话已到此,就算是江家要强来,也不至于太出格。他们该离开了,这事还是让言家、江家自己解决的好。 “等一下!”言家双胞兄弟一人一个把听了这话都竖起爪子的小四、小五拎着衣领扔一边去,言家是斯文人,不用动武,反正打不过。言家老大言耀宗扬声道,“什么你娶?你是入赘!是入赘我们言家,入赘的没有资格大声说话,就是要成亲,那也是平娶,你要跟我家的姓!” 江氏夫妻盯着这言家小子,这嘴巴也太毒了,不过,也没人管了,永固王爷全然旁观了,薛钰倒对言家兄长维护弟弟的举动很谅解,萧泓探着脑袋同情着江暮,媳妇不是好娶的,有这么多厉害的‘哥哥们’,江暮的未来可以预见了。 被言家双生子包围在中间的江暮势力单薄,紧抿着嘴唇绝对不回应一句来,免得言家伯父对他横眉冷对的鸡蛋里挑骨头。说真的,本来他想得也简单,就俩人无所顾忌走遍天下,最终定居在他们俩想留的地方,没料到,自己的想法如此天真!耀晴居然有那么个厉害的爹爹,还有五个也不好惹的哥哥,这实在是他失算!要带走耀晴,对他从来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带耀晴走了之后呢?委屈了耀晴,那他还有不好日子过吗?不走吧,言家伯父肯定会要不少聘礼,那他就不得不盘算一下东院库房里的现银了,好像不够多。想着难对付的言家伯父和言家那些兄长,还有大量没有着落的银子,他很为难,如今既然薛钰出面,父母看来不得不默许,若是父母肯出面解决,那就再好不过了,还是带着耀晴先到北方成了亲,再借机分家拿足了银子再和耀晴走遍天下去,目前还是先避开言家伯父和这些哥哥们吧,一直不吱声盘算着的江暮也是很苦恼的。 “对!”言茂对孩子们的应对很满意,长子就是长子,还是很可靠的,他还有话要补充,言茂注视着面前这位说话冷戾的贵公子,道,“还有,请问公子凭什么让我言家相信您有能力挟制江暮的允诺?” “凭我是永固王妃。”薛钰正视言茂。 言茂和言家兄弟们定定地看着他,惊骇的神情全无掩饰,良久良久,言茂率着孩子们向这位公子行礼,曾经宫闱密事他们不知道,只是这位言辞过激的公子曾有着怎样的经历,他们好像能够意会。 言家真是聪明人,不需多言就能举一反三,薛钰看着言家人惊骇之后的恭敬,暗自点头,这林红叶添了个好亲家呢,真便宜她了。 薛钰起身要走,他身边的言家耀晴还是缠着他不放。看到薛钰低头看他,小六立即道,“您做事不公平!” 不公平?这是什么意思?薛钰看着这孩子,小六立即道,“他不要子嗣,那不关我的事,可是,耀晴早就决定好了,要很多像哥哥们一样的子嗣呢,这怎么说?” 看着猜度不出准确年龄的耀晴,永固王妃的笑实在让人顿生寒气。薛钰笑了, “那简单呀,等你想要生很多像哥哥们般的子嗣的时候,就来京城的永固王府来就是了。”薛钰解下刚才一直被耀晴攥住的金佩苻系到耀晴的衣扣上,柔声道,“那时,你要多少子嗣就生多少子嗣,永固王府里虽不能称之谓固若金汤,却也不是那让人随意放肆的地方。” 总算是出口气了,薛钰挑衅的扫了林红叶一眼,林红叶微笑以对。这薛钰醋劲也太大了,若她对永固有心,当年她怎可能会促就他俩,她林红叶是那种傻女人吗。自认一生精明的她就只栽在江宸手中,谁让她只认准江宸是她一生的夫婿呢。 看着薛钰,小六笑得天真,“好,耀晴应了。不过,我要补偿,就像江暮自己讲得,喜欢不需要理由,那么,他不喜欢我了,也一定没有理由了,那耀晴岂不是亏大了?” “过不下去,可以和离嘛。”薛钰应得轻松,“怎么能耽误了你的前程呢。这,我为你作主了。” 噢,小六找到了好的后台,言家父兄们很意外,虽然不能全然满意,还算有了缓和。 冷眼注视事态变化,本来心意已决的江氏夫妻,如今默契得立即改变了初衷。嘿嘿,很好,有和离这条路,那么目前解决不了、将来的事情就很好办的嘛,两位家主释然对视而笑,暧昧的神色让江夫人看得无比别扭。 永固王爷他们起身真要走了,言茂上前为之前自己无礼向王爷再次致歉。永固王伸出双手扶起,“本王因此生不会有自己子嗣,也就没了顾忌,失了该守的分寸,今日言先生的话,本王定然牢记心中。”永固王不是客套,今日言茂的话对他是点醒。薛钰淡然道,“下月太妃寿辰,我当请太妃作主赐婚,你们准备吧。”俗事间谣言纷扰,有了官家名目来帮衬,耀晴背后的指头或许能少些吧。 他们走得很干脆,江氏夫妻送去了。一出门,江夫人就递上眼色,护院外的家丁按刀即刻站满了院落,阻止了言家也想凑趣送行顺便跑回家的念头。 晴空第十九章 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熙攘的声音,看来孩子姥爷到了也进不来。言茂注目这满院子的配刀侍卫,出不去的他也早考虑了目前情况,非要江暮出手带走耀晴暂时躲避一下并非难事,对父母很平淡的江暮对言茂还是给面子的,不过,这个念头一出就清除了,要真是这样做了,那才是后患无穷,将来除非江暮愿意,否则要甩开这个累赘更是难上加难,所以,言家也很为难。言茂看了他家小六一眼,和他预想的一样,他家小六事不关己的仔细瞧着得到手的金牌上花纹,欢喜着呢,也不知道小六是真聪明,还是脑子有点缺弦。 对上父亲微忧的神色,小六示意父亲不用担心,反正事已至此了,父兄们已经这般胡搅蛮缠了,也还是没有办法出去,反而被做成现实,还是算了吧,如今得有永固王妃的承偌和苻牌,也算有了底牌。小六看着江暮如木桩似站着颇恼,都是这人惹出的祸,趁着江氏夫妻没在,小六伸出爪子飞快挠在江暮的手臂上为自己报仇,顺便抬腿踢上几脚,江暮不动声色站着,要是他稍有动作肯定会被言家伯父逮住拿来说事。吃了几回亏,他也清楚了言家的思路了。 说是出去送行,基本上就是转出花墙就没管王爷他们一行了。夫妻俩靠着花墙下盘低语合计,既然那薛钰也把话撂了下来,事以及此,还是识相些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远远瞧见素来冷漠的家主和主母神情亲昵,沿路旁侍候着的侍卫都很震惊,伺候了夫人多年的珍娘瞧着更是欢喜,那眼角都噙了热泪。 和夫君短暂默契的交流之后达成意见,江家夫妻转身回来那会儿功夫,言家小六已乖乖的靠着疼爱他的哥哥们身边。 进了厅堂的江夫人展颜微笑看着耀晴,衣襟上扣着的永固王妃的金苻映衬得这孩子贵气逼人,她真是满意得不得了,至于儿子手臂上多出来的那些明显的红杠杠,瞟了站在他们那边的言家小四、小五一眼,算了,当不晓得的。 真冤,那全部是小六干的事情,每次都往他们身上栽赃!小五愤愤不平抬脚就踩小六,江暮挥袖拂开小五。江暮护短的举止看得江夫人很开心。 不得不说,江暮有今天这个性,和江夫人的骄纵不无关系。 眼角瞄着还在寻思着言茂,江宸侧身示意夫人去应付。江夫人含笑邀请,“亲家老爷,天色很晚了,还是一边吃饭,一边商量一下聘礼事宜吧。”得到夫人的暗示,珍娘将热了又热的佳肴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小四看着这种情形,喃喃道,“真的要小六嫁人?” “不是嫁,是招赘。”言茂厉言纠正小五的错误用词,这孩子怎么说话都这般没脑子,将来可怎么处世? 听着言茂的话,江家夫妻全当没听见的。这言家都是聪明人,眼前的一院子的侍卫和永固王爷的话中意思已经明确了,她相信,与其么子耀晴被不清不楚带走,言茂一定会在短时间内作出决定的。 天色不早了,彼此都饿了,今天的饭菜也很丰盛,还是边吃边谈吧。转身各自落座,准备开饭!座位上首的位置,江夫人和言茂各自礼让了很久,至于江宸一开始就绕开了言茂坐到另外一边去了,对此,江夫人倒没阻拦。开饭动筷后大家吃得很不是滋味,不是因为这场婚事,全是因为耀晴和江暮作为。 满当当的一桌子菜全明显得往耀晴那边倾斜,小六早就吃上了,是江暮喂的。好饿!小六颇为委屈,今天在庙里吃的斋饭,这会儿了,肚子早饿得紧。看着眼前被江暮喂着吃饭的耀晴,这时候,江夫人才想起来,还不曾问清楚耀晴究竟多大了,江宸也在揣测着小六的年纪。 真可恶!看着小六吃得欢的样子,小四、小五真来火,全家都在为了他忍着饿,他居然先开吃了,这没良心的。 “我言家家规严谨,和江府大有不同,耀晴不尊重长辈,一定要家法处置!”对小六行为很来火的言茂态度凛然,“拿家法来!” 对言茂的做作,江宸懒得应酬,随言茂怎么闹吧,他忍!忍到明天早上就行了。 家法? 哪来的家法?兄弟们互视,他家有家法吗?作为长子的耀宗眼角瞟小四,小四对着众位哥哥眨眼,忙大声道,“家法在家,这就去请来。”撒腿就跑,哧溜就窜到了厅门口了。不过没得出去,门外守着的赵魁很有眼色,陪着笑拦住了言家四少。 “不用那么麻烦了,这儿就有现成的。”江夫人早就看到桌面上多出一个连带着几根锦鸡毛的掸子棍,递给了小四。家法嘛,听起来庄重威严,不就是打人的道具嘛。 跑不了,回身的小四接过递过来的掸子棍,还挺粗的,打起人来肯定很疼,小四心意盘定,即刻转塞给小五。 无故被塞着掸子棍的小五瞅上小六,被五哥盯上的小六眨着眼睛戒备着,小六清楚父亲此话只是托搪,哥哥们绝对不会真的打他,不过棍子在五哥手里,那就另当别论了,五哥是最记仇的,定然会公报私仇,脚下滑着随时要跑,后面哥哥们合力把他的后路堵住了。 素来被小六抢了宠爱的小五哼哼笑,终于找到合理的机会揍小六了,颠着手中的棍子,晃悠悠一步步逼近小六。 江夫人轻抚前额,言家为了拖延时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算了,她也不想再管言家的事了。 在众目注目下,小五得意的笑,高高举起掸子,又放下,放下想了想又举起,―来来去去好几回,在某些人的逼视下,小五忍无可忍转身对着江暮喊,“小六可是我的亲弟弟!我怎能下得了手!” 冷眼瞧着,江宸明白了,言家想合理合法的揍江暮,哼,好,就遂了言家的意,江宸道,“枫晚,你来代替耀晴挨家法吧,反正你已经入赘了。”听了夫君发话,江夫人立即应和,是呀,江暮是江家叛逆,这儿子不必疼了,反正他皮厚肉粗的,正好拿来揍,可不能让乖乖耀晴受无辜的责罚。 对自个儿亲弟弟下不了手,对入赘的外人就无所谓了,小五立即把棍子递给四哥,小四立即传给他们家气力最大的二哥,颠着“家法”,耀祖望着被推出来的江暮,他盘算着是打手心还是打屁股的好。 言茂站了起来淡然道,“算了,下回不要再犯就是了。”转身注目江氏夫妻,“您两位当真要应允了这件荒唐事?” 这次江宸也学乖了,夫妻俩对着言茂无辜眨着眼睛。他们也没办法呀,本来他们都气得都决定了要和江暮断绝亲缘的缘分,谁让言氏一家都表现得这般眼聪目明呢;其外薛钰的话已经讲出来了,他定会请旨为这门亲事指婚;其三,说来也奇怪,江暮居然对耀晴好似颇有忌讳,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大家都把狠话都说到这份上,江暮居然还是不改初衷,江夫人也认了,省得他们不同意,最终把儿子白给言家当伙计使唤。 江夫人轻轻道,“我们两家还是不要为此再争执下去,适才您也听得清楚,这位薛王妃少有说话,一旦出言却是绝不会收回的,到时懿旨一到,毕竟被逼就很难堪了,您是再聪明不过的人,江氏真的必须明天要离开,―――” 对江氏强调明天一定要走,这话这引起了言家相当的注意。 既然胳膊拗不过大腿,审时度势下,言家已将界限放低到这般地步,这江氏怎得还这般焦急?这样有违常理,若是一个月后,薛钰真请得来懿旨,按旨办事那也好削去些两家尴尬。何况,言家还盘算着那王妃口头上承偌的旨意是不是当真,要是拖延了,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再想些主意来搅局。 对江氏一定明天要走,言家坚决不同意, “关乎孩子终身大事,哪能这般草率!”言茂严正拒绝。 都到了这份上,言茂还要拖延?江宸懒得跟言家折腾了,要不是如今两家在一条船上了,他都想揍言茂了。 面对言家又要撒赖,江夫人对应有术。她起身向言茂轻福,轻言细语,“您的话只要为人父母都该体谅,我们也是身为父母,岂能不晓得?不过,希望您能听我们解释,若是先生听了我们的解释后还是不肯谅解,那另议,可否。”旁观一天了,她看得很清楚,对付言家绝不能以势相压,而是该放低姿态,顺着毛捋。她现学现卖,学着言茂对付永固王爷的办法一恭到底,在情理和法度上让言家挑不出毛病。 看着一直江夫人出来说话,言茂连忙客气回礼,言家兄弟也连忙放下筷子跟着起身,这位夫人自出现以来对他们一直很照顾,这位夫人对杨氏尊重有加,还为庙里捐了不少香火钱呢。 江夫人看着有礼的言茂,轻轻道,“实在不是江家一意孤行,确实事出有因。枫晚是江氏的嫡长子,因为身为嫡长子的枫晚未婚,枫晚那几位姐姐都延宕了花嫁之期,咱们就是急着在这个月把枫晚婚事办了,那是因为――”江夫人探身倾前大有为难之意。 顺着江夫人神秘神色,言家兄弟都凑近了侧耳倾听其中缘由,小六一下子凑到最前面。 江夫人细声道“枫晚的姐姐肚子里有了,都快看出来了,若是再耽误两月,要是被人瞧出来说道出去,岂不葬送了两条人命!原因就是这个,希望言先生请务必理解我们这些当父母的苦心。”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 听着夫人巧言应付言家,江宸和江暮盯着慈眉善目的她深有感叹,江暮对这边的谈论再无上心,继续为听得入神的耀晴喂饭。 这边还在继续着人生的苦恼,言家父兄沉默了一下,得体地不去再纠葛女子私情这样的话题了,埋头吃菜,五味斋的几道招牌菜可不是轻易吃得起的。注视着言家反应的江夫人颇为感叹,这言家真是位异数,单是对女子这份态度,就非一般。 等一下,言茂抓住了个话柄,放下筷子,扬起眉道,“夫人,您话中意思,江暮已有定下婚约的女子了吧?” “没有,绝对没有!”江夫人态度坚定,“我们江家在北方还有点名气,想嫁枫晚的女孩儿多了去了,我们江家还没有看在眼里的。是我们念及女儿的清誉,强行逼着枫晚要他随便点亲。” 看着从未见过这般神情圣洁的夫人,此刻江宸终于想起他们夫妻急着来的真实原因了,看着,想着,他的脸色青白交替起来了。耳朵听着江夫人细谈家里难事,言家都没忘了扫视江宸的脸色,江宸变幻不停的脸色他们看得都很清楚,江夫人的说辞立即得到言家的认同。 听着夫人的话语,江宸打心眼里尴尬,对,他们江家在北方是很有名气,北方世家都很给面子,不过在那些世家子弟眼里,为朝廷眼目的江氏和暴发户等同;还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与江暮定下婚约的女孩儿总是在未过门就逝去了,早先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次数多了,江暮克妻恶名也就在北方家喻户晓起来,再加上这几年江氏声名凶横,北方稍有点家道的人家,根本就不肯和他家结亲,年初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八字相当的姑娘,他家花了不少力气硬是下了聘,就赶着术师算的吉日吉时办了,那所有贴子都散发出去了,就是在这节骨眼上,枫晚却私跑到这南方来要悔婚,他们夫妻赶来的半路上还得了报告消息,那姑娘在家族默许下私逃,被预先守着的江家侍卫逮了正着,他们正是怕夜长梦多,才会亲自赶着来逮儿子回去的。至于家里女儿肚子大了,那就没那回事了。 此时,江宸总算想起来自个儿儿子是个烫手山芋了!亏得言家不晓得,可好,万幸!江宸很快调节了心情,这门亲事,他全然同意了。 对江夫人话无法驳斥,言茂很识时务的不再多言,搅合的闹剧该收场了。言家人是看着别人眼色长大的,该见好就收了,不然,真弄得人家烦了,将来就得不偿失了。言家顺应的也快,那就入赘吧,反正不应也不成,趁着江氏有求于他们,他们还是借机多加条件吧。看着江宸一眼,那贤德的永固王对他们如此维护,这江氏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家?言家父兄们都很想知道。 初步达成协议,先入赘,后办喜事,细节尚需要仔细推敲推敲。 晴空第二十章 厅里面,一边开吃,一边为具体细节打打口水战。相比于两家人互有盘算,另外一角的江暮和言家耀晴的气氛就相当和乐了。闪动着眼睛,小六笑着,刚才江暮一直向他许诺,回北方后把家里银子全部找出来之后就带着他去天下玩去,这人真有意思。 见着小六居然笑得这般不争气,小五伸手夺过小六面前喜欢吃的水嫰嫰的鱼丸子一个劲往自己碗里拨。不满五哥抢走自己最喜欢吃的丸子,小六舞着筷子和五哥交战,刹时,饭桌上武斗开始,不时还插有言家小四的参与助阵。看着言家这般作为,这就是言家的家教?江宸冷瞄事不关己的言茂。 就在江宸递眼色间,交战激烈的饭桌战场上冷不防多了一双筷子,它一下子夹走了小五、小六抢夺的丸子,眼睁睁的,那丸子落进江暮的嘴里去了。江暮面对大众的目光解释道,“我想尝尝耀晴喜欢的味道是什么,好像不怎么好吃。” 对想要看到的,言茂眼睛一向很亮。江暮的作为就是江家的礼数?言茂飞眼扫向刚才向他挑衅的江宸。隔着一张桌子,两个男人又开始用眼神较量起来。 一张大圆桌的直线隔阂还是撇不开两个家主的争斗,一旁伺候着的珍娘再怎么刻意忽略,也还是觉得别扭,作为江宸的夫人,江夫人实在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此刻她心理很微妙,特别是刚才永固王和薛钰他们来过,看着这种情况更是备显诡异。 两家家主一边暗斗较量着,另外一边彼此也为不争气的孩子上火,花窗外噗噗声的笑声又在一个劲的响起。 一直在中立的言家老三起身推开半扇花窗,看着这位据说还是京城贵族大家公子,全无半点气质可言,言耀辉看着还赖在窗棂下窃听笑个不停的青衣青年,淡然道,“您也算是大家公子,这般听壁根的习惯是不是该收敛收敛?”也是,就算是监察听壁根,也请专业一点好不好,他们究竟干什么了,让这人笑成这样?江宸扫了那边一眼,这人是不是被江暮故意点了笑穴了? 看着花窗内在言家算是最正常的言家老三,萧泓想起第一次暗听,那天言家书僮扯着脖子大喊“三少是最心软的!是最心善的!是最可亲的!是最温柔的——”,不免仔细看向眼前的言耀辉,灯烛背光中看不清言耀辉的面目,只是那清透的眼有着漠然,那淡然的神色看得萧泓颇为尴尬,这听壁根的习惯确实不是君子作为,干咳了一声,转过花窗,他进来了,外面还挺冷的。 里面吃饭闹事两不误,外面相对而言就清冷了不少,春天的夜晚凉气很重,厅子外花墙下有些人很没好命的在露水下待着。 板着脸,薛钰在适才这俩夫妻站着的地方站着。前厅的仆人忙碌穿梭递着精美丰盛的饭菜,隐约还听得厅堂那边传来萧泓失控的笑声,想必会谈很是愉快。 永固王拱着手在薛钰身边陪着不是,林红叶居然过河拆桥,这江家待客的态度真是差劲。刚才这两口子说送他们出门,可一出院门夫妻俩就躲在墙根下商量事儿,知晓林红叶和江宸多年关系不善的他们也识趣,也就自己寻门出去,远远就瞧着门外好多人把这边包围地一圈圈的,那江氏的侍卫在院门外拉开拦了好几道,瞧那样式非得出去的话少不得惹上些说辞和麻烦,刚才被言家父子冷言警示了几句,他也正郁闷着呢,不想再进去凑这份热闹,可这外面待着也够冷的。 在他们身边小心穿梭的侍卫进进出出,得以确认,外面确实是言家小子们的外公来了。 对上王爷询问的眼神,陪同着王爷的吴源很识趣,立即为王爷分析,“此公是商人,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商人本质。” 好像又有热闹可看,永固王爷立即携着薛钰往厅子里奔去,赶紧借着看热闹的由头找理由回去吧,夜里的风刮得好冷,肚子又饿。其实,他也是很为难的,他一点也不想和对他以讽喻意的言茂再碰面,可也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待在外面吧,要他们进门房坐会儿那种丢面子的事情,薛钰可不愿意。 再次热情造访的永固王爷一进了门,心就碎了一半。烛光通明的厅子里,江氏的仆拥们已经把桌面收拾干净了,当家主母林红叶正吩咐一直伺候着的赵魁去请孩子姥爷来呢。 看着再次光临的王爷夫夫,大家一起递上不解的眼色。面对一堆‘怎么又来了’的眼神,永固王爷正义凛然,“本王思量来去,还是觉得不妥就回来了,这婚事还是本王来亲自操持吧。” 无论是江家还是言家都对这位没有为他们家长作想的王爷没什么感情,既然来了,那就待着吧,大家都忙着呢,没人有空理睬他。 薛钰对林红叶的态度气得牙痒痒的,本来,林红叶以大义为名骗他从了永固这仇他就忍了快二十年了,而今这林红叶居然还不以为错,对他如此怠慢,不留下点教训他就不是薛钰!推开和耀晴靠在一起的江暮,拽过言家小六,他决定要最大限度上给言家撑腰。 江夫人瞄着薛钰的行径,又使小孩子脾气了,不过,哄薛钰开心那是永固的事,她这个外人就不想掺和了。目前,她只对将要出场的言茂的岳丈很小心,一想起吴源咳得那样辛苦的样子,她就有点微忧,至于江家一家之主的江老爷对遥远的北方大地充满了眷恋,他只想回家! 厅子收拾干净整齐,外面的言家姥爷杨大富被恭恭敬敬的请来了。 胖乎乎捆绑在绫罗绸缎里的老人有着和善的面孔,洪亮的声音叫唤着孙子由远到近,进门光盯着自个儿外孙了,一一被姥爷抱得喘不过气来的言家兄弟们神情中的尴尬让某些人看得相当解气,只是又有些奇怪,明明这位岳父进门起,言茂就起身礼迎,杨大富却对女婿不打照面的冷淡,莫不是他们翁婿不和? 这么大了还被抱的言家兄弟们都很尴尬,抢着退到一边。言茂开口说话了,首先向老岳丈介绍了上座的永固王爷,一旁的是京城里身份高贵的薛公子,还有那一边站着的看着不显眼,其实还蛮有权利的隶属监察司的吴大人,此外这边就是塞北马场的江家家主和主母,还有角落里站着的就是抛弃前爱向他家小六求亲的江暮,此外也没忘了说明一下,这婚事是这位天下知名的王爷做的主,还要请太妃的懿旨赐婚呢。 杨大富听着介绍,抬眼看了女婿一眼,眼睛中有着复杂的成分。 江夫人小心应对,这位老人富态慈祥的笑中夹杂着世故人情,想必是阅历深厚的人。她正在考虑着怎么开口,杨大富脸上突然笑开了花,小六终于有人提亲了,他对此感慨地热泪盈眶。 看着杨大富的反应,永固佩服,此地真是人杰地灵,要不是先从吴源那里得到些情报,他必然当此老是老糊涂了。 从外面进来的杨大富更清楚这些人确实不是他们能对应的,在外面他也到处找官家,可都消失了,人情薄如纸呀。此外,向来自认是聪明人的杨大富更清楚淡薄名利的女婿更是聪明,何况刚才小女婿都把对方身份、官职都一一说明,连言茂和这些人周旋了两日依旧答应把身为男儿身的小六‘嫁’出去,显然此事以为定局了。 既然如此,那就废话少说了。杨大富很现实,老生意人有着自己的眼光,眯着眼睛端详江家夫妻,他要把对方的家世、身份、家道都撬出来好好确认一下,这江家财产够不够他宝贝小六挥霍。 老人拖着自个儿跳出来的江夫人唠嗑,这小六是他心头肉,还正想着府衙老爷结为亲家呢,如今江家江家父母都亲自上门来为子议婚来了,这么有诚意实在难得,何况保媒的还是当朝的亲王,还有监察司扬州总管吴大人,和京城来的贵公子作见证,此外还要请太妃的懿旨来帮衬,对于这门亲事,他觉得很满意,当听晓小六不是‘嫁’,而是江暮入赘,杨大富更觉得不错了,至于谈判中要求孩子去北方住,老人家相当爽快大度,就是走亲嘛,去吧,早点回来。 备好心态准备应付老爷子的江夫人面对这位有痴呆前兆的杨大富很不适应,强撑着微笑投其所好,奉上临时备好的聘礼单——来时没多带现银,不过,好在有个现成的亲王金牌可抵押借着先用。看到丰厚的聘礼单,杨大富更是乐得笑眯了眼。 吴源瞧着豁达开怀的言家外祖杨大富,此公可不是什么老痴呆,这位老人是本城乃至整条运河水道上出名的老狐狸,不与之打交道的外人成为杨大善人,而同行急起来多半开口就骂之为‘绝八代’,这人精着呢,单是这份看人眼色的本事就不一般。 孩子姥爷这一关过得容易,没有半点阻拦。入赘这事让杨大富满意上加满意,抱着厚重的聘礼单子更是笑眯了眼,至于总算被人待见的江暮在一边深刻自省,当初早该直接找上耀晴姥爷家去送礼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没有了胡搅蛮缠,接下来办事就简单多多,按照顺序第一个仪式就是入赘。 入赘不是入言家,而是入杨家的宗谱。 晴空第二十一章 杨家?一直在忍着的江宸盯上言茂,这是什么意思?这杨家是哪家哪户? 扫了一眼江宸,言茂斜着眼睛像看乡巴佬,语气淡然中夹着不明的讥讽, “言家家道微薄,养不起那么多儿子。既然江暮自己非要入赘,那就是跟耀晴姓,耀晴姓杨,那么他自然就得入赘杨家了。”自从决定下小六的事情后,言茂就再不罗嗦了,那份冷淡看在江宸眼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言家小六姓杨?言耀晴姓杨?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杨大富盯上女婿,如此胡诌对大局有转圜的可能吗? 言家兄弟一脸了然的态度让旁观的人瞧着可疑,这究竟怎么回事?言家家主不想说话,那么言家长子出面了,言耀宗解释,和姥爷斗了一辈子的祖父临终前确实留下遗嘱,只不过遗嘱不是外头传言的——言家孩子绝不过继一个给外祖,真实的遗嘱中言老爷明确嘱咐是把杨氏生的老二、小四、小六全过继给杨家。这不是言家编排好信口胡诌的,遗嘱就在言家小厅八仙桌的上抽屉里,要是不信,随意派人去取来看。 杨大富一脸艰深看着这位女婿,两家结成亲家十多年,他虽然和言老爷吵吵闹闹,却一直就对这女婿心存惧意,总是觉得亏欠了言茂。想当年言茂少年得志,模样长得又俊俏,比他长好几岁的未婚先孕的闺女自抬进了言家家门,虽然很争气生了一大堆儿子,可那失节的声名很刺耳,那些年,杨家装疯卖傻不断制造话题来转移街头巷尾的闲言闲语,日子过正往好的方向转,可闺女又早早逝去,之后杨大富一直怕言茂再娶,委屈了他那些年幼的外孙,没想到这么多年,言茂居然不但一直没有再娶的念头,还年年生辰、忌日都没一回忘记祭奠亡妻,言茂这般作为,让他这个岳丈备觉欠了言茂的,可他也万万没想到女婿会这般瞒着他这样大的事。 对岳丈神情复杂的眼神,言茂无辜极了,当初没泄露老父的遗嘱那也是为情势所迫,当年,老父和杨氏一过身,这位岳丈大人就上窜下跳为了尚在襁褓中小六的名字吵闹不休,若是当时就把遗嘱的事告诉他,想孙子都疯了了的杨大富肯定会把孩子们夺走,那他言家立即就会处于‘家破人亡’边缘,还别说,言茂确信这位岳丈大人肯定干得出来。其实,祖父遗嘱这件事孩子们也早晓得了,就是看姥爷一直很精神,也就一延再延,拖了至今也就没讲而已。 不管怎样,面对这样的好消息,杨大富抹着老泪激动的一把抱住耀宗,列祖列宗在上,他杨家有后了!!!一边的他杨家正牌继承‘长子’耀祖感激双生哥哥的牺牲,转过脑袋去不忍去看哥哥狼狈的模样。 多好的事呀,很让人激动。生怕为了这事又行拖延之词,江夫人抢先道贺,同时忙向杨大富追要耀晴的生辰八字,既然确定要认真办事,那就按照规矩来,省得礼数不到被言茂逮住话柄。 也是,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耀晴多大呢,看着被薛钰拥着的耀晴,大家都在瞧瞧揣测着,耀晴的年纪,大家还真猜测不出,言茂看上去很年轻,可两个双生子好像不小了,这小六的年纪多大呢? 从小六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后,言茂表现的就一直很淡漠,有眼色的人都不会问他这个父亲,没有父亲会把自己的儿子给人当媳妇,何况还是被权势逼迫的,大家很识相的看向到现在最正常的言家老三耀辉。 “么弟到了秋分就十五了。”耀辉回应大家的疑惑。 十四岁了?总算,他们知道了耀晴的实际年纪。得知耀晴确切年纪的众人盯着被薛钰霸占着的小六,他有十四岁了?!吃不着娘奶的孩子就是单薄。 言家父兄们对大家投来的目光表现的很矜持,养育小六是全家人的功劳,小六确实难养了点,他们也是花了很多功夫,看着小六终于长大的模样,言茂辛苦中含着浓浓的欣慰。小六眨眼瞧着,爹爹又要抹从来就没掉过的泪了。 言茂含着悲苦的态度看得他们觉得很不妙,厅中所有人都再次看向言家小六,怎么看那言家小六怎么单薄,薛钰怜惜的伸出手号小六的脉。 对江氏和这些外人的诡异的反应,衿持着的言家人观看不语,他家孩子们这个年纪都是这样,他家小六虽然出娘胎就挑嘴不好养,可在父兄们的精心喂养下还算健康,再过一年半载,小六很快长高的。 看着薛钰号脉的严肃的神情,众人都屏息悄然等待。一旁吃着点心垫肚子的永固王爷瞧着薛钰端庄号脉的模样,他很好奇,和薛钰生活了快二十年了,他怎么不知道薛钰还懂医术? 顺着这位薛王妃怜悯的目光,大家看言家小六的眼神中多了浓浓的怜爱和小心。薛钰在众人注目下慢慢放开号脉的手指,一脸无辜,他可不懂医术,只纯粹是好奇心趋动做做样子的。 好吧,闹剧就此结束。旁观着的杨大富很爽快,讨价还价的事情没有发生,入赘的仪式是在永固王爷主持下完成的,还顺便给杨大富做个保证人,杨家有后了,这下辛苦攒下的家当总算有了继承人。 永固王爷火热蹴就这婚宴,杨大富一直找不着的府衙老爷们从这永固王出面开始也全都冒出来了,杨家的家仆一部分散出去下请柬,剩下的全霸在江家暂住的院门口,虎视眈眈的盯着,不带厚礼的别想靠近一寸!一直在冷风中兢兢业业守着的江氏侍卫被这些一直和他们对抗灰衣、青衣的家丁深深的埋在后面。 这会儿被赵魁击昏的黑虎总算是醒过来了,张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杀人。 寒着脸盯着眼前的人,黑虎在屋子里醒来张开眼睛第一眼居然看到的就是气得让他吐血的言家书僮,而且这个书僮居然就靠着他怀里纠缠着他衣襟睡得没形没样。 一直等着他醒来的侍卫瞄到黑虎森寒的眼神,连忙上前劝阻,少主的婚事刚刚好不容易定下来,这位未来的少夫人的贴身书僮说不定将来就是他们东内院总管,还是不要得罪的好。没办法,之前赵魁把这书僮点了睡穴扔给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们亲眼看着家主和主母都对这言家礼遇,这亲事看来就是家主也要促成,那么,这书僮就不能随意扔一边不管了,可安置在哪里也让他们费心想了一下,这地方是暂用一下的,如今此行两路人马聚在一起,人多地方小,只有把这书僮先放到安置击昏的黑虎那屋了,怕黑虎一醒来开杀,他们才留着监督的。 少主的亲事谈成了?听着外面道贺声声,黑虎沮丧的神情看得侍卫们很不安,毕竟,他们也不愿意有个男少夫人呀,跟着他们的头,侍从们垂下脑袋。 在侧厅里,薛钰优雅的品尝着道道美味,饿了半天,总算吃到嘴了。喜宴办得很有气魄,毕竟有这么多官宦来帮衬,当然,欢乐的气氛也有不协调的声音,赶着跑来救小六的和特得跑来嘲笑小六嫁人的两帮小孩一言不和在门外就混战起来。看着这帮混战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少爷羔子,守门的侍卫们全部识相的当没看到的。府衙老爷今天是最高兴的了,言家小六总算是嫁人了,另外一些官员向言家敬酒,言家可是很有后台的,上手坐着的永固王爷和监察司的吴大人就是铁证,还有一直旁坐的青衣公子据说还是深得皇恩的京城名门世家的萧家长公子呢,真是不晓得言家什么时候搭上这样硬的后台的。 大人们很默契的一一敬酒,对了,两位新人哪里去了?大家还不认识那位江少主呢,这位千里求亲的江氏少主哪里去了?仔细看看,言家耀晴也不在,嘿,一开始就没在过。他俩跑了?私奔?不可能,都同意还在操办中,他家小六不会这么笨,有现成后台不靠,这不是言家人作为。对了,现在小六姓杨了,不再是言家人了。 面对大家疑惑,一直保持着世家派头的萧泓对上言耀辉和气却明显淡漠的眼,他有点尴尬,看来言耀辉把他当成小人了,真冤枉,他也就是顺便给王爷当差的,这听壁根的事,绝对不干了。回应着言耀辉的询问,他道, “刚才好像听他们在商量要去拆城南书馆去。”听到的意思好像是言家小四、小五在那书馆上学经常被人取笑,小六要为兄报仇去,不过,萧泓还真想不出言家小四、小五被欺负的模样儿。 新人去拆城南书馆了?府衙老爷们全部自动把耳朵封起来,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什么也没听见! 小六偕同江暮去拆城南书馆?言耀辉再扫萧泓一眼,萧泓连忙把顿下来的话说完,“不过他们没去,江暮说太阳升出来,天暖和些再去拆,后来你六弟就睡着了。” 一直兢兢业业伺候着的赵魁快步从后院过来,他向主母回禀,言家几位少爷都困了,他都给安置房间休息去了。在主母的暗示下,赵魁对言家老爷恭恭敬敬回话,自家少主在后院对侍卫训话说教,言家的四少、五少和他家少夫人安置在一起休息。 他家少夫人?谁呀?小六?打着盹的言家兄弟被刺激的清醒过来,小四、小五真不像话,不知道有难同享——,算了,睡了也罢,省得被人当猴子看。 斗转星移,天迹终于泛了白,客人识趣很快散了,开船时辰也到了,江氏也该离开了。 晴空第二十二章 凌晨的水岸雾气袅袅,近绿远黛层层叠叠,闪动朝阳的遴遴的水波上,靠水吃水的渔夫摇着桨往捕鱼的水域晃荡而去。 有着对言家绝对的不信任,上船之前,江夫人向夫君坦言,听吴源吴大人话外那意思,这杨家应该也不简单,如今杨家这样爽快答应了婚事不会有什么陷阱等着他们吧?此外,耀晴去北方,言家人肯定同行,还是她留下陪着言家一起同行更为妥当。 江宸感激夫人的辛劳,反正他是不愿意再留片刻的了,转念想到皮相俊雅的言茂,就深觉不妥。江宸抬眼看雍容的夫人,向来眼高的夫人对这言茂极为欣赏,这南北行程至少月余,若是出事怎么办?心生警惕,江宸的态度坚决而霸道:接下来有很多事情需夫人费心,此地留不得! 事情就这样定了,江氏把能留的人马几乎都留下了,说是保护,其实也就是隐形的威胁,在这之外,还是不放心的江夫人仔细交代被留下的珍娘,务必要对耀晴衣食住行备要仔细,娇惯长大的孩子可没有经过摔打,万不能有闪失。此外言家人肯定也要同行,也要务必要招呼仔细。一到北方地界,自然有人接应,还有,此行耀晴的‘嫁妆’,看来言家是肯定不会准备的,江夫人明言由她出银子,沿途采办,定要采办华贵丰盛,绝马虎不得。 再三叮嘱留下的珍娘和留下的为首侍卫,再扫视四周,她也好笑,此刻站着码头上送行的人都是江带来随行的人,他们大半都被留下了,两天后陪着耀晴一起同行,说是陪同,监督的成分更大。真正来送行的外人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言家最为正常的老三耀辉,另外一个则是代表王爷来意思一下的萧泓,别的再无他人了。那言家人从‘喜宴’开始没多久就渐渐分批撤离了,那位言家家主言茂半道也打着哈欠走了,既然是杨家的喜事,他这个外姓人就不多打搅。唯一尽职的只有言家老三耀辉了,一直在人群的一角待着,只要不刻意找,就找不着他。 江夫人确实很想留下和耀晴同行,可江宸态度相当坚决,夫妻在这短短几日化解不少矛盾,她不想拂了江宸的意思,远远看到人群中最为稳重的言耀辉,她亲自上前引着耀辉到一边把此事再说道一下,江暮的婚事确实是去年底就定下的,喜帖趁着给皇城送年贡的当机都顺便给京城里相关的人家都递了,林家在京城还是有些亲朋,她的独子、江家的长公子成亲,定会有不少世家来喝喜酒,何况,永固王那边的薛钰也发了话,肯定到时候有太妃的懿旨,成亲的日子绝不可延宕,若是言家非要拖延,那就是用强的手段也必须成行。 言耀辉恭敬的向江夫人回话,已经承偌的事情,言家不会推搪。言耀辉淡然,其实,江夫人多虑了,形式很明显,那站在河埠头的没走的几十个汉子,他们都是江家留下来‘保护’耀晴的,这点眼色他言家人都还是有的。江夫人安抚的轻拍耀辉的肩,让他放心,她决不会让耀晴受委屈的。 撇着脑袋看着江夫人和言耀辉的谈话,看着那挺立的言耀辉,那温和着、淡然着、透彻着的温柔的人本应有的潇洒,如今看着却有着无奈,他感言,就算是太平的盛世里,百姓还得向权势妥协,看着这样的言耀辉,萧泓有点儿郁闷,无法笑出来的感觉很难受,那清萧的身影看在萧泓眼中有着痛。 痛?萧泓摸摸胸口,心痛?心怎么会痛呢?真的在疼呢!张大嘴巴,萧泓盯着言耀辉修长的背影惊慌起来,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瞧着这拿着王爷金牌当挡箭牌的京城的萧公子直勾勾盯着言耀辉后背不放的死样,江家的侍卫们激灵激灵的寒气从脚心往头顶上冲,还没有成家的更是紧张不已,警慎看了四周,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姗姗来迟的江暮策马到了,在江宸的催促下,他们江家的船总算可以开了。 船夫撑起竹篙,低沉的吆喝着,江家的船缓缓驶出水岸。言家耀辉在船离开岸边就回家去了,萧泓失魂落魄也没了影子。 黑虎、赵魁和被留下的侍卫都还立于岸头上看着远远而去江氏的船没动,不是他们不想动,是因为他们的头——黑虎盯着渐渐消失在晨雾中的船发呆。黑虎不动,他们也不好自己走。 小心看着黑虎深远幽怨的目光,赵魁小心劝着,船开了很久了,太阳都升起来了,少夫人应该——可能——也许起床了。目前,得到老爷、夫人信任,他被授命全权负责一路的安排,必须把事情做得面面俱到,绝不要让言家父子找出什么茬来。 ‘少夫人’这话听在众侍卫耳朵里好无奈,这批分属老爷、少主向来不和两派侍卫如今为了一个目标被留在一个地方,想到未来的一个多月还要共同行动,他们集体陷入深深的沮丧中。 船在水面荡漾,水岸春色无人欣赏,不被人待见的滋味是不怎么好受,一想到言家,江宸就来气,什么入赘,又不是过家家,入赘这事在江家人脑海里自动过滤,扭着盯着害得他全无威严的江暮,他呵声,“你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非要娶那个小六?” “我想要的媳妇儿就是耀晴这模样儿。”在船舱里吃点心的江暮对迁怒于他的父亲淡然回应,喜欢了就是喜欢了,自己要娶媳妇在梦里想的就是耀晴这个模样儿,不,耀晴比梦里的媳妇儿更好看。 “和梦里的一样?”旁听着的江夫人自然不信,她信姻缘却不信鬼神。 扫了自己胳膊上牙印、指爪印一眼,江暮坦言,“自然不全是,梦里面耀晴没有那么个爹爹、哥哥。” 按着脑门,江宸低着脑袋沉默着继续沉默,听到看着夫君这副模样,江夫人想笑又不能笑。 “父亲,母亲——”江暮看了父母,他有话要说。 对上江暮欲言又止温柔的神情,让江氏夫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江辰、江夫人都警惕的回视儿子,又有什么事情?就在江夫人想问的那功夫,江辰已经暴起挥了巴掌打在江暮背上,他怒道,“杨言江!你给我闭嘴!你敢说出来,我就把你赶出家门!” 江夫人轻轻按按太阳穴,从今儿凌晨开始,她儿子就是杨家半子了,如今大名——杨言江,他们江家在名字上排在第三。她好不容易刻意忘了,如今被江宸给又勾出来了。 打得不重,没用什么力道。也是,要是用上力道就打不着了。 侧着眼,江暮看着父亲,他还没说是什么事情,父亲怎知晓他要说什么? 江辰气得发抖的模样让江夫人很担忧,连忙岔开话题,道:“枫晚,你还是让快船送你先走,家里一堆事情快点解决,你也不想到时候耀晴过门听到一些不好的事让他不顺心吧。”推着江暮出去到甲板上待着去。 让儿子出去了,江夫人回头看江辰进了内舱躺下了,这些日子大家都很累,应付这絮叨的杨大富的江辰更累得紧。江夫人看了甲板上招着船夫问话的儿子,她虽然对江暮想要说什么感到好奇,她更好奇江辰怎么知道江暮究竟要说什么的? 这次他们带了两艘大船来,回程也就带走一艘,她那艘船留下给耀晴用了,他们夫妻就合乘在这一艘上了。多年和江宸不曾共处一室,她看看内舱犹豫一下下,轻抚鬓角精美的绒花,这是珍娘临走特地给她戴上的。有着少女般的羞涩,她进入内舱。 江宸靠着床内侧躺着,留下半个床的空档。她在床沿边坐下,轻轻道,“枫晚要说什么惹得你这般生气?”其实也不是非要问,就是这么干坐着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这小子算盘打得还真精——,入赘他姓的小子没有资格分江家的家!”听着夫人的问话,江宸很火大转过身子来。 分家?江夫人真好笑,对江暮打这样的主意,她不意外,不过,江宸怎知道江暮要说的是分家? 对上夫人的询问的眼晴,愤愤不平的江宸即刻转身背对着夫人不说话了。江夫人瞧着江宸不想说的样子,她也不想再问下去了,她从来就不是多嘴的女子。伸手拿了一边放着的江宸的外衣折叠,这时候,江宸闷声道,“当年你怀上枫晚那会儿,我就是这么跟父亲说要分家的,这小子说话的口气和神情和我当年一个模样。” 看着夫君背对着她的身影,林红叶眼角泛红,有着情动,伸手轻拍江宸的肩,当年的事情不提也摆了。缓缓转过身,江宸温柔的神情即刻变得说不出的尴尬,顺着江宸的目光,她转头,靠着门口站着江宸,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她盯着江暮,“你不是先走了吗?怎么还在这?”他们好歹是他亲生父母吧,难得有这样的时机消除往日的恩怨,这小子难道就不知道回避吗? 江暮对母亲不满的神情不置一词,“娘,给我些银子。” 也是,江暮的家当都置办了聘礼,身上的家当也被耀晴搜了去,剩下的那些也留给黑虎、赵魁供耀晴一路用度。看了儿子一眼,江宸牙痒痒的,这个胳膊肘朝外的小子! 看着跟她要银子的儿子,江夫人缓缓道,“我带来的那份子全留给珍娘给耀晴置办嫁妆了——”身无分文的娘儿俩一起看向江宸。眼睁睁看着夫人掏出他衣袋里的钱囊递给江暮,江宸无言看着夫人,她对儿子下达命令,“立即走,马上回去,把事情处理的利索,别忘了你那老丈人的本事,被查出什么来,你自己兜着。” 接过厚实钱囊,江暮转身就跳下大船上了一艘小船,几名船夫鼓起劲快速的摇着浆划向前方。 江暮终于走了,江夫人也松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夫君嫣然一笑,笑得江宸很紧张,这水乡美景也没心思看了,还是休息了吧。 晴空第二十三章 美美睡了一觉的言家兄弟们是在混战中起床的。 小六又把被子都卡过去了,冻醒的小五对小六的霸道很恼火,小六居然把他的被子卡到他一人身上。被被子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小六也很恼火,肯定是五哥报复他,居然把被子都压到他身上,重死了! 各自有着不满的小五、小六很快揪成一团,小四拖过被子卷成一团翻进了里床,天天都这样,吵死了! 一听到房间里有声响,珍娘忙推门进去,可算是起床了,侍女把水盆放好,很知趣的出了去。 大床上,为了被子纠葛的兄弟俩搬着软软的枕头互斗,看着兄弟俩没有力道的互斗,珍娘觉得很有意思,这就是少主的心爱的人呢,今早,少主一直守着这,临走把一张张被子往耀晴身上加,生怕耀晴冻着的模样尽管可笑了些,可也很有趣,少主总算有了想要珍惜的人,她真为夫人、老爷高兴。 一直独身没有自己的子嗣的珍娘把少主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可惜从来没有展示的机会,如今少主珍爱的耀晴正好让她表示一下疼爱,逮着滑溜溜的小五、小六洗漱,对赖床的小四加以软硬兼施,不能再睡了,外面都闹翻了天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用在这笑贫不笑娼的地界很适用。站在门外的侍卫看着没半个时辰沿街搭起来的长棚,那些青衣、灰衣的家丁跑前跑后搬着桌椅长凳,几家小酒馆都在用大锅赶着杨老爷包圆定下的菜单,今天东城杨家有大喜事,大摆流水宴招待乡邻,来者不拘的招牌挂的满街的,路上的行人交头接耳,言家小六当真嫁人了? 算好的大好时辰,司仪正式开唱起,鞭炮瞬间炸得半城响叮当,一路上敲锣打鼓往两个方向走,一路去了衙门报户籍,杨家有后了!杨耀祖,杨耀文,杨耀晴,还有一个杨言江。很默契的,负责登记的衙门小吏对杨大富这四位少爷没有任何提问,反正问也听不见,外面可是摆着半人高的放编炮的箱子,这鞭炮没大半时辰是停不下来了的。另外一路,城外庙里的和尚们来给言家大做法事,挤在言家狭小的巷口闹乱成一团。 杨家大张旗鼓召集四方乡邻,大摆流水宴,鞭炮炸得半城响,各方跑来混吃混喝顺便想探探街面上传言的言家小六要嫁人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交换看法,很是热闹。 高高举起酒杯,杨大富声泪俱下,他没儿子,女儿又早逝,和他争斗了半辈子的言老爷不计前嫌给他留下那么好的外孙过继给他杨家,言老爷是大度的人!杨大富深有感慨,一个人的德行只有盖棺方能定论。 家丁们把酒不断往人堆里抬,赢得混吃的一片叫好,纷纷为过世的言老爷说着吉祥话,当年那场大雨,年纪稍大点儿的都还记得,杨氏就是散雨的菩萨,这言家真是大善的人家,纷纷表示了之后,众人再次注目杨大富,等现在他们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两日传言最广的那言家小六嫁人的事了,究竟是真是假? 无辜的左右看看四周等着他开口的目光,杨大富荣光焕发,大声吆喝着,“接下来的好消息就是——” 大家的耳朵全都竖起来,眼睛也闪亮起来,四周静寂一片,只有狗抢地上骨头的声音响不停。 有着万分感慨,杨大富含着老泪激动的宣布,差点绝后的杨家如今有了后继人,这位杨家长子耀祖今年要参加三年一度的科举,马上就要上京赶考了,杨家二子今年要参加乡试考秀才了,顺便提一下,言家长子耀宗也同行去京城赶考,言家小五也要参加乡试,至于他最疼的今日的杨家三少,昔日的言家小六嘛,最近认了个干妈,应邀要去北方串亲戚了。 杨大富颠着肚子呵呵笑,当然是走亲戚了,江暮入赘他们杨家了,就是他们家的人,耀晴此次去北方江家,自然就是走亲戚的意思嘛。 ——、——、串亲戚?言家小六去北方串亲戚? 春风拂面精神爽,看着提着酒壶到处敬酒的乐歪了嘴的杨大富,等着听八卦的人都有点儿傻眼,认了干妈去串亲戚?言家小六嫁人是谣言?细思量了一下,谁家爹妈会为了儿子娶男媳妇跑上门来议婚?想想也对,应该不可能有那回儿事。当然是谣言了,肯定是谣言。 还以为这场流水宴是为了喜事办的,赵魁陪着一直就没敢走开,如今听杨大富睁着眼睛说瞎话,他真是无可应对。想想也是,他家少主都入赘杨家了,那么言家小六去北方就是走亲戚。 无人澄清,江家的侍卫更是不可能去澄清,这么个麻烦事,居然就在杨大富的大张旗鼓中化为乌有。在夫人身边也算是看尽阿谀尔诈的珍娘都对这老爷子极为敬佩了,这老人家这转移话题的手段真有一套,历害! 珍娘过来不是来帮衬的,她是来找她家少夫人的,耀晴不见了。 耀晴被她弄起来吃完早点就没影了,好在,负责保护他的黑虎也不见了,看来去哪儿玩去了。看来杨家这边是找不着耀晴了,那她还是去言家去取耀晴出行要带的衣物吧,不知道言家有什么准备。 知道她是江家留下的人,言茂很客气,珍娘也清楚面前的这位老爷可是不好惹的,她一直恭敬的站着回话,她轻轻道,“言老爷,您请放心,婢子定把六少照顾好。”为了照顾言茂的心情,她也没敢把 ‘少夫人’这称谓直接说出来。 事已至此,言茂已不多言了,和煦有礼中夹着淡漠,“有劳。”再无他言。一边的家丁领着她去整理六少的衣物。 此刻,她一直寻找不到的耀晴正带着寸步不离的江家侍卫堵在城南书院门口准备撒泼。 昨天就想借着江暮的手拆了这书院的,昨夜风太凉没来得成,如今太阳暖和着呢,正好可以拆,看他们这些人再敢对他家哥哥们说三道四!去时的路上还瞧着熟人了,那忤柞家的孩子鼻青脸肿的在街上晃荡,看着他就哭哭啼啼告着状,昨夜里头小衙内招了人去跟说他坏话的另外一派开架了,最终打输了。 为了他开架?小六转目看铭文,这是铭文怎么没跟他说?书僮铭文眨着眼睛,昨天不晓得怎么一觉到大天亮,好多事他都没看着,有着羞愧,铭文垂下脑袋。 既然是为了他开架的,那么就不能不帮,反正和他们这伙作对的那一伙都是城南书院的,好!本来就想砸书院的,如今正好新帐旧账一起来算。 堵住门口开打,对立面的家丁全无还手的余地,不是不还手,而是不敢还手。那可是一大群正规的带着刀剑的武人,光看那块头就不是好对付的。其实打得也不重,干着这事的江氏侍卫们很无奈,也就是抬脚顺腿踢几脚。 书生们靠着走廊看着有钱人家的家丁无辜被打也不过问,学堂的老夫子板着脸,这言家小六又来了,他本还等着言家小六被送来上学,那样他就可以对之驯化教导,可惜,言家小子居然嫁人了!摸摸下颚的长须,再瞧瞧插着着腰在廊下的言家小六,这小模样还是嫁的好,将来成祸害也就罢了,要是沦为薄命就可惜了。 小六!!!听闻小六来了的好朋友从书院冲出来,小六被人抢婚的事情他们都晓得了,抹着眼泪,对大人的无情和自身的软弱他们都在奋发进取。 谁被抢婚呀?甩开缠着他不放的小衙内他们,小六还忙着呢,插着腰,直指前方,拆!现在正是为自己和哥哥们报仇的好时候。 看着面前窗口、廊下闲闲瞧着热闹的书生们,江氏侍卫们都看着几十步外站着的黑虎,怎么办?黑虎别开脑袋,他不知道! 晴空第二十四章 就在江家侍卫为难之极的时候,总算有人来救场了。“小六!”尖锐的大叫声由远而近,听闻小六真来砸书院,赶过来的小四举着新折下来的柳条追着小六跑,他们在书斋里被人‘另眼相瞧’一大半是小六给惹的,这小六生下来难道就是为了给他们惹事的? 有的趴在窗边,有的站着廊下,书生们瞧着热闹,言家兄弟这种作为他们也习惯了,都闹了好几年了,这起源话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就是两年前,同窗们闹着玩,也不知道谁拿来了辣椒粉吹迷了耀文、耀武哥俩的眼,让言家哥俩流了好几天的泪,从那以后,隔三差五的,言家小六带着鹰犬来生事,生怕别人欺负了哥哥们。对言家小六这种行为他们也很支持,这样一来,他们苦读圣人文章的生涯中就能有机会休息休息,每每看言家哥哥追着弟弟跑,实在很有意思。以功名为人生目标的各位书生们由衷的同情言耀文、言耀武,有这样的弟弟,他们真的一点儿也不羡慕,不过,这两天传言说言家小六要嫁人的这个消息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不像!假的吧?!看着拢着手的那些侍卫,他们都别开脑袋当什么都没瞧着的,兄弟斗殴,他们就不好帮衬了。一边铭文连忙爬高一些,喊着为六少加油,千万别给四少逮着呀! 言家小六和哥哥们追逐吵闹中,耀晴把一封信塞给哭哭啼啼的小衙内收着,嘱咐他一定交给养病的严家姐姐,他不能去向严家姐姐告别,想要说的话都在信里了。 忙碌着的码头上下着各路铺子的货,装卸货物的劳力来来回回跑着码头,短暂的闲暇空子,他们抬眼看了这两日声名最广的言家小六跳上一艘装饰华丽的大船。言家小六——不,杨家三少出远门走亲戚去了,家丁们在埠头大声喊话,要搭顺船就快点上呀! 有顺船搭?赶着跑来的人不少,搭着顺路的船也省些银子。这样大的船正好顺便也载点货物,就在前面的百儿八十里处靠岸就成。 对了,这就是言家六少呀?那这两日街面上传得沸沸扬扬那六少要嫁人的那事儿是谁造的谣言?真是的,如今的这些吃饱了撑着的人呀,乱嚼舌根!就是就是,乱说!造谣的人也不怕有报应! 在亦真亦假的吵闹声中,船开了,就像是游走天下一样,喧闹中船渐渐远离了岸边。 陪着耀晴在船舱内,江家留下来的侍卫的心情和珍娘一样——无可形容。 言家无人送亲。 言家家主言茂要出游去,遵循惯例,每年春秋两季出游,今年也不曾例外;杨家的老外公年老体弱就不便勉强随行;那言家双生子的耀宗、耀祖今年有人生大事要解决,除了要去京城赶考之外,他们还要娶媳妇,这决非故意推托,婚期是三年前定下的,双生兄弟定的是一对堂姐妹,本应在三年前就成亲的,正巧她们祖母过世,守孝三年,如今就在这几天办婚事了,除了家人之外都没有告之,按照时间都定下日子的;之外,言家三子耀辉要操持家业,别看那几间铺子和乡下的那些薄田,还是需要操持的;至于小四、小五耀文、耀武今年可是要参加乡试的,这次乡试对他们来讲很重要,春天来了,夏天还会晚吗?考中了秀才才可光明正大穿上绸缎,虽然买的起穿得起,可是毕竟是平民的身份,要是中了秀才,就不必在和读书人吵架的时候被人暗讽了。所以说,这功名还是得要的。 综上所述,耀晴的父兄们都很忙,所以,就耀晴自个儿离开熟悉的家乡出门逛逛去。 在小六第一次出远门的好日子里,还是有那么点家底的言家、杨家也是有准备的。说也奇怪,想跟着六少去北方,照顾耀晴起居那两个丫鬟的名额,居然有不少人抢着争着要得到,具体名额几经筛选最终才决定下来,其外还配给贴身书僮铭文一名,可以当跑腿的,之外嘛——,就没有了。至于那路费,经过讨论,言家父兄们都认为小六从江暮那里骗过来的锦囊里的金珠够小六花的了,家里就不必额外多掏银子,最近家里要操办喜事,还要供兄弟们上京赶考和付书院的学费,开销还是挺大的,银子得省着点花。而嫁妆嘛——当然没有嫁妆了,江暮是入赘,小六去北方也就是走亲戚串门,带那么些东西干什么? 珍娘深深无言,要不是她一直看着事情的发展,看着那言家是如何宠溺么子的,她还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珍娘看着随商船远去了的言茂,真是说不清的人,他是冷漠还是洒脱? 长长的竹杆点着岸边的石阶,大船慢慢离了岸边,好了,总算是开船了,北方是什么模样儿,可真让人好奇。 船驶出码头,赵魁他们还在城里待着没来得及上船,不是不想等他们,还是赶着快行的好,以免生出是非来,赵魁他们快马到下一个码头赶过来会合。 看着领着书僮在船头人堆里玩的耀晴,如今耀晴不到一日就上船了,这事办得还算是顺利,可她没有半点松懈,如今言家、杨家把他们家的宝贝塞给他们,他们不接都不行,别说嫁妆了,耀晴一切的衣食住行都归他们照应。珍娘开始苦笑,夫人暗下嘱咐的“嫁妆”看来必须认认真真的实施了,绝对不能让人轻视了老爷、夫人亲自选定的媳妇。这关系到塞北马场的面子和声望及其将来耀晴在江家的地位。 肩头上的重任从未有过的沉,珍娘招呼着陪同耀晴的两名女子进舱,她们看来是想陪同耀晴去北方,顺便寻找亲人的吧,看得出,这两名女子付出了很大的勇气和希望,只是,她们只会失望的,北方,那是个广湮的土地,塞北马场更是个蛮荒之地。转目看看耀晴,那个地方会不会因为耀晴的到来会改变它的漠然呢?好希望! 河岸垂柳要妖娆,靠着这艘大船同行的一艘小船狭小的篷里的人仰首看那趴在船舷上往下看的言家六少,对上小船里漂亮的姐姐的眼,小六和铭文一起展露笑颜。乌篷里的女子回应的轻轻一笑,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儿,言家六少是让人瞧着就透亮的人儿,轻轻合上了帘子,身边的朴质的汉子微笑道,“若水,那个孩子就是你想见的人?你为什么一定要见他?” “想沾点福气。”这小船中的女子正是清名在外的清倌花魁——若水姑娘,若水看着为自己赎了身的男子,她祈愿自己也会有言家六少那样真爱的人生。 城里头,杨家的鞭炮还在响,而且还要响好些日子,因为言家、杨家长子们上京赶考前还要成亲,这数喜临门的热闹把这两天谣言吹得不见了影子。这两日疯传的谣言还是有得惠的人的,严家那姑娘经过这场谣言,瞬间成了百里闻名的才女,那在小姐妹间私下传递的小柬被人捣鼓出来了,那一手簪花小楷让读了几年书的都啧啧称赞,医馆的少东对这位来就医的个性开朗的严姑娘很有那个意思,看来佳期不远呀。其外呢,就是那被人赎身了,不知道哪来的公子哥巨资给声名很盛的清倌花魁若水姑娘赎了身,悄悄的顺着运河水消失的芳踪。 晴空第二十五章 河风暖暖,水畔浣纱的女人们在日渐茂盛的荷叶后面捶打着衣裳,谈笑间是何等的恬适,远处,花布衫的小媳妇挎着盛有粗茶淡饭的竹篮快步穿行在田埂间,驾着老牛耕在田畔的农夫看着媳妇妖娆的身影笑开了颜,四月乡里闲人少,采了桑蚕又插田,这正是春意水乡的写照。 天空晴朗,近处、远处都是其乐融融,只是船上的气氛就很微妙了。 在第三次靠岸让最后一批搭顺风船的人下船,赵魁和余下的那几个侍卫终于也赶上了。耀晴带着铭文在船上跑前跑后转了几十遍终于消停下来,面对大好河景,言家六少雅兴大发,正在焚香画画,他的书僮虔诚的研墨着,珍娘和两名侍女研究一路上这位贵主的衣食住行,关于护卫事宜,上船时她就交了底,她只负责言家六少的衣食住行,其他的她决不干涉。 终于赶上了,跳上船的赵魁喘着气抹着汗,四月末的南方怎么这么热,一路捷驰,他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伸手解着衣襟的同时看着一众漠然的眼光,赵魁错愕了。 此刻船上暂时组成三派人马的关系很微妙。江氏不比寻常人家,江氏家主和当家主母多年不和众人皆知,夫妻俩各有派系人马,多年互不往来;至于他们家的少主更有上头老太爷帮着扶植的自个儿人马,虽为一家做事,其实平日里不仅互不理睬,更有甚者在必要的时候还得举起刀剑相向,这也是有过的。如今,他们三派却在一条船上共事,其中的不适可想而知。 好在,此事还有转圜之处:夫人留下的那些个侍卫虽和黑虎他们不共事,不过,他们清楚夫人只有这么个儿子,黑虎他们是少主的嫡系人马,他们自然和黑虎他们更亲近一些,至于江宸把四个贴身侍卫留下了两位,这两位正是追着少主出郊外的两人,尚武很重的他们对少主的武功修为很佩服,之外,他们听得那些宫闱密闻让他们对主母的态度大变,况且,目前情况又有了本质上的改变,家主和主母关系改善的速度让他们这些侍卫看得都不好意思,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自然不会当出头鸟,也坚决打定主意不找茬,况且从昨夜到今日起,他们从少主、主母分别训话中听了无数遍关于性命之例的威胁,他们也不想全家死光光。主意虽然已定,可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北方各界都知道他们少主夫人是位男子,他们还是沮丧到无奈的地步,三派侍卫各自用复杂的眼光瞄不高的船楼上拿着夫人船上的焚香道具附庸风雅的言家小六,看着他们未来的少夫人,每个人都很沮丧。 这是谁干的蠢事?是赵魁!当然是赵魁!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赵魁!就是这样,共同的不平衡让三派人马心连心、紧密团结在一起默契配合的三派人马立即有了相同的敌视对象! 赵魁面对一众尖锐的目光实在想哭,想也知道,这一路上,他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他也很冤的,他真不是故意的,可惜无人肯倾听他的冤情! 侍卫们别扭的脸色都看在珍娘眼中,她觉得很好笑,对这件事,珍娘一点儿也不觉得新鲜,毕竟当年她伺候的小姐是位只要抛弃自己情爱就能将未来权势尽得掌心中的女子,当年,在宫闱冷战已到生死存亡之时,一直为二皇子谋划的小姐在街上偶遇大皇子派的江宸就全然放弃了荣华,为了脱身,还花言巧语说服一直敢想不敢做的二皇子一起给薛钰下套,如今,少主一眼情中这位言家六少,她自然半点不觉新奇了。 对情情爱爱的事情,珍娘不懂,像她这样的大户陪嫁婢女若是命好些成为妾室,小姐喜欢家主,她就没有什么感觉,淡然陪在为情所伤的小姐身边。这些年,小姐也不是没有为她打算,她都谢绝了,所有人都说她是小姐最忠诚的仆人,其实并不是这样。没有爱过,也没有被人爱过,一个人过一生她并不觉得委屈。 此刻,耀晴非常沉静的在作画中,借机,珍娘在内舱整理着六少带着的两包衣物,算是言家“陪嫁”两名侍女很清楚如今自己贱民的身份,曾经荣华已成云烟,她们举止得体也很帮衬珍娘,和夫人匆忙而来没有什么人手使唤的珍娘也有了可以合计的人,如今,对珍娘而言,第一件大事就是急着赶上提前半日驶出的船之外就是在下一个埠头靠岸去市集采办一些急需的衣物,因为她家‘少夫人’真的没有带什么,就这小半日功夫,耀晴就换了三套衣服了。没办法,作画可是件很风雅的事情,当然要穿着雅致才可以。看看在船楼上画着树杈杈小溪的耀晴,珍娘有着说不出的欢喜,这孩子当真可爱,不过,她还是要盘算着教导一下趴在桌案边没个站形的书僮铭文,忠心耿耿是好事,只是不要忽略了当仆拥该有的本份,还想着在行路过程中要面对的种种可能,珍娘觉得肩头的担子很重。 不被人理睬,赵魁很尴尬的缩在一边,他也没有太多的怨言,想来也是,确实全是他的错。 因为有了共同的发泄对象,三派人马处得不错,为了积极交流、和平相处,还各自推出个头到暂住的船舱里商量一下关于行程的一系列问题,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晕船的人还不少,不过都表现的很坚强,都在努力支撑着绝对不落后。他们推演着行程路线,盘算着尽可能在两天内赶上早走半日的船,其外,他们交换着意见,盘算着可不可以用安全问题来说服珍娘,请她暂且不要让言家六少成天抛头露面乱跑。 顺着一位撇着嘴角的方向,他们侧头看到了探着身子在门口铭文,这小书僮是什么时候来的? 对上一众的目光,铭文咧嘴给了个大大的笑,转身就跑了。船舷的木板被这个书僮跳蹦着像是在颤动,那兴奋邀功的呼叫全船上下的人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分明,“六少!六少!我听到了,他们在商量要把你关起来――” 吹着春风沉醉在自己的美图中的耀晴和书僮为此交流着,得出的结论就是——“他们在商量要把我卖了?!”耀晴愤怒了! 珍娘安抚着操起精美砚台想往下跑的耀晴,她不能再旁观下去了,不是想找茬,不然怎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看来,她得尽快找铭文敲击敲击了。 此言当真?在船舷上的职守岗位的侍卫们侧头盯着船舷下那个门,那个门没有人出来说话。 上面的对话清楚传来,船舷下那些头们深深垂着脑袋,不用商量,他们已经默契的达成协议,那就是――防火、防盗、防铭文!他们不是不想出去澄清,只是他们实在很无力,所以,他们的目光一起恶狠狠的盯向此事的罪魁,对上这些前辈恶毒的目光,一直被冷淡在一边赵魁立即站起来挺起胸脯,这个问题他一定解决的让大家都满意,这是他重新得到大伙儿认同的机遇!他要回归! 安抚的过程是艰难的,好在,六少不是位不好说话的主,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赵魁自我感觉将来的日子应该会改善一点点了。 船上侍卫们三三两两的巡视,轮流作息,他们来得都很匆忙,在漫长的行程中都没有休息的好,如今本来晕船的也当水浪成摇篮了,就是想逮着铭文要教训的珍娘这一夜也困倦的睡了。 前两日的行程还是很顺利的,本来以为和前面的船只是迟了半日行程,加紧点也就能赶上,人算不如天算,一路闸口众多,过闸时间算计不准,期间耽误不少时间,只是,风平浪静也就是这两天而已,之后一路行来的艰辛超出了珍娘的预估,事情总算是发生了! 不是山洪海啸,是大家病了,是护送她们的侍卫们病了,全部都病了。 晴空第二十六章 比北方早到的春风吹在身上暖和地很,晴空万里之日更显暖意。侍卫们在船甲板上轮流站岗,衣物早就脱得相当单薄。可惜,南方的春风吹起来是暖和,其实隐约的寒意还是很重的,没两天,就有不少人发热头晕了,要是早点说出来也就是喝两碗姜汤就能解决的小事情,可是偏偏如今三派的人马聚在一起,虽然和气,其实都暗比着绝不能让对方小觑了,那点小头痛脑热对七尺男儿来说算什么!直至本没有生病的也被传染了,赵魁是第一个倒下的,黑虎就是第二个栽了的。 几十个人同时生病实在很壮观,这病来如山倒,就是再强的人也是没半点办法,连带的船夫也被这些倒了一大片就很不对劲了,还能动的船夫紧急请示后把船就近驶进着运河的分支河道,不出几里就找到可靠岸的小镇停靠下来。 此行送耀晴的主船是江夫人专用船只,后面还尾随了四五艘运送马匹的稍小的船,低一级的随从都在那几艘稍小的船上。江家的侍卫和随从是分等级的,有身份、身手的侍卫基本上全部都待在华丽的主船上,所以这次全军覆没的都是实力派。当主船发生紧急病情不得已离开运河船道,只有紧随着主船的一艘外,其他的都在主河道没有拐弯直接往前驶去了,靠岸后才发现人手很紧张,看管马匹需要人手,还要分派人手看管船上物件,能帮得上忙的寥寥无几。于是,在这种情况下,轻轻挥扇的六少挺起腰杆子责无旁贷的担起这份重职,书僮铭文也兴奋闪着眼睛等着这当家作主光辉时刻的到来。珍娘看在眼中也没有阻止,她知道,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日常小处去观察。 众多的病人没有给这个小镇带来恐慌,因为小镇上有个大家都很信任的医馆,程记医馆在小镇上还是有些声誉的。经过医者的确诊,这些看上去半死不活的病人仅是就医不及时,喝几剂药发发汗就没事了,只是安置这么多的人还是花了不少精力。 高烧之后是捂寒,全身像被打了似的疼,睡得迷乎乎的黑虎张开眼睛就看到在他床头吹着黑乎乎热药汁的铭文,他一点儿也不想见这小子!用最大的力量把脑袋扭到另一边,眼角颤动着,在床另一边黑虎他看到了更不想看到的人——言六少! “真是的,”跑前跑后的很辛苦的小六盯着这个在撒娇的男子,耀晴瞧着他受惊的眼神有着不满,“良药苦口,你怕什么?” 怕?黑虎没有回过神来,鼻子已经被六少捏住了,本能的,乍然喘不过气的黑虎张开嘴巴,另外一边的铭文一托他的后颈,把药碗往他嘴里倒,黑虎没呛到就很万幸了。同在一屋子里的另外几名侍卫早就知趣的侧身向里,同一房间的赵魁早就紧闭上双眼了,他什么都没看见。 黑虎气得全身发抖,这是侮辱! “不要这样,就是苦了点点嘛,没什么可怕的。”生病的人最容易脆弱了,铭文好心的安慰着这位看上去很历害,其实还是很孩子气的大哥,药是苦了些,也不至于要哭嘛。 也很怕苦的耀晴安抚的拍拍黑虎厚实的肩,一边顺手掏出衣袋里的一块酥糖塞进黑虎嘴里。被气得张着嘴巴深吸了一口气要反驳的黑虎一下子把突如其来的酥糖吸到嗓子口了,噎下去了,想吐都吐不出来了。看着围着他床两侧一派温柔慈爱的主仆,那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哀伤让黑虎紧闭双眼,绝不再看他们一眼! 完成第一个任务,有着做善事的欢愉,主仆俩立即向第二床进发,只是有些可惜,在经过黑虎这边之后他们就没有遇到怕苦的人了,每个人喝药的姿势和态度都显示出男儿该有的威武,于是,主仆俩为了黑虎准备了一大盆甜甜的红糖等着天天喂他。 耀晴带着铭文在医馆和杂货店两头跑,买糖、买新鲜的玩意儿,他们忙得很呢,还要请大娘、大婶来帮忙,躺着的这么多人可是集了一大堆换洗衣服呢,当家作主也是件颇为艰难的事情呢。 做着份内事的珍娘一直在旁观,她微笑着,这孩子是个有心人呢。 确实不是什么大病,没两天,一半的侍卫都能跑能跳了,明天肯定能开船了。看大家恢复的很好,又没有什么可做的,终于闲暇下来的珍娘交代了恢复最好的几名侍卫在远处照应着六少,她则领着六少带来的两名侍女去了市集,今天是乡里赶集的日子。 每月逢七的日子是十里八村的乡亲赶早市的日子,今儿天还没亮,本来清静的小镇就挤满了赶集的百姓,卖货的货郎早就摆好了摊位等着生意了,还有不少人家把自家织品拿出来在集市上互通有无。此次市集比往日里都热闹,那么大的华丽的大船在这几日都传遍了乡里,当是看热闹的,很多人去医馆不是看病而是看外乡人和乡里很少见的高头大马去了。 珍娘在市集上走了一遭,很是感慨,果然是灵秀之地,此处虽是乡村,能干灵巧之人却非常多,刚才她就瞧着一些乡里女子自纺的丝绸和绣的图纹,其中的雅致不是北方之地用高价能购得的。本还想就稍购一点点,如今,她已经换了心意想法,此行未知数很多,时间也颇为不足,嫁妆是一定要准备的,一路要特得停顿来采办需要的时间不会少,况且进入北方境内很多事情不得不防,还是趁着有顺眼的赶紧购买下来,能省一点时间就省一点。 三天一过,病情稳定的他们终于能出发了,在热情的乡里人的帮助下,补水、上货都很顺利,耀晴给请来帮忙洗衣服的大娘大婶算了工钱,铭文热情的分发铜钱,每日的工钱外还多给了五个铜板,大家都很满意。这么多外乡人给小镇来了话题和收入,船都开出好远了,热情的乡亲们还在远处挥舞着手。船舷上的众人远远看着,神情都很沉默,别了,这富庶、祥和得让人妒忌的地方! 耽搁了好几日了,船夫卯起力气加大速度往前进。没有什么预兆,从上船开始,六少就有些委靡不振,以为累了,珍娘安置了六少睡下了。到了中午请六少吃饭的铭文的嚎叫声惊动了全船的人。 看着耀晴一觉间脸上、身上生出的红点点,向来处世不惊的珍娘也给吓住了,这、这、这是什么?疹子?痘子?要不然是——天花?! 铭文一下子哭了起来,他家漂亮的六少要成了麻子了! 一时间,谣言在船上飞传,姑且不论言家六少是不是可能成为麻子,最大的问题是:要是六少真得了的是天花,那可是不得了的瘟疫!一时间船上气氛立即紧张起来。 怎么办?珍娘心慌意乱,她确实见识颇多,也很能干,只是,她真的是待字闺中女子,没有半点育儿的经验,至于同行的那两个随行的侍女可能才思敏捷,她们也对此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究竟是出疹还是出痘?还是天花?女人们全无了主意。 消息传来,船舷下的三派会议很快结束了,达成一致的就是立即把船转头再次回到那个小镇去,那里的那位医者很有一手。决定做好,赵魁很知趣的立即传报给珍娘知道。 男人们果断的决定让珍娘也有了依靠。抚摸跳个不停的胸,惊惶失措的珍娘似乎能理解言家父兄们养这位么子确实是件辛苦的事。 在小镇上的民众诧异目光中,这条华丽的大船又回来了。 不敢移动六少,惊慌的珍娘带着为首的几位侍卫到医馆请大夫,她细细瞄诉了一下病人的情况,稍作分析,花胡子大夫立即判断出是小孩子出痘子了,没什么大碍,不过也还是有些忌讳,平日里稍作注意就是了。 听到不是天花就让珍娘放心不少,仔细听了忌讳又取了些药确实真不会有碍,她道了谢连忙赶着要回船。 黑虎旁听着,他在珍娘身后迅速和同来的几位商量一下,交换着眼光,在快到岸边前他们一起恭身请珍娘到一边说话,对这位忠诚于主母的女子,他们从未轻看过。 “目前行程已经在反复延宕中,如今才行了小半不到,之后的路上还有很多未知的情况,――”侍卫们认真分析着今后的行程,只是,言辞实在有些絮叨。 面对侍卫们拐弯抹角婉转的言辞,珍娘静静听着。黑虎最后明言,因为他们病了耽搁了三四日的行程,本来行程就很紧,如今,六少也病了,当然,出痘自然不是大家的责任,可是——,看着珍娘还是不动声色的神情,黑虎憋不住了,他代表大家提议:如今正好用六少出痘子的时机,可不可以用善意的谎言说是得了天花? 说真话,他们这是迫不得已得,再放任六少,他们就要活不成了,就昨天,六少还带着铭文一起跑进他们洗澡的屋子里玩水,当时都把他们心肝都吓停了!要是接下去几十天都这样过,那他们铁定没命到北方的家了。 对现在这种情况,珍娘也看在眼中,看着说着说着开始激动的几名为首的侍卫,她开口了:“六少是位很好的主人。”年纪长的珍娘一直在旁观着六少的一言一行,她对人情事故的经历得比这些人多得多,在她眼中,六少平日里故作的做作和顽闹也是一种可爱,却从不曾出格去,这几日的行程中,对下人更没有有过傲慢的举止,那位孤僻的少主选了位好伴侣呢。 虽没有回应珍娘的话,激动的众位还是沉静下来,想想确实是这样,言家六少主仆俩确实很能闹,不过没有对他们有任何无礼的指示,而且,在他们生病的时候,六少对他们很照顾,特别对‘怕苦’的黑虎更是非常照顾,每次都会在他喝的药汁里至少加小半碗的红糖。一想到这事,他们很同情这几日被六少主仆重点呵护的黑虎。 扫了他们沉默的神情,珍娘点头。看人还是看心,不过,她同意黑虎他们提出的善意欺骗的策略,确实,六少确实该静一静,要是再跑到洗澡着的侍卫那里,她也很难向夫人、少主交代的;其外,作为六少的最信任的仆人,铭文应该要接受家仆该有的课程了。更重要的是,珍娘有着隐忧,离北方近一分,隐患就多一分。她把多日来一个想法拿出来和黑虎他们合计了一下,那同行的两名言家侍女的行为举止都是上选,为了更加安全方便,她提议让其中一人扮成准新娘搅乱视听,毕竟他们一进入北方之地,他们没了遮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必须要分两路也在所不惜。 侍卫们沉稳的听着,确实,他们也有着有着共同的直觉,再往前,行程定有危险!他们的行程是预先定制的,隔天要停岸休息和补水,如今主船转进了河道分流数日不曾靠岸,行驶过去的那些船也应该靠了两次岸了,没有主船的音讯,他们居然沿途没有留下寻探的人马,这实在不对劲。 在小镇岸边的大柳树下,对珍娘的提议用一名女子扮成准新娘这件事,他们百分百支持,至于,对新娘子是真是假、是男是女,他们都敢用脑袋担保,绝对没有人知道真相,就算是最快的消息传到北方去,他们也肯定在短时间内绝没人信,毕竟,有克妻盛名的江家少主没有喜好‘南风’的前科。 达成共识,之后就是各司其职了,首先,珍娘立即向趴在床上打盹的六少传达确定是得了天花这个善意的谎言,一边的铭文紧张得半死,为什么这天花不是发生在他身上呢,老天真是不公! 船楼里传来铭文嚎啕大哭声,悄然相互传达这善意谎言的侍卫们很雀跃,总算制住了这主仆俩,他们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在全部被窗纸糊起来还绝没有镜子的屋子里待着,不能见光的耀晴很委屈也很无奈,虽然他对自己漂不漂亮没有什么想法,可是要他将来成为大麻子,耀晴还是打心眼里不愿意,虽然珍姨说只要不见风、见光,满一个月就会好,可这会是真的吗?有着不确定的怀疑,耀晴扑在柔软的被上哼哼唧唧,好闷哟! 晴空第二十七章 两名侍女在船舱边专心熬着药,悠闲走动的侍卫们警惕四周的同时顺便瞄瞄少女妙曼身姿养眼,今天是南来后最悠闲的日子了,春风、美人,惬意的小日子让他们很满意。至于那个刻意被珍娘避开去的书僮铭文忙里忙外找出在镇上杂货店买的一罐子红糖准备往药里加。瞄着那装糖的罐子,侍卫们神情各异,其中赵魁格外的忧伤,在小镇上养病,六少主仆俩专门为黑虎准备的掺有红糖的药基本上全被黑虎仗着权势跟他的药掉包了,掺了一半红糖的药,滋味真可怕。 和外面闲荡的侍卫们不同,船楼里珍娘忙透了。 尽管花白胡子大夫对出痘的情况表现的轻描淡写,可现在的情况让珍娘非常后悔当初怎么着也应该请医者同行,如今单是让耀晴把苦苦的药喝下去就花了她们很大的功夫,还没入口就要吐,最后还是接纳了铭文的意见,在药里加了半碗糖,耀晴才勉强喝了一小碗。到了夜里,发热的耀晴开始不安说胡话,难过的哼哼哭着要爹爹和哥哥们。彻夜没睡的珍娘在一边急得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耀晴的情况还是没有改观,再次肯定,孩子确实不是容易养育的。焦急的珍娘不得不求助在船中间摆坛给痘娘娘进香磕头的铭文。 “六少生病的时候,老爷和各位少爷们轮流抱着的。”铭文抹着眼泪,要是六少有什么好歹,他也不要活了。抱着?珍娘连忙去试着干了,铭文乘机跟进去看看一天没见着的六少。 抱着在怀里,六少确实安稳一些,只是稍放下就立即不安起来,虽然耀晴不是很重,不过,珍娘和那两名侍女都是没有习武的女子,就是是轮流,也最多抱小半会儿就没了气力。 看不得耀晴痛苦下去,珍娘也不顾忌什么了,连忙找了黑虎他们过来。 “抱着六少?!”听了珍娘的提议,他们愕然,一起看精雕细刻的大床上的言六少,要他们轮流抱着这位? 不,不行,这绝对不可以,这位虽然是位少爷,可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那是家主和主母都认同的江家人,名分是铁定的了,他们可不能逾越了主仆本分。何况,这事要是传出去,将来被那乖张的少主晓得,他们还有命吗? “出痘也不算是病,最多十来天就好了,难受就熬一下就过了,”他们挑拣着好话忙向珍娘推托。 珍娘本就不是找他们来商量的,他们为难之处她也清楚,只是眼前的情况特殊,什么礼教的暂且放置一边的吧,耳边传来细细的呻吟和呼唤着爹爹、哥哥们的哭声,她那里顾得这些个虚礼,她不能让耀晴再受苦了。 再竭力也没说服珍娘,他们只有行事了,看着在床上呻吟的六少,他们也有着同情,想来也是,人家好好的孩子怎么会被少主盯上了――,算了,不想了,干吧。 用最柔软的丝绸包裹着耀晴,被推出来当第一个摇篮的黑虎按照珍娘的指示僵硬的托着六少。解禁了的铭文围着抱着六少的黑虎转个不停,不断辛苦的颠着足尖瞧瞧六少。果然是男人气力大,一点也不显吃力,稍稍放了心的珍娘指挥着,光是托抱着还不行,还得要轻轻摇晃摇晃。不会儿,梦里哭闹的耀晴就安稳了下来。 “就当是为将来当爹作预演的。”大家尽量安慰无比沮丧的黑虎,那两个当日被江宸派去尾随江暮的两名侍卫想到那日言家小六跟他们要衣服垫地上的举止,不由得唏嘘起来,这言家父兄养育这么位娇气的么子,想来非常辛苦吧,伴着六少睡梦里隐隐的呻吟声,他们本有着的不满和尴尬大多也消祢了,错决不在于这个孩子,对这个娇怜的孩子的未来,他们倒担忧起来。 虽然此事也算是隐秘,可那被烛光透过窗纸的身影让船舷上的侍卫们都看得清晰,他们同情没有成家的黑虎,更对这位六少的娇气深感无力,只是想到将来六少在北方生病的话,那么少主的下场一定很有意思,想到此,他们互视,哼,有意思! 在如此特殊事态中,本还想对铭文进行教育的珍娘和那些想教训教训小书僮的侍卫们都消停下来,没人有这样的心思了,如今还是船楼里这位贵人病情最重要。 船一路西行,几名侍卫轮流着抱着哄着,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有家室的几名年长侍卫们在船舷上发呆着,此时他们对一年如一日无怨无悔照料家里老小的婆娘有着前所未有的思念,他们都在盘算,等船靠了岸定要抽空给媳妇带个漂亮钗子回去。 当六少终于不需要人抱着就能安慰入睡的时候,十数日的水上行程也终于结束了,船靠岸了。 天天在岸边翘首以待的那些先到的船上随从们很激动挥舞着双手,他们一路急行和主船失去联络,当是主船行得快了,他们一路急行赶着到预定的码头会和,可是这一等就是七八日,要再等不到主船,他们都准备驾船顺河回找了。 确实,他们迟了好多天。看着这些随从,有着不确定的隐忧,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来休整,珍娘在大商号定了大量珍贵的物品,连带在小镇上购得的丝绸都安排这些随从由大路出发,他们轻装佩刀换马穿插近路开始更漫长的旱路行程。 本来对六少作息一直保持着平常心的珍娘经历了此次生病事件,她坚定了把善意谎言进行到底的决心,在耀晴有不安份的预兆的前期,趁着六少熟睡当口,她在耀晴脸上和看得到的手臂上点了不少向侍卫们讨来的色料,密麻的褐色斑点看上去很有震撼力。这些印痕只是草榨的颜色,就是没对上特殊解剂,一月后也能消退。用这种伎俩,珍娘也是迫不得已的,才恢复点体力的耀晴又开始不安份了,若要是一不小心让六少再生一回病,他们全体都得崩溃。 行路前,珍娘向六少通报由侍女扮成准新娘的这件事,这是为了确保安全。耀晴对此无所谓,如今他只对自己看得到的胳膊上一夜间冒出来斑斑点点很烦恼,珍娘联合成了家的侍卫向六少游说,天花是绝对不能见光的,不然,这些斑点将来不但不会消失,说不定将来还要更多呢。 大人们的游说唬得耀晴和铭文一愣一愣的,铭文紧张得一个劲求着六少绝对不要出去玩,要是漂亮脸上那些斑点不能消去就太倒霉了! 就这样,在大人们集体的算计下,对异地充满着好奇心的耀晴放弃了见识异地风情的念头,也对,就算不怎么在乎脸蛋漂亮不漂亮,可要他将来一辈子顶着大麻子脸,耀晴也不愿意呢,只有听从安排闷在车中,很沉闷的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在这期间,书僮铭文体现着的家仆的忠诚,绝不让六少半寸肌肤出现在阳光下。当言家书僮铭文坚决站在他们这边,只要六少稍有举动就立即给他们通风报信之后,绝大多数的侍卫原谅了铭文以前种种不对,呵呵,以前的事情,他们不计较了,还是小孩子嘛。拍着铭文的肩,他们鼓励着小书童好好干,一定要把六少要玩花样前就通报给大叔、大哥哟。 走上旱路,行进的车马队伍还很长,被珍宝一样放在队伍中间最华丽的车子里面坐着的是盛装妆点的一名侍女,耀晴乘坐的骡车在队伍的最后面,看上去并不起眼,一眼看上去就是常见的顺路借光同行的,这在地广人稀的北方也多见,那骡车看起来也不特别,就是比寻常人家的骡车精致一点、宽大一点,其实,这外表比普通骡车笨拙的车子每根车怍都是精细挑选的,每个铆钉都是精铁打制的,赶车的是化了装的黑虎,言六少是他们东院的人,身为少主心腹的黑虎责无旁贷担负这样的任务,那些内部最精锐的人马都在这辆骡车不近不远的距离漫不经心,可以说,他们确实用心良苦。 至于被大人们联合欺骗的耀晴无聊得要命,看着从窗棂射进来的那黯淡光线照着的胳膊上褐色的斑斑点点,叹了一声,不得已再次收敛起着下车出去看新鲜的念头。看着坐立不安的六少,侍卫们也识趣,在六少答应决不随意下车之后,他们识相得把骡车上纸糊的窗换成透明薄纱,这种折衷的办法终于让闷得想家的耀晴也暂且消停了。 晴空第二十八章 他们的行程很顺利,一路行来都有江家的人接应,只是,越往北行,就越是人烟稀少,往往过了一个城镇至少要行三五日无人烟才方能见到下一个城镇,没过几日,连铭文全无了好奇心,只对前程充满了紧张,离家已有千里,他们已处身在一个陌生的地界了。 一路关隘层叠,每日醒来所见的都是不同的风景,只是再不见那繁华和祥和。偶有经过农家借水,那些远离群居的农家人补丁满身,衣着褴褛,神情也是木然,那些瘦弱的孩子远远站着不敢近身。 按照六少的吩咐,铭文把一串铜板放在磨盘上,车里的耀晴背转过身去,如此贫瘠的状况让他不忍去看。侍卫们对此也不做言论,其实,北方也不全是他们所见的那样贫瘠、荒芜,只是他们行走的都是抄近的远离城市的偏路,这些子民自然贫穷些,再细想,言六少生长在那占朝廷三分富庶之处,天下又有几处地界能相较之昌盛繁华? 一路行进得很顺利,只是越走越疑心了,他们走的是最近的路,很偏僻,还有野兽出入,其中的危险是显然的。走这条偏僻的近路倒非他们欠考虑,而是本来就预定好了走这条路的,当行进到第三天,按照少主和他们预约的接应人马依然没有出现,他们就知道有麻烦了! 一声清呖的叫声在空间荡漾,铭文抬头望去,天上盘旋着两只飞禽,不顾脸面的耀晴忙探身往上瞧。相较于主仆俩的好奇和欢喜,扮着马夫的黑虎凝视天上盘旋着的鹰,麻烦来了。前方的侍卫们往后面悄然聚集,脸色沉重,究竟是什么人,居然用猎鹰窥探他们的行踪。 没有多言,种种应对措施他们都在船上就商量好了的,在不到边关之地居然有人窥视他们行队,这等大胆行事让珍娘也凝重。要是情况严重到必须兵分两路的时候,被人熟知的主母身边侍婢,珍娘必须和扮成新娘的那一路一起走,这是牵制人马重要的策略。借着问话的机会,过来的珍娘仔细叮嘱耀晴定不要下车,要相信黑虎,绝不可自行其是,那枚永固王妃的金符定要贴身藏好。 相较于侍卫们的紧慎的戒备,耀晴和铭文主仆俩就不怎么安好心了,翘首以盼能有着什么事情发生。日子又平静的过去了两天,当被骡车颠烦躁起来的耀晴感觉到车子突然停了下来,他忙推着也赖在车里的铭文快起来,他们俩一起探着脑袋看窗外,有什么热闹?一眼看到不远处小岗上有好多毛茸茸的狼狼!这就是江暮说的狼群?耀晴挥舞着双手,兴奋得不可言表,毛茸茸光亮亮的皮毛,果然很漂亮! 毛茸茸的狼狼?牵制安抚座下受惊的马匹的侍卫们望着侧边冒出来的狼群,他们苦笑,要是狼群能动用鹰来侦察他们,那这些狼就真可怕了。眼前这些狼看来有上百头,不过,他们傲然,要是这些狼聪明些就不会招惹他们,不然剥些狼皮回去给老婆缝件小袄也很不错。默数着狼的数目,侍卫们从车马夹逢里抽出长弓和兵器,凛然萧杀之气瞬间祢满开来。 在主人的操控下,结阵的那些高头大马也静下来,打着响嚏,刨着蹄子很精神,后面的惊慌的骡马也在黑虎驾驭下安静下来。没有攻击,狼群不远不近的跟着马车,彼此保持着距离,相互没有让对方有机可乘的机会,这种情况直到天黑露营。 那一夜,言耀晴和铭文睡得很沉很沉,当美美的一觉醒来,车窗外再也没见那被侍卫们前呼后拥的漂亮大马车了。在骡车边站着的是化装成赶车的黑虎和四名已经换了衣服的侍卫,除了他们五个人之外,其他的侍卫都誓死 “保护”着华丽的马车成功的把绝大部分的袭击人马吸引开了。 夜里,不意外的,他们被偷袭了!来人应该不是和江氏有仇怨的豪门,毕竟,那些北方豪门虽然被江氏打压得很历害,但谁都清楚,塞北马场的行事是迎奉了上京的意思,虽有怨恨想要报复,也不至于在关内动手,何况还是劫送亲的队伍。他们目标也很明显,主力全部在被侍卫们保卫着的华丽马车,他们的目标定是车上的准新娘,难道这些人想要拿新娘要胁家主、少主?应该是这样吧。本来还想找机会生擒个审问,可惜,这些人根本不恋战,对异于江氏侍卫不同服装的人马追赶了数里就自动撤退了。看着他们娴熟驾驭着马匹飞驰远去,一边握刀的赵魁暗出一身冷汗,他适才装着被弓箭射伤,虽然本意是示弱,可来人很有一套,幸亏他调整身体才避开重要部位,很可惜,要是他们再追过来一些,他们就容易些逮个活口问话了。 虽然没大伤,伤了皮肉的肩膀像是血浸了似得,看上去颇为吓人。包扎了伤口,交流一下所得,那些人不是什么高手,可是从驾驭马术和张弓速度的准头都是上上选。目前追查这些人的来路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事,他们确定了暂时没了威胁,才把刀放进骡车的暗格里备用,抬眼看那车里躺着的被他们点了睡穴,在睡梦里都笑的主仆俩,想到月前他们病了暂住的那个富庶得无所事事的水乡热情的乡邻,沉默的他们清楚,从现在开始,一路再也不会平静了。 到了该吃饭的时候,耀晴和铭文醒来了,扫过赵魁那肩膀包扎但白布上映着深色血渍的肩膀,和惊诧的铭文不同,言六少什么也没有问,在他眼中,那些消失的马车和侍卫们好像一直就不曾存在一样。 他们都准备着六少追根问底,更预备了些谎言准备安抚这位娇生惯养的六少,没想到六少居然对此视若无睹、淡然处之,他们很意外。稍作考虑,黑虎把现状禀告了六少,他不想刻意隐瞒,毕竟,将来六少是要在北方生活的,这样场面不会少见。 铭文抱着车辕眨着眼瞧着,在车内的耀晴看了黑虎一眼,“接下来的行程全权交给你操劳了。”之后,再不多问一句了。 听了六少这样言语,他们再看车内的言家六少,感觉已又有了不一样。想来也是,他们家的主母和少主都是眼高于顶的人,怎么会平白就认同一个人呢,他们齐恭身表示定会平安护送至边城,决不懈怠。 既然前面有人拦路,他们过来的口子也肯定被收了口子,以防他们退回大路了,分析一下,此时他们不能退只有向前进,还得慢慢的绕行,尽可能挠到大城镇才有办法,好在,那些袭击他们的人全部追着华丽马车不放,他们也相对安全一些,就算再有袭击灭口的可能,也应不会有马队倾巢而出的状况。赶着骡车往前走,一段路上有明显的血迹和斩断的箭翎,赵魁拣了些分给大家细看,从明显是新造的箭翎上,他们都看不出过多的痕迹,只有倍加小心了。 在偏远的小路上行进,一路上再没发生什么大事了,只是偶遇面黄肌瘦的盗贼三伙,仅被毛茸茸的狼群小袭六回,再有,无缘无故耀晴和铭文突然午睡了七八次,只是每次醒来,这些侍卫身上都会流些血,还好,没突然消失个人。除此之外,总得来说,行程都还顺利。 离江氏少主大吉的好日子越来越近,那近关隘最大的城郭全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北方带点名气的大户一月前就往此城聚集了,塞北马场的少主大婚可是件大事,周边大户能出动的都来了,毕竟,谁都清楚,这声名赫然的江氏和豪门世家大有区分,意思就是:江氏是这二十多年才冒头的暴发户,还是朝廷鹰犬,要是他们礼数不到,被这样人家的惦记着那就得不偿失了。 江府为了迎接少主夫人的到来忙碌着,任何细节都确认再确认,临近了大喜日子越近,侍奉少主的大丫头麻云就越加不安,对她来说,要是未来的少夫人不容她,那她就非常艰难了。各有各的心思,其实,其中最忐忑不安的还是江氏家主——江宸,从逃般离开那水乡地界后,他就懊悔不已,他是老糊涂了?这样婚事他怎就答应了?想到还不知道真相的老父,江宸有说不出的烦恼,看看神情坦然的夫人,他略有安慰,老父那边就全仰仗夫人去解释了。 一心盼着由夫人出头的江宸全然不知看上去很平静的夫人心里也早就嘀咕了,江暮可是她独子,当初的决定是不是过于草率了?不管怎么样,已无挽回余地了,她翘首盼着京城的懿旨早点到,也好把江暮娶男儿媳这责任全往皇家作为上赖。 晴空第二十九章 打年后就等着抱重孙子的江家太爷这些日子一直是满面红光,对这门孙儿亲定的婚事,老太爷一千一万个应允,想也知道,这孙媳妇定非同寻常,不但得到儿子、媳妇亲自认可,那位天下闻名的永固王居然也对其才貌和德性赞叹不已,还抢着非要亲自主婚还要请太妃下懿旨祝婚呢,想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很可能就能抱上大胖重孙子,老太爷乐得笑开了花,皇恩浩荡呀!想到此,江太爷遥遥向京城方向虔诚的磕头行礼,皇上此时是不是吃了午膳了?就是这样了,老太爷笑得都快笑晕了时刻也是让在一边陪着的江宸忧伤得快要昏倒的时候。 婚期渐近,两位新人依旧不见影踪。 准新娘看来还在北上的路上,江宸心里盘算祷告着,要是实在赶不上错了吉时,他也是能完全体谅的,最好就是迟得等到客人都散去再到才是最好,那时关起门来自家办一下就成。 不过,话是来回说,新娘在北上的路上,可这江家那个出了名的克妻大少又哪里去了?是他急着娶媳妇的,他这是跑哪儿去了?对江暮的死活,江宸不但心,这小子命硬得很,只是江暮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让江宸觉得奇怪。 按当初布局,江暮先赶回来处理一些问题,第一件就是把有婚约的事情完全处理掉,这也不算很麻烦,那位小姐有了娘家支持私奔的过程,就是退婚最好的理由。只是在退婚过程中有些小小的差错,得到预先通告,女方家知道江家克妻少主亲自来了,他们立即请了不少的亲朋好友来压阵,以免得江家发难。因为心情太过愉快,骑着高头大马精神焕发的江暮无论神情和举止上都很得体,拜访的期间还对因为太过紧张洒了他一身茶水的侍女展着和颜悦色宽容的笑颜,好家教、好人品一目了然的效果看得处于备战状态的女方家相当失神,江氏少主个性暴虐的传言本就是道听途说听来的,如今眼见为实,却已是泼水难收了,支持女儿逃婚还被捉现行是退婚最好理由。说起来真是冤枉,他家是被江氏胁迫下聘嫁女,本应是受害者,如今反而成了理亏被男方家退婚,那郁闷的心情不可言表。从女家出来后到处分发完最新赶出来的请柬的江暮不知道想到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对随从交代几句就不见了人影。 准新郎的江暮乐呵呵的不知跑到何方去了,至于身为准新娘的言家小六在一片荒原上彻底的愤怒了。 言家小六素来就是很乖巧、很可爱、很听话、很识时务的好孩子,自打在睡梦里和大部队分开后,他就更加乖巧懂事,当头发开始有味道的时候,乖乖的小六一声没吭,忍着。当铭文开始捉第一个虱子的时候,乖巧的小六当没看见的,继续忍着。当某一天,遣散受伤的马匹,换了衣装的全体侍卫支撑着伤痕累累虚弱的身体,向趴在车里无聊到极致的六少禀告,多日下来,这辆车的目标太大了,现在必须要抛弃这辆骡车,对上六少迷乎乎的眼睛,他们神情和语声同样沉重,他们肃容宣誓——就是死也要保护六少安全到达边城!! 睡多了有点儿迷糊,言家小六眨着眼睛对侍卫们的话进行举一反三的分析,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些侍卫们的意思就是说:死了也要让他到边城?! 太过分了!言家小六愤怒了!彻底的愤怒了!愤怒的小六不顾脸上的小麻子不能见光,跳出来爬在车顶上窜下跳指责着这些没用的大人,居然不停得把他往危险坑里带,白白的信任他们了!有了赵魁这个雌雄不辨的笨蛋的前例,他前些日子居然对这些没用的大人给予绝对信任,亏大了! 已经化装成家仆的侍卫们本来还忍着伤痛正对六少宣誓效忠,如今一个个脸色铁青,这个死小孩!他们拼死拼活为了谁呀?闷声不吭的黑虎左右找着布料,准备点晕六少包起他继续走。 就在彼此都很生气的当头,突乎其来的马队响蹄让他们全部紧张起来,为了伪装成普通的家仆,之前他们已经把那些受伤的马都赶走了,如今想躲避和迎战都显得仓猝,而且更可气的是,那本来还算乖巧的言家小六还在车顶上跳蹦,让他们迎战的心情都大打折扣,伤重的两位没站得起来重重跌跪在地上,倒不是因为气虚,纯粹是被言家小六给气的。 马速来得快捷,黑虎他们也只有作最后的掩饰,顺着受伤的两个被气得站不起来的侍卫身边跪着,把刀压在腿下,深埋下脑袋,装成听训家仆的模样,一旦识破随时准备雷霆一击。 那来得迅捷的马队在他们身边勒马停下,瞄了一眼那头发散乱、满脸小星星的富家少爷模样的小孩在车顶上上窜下跳痛责这些没用的家仆不但认错了路,还让他们的马车给一伙人抢走了,换成这样破旧的骡车!看看可怜兮兮跪在地上听训卑微的那些家仆,再扫视一眼那打开一无遮拦的车室,没有犹豫,他们立即向前追所谓的马车去了。 抬起脑袋黑虎不可置信的盯着扬尘而去的马队,这么简单就把他们糊弄过去了?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对,就这么简单,这些人对被抢了车大发脾气的富家少爷和几个奴相十足的家奴没有兴趣,因为他们追的是一群不去招惹也会反击的野狼。 接下去的行程平安到无聊的程度,受伤的侍卫们有幸趴在车里睡睡了,在荒芜之地,食物来源也少,好在六少在车上放了不少很多很多的零嘴,省着吃还是可以应付不少日子的,可就是甜了些。 如今六少对害得他成麻子的江暮深恶痛绝,说什么也要顶着这张满是小麻子的脸向江暮讨说法去,既然都走到这份上了,说什么也要把江暮承偌过要给他的东西拿到手!沮丧的侍卫们对此不关心,那是少主的家事。 坐在车辕上,严肃考虑过了的言家小六招集铭文一起发誓,现在开始,他们要自力更生、奋发图强!不能再对靠着他藏在车里零食过活的侍卫们全然信任了!听着这话赶着车的赵魁再次垂下脑袋,嘴里发着誓言的铭文拿着缎带请车里的铁青着脸的黑虎帮他把双鬟系一下。 接下来行程中,在六少直指前方磅礴大气的领导下,在铭文碰到活人就卖力问路下,终于在一个明晃晃的好日子里,他们看见了城郭。 端着饭碗,铭文热泪盈眶,终于吃上亮晶晶的米饭了,好感动,还是他家六少是最英名、最聪明!至于那些洗了热水澡,换了伤药,享受着丰盛晚宴的侍卫们还在深刻自我沮丧着。 花了半天洗头,花了半天洗澡,花了半天量衣,花了三天做衣服,之后再花了几天逛街闲逛。这期间,被六少深为信任的书僮铭文跑前跑后雇来了得体的马车;在墙根下给了两个饿得发晕的小丫头好些馒头后被两个丫头的爹娘追着、求着,铭文不得不花十两银子把她们买下来;在给侍卫们请大夫的时候顺便和药坊坐堂大夫闲聊得知大夫正准备出行到边城探亲,当即谈妥一起同行,路途遥远结伴最是安全,一路上有医者同行,身体的健康也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得到保障。就这样,在第七天才算是把崭新的人马备齐好了,有丫头,有马车、有大夫,当然还有那些装成家仆的侍卫们。看在这些出行队伍,六少对铭文的办事能力很欣赏,对嘛,这样才是言家六少出行的标准嘛,大大夸奖了喜滋滋的铭文一番,没资格说话的那些大人们再次恢复沮丧继续保持沉默。 好了,一切行程都预备妥当,接下来就是找镖局投镖的时候了。 找镖局?投镖?开玩笑!他们江氏居然要镖局护送?赵魁苦劝都把拳头举起来的黑虎,还是算了吧,顺着六少走吧,目前不是六少拖了他们后退,是他们在拖六少后腿,何况,他们中还有了两位还在养伤中,有三流镖局的人在中间也是个很好遮掩嘛。 城里最大的镖局向来承接商贾运货和一些大户护院的活计,日子也算艰难,今天终于有客上门了,看着这位听说是半路被人抢了马车的不知道谁家的少爷羔子,看看桌上放置着黄灿灿的两粒金豆子,到了地头还给两粒,镖局的把子的脑子里迅速汇兑一下,得出的银子价目还不少,雇主的条件也不复杂,就是一路衣食住行全部由他们来安排妥当就成,这镖,他们接了,反正他们从年后就闲着了,再没进项,镖局就该改行了。 于是,在六少领导下,铭文的奔波下,组建的人马以新的面目继续向前进发,一路行程中那赶车的、问路的、探路的、照顾身体的、准备食宿的都有专人处理,那以黑虎为首的三名未受伤的侍卫除了自我反省外就是专职当着米虫了,另外两名伤重的侍卫则得到最好的照顾,他们的车子是最软的,才买来的伺候他们的小丫头是轻盈羞涩的,铭文派发的水果是甜的,定时号脉的老大夫是敬业的,还有加在他们每顿喝的药里半碗糖就足见六少对他们是何等的关爱。 用最亲切最慈祥的目光看护着病人喝药的言家小六和书僮铭文对这种当家作主的感觉非常、非常的喜欢。 晴空第三十章 日渐暖和,边城各路道贺的客人渐多增多,城里日渐热闹繁华,在一个大好的日子里,随着钦差大人和京城的祝贺队伍一同到来将这场预到的婚宴推向高潮。 既然来得是朝廷钦命大臣,代表的是君王之权威,边城所有的官员和守备凌晨就耗在城外十里亭外迎候着了。 直到中午,钦差大人的队伍终于盼到了!只是这渐近钦差列队庞大得让人诧异。朝廷为了江氏江暮的大婚居然派出使团?这可是天大的恩宠!看着那庞大之钦差队伍,出迎的官员和那些世家都震惊不已,这足以证明皇上对江氏满门是何等的信任!转而论之就是这江氏万不可得罪! 看着由远而近庞大列队让林红叶深深疑惑着。薛钰说要请旨,那也无非找得是永固的母妃下道懿旨,怎么可能会是皇上亲自下旨?娶男妻本来就有违伦常,更何况此事本也是皇上一件心病。退一步讲,就算皇上给了薛钰的面子下旨,可江氏仅为帝王之爪牙,绝无资格让帝王派出朝廷一品大员亲自来颁布圣旨吧。 疑惑归疑惑,还是整理仪容,跟随公公和夫婿上前迎接,她心里疑惑但并不紧张,要是京里有什么变故,永固定会通报给她,他们自有私下联络的渠道。 迎接从京城来的钦差大人,老太爷很激动,为了微不足道的孙子婚事,皇上居然派了当朝一品大员萧大人亲自来颁布旨意,真是对江氏满门荣宠备至,只是这位萧大人阴森森的让人有些不舒服,不过,这傲慢的派头还是该学学的,到底是从京城来的。 心里狐疑的林红叶不动声色的拜见了对上态度不善的萧大人,虽然还有年少的记忆,只是相分多年也没有什么情份,彼此客气得很肉麻,不过,更肉麻的是一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哥,他们冲上前抢着对林红叶行礼,叫什么的都有,总之,就是能搭上边的林家亲戚边的都冲过来了,这些年少的公子们热情表示着他们都是特地从京城来给江暮世兄大婚祝贺的。 京城贵少对江夫人热情的那场面看得一边世家又是惊心一片,这林红叶离开京城二十年居然还有这样的根基!他们绝对不能和江氏对抗!这场景被江家各派人马看在眼中,那素来敬重儿媳的老太爷更是欢喜,这位出身高贵的儿媳果然非同寻常,这一刻,林红叶在江氏的地位何止是固若金汤,简直就是超然之存在! 有母仪天下之风的林红叶慈祥的看着京城里这些全部不认识的纨绔子弟,万忙之中,她微笑低声嘱咐身边的亲随,她要立即见娘家派来祝贺的家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可不信京城里那些门户会在意她这个远离政局二十年的女子。 迎接钦差大人的过程是威严和热闹的,如同结伴出游一般的少爷羔子们乐呵呵的到处张望似乎在找着什么似得,边城的官员看着这些平白多出来上千人马很头疼,而且这些年轻公子似乎都有些来路,看来安置得花些心思了。 回城了,男人们上马,女人们上车。亲随把夫人要找的人带过来了。江夫人娘家林氏派来祝贺的是将来继承林家家业的长房长子。是自家亲侄也少了些忌讳,林政皓直接上了车见过姑母。 没有多叙家事,林红叶直接询问这么多京城子弟齐聚边城来究竟是什么缘故? 看着姑母,林政皓叙说了出发前京城些新鲜事,和林红叶揣测的一样,从京城出发的这样庞大人马来得确是另有原因。 在他准备北来之前,天子脚下的京城有最新的两个新闻,第一件就是很得人心的没有子嗣永固王爷在恭贺太妃生辰的宗亲云集的家宴上,对还在呀呀学语一位小公主特别在意,抱着不放吵着要过继回去当王府的郡主,在太后主持下和众位宗亲、大臣观礼中当即办了过继仪式,这算是皇城里一件大喜事! 说到这里,传播京城最新八卦的江夫人娘家侄子瞧着姑姑,姑姑和永固王曾经的往事他们很清楚,据说,姑姑、姑夫南下亲定儿媳还是永固王保的媒,这事全京城都晓得的,那南行会面是否早有约定? 倾听着京城消息,江夫人神情不改,不管别人如何猜测,这次南行,曾经的未婚夫妻确实是无意遇见的。民间对永固王的崇敬早就让朝野里颇有微词,永固那家伙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自动亮相在监察司面前的永固决不会做出让人猜忌的事情来的。 子嗣之事说起来也是永固多年的心病,娶薛钰之日,永固就绝了对子嗣的奢求,可惜宗亲们却太多事,让永固王府后继有人的声音很多,京里更有不少言辞也是针对深宫中多年不育的王妃,让人烦不胜烦,那次出行就是为了让薛钰出来散心顺便也想想对策,他们很清楚永固之名非同平常,皇上赋予永固金苻的权力非同一般,他们必须要做出态度。会在南行中相遇,他们彼此也都不曾料到,而且,不管见还是不见,监察司都会上报到京城,那就不如一见,也顺便和对政局素来精明林红叶合议一下此事。 再此之前,永固和薛钰本也商量好了,若是非得过继一个,为了避嫌还是趁着太妃过寿请太妃作主,过继皇后嫡出的最年幼的小皇子就是了,林红叶听了薛钰转述后只说了一句,“权力这种东西是绝容不得瑕疵!‘永固’之称从他之后决不可延续。” 在自幼浸淫在朝野阿谀尔诈中的林红叶眼里,永固对至上皇权之心在能娶薛钰之后全然放弃,这么多年来也很得皇上信任,可是,无论在民间还是文人中,这位出身要比上位帝王出身更加显贵的永固才是众望所归,这样的永固一旦过继了皇子,那就是灾难!历朝历代以来,有几位皇子不觊觎皇权?皇权之争下,又有几个能全身而退?要不是出了薛钰这个命数,如今无害的永固当年的二皇子又岂是善辈!?要不是她林红叶命里有江宸这个冤家,今日此时又会是何种格局?谁都不能预料。 这件过继公主之事在江夫人娘家侄子话里传达得简单轻松,其实,这件事让当时参加寿宴的宗亲们、大臣心有余悸,当时皇上提出把皇后嫡出幼子过继给永固,被毫不犹豫的拒绝时,错愕的皇上龙颜盛怒,吓得来拜寿的宗亲面色如土、大臣们匍伏在地,最终,在太后的主持下,皇后唯一年方四岁嫡出的小公主正式过继给了薛钰为女。虽女儿降为郡主,皇后也极为欣喜。永固此举明眼人都很清楚,这是永固在向朝廷表示自己心迹,不但对当今皇兄表示自己对权势绝无觊觎之心,更是向下任继承人明示本心,一举两得。 薛钰和永固显然听进了她的劝告,江夫人也安心了些,生在帝王家有太多的忌讳必须谨慎,永固之名实在是双刃剑,还是不要的好。 只是林家侄子没有把这个故事说齐全,在过继郡主之后还有一个情节不为外人所知,当时得到想要的效果,欢喜过了头的永固很不时务的想好事成双,当即请寿星的太妃顺便下个懿旨――恭贺林红叶独子娶男妻,听了这话,本就不青着脸的皇上当即甩袖就走了。 话说两头,和民众不应窥视的皇家家事相比,另外一件轰动全城导致京城众多子弟往边关跑的原因就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萧家长公子得了相思病了!!! 萧家是世代高贵的门弟,那文武双全还深得皇恩的萧家长公子今春陪同永固王爷、王妃南行回来后就茶饭不思,日夜长吁短叹,日渐消瘦,短短半月,萧家长公子就卧床不起了,唬得府内上下惊惶失措,请了各路名医来号脉会诊,萧家在京城本就是望族,加上萧泓也是皇上身边得宠御前侍卫,当时皇上还亲自嘱咐太医定要好好诊断,一时间在萧府云集了京城里全部的名医,望闻听切之后居然都全无对策,在群医都束手无策中,也不知道是哪个低声捣鼓一声:“莫不是大公子得了相思病?” 此言一出,被府里抹着眼泪的贵妇们包围着的床上枯瘦的萧家大公子一下子蹦了起来,死死盯住说着这话的那名太医,萧公子这番做为把围着他的老夫人吓得不清,不过被吓得最历害的还是萧泓本人。 “我没得相思病!”嘶声力竭咆哮声传出萧家重重院门,于是,在不需要无数人证的卖力散布下,第二天,就是京城的狗都知道萧家长公子得了相思病了。 萧大公子?那个听壁根笑出来的萧泓?此次钦差萧大人的长子得了相思病?看着忍着笑意的侄子,林红叶皱眉,那萧泓得了相思病和这些京城纨绔子弟结伴跑到这里来有什么关系? 林家侄子立即回答了姑母的疑惑,在他们出发前,这位得了相思病的萧公子就离家出走了,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这位萧公子绝对、肯定会出现在塞北江氏江暮的婚宴上,消息来源绝对、绝对、绝对可靠。至于为什么大批京城公子哥纷纷北来,除了是这些公子哥实在闲得太过无聊之外,更多就是冲着萧泓来的,萧家长公子是同龄京城子弟的恶梦,是别家家主训育子弟的之标准榜样!什么文武全才、知书达理、沉稳豁达、前途无量种种赞美之词就是为了萧泓准备的,这样的几乎毫无暇疵的萧泓居然得了相思病,光是想,就觉得太有趣了!所以,闲着的、好奇的、无聊的公子哥们就结伴跑来了,至于纷纷向她示好,纯粹是想在婚宴上安排个好位置好看热闹。 看着依旧不动声色的姑母,林政皓小小的犹豫了一下下,轻声转告姑母,目前已有人在猜测表兄江暮要娶的那位可能就是惹得萧公子得了相思病的人儿。目送侄子下车,江夫人轻声对车外的亲随吩咐了些话,有事要干了。 事实和传言永远有着很大的出入,事实上太妃寿宴上对永固避讳他之事上火拂袖而去的皇帝跑到御书房立即奋笔疾书对边疆的江氏进行笔伐,永固娶了个男妻平了阋墙之争,本是他一辈子不甘的心事,而那草莽出身的江氏居然也学这招对他表示忠诚,太过分了!他们以为他当真是昏君不成!愤怒的心情充分表示在旨意中,言辞里把江氏上下厉声痛责。 此时撒娇也没得太后、太妃应允,威胁也偷不到母妃大印的永固抱着过继的小郡主跑来御书房来纠缠皇兄了。跑来看皇兄脸色的永固也是不得已的,当初干涉江暮婚事本就不是为了以势压人,其中更多是为了江暮本人,更何况他必须得对言家负责。至于迅速藏起痛骂江宸、林红叶的圣旨,皇帝正准备应付永固的时候,宦官神情慌张的禀告从宫外刚得的惊天大消息。 萧泓得的是相思病!那个不拘言笑的萧泓得了相思病?藏着叱责江氏圣旨的帝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想笑! 听到此信的永固哑然,多可笑的谣言!天子脚下的京城什么时候这样开化了,敢拿一品大员家的公子开刷?连忙招了谣言主家萧大人晋见。 当今一品大员的萧大人很狼狈跑来晋见皇上,进了御书房的门就跪下请求皇上治他治家不严之罪。 看着匍伏在地的萧大人,那是真的了?得了相思病也不是什么丑事,年轻就是好呀,那闷葫芦的萧泓终于开窍了,萧家应该对萧泓挑剔的眼光要信任。 对上在皇上、永固两人恭喜的逼问下,欲哭无泪的萧大人只有把南归后举止异常的情况仔细询问萧泓身边的人,据萧泓院子的丫头们回忆,大公子南归后经常反复写着一个名字,写完又烧掉,烧了又再写,当时一个丫头好奇的悄悄偷看了一眼,那个名字叫“耀辉”。 这实在不像是女儿家的名字!为了弄清楚惹得那个生怕别人不当他是哑巴的萧泓害了相思病的人究竟会是何等人物?当即招了最近一直陪同萧泓安排永固出行的正好进京诉职的监察司扬州总管吴源晋见。 还以为是为了询问永固王爷南行之事的吴源立即晋见,当清楚宣召缘由的吴源的表情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萧泓为了言耀辉得了相思病?这是哪个传的可笑的谣言? 吴源欠揍的表情让萧大人很愤怒,在永固王爷的督促下,吴源忙表示这位害得萧公子得了相思病名为耀辉的就是林红叶之子江暮要娶的言耀晴的三哥,在他所知中,言家老三和萧公子绝对没有任何往来过,这一点,永固也证明,那言家老三是言家最正常的一个孩子了。 抬目看这个没有任何特色的监察司官员,这言家是何许人?他家儿子当真都美貌非凡?好奇的帝王对其有兴趣起来,让吴源讲讲这件事的整个过程,也让快要急火攻心的萧大人顺便听听。 要讲故事呀,稍有停顿的吴源将永固王爷、萧泓在扬州行程和遇到江氏、言家之事向帝王详细叙说。不得不说,这位貌不惊人的吴源很有讲故事的天分,总会在最恰当的时候让帝王喷出入口的茶水。花了一个时辰才听完故事的皇上当着永固的面很痛快的写了一道对江氏满门勉励的奏折以平息永固的纠缠。 就在萧大公子得了相思病这件事在京城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从宫里出来无颜面对同僚的萧大人在轿子里考虑着要不要对萧泓动用家法的那会儿,神色惊惶家仆来报——大公子失踪了!跑了的大公子留下一封信,信里说愧对父母养育,他要去边关征战沙场保卫疆土报效朝廷。 去你妈的报效朝廷!!!出身名门世家的萧大人拿着这信破口大骂,如今宫廷内部谁不知道永固王为了请到懿旨让边城的江氏光明正大的娶言家六少正在宫中到处翻找太妃的大印,还对皇上进行胁迫纠缠,萧泓这时候跑到边关说什么报效朝廷还不是去找必在边城的言耀辉去了,推开哭啼啼的夫人,萧大人咆哮着聚集府里所有的护院准备出发,他定要用家法把这忤逆子双腿打断带回来!! 对萧大人强烈的自我举荐,皇上很乐意的把两封圣旨都给了他,一想到萧大人肯定会在江家婚宴上动用第一道圣旨就觉得很解气,他对林红叶实在没什么好感,挫挫那个女人也不错。至于有荣幸调到帝王身边伺候的吴源得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作为萧大人的副使出使边城。 寒着阴沉的脸端坐在正堂,萧大人早就盘算好了,他定要在婚宴上——最好就在正式拜堂的时候宣布皇上对江氏的严历痛责的圣旨,让整个婚宴会成为百年闹剧作为报复! 晴空第三十一章 不得不应酬的江宸忍住揍这位总是用冷阴眼光瞅着他的钦差大人的念头,悄悄抽身离去。想巴结钦差大人的人多得很,有他没他没关系,况且,江家草莽出身的老太爷对从朝廷大员满身透着的傲慢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冷非常感兴趣,正锲而不舍地追随着学习官家老爷的派作。冷眼瞧那娶男儿媳还笑开颜的江氏,钦差大人刻薄的寻思在大婚正堂宣读帝王圣意,看这些伦常之耻的江氏笑得笑不出来。 钦差大人的到来虽然是代表上位来江氏下达祝贺旨意的,可安顿朝廷官员的衣食住行还是得由地官员府衙和地方驿馆来负责接待,把着上前的除了说些巴结的官场客套话外,其实也实在没有什么新鲜的话题,何况,要安排那么多都有些来头的公子们的住宿他们也还得花上不少心思。 斜阳晚照,晚霞映得天际广萦无边,各家各户炊烟袅袅的那会儿,一行风尘仆仆的马车停在两个月前就挂灯结彩的江府别院的侧门口,从车上陆续下来的几位妇人,这几位正是江宸的妾室,护送她们而来的同样风尘仆仆正是江宸的三位庶出儿子。一下马车,侧室们谨慎的在偏门前仔细整理一下特意换上的淡色衣裙,这次前来,她们对平日里佩戴的首饰的式样也考虑再三,不敢有所逾越。正红向来只是正室才能有的风光。 整理好衣装的她们互视了一眼,各自眼下皆有隐忧,这么多年来,正室夫人对她们虽无严苛却也漠然无视,而今居然专程派人送来帖子让她们过来帮衬江暮的大婚,而且,还特得要庶子们都过来,这一夕间的变化让这几位姨夫人都心生谨慎。这些年来,随着江家正出的少主江暮一日日长大,江宸、江暮父子相争看得她们惊心动魄,说真话,她们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参与其中,不知道这次夫人召见不知是福还是祸。 下了马的三位庶出的子弟再次交换着目光,他们几个相差没有几月,境遇相同的他们自幼在一处长大,只是在每年新年的时候才会有机会向名义上的母亲江夫人问候,这次正夫人突然召见,这些庶出在别院长大的兄弟也谨慎着言行,万不敢有什么把柄,免得各自的娘亲不好做。这几年外面盛传言江氏兄弟阋墙,这在江氏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名分、血脉和资历他们都无法和江暮能相提并论,把血脉看得最重的不是别人,正是出身草莽的江老太爷和江宸。 从侧门进了来即刻被请到正堂。江氏别府的正堂正在会议,除了自家人之外,当地官吏和守备也都在座。江氏定的少主大婚的好日子还些日子,新人都还不知所踪,这些,大家都清楚,但这对在座的拿着俸禄的官员而言,这些从京城来的公子哥在这边城多待一天,他们的官帽就多一份不稳定因素,如今这种情况下,有没有新人拜堂最是无关紧要了,要紧的是赶紧办完事打发这些闲人走路才是正理。他们进来前,刚刚才达成协议,这些人进了江氏别府,安全就归江氏负责,在江氏别府之外的就是府衙和守备老爷的事情了。 在接下去的细节上,在江氏很少说话的夫人出面简单的把事情安排了一下,庶出的长子江路负责代替迟迟未归的江暮接待各方佳朋。庶出次子江穗暂接替父亲的人马对江氏别院全面调度和护卫,三子江隐协助兄长的同时在必要的时候来替代江暮成亲;被招回来庶出的两位女儿则和各自母亲全部负责应酬官家、世家内眷,还有,既然江暮的婚事两天后就举办,那么今天就得赶着制定一下婚宴的席位了,这也是件需要下不少功夫的事情。 安排定了各自负责的区域,有需调整的细节各自拿主意就是。官家老爷们告辞得很干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多得很呢。 送走了客人,厅堂上气氛相当静寂。坐在上位对媳妇如此分派的老太爷垂着眼帘不言不语,在江氏,很少说话的夫人说出的话从来都是掷地有声的。侍立在一边几位姨太太和那三位庶出的少爷还在无可形容的震惊中,这究竟是何意?夫人如此安排何止是向外界正式承认这几位庶出子女的身份,更是借着两日后的场面让庶出子弟正式出现在北方豪门世家前面,对他们将来发展的起点很高。江夫人如此安排庶出子弟,这究竟是祸还是福?他们不安的悄然看旁坐的江宸。江宸也有着掩不住的吃惊,面对夫人的妥协,他默然了。 首次唤出这三个庶子的名字,江夫人的内心是复杂的,以她的才智不会不知道庶子们名字中隐含着的是:‘露水姻缘’,在他们出生那一刻,江宸用着这样的方式来表明对她的歉意,是她的高傲拒绝了这份歉意,当经过水乡一行,心情沉淀下来的她和不会表达心思也不肯服软的江宸为了言家那些啼笑皆非的事情达成了诡异的默契后,再回顾这多年虚度的年华,她惊悟,不该这样下去,剩下的年华,她定会把握。至于今日之安排,绝非是为了向江宸示好,这番这样安排,她的考量很充裕:江路是个稳重的年轻人,多年来隐忍使他的行为举止有着和年龄不相合的坚毅和厚重;江穗是个外在沉静却夹杂着的戾气的年轻人,很想成就一番作为,却可惜身为江氏庶子的身份让他寸步难行;至于老三江隐个性耿直,粗中有细;之外,两个女儿也由于庶出身份性情也内敛;这些,她默默旁观了多年,如今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为他们安排好了机遇,接下去的表现就不是别人可以提携的了。 默然的气氛中夹着震惊后按捺着的惊喜。谁都很清楚,江氏有江暮那样强势的少主存在,庶出子弟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而今,在成人后却无所展示时,夫人居然让他们崭露在这样的时机里,而且特别是这次由于江暮的大婚此地云集了京城世家、北方豪门世家还有官家,这样的机会不把握那就真没有正名的机会了!面对这样的机会,就算还有隐忧,却也是欢喜不已。 和江氏的家庭的和谐气氛不同,在重兵保护下的驿馆里那最奢华、最舒服的房间里,不敢不好责备永固王,也只好全赖江氏不是的钦差萧大人继续在怨怼中,小小的边城不用萧大人派人去找,消息就传来了,家家客栈都没有萧泓的下落。萧泓还没到?这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刚才也才听说比他们早了一月出发的那新人至今也尚未到,那么送亲的新人的父兄们也自然也还没到,也是,在帝王跟前百般顿首恳请到旨后,火急火燎的跑出了京城后的一路上连各处巴结的好处都来不及收往这赶,他到了这,轻身单骑的萧泓居然还没到?!来早了吧!有着懊恼的萧大人喝了口茶皱起眉来,不对,不对,就算他一路未停赶来,可那新人可是比他们早行了一月有余,怎么他们倒是先到了?懊恼的萧大人皱起了眉峰。 在钦差大人住处的侧边的屋子住着的是这次钦命的副使大人,作为钦差副使的的吴源吴大人瞧着通报进来的江氏派来传话的家仆,自从进了这驿馆开始,他就在等着江氏派人请他过去说说话,等了这半天,江氏当家夫人林红叶居然没搭理他,似乎赶来‘祝贺、恭喜’江暮江世兄的京城这些贵少来得都是理所应当似得,这不,到了三更天,江氏终于派人传话了,传话的内容很是简单——钦差副使也辛苦了! 这些就是传话?吴源注视着青布衣家仆等着下文,和钦差大人对视下的江氏家仆无言着,这就是夫人的原话,再无其他了。这还是准备休息了的夫人无意中想起来的,顺便叫了守门家仆传了一下。 揣着永固王爷托他带的没有封口的书信,吴源对传话的江家的家仆点点头,江家的家仆回去复命了。揣摩着江氏传达来的话中之意,真的就这样?似乎这场婚宴定然会很有意思呢,他期待着。 又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一大早起来结伴在满街闲逛乱瞧的公子哥让生意素来清淡的边远小城小商小贩们满脸都堆彻着笑颜。不远处,江氏的家丁们奔跑着正式通报全城住着的店铺挤着的客人们——两日后的黄道吉日就是大婚的正日子了,各路祝喜的请尽快把礼品往江府门口那里登记造册,要是晚了可就安排不了位置了! 大红灯笼正式在江氏别院高高挂起了,江氏少主的婚礼在两天后正式举办。这消息在小城像是炸了窝似得传开,轻身而来的京城贵少们凑热闹的都在大街小巷积极的筹备贺礼,既然千里迢迢的来了,怎么着这顿饭还是要吃的,何况,他们就是为了这场婚礼跑来的,明知道婚礼会有趣的事情会发生,怎么能不去抢个好位置呢!幸亏小城虽然小了些也土了些,东西还不缺,本很偏的地段在这一阵子新开的好些家新铺子,里面家伙什都是一式新,这天的生意繁忙得让老地段的老铺子眼馋得要吐血。当即,午时一过,各式各样的贺礼车水马的龙往江氏的别府抬,为此,江氏特得腾出一间屋子来预备装客人们送过来的贺礼。 和忙着收礼的江氏别府热闹劲不同,在言家小六统领下,一行人马行进在大路上,再也没有碰上不轨人士,一路行来很是悠闲惬意。一夜,养好了伤的顶着家奴外衣的侍卫们聚在一起商量着接下来的对策,经过简单的讨论,得出的商议结果相当无聊加无趣:这次被围追堵截的事件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在情况不明的状况下去联系人马,要是免错上加错就不好了,而且行程拖延到至今,别府那边必然清楚他们出事了,如今,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继续晃荡着安全的将六少带到边城。不过很讽刺的是,在侍卫们无颜进谏下消极的想继续晃荡的时候,很不小心,边城居然近在眼前了。剩下的路程要是真想赶路也就是半天的路程,从安排住宿的压镖探子那里得知这样的好消息,缩在车子里的侍卫们的心情郁闷透了。 既然已在边城的边边了,那就得在进城前得好好休息整理一下才是,于是,赵魁再一次被另外三个比他资历高的给踢出去和六少交涉了。黑虎他们三个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得在这这最后的时刻想办法把这身家奴衣装给换了,要是穿着这进城被各自的属下认出来就没了威严了。 眼前就是边城了吗?那么他的威武!蓝儿!小梅!白白就都在眼前了,这些吃饱了还撒娇的家伙们居然比他还娇气,才起床就又想躺下?当家作主的六少优雅的将折扇遮住半面的星星脸,斜着眼盯着面前的传话桶——赵魁。 赵魁耷拉着脑袋站在六少面前,七尺男儿的气概全被前辈们给毁了,什么事情都逼他出面!一边的压镖小伙子好羡慕这些有车坐还有小丫头服侍的仆拥,这才没过晌午就又要打尖,他们也好想当小星星脸少爷的家奴呀! 在赶路还是休息的问题上还没有定论的时候,为六少打扇的铭文趴到车子的窗口兴奋的叫唤,“六少、六少,您看有人卖马呢!” 不远处,靠着路边有人插着草标在卖马。这当口卖马,马的主人想必是急需盘缠的,一般出的价钱也相当的低,这种情况他们一路上见得不少,小六和铭文最喜欢这种半买半送的便宜事了。 铭文叫唤声才出口,三道影子就冲了过去。瞄着争抢着冲向卖马人的身影,赵魁把七尺男儿的脑袋低了又低,那顺着铭文的叫唤声冲出去的三道身影正是一路上压榨他的三位侍卫前辈。 黑虎他们抢着想要买马也是有原因的,当初紧急情况下抛了侍卫破旧的衣装换上家奴的衣束的他们也没料到在六少的折腾下,只是一路行程顺利地到让人郁闷的地步,之后因为忧伤和有伤,他们一直无颜见人的赖在车上只想尽快到边城赶紧把六少交差算事,如今地界就在眼前,换衣和换马是当头最重要的,刚才一听到铭文的叫唤,他们立即下手,要是被六少他们主仆抢了先,那就别想要得过来了。想到这一路上被他们主仆抢先买走的各式物件,黑虎他们就愤愤不已,这两个死小孩居然趁着他们熟睡把他们的钱袋子全拽走了!这次就算动上私房银子也得抢先买到它! 争抢着窜过来的侍卫们盯着和马一样消瘦的卖马人,他们默然,这位不是在南边时拿出永固王金牌对他们指手画脚的萧泓吗?听闻此人是京城贵少,怎得混到这份上了? 囊中羞涩被迫沿道卖马的萧泓同样疑惑的看着他们,江家这些铁板脸的侍卫怎得成了家奴了?别说,这一身青布衣裁剪的还都挺合身。 彼此打量的目光都带着艰辛,在看不顺眼的情况下,很不甘心的,人穷志短的萧泓加入六少队伍中米虫的行列,成为六少眼中第五位没用的大人。 要投身于边疆报效朝廷?好伟大的志向,瞟着萧泓,侍卫们觉得可笑得让人笑不出来,看面相,这人不像傻瓜呀。心意已决的萧泓对这些不理解的目光,他懒得应酬,他的人生大业豪情壮志焉是目光短浅之辈能知的! 晴空第三十二章 六少妥协在侍卫们集体以沉默来替代赖皮的抵制下,带着第五个吃白饭的萧泓在最靠近边城小侧门一个小镇暂且打尖。没办法,言家小六虽然很有自私的派头,可是他怀里之中揣着的到底是强抢豪夺来的他人之钱财,这些银票的实主撒点娇,还是理所应当得给些面子的。 这次暂时打尖的镇子很小,一条所谓的街道对着门三四间以物易物的铺子就是小镇全部格局了。在狭小又没有客栈的小镇他们很快安顿下来,不得不说,在言家小六眼中,这些看到两粒金豆子眼睛就发亮的镖师们比江氏的侍卫要有用得多。也是,经常没活干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镖师们正活没干多少,江湖经验还是经常交流的。在一串串铜钱的诱惑和软硬兼施的磨叽下,很顺利的租到一个小院落,房子的主妇本来很热情的要帮他们做饭的,不过立即被婉拒了。他们雇主——小星星脸少爷还算和气,可就是相当挑嘴,实在难养点,不过,这难不倒他们,他们是敬业的,只要雇主的要求,他们都会努力办到。 兼职保姆、厨师的镖师们把租住来的屋子仔细清理了一下,打开箱子取出几匹有织有小花花的布料沿着内室围了一圈,以免墙上的灰尘让娇气的小星星脸少爷受伤。干着这事的镖师很小心,说好了的,这几匹布到地头后就白送给他们,这两匹布料至少够全镖局的老小给各自心上人做一件夏装,可不能糟践了。 带着卖身为奴的两个小姑娘准备雅致茶具的铭文总管认真的检查清洗好的茶具,至于围着柴门拖家带口的跑来看难得见的古怪的过客的当地人,随行的同行人因为这些日子都习惯了,大家都选择无视。和往常一样,遇到这种不得不借住农家还被围观的情况下,躲在屋子没脸见人的黑虎他们拉长着脸无语,本还想去找个裁缝,看着一目了然的二十多户的小镇,这裁缝看来是不必找了。 饭菜端上来了,萧泓狼吞虎咽的举止让大家都深切的体会着一钱逼倒英雄汉的典故。很没风度吃着多日没碰过的美味的萧泓深刻反省着这次困局,这是个深刻的教训,以后再有离家出走的机会,务必得把盘缠带充裕了! 填饱了肚子后总算回复公子的派头,萧泓也没客气了,直接向看着他吃饭的侍卫们提出借些盘缠的意思,他用京城世家高贵的血统向他们保证,只要到了边城,在兵营拿到第一份俸禄立即还钱。 慢吞吞挑着被萧泓风卷残云过的残羹,不想吃剩菜的侍卫们一起瞄着伸手向他们借盘缠的萧泓,借钱?向他们借钱?侍卫们的目光中充满着深深的沮丧和对萧泓的极度怜悯。 混完饭想再借点盘缠就继续他的光辉前程的萧泓看着一屋子说不清道不明看着他的复杂目光,怎么了?他说错什么了吗? 关于借钱之事就不要提了,绝非是他们小气,而是他们度日也很艰难,除了定期铭文给他们买糖吃的铜板之外,他们的私房银子也少得很。不是没想过去偷言家小六的钱箱,可实在下不了手,要是被对当总管很热衷抱着钱罐子一天数三遍铜板的铭文发现有什么不对,那他们的名声算是彻底交代在这两个死小孩手上了。还有,这位萧公子要去的地应该就是前方那不到半天路程的边城吧?要告诉他吗?要不要告诉他? ——,算了吧,以黑虎为首等侍卫们没精打采各自转开身子,他们可没有那种提醒他人是非的心情,要倒霉还是大家一起倒霉好了。 拿着高贵血统来担保信誉也借不到盘缠的萧泓对独闯天涯有着新的认知,世道炎凉呀! 护镖兼保姆的镖师快速收了桌上碗筷走了,穿着家奴青布衣的侍卫们谁也不想在被全镇围观下去找裁缝。生怕再次被踢出去的赵魁缩在墙角蹲着不吭气,全身心的祈祷着这三位侍卫前辈千万不要打他的主意,虽然他的资历比这些前辈低些,可他也是要脸面的。 得不到回应的萧泓吃饱喝足后还没沮丧多久就占个床位倒下就睡着了,沦落到卖马的地步,可想而知这一路的辛苦,这些辛苦在吃饱喝足后很深刻体现在身体的疲倦上。 又是个美丽的明晃晃的清晨,睡在言家小六脚下的铭文拿着两条鲜亮的绸带滴溜溜跑了进来,进门后就把脑袋歪向黑虎,早就等着的黑虎板着脸拿出梳子开工。别的侍卫各忙各的,眼睛绝不瞧这边,那几个小姑娘整理完床铺后正给从来不做事的仆役大哥打水漱洗,对这天天上演的一幕她们早就忽略了。 足足睡了五六个时辰才醒了,赖在床上就是不想起身的萧泓看着这种状况,京城贵少的无聊和没眼色充分地表现了出来,“你在干什么?” 拿着梳子给铭文梳发的板着脸黑虎莫明其妙的看言语有挑衅意味的萧泓。 在干什么?不就是给每天一早跑过来的铭文梳双鬟么,这活都干了月余了,给仆役大哥们整理床铺的小姑娘也不明所以的望着日上三竿还不肯起床的这个卖马求济的人,这位冷脸的黑大哥梳的发髻可好看了,她们也想请他梳,可是,黑大哥就只肯给铭文总管梳,那还是星星少爷命令的呢,黑大哥每次梳出的发式都让她们羡慕不已。歪着脑袋让黑虎扎发的铭文对这位萧公子不善的提问不解的回应,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当然是梳发髻了。板着脸的黑虎继续给铭文扎寰,绕上绸带飘呀飘,他是被迫的!是言家那个死小孩的胁迫他干的! “你都多大了?还梳着小孩子的双鬟?”萧泓盯着这装聪明的书童。 铭文是六少从城墙根拣回来的弃儿,多大年纪,他自个儿也不晓得,如今听萧泓这一问,有着委屈,铭文辩解,“——六少说人家书僮都是扎成这样的发寰的。” “你是书童吗?你家六少读过书吗?”萧泓很怀疑的看着他,他绝对不是挑衅,纯粹是实话实说。 听着这话,恼羞的盯着这个姓萧的,鼓着嘴巴含着亮晶晶委屈眼泪的铭文拖过半边没扎的散发转身就跑了。 扫着撇着脑袋跑了的铭文,就算萧泓是无心的,侍卫们还是不怎么愉快,这些日子的相处,彼此也算是有了了解,不管怎么说,这个小书僮也是和他们出生入死过的,虽然淘气,可是还是蛮有意思的,这萧泓真是快嘴。 租住的小院落真的很小,一脚迈出门槛的铭文用三步就到了六少的主屋了,当然,言家小六一如既往的还没起床,铭文叫唤着,“六少、六少,我跟您说,我跟您说,那个吃白饭的说您不读书!” 盯着没遮拦的木门外,萧泓撑着腮帮的胳膊栽了,吃白饭的?说他是吃白饭的?这个没大没小的书童,他可是京城名门世家的长公子,这贱民好大的胆子! 被煽动的言家小六从床上立即就跳下冲了过来,这个吃白饭的居然说他不学无术!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着门外穿着月白小衣的言家小六就联想到不该想的人,触景生情的萧泓深幽幽地长长叹息了一声。那深幽的叹息声让在场的侍卫们全身竖起起一层鸡皮疙瘩,这人有病,肯定有病。 声讨而来的言家小六在为自己的清誉向这吃白饭的发起攻击,对步步紧逼的主仆俩,很受被动的萧泓继续着深幽的叹息,那一阵阵一声声连端茶倒水的小姑娘都有寒流的错觉。 叹息中的萧泓无暇去管言家小六的责难,翻转身去不看让他触景生情的小模样。 被漠视了!居然被漠视了!恼羞成怒的言家小六招呼着铭文给萧泓那匹瘦马放血,听了这话不得不转过脑袋的萧泓盯着定要他道歉的言家小六,萧泓终于发现了一件震惊的大事,“你的脸怎么了?” 此言一出,言家小六止住不雅的言行,潇洒的挥扇半遮面,仅仅露出黑黑的一双大眼睛盯着这个相当没眼色的家伙,再次被挑衅的心情在暴风雨中酝酿,此人好没礼貌!虽然他现在是满脸小星星,只要不走近三五步还是不该看清楚的,他一直站在离床五步之外的门外,这家伙居然还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是在向他挑衅。 无视这边吵闹的黑虎、赵魁他们继续沉默着干着自己的事情。打包的同时,他们都看到了几件不属于他们的普通的衣装,看着这几件简单衣装,他们有着拍案的惊悟,对了,只要抢了萧泓或是镖师们的便装换了这身家奴布衣不就是了吗?同时想到这个可以随时换了这身让他们沮丧的家奴青衣简单方法的侍卫们又一次陷入深刻的自我厌恶中。——不,他们不是笨蛋,只是,只是脑子缺根弦而已。 在人穷志短的状况下还想表明自己高贵身份的萧泓再次深刻体会着世态炎凉,面对对咄咄逼人的言家小六,忧伤的萧泓大致上也看出来了一些端倪,他可是长期在宫廷中看着帝王眼色过日子的人,这会儿功夫,面对这言家小六和小书童的叫嚣,这些侍卫们装哑作聋被牵制态度他也看得很清楚了,嗯,看出来了,明白了,不能靠着铭文发饷度日的侍卫们的帮衬了,先还是跟着这个行进队伍混到边城再说吧,这没钱吃饭的日子可是很艰难的,他选择沉默。 遮着半面的言家小六指挥着铭文抱走这个吃白饭值点钱的东西,于是,萧泓的那匹瘦马和斑驳旧剑被言家小六没收了。 看着又一个被小星星脸少爷打劫的汉子,为大家端来早饭的镖师同情着,他们保持着默契,坚决不告诉这人往前不到半日路程就是边城的事实,以免发生这位沦落到卖马的汉子锤床痛哭流涕的场面。这个默契在全部团队中保持了统一,要知道,每天铭文总管可是按照各人每天的表现发放零用的,他们可不想和每天属于自己的五个铜板过不去。于是,在这个团体默契的沉默下,被夺了帝王赏赐的名驹和会为他将来建功立业作出贡献的家传古剑的萧泓依旧不知道只需策马奔驰个把时辰就能到他所向往的目的地的现实情况下,继续委屈忧伤的当着吃白饭的。 暂且不管那不知道只要往前坚持行进小半天就能到目的地沦落到吃白食的萧泓,也不问心里打着盘算是该用武力还是用金钱来换取便装的侍卫们,柴门外惊动全镇的动静让把脑袋歪向黑虎准备继续扎发髻的铭文拖着半边还没扎的散发就冲了出去看热闹。 今天的小镇有着载入史册般的热闹劲,百年萧条的小镇迎来了历史性的人马,光鲜的马队,大红绸子扎成大红花挂在大红华丽的马车上,那些无数人抬着的大红箱子显示着这个队伍的财富和显贵。看呀!这就是准备了大半年婚事塞北马场江氏少主的准新娘送亲队伍!听到村民叽叽喳喳议论的萧泓翻身爬了起来跑出去盯着个华丽轿子,那里面的是江暮的新娘?那么,他刚才看到的言家六少是什么? 透着残败的窗户窗纸缝看着外面华丽的队伍,这边以黑虎为首的侍卫们对萧泓提问的目光都选择了沉默,不意外看到这么多送亲随从中有当初追杀他们的面孔,这也实在太巧了,算不算自动送上门来呢?嘿,这种状况下该如何对应? “哇!六少、六少,快来看呀!快来看呀!!!” 随着那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咋呼的呼叫声,给娇气的星星少爷烧洗澡水的镖师也不落后跑在柴门口可劲得瞧,在铭文唤声起,言家小六就蹿了过去占了个最好的位置了。捏碎了还在手中握着的梳子,此刻,黑虎对多事又多话的铭文深恶痛绝! 被黑虎一脚踹出屋去逮铭文的赵魁暴露在阳光下悲痛欲绝,身为下属,他也是有人格和尊严的,他强烈谴责这样不公正的待遇! 湮没在人群中这两个死小孩到底钻哪儿去了?一时间找不到人的赵魁在前后左右的折腾中看到个了熟人。对上迎面过来陪在华丽花轿边的珍娘那深邃的眼,彼此对视的瞬间泛出的错愕立即转换成啼笑皆非的可笑。显然,在这里看到家奴衣装的赵魁,珍娘也有着不可思议。 只是一瞬眼神的交换,彼此确定了各自暂时的安全,看那穿身而过的花轿,赵魁摸着下巴感慨万千,显然,这支往边城去的送亲队伍会给边城带来前所未有的热闹。 晴空第三十三章 看渐渐远去的花嫁队伍,放弃在聚集着还没散的人群中找出那两个死小孩,带着幸灾乐祸淘气的心情,赵魁转身跑回屋子向以黑虎为首的侍卫前辈报告和珍娘面对面的事情。 听取了赵魁的汇报,侍卫们立即摆开桌子开始集思广益,虽然这样离谱的巧合有着陷阱的味道,不过这一路很憋屈的大家都为此在兴致勃勃的摩拳擦掌,好战的神情表露无疑,总算盼来了出头的机会了!这真是个送上门来让他们翻身作主的大好时机呢。 瞄窗外看热闹的无聊人士,那花嫁车队是言家的送亲队伍?还是江家的迎亲队伍?落魄着转过身子,萧索的萧泓就看到了围在屋子正中央聚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家伙们在一个劲的笑。这边几个家伙在笑什么呢,该护卫着花嫁车队的他们究竟为何聚在这? 逮住向外人正名的机会,侍卫们向这位同样吃白饭的萧泓解释了为何他们放弃尊严扮成家奴的原因——这是伪装,是适应环境和对应形势的伪装。如今的情况已经相当明了呢,那些挟持伪新娘的恶人已经控制了花轿队伍,他们要把这些伪装的这些恶人全部揭发出来! 再扫一眼那早就不见影踪的花嫁队伍方向,那是被挟持的?!那么那些挟持花嫁队伍的人显然是要对江氏不利了,这些人马若是进了宾朋云集的喜厅那还得了?萧泓锁眉,家主有难,这些家伙怎么一付兴奋到抽筋的模样? 虽然很懒得理睬不是他们一伙的萧泓,不过还是确信这个曾经拿着永固王令牌的家伙不是敌对一方,赵魁侧身低声道,“这种事情在咱们府里多了去了,没一回不是这样过的,您就当没瞧着的吧。” 这是什么意思?瞧着赵魁,再扫扫着摩拳擦掌的其他人,似乎明白的萧泓依旧不算明白,半迷糊状态的萧泓得出一个结论,既然江家敢和是非之家言家联姻,可见,这江家根本也是是非多多的人家! 想法只是一瞬,不管怎么说,萧泓还是聪明的,瞧着这些家伙们一副终于找到事情干的容光焕发劲,萧泓也悟了过来,这不正是个摆在眼前让他恢复名誉的大好机会吗!这事要是帮着办好了,那‘吃白饭’的不名誉过往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他这样的贵公子还是把这样不名誉的人情赶紧还了才是!打着如此这般的如意算盘了,萧泓也很积极的参与即将的到来的翻身站的联盟中。 都为即将恢复名誉的大好前景兴奋着的侍卫们积极的开始了未雨绸缪,大家对花嫁队伍进城后会发生什么后果没有兴趣,他们更注重的是这凭空出现的花嫁队伍来的那个方向,若是沿着那个方向去探查是否会有所发现呢? “请问——!” 围着围裙的镖师站在门口,他向一屋子喝茶聊得热火朝天的吃白饭的家伙们询问,“你们看到星星少爷了吗?” 小星星少爷不见了,每天发五个铜板的铭文总管也找不着了。这是烧洗澡水的镖师最先发现的。 前会儿,当大家都被那奢华的花嫁队伍吸引了目光,在铭文的召唤下,本来很敬业的这位镖师也跑去瞧了,看完了之后,他回来继续把洗澡水烧好,可是去请小星星脸少爷沐浴时,却怎么找也不见小星星少爷了。在通告又躲在屋里偷懒的家仆之前,镖师们还分批沿着小镇的地带找了一圈,可叹那显贵的送亲队伍过去之后,小镇又是一片清荒,集体站在土坡上纵目了望,依旧没有小星星少爷和铭文的影子。最后,镖师们终于得出一个事实——小星星脸少爷和铭文失踪了! 听着这个消息的还套着家奴青衣的侍卫们很震惊,那两个死小孩找不着了?不见了?!震惊后就是愤怒,这些镖师们是吃白饭的吗! 回应这些出口伤人吵嚷着的家仆的是不肖一顾的白眼。在共同行进的日子里,兢兢业业的镖师们早就对光享受不干活的小星星脸少爷家的家奴相当不待见了。镖师们可没把吃白饭的人放在眼中,小星星少爷不见了,他们是有责任,可还轮不到懒得要死吃白饭的家伙指责,不过,他们不算很担心小星星少爷,他们担心的是铭文。这地方穷,拐子很多,小星星少爷不瞧着脸是很俊俏的,可是细瞧下满脸小星星,卖相不会好,价钱应该不会高,他们都为白嫩脸蛋的铭文感到相当担心,可别被拐子骗去卖了。 拐子?听着镖师们交流江湖经验的叽叽喳喳,黑虎他们脸色铁青,不是怕的,是气得,这些下三流的家伙说什么胡话! 没空理会这些家伙了,最先行动的是赵魁,对言家小六不见了的这件事上,他是最难逃其咎的,为了将来不至于被黑虎他们永恒奴役,他立即冲了出去!随着赵魁展开的行动,所有人都动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分析出这两个死小孩去向有两个可能,第一,被挟持;第二,他们自己跟着那队伍跑去看热闹去了。虽然没有开会为这两个问题进行具体的探讨,他们都偏向第二个可能,不,不是偏向,一定是第二个可能啦! 统一的思考方向导致了统一的举动,冲出土屋的侍卫们把目标全部放在那栓在镇边啃草萧泓的那匹落魄的瘦马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匹好马。 不明所以跟着一起行动的萧泓瞧着这些家伙居然把魔爪一起伸向他的马,他的脸都青了,那可是御赐的名驹,——不,不对,不应该这样,他可是有血统证明的世家贵公子,这些护院的下等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抢圣上御赐给他的御马!愤怒的萧泓展开身形疾步冲向前,他这个担负皇室安全的国之栋梁被殿下宠爱的御前侍卫可不是靠阿谀奉承得来的! 一脚踹开拦路的萧泓,一手拽下已爬上马鞍的赵魁,操着被言家小六和铭文没收了萧泓的配剑,黑虎凌空上马策动缰绳冲向前方!那一气呵成潇洒的动作看得镖师们不由鼓起掌来。 绝没想到会有人在背后踹他,没有心理准备的萧泓狼狈的面朝下趴在尘土里,可怜的下场配着可怜的姿势,让萧泓深刻体会着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含义。至于被拽下马后还被黑虎当成马鞍踩的赵魁趴在地上捶打着大地,把被欺凌了的满腔愤怒都转诉给了大地,捶打完立即加入其他同样抢夺瘦马失败了的侍卫们的行列,冲向雇来的马车那边,扔了车厢里能抛扔的坛坛罐罐,策马追着黑虎驾马留下的尘烟向边城冲去! 这些是小星星少爷家那些很没用吃白饭的家仆吗?不,那是十足的劫匪。一直看着自己的马车被争夺的折腾,被雇来的马夫很心疼,却也很识相的不去招惹这些瞬间转变成穷凶极恶的家伙们。 镖师们和崇尚养生之道的慢悠悠打着五禽戏的老大夫收回瞧着远去烟尘的目光,再瞄那还撅着屁股趴在地上那个吃白饭的。被打击到失神的萧泓握紧拳头,愤怒的心情不可言表,拍地跳起身向尘烟消失的方向追去,他不会放过这些家伙的,等着瞧! 尘烟袅袅,他们都走了?那这些小星星少爷一路上买的东西怎么办?铭文天天数三次的放铜板的小箱子怎么办?这两个被主人抛弃了吓得哭泣着的小姑娘怎么办? 面对同行的老大夫和被雇来马车车行伙计闪亮的眼睛和哭哭啼啼的小姑娘,镖师们立即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万分,现在的问题很严重,大家还是坐下来一起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 晴空第三十四章 转折一下,现在该说说办理婚宴的江氏现在的情况了。 自看过堆满了江氏三间房子的各式礼物厚礼后,江老太爷就对这次筵席的菜单特别上心,送了豪礼要是吃不到美味会被人说小家子气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起家的江老太爷对面子这种事最是注重了。 今天是正式大婚的大好日子,边城里江氏别府热闹的不能再热闹了。 又起了大早,站在江氏别院门口迎客的江氏庶出长子江路和庶出三子江隐应酬着天刚亮就等着进门的宾客了,他们身边陪着母亲大人娘家侄子林政皓。这次来道贺的每一位客人都有可能有背景,都不可怠慢了。林政浩仔细向他们介绍京城来客的身份、家世和性情,陪同着应酬的林政浩对至今还没出现的表弟相当好奇,怎么到了这会儿两位新人还没有出现?新人没有出现,处于相思病的萧大公子如今究竟在何方?若非这个谣言是从宫廷的最值得信任的地方传出来的,有着不可怀疑的真实性,不然,到了如今他还真有些动摇呢。千万要出现呀,难得这么多人集体跑过来看热闹,要是没热闹可看,那就实在太扫兴了! 这次大婚很体面,腾空了的前后厅都摆上了桌子,现在的桌上都摆满了边城特色水果和点心,让没吃早饭就跑来的公子们很有家的感觉。 回身扫了一眼相互招呼着吃早点的佳朋们,有天才亮就跑来占位置等着吃中午喜筵的规矩吗?江路、江穗、江隐对这些贵公子们产生着獐头鼠目的错觉,是错觉,真的是错觉吗?好像不是错觉吧。也是,行经没有贵公子该有的素养的这些贵宾自打进门后就开始左顾右看,还都对对戒备森严的内室很有觊觎之心。 在喜庆的气氛中迎来了全城民众翘首以待的时刻,江氏少夫人的花轿终于出现了!守在城门等着消息的侍卫策马回报:新嫁娘的花轿已经接近了东城门了!他还看到了伺候在轿子边正是夫人身边的珍娘了,如今在东城门外等着看新娘的各式人等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满城的老百姓都在议论着新娘的贤德、财富和美貌。 听着这话的老太爷满面红光,这就是所谓的锦上添花了,江氏一门真是风光无限!旁边的江宸在一片祝贺声中牵扯着唇角笑得心碎。 在佳朋的一片恭喜声中,府里请来的的全福人盛装去相迎,还有预先准备代替江暮拜堂的未婚的江隐捧着为江暮准备的大红衣装代替新郎去亲迎。 当这位以前只能站在人后的江氏庶出三少在两位兄长相送下走出别院的大门,跨上全身系满大红绸缎的高头大马,被赶着热闹的大众众星拱月般簇拥下行进东城方向前进时,他的心情很难形容,绝非他轻浮,也不是他羡慕,那被夹道关注和簇拥那个感觉吧——,该怎么形容好呢?江隐好想钻到地缝里不出来。 看着在家侍簇拥下去亲迎的老三,目送老三远去的江路、江穗除了深表同情外,他们想着的是同样一件事情,江氏正牌的新郎官莫不是为了怕有如此之丢人的状况才消失了吧? 面对围观着的好事者,护送代替新郎官的三少往东城去的侍卫们目不斜视,以沉默来应对着这种非正常状况的他们确信——少主肯定是逃婚去了! 这边的迎亲队伍才转出街角,街道另一边转出外地人,他们大步向江氏别院正大门过来。 对老三深表同情之后的江路、江隐正要分开各司其职去,瞧着空手过来的一行人,他们本能的一起相迎。 “对客人一定要客气!”这是向来对客人不客气的父亲大人最近天天耳提面命的训喻。自从钦差大人出现开始,边城很有藏龙卧虎之意,他们自然也不会在这样的好日子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虽然来客没带什么礼,那神情不像是来做客的,江路、江隐还是很谦虚应对着。 慈祥的看着他们雅士没能在他们刻意得体的举止中找到茬,雅士身后的年轻人把一张素雅的帖子递上,这样简朴的帖子光在这两日日他们收了数百上千。个性沉稳的江路恭敬的避开找茬的挑剔的眼神,很稳重的双手接过,绝不让客人找出他的过错来。 看着这个态度和举止都很有家教的年轻人,言茂微笑,看来江暮的兄长们还不错,“你去跟你父亲说,言茂来访。” 江隐在江路示意下去通报父亲去了。 听到江隐对着他耳朵说的言茂两字,应酬来祝贺的佳朋的江宸脸色都变了,言茂来了?言家一家子都来了?江宸盯着江隐有着自欺欺人的不肯确认,那慌乱起来的眼神让陪同的人皆震动不已,来者究竟是何方大人物?不知情的、有眼色的顺着江暮惊慌神色看过去的同时也连忙张望过去。 得到江隐再次确认,逃避不了现实的江宸干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再稍整理一下衣襟,努力挤出个称得上是微笑的脸色迎在厅门,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亲家老爷呢,这样的待遇还是必须的。 言氏一家都来了,言家一家子悠悠闲闲的全部过来了。走在前面的正是一身绸缎的正是风华正茂的言茂,后面的当然是言家那些个儿子们了。 来得这真的是一家人吗?这几位有穿着锦缎丝绸的,还有个还穿着粗布衣衫的,不过,个个长得都挺精神的。 不得已送走小六的言家人在办好各自的事情后就按照预先说好的地方汇合一起北上,相较于功名和逍遥,他家小六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大事,一路行来在打听江氏八卦的过程中,实在没听到什么好听的评语,越打听就越是对江暮此人感到不安,这不,今日才到了边城地带,就听到新娘花嫁队伍马上就到的消息,才知道江氏没按预说的时间居然提前办婚事了,当小四小五被围观涌动着的人群第三次挤出来后,不得已,调整了预订的计划,全家打听了办婚礼的场地后就跑来了,企图在还有不到半时辰的时间里干点什么。 看着这显然准备要捣乱搞怪的一家,抻出笑颜的江宸想到刚才被忽略的一件事,他立即低声对身边的江隐吩咐, “快去请你母亲过来,快!快!”要他和言茂闲扯,这实在太难为他了,他真的不愿意,‘欢迎‘着亲家到来的江宸期盼着夫人快点来为他分忧。 见父亲如此震惊和惊慌,猜想来人可能比钦差大人更为尊贵,很庆幸幸亏刚才没有怠慢来宾的江隐不敢怠慢,连忙飞奔往后院去禀告母亲去。 “亲家老爷,好久不见了,您好呀!” 握着抱着拳头向言茂表示欢迎的江宸,大步过来的言茂热情的伸出双手一把握住那两个结实的拳头。手背包在言茂软软的手掌心里,江宸的挤出来的笑颜僵固在脸上,不,不是这样的,他半点也不想和言茂握手。 江夫人来得及时,听到江路的汇报,她就一路不顾形象的跑了来,转进厅子就瞧着四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掌亲密无间的一幕,她即刻快步上前。 “亲家老爷,您一路辛苦了!”插身进两个见面‘欢喜着’的男人中间,用她那纤纤手指第二次分开两个粘在一起的手掌,还在插入的过程中顺势很巧妙的把夫君推在她裙后。 和亲家母握手的感觉很不好意思,有着礼教的不便和礼俗的不该,言茂的‘热情’很快收敛了。礼到为止,有礼分开彼此的双手,如见到老友般如沫春风的相视而笑,那开心和欣慰看得别人一阵颤抖。相互端详各有感慨,才两月不见,清寒如莲的江夫人今日如盛开的牡丹般华贵,而娶了亲的言家双生子也有了成人的味道,至于言茂——没变,似乎岁月很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江氏林红叶对待亲家老爷的接近老情人见面般的热火劲看得在场的人都相当震惊,他们一起思索着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位新嫁娘的娘家究竟是何许人家?居然得到林红叶这样看重,让她在大庭广众下不忌讳夫君热情相迎?这江暮要娶之人必然非比寻常! 对这边亲家翁和自家夫人亲昵到全无礼教的场面,那明显缩在夫人裙后躲避的江宸选择全然无视。在和亲家老爷不停客套着的百忙中,江夫人低声嘱咐江隐赶紧找几个举止谨慎的仆役过来端茶倒水,决不可让这伙亲家翁找到他家没礼教的茬子。 确实很想找茬的言家兄弟环顾四周,很意外,居然没找到他们想踩的江暮。 能让儿子、儿媳如此礼遇的人可不多见,就算是专门传达圣意的萧大人,儿媳也仅是客套一下而已,察觉出不同的江老太爷慈眉善目的表示出欢迎。江氏有了林红叶这样出身豪门的媳妇之后,孙子居然也娶了大家闺秀,这正是江家祖宗积德的缘故呀,瞧着俊秀的亲家一家,可以判断出那孙媳妇绝对是个美人的事实,于是,江老太爷对这门亲事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江夫人没有给他们找茬和挑拨的机会,两家热络之后,她立即给他们介绍在场的贵客,当然最先介绍的是供奉在大红喜字下燃着檀香的案台上那放至在鎏金盘上套着明黄封套的圣旨,这是要在正式拜堂吉时才会开封宣读的帝王之圣谕,江夫人在明示、暗示着言家不要轻举妄动,已经既成的事实,到如今,谁家后悔也得忍着,不然就是抗旨不尊! 侧着身,言氏一家全体斜着眼瞧着这供奉在香案上明黄的东西,那一致的同一个动作,同一个表情和同一个眼神充分表达了他们言家的委屈、不甘、恼火和幽怨,这脸色看在江氏本家和熟知江氏的人眼中都恍然大悟起来,明白了,明白了,原来这克妻大少这次要娶的新娘又是强抢豪夺来的,陪同着的江路、江隐看着这一幕都无言着。 上位坐着的钦差正使萧大人盯着这实在很逗的一幕,这家就是言家?果然标新立异,不过,他最关心的是谁是言家老三?哪个才是言耀辉? 看到言家一家终于出现了,精神振奋起来的副使吴源大人倾身向眼光一个劲在言家小四、小五身上瞟的萧大人提示,萧大人盯着那孪生子身边年轻人,在这言家一大家子里绝对不算突出的那个就是言家老三?不可能吧,在萧大人执意偏执的想法中,那个敢嫁儿子为他人媳妇的言家全是妖精,可以伺候挑剔的帝王和统领大家族的萧大人用阅人无数的眼光来判断,这个言耀辉个性很冷漠,有着对自家家人之外的漠视的清寒,这样的年轻人根本和妖精的定义搭不上边。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钦差大人想法的江宸压抑着不满,瞟着对正堂供奉的圣旨用神情表达着强烈幽怨的言氏一家,这是不是太过分了!这可是是他们江家的大好日子,不可挽回的事情就不要再纠葛了,不单是就他言家后悔,他也在后悔中呢。 “对了,亲家老爷,言江哪里去了?为何没见着杨家小四?”见好就收的言茂转正脸色向江宸提出询问,杨家小四哪儿去了,他们这些长辈、兄长到来,那杨家小四该是来问安才是。 言江!杨言江?杨家小四?沉默着的江宸慢慢转开身体,有着摇摆和失魂落魄,他踱步到听了此言后陷入在同样震撼到心碎的夫人身后,把后背留给言家一家。不!他要悔婚!他好想悔婚!他不要这样的亲家!!!他不要———!!! 晴空第三十五章 亲家老爷说什么了?让显贵的儿媳和素来骄横的儿子这付蔫样?一个劲瞅着那边亲家间的谈话的老太爷竖尖了耳朵,这杨家小四是哪位呀? 江氏夫妻的心碎是多余的。言氏从来都很识时务的人家,那在案上供奉着的明黄卷轴就是既成的事实,言家从来不在事实的问题上扯淡。只是既然自家不痛快,他们也不想让江氏舒服,衡量在对方容忍底线上用话语间刺挠刺挠江氏还是愿意做做的。还不错,这江氏一家都挺能忍。 放弃刺挠江氏,言家家主言茂率领着儿子们用无可挑剔的家教给上座的钦差大人和老太爷行礼,之后言茂就端坐在属于亲家老爷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转动着指头认真赖着在喜堂上等着小六出现。 向各位长辈和贵客行礼后,言家双生子向江夫人传达他们新婚媳妇的问候,本来还在心碎的江夫人听着双生子的双簧般的甜言蜜语,展开笑颜,她对孝顺孩子最是没抵抗力了,何况这双生子又这般俊朗养目。 这边两位双生兄弟卖着乖,言家小四、小五也没消停,眨着眼睛瞧向白色长须的江老太爷那边。两个清秀儿郎的清新笑颜惹得审视这边状况的江老太爷不由自主回以慈祥的微笑,跟着江老太爷慈祥的微笑,言家小四、小五滴溜溜跑过去向江老太爷问安。 开始了!言家又开始折腾了。按着太阳穴尽可能无视言家父子的无聊行经,突然间,江宸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这言家不会是想赖在这和他们一起过日子吧?想到这很有的可能,恶寒顿时从头到脚浇下,江宸的脸色青白不已。 “江爷爷,爷爷,您请喝茶――”小五抢过侍婢端上来的茶水,双手捧给江老太爷。 江爷爷?爷爷?谁是他家的爷爷?接过茶杯的江老太爷瞅着眼前俊秀少年娃发怔,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在老爷子接过茶杯后,小五乐呵呵跑过去给老太爷揉着肩膀;展开大哥的折扇,小四在另一边给江爷爷打着扇。 泯着茶的老太爷左右瞧这两个模样儿俊雅的小哥俩发怔,他正牌孙子江暮自小就冷,别的几个庶出孙子除了问安就没人敢靠过他的边。不适应的老太爷适应的很快,第一次体会着这种被孙子辈簇拥的感觉,这感觉很真不错,舒心的让老太爷乐得笑眯了眼。 在厅里走动着的江穗瞄着那边的状况,这一家子是江氏少主的岳丈和小舅子们?这家究竟是什么来头?连素来冷峻的老太爷都对其和气相待?转开身子,江穗对上大哥江路的眼,他们沉默寻思着这位嫁进江氏的少奶奶能否相容于他们这样的庶出子弟。 身为皇权代言人的萧大人从言家进门开始就对这家进行近距离的冷眼旁观,那言家双生子没个成人的形象,一个劲在林红叶身边转悠,哄得林红叶笑意盎然;那言家小四、小五弄巧卖乖中中把江老太爷乐得不知天南地北;而他所仇视的那个害得他家长子得相思病的言家老三耀辉却一直站在父亲身边,安静的看着整个过程。 用挑衅的目光去极尽的挑剔言家老三言行,到目前为止,萧大人得出第二印象结论——这言家老三和吴源所说的一样是言家最正常的一个。盯着正常的言耀辉,钦差大人阴郁的心情更加阴郁,因为要是承认言耀辉正常,那么不就是说他萧家长子不正常么?那么——,萧大人立即继续把怨念倾倒向无辜的言耀辉。 言茂、言耀辉父子俩用眼角余光瞄上首坐着的钦差大人,自打全家进入这大厅开始,这位钦差大人盯着小三的眼神中全是找茬和挑剔,可也怪了,钦差大人倒不是针对他们全家,就只针对小三一人,不知道这官老爷为何这般不待见他家最稳重最体贴的小三?言茂垂下眼帘继续喝茶,言耀辉安静站在父亲身边,表现着沉稳大方。言家有家训——在不能全然把握陌生地方的状况下,保持低调是必须的。 别院的府门外,麻云率着侍婢和盛装的全福嬷嬷在大门外站着等着迎接着少夫人的到来,对即将要过门的少夫人,江家东院大丫头麻云的心情紧张得无可形容,即将过门的少夫人就是主宰她未来的主人。 边城大街上欢天喜地热闹非凡,倾城而出的百姓跟着、追着、簇拥着花嫁队伍奔跑着,天地透着喜气的光辉,这场婚礼注定将成为边城的传奇。 不过,边城百姓全民出动追着花轿激情的盛大场面和江氏在塞外的地位和声望全然无关,其中除了老百姓有凑热闹的本性外,纯粹就是江老太爷为了显示自家财大气粗,特得让人在花轿进城起就一路撒着铜钱,让本来就会凑热闹的百姓更是趋之若鹜。 欢腾的小百姓一路追逐着花轿,拥挤着争抢那洒下的铜钱。骑在大红绸缎包裹的马上,代替新郎迎亲的江氏三少那俊朗的脸蛋让围观的姑娘小媳妇大娘指指点点的议论不停。侍卫们很辛苦阻止着热情的老百姓离这华贵的花轿远些,大喜的日子又不能驱赶,累得他们个个叫苦不迭。 骑在被红绫包裹成艳红的高头大马上努力忽视着各个方向的指点和议论,江隐挤着勉强算得上是笑容的脸色,这位以前只能在人后的江氏庶出三少如今在太阳下强烈怀念着那被全然忽视的岁月。 很准时的,午前吉时,江氏少夫人华贵的花嫁队伍到了别院正门。 燃起的鞭炮响彻天地,声声之后,硝烟未散之时,迎亲全福嬷嬷把天底下喜庆话唠叨个遍,一直伺候着的珍娘和麻云小心搀扶着盛装的新娘走下花轿,复杂的婚礼仪式正式开始。 全福嬷嬷唠叨声声中,麻云帮少夫人挽起过长的喜服长裙,盛装的新娘盈盈迈过驱邪的火盆,扯动裙摆不小心露出羞涩藏在裙内的三寸金莲,让围观的好事之徒惊叹——只有真正的大家闺秀才有这般无可挑剔的小脚,江氏少主有福了! 在全福嬷嬷那没完没了的喜庆吉祥话中,珍娘和麻云搀扶着遮了娇容的贵人走向江氏别院的正室厅堂。一路穿堂行来引起围观者无数,向厅堂行进中无处不显出盛装新娘的华贵和捧着新郎服江隐的幽怨。 新人正从前门过来啦!正堂里的好事之徒远远瞧着吆喝着,顿时正堂里又起一片祝贺声声。 在所有人往前探身抢着瞧渐进的新娘那会儿,两行手中捧着红绫的侍卫从侧厅两边穿插进来厅堂。以拜堂的红毯为界,侍卫们展开红绫拉了个格围,有序阻止了争前看热闹的客人。有了这道红绫为界,冲了前的都不得已后缩回了座。 眯着眼睛看着渐进的盛装新人,吴源扫视着接受佳朋再次祝贺的林红叶和视若无睹的江宸,他慢慢戎起双手在袖中。远看幽怨表情的江隐,很想笑的江穗在母亲大人扫视过来目光的暗示下,不露痕迹踱步到上首坐着的钦差大人身侧。 厅堂里喧哗吵闹声让萧大人暂时收回盯言家老三的目光,转目瞧向那由远而近的言家小六,钦差萧大人差一点被泯着的茶给呛住了。就算是距离还远,新人也还盖着红盖头,可那也看得出绝对是个女子吧! 这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头的萧大人转目看向江氏,回应萧大人的是江氏林红叶似笑非笑的浅笑。 也瞧着珍娘扶着的那身姿盈盈的新人,扯动着嘴角,言家人都在无言中。打花嫁轿子到了门口折腾了这大会儿功夫还没进来起,言家就确定有问题了,他家小六何曾乖巧待着小半时辰不吵闹过? 看着前方盛装的儿媳妇,江夫人笑得温柔。她微笑轻声请亲家老爷一定不要离开座位,言茂客气的应承了。看着前方,再看看温柔微笑着的江夫人,双生子很默契的回到父亲身后,老太爷身边的小四、小五也都安静的回到父兄身边去。拉扯红绫为界的侍卫们不露痕迹的把言氏遮挡在展开的红绫之后,被完全遮挡住视线的言家父子看着眼前一片红色都没有异议,江氏是怎样的人家,今天看来要当堂见识一下了。侧目扫了安静到没有气息的言家父子那边一眼,江宸转开脑袋正视前方。 没有任何预兆,盈盈款款才迈进门的新娘还没有站稳,那大红袍里就射出了寒芒,寒芒直指前方的钦差大人,随着寒芒而来的是森寒的刀光。萧大人对冲着他而来的寒芒一点也没觉得意外,这新娘是假的,要是不出事才见鬼了呢,盯着眼前寒芒,萧大人只有一个念头:刺客怎么这般没规矩,连个场面话都不讲! 挥着短匕击开寒芒的是江穗,监察司出身的吴源大人戎着袖没动,远远的距离这一击没有多少威力。架住第二波森寒刀光的是江隐,江隐架住了新娘劈向珍娘锋利的短刀。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乍现的这寒光让探着脑袋瞧着热闹、找着是非的各位嘉宾们都措手不及,刺客?!刺客想刺杀代表上京旨意的钦差?喜庆的笑容在所有人脸上凝固,不过,也非全部,至少上位坐着的江氏一家子就对这场刺杀没有任何感觉。 来了! 相较于受惊了的京城公子们而言,那些退居次席的北方世家斜着眼瞅着那寒光寒芒,脸上同时浮出同一个表情——真是烦死人了! 对江氏婚宴上出现的这状况,他们都懒得去表示什么了。自打京城的林红叶嫁给江宸,江氏盘踞北方开始,只要碰上办大寿、大喜之类的事,江氏就大张旗鼓到处派帖请客。本来受到邀请后应酬应酬也是人情往来之常情,问题是:只要这江家办事就必有是非,每次来的赴宴者都得忧患着自个儿小命,如此这样二十年,北方世家们对这江氏的催命请柬厌烦到了绝顶了,可是又不能不来,不然,谁会知道江氏会不会借故找茬摆他们一道,真是烦死人了。 晴空第三十六章 从‘新娘’动手始,追随伺奉花嫁的随从、抬嫁妆的挑夫、还有从嫁妆大红箱子里跳出来的汉子们挥舞着刀剑砍向江氏的侍卫们,瞬间,厅外已是战场。 听着厅外的兵戈声声,北方世家来客脸上显露出不满的同时也各自劝阻身边惊慌的京城贵少们不理智的举止,多年来对赴江氏筵席的经历得出的经验就是——不发出异动就是保命的根本。 温言安抚着这些金枝玉叶,自打这些跟着钦差大人队伍赴宴的京城贵少出现起,既然大家都明知江氏婚宴定会出事,那么筵席上‘患难见真情’结交京城子弟的机会傻子才会放过呢!于是,在打探了来路后,北方世家们就把京城贵少陪同次席位置在私下谈判中分配好了。 当然,被分刮的是‘贵’公子,不够‘贵’的,在不太忙的时候稍带一下也是可考虑的。 在这个地方,人命就是这样理所当然的轻贱。 新娘的大红盖头慢慢落下来,触动了四周血战的导火线的美丽女子立在厅堂中央,没有再做出异动的她看向退在安全范围内的珍娘。预订的刺杀本不该离正座这么远的距离就开始攻击的,之所以发动是因为才迈入大厅始,左边大丫头麻云瞬间消失的震动让她立即认识到——局!已在局中!那个弹指之间,她发动了自认为最快的一击却被预料中的轻易击开了,女子看着珍娘,她的双目有着绝望后的凄厉,“你早知道我是假的?” 看着她,没有预兆的被江隐突然扯开的珍娘忍住胳膊的疼痛,温柔回应道,“是的。” 摸着易容后自己都无可挑剔的脸,“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提出这个疑问的她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看着她,对的这个问题,珍娘很不好意思回答,那花轿里的原本就是位假新娘,更何况少主要娶的本就不是女子, 有着绝望的美丽,她没有再询问这个问题了,抬起双手,手中锋利的短刃直指向远处的江宸、林红叶声色俱厉:“江宸、林红叶,今天——” 声色俱厉的呵斥使杀伐中总算有了场面话,很想弄清楚这些人和江氏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的各位佳朋都竖起了耳朵听着,可惜,他们的愿望破灭了。划破长空的箭翎射穿了嘶叫着的女子的胸腔,女子无声倒在鲜红的地毯上瞬间消失了生命。 本再紧张中还觉得有意思京城公子们看着箭翎透胸穿过瞬间消亡了生命的女子,他们惊骇齐望向正堂的江宸身后,张弓射箭的是一刻前还在谦谦迎客的江路。 “废话真多,”江宸皱眉中有着厌烦。江夫人端起茶杯淡然扫了一眼,确实,这姑娘是唠叨了些。 厅堂里,盛装的假新娘倒在大红的地毯上殒命了性命。厅内因为一个性命的消亡而显得安静,厅外还在混战,厅外的杀手挥舞着刀剑迅速冲开江氏侍卫的阻拦,他们目标是正堂! 掀翻的桌子,跌碎的碗碟,还有外座的宾朋们的惊呼,厮杀中混杂着不知是江氏侍卫还是刺客的惨叫,声声刺耳传来。 和惊吓住了的京城贵少们不同,扫视消失了生命的女子,再看那些至死不渝往厅堂冲来的刺客们,北方世家心里一清二楚,相较于这些亡命之徒,江氏更可怕!每次大张旗鼓就是为了招揽仇家结集,给足仇家一切机会的同时,把自己,也把别人都绑在死亡的线上一起跳舞。 刀剑相击着火花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溃退的侍卫们有序的将刺客引进大堂,厅堂内拉着红绫的侍卫们默契有序的将嘶叫着冲进来的杀手们活动范围固定在厅中央,这让拘谨危坐惊骇着的京城贵少们都不由自主的同时想起幼学时夫子教的‘请君入瓮’的典故,当然,大家也同时又想到句大白话——赶羊入圈。 出奇制胜在付出很小代价迅捷、顺利冲进厅堂的杀手们最终把寒光闪闪的刀剑直指江氏。他们的目标只是江氏,没有人往筵席那边宾客们伸出屠刀。拉着红绫维护秩序的侍卫们也很尽职,只在杀手们要越过红绫为界的时候才会挥刀互砍斩杀。 看着发生在眼前的杀戮,这假新娘的事情显然江氏一开始就很清楚,而江氏居然让血腥玷污了要宣读圣意的厅堂,这江家是什么意思!恼怒着想向江氏讨个说法的萧大人转头盯向林红叶,他一眼看到的是林红叶身边那不知何时竖起的一片红绫帷幕,要是他记的没错的话,刚才那个方位应该是言家父子的席位吧? 看着被红绫遮掩住了席位前站着的一排佩刀的侍卫,萧大人僵住了,眼角余光触及到林红叶依旧似笑非笑的淡然笑颜,萧大人木然,他知道了,在江氏眼中,他这个自认为尊贵的钦差大人的老命远没有江氏亲家小命来的值钱。 厅堂里外依旧在混战,混战中显得有着奇异的诡异。江氏侍卫挥刀参战的人不少,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自己人、刺客、客人的行动的侍卫更多,闲着的居然还有两排站在红绫界限内的侍卫在有序维持着秩序。 北方世家费力艰难的安抚着受了惊依旧好奇的京城贵少们冷静,借着空还得注视一下厅堂内外的状况,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中,看来江氏还是顾忌钦差大人的安危,出动了隶属江氏的全部人手了,这次应该不会有凶险场面出现了吧。 在兵戈声声中,刺客杀手们泛红凄厉的眼睛显出对江氏深深的怨念,不断有人冲向正堂,只是没有人能冲到正堂正座那个最终的底线。洒下铁镖击倒拦路的侍卫,展开的身形抡着倒勾的链锤穿过重重阻隔击向毫无防范的钦差大人!江宸扫看过去,哟,还有高手呢。 刺杀钦差不是他的目标,他们本来就预估江氏定会在钦差大人身边安插很多隐匿的人手,毕竟皇城派来的钦差要是在这出事,江氏绝对难逃其咎。脸上和心里都有着阴寒的沉稳,来的人根本就没想到会活着走出去,既然失败成了定局,那也得拼一下,刺杀钦差的同时一定会吸引到大批救援人手,这样,其他还在隐藏着的伙伴就多了几分可乘之机!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得,可是,当他和迎战的江穗打成一团,在几乎斩断了江穗肩骨的时候,他惊恐的确认了钦差大人身边居然除了江穗一人外再无其他江氏的人手的事实!惊悟的他发出预约好的尖啸。就在分神的一霎那,流淌着鲜血的江穗奋力一博,锋利的长剑刺穿了本不可能赢得了的他。 这真的是在拼命,离开座位的吴源立在萧大人身边无声注意着仅在两步之距发生的激战。江氏庶次子江穗染红了衣衫的血是真的,几乎能看见白骨的伤口更是真的,身为江氏庶出子弟,他们的小命就这样不值钱吗?江氏究竟想要干什么? 受伤的江穗被替换下来,原本在厅堂那边的江隐无声站在钦差大人身边。江隐没看二哥的伤势。正视前方的杀戮,这是母亲大人给他们的机会,在江氏,想走在人前,不能依仗出身那就得凭真本事! 这声预约好的尖啸声刺激了混战中的刺客们,迅速自行聚集在一团的刺客们惊然发现不知何时,在正堂大红喜字正上方的悬梁上出现了一排无声无息的灰衣人。 好了,差不多了。林红叶侧首向江路微微点头。 对上母亲递来的眼神,握着长弓的江路双手在轻颤,在父亲瞟过来肯定的目光中,江路上前一步,扬起右手,“大逆之徒刺杀朝廷命官,当诛!杀!” 等的这一刻!刺杀朝廷钦差就是江氏等着的正大光明杀戮的理由。手落间,长弓拉开,划破长空的一轮轮箭雨从屋顶射向贵客的筵席,血光横溢的杀戮正式开始。 箭雨划空,无人可以躲藏!不间断的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划破长空,射穿了在安全的筵席中异动痕迹的潜伏者。掩藏在筵席中静观伺机的潜伏者从身上、桌子下掏出的武器才握在手中就被穿空而来的长箭给射穿了。 站在喜字上风的灰衣人搭着长弓专注看着四周,拉弦的声音此起彼伏,箭翎射穿了在人群中有异动迹象的人。何谓为贵族?何谓为贵少?在他们的眼里,任何异动都是他们的目标。身边不断的惨厉声湮没在箭雨中,何谓为百步穿杨,千金之子的京城贵少们很有幸见识了。 这是战场,这是场血战!被北方豪门紧紧按坐在位置上贵公子们惊怖的直了眼,相比于这些仅受了惊的京城贵少,北方豪门们才是惊骇到了惶恐——这江氏疯了!居然在钦差大人和众多京城世家子弟面前动用这样大规模的杀戮,这是在向钦差大人显示实力,还是在向京城示威?江氏是要拖着他们一起陪葬吗! 惊骇于江氏的疯狂,无人敢触碰随身携带的佩刀,以免被高处注视四周的灰衣人当成靶子,熟知这刺客三板斧步骤的他们焦虑等着这波攻击的完结。 这是无法用个人修为可抵抗的血战,就算挥舞利刀击开第一只长箭,第二只又已经在眼前了,只能绝望撒出最后的暗器拼个你死我活。当房梁上栽下一个灰衣人,立即有下一个替补上,头顶上划破长空的箭雨声有着无休无止的错觉。上面的张弓的灰衣人射杀筵席这边任何异动,下面厅堂里侍卫正式开始围剿自个儿围聚到一起的刺客,抡刀砍伐骨头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血腥在厅堂里祢满着。 数轮箭雨过后,厅堂的筵席这边清净了不少。继续引弦张弓的灰衣人在高处控制着大厅内外所有状况,厅内也差不多完结了,个别负隅顽抗的也被上面的顺手帮忙解决了。侍卫们开始清理现场,拖出被羽箭射穿的尸体,顺便在没死的脖上再加一刀。人质、活口对江氏而言不需要,刺客才出现一拨而已,按照多年的惯例,真正的杀手锏还没出现呢。 血气腥腻中,各方佳朋们压抑着惊恐和胸口的不适,上座的钦差萧大人脸色很苍白,副使吴源大人待在萧大人身边谨慎的注视着四周。侧手坐着的主家倒是都很得体,也是,一向在刀尖上跳舞的江氏怎会对送上门来的血战有畏惧之心呢。 晴空第三十七章 从新娘走向厅堂始就被展开的红绫完全遮挡了视线的言氏听看向大红喜字顶上张弓引弦的灰衣人,那划破长空的箭翎和尖锐凄厉的厮杀声都明确这不是他们熟知的闲适家园的事实。 扫了一眼在红绫后无声无息的言家。被吓到了吧,活该!关注了一下言家动静的江宸很愉快擦拭着手中的刀锋,就差哼出歌来了。瞧着夫君扬眉吐气的模样儿,江夫人掩唇笑起来。 厅堂内慢慢安静了下来。 形势被控制住了?依旧惊恐的公子们坐在自个儿位置上不敢动弹,都僵着脖子看着厅堂中央的情况。 是安静了,因为剩余顽抗的刺客们有了人质。被围剿了剩下不多的刺客聚集在一起把人质放在最前面。被全然围困住的血痕累累的刺客很清楚这次刺杀,江氏定会有对策,只是,相应于到数日毫无人烟的路程的常年居住江氏的塞北马场快意恩仇,这里的机会更多一些,就算明是陷阱,也没有人原意放过这样的机会,来的人都做好了以命换命的打算! 在从精致箱盒里挟持出来人质是位美丽的少女。面对陌生的地方和架在纤细颈脖上的利刃,苍白的她依旧得体的保持着端庄,这就是江氏正牌的少夫人了?看那被挟持着的少女,江夫人不得不承认,言氏对这些犯官之女真是宽待,沦为贱民的这女子曾有的大家闺秀的教养没有遗失。 瞧儿子、儿媳看少女淡然的眼神,老太爷确定这被挟持了的漂亮姑娘依旧不是他家孙媳。看着前方,老太爷猜测寻思着:这次不必要的杀戮,这是儿子的鲁莽?还是儿媳的作为?不能确认的老太爷也继续静观着。 林红叶亲切扫视着这些面无人色的京城贵公子们,拿自己和他人小命当筹码招揽这些亡命之徒觊觎,那当然是故意的了。和所有人一样,她当然也很清楚,这场吵闹了半年的婚宴要不出事才怪,只是情况也比她预估的要严重,这些家伙居然早就挟持江氏少主的“新娘”,看来后台还是很硬的嘛,耀晴现在在什么地方她还不知晓,不过,对耀晴的安危,她没有半点担心,在北方的地界上,谁都知道,要是不能将江氏斩草除根,那么,伤了江氏的主子,就算是用上成河的血来偿还也是不够的。 看着那轻柔的、美丽的、雅致的少女,在场的年轻公子们都很激动,这时,经历了一场变动后都显得沉稳多了的京城年轻公子们总算想起了此来参加这个倒霉的婚宴真正原因,对了,那个应该抢亲的萧泓怎地还不出现英雄救美?京城皇家御前侍卫高手——萧泓!支持萧泓!绝对支持萧泓抢婚!这样柔弱的少女不应该嫁进这样的人家毁灭她如花的一生! 和坚决坐在自己位置上不挪动屁股又熙攘起来的京城贵少们不同,对刺客挟从彩礼箱子持的少女视若无睹的江氏侍卫们继续干着自己份内事——清理现场。 厅堂内外清理过程很快,一具具确认死亡的尸体从筵席边被清理出来,抬出正堂被直接抛到别院右边围墙外去,这些尸体将会怎样,所有人都不敢去想。悄悄看了那被挟持的美丽少女一眼,麻云指挥着婢女们迅速整理着厅堂。 打翻的酒席很快重新摆上了盛宴,溅上血污的墙柱被细心的婢女们贴上无数精巧剪纸的大红 ‘喜’字,折损的窗棂整块械了下来,新的窗棂安装完毕,就小半会儿功夫,除了正堂的大红地毯没有更换外,江氏别院的喜堂上基本恢复了原有喜庆模样。只是,空中祢满着的腥腻掩饰不住一刻前残酷的现实。 在厅堂正中央的大红地毯上,持刀挟持着美丽少女的刺客们和江氏侍卫相互瞪着,各自伺机着时机。时间在流淌,对立的两方都没有焦急,都在等着对方先发动。对峙中,各司其职的侍卫不曾有半点懈怠的注视着四周,应该没有大场面出现了吧,只是,按照往年惯例,下面应该会有雷霆一击的刺杀或是挟持当堂身份高贵之人为人质后撤的可能,这较不易防范,比较麻烦。 厅堂内基本整理完,得到夫人、家主的示意,撤开言氏面前红绫的侍卫继续肃立在言家人前面,遮挡了言氏一家的视线和他人看过了的视线。是的,相较于皇城来的钦差大人,江氏更关注因联姻被强迫捆绑在一起的言氏的安危,毕竟,就算不愿意,联姻的两家未来的生死荣辱都得被迫连为一体! 拜堂的吉时早就过了,太阳也在往西边滑溜中。从西边的墙头探出个东张西望的脑袋可劲的瞧庭院,不错,视线可及的院子里人不多,就十来个在扫地青衣丫鬟。 “六少,快上来,没什么人。”可算是上来了,趴在墙头的铭文向墙下召唤着他家六少。 得到铭文的帮助,爬上墙头的言家小六泯着嘴巴很不痛快,太不斯文了,可别被那个说他不念书的吃白饭的家伙瞧着了。 不痛快是理所应当的!坐着驴车,跟着追捧花轿赶热闹的乡邻跑进城的言家小六可不是来抢婚,那江暮跟谁拜堂都不关他的事,可要想到北行以来,那遭的罪、受的苦和陪上满脸的小星星,言家小六就气愤不已。怎么着也要把江暮允诺给他的东西都要到手抵偿他的损失才对,何况,小六知道,疼爱他的父兄一定会在这儿,小六怎能忍住思念父兄们的心?那可是两个月没见父兄了呢!当然了,为了不让别人以为他来抢婚,他还特得和铭文奈住性子好不容易挨过拜堂吉时之后才跑来的,可没想到,那些看门的居然不让他进去,真是可恶之极,里面热闹的吵闹声让素来喜欢瞧热闹的小六火上加火,好在他也不是好惹的,花了不少功夫可算找出可翻进来的墙头了。 和为自个儿小九九盘算较劲的六少不一样,身为忠仆的铭文拽上六少后就忙着找落脚点了,低下脑袋探路对上缩在墙根下几十双的眼睛,吓得铭文差点栽下去,这怎么回事?墙角下面怎么蹲了这么多人? 自打刚才江氏侍卫们把刺客的尸体和打碎的杂物全部是往东墙那边抛,失去庭院中筵席座位的客人们当然都全往西墙根挤缩啦,本来他们正焦虑等着主人允许离开的客气话,这种时候,谁能想到居然还有不怕死的人爬江氏别院的墙,仰着脖子盯着站在墙头上生怕别人不知道的两位少年,这算不算英雄出少年呢? 对上墙根下盯来的无数诡异眼神,这叫没什么人?才在为自个儿小九九考虑的言家小六迅速转移思考,这般不斯文的举止被这么多人瞧着了,这是铭文的失职! “被发现了!”抚胸压惊后回望在墙根下一起仰着脑袋盯着他们瞧的这些人了,眨着眼的铭文在思考:是下去?还是退回去? 晴空第三十八章 扫着在西院墙头上的东张西望的两个少年,对翻越别院墙头的人,隐身在屋顶灰衣人和在厅堂内外戒备的侍卫都陷入短暂的沉寂,他们想着的是同一个问题,――戒备森严别院外围的卡哨是如何放进他们的?不着痕迹的,屋檐角落边的侍卫和屋顶上的几个灰影悄悄的隐遁了身形,其余的更加谨慎注视四周的动静。 和躲在墙根下的人对视着,反正已经被人瞧着了,那还是下去吧。对翻墙头向来有心得的铭文选择好落脚点,轻松跳下来。 爬墙的少年英雄下来了,在墙根下挤着的人们立即挤挪了一下。铭文对闪避着他的人们展开可亲可敬的微笑,不过没人理睬。这些人干嘛这样看他?翻墙头都没见过?没得到善意的回应,无趣的铭文连忙转身招呼着栽花种树的青衣婢女,得找个梯子请六少下来才是。 对跳下了围墙的少年的召唤,整理庭院的侍女们选择了无视无闻。是敌人,得由侍卫解决;是贵客,那也不是她们能招惹得罪的。不能确认他们身份的婢女们只能无视。 阳光照耀,轻风吹拂,青丝飘逸,在墙头上的言家小六展着随身折扇遮住半面小星星,透亮的黑眼睛瞄着脚下,居然对他无视,也不能就这样站着吧,要跳下去吗?如此不雅的姿势如何可当这么多外人面前做呢,不可,万万不可。 敢爬江氏别院围墙的人本来就少见,这个时候敢爬在江氏别院墙头还昂首挺胸的那就更不同凡响了,在虽换了新的窗棂却还没有来得及贴上窗纸的雕花窗棂缝隙里,厅堂靠窗的佳朋们歪着脑袋瞅着厅堂外东墙上衣袂飘飘的少年瞧,没办法,站得那么高,姿势又那么显眼,想瞧不见都难呀! 顺着大众视线,看向没贴上窗纸的窗棂看着别院的西墙头,距离有点远,看得不是很清楚,眯起眼仔细辨别了来人的江宸、林红叶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瞧清楚的珍娘脸上顿时泛出宠溺的好笑和感动,六少很健康也很安全呢。 算是异动吗?从站在墙头上不知如何下来的举止可看出这少年不是身怀绝技的人,不过,都站着好会儿了,在外警戒的侍卫怎还没去质问?负责厅堂警戒调度的江穗掩住肩上的伤口即刻向内堂的侍卫示意。 “不可!”惊骇的阻止声音来自于珍娘,箭翎飞出的瞬间,江夫人惊然而起,不是她慢殆了,实在是对突然出现的耀晴,和江宸的感觉一样,吃惊到好笑,就这短暂的停滞,谁也没料到属下会发动攻击。 听到珍娘的惊呼,示意侍卫下手试探的江穗惊然,在江氏,珍娘的地位远比几位妾室要体面,很多时候,珍娘就是江氏正室夫人的代言人,让珍娘失声惊呼出,可见那是绝对不可伤着的人物。顺着珍娘出声,一边的江路想搭箭拦截已然来不及了。在珍娘的惊呼声中射出一箭的侍卫较为平静,这一箭他是没留情,不过,那是是试探的一箭,是不构成生命威胁的一箭。 惊慌只是在瞬间就平息了,在江宸和林红叶应声而起时,另外一道寒光从屋顶射出,穿过没有窗纸的窗棂穿了出去,那划破长空的声音远比这试探的一箭要有力的多。江路抬头,射出箭的灰衣人跳了下来踩着喜筵桌子冲破窗棂冲出了外堂。跟随夫人南下过的他也认出来了,那是言家小六!人必须要救下!一定得救下! 在无数目光的瞩目下,两道箭翎从厅堂里射出,闪着寒光指向墙头上的少年。 戒备严密的别院大门前,跳下马的黑虎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到了。说起来,最先抢到马匹的黑虎本应该速度最快到达边城的侧门,可是,他却在路上多延宕了一半时辰,一路行来冤透了的黑虎对萧泓的马再无觊觎之心了,他总算知道了为何从京城北上的萧泓会岔到他们刻意拐了一大圈的小道上去,原来问题全出在这匹专走岔路的马上。这马看上去俊朗有神,其实是半拉白痴,没跑几步居然耍性子乱窜,恨得黑虎给了它好几拳才乖了些。 终于赶到别院的黑虎来不及和封门的侍卫招呼,跳下马抛出令牌就往内冲,假新娘的花嫁队伍进入厅堂内会有怎样的场面,对江氏忠心耿耿的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如今,一定要在别人识别出言家六少身份之前把这两个死小孩找到,不然,要是言家小六在情况复杂的江氏别院内被误伤了那就是笑话了,少主可不是什么善茬,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跑进庭院的黑虎一眼就瞧着了站在墙头上显摆的那个死小孩,黑虎脸都青了,太丢人了,要是被人晓得这他家少主非要娶的人是这种德行,他东院的人铁定会被人笑话死。 紧握拳头,青着脸的黑虎大步向前,得快把言家小六拎下来。 隐隐弦动的声音让恼火的黑虎全身瞬间紧绷起来,没有任何时间去考虑,凭着一次次生死较量的本能,全力掷出手中顺手抄来的萧泓的长剑迎着弦声的方向咂过去。在黑虎全力一击之下,正厅射出的箭偏了!只是,没有半点兴奋的黑虎眼睁睁盯着一道寒芒从窗棂上闪电般穿出——眼睁睁看着这寒光直指墙头上的死小孩,来不及了的现实还是促使绝望的黑虎竭尽全力往那个方向冲去,冲了两步,黑虎顿下了,嘿,不要紧。 那本来就是拦截先前的箭翎的一箭直接没入西院墙上,箭翎的尾部在墙体上轻颤。 那是什么东西?铭文对在他身边墙上突然出现的一颤一抖的箭翎很好奇,言家小六当然也更是好奇了,站得比任何人都要高的他居然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这也太没意思了,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那突然出现的击开箭翎的陌生青衣人,隐匿在屋檐上的灰衣人立即警戒起来。 瞧着墙上一颤一抖的箭羽的言家小六和铭文抬头找着源头,扫到院落尽头的厅堂屋顶上冒出了一排灰衣人,铭文欢叫起来,“看呀——!他们站得那么高在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张弓拉弦射出的箭雨穿过长空落雨般的射下。小六闪动着大眼睛兴奋的瞧着,在哥哥们的书院,也有拿箭羽做投壶游戏来玩着的,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这般射弓呢,太漂亮了。 以射出箭羽的方向来确定言家小六安全的黑虎面对瞬间而来的箭雨反倒松了一口气,少主喜欢的人没有危险了,那么他死也瞑目了,连珠箭的攻击是手无寸铁的他不可能闪避得了的,不想死得难看的黑虎双目透着坚毅挺立着身躯。 黑虎没死,驾着马车追着来的伙伴们赶到了,没走歪路的他们挤在狭小的马车上就比黑虎晚到一小会儿。迈进来的他们及时舞起刀幕堪堪挡开了已在黑虎眼前的精钢箭头,这连环箭确实不是凭个人修为可以抵抗的,好在,这么多日子以来的生死体验让他们有着不同寻常的默契。 竭力挡箭雨的他们同时大声喊出隐语,那随着箭从厅堂的窗棂里冲出来的灰衣人向上挥舞着手势及时阻止了第二轮攻击。 其实要不是黑虎多余的动手,他的一箭定会拦截下那一箭,不过,看了面对箭雨依旧无畏毫不畏惧生死的黑虎一眼,他打心眼赞叹,是条汉子! 盯屋檐上隐身了的灰衣人,和死神擦肩而过的黑虎手脚发麻的继续挺立着,生死一瞬的亲身体会让他才知道夫人掌控下的神弓营远比传说中的更厉害,难怪家主这般惧内。 看清楚了,都是熟人,毕竟,保护着江宸夫妻私下南行的都是很得信任的人,而被江宸夫妻留下保护言家小六又是最值得信任的亲信,他们还都是隶属于队伍的头目,想不认得都难。 迎上久别了的乍然出现的各自首领,大家都有着欢喜,只是最先过来的侍卫们都同时借故转移开视线。盯着这些小子们飘移的视线,以黑虎为首的都清楚了,他们这身没来得及换下的家仆衣装算是彻底把面子给交代了。 恨得牙痒,先下手的是黑虎,一把抓住下属的外衫就开始扒。黑虎这一动,其他人立即效仿,无辜遭袭的侍卫们光着膀子有点发怔。 “总管——总管——” 抢了下属衣衫往身上套的黑虎听到嗑磕巴巴的唠叨,抬头盯赵魁颤动着的脸,怎么了?要换衣服自己抢去,叫他干什么?不愿意理睬赵魁的黑虎继续扣扣子。 “喂,他们是干什么的?”惨遭虎落平阳之辱的愤怒,奋力追上马车的萧泓还没来得及发飙就被小半天就能到达边城的事深切的刺激到了,沮丧到无力的他跟着进了江氏别院后就被热络着的侍卫们遗忘在角落了。 萧泓也来了?他说什么呢?扫了困惑看着他身后的萧泓,再瞧不停飘动着视线示意着黑虎往身后看的赵魁。 慢慢转过身,在他们身后离着好几步,让黑虎一直很痛心疾首的那两个死小孩脖子上都抵着一把锋利的刀。言家小六和铭文被人挟持了,就在他们熙攘着抢着别人衣服的时候挟持了的。 跟着回头看被架上刀的两个死小孩,忙着换衣衫的另外那几个也怔住了。能不怔住吗?从南行北上始,一路上他们吃了多少苦楚,忍了多少怨怼,就是想把这两个死小孩安全带到这来交差,可是,可是居然在目的地功亏于溃,这实在是太伤人了! 挂着还没扣好的外衫,盯着挟持了两个死小孩的刺客,黑虎的目光透着凶狠,这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本来就被这两个死小孩气得快死了,终于等到交差了事的当口,居然还出这样的乌龙,这是笑话!这是耻辱! 晴空第三十九章 嘿,言家小六和铭文被隐匿在宾客中的刺客给挟持了。 挤在墙角下的混在宾客中的刺客在江氏侍卫招呼着抢衣衫的当口,亲切的把被忽视在墙头上少年接下来,再抽出贴身藏着的刀架在对满地箭翎感兴趣的两个少年的脖子上。这两个少年究竟是何来路,他们不知道,不过,他们很清楚,能让江氏东院总管——黑虎拼死来救的人一定不会是无名之辈。 当他们用锋利的刀抵着两个少年往厅堂走了好几步后,才有一个在混乱中发现了他们的举动。架上的刀,拎着这两个少年直接冲进了厅堂和被围困在厅堂里的伙伴汇合,外面地盘太大,那连环箭的威力不是他们可以抵挡的,反正不能脱离,在放不开手脚的厅堂要比外堂要有机会的多。 看着被潜伏的刺客架住的两个少年,挟持着少女的刺客不比部分江氏侍卫来得明白,这两个少年是何人?值得他们暴露隐匿的身份来挟持? 又有情况了,跟着跑进来的刺客把脑袋转正过来的佳朋们盯着被抵着刀的那两个爬墙的少年,这又是哪一出?他们怎么成了刺客挟持的目标?不过,这些疑惑立即被忽视了。 厅堂里贵客的筵席上骚动起来,困着的公子们几乎同时欢呼,尽管衣服旧了些,消瘦了些,气质更加成熟了些,在侍卫们后边跟着的那个人还是被大家认了出来,天呀!萧泓真的出现了! “萧泓!萧泓!” 跟着进了厅堂的萧泓被这一声声欢呼给怔住了,转目看去,那些自小就认得的面孔怎的都在这?对着向他挥着的手,萧泓下意识的昂首示意。 萧泓?萧大人的大公子?他很有名望吗?老太爷好奇的瞧着;瞄着被萧泓出现后冲淡了的萧杀气氛,林红叶猜度着这位得了相思病的萧公子究竟为何而来。 触目正前方不怒自威的严父,对这样欢呼的欢迎弄不懂状况的萧泓要跑已经来不及了,在严父的逼视下,自幼就在三纲五常的训喻下长大的萧泓上前给父亲行礼,江隐往旁边挪了一步好让这位萧公子有地方站。 萧大人要棒打鸳鸯吗?他们反对!他们一百个支持萧泓抢婚!于是,京城贵少们一起把目光热情的注视向那个娇怜的少女。 无视京城贵少们的吵闹,沉稳的潜伏者盯着步步紧逼进来的黑虎做着冷静判断,“这两人中应该有一个是江暮真正的新娘。” 这是猜测,这是连猜度着的刺客本人都匪夷所思的大胆猜测,从这两个没有武功迹象的少年爬上西墙开始,这位刺客就开始了冷静的分析,这两个少年绝对不简单;当江氏东院第一打手的黑虎拼死去救这俩少年开始,他就认定这俩少年来头一定不简单;当看清楚舞出刀幕,千钧一发救下黑虎的那群青衣人居然都是江氏亲信的时候,那一瞬,他在想——让内部不和的江氏三方同时各自出动最重要的亲信来保护的会是什么人呢?眼角扫过厅堂外高悬的大红灯笼,突口而出的答案就在眼前——江氏少夫人!对,只有永固王主婚、帝王下旨庆贺的江氏少夫人才会有这样的待遇。 “这两个少年之中有一个一定是真正的新娘。”听到刺客说服自己般喊出这种结论时,在场所有人都陷入沉寂,江氏少夫人是两个少年中的一个?开玩笑吧?被吓到的不光光是在座的宾朋、江氏侍卫,还包括刺客同党。 江氏少主娶的是个男子?这是何等惊天的八卦呀,这是真的?真的吗?佳朋们争先恐后昂起脖子盯着厅堂中央那边可劲的瞧。被挟持的少女紧闭的双唇提高了这个大胆的揣测的可能性。在夫人身边侍立着的麻云呆了,这是真的吗?哐铛一声,江路尴尬的连忙俯身拿落在地上长弓,刚才他被那句‘江氏少夫人是男子’给刺激到了。一直旁观着的老太爷慢慢转向江宸,回避老父眼神的江宸的表现证实了这个事实,老太爷眯着眼睛盯着前方刺客刀下的两个少年,这是真的?! 这个猜测很快被证实了。盯着,包围着让他们功亏于溃的这些刺客,黑虎他们恼羞成怒的抽出刀剑,厅堂内的气氛和气势森寒到了极致。大家看得很清楚,素来不和的三路人马围成一圈盯着同一个目标,那气势、那气氛、那杀气远远超出了刚才,血战只在一瞬。这时,没人怀疑刺客所说的是造谣了。那个聪明的刺客说的是真的!江氏少夫人是个男子!就是这两个少年中的一个!很默契的,昂着脖子瞧的京城贵少们整齐的转向正堂上座的萧大人身后的萧泓,江氏的新娘是个男子,那么,萧泓究竟为谁得了相思病?一时间又是一片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看着眼前发生的近乎于闹剧的状况,林红叶微微皱眉,看着前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一时半会儿就是把握不住究竟哪里不对劲,这让她很不舒服。 这是真的。 避开父亲询问的目光,无意义轻轻着敲击桌面的江宸看向夫人。夫妻交换了眼神,对出了这样意外,夫妻俩很平静,当刺客分析揣测出新娘是男子起,他们夫妻反倒同时放心下来,这次耀晴北来久不见踪迹起,他们最担心的是江氏有内鬼,刺客如何分析得出的结果反倒验证了他们嫡系人马没有问题。 喧哗稍止,对峙继续。 这次比刺客挟持了少女后的对峙要森严的多,调整着受惊的心情的侍卫们悄悄的探究扫视着那两个被挟持的少年,究竟谁才是少主要娶的?是那个满脸小斑斑的少年?还是另外一个?一致的,大家都瞟向那个穿着白色布衣也还是掩不住清秀的少年身上,少主逃婚,莫非就是这个原因? 言家小六素来都是识时务的人,不清楚怎么着就被人拎着进来的言家小六面对脸色铁青的黑虎他们,他立即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在这明显不妙的情况下,他很安静的待着。好在,当掐着铭文的那个家伙说出一通揭发他身份的话之后,所有目光基本上全盯着铭文了,这让言家小六很是幸灾乐祸,被人当着奇珍盯着瞧的滋味可不怎么好。 这些人干嘛都瞧着他呀?歪着脑袋,铭文对着他看过来的各种好奇目光报以六少般的优雅微笑,就算他仅仅是小书僮,也不可丢了言家的面子! “让开!” 大力拔拉开挡在面前的侍卫,把一切看在眼中的言家小四、小五冲了过来,指着那些挟持了他家小六的刺客的手在颤抖,小四神情凄迷,厉声呵斥,“你——你们欺凌弱小!”小五也陷入悲痛焦虑中,他们撕声呐喊着,“小六,你别怕,要撑住——撑住——” 本来就对脖子上架着的刀很不满了,再瞧拔拉进来的四哥、五哥指哭天喊傻样儿,言家小六斜着眼,撅着嘴巴,扭开了脑袋。 哇,四少!五少!好久没见到少爷们的铭文兴奋极了,不过,突口而出的呼唤被四少挤眉弄眼示意过来的眼神给制止住了。瞧着四少和五少对着六少装哭装叫中又不断瞄过来的眼色,不清楚少爷们想玩什么把戏的铭文困惑着。 先前就被围在厅堂的刺客立即向那名聪明的同伙告知在——那是被江宸和林红叶奉为上宾的亲家。 冷眼瞧从人群中冲过来的两个锦衣少年,他们对着小麻子脸少年哭叫的同时还对他挟持着的布衣少年不断打着眼色。 冷笑着,当谁是傻瓜呢! 本无法确认这两个少年谁才是正主的情况下,他们更倾向这个小星星脸的少年,从他出现起,他的言行举止都有上位者的气势,何况那脸上的小麻子不是问题,易容和伪装都有可能。可是,当被林红叶重点保护的亲家小舅子跑出来指着小麻子少年呼喊弟弟的时候,对方是利用主动说出自己亲弟弟来诱导他们的猜疑让他们冷眼旁观起来,很快从挟持着的两个少年表现上得到了准确答案:对着冲上来的言氏兄弟,左边的小麻子斜着的眼中有着说不出的讥讽,而右边布衣少年却一直在雀跃兴奋着,天真立现。左右扫视着,再无犹豫了,嘿!想要混爻视听,把谁当傻瓜呢!当然右边这个才是真的! “想蒙骗我们,别做梦了!”冷笑中,一致把那个衣装鲜亮的小星星脸少年和少女扔在一边,无谓的杀戮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对江氏,人质只要一个就行!更多的刀剑抵住那个俊秀的少年要害,这个才是真货!能让林红叶允婚,这少年身份必然尊贵。 接住被刺客抛过来的小星星少年的侍卫脸上的表情有点呆,趋前的双生子一把抓过小六抬起就跑。 有着被揭发了的震惊,言家小四、小五痛惜盯着刺客们,眼神更添了几分悲怆,“你们真卑鄙!太卑鄙了!小六,我们一定会救你的!你一定要撑住————!!!”抹泪的两个哥哥转身一起跑了。 最终被定下的人质:昂起脑袋,挺起胸膛表示视死如归,俊秀少年兴奋挥舞着手臂,“我会撑住的!一定会撑住的!——” 瞄着言家小四、小五跑了的背影,和刺客对峙着的知晓内情的侍卫头目们有着死般的寂静。屋檐顶上警戒着随时准备雷霆一击的灰衣人也同时陷入了沉寂,没戏了,收工了吧。 拍下一直紧握在手上的刀,江宸胳膊撑在桌上,抬手按住隐隐疼痛的脑袋;悄悄松了一口气的珍娘取过团扇递给夫人,江夫人得体用扇子遮住半面,含蓄保持着贵妇人应有的体面。 扫了一眼刺客们留下的人质——昂首挺胸的铭文,紧握刀剑的黑虎的双手颤抖着,其他一直跟着这两个死小孩的几个侍卫的手也在颤。那失态的举止看在刺客们精厉老道的眼中,更加肯定了他们挟持的少年的身份。没办法,被包围在厅堂中间的刺客们,真的没法瞧见被他们毫不犹豫扔开的小麻子被当成宝似的捧走的状况,所以,他们对手上人质备是严谨。 对峙在继续,只是气氛已经不同了。被言家小四、小五和铭文的对话给刺激到发抖的黑虎他们用眼角瞄着昂首挺胸的铭文,他们真不想问了,可是,这小孩不救也不行呀,这么久的相处,这死小孩是讨厌点,犯嫌了点,八卦点,爱告状了点——找不着铭文的好的黑虎沉思,救?还是不救? 板着脸的钦差萧大人盯着窜回座位的言家双生子抬回后被言耀辉紧紧搂在怀中的小麻子,那个被刺客扔开的才是圣意上指婚的言家小六吧?戒备着的吴源默然看着被言家小兄弟俩三言两语骗得手的言家小六,他深深为聪明的刺客悲哀。 除了黑虎他们几个仗着义气还在俳徊的几个外,其他知晓真相的侍卫各自回到自己的阵营,不构成威胁,还是暂放一下吧,反正刺客绝不会伤了自认为最重要的人质。 盘算不出铭文的好,黑虎斜着眼睛瞅着,念着一路的交情,其他几位同伙也不好撒手不管,只是瞧着铭文凛然兴奋着的模样,他们实在提不起劲。 “少主!”低沉恭敬的声音从厅堂外传来,黑虎他们惊喜转身,疾步而来的人已迈进厅堂来在眼前,来人正是退了前次姻缘后就消失了的新郎——江暮。 晴空第四十章 完整转着身子看着这场闹剧的老爷子盯着言家小子们的一言一行,那个被哥哥们宠溺着的小麻子就是儿子、媳妇定下的孙媳妇?眯着眼睛的老太爷盘算着,就算是身份再高贵,那也是个不能传承后代的男子,对孙子不可逼迫的个性,抚育江暮长大的他再清楚不过的了,是什么让江暮会应允这门亲事的?听到侍卫们的低沉的应和声,保持着暂时的平静,江老太爷转过身子看着进了来江氏的少主人,他想知道江暮的态度究竟是什么。 从江暮进门起,江宸就别开了脑袋,他半点也不想见这个儿子。江夫人则更关注着跑回来板着弟弟的脖子一个劲瞧的小四、小五,被折腾了烦恼起来的小六绕起爪子,兄弟们又开架了。整个正堂之后全是吵闹,除了光听看不见的刺客外,能看到的都在目瞪口呆中,特别是江氏的庶出三兄弟表情实在晦涩了些。这次,江夫人全然清楚了,小四、小五不是欺负弟弟,纯粹是撩猫逗狗的疼爱。 为什么言家在的地方总是特别吵闹呢?看不得没一会儿消停的言家小子们,按着太阳穴的江宸拉长着脸。头疼的不仅仅是江宸,这是个闹剧,要不是前面有着血腥的开场,钦差萧大人一定认为这是戏班子的杂耍。扫了一眼身侧视线往言家那头飘的儿子,萧大人窝火的很想拎着儿子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惜,他不敢。他确信,这位江氏夫人根本就没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对他而言,这里很不安全,外面更加不安全。 没有后援,对付不了两个哥哥的欺负,开架不利的六少扑到欢喜着的父亲怀中寻求庇护,么子的娇蛮看得江夫人展着扇子掩住唇笑个不停。 确认了么弟全然无碍,安心了的言耀辉转目看着前方被刀抵着的铭文。对还在刺客手中的铭文,言家老三有着担忧。那慈悲的担忧看在有心人眼中备觉心怜,绞着手指的萧泓悄然转开视线,心为什么这么痛?痛死了! “少主!” 整齐划一按刀致敬,充分体现着江氏正牌少主的地位和声望。跟着侍卫们的举动,江路、江穗、江隐也同时按刀垂首示敬,这就是身为江氏少主的地位和威严! 对突然出现的江暮,捏着人质的刺客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手中的刀更加紧贴人质的颈脖,对这位声名显赫的江氏少主,他们谨慎之外还是谨慎。 整齐划一的致敬,江氏森严的体制让旁观的所有人都在震撼中。江氏,这在边城外为军队培育良马的马场少东家应有这样的待遇吗?被姑母安排在一角的林政浩默然注视着逾越了体制的场面,姑母究竟为何会如此张扬? 按刀示敬后的侍卫们很默契重新在言氏面前展开了红绫,遮挡住少主的亲家所有的视线,这无声的举动让对言家相当在意的钦差大人又陷入紧张状态中,又将发生什么事?同样,听到众侍卫那声“少主!”后,陪着夫人关注言家兄弟没有隔阂亲情友爱的珍娘抬目看进了厅堂的少主,她给发着呆的麻云打个眼色,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的麻云连忙招呼着被忽视了娇怜的少女一起去后堂,得赶紧准备沐浴的汤水了。 对眼前突然一片红,听到前面吵闹却瞧不着的言家小六立即放弃和哥哥们打逗,铭文还被坏人抓着呢,他的铭文怎么样了? 被拖着不许出去,爬上几上瞧不着前方,趴到侍卫的脑袋上也依然瞧不到热闹的小六很烦恼。脑袋上顶着这位娇贵少爷的侍卫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没人去注意正堂上位小小变化,京城贵少们的注意力从萧泓那边转移到厅堂进来的那个新郎身上了。放开过了的体制不谈,诧异着江氏的嚣张的京城贵少们最先想的是萧泓世兄究竟要抢哪个,既然大家翘首以待的一直不见踪影的新郎终于出现了,那么就快点把婚宴进行到底吧,他们对这样不安全的婚宴已经厌烦了, 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这倒霉地方,又饿又累又想上茅厕的佳朋们真的好憋! 那就是新郎?那就是江暮江枫晚?那就是江氏少主?客人们看清楚了新郎后,低声喧嚣的厅堂里立即重新陷入了静寂。 跨进来的这位新郎有让佳朋们意想不到形象,这个形象很不妙。 来人是三头怪?一颗脑袋边各有一只狰狞的虎头,庞大的虎头龇着狰狞尖锐的虎牙,给人的感觉碜人的慌。人走近了,佳朋们也看清楚了,新郎不是三头怪,只是背着塞着两只虎头竹篓,过大的虎头塞不进竹篓,正好分别搭在他两肩上罢了。不停受着考验的佳朋们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算离得不近,他们还是看得清楚,背着塞了两只虎头背篓的江暮手上拎着的剑正在往下滴落着什么,不想猜,他们也能知道那是血,而且还是没有凝结的新鲜的血! 是,瞎子都闻出来了,一直没出现的新郎官除了去杀了两只老虎之外,刚刚经历一场血战回来了。 迈进厅堂的江暮走向大红地毯中央结集的刺客,素来蛮横的江氏少主对拦在他面前的人相当不满意。皱着眉峰,扫着被刀剑抵着还盯着他背着的虎头瞧的少年,好像面熟。“这怎么回事?”满身血腥的江暮对祢满着血腥味的婚堂有着不满的恼怒。 为了交情围着刺客的黑虎他们几个看着眼前的少主都相当小心,少主身后的虎头血迹是有些时间了,可是衣衫上和剑锋上的血迹可是新鲜的很,厅堂外出了什么事? 行礼后,麻利接下少主身上背着的背篓的同时立即回禀,“他们挟持了少夫人的书童,我们正在交涉。”黑虎极尽简洁交代了眼前的事情,江氏的主子们都很不喜欢废话。 相比于抵着他的刀剑,铭文更关心那狰狞的虎头是不是还会咬人。看着被刀架在脖子上还对背篓里的虎头相当好奇的少年,对了,想起来了,这个就是耀晴身边那个自作聪明的小书僮,江暮皱起眉峰,“他们抓我夫人的书童干什么?” 我夫人的书童? 书童?他是书童?他们握着的人质底是书童?那么刚才被他们轻易抛开了的又是谁? 我夫人?黑虎干涩的回答,“他们以为这个书童就是少夫人——。” 没有任何妥协,已在眼前的江暮抬手扬起的剑柄击碎了掐着铭文的那个刺客的脑袋。瞬间被击,没有反应的失败,绝非刺客无能,实在是人所共知的不肖于说废话的江暮说出的那句——‘他们挟持我夫人的书童干什么’震裂了他所有的希望,那一瞬,人质价码的贬值直接导致了死亡之门的开启。被剑柄击飞出的刺客身体贯穿了站在他后面同伙的刀上,随着骨碎的声音传来,持刀者木然看着刀尖上贯穿的同伴。 没有谈判,没有对峙,更没有江湖规矩。在少主抬手的同时,黑虎他们没有半点犹豫跟着一起动了,四把刀分别挑开了抵着铭文各要害的刀剑。他们的少主向来没有什么耐心,更没有什么江湖规矩的概念,江氏不是江湖人,触及了少主绝对不可容忍底线的后果向来只有一条单行道。 迅速拽过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铭文,拥着铭文转身背对战场的黑虎低声嘱咐,“把眼睛闭上。” 听到要他把眼睛闭上,还不清楚发生什么的铭文立即把眼睛挣得更大更圆,生怕漏了一星半点的热闹。 盯着把眼睛瞪了老大的铭文,恨的黑虎很想挥巴掌揍这个不肯消停的死小孩,产生的念头被硬生生压了下去,东院少夫人贴身书童可不是想揍就能揍的。深吸一口气,黑虎挤出温柔的强调,“把眼睛闭上,就一会儿。” “那怎么可以呢?”铭文立即拒绝,要是六少问他刚才发生什么,他拿什么告诉六少去? 这个死小孩!熊熊烈火在黑虎脑袋上升腾,一把抓住还想转动脑袋的铭文点了穴道轮起往前方扔去,站在言氏一家面前守卫的侍卫伸手接过,那扔过来的气势实在看得出他们的黑虎总管离失去理智不远了。接过这个‘少夫人’书童的侍卫神情艰难的转身将其转交到红绫之后。 趋前的言家耀辉连忙接过了铭文,可算平安回来了,言家人围着睡得香香的铭文又抓又挠,怎么了?怎么不张开眼睛?最愧疚的小四、小五议论纷纷,吵得江宸把本来就拉长了的脸拉的更长。江夫人给身边的江路递了个眼色,江路过去帮着解了穴,晦涩的告知这些吵闹着的亲家公子们——没事,没事,一会儿就醒了。 没拔剑就开了杀戒的江暮一击而退,被打击了最后气势的刺客已是强弩之末,就这么几个刺客还不够憋着一肚子邪火的黑虎撒野的。江氏的主子们都不喜欢吵闹,连喊一声都没有机会,就全部利索的解决了。再次亲眼体验着血腥的佳朋们个个面无人色。 扫视被侍卫们迅速清理了出去的尸体,江暮看着前方道,“之前怎不处理干净?” 之前?才参与其中的黑虎看向围过来的同伴,他也奇怪,他们进来时就瞧着这几个横在厅堂中央了。不完全解决敌人,这不符合江氏的习惯。 回答这个提问是正堂上端坐着的江夫人, “是我没有让他们处理完的,我很想知道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守着这厅子不打又不逃的举动究竟想要做什么?”看着远处透着血腥的儿子,母亲当的不称职的江夫人不想对儿子说教,“看来是在限制拖延我们的注意力,外面的守备似乎都不见了吧。”她不认为耀晴有那么好运可以通过刻意戒备的别院外围守备爬上别院的墙头。 对母亲身边多出来展开的红绫有点碍眼的感觉,江暮看着母亲道,“是,外面戒备的都被撤离调换了,应该是守备被收买了。我进来前,已接到通报,外线开始围剿了,攻城的人马应该也快到外城了。” 江暮说得轻松简单,别人听的惊心,这是怎么回事?这话中意思难道这里会发生战祸? 看着及时出现的儿子,林红叶轻轻点头,常年不见的母子俩有着天性的默契,有江暮在,她就不需要担忧任何差错。向母亲汇报完毕,江暮转身打着各种手势,厅堂中除了屋顶上的灰衣人之外,全部有序退出了厅堂消失在这座厅堂四周。 发生了什么?又将发生什么?扯着红绫保护着他们在安全区域的侍卫要撤出厅堂?这怎么可以?!就是这道红绫,他们才能稍作安心的看热闹的,要是这些人撤离了,他们的安全谁来保证?京城贵少们第一次体会着自个儿娇贵的身家性命甚为堪忧的现实。 无声中,那仿佛从墙外传来的隐隐肃杀声让本来就肃静的气氛更加寂静。只是,这样紧张肃穆的时刻总有不和谐的局面出现,比如,一声惊叫惊动了整个大厅,反应最快的梁上的灰衣人整齐划一的张弓对准厅堂上位的红绫之后。 刺耳的惊叫稍顿,伴之而来的就是痛心的大呼,“六少!斯文呀!” 举扇掩唇,江夫人侧身往旁边瞧。打通了穴道清醒过来的铭文大惊失色拉着站在桌子上的六少衣角大呼小叫。江宸恶狠狠的盯着给这个书童解穴的江路,太多事了!瞅着醒了过来就大呼小叫的铭文,来不及应付瞧过来的目光,言家人同时拿起早就空了的茶杯盘弄把玩。 悠然醒来的铭文对六少非斯文的举止相当痛心,他家雅致的六少怎么可以站在桌子上往别人脑袋上爬呢?太有辱斯文了!身为256中文的书童,身为六少最忠心的书童,忠心谏言的铭文呐喊的声音在厅堂回荡,“六少!保持斯文呀!” 绝对不能再忍受了!他绝对不要和言家这种人家结为亲家!被一而再,再而三刺激的江宸再也不能容忍了!挥刀砍落了遮挡在言家面前的红绫,冲在漫不经心装哑作聋的言茂面前咆哮着,“退婚!退婚!!退婚!!!” 晴空第四十一章 撕裂的红绫,在斩断红绫之后,闪着眼睛矜持的看着脸色铁青的江家伯父,站在茶案上的言家小六优雅展开扇子遮住半面体现着雅致的风度。脑袋上少了压力的侍卫迅速撤离这个是非区域。至于,对眼前乍然出现的神色凶恶的江老爷,拉着六少衣角忠心谏言的铭文迅速跑到三少身后去了,江老爷好吓人呢。 相比于言家小六的装模作样,那把玩空茶杯的言家父子们对眼前挥刀暴怒的江宸有点发呆。言家父子那副受惊的模样让江宸更是气焰嚣张,他就不信今儿个制不住这小户人家! 对江宸气糊涂了的状况,江夫人保持了静默。江夫人在江氏之所以地位超然,除了她的身份、地位尊贵的不可替代之外,在外人场合里,她这个儿媳从来不会逾越江老太爷该有的长辈权威,何况,既然老太爷还不知道这次联姻缘由,让老人家亲眼了解一下江暮的态度更好。 言家受惊了的沉默延续的时间并不长,轻轻放下茶杯,看着面前提刀的江宸,言茂感慨的叹息,“您真是英名睿智。” “对!”同时应和的言家兄弟一起重重的点头。 “是英名的抉择!” “是睿智的决定!” “更是一家之主威严的体现!” 言家父子们由衷的赞叹听在本就不想参与的江夫人耳里实在无语。轻瞄着身侧,言家父子深切的感叹和深邃的认同,将明明是萧杀浓重的争议立即化为闹剧,除了突出了江宸的无聊之外,别无他意。 有又被嬉耍了的愤恼,江宸双目闪动着凶光。看江伯父越来越青的脸色,在雷霆到来之前,言家老三拦腰抱起茶案上的小六,迅速脱离现场。紧跟着最可靠的三少,受惊的铭文撒腿跟着一起跑。跑到既安全又安心的好地方——钦差大人的身后。 深切体会着这言家是祸害的萧大人发愁着,这荒唐的婚宴何时才能结束?短暂分神的萧大人瞟到突然站在他身边的言耀辉,受惊了的萧大人吓然转目盯着同样受惊了的萧泓,言家老三怎跑到他这儿来了?相比于如被针扎的父亲大人,萧泓的受惊就相当暧昧了些了,素来很讲究体面的萧大公子局促的一个劲给言耀辉礼让着位置。 为跑来避难的言耀辉礼让位置的萧泓挤开占了父亲大人身边的监察司的吴源大人的位置,顺带江隐不得不往一边挪了再挪。 挨着保护森严的钦差大人身边,言家最正常,最温柔的三少按着昂着脖子还想瞧热闹的小六,严肃的威胁着,“你们俩都给我把嘴巴紧紧闭上,不然,回头就把你们俩个全拿去喂狼吃了。”威胁的声音一字不漏全部贯穿进了萧大人的耳膜,当然也包括所有想听到的人了的耳朵。被挤兑到一角的江隐很努力保持着稳重的神色,至少,他比父亲身边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站的江路、江穗要好多了。 吴源已经见识很多次言家找靠山的行为了,不过,在如此紧张的状况下,言家居然还能这样轻松应对,说真话,这不得不让他佩服。撇开言家不谈,多事的吴源大人瞄着明显手足无措的萧大公子,看来萧泓为言家老三得了相思病的传言不是萧大人的凭空臆测,得到自己判断的吴源大人转目继续关注着江宸和言家那边的对峙。对跳出来挥刀大喊着退婚的江家家主,诚心诚意赞叹着江宸英名睿智的言家无比欣慰。双生子各自掏出怀中那些花了不少贿赂弄来的户籍文书;小四从袋子掏出精致小小的砚台,倒下仅剩一点点的茶水开始研墨;掏出湖笔的小四小心拔了笔尖上多余的细毛;是,言氏全家把所有退婚的文书全部准备妥当了,就等着江氏的一家之主签名画押了。 铺平展好文书的言家双生子瞧到弟弟们的作为,连忙道,“印泥,印泥呢?”只需按下手印就是了,用什么笔墨呀,真没脑子! 掐着不看管就惹事的么弟,言耀辉掏出个锦囊塞给有一面之缘的萧泓,轻语请求,“请您帮我递一下。”印泥就在这锦囊里。 握着精致的锦囊,听到言耀辉的请求,有点紧张的萧大公子立即跑去递给欢喜雀跃的言家兄弟。脸色格外难看的萧大人盯着儿子,递个印泥就算了,何至于颠儿跳的,把萧家家教至于何处! 盯着这伙不知所谓的家伙们,面无人色的北方豪门对江氏婚事的争执半点没兴趣,他们关心的是这婚事究竟什么时候结束?今天江氏反常和逾越的作为,让被迫上这条贼船的他们很紧张,江氏究竟想要做什么?还有刚才说的攻城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眼前是一场戏,是平日里看不到的精彩的好戏!可是,时机不对,对这样精彩的好戏,京城贵少们都有着欲哭无泪的感觉,难道江氏就不能正儿八经一点快点办喜事吗?他们真的好急的!谁要娶亲,谁要抢婚,他们都无所谓了,现在他们只想上茅厕。 父亲!”冰凌般的声音从江宸身后响起。 一直看着砍落的红绫后的言家父子,站着也没有动的江暮脚下的青砖碎裂了。 上位的争闹,负责警戒的江氏侍卫都保持了严谨的态度,他们在精神上百分百支持家主,若是能够解除婚约,那就是再完美不过了。不过,顺着碎裂的声音,默然看着走向正堂的少主,侍卫们陷入了复杂的情怀,步步碎裂的青砖也传达了少主绝不转变的决心。 无视身后江暮的威胁,江宸和对面的言家父子僵持着,他才不在乎江暮的威胁,这儿子早就不姓江了,新名字中,他们江姓还排在第三位,目前让他发僵持原因是:明知道不可能退婚,言家父子居然还欢呼着跳跃着,可恶!太可恶! 被气得脑袋发蒙的江宸被手上传来的刺痛惊动了,手上突然的疼痛让江宸惊然,痛!痛!被咬了! 展开扇子遮住唇角的江夫人转开脑袋,她没看到言家小五咬了江宸手指头,她什么也不曾看见。 咬破他大拇指的是言家小五,言家兄弟们兴奋举起准备好了的文书直接往破了出血的手指头摁,全家上前的举动充分了表达着言家父子真实的心态,——不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江宸木然,疯了,他疯了,只有疯了的人才会和这种人家折腾,备受刺激的江宸甩开手木然转身踱步到一边,本来靠着墙站着的江穗连忙让开地儿。看着面壁萧索的夫君,江夫人很怜惜,好可怜的夫君。 看被欺负了的儿子,江老太爷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发话了,这言家真是厉害,居然能把素来蛮横的江宸都能欺负成这样,再瞄对提出退婚却又甩手跑开的江氏伯父表示着不满的言家小子们,这叫什么事儿?对上全然不干涉的儿媳全权交付的眼神,老爷子肚子里盘算着,这门婚事撇开皇命不谈,撇开那个小麻子是个男孩不论,看着江暮脚下步步碎裂的青砖,老人家清楚着,上杆子要跟这种人家结亲的是江暮,人家言家压根就不愿意和他们家联姻。 迈步而来的江暮,不,杨家小四——杨言江上前问安了,“爹爹,您一路辛苦了。”得体的问安听得只要认识江暮的人都在起鸡皮疙瘩, 被欺负了去面壁的江宸手上抽筋握刀回身恶狠狠砍下,江暮这个混蛋,居然对着言茂叫爹爹,把他这个亲爹至于何处! 挥起的剑柄挡住雷霆一击,铁器碰撞溅起的火花有着惊心动魄的效果,江氏父子的互斗开始!这就是传闻中的江氏父子间的恶战了。挥手拍开儿子,扯住夫君坐下,江夫人扫江暮身上的血迹道,“好了,外面怎么样了?”尽快转移话题的她想干涉了,对她而言,这样闹闹也非坏事,正好让老太爷看清楚,这婚事不是他们夫妻私自作主,现在脱离责任的效果已经明确,接下来就上正规吧。 “我诚心拜托你解除这门婚事,你可以答应吗?”江夫人善意的转移话题,言茂并不领情,看着眼前的江暮,和在南方所见不同,江暮身上多了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作为父亲,他在作最后的努力。 看着耀晴的父亲,能接二连三把父亲激成傻瓜的人这世上也就是此一人罢了,江暮回应的相当小心,“爹爹,除了耀晴之外,我不会娶任何人。” “你给我们说清楚,你究竟看上我们家小六什么了?”抓过被三哥掐在手上的自家小弟捧在江暮面前,言家小四、小五愤怒着,“我家小六又讨厌,又犯嫌,又小气,又娇气,又做作,又惹事生非,你给我们说清楚,你究竟看中他什么了,非要巴着他不放,小六是我们一个娘生的,没法扔了才辛苦养着的,你干嘛非要自找这个麻烦?”说出多年来一直想大声咆哮出来的心里话,小四很痛快。 被哥哥们掐着的言家小六对四哥肆意的贬低非常恼火,不过,小六还算识大体,在三哥恶狠狠的盯着的目光下,他忍着没多话。帮着四哥的小五也不甘示弱,他家小六本来就是祸害,小五也劝着,“他都成了小麻子了,难看死了,你快点――,”对了,因为过于紧张忙碌,都没来得及问问,小六那张最像母亲的漂亮脸蛋怎么成这样了?转目瞧向小六的小脸。 “六少得了天花了。”挨着最温柔的三少身后,被凶恶的江老爷给唬住了的铭文探出脑袋汇报了一声。 天花?啊,那是瘟疫,没死真是命大。江夫人轻瞄了珍娘一眼,主仆交换了眼色,江夫人继续不干涉,她也想知道江暮究竟看中了耀晴什么。 麻子?不提脸也就罢了,一提起满脸的小星星,言家小六就上火,刚才发生了好多事情,倒忘了这事了,本就相当不痛快的小六瞬时竖起爪子挣开掐着他的四哥、五哥,蹿了上前抓挠江暮,都是这个害得他成为别人笑柄的家伙的错,“都怪你,全是你的错!这里根本就没有好玩的东西,我不喜欢这,我要回家!”伴随着六少恼怒的申诉,挨着三少身后的铭文也跟着大大的点着脑袋应和,这里什么也没有,东西还不好吃,他也好想回家。 对江暮脸上多出来的血杠杠,江路、江隐、江穗默然转开视线,他们什么都不曾看见。本来还想继续旁观一下,不过瞧施展河东狮吼后居然立即展开扇子半遮面摆出优雅姿态的言家小六,老太爷已经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了。目瞪口呆的钦差大人总算是确信了让帝王笑得没了形象的吴源的‘故事’真的没有掺假,痛下决心的萧大人盘算着――就算是把萧泓永远囚禁在府里,也不能容得与这言家有半点关联。 脸上火辣辣的痛传来才确定又被抓了,突受攻击的江暮再次受惊了,抓完后立即用折扇遮住小星星脸的言家小六恼怒的盯着面前的家伙。看着面前眨着晶亮眼眸的江暮不由自主失笑了起来,说真话,除了耀晴外,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无礼,全然不知畏惧他的耀晴真是让人喜欢,转目间,对着言家伯父,“要说理由,那就是喜欢,脸上有小星星的耀晴我还是喜欢,只想对耀晴一个人一辈子好,这,若是不算理由,那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这是狡辩?还是甜言蜜语?反正是没救了,斜眼等着儿子态度的江夫人把目光看向辈分最高的老太爷。最后就由江氏最高的长辈来决定吧,反正她从开始就不反对,全然不畏惧江暮身上天生森寒的人也算是奇珍了,这就是缘分。 对儿媳递来的询问的目光,保持着长者温厚的江氏长辈很温和的认同了这门亲事,当然,这绝对不是老人家的本意,撇开呈贡的圣谕不说,老太爷很清楚江家的少主一向把自己放在最高塔山的那一个,他的反对对孙子的决定没有任何用处。 江氏长辈认可下的孙媳妇依旧为自己的脸蛋愤愤不平,得到少主的指示,痛心的黑虎上前展开了少主带回来的虎皮,整张的虎皮透着威严,经过专门的整理会更加柔软,一张是送给言茂的,另外一张最漂亮的是送给耀晴的。这两张虎皮是他亲自给耀晴准备的,瞧这虎皮多厚实多漂亮呀。 真是孝顺的好孩子,言茂满意的点头。不用人提点,言茂看得很清楚,再搅合下去就是没了眼色,言家向来是很有眼色的人家。言家兄弟们忙着各自的事情,将收文书仔细收好入怀,这户籍文档是需放回衙门的,小四、小五转身整理砚台、湖笔、印泥,这些可是读书人的珍宝,不能轻慢了。 除了言茂表示了满意,没人搭理的江暮有着讨好的神秘,从拿出虎皮的背篓里拎出一只萎靡不振憨态的花皮东西来。 “你想用一只胖猫来糊弄我吗?”斜着眼盯着这个害得他变成小星星脸的家伙。从三少身后伸出脑袋,铭文伸手指头戳那只笨笨肥猫的大胖爪子,好胖的一只猫哟,肥成这样真够辛苦的。 听着这主仆没见过世面的胡言,黑虎颤动着脸部的肌肉,低沉的为少主辩护,“这不是猫,这是小老虎。” 当然知道那是小老虎了,从放着虎皮的篓子里拎出来的不是小老虎那是什么,何况,再大的猫也没有这么壮的,说是肥猫就是找茬嘛。 多嘴!江暮盯着黑虎的双目中透着寒气。黑虎在少主冷冷的逼视下紧闭双唇慢慢踱到一边,没了黑虎的多嘴,江暮总算有机会献殷勤了。 就算是不想给江暮卖好的机会,这毕竟是老虎呢,言家小六还是很新奇,伸手指捏捏着小老虎胖爪子左瞧右看,言家小五也挤了过来,这可不是件多见的东西,就是言茂也是挺好奇的,这长大后会酿成百里无人烟的祸害,没想到小时候居然会有这付憨态的模样儿,“这给我!”言家小五夺过小虎霸占了,当然,言家小六立即进行了反抗。没说两句,小五、小六又互相伸着爪子互挠起来。这次,江夫人也总算明白了耀晴的抢东西的习惯是怎么来的了,那全是给哥哥们逼的,不使出全力,好东西就会被哥哥们抢跑,只是这抢完全是哥哥们对弟弟的捉弄逗趣,是在捉弄逗趣中被培养出来的恶习。 看不下去的双生哥哥从争夺着小虎的小五、小六手中夺过小虎放在桌上,要看,全家一起看。围着这只肥猫般的幼虎,言家人再看看展开的虎皮,全家议论纷纷。“不知道虎肉口味怎么样,上次那个乱传信的鹞子就小四非要水煮,难吃死了,这个虎肉该用什么口味调制?红烧吧。” 铁板着脸的江宸对言家采取了不闻不管的态度,言氏全家一起幻想着长大后的模样,长大后的虎皮、虎牙、虎骨、虎血、虎鞭—— 冲进言家人围着的小圈圈,抱过不知是被吓着的还是饿着了的颤抖的幼虎,刻意忽视少主森寒的压力,挤出极尽谦卑的微笑,黑虎恭敬道,“言老爷,这只小虎应该还没断奶,您瞧,它好像饿着了――” 看着这位也相当为难的侍卫,言茂很和善的点头, “那么请您多加照顾了,这小虎确实还太小了些,还没什么肉,养大点再红烧也好。” 对和善的亲家老爷那和善的心意,抱着幼虎避在一边的黑虎陷入深深的悲哀中。 好了,现在就赶紧行婚礼吧,闹得差不多了,也该到了办正事的时机了,办完婚礼还要忙别的呢。江夫人看对耀晴步步紧随的儿子,“枫晚,吉时快过了,你也快去漱洗一下吧,客人们都在等着呢。” 确认少主绝不会改变心意,得到夫人示意的珍娘上前半抱半捧起耀晴往内室去,有些日子不见了,耀晴长大了些呢,有点重,但还难不倒她。熟知言家兄弟护短的心性,也没有等言家兄弟吵闹,珍娘招呼着侍从把言家四少、五少都卷进了后堂,当然,还有个尾巴没甩得开,跳出三少保护圈的铭文也跟着去了。 新人去洗漱换衣,那马上就要拜堂了吧。在大众怨怼的逼视下,林红叶的娘家侄子高举右手,尴尬的询问,“姑母,请问,我们可不可以先方便一下――” “不用客气,请随意。”微笑应答的林红叶也要离场一下了。 奔跑着上茅厕的佳朋们半点也没客气,至于那‘随意’就实在不敢了,傻子也知道这儿离鬼门关一点也不远! 晴空第四十二章 解决了内急,总算可以集中精力来探讨一下目前的状况了,一时间,人来人往的厅堂里叽叽喳喳。 至于也处理完内急的钦差大人继续端坐在厅堂上首,戎着袖威严着的萧大人脸色很不好看。刚才别以为他没瞧着,那言耀辉的印泥是递过去了,可是那个装有印泥的锦囊居然被儿子塞进衣袖里了,他家素来就沉稳的长子萧泓居然当着他这个严父的面做出如此轻佻的行为,这让萧大人很恼火,难不成,萧泓也让他们萧家成为京城的笑柄?! 不过计较萧泓藏匿锦囊这件事之外,萧大人更忧心是即将要举行的婚事。现在的情况让这位大人处境相当艰难。 他确实是接了两份意思完全相反的旨意,但是,焚香供奉在案台上的那份明黄圣旨是痛责江氏的那份,极尽赞誉的那份则一直置在下榻的驿馆,耳边听那外头隐隐传来的砍杀声,看来派人去拿是不可能了。 想象宣读出厅堂案上的这份圣旨后,那位江夫人林红叶的反应,萧大人就不得不继续沉默,不过,与其相比,更让萧大人疑惑的是:今天这些来自京城的来客中,不乏有及其尊贵的千金之躯,其中任一位出了麻烦,这江氏就必然会在盘根错综的京城官场惹下无穷后患,这,从来不曾在京城落脚的江氏不清楚其中的关节,那么,林红叶不知吗?让他深深疑惑的是,江氏的林红叶就真的这样的无理了,嚣张了,张狂了,究竟是什么让她敢这般行事?揣摩不透呀,萧大人求教的看向监察司的吴源。 也陷入猜测的吴源沉默着,继续看下去吧,江氏一定会把如此嚣张的原因崭露出来的,这个理由要是不能说服这些委屈了、受惊了的京城贵少们,那么这些受到屈辱的京城贵少回到京城后,江氏不会有好结果,虽说此地是天高皇帝远,那依旧不是区区江氏能够只手遮天的,究竟是什么让江氏如此酌定?至少,在目前,他心里的答案是——没有! 江氏没有理由拥有这样庞大的力量,江氏没有拥有能如此嚣张的资格,更没有拥有能随意杀戮的权力,无论今天谁能出去,把江氏在北方嚣张跋扈的这个不是谣言的谣言散发出去,江氏都成为京城朝堂上的话题,只是,现在能不能安全离开是个问题,因为外面的萧杀声已经不是隐隐约约,而是透过围墙直接就在耳边了。 在斜阳余辉中,厅堂内的沾染血迹的大红毯子撤换了,内外的筵席也全部整理摆上了,外堂的佳朋用不着缩在墙角下了,与此同时,待客的主家很得体的没端上牛羊,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才出锅还都热着呢。这种款待得到了客人们一致欢迎,要是真摆满了大鱼大肉,他们真会气死,心惊墙外的吵闹,在悄悄议论纷纷中,不时捏一块素点填填肚子。 新郎江暮很快就出来了,大红的喜服透着十足的精气神,神采奕奕的和从来没见过面的表弟招呼,害得此时恨不得和姑母、表哥撇开关系的林政浩备受瞩目,今天这事要是不能妥善解决,那么他这个林红叶亲侄子排挤出京城贵少行列的下场显可预见了。 不得已,还得陪着江暮到处打招呼,客人们都保持了一定距离的恭喜,事实证明,这江家不可亲近却也绝不可得罪!不然,待会儿一个不小心,小命就得陪进去。 言家小六出来的迟些,用配置的浆水洗净脸上伪装花了些时候,看来是他们分手后,黑虎他们趁机又点了些。 大力踩着大红喜服,坚决不穿戴霞帔凤冠的言家小六让来帮忙的姨夫人们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捧着喜服的麻云早已呆了。 珍娘才不去理会耀晴穿不穿喜服的问题,招呼着整出一套全白儒服帮着耀晴穿上。夫人连男儿媳都敢要,少主连男媳妇都巴着娶,穿什么又有什么可争论的,况且,这一身白衣反倒映衬的耀晴晶莹剔透,对了,可别忘了这个,珍娘把擦拭锃亮的金符给耀晴挂在胸前,金光灿灿的,映得耀晴格外金贵呢。言家小四、小五很安静瞧着一身白的小六,他们家小六素来就很金贵,天天被父兄们爱护着,被姥爷送来的家仆精心服侍着,被满大街的妇人疼爱着,被书童铭文忠心的崇拜着,日子过得娇贵的不得了,进了这门实在是委屈透了。 新郎在厅堂转了一大圈后,新娘出来了。盯着听到贺喜声立即转身跑了的表哥,不得已相陪的林政浩也连忙跑回自己安全的区域去,身为林家长门长公子,姑母应该不会让他受到伤害吧。 看着眼前露出庐山真面目的言家小六,老太爷晓得孙子死巴着言家小六不放的原因了,这言家么子是祸水,就算没有江暮,也是迟早会招惹上是非的祸水。 看着被明显是被掐出来的新娘,什么叫美研,何谓为周小史转世,眼前的这位就是了。很想议论一下这样少见的美色的佳朋们都相当矜持安静,除了那依旧不时隐约传来的萧杀声刺激了他们之外,明眼人都看到了,那人儿白衣上佩戴着个金光灿灿的金牌,靠近的,眼尖的看能看到那个金牌上居然刻着的是凤纹! 金子,只要有钱就能拥有。可金牌这种东西,在规制严谨的法度下,绝非可随意拥有,何况还是雕撰的凤形!这江家的男媳妇怎么会有这样的凤纹金牌?对了,他们总算是想起来了,江氏少主这婚是永固王和永固王妃作的主,由帝王亲自下的旨,当朝一品大员抢着颁旨,再联想到那根本不把江氏放在眼中的言氏嚣张气焰,那么,这位配着凤纹金牌的新娘的来头――,充分的想象升腾在众人的脑海中,难道、难道、难道这是宫廷又一个错综复杂的秘辛? 对,对,对,大家追根溯源仔细想想看呀,他们之所以特得跑来参加这个倒了霉婚宴,原因就是听说得了相思病的萧泓必然出现边城,这个绝对可靠的传言来自于宫廷绝对可靠的地方,那天,对这场婚事欢喜成那样的帝王不可抑制愉悦的大笑传出七里八城,这位新娘岂不是非常人也?仿佛看到了皇城内院秘辛的公子们瞪大了双目,紧张瞧着男新娘,企图从他身上找出点什么。 看着白衣飘飘的耀晴,笑眯了眼的江暮欢喜着催促着司仪,快点拜堂吧。 真要接圣旨拜堂了吗? 这言家是祸水,招惹是非的祸水,江宸斜眼瞧着言家小六无比幽怨。 这江家是祸害,血腥浓郁的祸害,言茂斜眼盯着杨家小四怨怼不平。 各自斜眼扫着对方的小子,两位家主无意的对视立即又是火花四溅的战局! 捧着六少的珍娘别开视线。又来了,两位家主对峙的目光火花四溅的同时也实在太过于暧昧了些,坐在中间的江夫人努力隔开两位家主交织着的视线,“时间不早了,那么开始准备行大礼,赶紧把婚事办了吧,还有事情要忙呢。” ‘还有事要忙’这句话听在有心人耳里立即达到了惊心肉跳的效果,对,办婚事重要。暂时把猜疑和八卦全部抛开一边的佳朋们转向还在摆谱的钦差大人那里,“萧大人,您宣旨吧。” 外面砍杀声声入耳,厅内的贺喜声整齐有力,主客意见难得的一统,整划一的视线催促着萧大人快点宣旨,快点拜堂吧,至于搬弄是非,探究八卦,那暂且先都搁置一边,来日方长。 “萧大人,您请吧。”似乎没有听到外面越来越清晰的杀声,江夫人微笑着。 对上林红叶微笑的萧大人肃然极尽全力保持着钦差的体面,那个圣旨怎么办?萧大人沉思着、焦虑着、摆谱着、无奈着――在众目睽睽下,考验京城贵少们耐性的钦差大人得到了全体怨怼的目光,萧大人、萧伯父、萧老爷,都这会儿了,就不要摆谱了吧! 在无奈着,焦虑着,摆谱着的萧大人处境最为艰难的时候,解围的事情出现了。 砍杀声瞬间响亮起来,越过墙头,外面的箭翎四散射了进来,无情的血腥只有一墙之隔。 横穿过厅堂的箭翎直指言氏座席,回避父亲的萧泓余光扫到这一幕,惊骇地即刻飞身扑去,用血肉之躯挡住那射向那个人的箭羽。赶上了,那穿刺了心胸疼痛让他惆怅,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会让人变成傻瓜,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生命的最后时刻,不再惧怕,不再彷徨,凝视耀辉,将那最后的一眼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他可以瞑目了! …… “他在干什么?” 歪着身,小四、小五好奇的瞧着这位莫名其妙冲上来,又莫名其妙趴在他们面前的萧公子,他们家够显目的了,这家伙还跑来作怪。 “别理他,他是个笨蛋。”探身瞧着的小六撇开脑袋,丢死人了。 被流箭吓到的公子们百忙中瞧那五体投地趴地上钦差大人的公子,他们本就是为了萧泓的事才跑来的,古板的萧泓究竟会为谁得了相思?究竟谁才是萧泓的心上人?血腥的气味和死亡的萧杀全部被暂且舍弃,看到了,大家都看到了,萧泓冲出去护着的是言家!是言家小六不在的言家!瞧着地上趴着的萧泓,轻轻敲击着扶手的江夫人思虑着。 无视厅堂里又出现的乌龙,以黑虎为首的侍卫继续有条不紊将飘飘荡荡的流箭拨开。 “哎,”一边按刀戒备的赵魁看不下去了,悄悄歪身提示,“萧公子,您没事吧。” 趴在地上的萧泓流连在黄泉路上。 提示萧泓快爬起来的赵魁瞧着这位继续趴着的贵公子,再瞧瞧一边萧公子挡的那早被少主挥剑斩断的箭翎。沉默了一下下,站直了腰,赵魁立即踱步到了一角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从数丈外横空飞来救人壮举实在英烈,可是,这效果实在很丢人。 这算什么?言茂不动声色转开椅子让了开,朝廷一品大员家的长公子五体叩拜的大礼,他这样的百姓可没资格受,会折寿的。 确实不想招惹是非,可不管怎么说,这位萧公子和他们家挺有缘的,和善的言耀辉上前帮助这位萧公子起身,这般模样趴在地上实在难看了些。 安详闭着双眼的萧泓被扶持的动作惊醒,张开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言耀辉,有着不可置信, “啊?我还活着?” 确认了这人不是在开玩笑,协助他起身的言家老三顺便帮他惮去浮灰,微笑着道,“您活得好好的。”言家老三颇为奇怪,这人是轻佻了些,可不像是傻瓜呀,怎么隔了两月不见,那脑子像是缺根弦似的了? 痛恨着这般丢人的儿子,恨不得现在就举起家法伺候的萧大人紧闭双唇以免大骂出口,影响了他的声望。 坍塌的声音为呆然的萧大公子解了围。 江氏别院正堂前的东墙、西墙和正门、门房全部倒塌了,不是别人动手的,是江氏自家侍卫举着大锤干的,别院庭院中的佳朋们再次狼狈的涌向厅堂的阶梯之下需求保护。林红叶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没能把婚礼办完再处理,这下又得延迟了。 一目了然看着前方,江家别院的大门前本拥挤的人群早已消失。大风刮起,炮仗的灰烬在半空飘旋,没有人烟的街上透着苍凉的萧瑟,先前繁荣的镜像被真实黄色的土屋彻底湮灭,狭小破落的街道上,半天前的喜庆成了彻底的梦境,看着眼前,是,隐匿了生息,消失了人影,不见了繁华,面前就是一座没有气息的空城。 看着远处全无生息死寂空洞的土黄小城,再看墙前警戒对峙的两方,对峙的中央推测着血淋淋的的尸体,四溅的血痕沾染了土色的街砖。 在坍塌声起的那刻,在江氏率众走出来始,对方扬起手,将那早已准备好了的纸张满天飘洒,犹如六月飞雪。 在控诉江氏滥杀无辜的种种罪名,散发如雪的纸张用着鲜红的笔墨记载着恶贯满盈的江氏恶行。 不是造反,更非谋逆,这是控诉,这是把江氏骄横跋扈的罪行向钦差、京城世家子弟、北方世家控诉!这是正义的讨伐,这是江湖侠义之士对鱼肉百姓的豪门正义的讨伐,这是救民众于水火,那江氏残杀妇孺,逼死无辜,这满天飘散的冤屈记载了无数怨恨,种种罪行历历在目,走出江湖人士的保的区域,女人、小孩展开白凌无声系在额上站在最前端,仇恨的目光撕咬着眼前的江氏。死亡,她们不怕,来,就是为了以死明志,只要扳倒害得她们失去丈夫、子女残暴的江氏,就是让她们死又有何不可! 屋梁上密集的灰衣人无声且冷漠的看着,警戒着,不干涉下面任何的事情。 抬手接到天上如雪飘下的血书,上面的字字血泪,看得传看的贵少们惊心动魄,看得萧大人面色苍白,只是,监察司的吴源没有看,他在轻轻叹息,知道了,他知道林红叶想干什么了,他知道林红叶为何会这般张扬了。 晴空第四十三章 无视面前如雪飘散的血书,有序排列的江氏侍卫们挺胸站着。一行婢女轻盈的抬着几张长桌安置在一边,研墨润笔,镇纸宣纸,几个侍卫向家主、夫人抱拳施礼后径自坐下,展开宣纸,开始作画。 …… 是真的在作画,在为对面所有人描像,这种举动,就算是娇生惯养的言家小四小五小六都瞧出来了,这是根本就是在画海捕文书的画像。他们见过贴在衙门口和城门口缉拿罪犯那种海捕文书上的画像就是这样。 这是张狂到了极致,别人在控诉他们恶贯满盈,江氏居然当着所有人的画起缉拿画像来。 苍天笑傲,群雄汇集。土墙上站立的汉子举着血书激昂宣读着江氏的一桩桩罪行,江氏在塞内为虎作伥,欺凌官府,随意诛杀朝廷命官,强取豪夺,垄断北方商路,横杀富贾,在塞外残杀妇孺,血洗游民,这一桩桩事实,一条条罪行,举起刀剑的侠士们用咆哮来表达着他们的激愤,云集在这里的他们将用血肉之躯将江氏的恶行公布天下。戴孝的女人高举着血书,悲愤控诉着被无辜杀害的夫君的冤屈,江氏目无王法血洗官衙,这种种罪行令人发指,撕声力竭嘶喊着诛杀这些恶犬。 听得不耐烦起来的老太爷和江宸都看向林红叶,她微笑着听着,对这些血淋淋的指责,她没有任何的感觉。按下躁动,也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的江氏父子放弃揣测,这位深谙朝政的贵女的想法和作为不是他们能猜测得到的。 废话真多。 “哪个恶犬?”看着面前的这些人,被打搅了期盼已久的大婚,听得发腻的江暮非常不耐烦,拉扯着大红的新装冷然咕哝,“我们是恶狼。” 看着不满着的江暮,江夫人忍不住看向一脸艰深的江宸;对上看过来的夫人调侃目光,江宸有着尴尬,当年,为大皇子的他们一进京就被为二皇子人马的人盯上了,当时为二皇子未婚妻派的林红叶挑起事端对其评估,显然,这种小势力根本就没在她眼中,当时面对刻意的挑衅,年轻气盛的江宸昂首把这句狗腿子的下流话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把素来眼界高于顶的林红叶给怔住了,诧异之后就是备觉可爱,如今,他们共同的儿子居然也说出了这样搞笑的无话来,果然,江暮确实是他们的骨中骨、血中血。 瞄了那边一眼,江暮跋扈的个性显然和江夫人毫不管教有关。安静的看着前方,言茂很清楚,无论这些血书上记录着的是正确还是诬陷,联姻已经把两家的命运绑在了一起,连坐法度已经决定了两家一荣俱荣,一衰惧衰,要是江氏遭殃,他们言家也逃脱不了被践踏的命运,第一次切身体会命运的捆绑的言家静静等着下一幕,面对这样的指责,依旧酌定的江氏不会没有对策。 听着这些心惊肉跳的罪行,钦差萧大人反而冷静下来,同样,听了这么多罪行后,更多的贵公子们也都疑惑起来,江氏真能做出如此只手遮天的事情来?不可能吧,这江氏在朝廷哪有什么后台,就算有个人人敬仰的永固王作为后盾,但这位王爷的一言一行可都是被御史大人死盯着的,要是真敢袒护如何作为的江氏,那永固王也早就被上诉弹劾了,那么,这江氏究竟凭什么能张狂到这种程度?面对这桩桩坐实了的罪名,江氏就一点也不辩解吗? 很想知道原因的大家都看向就是不辩解,不阻拦,不对应的江氏。 和对面的激昂和身侧佳朋们的揣测的疑窦不同,被血泪控诉的江氏显得相当轻松。 轻柔整理耀晴的衣带,林红叶微笑着低声嘱咐着听之看之,看着神情淡定的娘亲,用力推开江宸伯父,靠着娘亲的耀晴闪动着大眼睛看好奇紧张的等着有趣事情发生;抱着小老虎不能持刀护主的黑虎追着同伴兜售了半天,一路上共患难的几位都推搪再推搪,拒绝再拒绝,那连贯的追逐和推搪看得素来不和的三派人马相当诧异,曾几何时起,他们各自头的关系这般好了?得不到支援的黑虎逮不到刻意躲避起来的赵魁,不得已只有去找铭文;对围墙轰然倒塌后状况有些怕怕,还又不能靠近他的小主人六少的铭文沮丧的接过小虎蹲在一边;受伤着的江穗表情很复杂的瞄着蹲在他身侧盘弄着小虎胖爪爪的这个书童;侍立着的麻云瞧着有点紧张,这位少夫人贴身的书童盘弄着的那只小虎是少主专程为少夫人抓的,两者都不能怠慢,连忙取了些肉糜来,围着小虎先喂养着再说,不管怎么说,小小的幼虎还是挺可爱的;当然,这边忙碌给幼虎喂食,别人也没闲着,在所有人面前丢了大脸的萧泓接过黑虎递还给他的家传宝剑,恢复气概,仗剑横在言家面前,导致现下无事可做的想讨好言家父兄的江暮相当不满,再次被遮挡了视线的言家父兄都很颇有怨言,这么大的地方,干嘛都挡在他们面前呀。而百忙中审判形势的萧大人一眼瞧着儿子居然昂首挺立在言家之前,那脸气得青一块紫一块,煞是好看;陪在钦差大人身边的江氏庶出三少面对这一切闹剧已经暗下决心,不在奢想繁华了,他现在就想回到塞外不再出来。至于江路嘛,沉稳的脸色隐匿了真实的念头,无疑,他也同样在挣扎中。 罪状念完了,字字血泪的控诉也暂且结束了,那个海捕文书的画像也全部描红完毕了,江氏还是没反应。不辩解、不言语、不在乎,那随性的态度让这种激愤的愤怒升腾到了极致。 最先受不了的是萧大人,再不做点事情,他这个钦差大人可就太没面子了,作为朝廷命官,百姓血泪申诉,他必须要询问事实。 站起了身,官威立现,萧大人迈步上前扬声道,“律法中,案情重大,未错告或未诬告,则可随时告状,或者拦轿,或者衙门前击鼓告状。依次呈诉郡、州、省,仍不理者,可直接向刑部申诉,你们应该知晓的吧。”专职保护钦差大人的江隐肃立在萧大人身后,总算能做一下正经事了。 是呀,闻听萧大人如此之言,京城贵少们纷纷应和,正是,如此骇人听闻的案子为何非要私下讨伐?他们此来张扬北上,这些冤屈之人为何不栏轿叫屈?要是那样,他们这些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也能早知道这江氏的为人,也不至于被迫陷入这样的危机了。 凄厉的冷笑,女子上前,“大人怎知我们不曾上诉直达刑部?可不但州郡皆不受理,刑部更是执杖驱赶,”扫视满场贵胄,“京城贵胄子弟倾巢而出,连王上都为江氏小儿下旨庆祝,江氏在京城实力庞大,今日方才开眼!” 误会,绝对是误会,要不是为了来捉拿儿子,他才不会跑这来,萧大人板着脸有苦不能说。 误解,绝对是误解,要不是想看让那京城世家列为楷模规范的萧泓公子得了相思病的人究竟是何人,谁会来这小小边城呀,在来之前,他们都不晓得这江氏为何人也。被冤枉了委屈得不知如何解释的京城贵少们都盯向庄重横剑在言氏那边的萧大公子。对了,萧泓不保护他的父亲大人,跑在江氏的亲家面前干什么?交换的目光中,京城贵少们有着激动,天呀!难道,难道,莫不是让京城贵少之楷模的萧泓得了相思病之人姓言? 不理会又纷扰起来的贵少们,夕阳斜照,差不多了,再不处理就要日落西山了,得到夫人示意的珍娘迈步上前,那吵闹立即稍作停顿,江氏终于有人要说话了。 迎着残阳,抬起了手,珍娘手中有个金色的东西,盯着那团金光灿灿,言家小六眼睛立即闪亮起来。 恭敬接过那金色之物,灰衣侍卫张箭将其射出,钉在了对面的土墙之上,那斜阳余辉照耀下的那东西更是闪亮,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那是个金牌,金牌之上篆刻着监察司三个字。 监察司,是监察司的腰牌!一时之间,看着这代表朝廷的监察司腰牌的江湖豪杰有着震惊的惊动,而,一直弄不懂江氏打算的北方豪门盯着射定在墙上的金色腰牌,他们陷入沉寂中。 监察司,说好听点是代表上位监督地方的机构,说难听些就是挟制地方,是为皇权的走狗;显然,拥有监察司腰牌的林红叶是朝廷安置监控北方的最高的监察人。 远远看着被斜阳照耀下的金牌,这不是黄金打造的腰牌,是监察司处理机密事务时所用的朱漆黄金字木牌,这金色代表了表明了持有人在监察司很尊贵身份。虽然提前猜测到了,看着那金牌,吴源依然心惊了一下,那是处理最高机密的监察司的证据。身为监察司的人,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级别的腰牌。 向夫人行礼,珍娘捧着一只箱盒走在人前,没有力道的声音响彻了四周,“所告所杀害的官员名单,刑部皆有存档;所告洗劫富贾之钱财皆交付国库,户部皆有存档;这是受理回函!” 打开的箱子展出里面的官家专用文函,珍娘将其展在朝廷一品大员面前。看到监察司腰牌后,震惊的萧大人和京城贵少立即明白了什么,皆转开视线没有去看。这可不是想看就能看的东西,监察司是个备受御史大人们关注的机构,绕过刑部办事的监察司处理涉及的都是关乎朝廷体面的事。 环顾一圈后,捧着放置文书的箱盒走下废墟,珍娘直接来在持刀抡剑的江湖豪杰们面前,淡然道,“先来看看刑部回函吧,所告的被随意斩杀的官员之罪状,条条皆有记录,请随意。” 监察司的腰牌已经镇住了这些江湖豪杰,恶名昭彰的监察司和恶贯满盈的江氏可不是同一个概念,虽然恶名昭彰,监察司的存在并不可质疑,在民间,监察官员的监察司虽然不至于受到夹道欢迎,但素来没有异议,毕竟他们监察着贪官污吏和地方豪强,对老百姓而言,监察司是保护着他们不受欺凌的架构。 “不,不会的,我夫君是读圣人之书的谦谦君子,他不会谎报灾情私吞赈灾白银!这是假的,假的!”捏着文书的女人绝对不接受文书上的罪名。 撕毁官文也是桩大罪,持刀的汉子们立即从错乱的妇人手中夺下被查阅的文书继续传阅,看得瞬间脸色煞白,上面列举的都是大案,这要都是真的,那么他们聚众讨伐江氏可就是大罪了。 代表江夫人说话的珍娘扫过捏着那些文书传阅的江湖侠义之士们, “深院之内的内眷怎知外宅夫君之作为,这是我家夫人不把罪状牵连到各位夫人和幼弱子女的缘由,只是,很遗憾,这些被私吞的赈灾白银大半还落在京城大员那里,我们也不知是否已全然讨回。各位夫人,前面有京城来的钦差大人,更有朝廷派来的监察司吴大人,有任何冤屈,江氏绝不阻拦谏言。至于郡县、州府和刑部为何皆不解释也不接各位诉状,导致江氏被一再无端指责和追杀,其中之奥妙,我家家主和夫人也非常想知道。” 听着珍娘的话,转目看向微笑着的夫人,江宸似乎明白夫人如此布局的意思了。静静转目,江宸安静继续旁观着。 回函的真伪从回避着目光的官员那里可知,那是真的,全部是真的。墙头上昂首站着的侠义们已经呆了,这几年来,打抱不平的他们搜集了江氏鱼肉塞北累累证据,怎么他们反而成了恶人了? 不!这不是真的!历经千难万苦才聚集起来的证言证词,居然一开始就是一场笑话,不!不!这是阴谋,这一定是阴谋!攻击着朝廷命官的他们惊慌的无路可退,“等一下!”惊慌的汉子们厉声,“你们还没有交代残杀妇孺,血洗游民的事情,这,怎么交代!” 看着要交代的对方,珍娘微笑着,“是,每年家主都会率护卫出塞清野两百里,今年会清野三百里,三百里之内的游民部族都会被限期驱赶,逾期者就地斩杀。” 看着面前微笑说着斩杀他人的女人,愤怒的侠士们厉声道,“就算你们是监察司的人,也没有权力草菅人命!塞北的游牧百姓淳朴善良,与世无争,你们究竟以何罪随意夺人性命!”重新举起的刀剑已经少了张狂的气息,这是挣扎,这是最后的挣扎。 归拢了文书, 珍娘合上箱子静静的看着他们,就像是在看一群白痴。 晴空第四十四章 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在法度治世下,无权职的江氏凭什么每年去清野?说起杀人,这区区一个婢子都这般张狂无忌,这江氏还是祸害! 面对再次叫嚣起来的吵闹,江氏表现出从未曾有过的好耐性。只是,江氏侍卫唇角的讥讽也更加浓郁起来。 面对好耐性的江氏,萧大人默然,对林红叶能一举平定对江氏的不利控诉,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既然江氏根本不在乎在他们面前杀人,自然肯定有可绝对庇护的砝码,但,真的没有想到林红叶会是监察司的人,更敢把监察司秘档拿出来示众,如今这种情况,就算是再愚钝的人也看明白了,这些人借着钦差和贵胄子弟出席江氏婚宴的机会来想掀起民愤来对付江氏,林红叶却反利用了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不动声色中,把背负了十多年的污名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些都是预先设计好的吗?监察司吴源心情复杂的看着这个女人,反利用了这个机会的江氏已经定下了可以光明正大对江湖清洗的法理。 后果摆在眼前,那合在箱中的文函已然定下了他们的罪。惊慌和震动已经削薄了他们的料想,案桌上堆积着被画下的画像对他们而言没了任何退路。不可掩饰的慌张和震惊让他们决然不信盒内文本的真实性,“是伪证,这是骗局,更是公然蒙蔽圣听的卑劣行经!”白衣的女人们紧抱着身边的孩子凄厉叫屈,只是,那已经成为了无力的反驳。 夕阳西下中,本来铿锵有力的追讨声已转向了嘶喊的漫骂,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气势,沉寂的街道那沉寂着的木门后扔出来个没什么力道的石子,正正砸在举刀的嘶喊的侠士身上,那一粒石子打断了这再次激昂起来的吵闹。 漏风的木门里冲出个满脸皱纹的老妇,挣开怯懦扯着她的家人,奋力嘶叫着砸出第二个石子。 就像是瘟疫传染了一样,隐匿了生命气息的街道上的木门打开了,出来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很短的时间内,无声的,从陈旧的木门里走出无数的老老少少。 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拥挤在狭窄的街道上的百姓没有两个时辰前的欢喜,每个人的手上都捧着各种各样的灵牌,聚集到这里来的百姓不是面对被控诉的江氏。 无声的面对对着那些正义之士,抱着的不同年轮的黑色灵牌的百姓高举起黑色灵牌,!静寂中,有似乎望不到头的灵牌湮没了满眼的土黄。 痛责江氏倒行逆施罪行的侠士们震惊不解的看着这些百姓,汇集而来的百姓在也有些没有捧着灵牌的,他们高举起起双臂,触目惊心的残肢和破了相的狰狞面孔让人触目惊心。这些都是这边城的百姓,江氏一年来不了这个边城两回,谁都能断定这些绝非江氏的人。 看着这种状况的言家人都很震惊,这让他们都想到了那夜逼婚永固王曾经说的话,“中原风调雨顺国力日渐强盛,可长城之外蛮夷经过数年修身养息也是人强马壮,他们从未曾停息窥视中原富庶之意,塞外地广人稀,势力盘恒复杂,军士也难以长留苦寒之地,江氏就是在塞北之外至关重要的势力!” 言家子弟心情复杂的看向父亲,言茂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年年走出家门,百姓的苦难他看得很多,注视这一切,言茂冷漠的眼透着冷漠的心,如今,他想的是其它,现在想想,永固王话中之意是在说江氏就是制衡北方的力量吧,可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朝廷向来最忌讳豪门做大,这江氏就算深受皇恩,可还是逾越了法度,江氏凭什么可以拥有军队般的力量?这依旧是怎么也说不通的地方。看来这出戏还得细思量。 高举着亲人的灵牌和残肢,撕声“你们算什么东西!你们看到一路上的白骨孤坟了吗?是!他们每年出去清野,双手沾染了血腥,让三百里无人烟,才能确保在北狄发动长骑攻击前升起狼烟,我们这些百姓才有时间举家逃难,我们也要活呀!” 广萦的边关无法沿线驻扎全部的人马,这里只是边疆一线,这里只有付出园被毁、女人被侵犯、男人被砍杀的代价才能得到守军的增援,这里有的就只有轻贱的性命。 踏步上前,套着满身补丁旧衫的老秀才举手让乡邻安静,沧桑的老人望着这些持刀英挺的豪杰,“这个城里,除了这十年内迁移过来的人家之外,没有一家没有横死的亲人,当风调雨顺的时候,我们不是欢喜,而是恐惧。对,那些纯良的塞外牧民也同样丰收,他们丰收的不是稻谷,他们丰收的是羊肥马壮;当大旱受灾的时候,我们也更清楚那是灾难的前叙,因为他们可以为了部族的繁荣,为了他们自己的生存,毫不犹豫向我们举起屠刀,那是他们天生的血性,我们是该死的,就该接受血洗的掠夺。” 抱着满怀的灵牌,老母亲悲痛惨呼,“在这里的我们忍受着年年岁岁重复的野兽之灾,瘟疫蔓延,蝗虫天降,长子惨死,难道我们就不想去富庶的地方吗?” 这里也无法给朝廷带来丰厚的税收,更没有可供奉的奇珍异宝,朝廷也无法顾及这样小小的边关,可,他们必须得活下去,被田户制度限制在这个区域的人们举着自己亲人的灵牌咆哮着,“滚出去!滚出去!” 一声呐喊变成无数撕声裂肺的呐喊,举起的断臂,仰起狰狞被砍伤的脸孔,挥起残断的肢体,这是千年的仇恨和千年无法妥协的生存,这里除了自力更生外没有任何办法,这里的人命轻贱,这里除了杀人外就得等着被人杀!享受着富庶的人是无法了解,他们憎恨着这些富庶地方来的人!他们的无知触动了他们的心底的不平,江氏杀没杀人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自己能活下来! 百姓这种咆哮让他们畏惧多于震惊,这是个悲壮的场面,这是汉武蛮征盛世后的牺牲品,生死对立不可休。广萦的国土,无数的边城界限,塞外日渐强大的各个部落,早已是朝廷的肉中刺,也早已是朝议上长久争论的议题。没有切身经历这般处境,根本就不能体会其中的苦难。就算不能得到朝贡,也不能放弃荒凉的疆域,被朝廷欺骗迁移而来百姓被不可逾越的户籍捆绑着,他们让这里一天天繁华,也一日日绝望。 百姓的激昂有着危险信息,渐渐的,那些衣着华贵的公子们也成为憎恨的一部分。 “江夫人——”萧大人谨慎的低声提醒,这种已经不能算是对峙了,要是再对这些百姓放任不管,很可能会激发民乱的,江氏可以全部推脱,只是他们的小命就难讲了,显然,从一开始,等着这一幕的江氏根本就没在乎他们的小命。京城贵少们都聚集在江氏身边,他们怕了,真的怕了,官场的威严和刑场的肃杀远不如失去理智民众的呐喊来得惊心动魄。 没有应对钦差大人,林红叶站起了身,面前的侍卫行礼撤了开。 走上前,缓缓举起的手有着不可目视的威严,激昂的百姓盯着这位如圣母的女人,这位就是承担着污名保护他们的江氏夫人。 “朝廷不会舍弃你们,再多的艰难,再多的苦难,爱民如子的皇上都在看着你们,和你们一样,为了保护边陲,那些远离家乡来戍边的无数将士同样常年坚守边疆,他们是皇上派来保卫边塞更是来保护你们!我们塞北马场江氏同样也是皇上为了百姓安危而存在的,我们将为了疆域安宁,永生不离开边塞!”这是庄严的宣誓,也是向所有人证言江氏的立场。 永生不离开边塞?言茂看向身侧的江氏,他瞄到后头站着的姓江的一家子反应有点怪。江老太爷盯着前面端庄发誓的儿媳很不自然的把目光转开;听了夫人的话后明显打着寒碜的江宸揉着胳膊上竖立起的发痒的小疙瘩;看向背影肃然的母亲,江暮面无表情,向来对朝廷政局讥讽甚重的母亲居然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他还真难适应。 神情庄重的林红叶慷慨说着百姓都不会相信的官方话,没办法,这场面话再肉麻也得必须说,在她身后站着的可是京城大大小小的耳目。授人以柄的事,她向来不做。 “耀晴,枫晚,你们过来。”慷慨宣誓完的江夫人庄严肃穆回身看着儿子和耀晴。 虽然很不想丢人现眼,江暮还是牵着耀晴的手,欢喜的领着耀晴走到母亲身边。 走在人前,一个红衣如血,一个白衣如雪,掩映之下,格外引人瞩目, 统一的回避开江氏少主的红衣,百姓们都看向白衣如雪的那位,显然,对这位江氏少主,百姓们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心理。斜阳最后的余辉照映在白衣如雪的言家六少耀晴身上,徒然增染了一层金光,那神圣的金辉看得老人们目眩,无数充满了希望的眼睛盯着那春风下圣洁如神仙般的人儿,那就是江氏少夫人!那就是他们的希望,会给予他们生的希望! 看着耀晴,江夫人目光有着宠溺,这是个站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让江氏逊色的人。握着耀晴的手,林红叶再次看向前方大民众,“皇室为了塞北边陲的稳定,更为了百姓的安宁,特得为我的儿子选择了位夫人,他就是江氏江枫晚的夫人,也就是将来继续会爱护你们的人。” 激昂的欢呼声起,江夫人轻轻推了耀晴一把,自己则慢慢后退了一小步。她是不指望江暮会说什么好话的,肉麻的官方话对脑子不拐弯一根肠子到底的江家人而言,实在有点恶心。接下去该由耀晴来主宰了,她清楚耀晴是个识时务的人。 夕阳余辉映得耀晴金光灿灿,面对无数渴望的目光,“我!不愿意!”声音清脆亮丽,在期盼的静寂中,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啊? 被江夫人一席官场话听得耳朵发热的佳朋们不可置信的盯着那个小身板,开玩笑的吧,仗剑横立在言家面前的萧泓瞪着言家小六,这小子想掀起民乱吗?言家父兄们瞟着被江暮抱到前面的小六,这种情况下,他家小六还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家识时务的传统哪儿去了?黑虎等一干侍卫们皆面无表情别开脑袋,他们一点儿也不意外,这本来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死小鬼,犯不着有所期待,况且,夫人似乎故意忘了,他们家少主早就成了别人家的四少了;盯着这个犯嫌不省心死小孩的背影,江宸恨得牙痒痒的。接触言家没小半天,吃盐比吃米多的老爷子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不意外,一点也不意外,傻子也瞧出来了,言氏全家就根本不愿意,还不错,是个不撒谎诚实的好孩子。 啊?前后左右一片错愕,盯着这位江氏少夫人,刚才他说什么?他们听到了又是什么? 扫顾那些一脸痴呆的民众,迎着金辉上前一步,言家小六再次扬声道,“我!不愿意!” 站在前排的民众错愕着,发呆着,前头几个手中的灵位都没拿住咕噜一声滚掉下地,张大着嘴巴盯着面前的神仙般的人儿。 特地喜洋洋站出来江暮侧目眼前昂首挺胸的耀晴,江氏少主沉思了,怎么他成个亲怎么就这么难呢?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后站的江夫人掩饰了心中的震惊,她对耀晴居然公然说出反对太意外了,在她的观察中,耀晴是个用天真掩饰着精明的人,难道她看错人了?看耀晴如此直接拒绝,一时间,她也怔住了。 “耀晴——”江暮有话要说,要是这婚事再这样拖延下去,他就要生气了,他可不愿意再耗着了,不管如何,先把耀晴娶到手再说,不然,按照言家这种没完没了的赖法,这婚事拖个三年五载根本就不是难事,他可不愿意再等了。 “杨家小四,你给我闭嘴!”瞪了乱叫他名字的江暮,他忙着呢, 耀晴再次上前一步,扬声,“身为当今永固王爷指婚,王上御赐完婚的我进入北方起就被人毫无顾忌的一路追杀,朗朗乾坤之下,这样无视王权的地界,我不原意待。再则,天下莫过于帝王之权威,有钦差大人在的婚宴之上被无端围攻,供奉圣旨的地方居然能血光四溅,这王令不能及的地方,我不敢待。”扫视四周,耀晴大声道,“最后,身为王上谕旨赐婚,居然还被人耻笑身为男儿却嫁作男子为妇,这般轻视于我的婚事,我绝对不愿意。”言家小六趾高气扬挺起胸膛,昂起脑袋盯着面前张大嘴巴发呆的百姓。 静默后的静默,江夫人惊讶了,她成功挑明了多年来民间世家对江氏的误解,而不知是天真还是任性说着赌气话的言家小六却牵扯出了民间违背皇权之威的问题,更是成功转移开了这些贵胄子弟对江氏隐忍的怨怼。这耀晴太合她心意了,耀晴这一句话,已然判了北方地界玩忽职守的官员和所有参与者无可翻身的罪。 言家小六拒绝的话语中为大家燃起了无穷的想像,江氏别院地方狭小,护送钦差大人的护卫人马只有少数在这里,其中大半还是混在客人中,以便暗中保护真正的贵胄子弟,只是,江氏别院打得这样惨烈,居然全无官兵来援,安置在西城的驿馆的兵士也全无动静,佳朋们早已在疑惑着谨慎着,这场针对江氏的布局究竟是朝廷里部分人的意思?还是朝廷和江氏本来就布好的局? 和当官的人复杂想法不同,百姓的想法就相当简单了,他们根本就不会关心江氏少夫人是男是女,他们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面前这个神仙般的人儿能不能保障他们不受流离之苦,向拒绝的江氏少夫人焦虑的表示着,“少夫人,请您千万不要生气,敢嘲笑您就是和边外百姓作对!” 不敢追究江少夫人不愿意这门婚事理由的前两点,焦虑的百姓愤怒盯着面前的华衣公子们,究竟是哪个敢笑当今圣上钦赐姻缘的江少夫人?! 面对百姓愤怒仇恨的目光,默契的,连带萧大人都立即转目向被孤立的江湖豪杰们,现成可推赖的就只有他们了。 被上官下民给盯上的江湖人士彻底青了脸色,这是全民的诬陷,江暮娶男子之事,他们刚才才晓得的,就算是想要辱骂,他们都没这个时间。体会着被全民的诬陷了的滋味,自身难保的他们心如死灰。 拨开开始没耐性的儿子,牵着耀晴的手走回夫君身边,林红叶大笑的心情按捺的很得体。江宸直勾勾看着前方,言家小六究竟是任性还是聪明,他都不在乎,现在他想的是这场无聊的宣誓大会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站着不动好烦呀。 晴空第四十五章 马蹄阵阵、铜铃声声突然传至,满街的百姓如流水般分开了一条线,一骑浅青衣色传令校尉高举军令策马而来,远远高呼,“西城紧急,守备请求立即增援。”听着如此战情,百姓都慌乱起来,焦虑的盯着江氏,他们可不想城破而亡。 来了,终于来了,早就烦了的江宸握紧刀柄,可算能痛快干一场了。 “那是官家的事,与我何干。”成个亲都不得如愿的江暮冷言厉语呵责,“谁不想死,谁就去守城去。” 面对素来冷漠如冰的江氏少主,急匆匆跳下战马的传令兵被噎得怔住了,抱着牌位的百姓也傻了。盯着这位江氏任性冷漠的少主,大家立即转目求助的看向江家夫人。 细听之下,似乎能听到城外隐隐传至的肃杀之声,参加这场倒霉的婚宴的佳朋们青白着脸,难道江氏要拖着他们一起陪葬吗? 避开冷肃的江暮,萧大人立即严声道,“有敌来犯,为何不立即燃起狼烟?为何不立即向边防将士求援?” 看着这位正中而立的大官,传令兵目中闪过一抹讥讽,伸手直指南方,“大人,驻扎军士在南边,离这里快马需疾驰四个时辰,还有,随意为小股来犯燃起狼烟来扰乱军情,我们小小边城守军是要严受军纪惩处的。”汉武之后,哪里还有悍将能保边疆平安,此只为边塞小城,仅为军事缓冲之处,对朝廷而言,城破了那也是活该。 看着言出讥讽的这九品青衣校尉,萧大人无言体会着这里生命的无情。 江夫人端正颜容,轻轻按着身边的耀晴示意着好好旁观。听那隐隐兵戈,如今该说得话都已经说了,现在该办正事的时候了,她向萧大人恭谨的请求,“军情这般危急,快请钦差大人立即宣读圣意,让江暮、耀晴赶紧叩谢圣恩,好赶紧去求援去。” 再次被绕上宣旨的萧大人再次沉寂下来,这可怎么办? 这次和先前不同,看再次犹豫、再次拖延的萧大人,稍凡有一点眼色的立即瞧出情况不妙,那个对外宣称是恭祝江氏少主大婚的圣意难道不是好事?共同的,京城贵少们脸色都煞白起来,要真的是这样,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也全部看出来了,这塞北的日子如风雨飘摇动荡不安,要是宣旨只会让江氏寒心更让百姓寒心,怕是外敌未战,民心已乱。 和别人的臆测不相同,瞧一再耍弄着官场之权势的萧大人,吴源皱眉,这次,不管林红叶是出于何理由这般作为,平定眼前状况才为至关重要,朝政的纠纷不是他们监察司的职权范围,如今眼前的情况他不能不站出来说话,身为钦赐副使的他也能宣旨。吴源回身直接去厅堂取那份供奉在厅堂的圣旨,拿过圣旨正想宣读的吴源顺便瞄上一眼,唬得他迅速合起了圣旨塞入怀中,那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更是没有任何神色,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是亲眼所见王上在永固王的催促下写下嘉勉谕旨,怎么成了厉声痛责江氏这种圣意?厅堂上侍立着的侍卫漠然瞧着没有干涉,对钦差大人一直回避宣旨,有眼色的人都看出来了其中问题,虽然他们根本不愿意有个男少夫人,可更不愿意被无端漠视。 旁观也察觉出大大不妙的萧泓迅速上前一步,恢复了御前侍卫坚定本色的他抱拳向前后左右扬声道,“蛮甸居然袭击我疆域边城,且将儿女私情搁置一边,七尺男儿定当奋勇杀敌,保卫疆域!平定城关再议喜事才为大喜。”既然大家都这般会演戏,他也不是笨蛋,不管怎样,先遣散那些百姓处理战局再说,说真话,民之乱的可怕,他今天也见识了,对父亲不寻常的推延,他也惊心,这圣旨难不成真有问题? 想要以大礼压制吗?林红叶淡然一笑,姓萧的这个儿子还不错嘛,不过,还嫩点。 无视这些冠冕堂皇的表面文章,“大人——”盯着这个一再搪塞拖延的钦差大人,脚下碎裂的青砖显示着江氏少主的最后的隐忍。 是,不止是江暮不耐烦了,江宸也很不耐烦了,担心着城门的百姓们更不耐烦了,大家冷冷看着这个面对他们生死于不顾的还在耍弄官威的大人。萧大人脸色在渐渐暗下来的黄昏中看不出神情,只是其中的凄凉可想而知,一再延宕宣旨的他是宣还是不宣都是大难,这顶官帽莫非就要交付在这里了不成? 紧张的气氛还在四散着,突然亮起无数的火把瞬间照亮了整个天地,隐身在民房巷道的侍卫无声的出现了,手握火把,身背弓弩,腰跨箭囊长刀,那是纪律严禁的三种衣装的侍卫队伍!肆无忌惮透着冷漠和肃杀,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本已经开始喧哗的百姓安静下来,看着这肃杀的侍卫队伍,他们双目透着期盼。 震惊看着这突然出现的这支队伍,萧大人神情艰涩了,他真的被荣华和一时权势蒙蔽了双眼,纵观千秋史料,在容不得瑕疵的皇权之争中能有几人能独善其身?无疑,只有眼前这位女子了,不但全身而退,整个家族也都活得挺滋润。他艰涩的看着那些唇角略带嘲讽的侍卫们,他完全明白了成天纠着永固王小辫子不放的御史们却从来不对永固从前的同党世家提出公议的原因了,一直被认定全部剿灭的永固私军就都在这里。 对,当年二皇子一党的世家子弟组成的私军全部都在这里,就在这龙荒朔漠的塞北。 按着耀晴的肩膀,林红叶让耀晴正视着面前这支队伍。 是,既然要在容不得半点瑕疵的皇权下全力而退,自然得付出些代价,这个代价就是效忠于二皇子昔日人马永不回中原。这是他们永恒放弃权势的承诺,这样不但保证了永固的安全,更是保证了他们所效忠的家族不受牵连,这些人、这支力量就是让二皇子一派未曾经历清洗的筹码,朝廷要是对皇权相争之事进行纠葛,他们这些为了家族安全而守在荒芜边外的男儿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也是身为林红叶的独子——江暮绝对不可离开塞外的缘由。 第一次见面起,从钦差的气焰就能知道圣旨上的内容,沾染着血腥的江氏不是拿着朝廷俸禄的军士,这些汉子也不是梦想着建功立业后能光宗耀祖荣归故里的将士,这只是他们的宿命,不是天职的宿命。可,要是那庙堂之上的那个人认为这是她林红叶应该做的,那就太可笑了。 对,是可笑,轻慢了她,轻慢了她唯一的儿子要娶的人,这是对她的挑衅,也是对她身边所有被迫放弃荣华永留这苦寒之地的挑衅!这,绝对不容许,这就是林红叶的傲慢。 以一国之母礼教培养下长大的女人自有不可正视的气势,老太爷转开了目光注视着这些连他都无法正视的队伍,直至今天,老人也不知道当年强逼着儿子娶这位身份高贵的女子究竟是对还是错。 言家一直就在安静的旁观着,这显然已经不是他们可以乱说话的地界,耳边隐隐的兵戈声并不能让他们动容,不是他们对性命淡漠,也不是他们对形势看好,而是言家父兄们怎么也找不到江氏要拖着亲家一起陪葬的理由,何况,他们坚信,像江夫人这样聪明的女人,根本就不可能会把自个儿安危至于险境中。既然找不出有涉及性命安危的理由,那根本就不用担忧了。 虽然说能阻拦这门婚事是言家父兄们最大的希望,可眼前这迟迟不肯宣读的圣旨显然定然没有嘉许的好词,那么这样一来,那言家、特别是小六处境就大大不妙了。轻轻抬起折扇遮住唇角,言家老三沉稳的侧身听着父亲的交代。 得到父亲授意,言家最懂规矩的老三言耀辉上前首先给钦差大人行礼,再给年纪最长的江老太爷行礼,把礼数做得滴水不漏。耀晴的兄长出面有话要说,争执的场面立即得到控制。 对江暮而言,就算是再不满意,言家三哥的面子是要给的;相对于钦差大人那边,这婚事的主家之一言家出面说话,正是缓和一下紧张局面的大好机会。看到站出来的言家最稳重的言家老三,揣着圣旨的吴源汗颜,都怪萧泓横挡着言家面前,让他居然一时忘了向江氏亲家求助了。看着不卑不亢行礼的言耀辉,紧握剑柄的萧泓心中很激动,对,如今这种状况,就只有言家出面才能缓和一下了。 上下礼数全部做全的言耀辉恭谨地向各位大人呈报,“小子放肆打搅各位大人,小子有话需向钦差大人上禀。” 萧大人对这位及时出现的稳重的言家老三投去慈祥的目光,“贤侄请讲。”那份温和听得言耀辉很别扭,阴森盯了他半日的萧大人态度改变的可真快。 “谢谢萧大人抬爱,请容小子请求萧大人务必延迟宣旨。”言耀辉诚恳请求。 啊?啊!这番请求简直就是及时雨呀!激动的萧大人上前握住言家贤侄下拜的双手扶将起来, “贤侄真是深明大义,大局为重,本钦差一定听从谏言。” 对萧大人的激动,言耀辉不动声色放开双手,转身向江老太爷再拜,“太爷,幼弟耀晴襁褓中就没了母亲,此次大婚,我们为父兄都万般欢喜,只是来得匆忙,为耀晴备下了的嫁妆尚存城外,今日的吉时早过,这会儿拜堂,可谓大不吉,万请太爷体恤。”一恭到底,有礼有节,客气中带着警告。对,他们言家是想退婚,可绝对不是这种退法,要是江氏和朝廷命官之间非要逼得撕破脸面,他家小六必然成为众矢之的,那是言家绝对不能见的。 江老太爷瞄着这言家小三,这言家还真会卖人情,看得还算正确,时机也选择的准,这亲家不是只顾嬉闹的人家嘛。激动的萧大人吴源大人对言家老三这个提议给予绝对的赞赏,对,对,人生大事,怎能这样仓促呢。喧哗中,大家一致的目光都瞄向江夫人,谁都知道,江夫人林红叶才是拿主意的当家人。提着刀的江宸也看向夫人,江夫人微笑着,言家果然把时事看得透剔,言家这个面子她一定要给的,可以了,现在正是借机下台的好时机。 晴空第四十六章 “对,对,”顺着话锋,萧泓立即向对他老爹发难的江暮劝解,“江世兄,言家贤弟说得句句在理,人生头等大事的婚事岂可这般草率。” “对,今夜就选定吉时,明日本钦差定然为两位大婚主婚。”萧大人信誓旦旦,只要能把眼前过了就成,反正他还有一份圣旨呢,幸亏没放在家给带来了。 拿着言家人咂他,江暮冷眼看着这个态度转变的萧大人,今天不宣旨,明天就能变出花了? 这真是个让人不省心任性的家伙,萧泓迅速套着他的耳朵低声道,“你们在扬州就是在夜里成的亲,婚姻是一生的大事,难道你要言家误会你是想让言家六少见不得人吗?”声音压得是很低,不过,这样聚集在一处的人群中,这种音量想听不见也不太容易。 听到的人都转移开视线,不,他们什么都没听到。 冷笑中,江暮对礼教不感兴趣,他卷过一直旁观的耀晴托在肩上,管他什么圣旨,现在他就带耀晴离开这里,别人生死于他何干!昂首看着他肩上的耀晴,被无数火把照耀下的耀晴垂首回视着江暮,看着那双亮亮的眼睛,江暮滞住了。 伸手托下肩上的耀晴,不能,他可以带走耀晴,可带不走责任,这里有着耀晴的家人,也有着他的家人。 看着神情缓和的江暮,言家小六眨眨眼道, “若是你不能保护我,我可是绝不愿意待在这儿的。” “我定会保护你。”江暮笑了,要是不能保护他要娶的人,他还有何用处。 “那我就和娘亲、爹爹、哥哥们等着你凯旋归来,明天是个艳阳天呢,你可别错了拜堂的吉时。”耀晴看着他,要是刚才这个家伙真的要带着他一人而去,他绝饶不得他。 “好。”首次得到耀晴的承诺,江暮安心了许多,伸手牵着耀晴交给母亲。江夫人微笑,要成亲的江暮真的长大了很多呢,开始知道为别人考虑了,一物降一物就是这个意思吧。放心好了,无论那圣旨内容是什么,都不会改变她办喜事的决定,耀晴,她认定了。 确认了母亲的心意,江暮再扫了一边的萧大人一眼,要胁之意深浓。 抬起手中的长剑,江氏开始要出发了,百姓如潮水般分开,火把并成一处迅速集结,来求援的校尉松了一口气,飞身上马引导着迅速向西城而去。 不再有罗嗦废话,亦再无扯淡,江氏向来是直性子,脱了外衫的江老太爷率先翻身上马,江宸江暮随后,一行策马奔驰在百姓分开狭小的街道远处,后面的人马都在紧急上马依次相随,一时间,卷起无数黄土灰尘。 无人闪避那尘烟,在人前,在人后,在角落的一些京城贵少沉默端视着那些纷纷跨刀上马的奔向沙场的肃杀队伍,已经没了先前风花雪月的纨绔模样。不会回京和永不能回京有着本质的区别,这些人是永不能回京的人,这些人中很可能就有他们永不相认的家人,家族百年安危都是这些人拿着命在支撑。 环顾四周的江夫人安静得看着百姓、江湖草莽、京城贵少和北方世家,这些人是来看热闹也罢,是来打探也罢,或是监察司想要趁机渗透的也罢,她都不关心,抓住这个机遇的她要让所有人的嘴来传布一件事——江氏是危机四伏的边城必然之存在,必要的存在就是江氏保身之根本。 目送最后一骑消失在视野,江夫人轻轻拍着耀晴,该回去了。看那策马消失了增援的江氏,百姓们也都迅速离开了江氏别院的范畴,拿着自家菜刀锄头的成年汉子把老婆孩子推回屋内,他们无声有序的向西城聚集,经历了太多苦难,他们自有着求生的勇气。 “夫人!”取下土墙上钉着的金监察司色腰牌的吴源双手捧给林红叶,林红叶淡淡道,“它的金漆已经磨损了。你且带回去交付监察司好好上上漆再拿回来吧。” 沉默的吴源无语领命,显然,这件事还没完。 江夫人身边的言家小六看看吴源,再瞄那角落呆然而立的那些早已被遗忘了的江湖汉子,“你们——” 已然被判了无法生存的大罪的他们木然看向那个出言招呼他们的莹白少年,“不去杀敌将功赎罪去,还等着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被画下的海捕画像的他们早已交付了性命,连累师门和亲眷也已经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了,如今要是能将功赎罪死在战场才是保全他们的根本,感激的向提醒他们的江少夫人抱拳,惨淡而笑,他们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纠葛进朝廷党派纷争中。架住受伤的同伴,他们冲向西城的方向。 耀晴不再注意那些孤零零剩下的孤儿寡母,在夜幕下,满身的白衣和他一样显目,不过那已经是死者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这就是君制的天道。 不管如何,至少是解决了眼前,收监察司金牌入怀的吴源一下子摸到怀中的黄卷,他连忙扯着萧大人到一边追问着那圣旨究竟怎么回事?他明明看到王上挥毫写下嘉奖的圣意,怎么是这种满文谴责的圣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明所以的某些贵少们也围上来,这究竟怎么回事? 总算再次从宣旨困境中逃了一劫的萧大人也顾及不了隔墙有耳了,连忙套着副使吴大人说了实话,嘉奖的那份圣旨就在驿馆他随身带着的衣箱底下,快点派人去取来换上。承担着钦差大人安全护卫的江隐鹤立在叽叽咕咕的人群中,他全听到了,难怪这位钦差大人一再摆谱,原来居然有两份截然不同的圣旨。 等着江氏最后一骑战马驰出,萧泓也找到了被拴在一角的自己那匹御赐良驹,按剑翻身上马的他还没策动缰绳就被一眼瞧着的萧大人冲上前一把抓住了,“下来!” “爹,保卫疆土是我男儿本色!”心愿已决的萧泓在马鞍上抱拳行礼,抬头看到瞧着他的言耀辉,萧泓抱拳昂首郑重扬声道,“我定征战沙场,保卫疆域。” “请君珍重。”很意外这样的富贵子弟有着这样的胸襟,迎着萧泓,言耀辉回以大礼,对这样男儿低下头颅不是羞耻的事情。 请君珍重!噢,听得全身激昂的萧泓大声道,“我定然安全归来,请安心。” 吴源悄然无声的使力将抓着萧泓缰绳的萧大人手分开,他能体会萧大人作为父亲的心情,但,现在的状况下不能相阻。 瞧着策马而去的萧泓,江夫人瞄了一下目送萧泓远去的言家老三,她不得不寻思一下让萧大人的公子得了相思病的莫不会是言耀辉吧? 瞄着言家老三的人多了去了,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那在京城里出了名的榆木疙瘩的萧泓表现已经不能用反常来权衡了,那策马而去的模样根本就像是撒欢的小狗。仔细瞧瞧这言家老三,很温柔很体贴又很顺眼,怀疑到确认的京城贵少们很体面保持着低调的认可,就是,现在不是谈八卦的时候,自荐卫国的萧泓是英雄,那场面看得人人热血沸腾,被萧泓豪迈的行为点燃了激情,跟随着萧世兄而去的还有好些个,害得本来只为儿子担忧的萧大人脸上再次青白相间。 江氏出动了这样显眼的人马,既然京城这些世家子弟争相‘效忠’,北方豪门也不能落于人后,又是一批人跑着向西城增援去了。 折腾了一阵子,看看消停下来的四周,江夫人温和的提议剩余下来的贵客在江氏别院将就,待到天明之时,再作长议。 江夫人的提议得到手无寸铁的剩余贵客的欢迎,这里看上去虽然是残苑废墟的模样,他们坚信全城就数这儿最安全了,自然是要赖着这儿不走的。 正堂上的侍婢已经备好了茶水糕点和消遣的博弈棋局,当然,还有盛有鸡蛋的素面,不见荤腥的招待充分体现了主人的关怀备至,如今,饿了一天的客人们逮着就吃,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心理。 江氏的家规远比别家森严,后宅内,几位姨娘向夫人和少夫人行礼,江夫人吩咐着江路定要给外堂的那些不走的贵客照应周到,这时候再给他们留话把就没了意思。此外,江夫人确认江穗的伤未及筋骨,好生抚慰了一番,让一旁侍候着的姨娘们很感动。 没有留耀晴在身边,珍娘请耀晴去侧间和父兄们共同用餐去。在东侧间,麻云领着婢女们端上丰盛晚宴,都是南方口味,这是几位姨娘精心准备的,今儿个大家都瞧着了,这位不但得到夫人的宠爱,更是让少主舍不得半点怠慢呢。 双生哥哥把好吃的往小六嘴里塞,塞得言家小六差点噎住,不满的被哥哥们欺负的小六跑到爹爹身边告状去了。天命已定,言家父兄们聚坐一堂不再为婚事多说,今天已经再明显不过的事了,再多言就是自找烦恼了,开吃的言家兄弟们一边把目光盯着这个屋子的云床踏板上,就在他们站得累的要死,饿得烦的要命的时候,铭文居然在这睡大觉,这个书童太失职了。 “算了。”言耀辉拉开要踩铭文的小四,铭文也累坏了,让他睡去吧。 半个时辰后,江氏别院后宅熄灯归于静默,都休息了。前面正堂的萧大人则焦虑站在厅堂前遥看西边微微火光,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吴源把放在驿站衣箱里的那份嘉奖圣旨给安全拿来了,同时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现在得到确报,是边城一个副守备作反,来不及应对的守备立即将就近的驿馆所有的武官都被分配到了别的三个城门警戒,当时情况紧迫,才造成他们被江湖草莽困住而无人救援的格局,如今,西城军情确实不妙。 听了这话,萧大人即刻就要亲上西城督战,不能再这样待着了,萧泓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更是他的骨肉。没有再阻拦萧大人,刚从西城过来的吴源也希望这位当朝文官见见边塞战事的血腥。有个别大胆好奇的贵少也跟着了去,一直都在恭谨待客的江路赠送灯笼送客直至门口。 战事在凌晨结束。一夜间重新砌好的围墙和院门,那些散发的白纸血书都消失不见了,取代的是满眼的大红喜字。昨夜的兵戈阵阵阴影消失在大街小巷,民夫帮着把城墙上下的尸体运送埋葬,天热了,不立即埋葬会引起疫灾。 外堂间,跟随而去的贵少们谈论着昨夜躲着城墙后瞧着的星星点点,那展开的长弓,射出的利箭,近身长刀激起的火花,那些蛮甸被击溃北逃,大开城门策马追缉的豪迈,听得没去的那些个后悔不迭。厅堂的客室中,萧大人苍白着脸无法对餐点下咽,这不是江湖的械斗,更非草莽的快意,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死战,是誓死不休的命运,那无数被砍落的头颅,喷射的血腥这就是他所见的战场。 明晃晃的又一天,短暂的战事结束了,迎着新生的阳光,言家的嫁妆也要进城了! 言家真的有嫁妆?这是江夫人也没想到的事情,原本还以为言家借故为萧大人下台阶,没料到这是真的。恍若消失阴影的百姓们招呼着亲朋奔跑着涌向东城门,江少夫人的嫁妆队伍到了,沿途还要撒发铜钱呢。孩子们追逐着从江氏别院出去迎嫁妆的队伍。无论是灾难还是不幸,生活都得延续。 前厅的喜庆的唢呐吹响了好久,麻云再次撩起纱帐悄悄瞧着床上,都已快是午时了,她的少夫人还没有起床的意思。 晴空第四十七章 前堂,担负着待客的使命江路和江隐对以受伤的借口躲起来的江穗羡慕不已。 巳时,一行衣着光鲜的来客站在江氏别院前晃动着脑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瞧着那临时修葺起的别院正门和围墙,那付困惑的不知所谓的模样看得迎客江路江隐已经什么也不想说了,只等着对方表明来意开口。 “请问,这是塞北马场的江氏宅邸吗?”为首的杨家铺子四掌柜向正门待客的公子不确认地询问。 来客是南方口音,是江氏少主那位少夫人的亲眷?江路也客气,“正是,请问您是?” 那一行人集体退后一大步,再次晃动着脑袋上下、前后、左右又瞧了一遍这江氏别院正门围墙和门前空地,那姿态,那神情欠揍地要命,最后,这几个人居然还围到一处嘀嘀咕咕的商量着什么。 瞧着这架势,江路身边陪着的江隐悄悄后退一步,准备要溜号。看这模样,定是又要出什么么蛾子了,反正,他也不想再出人头地了。江路不动声色一把扯住江隐,凭什么要他独自应付这些家伙?要烦大家一起烦。 “是这样的,我们是送嫁妆的。”杨家四掌柜上前表明身份。 江路客气着,别院将要置放嫁妆的屋子早就腾出来了,正等着接收呢。 看看这位客气的公子,四掌柜的将准备好的礼盒递交给迎客的这位公子。 接过托盘,上面有好些本线装的簿子,这是什么?这就是嫁妆?江路很客气的将其移交给一边的侍从,反正,江氏少主这次大婚已经没什么可正经了,这少夫人家送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新人的地位。 瞧那迎客的公子顺手把簿子递交给一旁的随侍,担负着交接嫁妆使命的四掌柜迈前一小步低声道,“这是嫁妆物件名录,一会儿还得请您按个验收。” 嫁妆名录?这近乎十个簿子上全是嫁妆名录?江路瞧着渐近了唢呐声声处,前方路口处转来了送嫁妆的先头队伍。那衣装统一的挑夫抬捧着的各式样的大小物件随着喜庆的唢呐声来了。 没溜得了的江隐顺手翻了一下那嫁妆物件簿子瞧了一眼,迅速的推了推大哥,麻烦来了。 瞄着江隐随手翻开的那一页,这嫁妆单中光是桶钵一项就有几百件,赫然的,其中居然还有口棺材。 江路还没来得及现出如何应付,一早儿就去迎嫁妆的江氏人手跑了回来,上前套着江路耳朵嘀嘀咕咕,一旁听着的江隐头都大了,确实,麻烦来了。 江氏派去迎接嫁妆的人禀告,这位少主夫人的嫁妆队伍延绵至城外十多里,单是挑夫就动用了近千人,那状况,这别说腾出一间屋子了,就算是把别院全腾开也未必够放,一边立即通知到内室,一边尽快疏散看热闹的人群,尽可能腾出地方。 后院的花厅里,没有应付佳朋贵客的江夫人和亲家老爷摆着棋局,胜利归来的江暮陪着一边,没办法,他都去瞧了七八回了,耀晴还在床上睡得香甜着呢,就算再急着拜堂,也只得等着。 珍娘在一旁专心准备着新茶,气氛和热融融,只是毫不相让的手谈中的生杀之争将那表面的和气冲得淡然。江夫人又输一盘,亲家老爷半点也不容让身为女子的她。 收回残棋上的白子,她能清楚言茂的隐忧,她未言,言茂也未语,已经定下的事情,不必在言辞上再生出是非了吧。继续摆下棋局,前堂来报,新人的嫁妆到了。 江夫人抬头有些奇怪,这嫁妆之事早就知道了,自凌晨确定战局后,亲家老爷就请江氏派人到东城外的镇上让安置在那里的嫁妆往这边抬了,江氏一早也组织了人手去东城口迎接了。负责前堂待客的江路看着办就是,怎地报到后堂来了? 禀告的灰衣侍卫抬眼看了一下关注棋局的亲家老爷缓缓回禀,“据传报,少夫人的嫁妆有数千件之余,延绵十里之外,这是递来的目录。” 珍娘上前接过托盘,上有数本簿子。 “江南宁绍经济发达,豪门望族素以十里红妆嫁女以炫耀财势,此风也延续到了扬州富贾,虽有王安石所言‘欲矜夸富多,此乃婢妾小人之态,不足为也’的清寒话,却也从未收敛此风,这次耀晴嫁妆为当年我娘子未曾动用的红奁,未为独女置办大婚,那亦是岳丈一生最大的遗憾” 落子了的言茂抬头道,“让他们去吧,耀晴的外祖只想他的娘亲炫耀一下珍藏了二十多年的妆奁。” 在扬州短短一日也得知了言茂娘子杨氏的事情,不顾名分只身自抬进言家的女子让江夫人敬重,而至今还思念着杨氏的言茂则更让江夫人敬重。这是个对女子不公平的朝代,再豪迈的女人若是没有了爱人的帮衬,最终还是以悲凉的命运结束一生,显然这位亲家老爷对人世的伦常没有寻常人浅薄。只是,看稍作提起杨氏就显得哀伤的言茂,江夫人内心轻叹,本来她也决意借机撮合言茂收珍娘为妾,侍候这样一位男子,就算为妾也不委屈了珍娘,可叹,如今这个打算只得收回。 轻轻抬目,奉上茶皿,早已过了花信之年的珍娘对此平静以待。对,恋慕这般专情干净的男子决然不玷污她的心。 看着听着的江暮示意那传报的侍卫出去了,人世本来就是这样市侩,炫耀了又怎样。今日本就是耀晴最风光的一日,他自然也愿意见得。 继续棋局的江夫人抬目注视着亲家老爷, “您的忧虑我能知晓,有句话想要留给您,不知能否稍减您的担忧之心,请亲家判断。” “请夫人明言。” “江氏仅仅是草莽出身,离了帝王之宠就是一盘散沙,我想要的只是在我有生之年给予江氏绝对的安全,无关于权势与富贵。”轻轻放下一颗白子,江夫人微笑,“不瞒亲家老爷,这人生,我自当看作个傀儡,只要把柄在手,一线不乱,卷舒自由,行止在我,一毫不受他人提缀,便超出此场中。这点器量,我和江暮都还是有的。” 不多言的言茂看着微笑中的江夫人,把时事看得很清楚的这个女人想必手中还握了更多的筹码,不过,这不是让言茂安心理由;让言茂安心的是闻言未动的江暮。正所谓权势如烈焰,而江暮对这权势筹码毫无觊觎之心,这样一来,做事和做人虽显骄横却也从容。 话点到为止,继续棋局,只是言谈后手谈的杀气也减了不少。算是暂时说服了亲家老爷的江夫人瞄了言茂身边,几个儿子们都不在,她想开口说些对言家老三的猜想,想了想又不好开口了,只得暂且把猜测搁置放在一旁。待不住的江暮又出去了。 前厅和后堂中间另外撇出来的厢房住着此次护城之战中受了伤的萧泓,世交们把受了伤的英雄围在中间。被包围着的冷肃的萧泓透着高深的气势,看得专程来探看他的京城贵少们心安不少,如今,他们最担忧的就是待会儿会宣旨的问题,那个圣意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养伤的萧泓心里燃烧着愤怒,他肩上包扎着白凌的伤口不是在沙场上留下的,他脸上的淤青更不是战场上碰的,昨夜他豪情万丈奋勇杀敌中后本在豪情壮志间要策马追敌,没料到策马追逐中居然被那个黑虎一把拽下了,再次重重的摔了个大马趴,要不是看在那个黑虎在城墙之上给他挡了好几箭,他一定要跟那个黑虎决斗! 过来探看护城英雄的又来了几个,围着萧泓的世交们立即礼让开,来的是言家兄弟们。 其实,言家兄弟们和萧泓也不算熟悉,只不过,保家卫国的汉子值得他们敬仰。如今,同住在后院,他们自然得来探看一番。 瞄着刚才还一脸高深冷峻的萧泓立即转成受宠若惊的模样,世交们很知趣的纷纷让开座位请言家兄弟坐下。言家兄弟婉言谢绝了,国之法度是严谨的,他们可没资格和这些子弟平起平坐。跟着后面,端药汁来的婢女被满屋子的访客拦住了去路,最靠着门的言家老三帮着接过给萧泓端了过去。不打搅他们世家子弟说话,稍作敬仰之言辞,言家兄弟就离开了。 “慢走。”扯着嗓门喊的萧泓那如同小狗儿摇尾巴的模样看得各位贵少很紧张,果然,一不见了某人身影,萧大公子就摆出了晚娘的面孔来,继续高深莫测着了,不过也没有沉静会儿,被扰乱了心迹的萧泓跳下床追着跑了出去,那转换交替一起呵成的气势看得世交们感慨万千,看得很明白了,萧家大公子得了相思是为了哪个的,不管怎么说,经历了生死也让他们心智成长很多,放心吧,他们一定会联合力量毫无条件的站在萧世兄这边,积极支持这场苦恋的。 言家几个少爷们出了这屋,又跑去了专门设置的病舍中探看护城的伤员去。药味浓郁的病舍里,血凌包裹的肢体显出沙场的惨烈,江老太爷和江宸也挂了彩,不过,只是皮肉外伤。这次的冲击比预料的要严重,幸亏夫人预料定会出事特得调来了神弓营的一些弟兄,不然,这次可得亏大发了。江暮也来探看受伤的属下了,全然统领这些骄兵悍将的江氏祖孙三代虽然脾气都大了些,可那从来不把自身安全放在他人性命之上的江氏得到属下给予的绝对忠诚。 受伤的侍卫和官兵对跟着过来的安抚而来的钦差大人以漠然相对。那些布满伤痕的躯体,体现了他们在北方誓死卫国的艰辛,而就是这些汉子却被迫长期承担着杀人者的污名,这让萧大人也寒粟。目转之处,言家双生兄弟燃着松皮清除病舍内的污秽之气,卷起袖子言耀辉有条不紊安排着小四小五帮着挪开清洗的污血,肩上包扎着白凌的萧大公子也在积极的帮着言耀辉端送药汁。其它跑来探看的贵家公子们悄悄看着挨在一起的言耀辉萧泓,再瞄瞄一旁看得脸色艰深的萧大人。对,这就是他们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又舍不得落跑的原因了,今天肯定还会有大八卦,这是京城贵少集体的共识。 这次江氏少主的婚宴集聚了无数被绕进来走不了的世家望族,聚集在厅堂里外等着临近的吉时。听闻着言家新人的嫁妆到了,北方宾朋顺便见识一下南方嫁娶妆奁的模样。其实,就算对闺房之物没兴趣的,那摆到眼前不看也得看上几眼。 一个时辰后,外头的喧哗早已听不见了,那一早儿就沿街凑热闹的百姓瞪大了眼睛看那还没到头的送嫁妆队伍,各式金红如练的物件在艳阳之下流光溢彩, 展现在眼前 的是江南豪富之门的奢华的十里红妆。顺着挑夫一担担、一杠杠运进来的朱漆髹金流光溢彩的箱笼的到来,让皆是豪门望族的宾朋也看得目不暇接。 正门前腾出来的空地儿早已不够用了,别院内空出来的那间屋子也早就堆满了丝绸锦缎,院落的筵席也早就被撤去了,左边摆满了画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外房家什,足有数百件。左边场地尚全然空置着,显然还有物件专门要安置。 站在厅堂前,和北方以浑厚为美不同,这些大小物件无一不显出精雕细琢,让皆出富贵之门的宾客也看得诧异,现而今,他们猜测着那专门空置出来的一半院落会放置上什么物件来。 一行工匠般的人进了来,他们丈量了一下别院正堂前留下的这块空地后才开始动手。打开先前抬进来的标了号的泥金朱漆箱子,从内取出一件件雕花物件开始有条不紊的拼接,后序的物件也一件件按照顺序有条不紊的运了进来,没会儿,十几个工匠们在专门腾出来的别院正厅前院落的空地上拼接搭出了个屋中之屋来。 那是——是床吧? 瞄着如同房屋般的通体金红色的东西,雕花柱架、细雕挂落、朱金雕制的倚栏、飘檐花罩,上还有卷篷顶,右有二斗二门小橱,再一道黄杨雕花门罩,延伸往后才是卧床本体,床三面围有彩绘屏风,堆塑各种山水、花鸟装饰图案,朴素而古雅,床内还设了书架搁板、角橱、钱箱、点心盒、床外围还有走道,最后靠边连了房内服侍丫头的陪床,由铆榫连成一体,未用一钉。 工匠拼接完毕,青衣家仆打开各自捧着的精致箱盒,取出一件件玩器往小厨上安放,帽筒、花瓶、镜箱、茶具、灯台,皆是镶嵌螺钿,可谓奢华到了极致。 眯着眼瞧着厅前言家小六的嫁妆之一的那张通透空灵雕饰华丽如屋般的大床,也过来看看的江老太爷盘算着这张占着半个院子的床能值多少银子。瞧着这里里外外一个多时辰还没运完的嫁妆,那江南的富庶已经够想像了,到了如今,这些家伙们想的就是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江南瞧瞧。 那些被贵客们都不可随意藐视的江氏侍卫早被一伙灰衣家奴挤兑在一边,他们占据了前门迎客的好位置,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 靠着江氏别院的街道边各家各户在招呼声中往外搬自家的桌椅板凳,沿街拼成长桌。稍微瞄上一眼的赵魁他们就明白是要干什么了,这在扬州见过,就是大摆流水宴。 对,就近的馆子前些日子就都被杨家包圆了,请注意:不是江家,亦非言家,是杨家!为了办理杨家三少和入赘的四少大婚,年老体弱来不得北方的杨家老爷特得派了能干的四掌柜来办理,交代着务必办得风风光光。四掌柜正忠实实施着东家的交代,宴请全城百姓大吃流水宴。 无视这些闹腾的家伙,板着脸的黑虎转身不去理睬,他现在正等着同伴的消息,昨夜,那些求死的江湖人临死前交代了先前围追被抓的侍卫关押的地点,这会儿了,派出去救援的应该有消息了,希望那些同伴没事,否则,江氏绝对不会放过那些家伙的师门。 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了个脑袋,那是抱着小老虎到处张望的铭文。昨夜不知道怎地就睡着了,一觉醒来都已经是大天亮了,又恍惚错过了热闹的铭文趁着六少没起床的空,赶紧到处逛逛瞧瞧有什么新鲜的事儿。转过后堂就听到了熟悉的乡音,跑了过来的铭文见着熟悉的仆佣大哥很开心。 板着脸,黑虎瞪着铭文,他到前堂闲逛什么?瞧着抱着小虎晃荡的铭文,再瞄了瞄这些奢华嫁妆的赵魁这才想到昨天来得匆忙,言家六少一路上积攒的坛坛罐罐都还留在小镇上,要是被六少问起来,黑虎他们铁定又要把责任往他头上推,想到此,赶紧向黑虎总管告了声。黑虎也这才想起那些物件,立即应了赵魁的请求赶紧着去办了。 仆役大哥们对总算出现了个熟人也很高兴,当然,对铭文手上那只张牙舞爪的小虎很好奇,都忍不住上前摸上两把,这只幼虎被言家取了个暂时的名字——红烧肉。 晴空第四十八章 “这些都是我们六少的?”铭文瞧着满园金红,扑上去上窜下跳忙着瞧看。瞄着忙碌着的忠心耿耿的书童,江氏后宅将来一定有热闹看了,这个认知得到了多事者一致的认可。 瞧着完了,也炫耀过了小虎了,铭文招呼着四掌柜的往后堂走。 后堂远比前堂要森严。身为256中文家的书童,也是很懂规矩的铭文没有直接领四掌柜进入后堂。要说铭文最崇拜的当然是他那最聪明的六少了,但,要说让铭文最敬重的那自然就是老爷了,特别自从江老爷和江夫人来提亲那夜后,那一把从笼中抓出传信的鹞鹰儿的老爷挥刀一举斩断鹰儿脑袋的慈悲模样让瞧着的铭文至今都寒噤不已,想到此,赶紧先顺路先去了六少那屋去一下,暂时把小虎放在那儿吧,把可别被老爷瞧着真做成红烧肉就了不得了。 抹抹额头上的汗,在墙角下等着的四掌柜不习惯这样干热的天气,他心里也纳闷着,那名满北方的江氏宅邸怎么这般狭小?东家那最娇惯的六少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待着?幸亏东家年纪大了没来得了,不然,瞧着这般简陋,还不气死呀。左右看看,和前堂不一样,前后全是佩刀的侍卫,看过来的眼色也冷漠,把擦汗的四掌柜吓了一跳,对了,据说这儿昨天被蛮夷攻城还打了一战,这是不是真的? 在铭文的吵闹中,新人终于起床了,这让一直在一旁守候的麻云大松了口气。连忙示意外头的侍婢立即转告探看了多次的少主知晓,一旁言家随侍而来的那少女放下手中的绣活帮着卷起纱幔。 闹起了六少,丢下小虎,铭文跑了进来在厅堂门口向门外的侍女姐姐通告,然后待在一边等着。 后堂收了棋局的两位亲家在闲谈着无关的风月,不过,聊得很愉快,彼此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的说话方式让她很欣赏。 对堂外堆彻满地的奢华妆奁,江老太爷感觉相当有面子,那些嫁妆精致奢华已经超出了北方人认知的程度,没办法,南方和北方生活本来就不一样,单是床而言,银子再多,北方世家也没办法弄出这样的床来,绝对不是钱财的问题,而是气候的问题,炕坊才是北方人首选的生活习惯。不管如何,反正是大大的有面子,单是这嫁妆就是当年林红叶大婚出京也未曾有这般奢华。江南的富庶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这让素来联合排外的北方豪门也暗自惊讶,看来,这南方必须要去瞧瞧了。瞧着别人脸色的老太爷非常有面子的回去休息一下了,江宸板着脸也进入后堂。穿过后廊,一眼瞧着站在廊墙下的送嫁妆的商人,四掌柜的连忙给江氏家主行礼,纵横北方的塞北马场的江氏可不是可随意怠慢的。 听了外间的婢女通报,江夫人颇为意外瞄着门外歪着脑袋等着叫唤的铭文,看不出,这个小书僮也还是有点规矩的。微微点头,让铭文去将送嫁妆的四掌柜接进来说话,铭文连忙跑了去传话,一溜烟和迎面过来的江老太爷和江宸打了个照面,瞪着这个到处溜达的书童,江宸真受不了他那个双鬟上系着飘着锦带的脑袋,太闹了。避开一付要找茬的江老爷的眼色,铭文靠着墙角一溜烟跑了出去。 外头束手在后堂外墙下等着接见的四掌柜得了招呼,跟着铭文进了后堂。 来客太多,赖着不走的更多,现在江氏别院的前堂已经不能用体面来形容了,后堂也找不出单独房间让言家人单独会面。进来的四掌柜向上座的年纪最长的江氏老太爷问安后,再一一拜见了江氏各位,最后再向东家的姑爷问好。经商多年看透人世的四掌柜在东家的姑爷面前从来不敢随性。 没来得及言明来意,太阳当空照才起床的言家小六稍作漱洗跑过来了,精神抖擞的模样儿看得江夫人很喜欢。紧后一步,听到耀晴醒来传报的江暮也进了来,江暮后面还跟着言家的五个兄弟,言家小四、小五有着共同的念头——绝对不让这家伙靠近小六。顺着言家兄弟的进屋,言家五兄弟后还跟着过来个萧泓,于是,本来还算是宽敞的后堂一下子又拥挤起来。 看到似乎长大了的言家少爷们,四掌柜很高兴,毕竟是打小见着长大的,特别是言家小六,东家的心头肉看来还不错,挺精神的。 一一向言家杨家的少爷们见礼,整理好心情的四掌柜带来了东家的原话,他谨言禀告了东家通过商路专程用尽人力物力赶着送来的嫁妆同时,还为杨家三少和入赘的四少买了处独院宅邸。 对于那什么入赘的弦外之音,上座的老太爷没什么反应,对这些虚名,他们江家素来不在乎。 听着四掌柜多此一举禀告着这次带来的嫁妆之事,这些,言家父子都知道了,他们都能理解老人的意思,在南方,那标志着家道的十里红妆可不是只仅仅算是炫耀财富,相对于守财的外祖而言,更是对他们的母亲歉疚的补偿,一路上可谓千辛万苦呀,不过,外祖舍得?这种补偿可不像一毛不拔的外祖的手段。 瞧着不为所动的言家父子,四掌柜有点儿不安,其实,杨老爷的原话实在让他不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没办法,说了吧。四掌柜的声音细小起来,继续禀告,东家借着生意往来,早先通过快信赶着就让人办下了几间铺子就在这边城,就是城里新开的那几间,至于送给三少和入赘的四少的那个新的宅子则在瘦西湖边上,是抵当了没落了的富贾之宅邸。展开随身携带的素绘的图志,上面显示出如画的阁楼亭榭,那雅致的景致显得灵秀异常。 没有去看那房子的图,言家父子七个都斜眼瞄着四掌柜,下文是什么? 瞧言家父子的那审慎的脸色,江家人也保持着安静,别提言家小六和江暮根本就没有可能去定居了,这算是去定居,从言家一家子的表情看来,接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事。 没有人催促中,四掌柜小心翼翼道,“东家说了,四少爷是入赘杨家的,那个,妆奁自然是要放在扬州宅子里的,还有,入赘在杨家的四少大婚的那个礼金按照道理也是都得带回扬州的。”说完立即小心的瞄着左右神色来,不得不说,东家提出的这些真的很过分。 对妆奁的事情,言家人全部都无所谓,那盛装的妆奁本就是老人的心头肉,晒了太阳,炫耀过后不带回去才怪,可姥爷居然把主意都打到人家的礼金上了,这有点不好吧,身为读书人的他们可不想参与。四掌柜陪笑着,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传达东家的意思而已。 这是强盗,这是耍赖,江宸很恼火,这杨家居然跑上门来欺负他江氏起来,当他真的没脾气的吗!旁看旁听着的萧泓在叹息,奸商就是奸商,连亲家也要算计,言家的外祖真是厉害,不过,这对江氏算来并不是件坏事。 江暮对此不关心,在南方的那两天里,他很清楚耀晴家的厉害,他早就对耀晴的家人没有什么想法了,对他而言,耀晴家的东西没一件是可以白拿的,还是眼不见为好。斜眼瞅着四掌柜,言家小六歪着嘴巴,姥爷也好意思说得出来。一旁一把捏着小六脸蛋的小四警告着嘟哝着想说话的小六,在长辈在的地方,晚辈绝不可逾越多嘴。 挨着耀晴站着一旁的江暮迅速把耀晴护了过来,言家哥哥们欺负么弟下手还真狠,耀晴的脸蛋都被捏得都红彤彤的了。疼不疼呀?摸摸再摸摸,揉揉再揉揉,那轻薄的手指头被言家小六一口咬住,害得一旁瞧着的小五失声喊出来,“脏不脏呀,小心牙疼。”听得本来就手痛的江暮牙痒痒的。双生子一把拎过小六在他们中间,言家老三轻轻把舞着爪子的小四小五和江暮隔开,很小心瞧着的萧泓体会着言家兄弟们的厉害,嘿,言家就只有耀辉最温柔了。 无视那边发生的状况,江老太爷点头应答,“那是应该的。” 此话一出,江宸和江夫人都颇为意外。江氏的老太爷向来对钱财不在意,但面子就是老人家的性命,这种欺负到家门的事,老太爷居然忍了? 是,对此全然同意的是江老太爷。江老太爷心里有数,如今他年纪越大,想得就越多,这短暂的两天中,儿媳将困扰江氏二十年的桎梏片刻间瓦解的手段让也经历过朝廷争斗的江老太爷看得惊心,况且,这次一再推延的宣旨让老人对朝廷产生了不明确的感觉,想到朝廷如果对江氏翻脸,那么参与太多朝廷丑事的江氏就会立即陷入艰难的处境,老人选择了信任儿媳的眼光和做法。这次,言家小六奢华的嫁妆就给了江氏在北方豪门面前最大的脸面,那真实的奢华对留在北方的江氏并不适合,与其将来可能会被抢光或是烧毁,还不如将这这样的财富留在南方,况且,作为也是祖父的老人而言,那些已经给了言家小六和江暮的嫁妆必然不可能会被吞掉,留在南方对江氏和江暮更为有利,江氏也会有了借口在南方建起盘恒的新力量。 稍作想像,板着脸的江宸也不吱声了,从长远看,父亲是正确的。 晴空第四十九章 四掌柜小心看着东家的亲家老爷们,东家交代的这件事他算是办好了。看来和传闻不相符,塞北江氏的家主还是挺和善的嘛。 不再为此纠葛,江家都不反对了,言家当然也没有必要去多话,在外头待着的铭文探着脑袋禀告,钦差大人求见。才坐下没会儿的江宸不得不站起来,热衷应付官家的老太爷抢着他前面快步跑去应酬了。 在病舍不被人待见的钦差大人眨眼就不见了儿子,连忙晃出来到前堂寻找。儿子是没找着,那一眼就瞧着了还没有全部运到没完没堆积着的嫁妆了,按照这样闲扯下去,看来又得耗到天黑了。他现在就想立即宣了旨赶紧带上萧泓立即上路返京,哪怕是露宿荒野也成,反正不能再待了。 “吉时快过了,还是先拜堂吧。”钦差大人殷勤的小心的向江氏老太爷提议。 钦差大人的提议得到江氏父子一致认可,更得到周边早已饿到饥肠辘辘的佳朋们全体的赞许,至于那些个什么周礼的都扔一边去吧,这场迟迟无法正常拜堂的婚事漫长的已经让佳朋们恍若隔世了,不就是拜个天地么,怎地就这样麻烦呢? 这个决定报到后堂,也让等着的江夫人和江暮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办正事了,那就拜堂吧。江夫人并不在乎在如此众多的世家面前置办这场礼节不当的婚宴会被取笑找茬,今儿个,江氏的婚宴置办得是再随意,再怎地无礼,来客也不敢轻曼了江氏,她林红叶想把儿子的婚宴办成如何又岂是他人可以肆意取笑的。断绝未来的她微笑着望着前方,阳光倾撒在大地上,今天还真是个拜天地的好日子呢。 跟着六少的铭文被麻云请了过去全身收拾了一下,作为新人的贴身侍童,铭文的份量也是很重的。顺手抱起缠着他脚跟转的小虎,刚才没见着幼虎的六少追问着呢,小家伙很憨厚可爱,就是重了些。 把司仪招呼到一边,江宸低声严词嘱咐着少说废话,宣完旨直接拜天地。 一身喜庆衣装的江暮牵着白衣金符耀晴的手走了出来。言家人没有出现在前堂,即将到来的正式的婚宴上,言家全部回避了。 扬声顺口说着恭喜吉利话的司仪被江老爷、江少主瞪得全身恶寒,赶紧直接请钦差大人宣旨。 无关于个人的富贵权势,里外乌压压跪倒一片,体现着帝王法度之森严。对宣读出来极尽赞赏圣谕让一直揣测不安的大家很放心,宣旨结束的萧大人也松了一口气,可算是交差了。 宣旨完毕,一片山呼万岁声中,宾朋们起身。代表江氏,老太爷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圣旨,这是得焚香供奉在江氏祠堂之上的圣物。 江隐默然看着爷爷恭谨接过的圣旨,身为江氏的一分子,他对钦差带来的两份截然不同的圣意感到不安,对江氏,朝廷究竟是什么想法?昨天晚,他禀告母亲大人钦差是带了两份圣旨的事情,母亲大人了然的微笑让他沉默,那淡然的微笑中传达着她的意思——无论是苛责还是赞许,那圣意根本无需在意。 接下来立即就是拜天地,大红毯子是拜天地的新人专用之所,跪拜接旨的人都散开在两边。准备直接就唱出三拜的司仪张大嘴巴盯着新人的身后发怔,当然,不仅仅是司仪,几乎所有宾朋的目光都盯在新人的身后。 察觉出异样的江暮突然转身,又是哪个在坏他的好事? 他身后没人,倒是耀晴身后有个肇事的小子。刚才集体下跪听旨,没感觉出有什么异样,现在人群两分,跟着新人站在中央的铭文的可笑举止就突显了出来。 最忠心的书童铭文陪在执扇的六少身边,一手胳肢窝里掐着幼虎,另外一手打着扇为他的六少扇风。面对突然大转身向他恶狠狠瞪来的江少爷,铭文感到莫名其妙,今天好热哟,六少都出汗了。 对江氏少主这场婚礼早就没有期望的所有人都无言瞧着。对江暮的气势汹汹,执扇遮面的言家小六扬起脑袋,天怎么这么热,难道要他自己打扇?人家有身份的少爷手中拿着的扇子是风雅之物,可不是拿来扇风用的。 “黑虎!”江暮扬声大喝。 特地躲到别院墙外头顶着烈日的黑虎对透过耳膜的招呼声想装作没听见也不太可能了,在同伴及其同情的目光注视下只得进入那厅堂。 “你,站在这!”江暮示意着他的心腹站到自己身后,算是一边陪着一个,这样身后也不会显得突兀。却不知,江暮扬声叫出黑虎后,让瞬间躲避到大哥、二哥身后的江隐深深大喘了十八口气,要是叫他就惨了。 不明所以进来站到少主身后的黑虎盯着他身边的铭文,那被铭文夹在肋下扑腾着幼虎让黑虎瞧了心疼不已。为六少打扇的铭文也累了,见了黑虎过来连忙顺手传给他抱着。虽然很不想接,黑虎还是把幼虎接了过来安抚着,今天很热,全身长毛的小家伙可遭罪了。 江暮盯着司仪,已经被江宸要胁过的司仪不敢接触江氏少主恶狠狠的目光,立即直接到拜堂这一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新人对拜。 全场的佳朋都安静见证了这个快捷的拜堂仪式,老太爷瞄着那大红毯正中央上,前后左右没几个看这对御赐的新人拜堂,多半全瞄着的是御赐成亲的新人身后的那两个倒霉蛋。 没时间顾及斟酌整个场面,前头各自的主子都跪下了,他们哪能站着,跟着跪呗。跟着主子下跪,对不时伸手摸摸小虎脑袋的铭文很不满的黑虎在叽叽咕咕,侍卫们瞄那跟着司仪最后一句‘新人对拜’后居然也对着面脑袋碰到了一处,当然,他们是在垂着脑袋是在不停盘弄着手上的小幼虎。瞅着那大红地毯上的一幕,维系正堂里安全的侍卫们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完了,黑虎总管算是彻底的完蛋了。 “那个——”瞅着别扭的老太爷看向身侧的儿子。早就别过脑袋的江宸冷冷道,“不光我的事,我又不和他们同住,我是绝对不去东院的。” 家主的话代表了众多侍卫的心声。 “其实,”老太爷摸着胡须瞧着,“我是想说挺逗的。” 是蛮逗的,在北方这地界,不惧怕江氏的血腥味的人并不多,显然,这主仆俩——不,这言家全家都不无视江氏透着血腥的气息,就连江暮身边素来稳重的黑虎如今也被这个小书僮闹得没了一点脾气,很逗。 “礼毕!”大喊一声,总算是完成了这次婚宴礼仪,抹着额头的汗水,可怜兮兮的司仪撒腿就溜了,再不敢逗留。 这般快捷的就结束了大礼,让所有佳朋都很感慨,挺顺利的嘛。赶紧开筵吧,大家全都饿着呢。 借着空,副使吴源大人低声禀告了焦躁的萧大人,已经交代安排好了,筵席一散就上路,毕竟此来还有不少官兵,总不至于让随从不吃午饭就赶路吧。听了这话,萧大人只有继续忍着了,反正今天他必须离开这个边城。 吴源能理解萧大人的焦躁,没见影子的萧大公子这会儿定是赖在后堂和言家在一起了。 当然,需要说明一点的是:也不是这些佳朋非要在这儿吃上这一顿,纯粹是想跑也出不去,外头大小的馆子全部做着大锅饭,全城的百姓都沿街白吃白喝着呢,没有雅间可以单独照应他们。昨日那肃杀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要是不能回避悲伤,他们是无法长期在这里生存的。可是,必须得生存下去的欲望支撑着他们继续选择刻意遗忘那血腥。 一早儿兢兢战战为了几个铜板顾着性命一早儿进城卖柴的农夫赶上了这场流水宴,放开了肚子大吃了久未碰触的荤腥,当然,没忘了往怀里塞上几个夹上肉片的馒头稍回去给年迈的老娘。沿街张贴的喜庆的大红纸被风落了几张,经过的路人小心拾起,带回去贴在自家的土墙上也能填些喜气。满城的姑娘们结伴看着那就是做梦也未曾想到过的奢华器皿,它们在阳光下散发着奢华的光辉,看得女人们目眩。本来还会担忧这过于奢华的嫁妆会引起公愤,而现实是——在法度森严的等制区别下,那富贵逼人而来的气势让平民无比畏惧。 筵席摆开,美食端上,此时而言,那个什么礼数早已抛开脑后去了,早就饿得发慌的佳朋们甩开腮帮子吃喝起来。由于需要摆放嫁妆不得已撤消设在院堂宴桌,关心着无处就餐的佳朋的江氏冠冕堂皇让出主桌,林红叶退场了,对她而言,亲家才是贵客。她前脚走,那早已忍受不了前堂不停出现的状况的江宸父子也都跟回了后堂。后堂的正厅里一片繁忙,穿梭来去的侍婢们正在摆着精心准备的盛宴,一边升格为江氏少夫人的言家小六靠着爹爹说着话,围着小虎转悠的言家小四、小五撩拨着大胖爪子,考虑着究竟要不要把它真的变成红烧肉。一边跟着坐下的萧泓为言耀辉取来碗碟,准备开饭了吧。 晴空第五十章 被迫连成一体的两家为联姻相聚一堂,今日家宴之后,江氏今天黄昏就出发,这里不是江氏的宅邸,江氏的塞北马场在荒芜塞北的深处,那里才是江氏的住处,隔离人世的地界将扞卫无视自己的任何力量, 言氏也要回南方,双生子错失的科举自然往后延宕了,小四小五错过的乡试也无所谓的推搪到了明年,对言家子弟而言,科举功名不是他们最终想要的。拍拍身边的小六,今日之后,耀晴的将来就只能靠他自己,这是无法再改变的现实。不过,结亲的江、言两家在做最后的道别,那,这个外人赖在这干什么?在座的各位一起瞟向喜滋滋坐在他们中间的萧大公子。 靠着门帘外站着的铭文探进扎着长长飘带的脑袋,眨着眼睛往里面瞧。板着脸的江宸斜着眼盯着这个小子,那个寰发飘带的脑袋看得他眼睛疼,可气的成分不大,是有点可笑。珍娘招呼着铭文进来说话,虽然还是个不懂事的书童,不过,作为江氏少夫人的贴身书童,身份已经有所不同。 别人眼中不懂事的铭文给大家带来了很及时的好消息, “萧大人请萧公子您到前厅用餐。” 赖着的萧泓不情不愿挪开座位告辞了,他一走,大家都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离开的爹爹的身边,落座在江暮的身侧,现在的言家小六开始对他的未来有了实质性的触觉,那将是全新的人生,是有趣还是无聊?看向身边的江暮。 回视着耀晴闪亮目光,江暮微笑着,他认定且执意娶到的人就是这样,现在才是他们的开始,母亲想要做什么他不管,从现在开始,他要保护的只有一个,有生之年他开始有了生存的目标。要是谁想阻挠他,他所掌控的权力势力和能力都将为了耀晴而存在,那些什么为了朝廷,为了疆土,为了百姓,那都是奢侈的谎言。在这里,人不自救就得葬送自身,对生命的自私就是生存的筹码。 佳肴都上全了,开始入座,大家都饿了,开吃了。 一直就隔开两位经常用眼神较量的家主之间的江夫人的位置很微妙,今天,她逾越的选择了江宸的右手,将自己和言茂隔开,那是上位。 这个举动是生分还是其它用意?察觉出异样,所有人垂目加快用餐,看来临别前还得有点事情,那就快点吃完等着话题的发生吧,被夹在亲家老爷和夫人中间的江宸很别扭,靠着耀晴坐着的江暮看了母亲一眼,有抹沉思,这是不是有些没完没了? 借着最后的时机,悬疑在她心里的想法该是要问清楚的时候了。她对言家耀辉的婚事表示了关心。 对江夫人突然提及起言耀辉的婚事来,言茂等着下面的话题。很默契的,除了珍娘之外,其它的侍婢都离开了,包括了东院的麻云。跟着转动脚尖的铭文瞧瞧没有给他回应的六少,他也没离开,安静的站在六少的身后,打开扇子,轻轻为六少扇着风。 没有人理会没有离开的铭文,江家的每个主子都有自己必须要的亲信,显然,所有人认可了江氏少夫人的亲随就是铭文。 隔着个江宸,江夫人向亲家老爷坦言,“这次来参加婚宴的京城来客全部是为了萧泓而来的,据说京城发生了一件家喻户晓的事情,名门世家的萧家长公子萧泓回京后得了严重的相思病,经过这两天的旁观,我个人认为那个让萧泓得了相思病的人是——耀辉。” 夹在中间被迫听着这个八卦的江宸面无表情,如今,他已经对什么都不觉得吃惊了,自家儿子都这样了,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别人家,他非常乐意见。隔着夫君,江夫人侧身注视着言茂的脸色,没办法,虽然她只是欣赏言茂,只是,对言茂有着家人般的感情让她经常做出自然而然的亲昵举止,不得已,还是中间隔个人为好,该有的法度还是要保持的。 有了预先的心理准备,面对这样的八卦,所有人保持着很好的面子问题,只有铭文表现出了不一样神情,闻言后的他,下巴立即脱节了。 “我有一个建议,”被迫夹在位中间的江宸缓缓道,“耀辉可不可以陪陪耀晴在塞北暂住几个月?塞北的风景也别有风情。”江暮也是这个意思,已经是一家人了,要是等到耀晴开口就没了诚意了。 看了夫君一眼,林红叶道,“没有必要。” 有着错愕,看着夫人,夫人是什么意思?这样欣赏言茂的夫人为什么居然回绝帮助?最意外的是江宸。 安静的言家人瞅着林红叶,这算不算是过河拆桥?耀晴夹了一块酱肉递给盘在腿边的小虎吃,铭文缩回下巴,瞪大眼睛,手忙脚乱的打着扇子,将他的六少的发丝给扇得飘舞起来。 “夫君,您认为以永固的权势、您的个性,加上我的伎俩,再辅以枫晚跋扈的心性,最后还用上了永固王妃以太妃下懿旨的形式利诱和承诺,江氏这才得以迎娶到耀晴,就这样,昨天在大堂之上还上演了一场退婚闹剧,夫君,您认为我们这样的人家都能被亲家欺负成这样,还有谁家能欺负得了亲家老爷。” 按着太阳穴,江宸头疼着,对,他们夫妻赶到南方的想法很简单,不能说服江暮,那就直接把江暮想要的人直接抢回塞北,就这样简单,无关法度和道义,至少,在踏上言家宅子之前,在江宸和林红叶心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解决的,可就是进门一瞬间,他们全部就被言家逼到不能控制的地步。 “夫君,还有什么样的权势会超过皇权和永固及其江氏的蛮横?您认为亲家还会屈服一次权势吗。”林红叶毫不掩饰的坦言让言家全家都侧目。靠着椅背,按着脑袋的江宸闭着眼睛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轻轻别开头去,珍娘掩饰了已经翘起的唇角。 瞄着按着脑袋一付痛苦不堪模样的江家家主,那是什么态度?迫于权势压力和权势将么子送进这荒芜的塞北的言家才是受害者吧,是言家忍受着侮辱,屈服着强权,该恼羞成怒的是他们言家吧。 是江家欺负了他们家!双生子颇为不满,言家小四小五斜着眼睛瞟着江氏伯父伯母也在表达着他们的抗议。和兄弟们不一样,言家老三耀辉坦然静坐听着。言家小六左右看着,言家的家规还是有的,长幼有序,多听多看,不要随意加入家长严肃正规的话题,插话也得是要看场面和形式的,伸手打了个手势,眨眨眼的铭文一溜烟跑没了,那速度让想拦一下的珍娘都没反应过来。看着铭文消失在院门墙角,大家看看言家小六,耀晴无辜的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试试怎么能知道。” 不理会耀晴无聊的伎俩,轻轻敲着桌面,言茂慢慢抬目看着江夫人,“我知道您的意思了,要是这件事是真的,萧泓就会跟着我们离开;要是这件事是杜撰揣测出来的,那么萧泓会以各种理由赖在边城,这样就能证言虽然朝廷想渗入江氏,虽然不能说是朝廷是想要向江氏下手,至少在这表面上是这样的,是不是?” 一半一半,隔着江宸,林红叶微笑着,这很像朝廷的做法,但不会这样简单,亲家老爷低估了他们的力量,他们以放弃所有的未来来要胁朝廷不能动荡朝政,同样的,没有未来的他们以这错综复杂的枝节保证了半壁江山的稳定,他们是朝廷忌讳的毒瘤,同时更是江山之争的压宝,就算想切割,世家也不敢舍弃他们,这是一个循环,一个可笑的循环,必须相依相靠。“朝廷那些事我们这些没有未来的人自有解决之道,没有比想要活下去更有动力了。”她看着事不关己般安静坐着的耀辉,这个言家最正常的孩子解决着言家全部不正常事端,她看得很清楚,在言家,当家的不是双生长子,而是这位温厚的三少,“而且,我坚信一点,除了言耀辉自愿,否则,就算萧家拿出八抬大轿也不成。” 是呀, 要不是碰上这个无视伦常的江暮,要不是江氏特殊的处境,要不是遇上个多事的永固,连带掺和进个有同样遭遇的薛钰,江氏也不敢冒天下大不韪娶个男儿媳,对违背法度的姻缘下,言家确实把江氏最后的底线全都榨了出来了。这种违逆法度的作为,那以世道传家为荣耀的萧家是绝对办不到的,也不可能能办到。不过,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个谣言,因为一旦是真,那么就算错不在耀辉,耀辉也必然担负上不名誉的声名,这是个很无奈的事情。 言家不成熟的小四小五恶狠狠盯着江暮,这个是罪魁祸首。面对两位弟弟的狠毒的目光,江暮慢慢抽出早就被耀晴咬出牙印的手臂,缓缓道,“我还是建议耀辉留下,虽然塞北不及南方,可其间风景也非南方能见着的。”可惜,这过时的提议没得到任何人的买账。 “六少,六少,我跟您说,我跟您说——”奔跑着,一路上后院戒备森严的侍卫顺着晃着脑袋上长长飘带的大呼小叫跑过去的铭文暗自嘀咕,看来,冷清了二十多年的江氏往后不会再有清静的机会了。 瞄着跑进来套着言家小六叽叽咕咕的铭文,虽然是套着耳朵,不过,该听到的都听到了,铭文传达了一个信息——萧泓吐血了。 更后一步进来的老太爷看着四周,后堂的饭菜已经全部撤下了,正在协商什么,摸着胡须,老太爷知道自己错过有趣的话题了。 皆起身,长辈有长辈的规矩,江夫人立即让位,孙子辈的耀晴端来清茶。看着面前晶莹的耀晴,这孩子怎么能生成这副小模样,这不是找麻烦嘛,江老太爷再次肯定,这是早迟也是惹出祸事的根苗,不过,不能不说江暮还真有眼光。喝了茶也就是认了,没办法,不认也不行呀。老太爷直言,“刚才这小子到前堂报喜,说亲家三少爷大喜了——”环顾四周,江宸的两个庶出的姑娘不在,之前,他还真以为两家想亲上加亲呢,老太爷缓缓道,“那个,我想请问一下,为什么铭文报了亲家三少爷大喜后,那位萧大人的大公子即刻就吐了血?” 晴空第五十一章 小小的沉默了一下,江夫人回应道,“看来萧大公子为了耀辉得了相思病这件事不假。” 就算有心理准备,江老太爷也够受不了的,就两日相处,言家老三耀辉的沉稳和很得体的举止被吵闹的其它兄弟映衬得端庄无比,“怎么回事,这不是好端端的败坏三少的名誉吗,这件事你们怎么解决,前堂全部乱了,我建议,耀晴初来塞北还有些认生,要是三少方便的话,不如到江氏的马场陪耀晴住些时日,如何?”以联姻为前提下,就算是再如何不适,这言家也被迫绑在了江家的不可知的未来上,相辅相成的两家必然要连成一体,向来护短的江老太爷不能见这样的情况发生。 言茂向长辈的关心做出感激,不过,还是婉言拒绝了江氏的邀请,这不是一件躲藏就能解决的事情,江氏逼婚这件事已经耗去了言家所有的自尊,不管怎么说,江氏有无视法度伦常的器量,言茂不认为萧家有这份器量。所以,言茂认为:“无需担忧。” 对,京城的萧家不可能有无视法度伦理的器量。和远在边疆只手遮天的江氏不同,在谣言无所不在的京城,就算萧家想自毁百年声誉,那也得看耀辉意愿,萧泓本人没有任何可用的筹码。这件事的主导权一开始就不在萧家手里,和江氏联姻后的言家连带的拥有了和京城永固亲王的丝丝缕缕的关系,想再一次用权势来胁迫,那已经绝对不可能了。 一旁听着的江老太爷看着对此反应还较为和气的言家,老人家能体会一直有装疯卖傻印象的言家似乎不好惹。 林红叶对亲家老爷的分析非常赞同,接下来就是要准备离开的时候了,和钦差大人的想法一样,今天,江氏必须要离开了。 “今天就出发,今晚或最迟明晨,第三道圣旨加急赶着送至,其间还有些宫内的赏赐,这些宫廷事宜,就请父亲大人和江路留下应酬接旨。” 这次萧大人身有两份圣旨的事情,江家人全部晓得了,不过,居然还来了带着赏赐的第三道圣旨,这算是什么意思,是过于忽视还是过于恩宠,江氏是呼之而来喝之而去的小狗狗吗?看着儿媳,江老太爷没有言语,林红叶的势力不是他能干涉的,不过,显然,接手她势力的将会是耀晴。 江路、江穗、江隐和江氏主人各自亲随无声进来了,他们等着离开前的吩咐,不过,这些尽量保持着肃穆的汉子们都把眼角瞄向江氏少夫人的随侍,特别是迈进来的黑虎,死死盯着铭文,这个死小孩跑到厅堂不知道干了什么,将本来就喧闹的厅堂弄得像炸了锅的喧哗,这小子欠揍。别开脑袋,身边的侍卫对不自觉的黑虎除了同情外,没别的想法了。 首先得到示意的江路领命,这不是单纯的留下来这样简单,这是将江路摆在了江氏的前沿,那些隐匿在世家中的阴影一定会向江氏示好,这就是江路要去接触的目标。 “江穗护送亲家老爷回南方,一路上也要辛苦了。”江夫人看着江穗肩上的伤痕,应该不会影响行程。护送是假话,即将开始的江湖清洗下,疯子才敢向江氏的亲家无礼,她为庶子江穗定居江南制造了一个平台,但各人的成就就要看各人的修为了。江穗轻轻点首,他知道什么意思,只是,现在他对这亲家老爷一家很无奈,更对他自己的将来不抱希望。 对上母亲大人看过来的目光,早已改变了想法的江隐连忙禀告,“母亲,江隐有个请求,请您把我留在马场,我甘愿留守马场。”可以预料,将是由他以保护钦差大人回京的名义上京,朝廷对江氏的说法需要有人从中传达,最终要留在京城。短短两日,这对于一直坦然而活的江隐而言,已经对这权谋头疼的要命了。原来站在人前也并不是全然风光无限的,江隐放弃了这样的前途。 看着江隐,江夫人眼中有着欣赏,这是个厚道的孩子,他的选择很正确,江隐不适合京城那种环境,不过,身为绝对不能归京的她并没有想过要让江隐进京,“你护送钦差大人直到他安全的出了北方地界就可以了,之后,你好好游历一番吧。” 游历?江隐眨眼,这是放假吗?这让他很高兴,和两个哥哥相比,他的任务清闲多了。 对,就让对权力没有渴望的江隐自由闲散的逛逛吧。江老太爷和江宸瞄了如释重负的江隐一眼,天性使然,对于林红叶的决定,他们没有任何异议。江氏子弟需要相辅相成,江暮是放在江氏最后的保障,对江暮,她不需考量。 正要吩咐各自的亲随一些细节,很小心的,不得已的,赵魁远远站着,那是少主的人马,黑虎过去一下,又有什么事?对不停出现的状况都麻木的大家而言,现在最坏和最好的消息是同一个,那就是萧泓吐血死翘翘了。 可惜,这个消息不是给在座的主子的。招呼着铭文,黑虎低声讲了几句话,铭文蹦起来跳了出去,看得江宸受不了了,他是兔子吗?这小子当他们算什么,“黑虎!”江宸发难了。黑虎上前谨听家主的吩咐。 “把你媳妇管好!” 谨言上前拱手听令的黑虎盯着家主,看着黑虎瞬间茫然的表情,无人不表现出深切的同情。 “家主——您说什么?”回过神来的黑虎大惊失色,“这话从何说起?——” 亲随侍卫们半转身不去参与,身为少主第一亲信的黑虎经常和家主作对,这下子总算被家主抓住了把柄了,不过,那也没办法,谁让他真的跟着一起拜堂了,还在少主拜堂的时候叽叽咕咕,想以少主的性子居然当场忍了,原来根本就是想拖着他一起下水。 无人理睬大惊失色的黑虎,该送亲家老爷上路了,已经定好了的事情,根本没人愿意再应付场面上的问题了。不需走前堂,戒备森严的后堂自有一道门,马车已经在准备了,至于一路上所有的一切都会安置的妥妥当当。接着空,江穗立即去了后室和生母道别,这一去不知道能有多少年了。 推开挡路的黑虎,铭文跑进来了,套着他的六少说着大家都听得到的悄悄话,赵魁把一路上保护他们的镖师们都找到了,东西也全部带来了,正领在偏僻的后门等着呢。赵魁很无奈,那些镖师很坚决,不见着他们的雇主小星星少爷就绝对不收雇银,当然也不肯交货。很想直接抢夺过来算了,赵魁没好意思,要是被人知道他们江氏侍卫居然请了三流的镖师来护镖,那就太难看了。 言家小六盯着铭文,他也这才想起来有这回事,那些车上有不少东西呢,其中就有他的银箱子。败家!失职!被六少瞪了的铭文反省着。 算了,就这会儿了,还要对算工钱,那些租来的马车和马夫还有镖师的工钱都一并支付了吧,不可能出门去见他们的言家小六让人领进来个头。 那就是保护江氏少夫人平安到达边城的镖师?斜着眼瞧着已经把脑袋缓缓转开的黑虎他们。 瞧到总是用扇子半遮面娇惯的小星星少爷,呼,可好,可好没被拐卖了。再偷偷瞧瞧小星星少爷的父母,噢,多像神仙般的人物呀。 也不吝啬,给这些人足量的雇银,让他们自己去分去。看着这些足够他们整个镖局吃喝三年的雇银,不掩饰欢喜的神情看出这些人的朴质 “多谢老爷,多谢夫人赏赐。”走江湖久了,镖师们很注重形象的挺起胸膛。 江宸盯着对着自家夫人和言茂拱手说话的这些三流镖师,再恶狠狠的扫视这些这个没用的侍卫,居然让这些不入流的家伙护镖,就算是伪装,这也太丢江氏的脸面了!其他的护卫都为自个儿上司的面子保持着得体的沉默。 对这些镖师们的误会,江氏夫人、言茂微笑着忽略过去,有时,刻意的解释反而有着方面的效果。 被家主恶狠狠盯着备觉压力的黑虎小心着直视前方!坚决不与家主对上视线。这些镖师错认了,又不是他指示的。家主这是在找茬。 得了亲切接待,并且还领了丰厚的雇银,应该退下去的两位镖师都很不识相的待着不下去,瞧着江夫人有着疑难,吞吞吐吐的模样似乎都有着话要讲, “老爷、夫人——” “您有话请讲。”江夫人观音菩萨般的微笑让镖师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点点。捏着金锞子,镖师们大吸了一口气,豪迈的大步上前,把戒备的侍卫给紧张了一下下。 抱起拳头,镖师大声道,“老爷、夫人,咱们是老粗,这些个赏赐是咱一辈子没见过的,有句话憋着不吐不痛快,话里有什么对不住的,请老爷、夫人原谅!” 废话的小人物!江宸盯着这些个对着夫人和言茂一个劲称谓老爷夫人的家伙,江宸脸色真是难看到了极致,江夫人对镖师的话有点儿吃不准,这次是言茂和善的应了话,“您请讲。” “承蒙小少爷的抬爱,让小的接了这趟镖,一路行来,也看得出小少爷是位相当娇贵的贵人,小少爷年纪小,性情又温柔体贴,只是,小人有句话要劝告老爷夫人,侍奉着小少爷的那几个家奴太不像话了,成天不干事,要吃要喝,还隔三岔五的和小少爷赌气耍脾气,一路上全仰仗小少爷引导和铭文的打点,本来,府上的事情本这不该咱这些外人多嘴,只是,咱们拿了这么多的赏赐,不提醒一下咱也不落忍,还有,这般位娇贵的小少爷往后可不能随意出门。”一边另外一个镖师跟着一个劲的点着脑袋,是呀,是呀,多温柔可亲的小少爷呀,每天都要蜜饯米汤、烹茶吟诗、天天还要洗澡,就房顶上落下的灰都能迷了漂亮的眼睛,这么个娇惯的小少爷可不能随意离家走动。 顺着江老太爷眼角的余光,言家父兄们都瞟着脸色铁青的黑虎他们,当然,目光中绝没有愤怒的成分,同情的意味很浓。固然这些三流镖师说得正义凛然,不过,他们自有自己的判断,只是,光是意想着黑虎他们几个赌气耍脾气的模样,就是江暮也瞧着黑虎有着好笑。 转身对着面色铁青的黑虎他们打了个千,镖师也客气,“咱知道这次砸了你们饭碗,算是得罪人了,这年景也不好混日子,可是,做人做事都得凭良心,咱大老粗说话全是直来直去,拿着雇主的钱粮,就得干实事说实话。” 赵魁欲哭无泪的垂着着脑袋站着,冤枉死了,一路上他们生死相保,怎么成了这样?不过,相较而言,应该是黑虎他们更受不了吧,那几个全是心高气傲的亲随怕离吐血不远了。 昂首挺胸的镖师们离开了,黑虎他们处于人生的绝望中,这个死小孩是他们的噩梦!要不要自请愿奔赴荒漠?他们都陷入思考中。 迈步上前,很意外,不明所以跟着他的六少上前的铭文也紧跟着上前。江氏少夫人的言家小六在众目睽睽下走在处于人世最灰暗的众位侍卫面前行下一礼。 面对言家小六正儿八经的行礼,不算惊吓,也是相当震动,本能的立即都闪避开了。 避开言家小六的大礼,怎么回事?这言家小六怎的向他们行礼?就算心里一个劲叫唤着死小孩之类的言辞,可是,面对这位实质的江氏少夫人,他们绝对不敢接受这样的大礼,江氏的家规可比外人见识到的要大得多。 “此行一路,多谢各位忍辱负重,舍命护送。”言家小六缓缓直起身子,“在各位每日每夜轮流监护下,我方能安全到达边城,这些日子以来,各位轮流守夜,特别是黑虎,从未懈怠,辛苦了。” 这个死小孩——,不,这个言家小六都知道? 静默看着面前用目光来提出疑问的这几位,铭文欢喜着心里默念,‘当然是知晓的,’他伺奉的六少是最聪明的了,要是没有他们日夜守护,他家娇贵的六少哪里能安然入睡? “该看在眼中的我都看在眼中;该忘记了的我也都不记得了;该记着的我都放在心上。”言家小六看着他们,没有废话,也没有澄清。 声声而出,面前的死小孩已然不可目视,黑虎等率众垂首聆听教诲。是呀,被夫人承认的人,怎会是泛泛之辈。 江夫人瞧着,应对这些素来彪悍侍卫长,她本还想指点一二,没料到耀晴一切心中有数,她微笑了,为人上者,最怕器量小,见识俗,天性所为,后天难改,看着这样的场面,她太满意了。 欢喜着跟在六少身后扇着扇子,铭文乐得笑个不停,他侍候的六少是最聪明的了。 “今日镖师的话,你们都忘了吧,不要怀有怨怼之心,更不可有恣意询事之意,这是他们的德行,他们不但没有错,更是有德之辈。”正视着黑虎的言耀晴目光有着不可目视的威严,这不是命令也不是训诫,这是上位者的吩咐。一边看着的江暮凝视着接下来的回应。 “是!”彻底取回面子的他们几个向少夫人抱拳行礼,虽然不是命令,他们回答的却很严谨,回应着黑虎他们些神态和言语已然有了凝重。 察觉出了其中意味的江宸看向夫人,林红叶的微笑着回应夫君,她选择的人从来没有错,生长在富贵丛中的江暮权势似烈焰,若身边不带些清冷气味,其火焰不至焚人,也必将自烁。在江氏,当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耀晴会和江暮相辅相成。 外面的车马准备完毕,该上路了,一直旁观未言一句的言家走得很干脆,至于那个萧泓的事情,谁都没有再提及。 目送言家车马离去,巷道转出另外数辆车马到了眼前,江氏也要离开边城了,这里不是他们的家,江氏的塞北马场才是耀晴的家。 出发了,靠着装饰实用精美的车窗上,探着脑袋的铭文东张西望着,一边护送侍卫策马让开视线。队伍后面,黑虎追着无视于他的少主澄清着什么吵闹着,从四周汇聚而来的侍卫们都自觉的将对黑虎总管深切同情的神情遮掩起来。 晴空第五十二章 出了城门向西行,愈发远离城郭,行至黄昏,远处出现了许多宿营的白色营帐。那些像雨后菌菇般的帐篷让铭文瞧着很是新鲜。 迎着过来的侍卫们正是昨夜飞驰出城门去追敌的那些侍卫,显然,他们早已在这里安营扎寨等候着了。要不是包扎的白布上还泛着血丝显出昨夜战况的艰辛,不然,乍瞧着他们,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江氏在京城贵胄面前演了一场戏呢。 营帐早已安置妥当,和言家六少从南方同来之一的婢女——蔚然和麻云整理着营帐内的羊皮垫子,至于书童铭文,一下车就没了影子。 那些没参与那场婚宴的侍卫们对随行而至的男少夫人好奇得很,低低攀谈起来。营帐门帘探进来一个盯着飘着锦缎丝带的脑袋,望着了的他们皆缓缓转开视线。早先就得到了警告,绝对绝对别去招惹一个脑袋上扎着双髻的小子,要是遇上这样打扮的人一定要闭紧嘴巴,转开眼睛、当作不存在的。 瞧着好些帐篷中全有包扎着白凌的受伤的侍卫大哥,左瞧右看了一遍的铭文连忙撒腿跑回去向六少禀告。 此刻,铭文的六少在江夫人的营帐内撒着娇打着滚呢。 安营扎寨的新鲜感还是没能让新嫁娘心情彻底好起来,没有座椅的大大的帐篷里,席地而坐的江夫人用团扇掩着唇,神情如何也庄重不起来,言家小六在她营帐中的榻上赖着就是不走。今天一天,言家小六显得全无精神,大家都瞧着呢,也是,数月才和父兄们相聚,转眼又分离了,往后还不知有没有时机再能相聚,言耀晴心情不好,长辈们都能体谅,只是赖在母亲大人营帐中打滚的举止就相当可笑了,至少在营帐外的江宸脸色相当不好看。倒是那一旁稍作整理的珍娘当作无视。 隔着布幔外头,铭文小心翼翼的绕过江老爷,把新发现赶紧跟很没精神的六少通报,“后面的帐篷里有好多侍卫大哥受伤了呢。” 赖在榻上打滚的言家小六从被褥中探出脑袋,有很多受伤的人?谁呀?谁又受了伤? 接过侍女递来的蓄水的银壶,斟茶的珍娘为好奇的少夫人解惑,“那些受了伤的就是昨夜追敌的那些勇士,要不要去看看他们呢?” 耀晴有些动心了,只是,昨夜那些人不是要去追敌了吗?怎么都在这? 江夫人浅笑,“既然让天下人都瞧着江氏追击胡蛮,我们自然不会真的去追击了。”也是,哪个喜欢沾染血腥呀,江氏是朝廷的打手没错,要是平白损了自己的牙眼,那可就是给朝廷落井下石的机会了。 赖着不走的言家小六瞧着母亲眼睛眨呀眨,在母亲的怂恿下,跳起来和铭文往后面的营帐跑去,不得不说,对于当家作主的游戏,小主仆俩相当热衷。 言家小六跑了,营帐外江宸训斥江暮的声调一刻也没有停息,没会儿,江氏父子又开始拔刀相向了,刀光剑影煞是热闹,不过,这次,向来分成派系的侍卫们坚守自己职位,全然当作无视,他们可不想有黑虎的下场。 外间营帐内的受伤的侍卫们有幸见着了先前私下议论的男少夫人了,面对慈祥的盯着他们不放的的少夫人,他们冒着浑身的不适,海饮下药汁,瞧着少夫人和那个系着飘带的书童颇有些遗憾的脸色,他们很不理解。 前前后后转了一大圈也没找着当家作主的感觉,主仆两人溜达着回去了。 父子的战争形如撩猫逗狗,没人来掺和,也就失了对峙的兴致。瞧着没会儿消停下来的父子,林红叶召儿子进帐说话。明儿起,出行的队伍将要分开了,她将和夫君及其几位姨太太去北方内城,直至到秋风刮起,下第一场雪起,才会回程。江暮的婚事结束后就该考虑两位庶出姑娘的婚事了。这次有夫人同行,两位庶出的姑娘的未来也让姨太太安心了不少。 听着母亲寥寥几语,江暮没有多言,他也清楚,这次这场婚宴之后,朝廷的意思还要揣摩,不过,一场由江氏煽动起来的江湖清理已成定局。不过,这不是江暮所关心的,那些以讹传讹的乌合之众早该收拾了,要不是他怕言家父兄们改了念头跑过来跟着他过日子,或是再出个什么拖扯的闲事来,江暮倒很想收拾一下那些破坏他大婚的家伙们。不过,现如今,他的心思还是尽早把好不容易骗来拐来哄来的耀晴安置进他的东院。 “既然成为定局,何必沾染血腥。”林红叶看着不满的江暮,本还想说些母子之间的体己话,却怎么也是说不出来,相互望了两眼,母子皆感到别扭,江暮也就回自己的营帐了。 夜幕降临, 草地一隅铺着羊毛毯子,珍娘跪坐其上,对面是眨着眼睛的铭文,现在开始,铭文得要认真学习一下江氏的家规了。眨巴眨巴着眼睛的铭文听到了家规的第三个“杀”字时已经不知道如何眨眼了,何况总共有而是二十来个呢。 “铭文,你是少夫人身边最得信任的亲随,你的言行举止也将关系到少夫人的体面。”珍娘必须要对铭文教导了。 跪坐得腿发麻的铭文垂头丧气的往六少的大帐篷去,在帐外,被大丫头麻云很得体的劝阻了,因为现在少主正和少夫人说话,请去帐篷休息吧,至于铭文分配所住的帐篷就是黑虎那个帐篷了。瞧着铭文垂头丧气的转身踱步走了,跟着过来的珍娘掩住啼笑皆非的心情瞧着,铭文想必还不晓得他自己也算是成亲了吧,这纯粹是家主栽赃陷害,本是算不得数的,不过,问题是:上至家主、少主,下至所有同僚居然都认定了他俩是一对,这就实在太有意思了。 “黑虎,我跟你说件事。”找着帐篷前在火堆前转动着烤肉的黑虎,铭文过了去。 本来围坐在一起的家伙们知趣的全跑了,正在努力自欺欺人要遗忘人生的黑虎青着脸据不理睬。 站了好会儿都没得到理睬的铭文斜眼盯着这个家伙,真过分,老是欺负他。吆喝一声,经他手喂养的‘红烧肉’滴溜溜撒着欢跑过来,铭文抱起它就往篝火上送,想当然的立即得到了重视。 “又有什么事!”黑虎真是忍无可忍,难道他就不知道什么叫避嫌吗! “刚才珍娘跟我讲了好多好吓人的家规,是不是真的呀?”铭文连忙凑过去问问实情,虽然黑虎天天拉着脸,可从来不打诳语的。 “当然是真的。”黑虎不无幸灾乐祸,这小子要倒霉了。抬头正瞧着得到确认后更沮丧的铭文钻进他的帐篷去了,这家伙干什么进他的帐篷? “总管——”巡游的家伙们顺路经过瞧着,提醒有要毁尸灭迹前兆的黑虎总管,“是家主、夫人、少主让这位住在这个帐篷的。”说完立即撒腿就跑,生怕被暴起的黑虎用火钩子追着揍。 清晨的光线从天地一线处才露出一丝光芒,外面突发的一阵骚动让江暮醒来,外头的喧哗声渐大,骚动中没有杀气,倒透着喜庆。一眼瞧着身边还在酣睡香甜的耀晴,他不由伸出手摸摸睡了方显乖巧的耀晴,已经早起漱洗好了的麻云垂目跪坐在一角,随时伺候主人们起身。 天地一线初显晨光,在江氏主人们的帐篷四周戒备森严,如今,警戒严谨的侍卫们簇拥在一起瞧着营帐的前方,满脸皆是惊喜。那没有任何阻拦漫步进入营帐区域的是一匹没有马鞍的马,全身雪白,鬃毛如银丝,昂首迈步进入营,远处栓在一处的马儿们都刨着蹄子兴奋的早已喧闹起来。 江夫人束衣而出,帐篷外的侍卫连忙让开,冲出来的江宸瞧着它惊喜无比已然激动的不知言语了。她凝视那迈步进入帐区的那匹白驹,那是夫君的避尘,这匹避尘是多次将夫君救出生死一线的灵驹,在江氏中有如图腾般存在,就是孤傲如她,也要向它礼敬几分。上前摸着白驹,江宸很激动,曾伴随他出生入死的避尘回来了,这次离别有两年了吧。要不是避尘素来倨傲,马场马驹虽然无数,皆不予交配,江宸不忍心它孤独,亲自取去马鞍,目送它回归天地之间,这几年久未出现了,这般现身,不知是何缘故?一时之间,江宸沉浸在感慨之中不能自拔。 这般神圣的时刻总是有人大煞风景的,那个人依旧是不知分寸,不晓规矩的铭文。起来解手的铭文挪出帐篷一眼就瞧着了那空地上一身雪白的马儿,那如银般的鬃毛瞧得铭文惊奇到了极致,“六少——少夫人!少夫人!快来看呀!你的白白到了!” 铭文的召唤声让向来要睡到太阳当空照的言家小六一骨碌跳起来,踩着江暮的肚子冲了出来,什么?有什么好玩的?他的白白?白白是什么东西? 帐角的麻云立即垂下头颅,不敢去看被踩个正着的少主。 张大眼睛盯着绿意漫漫的草地上一匹鬃毛皆为白银般马儿!言家小六甩开手欢呼冲向他的东西。江暮这次没有哄骗他,果然有如神仙般的灵驹。 侍卫们连忙侧开脑袋,少主营帐中奔出的莹白绸衣的少年在草原的晨光中犹如精灵,瞧得任谁都明白自家少主干嘛非要娶个男媳妇了,祸水! 侧着脖子,马首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奔过来围着它欢呼的晶莹的人儿。 他的白白?在激动中被打碎了心灵,被言家小六一把推开的江宸脸都青了。一脸无奈的夫人紧紧拖着暴走的夫君,不知道是不是被故意踩了的江暮系衣也出来了。 江暮的出现立即将火热的气氛冲散,倨傲的白驹刨着前蹄对江暮虎呼呼打着鼻响,江宸抽出刀拦在中间对着江暮也是虎视眈眈。江暮打着父亲这匹神驹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为江暮总想打爱驹的主意,父子俩没少挥刀,到了如今,这种父子对峙的情况看在众人眼中已然当作撩猫逗狗了。当然,倒并不是江暮没本是收复这匹灵通的马,实在是这匹灵驹功劳卓着,江暮可不会真想慢殆它。江暮踱步在帐前,不再向前走半步了。 瞧出江暮无意骚扰,它侧开脑袋继续关注在它身边激动转悠的人儿,面对毫不掩饰极致的赞美,雪白的马匹昂着马首更是矜持,对摸着它的言家小六,它没有拒绝。向来对六少心思知晓得很通透的铭文忙碌着取来了晶糖,倨傲的马儿对一边的经常骚扰它的江暮稍作警戒,一边矜持的卷起舌尖卷起一块晶糖,吃得傲慢又优雅,惹得言家小六更是欢喜,上下其手,摸来摸去,看得一众汉子们无可奈何。 漂亮黑黑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飘飘的鬃毛,强健的大肚子,摸摸再摸摸,好漂亮的马驹,言家小六惊叹连连, “好漂亮,噢,圆滚滚的肚子,这是我的,我的!全是我的!” 不是圆滚滚肚子,那是精悍的肌肉!听得心都碎了的旁观的侍卫们集体抽搐着脸上的肌肉。连带的,江宸已经崩溃了。 激动之后不免也诧异,江宸这匹在机缘巧合下得到的避尘最是傲慢,就是肃杀气浓的江暮也不能使之折服,平时也只有少数几人能接触它,可素来倨傲的它怎么的居然对言家小六这般和顺?这一点就是江宸瞧得也蹊跷,这言家小六莫不是真是有什么非凡之处? 随身近侍们无言的瞅着,只要是江氏直系侍卫都晓得家主这匹灵驹有个毛病——自恋。只要奉承它,夸赞它,它素来还是给面子的,只是那些肉麻的奉承话,除了爱马如命的家主外,别人可没有兴趣不停唠叨,说它成精也不假,只是这需要奉承的毛病让人受不了。如今,言家小六这般作为正好迎合了它的心意罢了。 矜持的用鼻尖拱着抱着它脑袋一个劲摸来摸去的言家小六,它昂首长嘶,不远处,天地一线间,隐隐出现了一匹马儿的影子,那迈步而来的渐渐近了,瞧着那全身如黑红如金般流动着的毛发,隐然如帝王般,矗立不远处,昂然而立,不是倨傲,而是凛然。它出现瞬间,营帐四周的马儿本就为避尘的出现而躁动,如今更是嘶鸣不已。瞧着它,惊得江宸手中握着的刀都落地了,天呀,火云驹!那在塞外常有传闻却从未曾见得过的火云驹!果然,只有这样的灵驹才能避尘这般青睐。 不远处矗立的火云驹身边转出个无瑕的幼驹,避尘再次低鸣了一声,漂亮的小马转动脖子瞧瞧高大黑红的火云驹,撒着四蹄跑了过来,在一众目瞪口呆下磨蹭着避尘的鬃毛。避尘拱着幼驹推向发着怔的言家小六。 “给我吗?”盯着娇怜的幼驹,言家小六自己都不可置信起来,立即舍弃了大大的漂亮的马,抱住这匹连耳朵都是漂亮的粉红色的小幼马激动不已,心有灵犀的铭文一见着小马的影子,立即就跑进帐篷里翻出了亮晶晶的东西给小马装饰起来,这匹小马驹要比红烧肉要漂亮多了。 为什么会给言家小六呢?这样通灵的马又不是家驹,怎么会?难道就因为言家小六奉承了它? 应该是吧。小马驹转动颈脖瞧围着它转个不停的言家小六,对不停摸它夸赞它的人很好奇。 有崩溃了的心痛,灵驹避尘居然以貌取人!不过,罕见的火云驹为什么它们会将子嗣托付给人?为什么会呢?避尘向想不透已呆滞了的江宸低鸣一声,围着江宸转了两圈,知晓它要离去了,江宸不舍也不去阻拦,拍拍它,它迈步向前方和火云驹并肩离去了。瞧着它们消失在天地一线,小马驹靠着言家小六遥望父母远去的身影没有追去。 茫然瞧着瞬间消失的两匹灵驹,再一起盯上这匹小马驹,这是避尘在托孤吗?可哪有天性的野马会将后嗣交付人类的?这种异事连带江夫人都瞧得发怔,哑口无言起来。 猜不透呀,这样新奇的事情立即就传遍了营帐,看来这位男少夫人绝对不简单呢。 从来就没机会表现一下的江暮泯着嘴巴侧目瞧着那雪白的小马驹,他见过这匹幼驹。两年前,他在原野偶遇一个庞大的野马群,头马就是这火云驹,当时就激起了他收服之心,可惜,那在火云驹身边不离不弃的避尘他还是认得的,对曾经将父亲从死人堆里刨出来过的灵驹,他也不得不客气些,最终放下打火云驹的心思。而今两年过去了,当初所见跟随避尘身侧的小马驹居然还如幼驹般大小,江暮默然,野马群远离人间,在广萦的天地间伴着野狼和走兽共存,这样长不大的马驹在不断迁徙的野马群中很难生存,避尘将它托付给江氏是最好的选择。扫视那一众惊诧的面目,再看看乐得笑开颜的耀晴,这小马驹长不大的事还是不说破的好。 除了伦常为尊之外,天地就数鬼神最大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让江氏新过门的少夫人平添了许多神秘的内涵。有了这匹耳朵都是粉嘟嘟的小马,言耀晴不痛快的心情总算乐和起来。 晴空第五十三章 有了这说不清的吉利事,江宸对男儿媳的态度好多了,当然了,其实这男儿媳原本就没把他这位公公放在眼里过。 营帐远处,在水草丰美的水岸边,草丛里跳跃着长得不怎么样的‘红烧肉’,脑袋上飘着飘带的铭文东跑西逛没个消停的时候,没有男女的忌讳,公媳两个进行了近距离长时间的沟通。 卷着袖子,做公公的江宸和男儿媳一起洗刷小马,顺便将马儿的趣事唠叨讲着玩。期间,那向来会察言观色的男儿媳很虚心的很热心的聆听上辈人的经验,务必要把这么漂亮的小白养得美美的,并且还在公公积极善意的建议下,男儿媳同意把漂亮的小白改名亦为避尘。 江宸叹息着抚摸着小马驹,轻轻讲述着那些亲历沙场的萧杀岁月,从向来不多言的江宸口中说出的那些亲历肃杀的战场,远比江暮描绘的要悲壮,听得耀晴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个劲的眨巴,连带的,一边儿闹累了的铭文也跪坐在一边听得紧张不已。 “爹爹,后来呢,后来呢?”一个劲的催促,容不得江宸喘息,紧张的追问到底,这些可不是修养在繁华平和之地来的人能够体会得到的。短暂的接触加重了亲人间深厚的感情,言家小六对这位不太喜欢的父亲已经全然敬重起来,当然,再看别处吃草的那些马驹,言家小六也对跟随主人出生入死的马驹也尊重起来。这里并非是安宁的南方养马只是代步的地界,这里,战士胯下的战马就是半个生命。 一声声惊呼惊叹和接二连三催促下文的敬佩的目光让江宸也豁朗起来,不得不说,有了这般称职的听众,他讲得更加卖力。瞧着稚气未脱的言家小六,江宸承认,这门亲事是他们江氏欺负人了,认命的伸手拍拍言家小六脑袋,“江言两家既然已然联姻,言家的事也是咱家的事,你娘亲已经都安顿妥当,自有人保护你的父兄周全,你大可安心。这里虽然少了市井繁华,期间也有很多美景,让枫晚带你去瞧瞧去。”“噢。”言家小六低声应着话。瞧着铭文也一个劲把自己脑袋往他这边凑,稍作犹豫,江宸也伸手摸摸这个书童的脑袋,也是,和小孩子作什么气呀。 远远瞧着,江夫人和身后的几位姨太太们都陷入一些茫然中。侍卫首领们远远站着发着怔,家主那匹灵驹避尘将后嗣托付给言家小六已然害得他们一干人等沮丧不已了,而家主生怕男儿媳亏待了它,居然和言家六少和颜悦色到了谄媚的地步,那场景看得无人不觉得诡异。不比别人的感觉好多少,江夫人缓缓转身回帐篷,和夫君磕磕绊绊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二十年的情分还不比一匹马驹的后嗣来得亲昵,当然,这把年纪了,自然没有和马驹争风吃醋的念头,仅仅只是受了点刺激,需要再躺一下下。 为了这匹被托孤般的小马的未来,江宸足足耽搁了一整天。相处的这一天里,公媳彼此都有了新的看法,感情也有了飞一般的提高,也是,滑溜溜的言家小六想要讨好谁,还没谁不买帐的,看着耀晴前前后后追随着父亲,一旁的江暮早就不指望说什么了。 次日的晨晖照耀大地,在长辈慈祥的交代声声中,到了分路而行的时候了,总算可以出发了,再不走,谁都受不了了。挥泪道别的亲情,那“爹爹,娘亲请多保重”,“耀晴,你要安心――”之声此起彼伏,依依作别的模样儿瞧得一干侍卫们有目瞪口呆的趋向,连那江夫人都踱步离远避开些。 瞧着远去的队列,这两日离别父兄们的郁闷已然一扫而光,转过身,瞧着身后一堆被留下的那些个侍卫们,言家六少展颜而笑。瞧着那笑颜,一干留守的侍卫们通体遍寒。目送着家主远离的车队,留下护送少夫人的一干侍卫们矗立犹如千年望夫石,集体陷入未来迷茫中。 行程中有了避尘的加入有点儿吵闹,太小了的它得到了所有的善待,因为还小嘛,不过,很快的,和形体不相符的活泼多多少少成为了列队负担,这些也就罢了,已然自暴自弃的黑虎天天找着时机游说少夫人将已经能到处窜的幼虎改个名字,只要不叫红烧肉就行。 那叫酱肘子吧。 这话不是以优雅自居的六少说的,是一旁多嘴的铭文说的,所以铭文倒霉了。 远远的跑开的侍卫们不接近某些隐晦的区域,落单的铭文被黑虎堵住了,黑着脸的黑虎拎着铭文开始新仇旧恨一起私下解决。身边,长得还是不怎么样的红烧肉跳着跑过来,连带的,从不曾栓起来的避尘也滴溜溜的跑过来,探着粉红色的耳朵转呀转,它挺喜欢平常总喂糖给它吃的铭文。 眨着眼睛瞧着铁青着脸的黑虎大哥,铭文很委屈,多嘴是他的错,可是也没办法呀,老爷是挺喜欢吃东坡肘子的呀。 跑过来为铭文解围的是赵魁。不是他心存巴结铭文,纯粹是有事情需要黑虎去处理,在原地耽搁了一天让家主和少夫人闲扯,后边的车队赶过来了,少夫人的嫁妆跟上来了。 那些金红灿灿的数里路长的嫁妆?听得黑虎脑袋都大了。被黑虎逮住的铭文一溜烟跑了,恨得黑虎牙痒痒的。没戏可看了,远处围着远远瞧的侍卫们一哄而散。 “不是。”赵魁低声道:“是些陪嫁婢女。” 盯着赵魁,顺着赵魁的目光看过去,远处有一行车队,草草扫视了一下,那至少也有十数辆骡车组成的车队。 杨家要炫耀的十里红妆还没全部展示完毕,还有好些婢女还没有来得及随着嫁妆进城,江氏就跑了,这些婢女可是不带来炫耀的,是真的留给娇惯的宝贝外孙服侍用的,那杨老爷再如何守财,小外孙这件婚事将永远是他的骨中刺,那北方的苦寒皆有耳闻,决计万不能委屈了孙儿的。这些女子也是苦命,不过,就算是慈悲,也远不极疼惜自家孙儿来得焦虑。 这边的场景已经无人关注,侍卫们瞄着那些骡车上一一走下的女子们,年纪有大有小,神情各异,有凄婉的,也有认命的,迎风间衣袂飘飘,要不是先前告知晓得她们是少夫人的婢女,他们当真以为是遇上了出游的闺秀。看着满当当站了好些姑娘,这些陪嫁的婢女是不是太多了些? 这么多出众的女子出现,无疑在皆为男子的侍卫中形成了冲击,黑虎也仔细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去交接。 送她们赶着来的四掌柜小心瞧着迎面而来的这些佩刀侍卫,前日,他听闻江氏已然离去就急忙将这些没来得及进城的婢女们转运追着去了,才出两里路就被一些佩刀的武士拦下,等到城内的江氏来人交涉了,才在监视下一路北行,用了两日方才瞧着那庞大的队列。 随着黑虎走了好会儿才到了安置在中间的最大的帐篷前,帐篷前还有四名按刀守卫来回巡视,四掌柜对江氏森严的规矩寒噤不已,身为扬州数二数三的豪富杨老爷特得礼聘来的掌柜,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不过,江氏更显肃杀,这场面瞧得他惊诧之余就是很安心,看得出这江氏将小六少很上心。 在帐外,交接了这几十位婢女的卖身契名册,转述了老爷子絮叨话的贴心话,之后也没有可说的了,瞄着营帐两侧跪坐的好些年纪长的侍婢,他也清楚此绝非行商队列,期间的森严让市籍的四掌柜自请回避。 拔营启程。大大的马车上,言家小六没见这些属于他的婢女,翻看了那些契约,那都是卖身的死契,都是在官府中立档的。随意翻了看着,名单中多半是认得的,稍作考虑,言家小六让麻云请珍娘。 仅仅两日的旁观,言家小六也清楚江氏不是普通人家,联姻之下的一荣俱荣,一损惧损的道理他自然懂得,这些婢女是去是留都需仔细斟酌。耀晴将这些契约交给了珍娘,熟悉运作的珍娘自会核查。此外,越发临近江氏马场,将来行止也需要珍娘提醒。众人皆见铭文不懂事,可谁能见着铭文有逾越的行经过,言家对下人是宽待,不过,御下却是严进宽出,那阅人无数的杨家外公岂是好惹的,那年年在外游历,性情清寒的言茂又岂是好欺的,这些女子以前身份再尊贵,也需在城外庄园养桑织布数年,期间但凡性子有孤傲的奢求的不安份的都皆不能入内,杨家言家虽不会买卖婢女,单也只容其在城外庄园养蚕纺纱自力更生罢了。天道的法度就是这样,买无依女子为奴已是作了天大的善事了。交代给了珍娘办理,言家小六看车轩之外,天命所在,就是他自个儿都命不由己,何况他人。 珍娘谨言领命,对少夫人这般行事,她很是安心,愈发清楚言家六少绝非是看不清时事的人儿。这个决定也让素来伺候少主的大丫头麻云也宽心不少,这位少夫人可不是寻常人,那些少夫人家送来的这样众多的陪嫁婢女,若是少夫人存心偏袒,说不定她很可能会无立足之处,这对她这样的府院大丫头而言是悲惨的。 看着这些女子,身为奴婢,虽显认命的无奈,却均不显卑贱,珍娘暗自点头,至于她们的身份自然有人会去认真核对。江氏满门存亡特殊,夫人嫁入江氏,也让江氏原本简单的朝廷爪牙的身份演变得无比复杂,任何进入江氏的外人必须得严谨审查。 小六少依旧没有出面,让这些女子皆显得谨慎,六少嫁了男子的事情已然成了事实,接下来行程中的训喻中更让她们小心翼翼,显然,森严的江氏家规随时主宰她们的生死,终身为奴的她们没有任何选择,这就是王道的法度。 年轻的侍卫们远远瞧着那训喻中的翩翩侍女,很是养眼,可惜,就是进不了周围。别说他们,就是铭文也靠不得边,本来珍娘还想把铭文也请来一起听教,一想到随时会溜边的铭文,最终还是放弃了。多日的相处,也能瞧出铭文虽闹了些,还算是谨守身份,也不曾有逾越主仆的行为,只要不曲解告状,这铭文还是蛮有意思的。 晴空第五十四章 行进的队伍中穿插着无拘无束的避尘和长得还是不怎么样的‘红烧肉酱肘子’,两个小东西前前后后在队列中穿插跑动。累了的红烧肉随意找辆车跳到车辕上休息,比老猫大些的怪东西没让她们提高多少警惕,日常的行进的空闲中,她们多半在车中为少夫人做夏衫。车边前后左右皆是佩刀的年轻男子,还好,这些衣着整齐佩戴武器的侍卫也秩序严谨,当初还为她们礼让出一些帐篷,一路行来也未有骚扰的意图,让远离故土的她们安心了不少,作为回报,巧手的女子们帮着缝了破损的衣扣。前日还远远看到了少主了,笔挺的身姿透着威严,凛然令人不能目视。这行程十数日,依旧未见她们真正的主人言家六少,这让她们不安,要知道,她们的未来是在言家六少手掌心中的,唯一让她们宽慰一点点的就是——言家对家奴远比其它大户人家要厚道的多,虽然来得艰难,主子要是言家六少,这多少也算是件幸事了。 避尘靠着车轩和言家小六撒着欢,脖子上的铃裆响个不停,害得耀晴欢喜的探身不断摸摸那白银般的鬃毛,太漂亮了,只可惜,这马儿是幼小了些,闲暇下来想骑一下马的耀晴不得已还得骑江暮的那匹。什么情意浓浓是完全没有出现在新婚的两位身上,各做着各的事情。显然,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江暮准备到了家再和耀晴联系感情去。 阳光射人得很。数匹马拉着的马车里四周悬挂着薄帐,焚香沐浴后的言家小六靠着车内捧着诗书看得认真,跪坐一边的麻云小心侍候着这位深得所有主子溺爱的贵人,万不敢有什么怠慢。平原毫无遮挡的风吹过,马车围着的轻纱飘逸如云,瞧得不近不远守卫着的侍卫们眼睛直飘,不得不说,这位少夫人实在会享受。 看诗书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原因无他,就是太无聊了,无边无际仿若永不到头的行程已然无趣了,就算异地风情,看得久了也腻味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还是好好探究一番吧。 每到入暮之时歇脚,安置的帐篷内倒也方便,所有器皿一应俱全。靠着一条小溪,羞涩的接近被男子占据的水域,有眼色的汉子们吆喝着赶着马儿上岸。拉起布围,女子们在水边洗漱,天热得很了。 下游,放马吃草和刷马的侍卫们眼睛皆瞄着溪河边,这些和北方不同的娇柔女子们将在水边刷马的侍卫们看得眼乱,不过,这些气质雅致的姑娘们当真都全是丫头? 数日的旁观,珍娘旁观出这些女子都清楚自己的本分,也明白此生早已身不由己的事实,那么,多余的话多说就无益了,今天没有训话了。先前陪同而来的两位女子之一的蔚然得到允许,过了来和姐妹相见。 一路行来了十多日,这才见面,相见之下皆是熟悉的姐妹,一时间都哽咽了。从蔚然悄悄告知她们,六少在这里地位相当尊贵,那位六少的夫君江少主也不能左右,如今的六少还是和在扬州城一样横行无忌,而且,据说,小铭文一定会是掌管她们的总管。听了这些,她们也稍作放心了。 此处远离主帐,相应的也自由些,夜幕降临,稍作安心的女子们铺下分发给她们以避虫蚁的羊毛毡子。天地苍穹繁星,地下篝火如荧,别样的感觉升上心头。取出携带的私物,有些女子取出自南方携带而来的琴箫出来。 巡游的侍卫最近都对队列最后沿的这边很感兴趣,沿着巡视路线,靠着这边走动的向来殷勤,相处了十多日,他们也瞧出来了,这些女子绝非他们预先以为的婢女那么卑贱,言行举止即是端庄。一眼瞧着过去,那些端坐在草地的女子们的衣裙都如花般散开,这琴箫本就是风雅之物,怎地婢女都能演绎的这般娴熟? 可不愿意天天吃烤肉的言家小六喝着米汤,随同陪嫁的婢女们一起运来的有很多精致的日用器皿,麻云仔细的将随着陪嫁婢女们同来的江南新茶研成粉末,细细的加入陶罐的米粥中搅拌,稍微会儿,用白瓷莲花碗盛出,茶香扑鼻,白瓷莲花碗内米粥呈翠绿色,相映如春雨后的嫩绿,色泽极为清新。 甜甜的,香香的,喝着绿茶米粥,言家小六很喜欢。瞧着总算肯多吃一点的耀晴,江暮也觉得喜欢,没办法,耀晴就不肯理睬他,怎么才能讨耀晴的欢心,这成了一个大难题了。 安静中,外面隐隐传来的琴声让气氛稍显温和。不用六少吩咐,一旁服侍着的铭文撒腿跑了出去瞧瞧,后面立即窜出跟着个红烧肉,小幼虎吃得饱睡得好,白天多半打着瞌睡,一到了晚上可欢快了,它对江暮有着畏惧,在这个帐篷里决计不敢喧闹。门外守卫着的侍卫盯着那顶着飘动的发带一跳一蹦的身板,他们有些无力,可不可以改一改这种跑跳的姿势,很可笑的。 越发临近最终的目的地,从马场那边过来迎接江氏少夫人的迎接队列也提前出现了。虽然江氏三派素来不和,各有各的立场,不过,再怎么争执也是一家,该有的礼遇决不能怠慢,留守马场的管事皆都驱马以一日路程为准,前往迎接新少夫人,此行极是隆重,居先头赶回来的随侍报告,这位御赐成亲的少夫人非同寻常,得到家主、夫人的疼爱,家主还特得将身边最是信任的随侍留下护送,这般得到三位的疼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迎向篝火,在四周巡视的人马的带领下策马而来,远远听到久未闻听的雅乐,其中一名侍卫取下腰间的萧,应和的吹奏了起来,在广无边际的原野上,四周更显悠远。 远处传来异样的箫声,吹箫的女子诧异的停了下来,弹琴的姑娘一时不察,依然十指翻飞,反倒被悠远的箫声给鼓动了。 吹箫的那位还在折腾,其他的和各自的上司会合,天已经黑了,还是等到明日再去拜见少主和少夫人罢。大家也散开准备休息吧。 专程迎接少主和少夫人的管事的盯着应付完他们就跑在一个篝火下闲扯的各自的顶头上司,有些瞠目。至于那些同来迎接新少夫人的同行人员皆茫然瞧瞧三个月前还水火难容的各自伙伴夹杂在一处那付勾肩搭背的模样,和家主、夫人、少主出行的这段时间,出了什么事了? 各自的顶头上司们要交代的只有一件事——绝对不要招惹一个脑袋上飘着长长锦带的小子。 “你们在说什么?说什么呢?”一众新来的还没有从这样和乐融融的气氛中回神就被拔拉开了,探进来一个飘着长长缎带的脑袋,那是个打扮有点可笑的俊秀少年。 挤进聚集在一处的侍卫大哥们,铭文探进脑袋好奇的询问着,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情吗?最近好闷呀,说来听听。 “没——没什么。”集体回避着黑虎铁青的脸色,“我们在说明天——,噢,至多后天就到家了。” “是吗?”铭文好兴奋,转身就跑了,得赶紧转告给六少晓得。 “他——是哪位?”盯着俊秀少年撒欢的背影,再瞧瞧一伙沮丧的上司,这位难不成是大人物不成? 避开黑虎恶狠狠的视线,咳嗽了一声,“那个,总之你们记住,绝对别去招惹他就是了。” 这边还在诧异中,那队列之后的情景就很是温馨美好了,那天地之间,一坐一立,抚琴的女子端庄秀丽,吹箫的男儿英挺强健,风吹动发丝,月华之下,已然各自陶醉其中了,琴箫合奏声悠扬在天地之间。当然,若是没有这些上百位的围观者,那意境就更加美妙了。 琴箫交融在一起,数曲终结,相凝互视中,仿若天地之间只有彼此般,良久到别人都瞧着肉麻的不可当之时,抚琴的女子这才惊悟,含羞飞奔退回围帐之中再也不肯出来了,持萧的男儿瞧着那白色围帐已然痴了。女子们也皆纷纷散去归入营帐去了。 斜着眼睛,一直陪行了十多日的这些个未成家的瞧得很是懊悔不甘。没料到,第一个抢得先机的居然是后来的家伙。 天不早了,日暮而息,日出而作,除了轮值当班的,其他的都休息了,只是,当准备再次上路继续赶行程之时,队列开始有了些诡异的气氛,凤求凰的状况让尚还平衡的格局微妙起来,自然,这有趣的痕迹让旁观者瞧得有趣。摸着下巴的胡须,已有家室的侍卫们盯着勤快地在女子们车马边来回穿梭策马奔跑的同伴,嘿,发情了。 首先,有心人把目标策略放到了了铭文身上,对这位少夫人贴身侍从,正是他们攻克的目标,于是,这位特会打小报告的少夫人最忠实的铭文立即成为了所有有心的未婚侍卫拉拢的对象。在前辈们的指点下,那位一夜未睡的那名吹箫的侍卫乐呵呵的找上了这位脑袋上扎着长长缎带的俊秀少年示好。 “啊?”听了一大堆不太听得到的好听话后,回过神来的铭文盯着这位陌生的侍卫大哥,哗啦转身就跑,“六少——少夫人,少夫人,我跟您说,我跟您说——” 早就跑得远远的黑虎远远也听着了,脸拉的老长,这些家伙们干什么去招惹这小子? 一旁竖着耳朵旁听着的其它侍卫们都耷拉下肩膀,又来了。“你说什么了?”瞄着一脸茫然的这家伙,故作淡然的前辈们询问着。 “我什么都还没说呢。”那位无辜的男儿茫然的希望前辈们给予些答案,从南方同行而归的其它侍卫们早已习惯铭文以讹传讹的作为了。他们很同情这位不知那铭文禀性的这位兄弟,等着吧,肯定没好事。 晴空第五十五章 小心绕过神情肃静的少主,铭文窜到车边叽叽咕咕传递着小道消息,“如今,外头这些侍卫大哥们都在打着陪嫁而来的姐姐们的主意呢。” 什么! 闻言大怒的少夫人勒令停车,招呼全部侍卫们训话。 “已成家的与未成家的分开!”站在车辕上,白衣飘飘的江氏少夫人命令。 除轮班执勤之外,其他的在十个弹指间都到了。听闻此言,一哗啦,以黑虎为分界线立即分成两堆,害得站在原处未动的黑虎显得格外引人瞩目,惹得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轻轻摇着折扇的江氏少夫人先盯上了已经成家的这处。面对少夫人审读的目光,已婚的侍卫们很坦然,虽说他们也偶尔会逛逛窑子,可家中养育儿女伺候公婆的婆娘永远是最好的,他们可没有打这些女子的主意。 那些特得赶来迎接少主和新少夫人的侍卫们站在队列中不明所以的瞧着身边混站在一起的三派人马,江氏三派人马素来不和,就是身份特殊的江夫人也不能随意指使家主这边的人脉,怎么这位少夫人有这样大的权限,居然让三派的侍卫长都这般听从?猜想不透的这些后来者在各自列阵中悄悄看素来冷峻的少主,很意外,对少夫人这种行经,少主居然当着无视,站在车辕一边淡然瞧着。 瞧着少主这般,他们泛着嘀咕,江氏何时由少夫人当家了?瞄着在队列中来回穿梭的一匹小小的小白马,让严谨对待主子召集的他们很不适应,这是谁的幼驹?慢慢扯着被小马咬住的衣带往回拉,去,去,一边儿去。 何时由少夫人当家的,想一想应该就是少主巴着人家非娶不可开始了吧,除了这些新来不知情的,其它一直同行的侍卫早就瞧出来了,才娶媳妇的少主已有了惧内的趋向。 可能是已婚了的侍卫们的目光够坦然吧,少夫人让他们解散到一边儿去,招呼来自家送来的婢女们过来站在另外一边,盈盈而至的女子们心中都颇为忐忑。 “你也站到那边去。”吩咐着车边的麻云,麻云遵命的站到这些女子之首,身为东院的大丫头,她有这个资格。珍娘旁观着,铭文乐呵呵的跑到未婚侍卫那头,被集体友好悄悄的推到黑虎那边去了,看得黑虎想挥刀。 言家小六盯上未婚的这一堆,还没说话,那名持萧的侍卫突然伸手抓住昨日抚琴女子的素手上前一步,请求,“少夫人,请您作主将这位姑娘许配给属下。” 突乎其来的坦然求婚,就算是戒律规严的江氏队列也哗然了,那愕然的女子都忘了挣扎,闻言后脸色顿然红如胭脂。一边儿瞧着的江暮觉得好可笑,看来谁也不能免俗,一旦遇上自己喜欢的人都会成傻瓜。是呀,和料想一样,有了耀晴,每天的日子想平淡都不成。 用纸扇遮着半面的江氏少夫人盯着这个大胆的家伙,“你可知晓她是什么身份?” 论及身份,为这男子孟浪而诧异的女子们神情皆暗淡下来。 “属下要娶她为妻,这是心意,无关身份。”紧握着那女子的纤纤手儿的他昂然回应。瞧他一付非卿不娶的兴奋劲让所有人都侧目不已。伤风败俗倒不至于,这塞北之地,男女界限本就不苛责,难得遇上有情人,论及婚嫁也是当然,就是这含情脉脉、满天桃花的意境瞧得旁观者眼热得很。 瞧着这个家伙,“你家有父母吗?”轻轻摇着装饰用的扇子,稍作思虑的江氏少夫人和颜悦色的询问。 “回少夫人的话,属下高堂俱在。”连忙回应的他对少夫人和气的言辞很感动。 “你可曾读过诗书?”和颜悦色的江氏少夫人继续慈祥和气。 面对这般亲切的少夫人,持萧的侍卫再次肃然回禀,“属下自幼熟读诗书,不曾有懈怠。”虽已然放弃曾经的身份,该有的教养绝对不曾懈怠。 听闻此言,站在车辕之上的少夫人勃然大怒,“你既然是读过诗书,怎地不知道何谓为六礼!” 少夫人骤然的训斥让持萧的侍卫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还没想到对应的言辞,少夫人呵斥声再起,“那还不将手放下!” 还是那被携手的女子最先回味,面红耳赤的挣开那只有力的大手退归女子们一边。 瞧着靠着车辕站着的江暮骤然消失了身形,知晓少主娶妻内幕的侍卫们都斜着眼睛小小鄙视了一番。 江氏少夫人的训话还没有结束,“成了家的不许打主意,未得姑娘家同意的不得纠缠,既然她们是我们言家的陪嫁,就得按我们言家的规矩来行事。” 不过,那言家的家规的惯例究竟是什么呢?一下子,有心的那些个把目光都瞄向了铭文,铭文被众多的目光瞧得心虚,连忙靠向黑虎,害得黑虎脸上又是青白一片。 那持萧的侍卫自知理亏,连忙称是,女子们也皆诚心垂下头来。今日言家六少一句话已然申明,只要无心的,言氏绝不强迫她们肆意逼迫出嫁,也不会将她们随意赠送,更不会也不指婚让她们生养下一代家奴,此言让孤女们在这千里之外总算是彻底安心了。 在言家桑园自食其力的侍女也不尽然是出身大家,落难被买来的女孩成年后基本上都就地嫁了人。而受族人之累被牵连沦为贱籍的曾经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处境就颇为悲凉了,守着身份,盼得大赦后被族人寻回,那也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以贱藉的身份在民间是否贞洁也在百劫之后成了质疑,期间的苦楚只有自知,近些年,还出现了在族人寻归后不肯立即脱离贱籍之事,期间居然还有凭着言氏家奴的身份重归在扬州城外言家的桑园,重新以养桑织布为生,虽不言语家中闲言,却也让其他同样身份的女子皆断了归省的念头。此次,没有半点预兆就全部被派送到这千里之外,多数已过了双十年华的她们已然认命,如今,没料得缘分居然在这千里之外,偷目瞧那男子英挺威武,在那男子注目之下,女子绞着衣带已然羞涩万分,双十年华的姑娘自有一番韵味。 在少夫人凛然的训斥之下,虽然多数侍卫并不以为然,不过有心的那些未婚侍卫的嘴角都在一个劲的咧。揣摩新少夫人的意思,那就是说,未婚的,只要博取了姑娘的自愿同意,再找家中长辈提亲就可以了?本来都在心中还在痛骂乱传话的铭文的有心的那几位未婚侍卫已然对铭文感激之极了。 江氏新少夫人首次训斥完毕,拔营继续上路。 在少夫人‘默许’‘应允’下,有心的侍卫们开始了光明正大的讨媳妇行为,也是,少主都惧内了,他们还顾何脸面,一趟浩浩的归程演变为凤求凰的演绎场。可惜,时间有点儿紧迫,刚刚想有凤求凰的念头就不得不面对没两天就到了马场的现实,紧时间展示英武的年青人下的功夫不比少主迎娶少夫人来得轻巧。张弓引弦,提着逮来的野兔子的大耳朵讨好所喜爱的女子,含羞的女子为给他新置的衣衫的腰带上绣上苍鹰。 摸摸下巴,成家的汉子们斜着眼瞧着那煞是热闹的后头,摸摸怀中的簪子,出行三月有余了,想到没两天就能见着家中妻儿了,心里满是柔情。 既然得到了少夫人的应允,也就少了许多顾忌,通过传书,相约在篝火月下。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各自请同伴相随,男子那边没话说,人人抢着同行;女子那边就难说了,在她含羞央求下才有素来要好的方肯同行。 来时本还有嬉笑之意,却见眼前相距恍惚的篝火那头的女子们皆素容端庄,眉目间全无轻佻之色,那些调侃都自然收敛了起来。自古有言,人不自重必被他人轻贱之,以篝火为界,男子盘膝而坐在上北,女子跪席正座在下南,颇有些相亲的嫌疑,一时间冷场了些。 最终,有性情活络的提议做文雅些的趣事,那就是猜谜和对诗了。 自然,那凤求凰的戏码并非所有未婚的侍卫都想参与的,瞧着那传送而来写在浅蓝粉柬上端秀的字体让汉子们皆有些诧异,北方除了大户人家,姑娘学个百家姓、女儿经的,平常人家的子弟都少有学文习字的,哪里还有这般风雅心思,咬文嚼字上多有些难对,注重词藻修饰的女儿家和北方男儿那厚重的应景对题绞着一起,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老话在这方寸之地也大有体现。从一时性起,到全面参与,见着横来妙笔,不免想要知晓是哪位主笔,相互指点看过去,月华之下,女子姣美;篝火之边,男子英挺,相视间,异样情动, “看来,今年要办好几场婚宴了。”避开黑虎的已婚的侍卫们大大感慨着。数日前尚还未婚的黑虎现状确实惨了点,天暮色降临后,素来早睡的铭文已占据了他的营帐中的牛皮席子,这般吵闹也没有影响到他,正蹬着薄被睡得欢着呢。 这样过了喧闹的一日,次日天才见亮色,行列就已经整备妥当,江暮将还在熟睡中的耀晴放进车中,放下帘子,困顿未醒的铭文爬上车子歪在一边儿又睡了过去,瞧着的麻云也不好干涉。队列会在午时赶到目的地。看着前方似乎隐约可见的脉络,到家了!是的,终于到家了。 晴空第五十六章 起得早,赶得急,行进了两个时辰,瞧着那渐渐清晰的城池,离开北方地界好些月的汉子感慨万千,其中打年后南行了的赵魁最为感叹,可算回到了可以横行的地盘了。 临近最后,队列停下稍作停顿,该处理的私急事都赶紧解决,还得抓紧时间加快步伐。中间的马车上,垂下的湘妃竹帘遮挡着阳光,日上三竿了,江氏的少夫人还在酣睡,自然,那个早睡晚起的书童也好命的没醒,马车内安静得让护卫们都很安心,太阳一出来就蔫了的酱肘子钻进了车内补眠去了,一截尾巴拖在帘子外随着行进在晃荡;一边跳动着活泼好奇的避尘,找不到陪它玩的主人,它也显得相当无聊,坐在车辕边的麻云小心阻止着小避尘一个劲把脑袋往车窗内拱的心思。临近城门,所有人都希望马车内的两个少年乖乖的别醒过来,至少等通过城门后再醒来。 站在无垠天地间,遥望壮阔山峦那无限风光,体会着风吹草低现牛羊的美景,忽略脚下零星白骨的言家小六盯着铭文,铭文也回视着他的六少, 半路被车驾颠簸醒了的他们在中途稍作休息空隙空间,跑下车驾到远处的草稞深处去行方便,等到处理干净,那偌长的车队居然已经行进走了,看着前方远行的行列,言家小六和铭文肯定了一件事——他们被扔了。 瞧着前方广萦的天地,言家小六漂亮的双唇迸出一句话来:“这些家伙真不可靠。” 抱着随时随身那放置散碎银两的小箱子,铭文对六少的话非常认同,自力更生是必要的,这些家伙不可靠是有根据的。 “要追吗?”铭文向六少咨询,现在撒着脚丫去追,要追上也不太容易,毕竟两条腿和四条腿是有区别的。 “狼狈的追上了去大骂他们无能吗?”撇着嘴巴的言家小六举目远眺,那已经渐渐清晰了的城郭轮廓应该不远了,哟,有人烟了,那寥寥的人烟从四面八方向城郭方向汇集。 还在想着如何解决目前的情况,远处笃笃的马蹄声骤然由远而近。掩住唇,言家小六瞧着后方飞奔而来的马队,速度很快,那威猛的派头瞧得像是一伙匪人。 “跑得了吗?”瞄着前方,言家小六遮住唇角。 “绝对跑不了。”铭文瞧着遥遥的山脉和天地一色的空旷,到任何一个遮掩处都是以‘日’的行程来计算的。“六少,怎么办?” 用风雅的扇子遮住唇角,六少转过身来瞧着前方即将到达的城郭,铭文的主心骨——六少唇角迸出四个字:“卖乖,装傻。” 驾马狂奔的马队在正前方紧接的勒住了,打劫不至于,实在眼前的情况太过诡异。一众人临时勒马停了下来,虽然在这荒芜之地人不多,可在远离任何城郭的塞北的原野上,居然站着个带着书童的挥着扇子白衣如雪风雅之极的少年公子,那就只能用诡异来形容了。 坐在马鞍上为首的虬髯汉子瞧着面前两个少年,其中那长衣如雪,发丝如缎的尤为特别,再抬眼瞧瞧四周全无遮拦的原野,这两个少年从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马队中的一名汉子嘀咕着,这是谁家走丢了的小少爷? 被围在一处的两个虽然像是被参观的小羊羔,不过,这两只纯白的小羔羊显然当自己是骄傲白狐,众目睽睽下,脑袋上系着长长锦缎带子的少年展着欢噗噗的笑颜,很是喜庆。喜庆的少年郎上前拽住一匹马缰,“这匹马租借给我家少爷暂用会儿,我们付租银。” 虬髯汉子们互视揣测中,相互扫视间也稳重些,最近塞北马场的江少主奉旨成亲,引来了无数的贵胄子弟,那种奢华和殊荣在短短几日内就传遍了边内外,而这出现在江氏马场外围的两个全身毫无污秽的纤秀少年,瞧着显然是走丢了的大户少爷,还是不要得罪的好,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翻身下马,就借他们一匹吧,看他们去哪里。 这般简单就能租借到了马?还真看不出这些胡子拉碴的大叔们居然挺和气的呢,铭文从钱箱子内取出一吊铜钱,就租借到前面已经看得到的城郭就行了,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这一吊钱租金应该够了。 那位没有说话的白衣如雪的少年矜持的保持着少爷的派头,虽然做作,却还真没人去招惹他,原因就是在这塞外能光明正大的做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随着一路行来,言耀晴跟江暮学过骑马,翻身上马的动作和姿态都很潇洒,露出的小脸还是让一旁瞧着的人都侧目了一下下,这是位少爷吧?长成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铭文在是别人帮助下爬上马背的。瞧着他们上马和姿态和闲适如行进在自家后花园的神情,可以判断出此绝非寻常人。这两位究竟是什么来头?这不得不谨慎。和这两位拉开绝对的距离策马先行了,若是被人怀疑他们是挟持了这两个少年的劫匪,那就得不偿失了。 前面的江氏队列终于通过了城门,离江氏宅邸近了,该请少夫人醒醒了,坐在车辕边的麻云和蔚然都悄悄整理了衣装,轻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珍娘从后面赶了来,轻撩起遮阳的竹帘,一眼瞧着里面,珍娘迅速合上了帘子,顺着缝隙瞧着了里面的麻云脸色瞬间苍白了。 江暮缓缓敲击着车辕,马车的帘子打开了,车内除了只把脑袋压在爪子之下酣睡的红烧肉酱肘子之外,车内无人。 轮值的侍卫面色如土的瞧着空荡的车内,惊骇的都不知如何言语了,车内无人,少夫人不见了。凌晨赶早启程之时,他们都看得清楚,他们的少夫人是少主亲自抱上马车的,至于那个没仆拥自觉的铭文是自己爬上车的,有少主压阵,又在重重戒备之下,少夫人怎地会不见了? 充分发挥一下想像。跑了?不可能吧,千年荒原,要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被挟持了?那也不对呀,就算有天外高人挟持江氏少夫人,那个吵闹的书童又要来何用?况且,沿着队列十里内皆有巡游,要是有什么异动,早应有联络了。 前面的异动让后面的行列也暂停了下来,特得避在后头的黑虎和其他主管事的都立即赶来了,探头看了内部空荡的马车,黑虎迅速的询问,“铭文呢?” “也不见了。”还算平静的珍娘回应了黑虎的话。 “那么,铭文随身常带着的那个钱箱子还在不在?”黑虎再次询问。 黑虎所提到的那个钱箱子是个精雕细刻的小箱子,里面放了好些铜钱,还有些散碎银子,那是铭文经常抱着不放的东西。 连忙确认一下,麻云转告黑虎总管:“那个小箱子不见了。” 确认了铭文也不见了又确认放零散银子的小箱子也不见了的黑虎反倒缓了一口气,在松了一口气之后,他脸上立即就浮现出满脸不甘的恼怒,又来了。 看着黑虎一脸悻悻然的神色,面色如土的巡查侍卫期盼着黑虎总管能破解此案。面对少主的疑惑,表情艰涩的黑虎向少主直言相告:“应该、可能、肯定是碰上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们半路闲逛去了。” 半路去闲逛了?这是什么意思?江暮冷冷看着黑虎。面对少主冷峻的眼神,当初和黑虎一同护送的那几个的脸色很尴尬,想当初,这小主仆两个趁着他们受伤之际,占据了所有人口袋中的银两之后就自个儿当家作主了,一瞧着个新鲜的人事物就不肯消停,说来也可气,这两个死小孩明明这般显目,平常想装作看不见他们都不可能,可要是个不小心,一旦放松没死盯着,那位贵人随时就不晓得跑去什么地方去了,一路行来都不晓得‘丢’了多少回,这般异能害得他们常常筋疲力尽,连带的夜间都要轮值看着。 不可能吧,围绕着这队列前后左右全是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们怎么可能会在众目睽睽下跑去玩儿去?况且,这两个不是还没起床的吗?听着的珍娘慢慢掩住唇角,对了,临近进城之前整个队列不是曾经停下整合了小短暂时间的吗,那时是让随行的各自行方便,其间,似乎、好像、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印象,似乎少夫人和铭文揉着未睡醒的眼睛下过马车的。 麻云、蔚然也想起来了,好像临进城前的修整时,少夫人和铭文下过车去行方便,按照规矩,她们是婢女,她们应该近身随侍伺候少夫人起居,问题是要是这位少夫人是位男子,她们贴身伺候若是造成不良后果,麻烦就大了,之所以没有去注意,那这个原因——所有目光瞧着拖在马车外头的还在晃荡的半截尾巴和欢和着的小避尘,就是因为它们都在,所以大家都想当然的认为少夫人和铭文也回来了,这就是一叶障目的后果。把脑袋往车内探的避尘没找着主人很烦躁,唤起零星记忆的队列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谁也不敢承认他们把自家的少夫人在半路上给扔了的事实。 这不全是侍卫们的责任,其中少主的责任也很大,为了面子,少主生怕言家小六瞧着城门,特意让麻云坐在车辕外压着帘子遮挡视线,况且,睡到日上三竿了还不管,这是少主纵容的责任。 车外一片沉寂,车上,那已经长个子的红烧肉酱肘子睡梦中咕咕的往阴暗的角落挪了挪,继续接着睡。探身一把拎起它脖后的软毛,黑虎面无表情的夹着被打搅了睡眠的嗷嗷叫唤小虎向面色寒森的少主行礼,别把怒火往无辜的婴儿期的小虎身上撒,就是成年的老虎也没有猎犬的本事吧,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指派出人马立即出城寻找,若是当真在休息时走丢了,想找很容易的,寻找目标——一个脑袋上扎着两个寰系着长长锦缎丝带的少年。 骑在马上倒也惬意,只是所见的远不是那么惬意了。繁茂的草下,零星白骨触目惊心,再近了些,那些向城郭汇集的除了风尘仆仆的行商外,还有被差役押送的流放边城衣作褴褛的大罪之人,男子充役,女充军妓,那勉强能遮体的凄惨,触目之下,由不得人不惊沭。默契的转开视线,说不出什么滋味儿,算起来他们也是经历过风雨的,自打进入北方地界就在血浸中俳徊,心境早已不是南方无忧之日的状况了。 还好,跟着江氏列队的影子很快就到了城郭。远见江氏的列队进了城,他们差不多也近了前。抬目瞧着那城郭,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铭文努力眨着眼,那是什么?那是城墙吗?是土丘吧?或许是残垣? “好——好破!”呐呐的铭文体贴地说出了保持矜持的六少想要说的话。 何止是破,根本就是破败!言家小六斜眼瞧着,那根本就是残垣断壁,斑驳的土墙之上连个城门楼牌都没有,所谓的城门是个没有顶的洞门,再近些瞧着那守门的还不少,衣着还是戍边的军士,行进入内的商队和行人虽不多,却也算是繁荣了。 借给他们马的汉子们都已经在城门口了,瞧着这两位盯着城门瞧得沮丧的模样,汉子们颇为好奇,这究竟是哪家走丢了的少爷?耳边滑过“好破”,汉子们默契的背转过身去,绝对不加招惹。 守城门的军士瞧着绝对是外人的两个少年,用可笑的姿态爬下马的脑袋上锦缎丝带的少年对着他们咧嘴笑了一下,守城的彪悍士卒慢慢转开视线,连带着正在进出城门的行商或是百姓都如停下脚步远远盯着瞧。 以优雅姿态下马的言家小六扫视四周,这些人怎么了?他们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在无人阻拦的状况下,主仆俩在走进那没檐的城门,迎面的行人连连后退急急避开,瞧着那拘谨的神色,瞄了一眼身上的缎衣,言家小六稍有觉悟,数日前当外祖派来的四掌柜送陪嫁侍女过来时,一旁陪同的珍娘就暗示过不得近见,后来珍娘向他解释,北方士族法度远比南方严谨森严,法度中:入市集者,着白衣,不得入仕,在北方偏远地带非常严谨,再有钱的商人也不得逾越身作锦缎丝绸,关于这一点,言家小六当时还不以为然,生长在商贸发达的税赋占天下十之二三的家乡,倒有笑贫不笑娼的乡语,在那几乎全民皆为市籍的地界,这样的法度就淡化多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四哥、五哥巴着乡试考取秀才就是为了入夏能光明正大穿丝绸夏装才折腾的,首次知道功名的重要,言家小六撇嘴,以衣取人的地界没有什么前途。 进入算是城门的门洞,里面的人来人往的繁荣让言家小六和铭文都很意外,里面并不是残垣的破城,虽看不到亭台楼阁,却都是简单的铺面,沿着街道皆是交易,那铺在地上和木架上的都摆着交易物件,紧着上前瞧瞧,那摆着的贝壳,红珊瑚,绿松石等等对耀晴而言没什么可看的,倒是那来自异域的琉璃樽、如银般的锡器倒蛮有意思的。 商人们瞧着这位闲逛着的少爷那珍珠般白莹的丝绸上居然还织有云纹暗花,再瞧瞧那少爷身边的书童发寰上系着幻化多色的锦缎的缎带,这种料子北方绝对没有,这两位莫不是先前同江氏少主同行而来的贵客?那可万万招惹不得。 晴空第五十七章 飞快出去传话的马蹄声还没完全消失在耳际,那飞奔出去传话的侍卫折回来了。 一众盯着才转过弯就折回来的家伙,侍卫快捷的禀告,“有消息了,有人看到那个一脑袋上垂着幻彩的丝带的少年已经进城了。” 这么快?话才传出一息,就得到了准确的情报? “一盏茶前。”折回来的侍卫低着脑袋小心道:“据一行进城的运茶、盐的熟客说,半路上有两位少年和家人走丢了,问他们租借了马匹进城,按照时间,应该就是少主进城后没会儿的那会儿,和那少年同行的还有位白衣的小公子。” 这么算起来,那就是跟在他们后头进城的?瞧着脚下爬动着的勤劳的小蚂蚁,想到被他们扔下的少夫人跟在他们身后进城的过程,一众人都在沉默着,看来往后他们全体在少夫人面前都别想再翻身了。 已经进城了就好,按照线报和士卒的指点,这两位进城后就在东市里闲逛着了。听了这话,陪着等候少夫人的留守管事都在庆幸,这两天为了迎接少夫人,特得招呼着把全城全部清理了一番,还把东市、西市堆积在城里城外的马车骡车都牵放到素来冷清的西城角去了,今天市集清爽干净的很,想必少夫人应该不会太不满意吧。 别呆着了,赶紧找去吧。 瞧着延绵望不到头的简易商铺,身边穿梭着的异族的行商,那在边城被中原民众憎恨的北狄人也在其中,满眼都是进行热络交易的场面,这让在地广人稀的北方地界行进了好几个月的耀晴很感动,总算见着人气了。 晃荡在街上,追逐着那些从未见过的异域器皿,言家小六带着铭文在市集上东逛西跑,耳边滑过全部是江氏少主新妇议论纷纷的八卦,心中荡过烦恼,加快脚步东拐西跑,也不晓得怎么就跑出了市集的范畴,探身瞧着个小土巷,巷子角落蜷缩着一些肮脏的脸上有烙印的乞丐,阴暗的地上,没有包裹的婴儿遗弃在一边,一角浓妆的娼妓呆滞的望着天,铭文捂住嘴巴,从之前的繁荣瞬间到这样的炼狱,这样突变让他惊心。 “这不是你们待的地方。”策马经过的佩刀侍卫吆喝着,见着这些巡视的侍卫,巷内的乞丐娼妓惊动的如避洪水猛兽都蜷缩在一角。 勒马的侍卫瞧着陌生的俩少年,首先判断出绝对不是本城的,再瞧瞧一旁显然和整座城都很不相称的白衣少年公子,他们皆下马了来,这两位在揣测着形势,今天少主携带新夫人回来,这位想必是随之同行而来的,那就是贵客了,还是谦恭相待的好。 向那位白衣小公子解释着,“他们是大罪之人,这里尽是污秽,请离开吧。”被流放的悲惨不是用言语能形容的,这是被剥夺作为人的资格的低贱之人,生死都由不得自己的大罪之人。 示意铭文给些铜钱给他们,言耀晴默然转开视线,从行来的路上铭文给了两个饿得发晕的小丫头好些馒头后被两个丫头的爹娘追着、求着,不得不花十两银子把她们买下来的时候起,那歌舞升平的生活他早已不再奢望了,眼前凄惨的现实数月以来所见多多。 “我们是随同少主同来的,在进城的时候错开了,请问一下,翟颢然的家宅怎么走?”铭文在六少的指示下卖乖的询问,那正是那吹箫的侍卫的名字。 找谁?翟颢然?他们一起眯起了眼睛。 对这两个侍卫瞬间表现出的迷惑,瞧了他们的蓝色外衣,铭文连忙加了一句,“噢,和你们不太同,他衣服的颜色是灰色的。” 灰衣一派是夫人的人马,平日里最是清傲,和他们这边隶属家主的这蓝衣这派极为不和,这通北方都是晓得的,居然有人要隶属家主这边的他们带路去对头那边去,这两个想找揍吗? 揣测那白衣小公子的来头的蓝衣侍卫慢慢转开视线互视到对方眼中的疑惑,有点不对劲,是错觉吗?为什么他们觉得这位白衣小公子瞧着他们一付找茬的神态? 在互视中看到同伴眼中同样的疑惑,他们肯定了,这不是错觉,轻轻摇着扇子的白衣小公子正对着他们来回的扫视,确实在等着找茬。对这位凭空冒出来的少年公子,在不晓得来历前,还是悠着些吧。交换了个眼神,虽然不是公开的,但隐隐约约的经常有京城的人脉从明处、暗地里和夫人那边的人来往,这点虽未公开,多年来却也心照不宣。不再罗嗦,领着去吧,至于来历的甄别,自有他人来衡量。 拐了个弯,转过一些岔道,往南行,离了那市集外,道道断壁的土墙处处可见,早看出来了,这是个被战祸摧毁了的荒废古城。荒废成这样,那曾经的繁华依然能体会,沿着断壁荒废的夯土,掘地为屋的洒落的民居还不少。不晓得转过多少弯,就在有被拐了的感觉时,面前高处土墙上站着几个佩刀背箭的短装汉子正瞅着他们。 这是什么地方?要这般重重戒备? 背着弓箭的汉子们有着沉稳的冷肃,静静看着走来的家主的这些狗腿子,一般这些穿蓝衣的家伙们到这儿来只有两个因素,一是挑衅,二是欠揍。 迎着对头们的侧目,忍住开架的念头, “这位小公子是萧颢然家的客人,你们领着去吧。” 翟颢然家的客人?一时间,这位执扇的白衣少年立即成为了被参观的对象,当然,年纪不小了脑袋上还挂着好长锦缎飘带的书童也得到了关注。收了散发邀战的气势,其中两名跳下土墙,稍作静默,端视这位执扇的小公子,对寻找他们,未曾忘记他们的家族,他们都怀着浓烈的亲厚。 来者皆为贵客,从此处到翟家还有些距离,已经有人去找温顺些的马让这位小公子暂用, 还是母亲大人这边的人有风度,言家小六把从没有什么机会表现出的气度展现出来,面对这主仆露出来的矜持的善意,端视他们的汉子们有些疑惑,眼前的小公子姣美可亲可爱是不假,但显然,表露出来的亲切虽不至于临下,却也是上位者才有的气度,这位究竟是什么人? 不露痕迹的揣测着,一阵急迫的马蹄声传来,迎着聚集在一处的他们,策马的家伙非常兴奋,远远就在大叫,“快去看呀,据说少夫人在市集上呢。” 新媳妇抛头露面跑到市集去?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不过似乎挺好玩的。蓝衣的那两个轮值巡视的家伙一听说撒腿就跑,少主的新媳妇可不是随意见得的,赶紧瞧热闹去。 瞄着撒腿就跑了的那两个领路来的蓝衣侍卫,言家小六撇着嘴,又是个不可靠的人,大男人之间的八卦还真多。 正准备领这白衣小公子去驻扎地的汉子们倒沉静住了,少主这次御赐成亲娶得是位男子的事情,这两天已经基本上大家全都知道了,对这一点,留守在马场的侍卫怎么想也想不透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能让根本无视任何约束的少主肯娶,耳边听着少夫人在市集这样八卦的有心人都把目光瞄向了眼前的这位白衣小公子。 从前城带来这样热闹八卦的年轻人还在兴奋着,“前头全都乱套了,整个迎亲接亲的车队全部停在大门那了,东院的黑总管召集着全部的人手在市集上找一个脑袋上扎着锦缎发带的少年,不过听说那个是少夫人的书童,稍有点脑子就能猜出来,少夫人也定然——” 那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兴奋的散布着八卦的年青人突然止言,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伙伴们中那在阳光下幻化着七彩的锦缎丝带的脑袋,被数百名侍卫满大街寻找的那脑袋上扎着锦缎丝带的少年正眨着眼睛瞧着他,少年的身边还有一位白色缎锦的小公子。 谁也不是傻子,吓住了的年轻人翻身下马来局促的不知所措。瞬间,全场静穆了下来。对上位的无礼,这是犯了家规禁忌,被听到和没听到是两回事,不过,本来嘛,那位蛮横的少主居然肯娶男媳妇本来就是一件特大的八卦。 言家小六微微而笑,全无在意。绝非做作,那生气和愤恼实实在在是没有的,言家自有家训,既成的事实不要纠缠不清,况且,除了清风一笑外,还能做什么才能适度摆脱这般尴尬? 虽没承认,却在默认中。土墙之上的其他汉子们都跳了下来,神情恭谨的分在两侧,这可是夫人亲自挑选的儿媳,那就是他们的小主人了,这是事实。 “要到驻扎之地,还有一些距离,请您上马。” 那散布八卦的年轻人连忙将自己的马儿拖过来,言家小六和煦的笑颜让那年轻人安心不少。 护着上马,策马向远处的新城般的驻地行进,有了单独骑马机会的言家小六表现的很得体,至于平常用来故作风雅的扇子自然是收了起来了,做作是要看人看事的。 晴空第五十八章 一行人的马就在前边不远处,留了几人,其他的皆上马同行,坐在一名侍卫大哥的身后的铭文转动着脑袋不停好奇的看着左右,那不停晃动的发带瞧着一旁偷目关注他们的汉子们很想笑。对于少主新婚夫人的事,除了是位男子外,别的全无知晓,不过,他们并不反感,举止也尊重,因为他们信江夫人林红叶的眼光,更信那位绝不会勉强自己的挑剔冷傲的少主的眼光,这位经过夫人和少主认可的少夫人必然有过人之处,况且,对于少夫人在进城第一时间就来他们的驻地,他们很高兴。 策马小跑,今天一天都在体会着父亲(江宸)的话,在塞外,马确实是人的半个生命,这话半点不假,在这广萦天地间,离了马还真不容易。继续穿行在乱石土墙间,终于转出了最后一道屏障,迎面的亮光四射,在母亲大人的侍卫们面前保持着矜持的言家小六看着穿过废城后的景致愕然了。 等一下,那是什么?! 言家小六震惊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山脉峡谷,那峰回路转的气势让他震动。似乎不远,其实绝对不相近的遥远处一道比废城低了很多的山脉,站在老城废墟边沿看去,远远的峡谷前展现的是一座是工整划一纵横交替的新城,不,规格还算不上是城,但那以木栏为界、整齐如军营的气势就不同凡响,划一的院落前有一个庞大的校场,一些男女在策马张弓。这就是江夫人隶属下的神弓队的居所了,也是策应江氏主宅南边的要害的营地。 现成的折扇遮掩了大张着的嘴巴,瞧着眼前如军营般的营地,耀晴默然了。纯粹是为了避开市集上议论纷纷的江氏新少夫人的闲话才走岔了的,记忆里也正好就把这请婚的翟颢然的名字记得清楚,原本只是当作顺便串门玩儿的,完全没有想到眼前会展现出这样的场景。 早已晓得江氏不简单,但远远未料得江氏一个驻扎之地就有这般格局,这是逾越还是奇迹?想起江夫人曾经对他说过,江氏马场除了是为朝廷提供战马的皇商外,也是监视北方把持塞外商贸的皇商,在这塞北,江氏说的话就是王令。想当然尔,二十年前仅为乡野草莽的江氏今日有这等基业,自然是林红叶的手笔,占据着监察司的门路,联合朝议流向,把握着向塞外生存的必须茶、铁、盐的脉搏流向,通过相互的交易,塞外奇珍也得以输送进中原,其中的利润远比想像的要庞大,枝节也比想像的要复杂,当然了,这也是造就了江氏今日十足暴发的主因。 但言家小六真的万未料得江氏会有这样大的基业,瞧着远处这些应该还仅是掌控在江氏手中势力的冰山一角,言家小六理解了,难怪母亲大人对朝廷的作为有着傲然,况且,从领路的两名侍卫对待他‘找人’的态度,言家小六也可以揣测出,虽离开朝政二十年,但其实,建功立业的世家从来就未曾和这些远离京城的家族人员彻底疏离。遮掩唇角的言家小六收住惊愕,无论此来是对还是错都不得怠慢了,了望远方的铭文收起快掉下的下巴,连忙端正的体现出256中文首席书童的气度来。 横穿过驻地新城前的校场, 迈入新城,言家小六很自觉的下了马。有时候做事得看人眼色的,言家小六素来就很会看人眼色。对这位小公子的作为,一边一直关注着他的汉子们很是买账。 布局整齐的家属居住的小城内有着简易市集小街,闲散穿行以妇人和孩童居多,衣作虽不华美,神态却也显出殷实,近观布局,不是南方的精细,也不是塞外的简陋,外表大致相同的单独院落和先前一路行来的掘地为屋多为相似,这应该是地域的要求,瞧着那以夯土为墙围上,装饰的雕刻显出大度的风格。 翟家的女主人等在门口,刚才有人跑来说少主的新夫人指名找她的家,她心中揣测着这位新少夫人怎地认得她家?听闻少主夫人是王上御赐成婚的,莫不是夫家那京城出来的人?远离京城的这些年来,以往每年老家的亲朋从明处或是暗处过来,不过,这些年少了些,她整理着衣襟,低声嘱咐身边的丫头定赶紧烧水准备上好的茶叶。 看到转过巷道过来的一行人,站在门外的翟夫人下了门槛,迎着秀丽的白缎小公子,江夫人是他们的主人,这位少夫人自然也就是她们的小主人了。 除了两名象征性保护的少夫人的人之外,别的都很客气也很懂事的婉拒了翟夫人的邀请退在外墙,等着东院那头的人跑来接新娘。那不多见的少主说不定也会出现呢,赶紧找个角落瞧瞧热闹。不过,眼前的是这位新少夫人究竟为了什么事找翟家? 上面交代着寻找出一个进了城的脑袋上扎着锦缎丝带的少年的任务被忠实的执行着,可是,在他们了如指掌的地盘上居然毫无进展。 市集上的每个人都似乎见到到那个双寰扎着锦缎飘带的少年和显眼不得了的白缎小公子,可就是没一个人能说清楚他们上哪儿去了,简直怪了,怎地就是找不着?翻找了所有的茶肆酒楼和东西两市,没有,就是没有! 一定得在天黑前定要找出来,不然麻烦可就大了,少主的耐性因为自身不可推卸的责任还在忍耐中,不过,也快接近了底线了。不放过一切可疑,搜索继续进行着,怪了,怎么就是没有?不可能啊,数百人在并不大的城里居然找不到那么显眼的小子,这简直是诡异,重新招来今天巡视的小分队,重新梳理一下各自的区域情况。 “脑袋上系着锦缎发带的少年?”那送白衣小公子去城南的轮值的巡视侍卫正赶上训话, “我们见过呀。” 这顺口回应的家伙被黑着脸的黑虎一把拎了起来,“你见过?那脑袋扎着的锦缎左边的比右边的长一寸的那个少年,你确定见过?” 被勒住脖子,受惊了紧张的侍卫想不出一寸的长短有多少区别,闻言后的同僚们都斜着眼瞅着黑虎,这黑虎生怕别人不知道铭文的头发是他扎的吗?这时候还有心情搞笑,黑虎是不是太不把大家的小命当事了,虽说少主脾气最近被言家小六给压制了好多,可出现把主人丢了的情况是所有人都不想见到的。 确定了认真的黑虎不是在开玩笑,一旁的人迅速道,“那个少年身边还有谁?” 终于往少夫人那边猜测的家伙立即谨慎恭谨的道,“那少年身边还有一位白衣小公子。” 对上了,就是他们。“他在哪里?”黑虎冷静下来找着人就行。 “那个少年和一位白衣小公子向我们问路,他们在找翟颢然家,我们就领着他们去南城去了。” “去了南城翟颢然家?”确定了的黑虎立即指示属下向往西查找的少主回禀。 赶着过来的翟颢然诧异着,少夫人去了他家?不管理由原因了,赶紧领路,策马越过长街一众策马冲向城南,一众气势如洪,颇有些捉拿归案的派头。这边动了,得到通报的少主立即也策马往城南赶去,追随着少主的人马也全部动了,那两股快马凌空扬起尘沙,市集上的行商都找着客栈躲避,莫不是要开战了? 绝对没有任何事情找翟家,纯粹就是顺口,看着两进出的院落,比从外头看要来得大,可亲可爱的江氏少夫人对翟家的布局和生活巡视了一番,仔细询问了生活方面的问题,这些,翟夫人都一一作答着。 言语间,马蹄声声骤然由远自近,地面都在颤动着,来得人必然众多,能在这里策马的也自有少主了。总算是来了,已经找不到话题的言家小六虽然不愿意见着他们,但还是松了一口气,再不来,他就要饿死了,堆在桌上的点心,大半天没吃饭的他碍于面子不得不光看着,好饿。 “你们辛苦了。”和颜悦色的少夫人对冲了进来的黑虎他们致敬。不算是讽刺,一路狂奔过来满面汗渍的黑虎他们确实显得很辛苦。 对少夫人诚挚的调侃,冲进来的黑虎来不及汗颜就立即退居到一侧,因为少主也到了。 ——?——?——? 静穆在继续,明明都听到了外面恭迎少主的声音,怎么少主还没进来? 正赶上听着“你们辛苦了”的江暮在门口的墙角下站着没露面,此行把新夫人半路扔了的乌龙事件大半是他的责任。 “哼”轻轻哼了一声的言家小六对躲在墙角不进来的江暮很不满意,他是老虎吗?该害怕的是他吧。 瞅着张开的大门边上露出的衣角,慢慢侧目转回视线,木然瞧着面前挥扇的少夫人,集体慢慢低下了脑袋,他们心里再无怀疑,还没沾到便宜的少主真的惧内,连少主都惧内了,他们还是悠着点吧。 黑虎嘴角一个劲的抖,他服侍的少主居然惧内!全体无言的垂下高傲的头颅,少主的光辉形象在他们心中已经破碎,只不过,无疑的,那破碎了的光环全然聚集在少夫人这边了。 晴空第五十九章 就算不想离开,也不能再折腾下去了,再持宠伺娇下去就没意思了,回程了吧,去瞧瞧他要居住的是什么样地儿,得把可以横行的地盘划分出来。迈步走下厅堂台阶的耀晴想到一事,脚下一顿,“夫人——” 翟家夫人敛容上前小迈一步,夫人这句尊称不敢当,他们以江夫人林红叶为尊,江夫人林红叶之子江暮就是他们的小主人,小主人的正妻自然也是他们的主人了。 “我有个请求,请您一定不要拒绝。” 她静候着小主人的训词。至今,翟家夫人还是不知道这位少夫人究竟为何而来。 看着举止端正神情恭谨的妇人,年纪尚且还幼的耀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北来虽然一路坎坷,身边陪伴的人虽少,却也是被伺奉为尊,途遇艰难,黑虎等人决然不会让他稍受委屈,那几月来对江氏上下等级的严谨也算是颇有些了解,保持风度的耀晴轻语道,“昨日,令郎对我的侍女有凤求凰之意,我尚且未曾应允,我的那些侍女多是受无德族人之累而沦为奴婢,而今又背井离乡远来塞北,如今姻缘于千里之外,我也不便阻拦。” 翟家夫人静静端视这位少夫人,这就是少夫人到她家的原因? 耀晴也回视这位举止很得体的夫人,虽双鬓已染上风霜,那坚毅的眼神远不是家乡妇人可比,耀晴道: “在此,我郑重拜托夫人,作为翟家一家之主母,倘若您对此女有一分的不喜,请务必拒绝令郎的请求。没有依靠的女子本已很艰辛,若是嫁入夫家不得公婆的怜惜,那就太可怜了。” 没有等她回应,耀晴走出了厅堂,一旁的翟颢然按着腰侧的剑柄示敬,神情也沉稳得多,当然不是因为刚才少主很难看的惧内行为的影响,而是少夫人这一番言辞。 伴着一边,翟家夫人躬送少夫人,虽还不知儿子看中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人品,不过,身为男子的少夫人这般言辞听得她非常舒心,这里所有人都一样,除了彼此相依之外,也不曾有倚仗,这般善待奴婢的少夫人是位好主人。少主选中了位心地很温柔祥和的好伴侣呢。 分立两侧候着的资深的侍卫低着头斜眼瞄着脚下的砖土,盘算着这位少夫人究竟是不懂事瞎掰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小狐狸?目前,居然越来越瞧不太清楚了。 走出院门,不宽的街道上院门都打开了,妇孺们安静的站在门外,成年的男人很少,耀晴示意把门外准备好的马驹牵开,在这里骑马,这让他会不忍。 刚才躲避开的江暮迎向耀晴。无视这个害得他不得不装腔作势的家伙,言家小六看着走出家门的妇孺,那注视着他的眼睛里散发着掩饰不住的好奇。耀晴好无奈呀,也算他活该,谁让他没事找事自己送上门来了呢。不过,对此行,潜意识要为随行而来的女子们的未来说句话的耀晴很满意,对那些在老家城外桑园种桑养蚕织布刺绣来自力更生的女子们,虽没多少感情,也有着怜惜。掌握别人人生的滋味并不如想像的伟大。 江暮和耀晴并行走在街道上,行走之处,没有喧闹,那两边的妇孺皆行福礼,虽未一一回礼,这位端庄祥和的少夫人已然全然抓住了她们的心,整个场面安静庄重,这就是个庄严的仪式。隶属家主那边的蓝衣侍卫看着前方和少主并肩而行的少夫人,他们似乎能体会到少主惧内的缘由。 在一众的簇拥下,直至走出群居的小城,江暮这才将言耀晴举上马鞍。 瞧着六少被少主扶上了马,一边的人也准备陆续要上鞍,铭文连忙找着人带他同行,一边的汉子们很小心回避着铭文期盼的目光,不行,他们怎么能和黑虎的媳妇同乘一马呢? 得不到别人的携带,铭文霸住一匹马儿,没有马,那就只能下手抢了。牵着缰绳没来得及上马就被铭文蹬着脚爬上马鞍了,那倒霉的汉子放开缰绳的手,转开身避到一边儿去,坚决不和少夫人的这个书童有牵连。至于那备受打击的黑虎盯着铭文的脑袋,等着铭文落单的机会定要好好的揍这不消停的小子一顿。 出了围栏,眼前的校场上那些练习骑射的少年男女们端坐在马鞍之上高举手中的长弓,向少主和少夫人致敬,尚有稚气的脸上神色肃穆,看着这些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女们,和江暮共乘一骑的言耀晴蹬着江暮的小腿半起身回应。 簇拥之下,回到那废城,江氏的家宅就在废城之中。 为迎接少主的新娘子,谨慎的接近诚惶诚恐的婢仆们已经恭候一天了,得知不知所终的少夫人终于被找着的消息,里里外外都松了一口气,连忙再次列队迎接。 转了多少弯子早已忘了,隐身在废城之中灰色石砌堆彻的高墙深宅展现在眼前,屋檐之上,百米之距皆有角楼,晃动的冷光显出戒备的寒森,这就是江氏家宅了。 灰色的石墙,黑色大门开着,从外向内看去,重重院落廊檐透着森寒,这个严谨的地方让素来不懂事的铭文都不敢乱晃动脑袋。 江暮扶持着耀晴下了马,一路上耀晴乖巧的很,居然没咬他也没纠他的胳膊,习惯了耀晴的刁蛮,乍乍享受到耀晴的安静,还真让他不怎么适应。 一直在门外的侍立着的珍娘迎上前,那只早已睡饱了的红烧肉酱肘子颠着四个爪子奔过来围着好会儿没见的主人转悠,呜呜呜的巴着铭文的衣摆叫唤不停,小家伙很饿了。和红烧肉酱肘子不同,避尘斜着漂亮的乌黑的大眼睛恼火着,撒着小性子的它已经欺负很多同类了,不过,立即得到主人的爱抚的它也消停了些。 能用潇洒姿态翻身下马,让铭文颇为得意。瞧那摇着脑袋晃动发带的模样,恨得一边的黑虎挥掌击在铭文后脑勺上,所有陪行的侍从都选择了无视,挨揍的铭文迅速扭头找元凶,触及的就是黑虎大哥满目凶光。 打着一度收起来的折扇摇着,瞧瞧那重重叠叠的门楼。进这没一点生机的地方后,要是自己也成了这副土黄的模样,那可怎的好?犯愁的言家小六用扇子半遮脸蛋,这经常干的手势已经不是做作了,毕竟,违背伦常和男子成亲,言家小六也是要脸面的。 少主的新媳妇那很为难的模样儿看得一旁人都识相的紧闭上嘴巴,黑虎他们瞄着这庄重深沉的宅邸,再回想一下那小巷内言家那陈旧的木门,愈来愈怀疑这言家小六当真只是小户人家的么子么?怎么就这般挑剔呢?一旁陪同的管事很小心的皆把脑袋低了低。据说这位新主子是得到老太爷、家主、少主特别喜欢的,可别一个不小心犯了忌讳,聪明人都选择了沉默。 江暮瞧瞧眼前见惯了的家,这是原本是废城上保留比较完整的一座贵族宅邸,四周外墙皆是石料堆彻,内也是复杂,经过多年的整修成就了现在的格局。身边的人儿半点也不想进内再明显不过的态度让他也很无奈。 发愁归发愁,门还是得进。 瞧着言家小六一脚迈步正门门槛,外头所有的侍卫们全部舒了一口气,总算进了门了,他们这些侍卫也总算是交差了,往后是主持内室安全的管事的事情了,赶紧交了差回家见老婆孩子去。 恭迎少夫人的奴仆排得看不到头,显出江氏的奢侈,其实看过南城如城般的构架,言家小六已经什么都不觉得惊奇了。 进入正厅后,所有的主事早已等着向少主人行礼,大前天方得知少夫人实为男子之事,已然从惊骇中沉淀下来呢,也是,江氏少主岂是可随意诽谤之辈,名册和府院内的钥匙都象征性的递上去请少夫人细看,不意外的,还不怎么懂事的铭文已然升格为内府的小管事,将来有望接任总管。 耀晴看着站满一屋子的大小管事,先前在行进中,珍娘已经向他讲过些江氏内况及其与南地不一样的风俗礼仪,身为少主的江暮自幼就和老太爷在东院独居,所谓的东院,其实和城南的格局一样,是非常独立的构架,不然怎么能是三足鼎立呢,同时也是把守此城东南方向的安全。不过,既然江暮是江氏少主,他的新婚夫人就是除了江夫人之外内室身份最为高贵的少夫人呢,第一次进入夫家宅邸,自然是要从江暮父母主宅正堂进入,在这里接受江氏内室所有主管的拜见,并且在这里度过第一夜的。北方大户人家和南方不同,北方地广人稀,男儿多是在外营生,出行时久者达数年,短则也有一年半载,操劳家族,安顿内室皆为当家主母,就是当家的老爷也明言不干涉内眷事务,在内院,当家主母的权威就是支撑男子安心在外营生的根本,若是当家主母势弱,不能安定家宅,那么男子出去营生,家内岂不是乱了套?外宅不干涉内宅之事,北方大家素来沿袭这种风俗,倒绝非是江氏一家。 安静的言家小六,可亲的言家小六,端正的言家小六很得体的端坐着接受府内大小管事的宣誓效忠,至于一边那些已经习惯了言家小六搞怪撒赖和装腔作势的黑虎之流就相当不适应了。 没站到他的六少身边的铭文观察着这四周,他得好好看看这个新家,他是定要好好保护六少的。 这个又在摇摆脑袋上缎带的了,一巴掌拍在铭文的后脑袋上,黑虎怨怼不已,这小子难道就不能消停会儿! 这次一下子找到凶手的铭文没有消停,挨了揍的铭文立即转身,盯上那又在背后欺凌他的家伙,狠狠的一口咬下去。 没有预兆的疼痛让黑虎没有准备的激跳了起来,手臂被咬住了! 这小子干什么?要甩了铭文的黑虎对上咬住他手臂不放的铭文抬着的眼帘冷冷盯着他,那从来未曾见过的冷漠的神情让黑虎凛然。 就算再如何装疯卖傻也懂得今天六少被迫成为男妻已然是事实,就是再不懂事,这一路行来的千辛万苦也早已看透未来的艰辛,而这些家伙居然不但不感恩,还好像是他们自己巴着要来似的,一路上让六少吃了那么多的苦,临近最后居然还把他们扔在荒原之上,这些混账家伙太可恶了,居然还对他动手动脚,扞卫六少的忠仆越想越不能容忍,狠狠的咬住那厚实的手臂,咬到铁锈般的血腥沾染他的唇角。 这边的状况让正向新少夫人宣誓效忠的各路管事瞧得都大惊失色。折扇遮面的言家小六顺着骚动瞧过去,松开牙齿放过黑虎胳膊的铭文眨着眼睛好无辜好委屈的告状,“少主、少夫人,黑虎又在背后打我。” 瞄着黑虎那黑紫乌青的手臂,江暮当没看到的。对黑虎当面欺凌他家的铭文,言家小六很温和道:“那也别咬人呀,牙弄疼了可怎么办?” 铭文领教了,自知理亏的黑虎早已没了言辞。 江氏少夫人继续展开微笑,“今天就这样吧,大家都散了吧。” 各路连忙领命,该准备饭菜了,小心上前询问把筵席摆在什么地儿?“不早了,就送到房里好了,对了,我要吃红烧肉,再加道东坡肘子吧。” “少——少夫人!”一听到这句,那被欺负了的在一旁反省的黑虎连忙追着少夫人急切申诉,他不是故意欺负铭文的,况且铭文把他咬成这般,看,那手臂上的牙痕都青紫见血了。 对黑虎展示的手臂上青紫淤血的咬痕,铭文的牙齿还真有力呢,言家小六抬目浅浅而笑,“辛苦了。” 对着僵化的黑虎吐着舌头,摇着脑袋上缎带卖着乖的铭文追着转身而去的六少往后堂去了,厅里那些家伙们对黑虎无比同情,在同伴们看来,黑虎和少主有一样的下场,半斤对八两。 晴空第六十章 通往后堂的一路景致对和小衙内经常出入豪富人家的耀晴而言没什么可看的,比起北方的大气而言,耀晴更喜欢精巧,何况这会儿他饿得什么都不想管了。一天都未曾沾米粒了,能撑到现在也是前些日子经常受苦锻炼出来了呀。 刚才他们去南城那会儿,珍娘已经把装饰喜庆的新房重新整理了一遍,将过于喜色的装饰基本上都改换成了精致的摆件,那可口的筵席也吩咐摆在了内室,侧门边的小屋里沐浴的汤水也备好了。奔波了一天,素来好净的耀晴应该很不适了吧。 麻云和言家的侍女蔚然在一边认真的学着,把少夫人给看丢了,她们这样的贴身大丫头有着不允许推卸的责任,好在,幸亏主子不计较。 这满屋子的原本这院子的婢女也不用去一一认了,屋内和家乡决然不同的格局也顺便扫了一眼就暂不去管了,那架上摆着的奢华器皿也暂放一边,进屋的耀晴为先沐浴还是先用膳上花了点时间考虑。最后,受不了满身粘乎的耀晴决定了先沐浴再吃饭。 在新房正室两侧有耳房,一张八宝织锦琉璃屏拦在中间,后面是一张精雕细刻的贵妃长塌,那是专门从夫人内室抬过来的物件。长塌的旁边,崭新的大木桶内盛满了热水,被热水催发后,满屋飘着淡雅的木香。 脚下盘恒着吃着肉糜的‘酱肘子’,最近小家伙长大了不少了呢,渐渐显出万兽之王本像了,初次见着它的府内侍婢再无人当它是怪猫儿了,见着它都兢战不已。 珍娘离开了去,麻云在一边服侍着。蔚然帮着六少解了衣衫,一边的侍女垂着眼帘取来铜盆为少夫人洗发,靠着旁边的铭文接着蔚然端来的盘子,将盘内精心做成梅花状的绿色的小糕点夹给早就饿了的六少吃。 入口透着茶香,是用新茶的汁液和的粉,不错。耀晴还要一块,抬目就正瞧着铭文一口气往自己嘴里塞了两块。对上六少斜来的眼色,铭文呼呼的笑,好好吃,赶紧再给六少一块,今天好饿了呢。 浸在散发着淡雅的松木香的水中间,再吃着精致的茶果,顺便喝杯香气溢人的米茶,肚子暖暖的,好生惬意,今儿一天的疲惫也算舒缓下来了。 洗净发丝,身子也擦拭好了,着上柔软的丝衣,耀晴出来了。 瞄着脱了衣衫跳进少夫人刚洗浴过的桶中的这位少夫人家的铭文,侍女们选择了没看见。铭文倒未觉得不对,天天洗澡的六少的水可不脏,这木桶好大呢,浮着飘飘的很有趣。 出了耳室的耀晴,另在一处洗浴的江暮早已等在桌前,得喝交杯酒的,今日方是他们成婚礼的新夜,江暮看着垂发而出的耀晴很是欢喜。 一边垂目侍立着的麻云和蔚然有些把握不定,按着应尽的本分而言,她们算是这个屋内大丫头,陪房是理所当然的,在帐外随时伺候是她们的本份,可是——,可是——,可如今两位新人皆是男子,这个问题就复杂了些,是按照本份在帐外伺候的好?还是避嫌的好?如今,这倒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了。一直就是丫头的麻云习惯身份,而她身边的蔚然却早已低着头,脸上一抹绯红已经蔓延到了颈脖。 和麻云不同,蔚然曾经是实实在在的官家小姐。七年前,父亲肆意以权势草菅人命的罪行而被弹劾,流放边关之前,母亲惧那千里之遥的苦楚而悬梁自尽,当初尚且未满十岁的她贬入妓籍,沦为卑贱的她并不怨恨,那些控诉父亲的孤苦母子更是凄惨,这是为父亲赎罪。幸运的被杨老爷买下终身,她清楚这是她的福份,也是上天的庇佑。多年来除了为父母诚心拜佛赎罪外,那被流放在边疆的父亲成了她唯一的牵挂,无论父亲做过多少不堪的事,她都无法怨恨亲伦,这次,江氏少主上门议婚,在言家的她很快意会到六少是真的要嫁与北方的事实,在言家商议有谁陪同同行的那会儿,年纪不大又没有阅历的她不是言老爷所想的人选,她是央求着才得到北来机会的,她和另外一位姐妹的想法一样,若此行有幸找到父亲,就算不能释罪,以言家的宽待,也能帮扶一把,打定牺牲生命的决心北来的她早已放弃一切,只是现今这种情况让她不安到了极致,她对男女之事尚且不懂,那少主和六少的新婚夜她当真要在一边儿?真是羞煞人了。 洗浴后神清气爽的耀晴进屋就瞧着蔚然面红耳赤的羞答答的绞着衣带,耀晴斜眼瞧她,自己还没多想呢,她羞什么劲?怎地这般不懂事。 当作没瞧见的径自过来,该喝交杯酒了,这个仪式完了就没事了。他言耀晴可不是婆婆妈妈的人。都已经到了这份上了,难不成要别人压着灌下去不成,况且,这满屋子就这几个人,没一个比江暮势大,不讨好的事儿,言家小六从来不干。 对耀晴不推诿的直爽,江暮很意外,麻云刻意忽略着身旁羞得抬不起头的蔚然,端正颜容连忙上前倒上交杯酒,今日今夜算是新婚之夜呢。 端起玉杯,江暮目视烛下的耀晴,缓缓道:“耀晴,我知晓此次委屈了你,我定不负你。” “夫君这是说的什么生分话?”耀晴‘大惊失色’目视这个家伙,“夫君不曾嫌弃耀晴是小户人家,千里迢迢亲临议婚,耀晴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呢,夫君怎可这般言语,可折杀了耀晴了。” 本来还在桃花满脸羞答答的蔚然已然收容,执银壶的麻云遍体生寒的轻轻移步在一边,不敢去目视那柔笑中带着阴冷的少夫人,虽然接触不多,但这位无害的嬉闹的少夫人似乎根本未曾有言重之处,却早已让她戒惧深深了,能让身份尊贵的主母、暴戾的家主、还有冷僻的少主都刻意讨好的少夫人岂是好惹的。 看着骤然变了脸色的江暮,耀晴叹息着靠向江暮撒娇,“要不是夫君这般怜惜,耀晴可要葬身乱石岗上了,蔚然,去年的那湖边张家少爷的事儿你晓得吧。” 早已顾不得羞涩的蔚然被六少点名,怯怯的点头,她不是怕六少,她怕的是瞬间寒气逼人的江氏少主。 耀晴让江暮很无奈,为什么他的耀晴这般不理会他呢,那瞬间被拒绝了的怒火又被故作撒娇而依偎入怀的耀晴给消了大半,没办法,谁让他很吃这一套呢。 “那什么事儿?”不想和耀晴争执,经验证明,和姓言的争执,只有吃亏的份。江暮扫向一旁的女子,“蔚然,你说来听听。”还是听听吧,想必不会是好事。 蔚然垂着头轻轻应答,“回少主,少夫人说的是去年在家乡胜传的一件事儿,两位年轻的男子私下行了夫妻之礼,不知为何传得满城皆知,之后,一位被宗族以家规沉塘,另一位被乱石砸出城去,最终自尽在乱石岗上。”蔚然寥寥数语就已经道尽炎凉,当时去看沉塘的百姓如赶集般轰动呢。 正在为此稍有悲伤的她突然灵光一闪,对呀,同样的事儿,怎么别人死得那般凄惨,而同样行事的六少怎地无限风光?偷目瞧言家六少,此时,蔚然深切的领悟到是非言家的厉害,不但光明正大的安排小六少出嫁,还让满城人都认定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想到此,蔚然对杨老爷和少爷们崇敬的五体投地,连带的,也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光明的展望。 “人言可畏呀!”听着的耀晴感慨地连连叹息,“情投意合的还被宗族沉塘,另一个也于乱石岗上被野兽分食,若不是夫君疼爱,以正室身份进入这个家门,耀晴还不知道被世道逼在什么地方葬身,如今,耀晴除了感激之外,哪里有什么不满,往后,夫君这些客气话万万不可说了,太生分了。” 对纠着他前襟‘求着’他别说生分话认真的耀晴,江暮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好,明知道耀晴在找茬,偏生耀晴不显出半分恼意。素来不喜言辞的江暮稍作沉思,还是回避那个惨事吧,却不知这一忍再忍,早已将自己置于惧内的行列了。回避开刚才的话题,本就不善言辞的江暮认真重复, “信我。” “信你?”耀晴好生诧异,“为什么要信你?信一个从开始就在欺骗我的人?你觉得我像是傻瓜吗?” 欺骗?从开始就欺骗?江暮对以势压人强娶耀晴的事情是承认的,确实,若不是言家父兄手段太厉害,他早就直接虏了耀晴北归就是了,这一点,他承认。但这欺骗一说从何而来?已经领教很多次言家奇怪的思维方式的江暮扫视左右两侧,那耀晴身边的铭文应该是知晓的吧,很意外,从不离远的铭文居然不在这,他哪儿去了? 意会少主心思的麻云把脑袋低了低,先前她就去瞧了,那为升格为内府管事之一的铭文早会儿就趴在耳室内的长榻上酣睡了。 没有那多嘴的铭文,脚边只有乱转悠的小虎,江暮只好继续面对他渐渐应对不了的耀晴了。 面对江暮清寒的目光,耀晴泯着嘴唇,贤德地瞧着他微微笑,那模样儿让江暮想提气都不成。 晴空第六十一章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从开始就欺骗了你?我真的不清楚你的意思,其中定有误会,你说出来,我来解答。”已经领教了很多次言家诡异的思维方式的江暮放弃询问和辩护,还是把话说开了吧,要是这样怀着芥蒂对立着过日子,那后果他见识了将近二十年,他亲生爹妈就是现成的例子。 耀晴轻轻将扇子遮住唇角,用那乌黑的大眼睛瞧着江暮微微而笑,“原来夫君骗人都成了习惯了呀?连骗了人都不放在心上,这本事好生厉害呢。” 耀晴的讥讽让场面再次陷入沉寂。端详着耀晴,再想想言茂及其言家兄弟们,江暮思考着要不要把铭文拎出来,以铭文大嘴巴的个性,稍加点拨,铭文就能自己说出来究竟他什么地方欺骗了耀晴了。 今日纯属无意南城一行,已然让耀晴有了底牌,当初江暮跟他讲江夫人林红叶宫闱密事的当时,耀晴就留了心,自然和父兄们也说了,其中林红叶和江宸分居多年之事被分析透当,百分百不用判断就能知晓那江夫人之尊的林红叶定有一处隐居之地,从议婚起,这就成了言家对耀晴安置的最终的底牌,这一路上,耀晴一直就在打定了那个隐居之地的主意。离了江暮的身子,耀晴半点不怕他,若是激怒这个故作斯文的家伙倒更好。 他该生气吗?江暮看着避开大厨赶着精心烹制的红烧肉酱肘子,夹着一旁清淡的素菜开吃的耀晴。耀晴不讲,他又根本猜不出,怎么言家人的心思都这般复杂呢?江暮能领会父亲对母亲无可奈何的原因了。 僵持的状况不太妙,适时的,珍娘进来了。对珍娘的到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在如今这全然没有长辈可压制的场面,更像是姨娘的珍娘来得好及时。 只是——那、那是谁呀? 身着大红锦衣的丽人迈进门来,高鬓上插着金凤展翅的步摇,那金红的嫁衣远比为耀晴准备的那件要珠光宝气的多,其上嵌满奢华的宝石,由远而近,那贵气逼人的气势毫不亚于林红叶。 这实在是太刺激人了,眨巴着眼睛和江暮对峙着的耀晴瞧着进了门来的珍娘,手中的扇子一个不小心掉在地上,一旁头开始疼痛的江暮斜眼瞧着进来的珍娘也全身一紧。 瞧着眼前迈进来的丽人,这不是一路上待他温柔如母般的珍娘吗?似乎在一柱香前珍娘还是云英未嫁吧?怎么这会儿这副新嫁娘的装扮?言家小六已经从诧异中转过神来,兴奋的盯着珍娘,珍娘嫁人了?嫁给谁了?父亲江宸? 不可能,江宸和珍娘虽有主仆之名,却无主仆之实,况且,正红素来只有正室才能有的风光,假如是跟了江宸,珍娘也不可能逾越穿戴成这样吧,江夫人林红叶可不是好惹的。 这究竟是何意思?抛开与江暮的恩怨,耀晴兴奋莫名,难不成今日他才离开一天,珍娘就有了相依之人?谁呢?是谁呢? 一边的麻云也呆了,江氏内外都知道,名为夫人贴身婢女,可从来没有人敢对其有不敬之行为,夫人不在内宅时,珍娘就是暂使女主人权力的人,就是家主见着也要礼让几分,一直以来,淡然从不逾越本份的珍娘在家主家宅这边和夫人那边都相当受到推崇。 可是,可是,这是怎么回事?珍娘嫁与了谁? 盛装进来的珍娘目视盯着她发怔的两位,刚才进院就瞧着了侍立在外头的婢子诧异之余外那兢兢战战的眼神,不意外,两个冤家开架了。端详先前尚在对峙着这两位,烛火下,俊朗英挺的江暮和秀丽的耀晴并肩在一处,好生养眼呢,她浅浅而笑道:“枫晚、耀晴,我与你们辞行来了。” 辞行?这是什么意思?不过,珍娘怎地称呼他们的名? “您要去哪里?”耀晴有点诧异,辞行那是要离开此地的意思吧,这让耀晴相当不安,毕竟,在这里,他认得的除了那些不太靠谱的黑虎他们,就是眼前这位对他百般疼爱好不约束的珍娘了。辞行?这是什么意思?要将他一个人仍在这? 抬目示意麻云和蔚然回避。转瞬间贵气逼人的珍娘让她们敬畏,轻轻一福,麻云和蔚然很识相的退去了。 “我要启程去六少来的地方去了。”回应耀晴的珍娘那微笑的脸上有着慑人的光芒。 耀晴来的地方?扬州?江暮看着崭露出上位气势的珍娘,此是何意? 虽然接触不多,但一路上对他倍加关爱的珍娘,耀晴很喜欢她的。面对珍娘突然改变的言辞,耀晴揣测着,至于和江暮的架还是留一边,过会儿再掐吧。 “此行和耀晴北归之时我已经决定了,本来还想伴着耀晴熟悉了新家,到了秋天,红叶姐姐归来,我再离开南行,如今看来已然不必了,耀晴心里七窍玲珑,一路看来,我也可以安心离去了。” 对珍娘转称江夫人为姐姐,言家小六突然想到江暮说过,母亲自幼就和当年的二皇子定下婚约的,为正室王妃是定下的,那么,追随她出嫁的身边女子成为侧妃的可能性非常大,成为王爷侧妃,甚至几乎就是后宫嫔妃的内定,稍作想像也知晓她必然曾是有身份人家的小姐。 意会了的耀晴看着她,这伺奉林红叶为主的珍娘本身就也是待选入宫准备为侧妃的名家小姐? 确是如此,在年纪尚幼之时,原本就是千金的珍娘以未来侧妃的身份自幼就进入林家伺奉将来的正室,自幼在一起长大的珍娘和林红叶的感情不是别人能言道的,身着婢女服饰,性情平淡的珍娘素来是林红叶的代言。 上前整理着耀晴湿发,珍娘那温柔的手掌让耀晴很舒心。宠溺着耀晴珍娘有着长辈的风范,“此去怕再无相见之日了,耀晴请安心,珍姨必好生服侍言先生,绝不让先生和你的兄弟们被任何人欺凌。” 看着改口自称为‘姨’的珍娘,先前还在猜测着珍娘是何意思的江暮已经稍有明了。 啊?!耀晴心里在苦苦挣扎着,这是什么意思?对哪个言先生有倾慕之心?谁是言先生?那个言先生不会指的是他家爹爹吧? 羞涩不至于,已然不是青春少女的珍娘坦然而笑,“我对言先生深为倾慕,倾慕这样一位男子是我的福份。”珍娘叹息着:“何谓为姻缘的缘分,我原本是不信的,当年红叶姐姐在市井偶遇江宸居然就让红叶姐姐倾心,我瞧着全然想不明白;在权势上玩弄手段的二皇子对薛钰废寝忘食而性情大乱,渐入魔道,血腥瞬间即起,一边瞧着的珍娘也是毫不能理解;少主远行,非君不娶的大不韪,珍娘更是觉得啼笑皆非。这三十年来,珍娘追随夫人南来北往,倒也惬意,无欲无求,也算是看尽天下痴男怨女皆无所欲求,本还以为天性少了温良,却未料得扬州一行,言先生的身形言辞日夜在心不能相忘。”珍娘轻轻道,“日夜无法入眠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好苦呢,本想为那男子解忧,辅佑他的孩子在北方平平安安,而今看着耀晴这些日子作为,我已全然安心再无心担忧了。如今,我只想陪在那男子身边。” 耀晴盯着面前的珍娘,他确定着珍娘看上他的爹爹了!这从何说起?受惊的耀晴巴着一边的江暮发怔,好会儿才挣扎着挤出一句话,“有很多女子喜欢我爹爹的。” 那是自然,那般俊雅脱俗的男子哪个女子不喜欢?珍娘笑而不语。瞧着珍娘志在必得的微笑,有点儿怕了的耀晴怕怕的一个劲往江暮身上靠,这不是寻求保护,这是天性使然,目前,这满屋子三个人就江暮还能依靠了。 对耀晴无意识的依偎,江暮不露痕迹的张臂拥着,他看出来了,耀晴很喜欢依人,像那在寻找安全巢穴的燕子。珍娘的事,他不关心,光凭珍娘为他彻底转移了耀晴的心思,江暮就很祝福珍娘了。 “我爹爹很无聊的,总是睡懒觉,又不喜欢功名,还会发牢骚,还光花银子不挣银子,还,还——”巴着江暮的耀晴结巴起来,努力找着爹爹的种种不是,来企图打消珍娘觊觎自家爹爹的心思。 早就知晓了,言家全家都这样。珍娘掩唇再笑,那日她陪同林红叶一早去郊外礼佛,那般紧张的日子,言家还全家睡着懒觉,实在心宽得可爱呢。 笑归笑,临行之前,珍娘还有话要交代。上前牵着耀晴的手柔声道,“家里父兄的事儿你不必有半点忧心,珍姨自会好生辅佐,定不会让先生和五位少爷有半分委屈。”说出这般话的珍娘有着不亚于林红叶的酌定的气势,一时间,耀晴都没了反驳的念头。 再看一边江暮,珍娘继续道:“此次婚事,枫晚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不肯信枫晚,也是情理之中,但,请听珍姨一言,枫晚襁褓中就离开亲情,性情乖张孤僻,行止从不问人情世故,但,枫晚是至孝至情之人,这样的他绝不会辜负于真心相娶的你。” 这点倒看得出来,虽然和父亲江宸拔刀相向,次数多得已经不想瞧了,似乎要是不这样,父子就没有说话的理由似的,对从未抚育他的林红叶,江暮也未曾有怨怼,想来,那江暮居然是孝子呢。回头瞧瞧他身后的江暮,有点匪夷所思的感觉。江暮对珍娘的多嘴并不满意。 “我不是在劝说你非得喜欢枫晚,但有什么心思不要放在心上,枫晚不是个会猜测人心思的人,而且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把别人的心思全然猜透,耀晴,信枫晚,信他的心意。”珍娘话到为止,独自一人的她全无牵挂,她该走了,去那个在运河临水之城,那将是她的归宿。 珍娘就这么走了?远眺着珍娘走出院门,这是怎么回事儿呀!耀晴不知道该沮丧还是该恼火?要不,祝福一下? 被珍娘搅合了气氛的耀晴怀着究竟是为爹爹高兴还是为爹爹忧心的复杂心情爬上床,拉过薄被搭在肚子上,一天的劳顿困乏的要命,先睡一觉,明天再说吧,累死了。 江暮扫了在床上睡下又爬起来,爬起来又睡下来来回回折腾着的耀晴,想到珍娘的事儿,江暮禁不住的失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辗转反侧发愁着的耀晴扑腾窜起来盯着床边笑着的这家伙,全是这家伙的错,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这般倒霉,三哥哥怎会被那没用的萧泓给盯上,如今居然连爹爹都快搭上了,全赖他! 对耀晴的拳打脚踢,江暮轻巧应付着,只是那被抓着的头发被扯得疼了,对毫不惧怕他的耀晴,江暮早已没了脾气。对珍娘居然会看上言家父亲,越想越是有意思的江暮再次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言家当真是是非之家呢,想到珍娘月后到了那水城定又要掀起一轮喧闹就由不得他不大笑。 这家伙居然无视于他这般嚣张,耀晴恼怒之极,抓起枕头就砸去。 一把抱起张牙舞爪的耀晴,将他那如同珍宝般的耀晴高高举起旋转起来, “信我,耀晴,我定不负你。” 烛火下,气氛很好,被江暮举起转了好几个圈圈的耀晴眼睛也跟着打上了转。大笑后停下的江暮视怀中晕乎乎的耀晴,他吻住那嫣红的唇,舌尖深深探入耀晴唇中,趁着耀晴没回过神来,赶紧行事。 浓浓的深吻容不得耀晴有咬他的机会,软乎乎的耀晴在他的怀中,连那小小的抗拒都没了劲道。也是,连呼吸都局促了,哪还有力道吵闹。 用小手段终于在新婚之夜占到便宜的江暮追逐着耀晴的香舌。耀晴怕转圈圈呢,天旋地转后被亲上的耀晴还在晕乎乎的回不过神来,总算占了次上风的江暮意乱情迷着。 不过?为什么身边气氛让他有不舒服的感觉呢?侧目抬眼间,很近的旁边,凑得近近的脸上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紧盯着他们瞧,让还噙着耀晴香舌的江暮脸色瞬间青了。 毫无疑问,这个不知分寸、不知进退、不知好歹、不知上下的定是铭文了。 瞪大着眼睛瞧着,铭文惊讶的把嘴巴张地大大的,刚才在浴盆里泡得困乏了,穿衣的时候歪在长椅上睡了会儿,内急促使他找地儿解手,出来就瞧着少主抱着六少玩转圈圈,而后就逮着少主非礼六少的这一幕了。 晴空第六十二章 发自肺腑的大笑声透过重重院墙荡开的爽朗的大笑穿过新房冷冷的青瓦灰墙传在夜空,让院外的所有人诧异中都含着欢喜,要是素来冷戾的少主能改变性子 闻言的珍娘驻足回首哑然而笑,扫到一边儿的麻云和蔚然,“你们要好生服侍少夫人,万不能有懈怠。” 那是自然,谁敢懈怠呀,不知道珍娘盛装为何事的麻云和蔚然连忙应承着。 嘱咐麻云、蔚然的珍娘再次回首看向发出长笑之音的内院,有耀晴在的宅子不再灰暗了呢。再无担忧的她回转闺阁。 珍娘的闺阁内站着四个妇人,其中一位就有今日耀晴所见的翟家夫人。 卸下盛装妆容,重新挽起未婚的发髻,换回侍婢衣装的珍娘看着她们笑道:“还以为终其一生都没有穿出的机会,哪里料得今日也有机会显摆,若是家母能见着不知多高兴呢,能穿上嫁衣,此生心愿已了。” 虽然不知道珍娘为谁穿上嫁衣,但这足以让她们这些自幼就相识的女子们震惊。一直未婚配,不是珍娘眼界高,而是她素来清淡,那位让无欲无求的珍娘为其穿上嫁衣的男儿必是出色之人。珍娘此去是否能得如愿,谁都没有底气,毕竟,这世道对女子并不宽厚。看着仔细折叠嫁衣的珍娘,昔日的伴儿们皆说不出那些恭喜的嬉闹话。 将那折叠好的盛装收于金红妆奁箱中,珍娘托于手中交与其间一位妇人: “我们是熟稔了三十余年的姐妹,今日一别怕再无相见之日,这算是我给你家丫头的嫁妆,收下吧。” 珍娘自有她的想法,虽接触时间很短,但那那男子对权势富贵视若粪土的孤傲却绝不迂腐,能侍奉在那男子身边已是珍娘的心愿,若以这般盛装前去只怕直接被拒之门外,抛开对情欲的恋慕,单是想到能为那人分忧就觉得快乐了。“耀晴他还尚不知这北地的艰难,真真的拜托给你们。” 本应推辞的妇人默默收下了。陪在珍娘走出宅门,外面的马车已经准备妥当,将珍娘随身包裹放入车内,踏上车辕,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珍娘离去了。 新房内室有点儿混乱,对上少主斜过来的眼睛,看得都呆了的铭文唬得比江暮要严重的多,这般羞人的事儿,他都没看过。 总算还算晓得今儿是什么日子的铭文瞧着目露凶光的少主,站直了身板,理直气壮的道:“少主,我不是故意的。”刚才被吓住的是他嘛,少主好像要把六少吞了般,害得他踮起脚尖凑近了才确认江暮只是在啾啾六少的嘴,真没羞。 江暮恨得牙痒痒的,恶狠狠的盯着这不算小的小子,按照道理来说,这般年纪也该知晓不少了,怎地这铭文这般没眼色,是装傻的吧。 铭文不是装傻。言家看上去家道就那么回事儿,可细说起来,这言家除了有个气韵风流的老爷和年纪轻轻的六个儿子,还是有名的是非之家,平日稍有一点点异动都是现成的话题,杨家姥爷还一个劲往言家塞姿容出色的妙龄少女,可叹,言家本就是稍有一些儿异动就是满街现成话题的言家自然规矩严谨,入内的女子性情若稍有不妥,不要言家父兄自己开口,那得了小道消息的杨老爷就立即下手,定要迁出城内送至城外庄园,最终留得下来的皆是性情温的女子,从蔚然可见一斑。若这铭文当真行止肆意,那在是非浪尖上的言家父兄岂能容得他待在么子身边?在外头有了动静,哪一回铭文不是言家六少垫脚用的。 面对不知悔改,还在好奇瞧着他的铭文,江暮一口气没提上来,若是其外任何一人,他必当不饶恕,可惜,这是耀晴很喜欢也是这北来唯一的可依托的小子,他自然不能随意惩罚,若是让耀晴凉了心可不好。, “黑虎!立即把你媳妇儿领走!” 盛满恼火的声音穿过重重院墙而来,听到的轮值的侍从嘴角一个劲的抽。又来了,外头已经都私下传遍了,本来还在半信半疑中,如今全然信了。如今,他们对少夫人带来的书童居然打搅少主的新婚夜,除了佩服之外还是佩服。 靠在灰墙下拉着半张脸的黑虎已经没脸见人了,冲进去卷起不知进退的铭文。 “要是你再让这小子——”说着狠话的江暮盯着尽人事的向少主行礼后转身就跑了的黑虎。他话还没说完,这小子也居然这般没规矩的溜了,哼。 被转得晕乎乎的耀晴又被夺了呼吸,舌尖的交融卷起激荡的热浪。亲吻也是需花气力的,从火热到细细的轻逐,耀晴晕得快睡着了。 没办法呀,太过刺激了,何况今天真的困乏了,晕乎乎要睡了的耀晴听到耳边的吵闹,抬脚对着江暮就是一脚,吵死人了,翻了个身接着睡。 抚着翻身睡去的的耀晴,他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耀晴毕竟尚幼,还在对他心存芥蒂,若今日成事反倒引得耀晴不悦,不惧他的耀晴正对他保持着不信任,江暮揣度着耀晴所说的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他是什么意思? 将翻滚着的耀晴放入内床,江暮躺下了,伸臂挠挠耀晴的裸露的颈脖,怕痒的耀晴翻滚了一圈顺着他的手臂翻身到的怀中,瞧得江暮一个劲的乐,这般可爱的耀晴想不去疼他都不成呢。 外间的麻云和蔚然垫着足尖进屋,撩起帐子的江暮示意不用她们伺候了。麻云和蔚然轻轻一福去了偏室休息了。 被黑虎夹着胳膊肘里带出来的铭文没怎么吵闹,在从塞外小城汇合后,他都是和六少分开住,其间本就是一直住在黑虎的营帐中的,不过,被夹着走路,那感觉是不怎么舒服。 黑虎今晚住的是偏角的一处独院。 这里是家主的地盘,平日里江暮偶尔来,他们这些随侍素来和家主这边随侍不和,故此,对偶尔过来的他们也不待见,级别低些的随侍基本上都是住在外边客栈,而此次三方为了迎娶同一位少夫人,一路同行可谓为辛苦异常,也建立了友谊,故而黑虎他们被邀住在独院内。 汉子们扯着衣襟聚在一起喝酒吃肉,抬眼瞧着进来的黑虎那被夹在肋下带了进来的铭文,他们立即一哄而散,那一溜烟的速度让黑虎相当恼火。 已经算是体贴了,专门给黑虎铭文腾出个单独的小院子, 被夹带着的铭文忍不住道:“黑虎,少主没问题吧?少主居然吃六少的嘴。”对今天咬黑虎的事情,铭文已经早忘了啦。 “你——你——”已经没了办法的黑虎缓缓道:“当作没看见的。” “那,怎么做才能忘了呢?”怎么想也没办法忘,好奇怪,好奇怪,眼前全都少主没羞啾啾六少的嘴,现在才想起来被啾啾的六少当时似乎是睡着的,嘿,他明天要跟六少告状去。 已经用言语没有办法来和铭文说话的黑虎盯着铭文,他的耐性已经用完了,他已经不可容忍了,要是今晚不能让这小子忘了少主的事情,他已能预料到明天会出怎么样的乱子了。烛火下,亮晶晶的眼睛对着他眨呀眨,黑虎死盯着这个死小孩,看来这小子不害得他见不得人绝不甘心了,一把捏起这小子的下巴堵住他的嘴,既然忘不了,那就亲身经历一下吧! 凌晨,正是睡得最香甜的时刻,突然鼓声如雷鸣般由远而近荡漾过来,熟睡的耀晴胸腔随着鼓点像锤子般击打着一跳一跳的,闷得喘不过起来。 闷死了!扑通爬起来,捂着胸口,耀晴呼呼的大口大口喘息着,要死人了,心疼得闷死了, 床边帐外候着的麻云见着少夫人跳起来连忙撩起纱帐,她还没见着少夫人起得这般早呢。 撩起帐帘,见着少夫人脸色苍白在大口大口的喘息,吓得她失声而出,若是少夫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她这个接二连三失职的大丫头就别想有好日子了,连忙唤外间的粗使丫头快去请大夫过来。 天微亮起床的蔚然也是被突然传来的一阵阵如雷鸣般的鼓声闹起来的,那鼓声击得她心慌意乱,沉沉的一声声敲击在心上,要不是身边漱洗的麻云全无在意,她真要怕了。听到已去内室的麻云惊呼,她连忙提着裙子冲过来,如今,她们这些南来的女子的荣辱皆在六少身上,六少万不能有闪失的。 被鼓声影响到的耀晴坐在床上大口的喘息,那是什么声音?打雷?不对,是鼓声?也不对,鼓声他听过呀,每年端午,扬州城内外的富贾竞相争在湖上摆开龙舟竞渡,也有击鼓,可声音不是这般凝重的呀,再细听之下,隐隐还有随之的吆喝声声。 对了,这么一想,今年端午节那会儿他在哪呢?盘算一下时间,应该是在路上抓虱子吧,想起来真窝心。 “不是少夫人娇贵体弱,只是在熟睡中被这虽远却浑厚的鼓声无意压抑了心脉,无碍,习惯就好。”年纪一大把的大夫仔细切脉,再看看舌苔,嘱咐着端杯凉菜喝了压压惊。 蔚然连忙去端茶水,被迫早起的耀晴趴回床上询问:“那是哪儿击鼓?” 一边的麻云回应:“这是每日例行的操练。” 操练?那是什么?趴在床上的耀晴抬头瞧了麻云一眼,细听之下,鼓声阵阵中,还能听到隐隐的厮杀声。耀晴坐了起来道:“在什么地方操练?我要看看。” 晴空第六十三章 穿过以夯土和石砌为主的道道院墙来到后院深处,隔道内墙之前,麻云就停了下来。内墙内的侍卫领着耀晴向那高塔台去,那上角楼的梯子非常险陡,耀晴贴着墙巴着爬了上去。 角楼要比想像的要高,站在顶上,眺望那鼓声传来的远方,和角楼隔着重叠的残垣之外,隐隐看到一片广阔的空地上有像西城一般的校场。 远远瞧着那片空旷之地上驰骋的影子,太远了,看不清楚。 角楼上那名守卫递给这位新少夫人一个万花筒般的东西,低声教其用此物使用看前方。 狐疑的瞧手中像万花筒般的东西,挺重的,外面包裹着铜壳,算不上精致,倒是那黄铜壳上暗雕纹刻显然不是中原之物。 按着所教的方法,闭上一目的耀晴举起此物看向远方,呀!远物怎地看得这般近?这东西定要自己留着。 那本瞧不太清楚的远处那片校场之上,最先瞧着的就是一面两人般高的大鼓。刚才闹得他心跳的就是这大鼓发出的吧? 细看下,眼前看到的那究竟是什么?一个人挥舞着手中的鼓槌沉稳的敲击着,场内短装的男子们单手策动着马缰,吆喝着有力挥舞着长刀战成一团,其间一队那领头的正是束衣短衣的江暮。纵马骑射,挥舞着手中武器砍杀,纵马间,就算很远很远,杀伐之气横溢,这绝非儿戏,一轮轮冲击后,隐约见得不时有人摔下马,看得耀晴惊心。 角楼上的侍从主动为少夫人解惑,“这是惯例的操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皆不懈怠。” 寻常人家会像军士这般每日操练吗?就是再年幼无知,再不怎么干正事,那和投缘的小衙内及其忤柞家的小子常混一起的言家小六对律例也是知晓一些的。律法中:除当兵军营外,一律禁持兵器、弓箭,也不得蓄养马匹,有马者皆入官,就是很富足的外祖家偶有两匹矮马也是报备官衙的,那敢私藏和互市者必罪之,更别提那短匕、剑、矛等皆属凶器,如是持这等兵刃械斗,重责处杖一百,流三千里。说江氏是为兵部放牧繁衍战马,为战备的皇商,看来,其间绝非这般简单才是。嘿,嘿,他还是进了个好人家呢。 用这千里眼看到些突兀的地方,一边角,有个人数不多的列队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怎地有官兵?” “天下之地皆为王土,有民居之地皆有王臣,”回应少夫人话的侍卫说着这话的有明显的讥讽,当然这不是针对少夫人。“这里有文官衙门还有五十人为驻扎的军士保护周边和监督市集,负责定期向朝廷上报马场的动向。” 也就是变相的监视吧。听着这位回应他的侍卫对这五十人的军士显得相当不满的语气,看来这地界挺复杂的,还是以后好好旁观瞧着吧。举起千里眼继续新奇的看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背后悄悄瞄这位新少夫人,角楼上的侍卫转目看远处的校场,这种操练确实在平日里再正常不过了,不过决没有今日这般气势。除了每年一度的比试之外,平日里家主、少主和夫人各自的派系都是在各自的地盘上操练的。今儿凌晨起,少主就招呼着把东西城加上这儿的都聚在一起操练,也特别向这个方向的角楼的他示意了些事情。果不其然,和少主预想的一样,好奇的少夫人真的跑过来看个究竟。看那远处胶着的人马,难不成少主忙和小半夜就是为了向少夫人显摆?汉子对昨夜谣传的少主惧内的事儿有些信了。还别说,聚在一起操练的这阵杖还真恢弘。 看过去,那例行的队列操练已经延续到了对战,束发短衣的江暮不需要显摆就很厉害了,纵马行处,那些迎面的武士皆不能敌,挥长刀间招架不住应声落马,甚是狼狈。 “少主当真厉害!”看男长刀挥下,数人狼狈落马,角楼上的汉子失声赞叹,感叹声可不是作假的,这里向来是以武为尊。 “你们不是都说江暮乖张孤僻,我行我素的么,你还为他说话” 啊?这种说词,他说出来过吗?汉子回避了少夫人的调侃,背后言论主人的不是,这是触及家规的,这是他不能担待的,“少夫人此言有差,属下是这塞北居民,知事起就在家主麾下,这么多年以来,上下虽然派系,却无人对家主、少主有不敬之心,无论是太爷还是家主,到如今的少主,一旦应征号令一到,太爷、家主、少主从来不会将自身放在安全之地,属下记得,自少主从十三岁就上战场杀敌,从曾放下一个同伴,就算那些残喘不得救者,少主定会亲手斩杀,也不让其落入敌手,属下等无人不对少主敬重。少主常言,在校场的操练上受伤远好过葬身在战场。” 听了那些‘应征’‘杀敌’,已然分不清江暮究竟是什么般的人的言家小六低声道,“你们还要上战场吗?” “塞北万里空旷,若战事一起,全族各有分工,多皆为前沿斥候。”楼角上除了他们之外再无第三人,那侍卫凛然回应。这个楼角是看得远处校场最近之处,当然,若是没有这从异域得到的千里眼,还是只能见得影子罢了。无需对少夫人掩饰任何事情,任何问答皆可回应,这是少主的意思。 斥候是什么?似乎、似乎不是什么好行当。 远远看去,阳光升起,队列开始整肃,似乎要散了。放下手中的千里眼,先前的困乏已经消停了,面对这般场面,想提不起精神也不行呀。 下了角楼,和麻云蔚然同站在角楼下的外墙候着,她们旁还有四位穿着统一的妇人,其中一位居然还是昨日见过的翟颢然的母亲,这让耀晴有点诧异。 上前向少夫人行礼的她们未曾多言辞,大致情况耀晴自己也能猜出一些,想必她们原本是母亲身边的人吧。 对她们的施礼,耀晴半退小步接受了。这远在千里之外,全无亲友帮衬,耀晴自己也知晓不能礼让,否则,自己的立足可堪忧。想来和母亲同归的那两日中,母亲言谈中稍有提及规矩,当时算是闲聊,听了也是无心,如今想来,母亲也是提示了吧。看来往后母亲回家来再闲聊的起来,长辈的话壳要时时记得的好。 对少夫人小退半步受礼的行经,四位妇人暗自喜欢,夫人亲选的少夫人器量、行止果然得体,是位好主子。 穿过重重院墙回到居住的院子,外面风大了些,将发丝系着在颈后,取水梳理,外面热得很,屋内倒挺荫凉的。 没会儿,江暮回来了。园内的完全忙了起来,早点也全部端了出来,瞄着那厅堂案上的大盘中十七八个大白馒头,看得耀晴肚子有点涨。 洗漱后换了身衣衫,江暮开吃了。一边还没找到岔的言耀晴盯着眨眼间就着炒菜就吃了三五个实心馒头的江暮,没陷料也能吃得下去? 北方生活和南方不同,京城来的林红叶也带着北方的习俗,自出生起就在北疆生活的江暮自然习以为常,那南方软软的米饭和偏甜的菜肴反而不合他的口味。 蔚然将小火焖了粘稠的稀粥端了来,上面放了些参片,这是今早儿那位号脉的老大夫提示的。 “耀晴,昨夜你说我从开始就骗了你,想了至今,我还是想不透,你和我说了吧。”江暮抬目示意侍婢退下,他对耀晴那常常与众不同的诡异想法也怕得紧呢。 不提昨夜倒也罢了,一提起昨夜,耀晴就想起了被非礼的那点点滴滴,放下有参味的米粥,耀晴泛怒,“你当真以为我可欺!欺我不识世俗常识信那北地的鹰儿也和燕子、大雁般年年南飞北归不成!” 抬目正听着耀晴又会讲出什么奇思妙想的话的江暮怔住了,怔怔的定睛看着耀晴。 瞧那江暮目瞪口呆的模样,心中本就狐疑的耀晴大怒,这江暮究竟怀了什么诡心? 盯着大怒的耀晴,江暮叹息道:“耀晴,你要我如何不去疼惜你?” 这是什么意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盯着被拆穿诡计后还没有反省之意的江暮,耀晴举起手中的扇子就揍。 避开击过来的折扇,江暮伸手再次举起耀晴大笑旋转起来,耀晴那发丝飘飞起来。怕晕的耀晴顾不得挣扎,紧紧抓着江暮叫着晕。 遣在外间的麻云和蔚然探身瞧瞧看了一眼,连忙垂目避开,麻云侧目间瞧着身边的蔚然面色如胭脂,惊得她轻扯蔚然的衣袖到一角低声道,“你不会是喜欢上少主了吧?” 啊?不明所以的面色嫣红的蔚然大惊,失声道:“云姐姐怎地这般说?” “那你脸红什么呀?”麻云慎重警示蔚然,此处可不比寻常,若是卑贱侍婢想借着少主攀高枝,那可是件找死的事儿。 蔚然跺脚羞道:“我~,人家只是想到往后若能得夫君这般疼爱,心里就觉得羞涩,绝无半点云姐姐所想。” 麻云张大嘴巴盯着转身跑了的蔚然,她发怔,这些少夫人带来的陪嫁女子知不知晓自个儿身份?怎么都像待嫁的小姐般?连最起码的侍婢准则都不晓得?不过,这让麻云也想到了前几日少夫人训诫的言辞,一直把自己定位在少主东院大丫头位置的麻云此时才意识到她也是可自由婚配的一个,未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暗淡呢。 晴空第六十四章 转得晕了的耀晴百忙中挥着拳头击打着江暮,以前还不知道自己有这毛病,往后绝不许这般转圈圈了,眼睛都不敢张开了。 跌在榻上,半压着耀晴,靠着耀晴的耳朵,江暮低低道:“自我十三岁跟随爷爷上沙场开始,我亲手砍死了一个被箭翎射穿胸膛还没断气的叔叔,那时,我就在想这北方安定和我有何干系?那些世家的荣华富贵与我何干?” 江暮不无冷酷的道:“这几年没有大战,可若是一旦大战起,必然死伤无数,那时,江氏不知还要死伤多少人。七年前起,我着手让人转向长江以南处寻找可隐匿安身之所,或许这一代迁不了,当再出生的孩子必然要转送至南地,之后再外迁甚至回归京城,和塞北彻底分离。保家卫国又与我何干,我要得就是身边不再有盛年就惨死沙场之人。” “去南地探寻可安身之地,这般隐匿的事情是心腹之人在斥候途中诈死潜回南地,那鹰儿就是这样带去的,想必在归程中经你家乡地界受伤被擒巧遇到你家。”在这件事上,江暮不想纠葛,当初他急切南下本就是打着接了人就跑的主意,闹得这样喧哗,这是谁也没有想过的,这还是不要和耀晴说了吧。江暮低道:“当初收到传信,看了上面的诗句,我还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想来也好笑,当初见得上面情诗,还以为潜伏出去的心腹有了异心,好在其他渠道传来准确消息,又察看见那鹰儿羽上有旧伤,方才安心。 现在想来,那被猎人逮着的鹰腿上确实是系着个脏兮兮的旧布条,当初还以为是打猎的拿来扣鹰儿的,没再意剪了就顺手扔了,原来是密函。 “爷爷心愿是让江氏跻身为名门,父亲的心愿无非是快意江湖,母亲的心愿是保得世家安平也得天下安平。”江暮淡然,“可事实上,江氏对朝廷无异心,而朝廷对江氏却从未信任,民间对江氏视如猛兽,北方世家视我如豺狼,为朝廷卖命的江氏已经付出两三代,下一代已经陆陆续续的出生了,难道要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要在这没有未来的塞北卖命吗?” 耀晴张大眼睛瞧着江暮,伸出手指头数数,若是十三岁就开始盘算,到了如今就是六七年了不是? “朝廷对户籍管制严谨,你如何方能避开官家盘查?”耀晴抬目追问。 “渡过江,江浙之下南,临海之地,那里多是一片荒地,海寇众多,屠村之事年年皆有,在逃难中补上户籍混迹于村镇,如今有一镇皆是我派去的人,这两年已然有人乡试混迹官衙,自然还需长期经营。”梳理着耀晴的发丝,靠着耀晴的江暮低低道:“信我,若我是无能之人,我自不会将你牵扯进来,当看尽北方风流之后若还不愿意待在这里,我定会带你走遍天地之间。” “ 那么你母亲不知晓此事?”耀晴询问道:“江隐护送爹爹哥哥们回家,莫不是也有这个打算?” “应该有些察觉,不然母亲不会亲自南下,虽母亲在维系着平衡,以世功来保持着荣耀,但我是她唯一子嗣,难不成她要害我不成?”江暮承认,“母亲是个很敏锐的人,她做事向来有她的理由。对我来说,派出江隐也好,反正我的人马从来就不在扬州,这样要是别人有所怀疑反而能为我转移视线。” “你在扬州当真没有人手?”耀晴斜着眼睛瞄江暮。 亲着耀晴的鼻尖,江暮道:“若是我在那儿早有安置之人,能不知道你家的事儿?” 这倒也是,虽不想自夸,言家在家乡是挺有名的。 这个人是冷酷还是悲天悯人?总算有了头绪,毕竟被人算计着的感觉让人很别扭,解了一点点心结的耀晴盯着咫尺之间的江暮道,“我觉得我好像有毛病。” 哑然看着耀晴,耀晴不是骂他,而是说自己有病? “为什么?”江暮保持着稳重,千万别被耀晴挠进去,他选择的伴侣实在不好应付。 “按照正常的感觉,我应该很怕你才是,可为什么我一点点也不怕你?”伸出手纠着江暮的脸颊拉了玩。耀晴真是太好奇了,似乎这个人非常厉害,城府也非常深,可又觉得自己理所当然的可以站在他的脑袋上跳,至于危险是否是半点不需要担忧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被捏着脸颊的江暮苦笑,是呀,按照道理来说,他脾气向来不怎么好,可遇上了耀晴,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不怕他的耀晴实在很可爱,倒是他真怕惹得耀晴不开心呢。 捏他脸颊的手劲轻的可以忽略,江暮没有让耀晴咬他的机会,轻轻琢了一下在眼前撅着的嘴唇,“因为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所以才会这样吧。” 可能是吧。耀晴不可否认,这个闷声不吭气的家伙对他而言很安全,隐匿在冷漠的眼神后,江暮是个用自己的方法关爱着周边所有人的人,这让耀晴对江暮有了新的看法,耀晴已经领略过把握别人命脉的感觉了,那滋味并不好。 静默了片刻,耀晴道:“我家送来的那些女子们是还回去的好,还是等着确认完身份的好?”既然已经定了,耀晴很清楚一荣俱荣,一损惧损的道理,这里不能有差错的。 “你就交给珍娘拜托过的那四个妇人去办,她们原本是母亲身边的人,本事不大,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江暮对言家家传的审时度势这一点也很理解,对自有想法的耀晴备觉喜欢。 听到珍娘的名字,耀晴拽着江暮的耳朵,这次下手有点儿痛。 “你不用担忧,那日珍娘来并不是想向你宣布她成了你后娘。”从耳朵的疼痛上感应着耀晴的不满,江暮安慰着道:“可能是想让我们看看她珍藏多年的嫁衣吧。” 自然晓得,很不满意的言家小六哼了一声,“我爹爹岂是寻常之人,”稍作默然,耀晴道:“若有缘,我不反对;若无缘,也希望珍娘不要生出怨怼。” “那你自可安心,虽然母亲常年拜佛,其实尘缘未了;珍娘从未拜佛,其实心性如佛。”江暮淡然,身边的事情他也在看着呢。看看玩着他发丝的耀晴失神的模样,窃喜着耀晴慢慢习惯与他相依了,江暮道:“你担忧爹爹,怎地不担忧你家三哥?” “我三哥有什么好担忧的,我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要不,我上京城看看去?” 压着要跳起来的耀晴,江暮凛然道:“哪儿都可以去,就是不许你去京城——对了,你的意思说耀辉会直接去京城?” “那是当然了,难不成等着那些散发谣言的公子哥把秽言从京城倒到我们家乡?”耀晴斜着眼睛瞅近在咫尺的江暮,越看越看不明白了,不过显然要想将来都会随心所欲,看来得多找些打手才对,找谁呢?好像这儿的人都不太可靠,这要认真想想了。 看着转动小心思的耀晴,江暮对言家的技俩很苦恼,若是一个不小心整合不好,可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转开话题,江暮道:“耀晴,那铭文——” “若是查铭文就是查我,铭文是我,我就是铭文,”推开压得他好重的江暮,耀晴不容反驳道:“对我而言,信任你们,还不如信铭文。” 江暮本来的意思是想请耀晴对铭文多加管教,瞧着恼火起来的耀晴,他自然不说了。事实上,江氏最先调查的就是耀晴身边的书童铭文了,在言家以书童身份的铭文在府衙的籍贯上是中人,铭文和耀晴有主仆之名却无主仆之实。铭文的母亲是当地一个员外郎的妾室,生了铭文就早亡了,那员外郎非常疼爱自幼丧母的铭文,可不过三五年,那盛年的员外郎居然也突然过世了,有刑克双亲之嫌的铭文当天就被正房少爷和主母赶出家门,族里的亲朋都怕沾上厄运,谁也不愿收留他,对前一天还是爹爹心头肉的铭文再无护佑,其中的悲凉孤寂让铭文至今都惧怕孤单了。正巧路过玩耍的耀晴瞧着蹲着城墙下饿得大哭的铭文,当两个粉嘟嘟的小肉球抱在一块儿坚决不撒手的时候,言家父兄们很无奈,收官宦人家的子弟为奴,这一旦查起来可是要惹官司的。最终,刑克双亲的幼儿被族人抛弃的这件丑事让当时的官家老爷仗义了一把,从中调停,铭文在言家为奴也就心照不宣了。自此后,铭文再也未提起城外咫尺的家,一向好撒娇的耀晴也不再赖着和爹爹哥哥们睡了。那以后,铭文就没和言家小六少分开过。 护短的耀晴挺好玩的。江暮探身端过晶莹的碗,舀起粥上那参片给耀晴,此地干燥少雨不比南方空气湿润,耀晴还需适应。 耀晴哼了一声,对到了嘴边的东西还是要吃的。不过,刚才谈到铭文,铭文这会儿该起来了吧?没有铭文在身边,好闷的。 无人阻拦下,晃悠悠的铭文进来了,黑亮亮的眼睛瞅着贴在六少身边的少主。 再次推开贴着他的江暮,耀晴盯着铭文道:“你这么了?” 江暮扫视了一下拿着折扇遮住眼睛以下的铭文,这小子又搞什么怪? 耀晴瞧得很诡异,拿着扇子遮住脸面这事儿自己常干没觉得什么,可瞧着铭文这样做,难怪四哥、五哥老是嘲讽他附庸风雅,嗯,确实做作。 伸手夺下扇子,看着扇子下铭文那张红肿得不怎么正常的嘴,怎么了? “揉~揉,嘿嘿~药~饵。”指着红肿的嘴唇,铭文好委屈的告状! ? 对铭文发音不全的声调仔细盘算,向来不怎么走正道的聪明伶俐的言家六少道:“黑虎咬你?” 指着自己红肿的嘴点着头,铭文好委屈。 黑虎咬铭文的嘴巴? 一边的江暮抬目盯着告状的铭文,那一边儿瞧着情况跟着进来伺候的麻云急急忙忙的把身边那瞬间脸色又绯红起来的蔚然一个劲往自己身后推,这丫头当真是犯上桃花了,怎地这般不懂事。 盯着铭文的嘴足足怔了半天,耀晴这才恍悟得拍案而起,这次不是做作的大怒了,是真的怒了。 “你的好属下!”大怒的耀晴盯着江暮。心理编排着没事找事的黑虎,江暮事不关己的吃饭去了,这种闲事他才不问呢,今天起得早,他还饿着呢。 晴空第六十五章 一夜间,八方人马拥入了废城。废城内所有客栈爆满,素来沉寂的废城相当热闹,那被取下的大红绣球也都被悬挂了起来。没怎么揣摩就可看出来了,这位男少夫人不是个性格孤僻的主子,这门婚事大家都很满意。 江氏少主大婚,那些在北疆这条道上混饭吃的任何人马都不想放过和纵横塞北的江氏少主交识的机会,这贺礼是绝对少不得的。同样,不少携带丰厚礼单的江湖人也打着这个心思,一是赔礼,二是请江氏务必息怒。那一日,江夫人是监察司的已经是传遍了,而那些没有清理的大婚日散发的血书由于当日遇上外侵攻城,官家没力气分神去追讨,如今都传看开了,那曾经流传的恶行全部大变样,欺上瞒下的暴行居然是除暴安良、为国分忧了!这般天地倒悬的级差,引得无数猜测。此外,朝廷派来第二路钦差大人所下赐的玉如意也给带来了。 这样大小的事情都得向内院请示的,各路管事聚在外厅等着内院的少主和少夫人亲亲密密的早膳完结。 低低私语中头一抬就瞧着从内院冲出来的少夫人,那盛怒的神色让站在院墙外等着上报的各路管事都大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跨过道道森寒的宅门,一路上气势汹汹冲向外院,惊得左右大惊失色,莫不是才一天功夫,少主和少夫人就拆伙了? 自从言家六少进了内院后,一直追随的黑虎他们心神轻松无比,此后的事儿自有内院的管事来安排了,久违的晨练让憋屈了好些月的大伙儿痛快的打了一场,大汗淋漓后聚在一起大吃一顿,那本来出外差归来休息半月不轮值的惯例看来得要延迟了,这两日要办的事情多着呢。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关于少夫人贴身随扈的问题需要仔细盘恒。 本来,这少夫人是东院的人,就该由代表东院的黑虎来安排就行,现在问题比较复杂,言家六少没事找事进城第一站就跑到了夫人西城那边,让西城那边的都认定夫人亲选的少夫人就是他们的人了,西城强硬表示——少夫人身边保护的名额是一定要占一半。 对西城的强硬申明,作为少主身边的心腹,黑虎不反对,反正他们东院也没有什么可窥视的,夫人就少主这一个子嗣,那西城的基业迟早要和他们并一伙儿。不过,黑虎这边还没点头,问题又来了。家主那蓝衣一派本和东城、西城都不和,可这不和素来是在表面,要是有了危难,这不和的三派立即都会立即连成一体,那些随同家主夫人南行归来的侍卫头领左右思量,若是在少夫人那里不占个席位,以后有了纠纷,他们可要被孤立出去了,少夫人随扈的名额也是定得要的。故此,吃完早饭,在议事房中,少夫人直系扈从的分配就成了目前他们争执的中心。 置身事外,少主的心腹黑虎保持着沉默中的中立,家主和夫人两派同僚为此纠缠不休着,外间有人匆匆通报——少夫人来了! 争吵的人马都消停下来,起身迎候。一眼瞧着向来嘻嘻哈哈的言家六少那付盛怒的模样,一众熟悉言家六少的还真意外,出了什么事了? 盛怒而来的耀晴是来打人的! 进门的耀晴冒着怒火,一眼就盯上了门边的黑虎。 按刀施礼后高昂起脑袋,黑虎回视上门找茬的言家六少。 盯着黑虎脸,那脸上有显眼不过的爪印,再扫扫那血痕斑斑的嘴唇,那嘴唇远远比铭文的要惨淡,好大的口子还没结痂呢。 “——”盛怒而来的江氏少夫人停顿了一下下,扬声呵斥道:“黑虎!听闻你是少主最信任的属下,也是最得力的属下,为何那些被俘的侍从至今还没有任何音讯!” —— 撇撇被咬得牙痕深深的嘴唇,半响不回答。 黑虎保持的沉默有点长,等着六少给他出出气的铭文斜眼瞧着黑虎撇撇嘴,活该,谁让黑虎没羞的对他啾啾个不停的。他咬了黑虎好几口,黑虎想要说话要有一阵子了,是比他可怜多了。 一边儿的属下很得体的低声道:“已经到了,都安排在医馆。” “他们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才遭受不测的,为什么不立即转告我?”少夫人立即道:“快,立即领我去探看他们。”耀晴转身就跑。他来意确实是愤怒的想要为铭文报仇的,可是……显然……黑虎更倒霉。 在言家六少转身,黑虎青着脸挥掌扇在铭文的脑袋上,让说话不灵光不能及时告状的铭文愤愤不已。那幼稚的举止害得一边儿的同僚都撇开眼睛装着故作未见。总之,好在,有了惧内的家主和少主的帮衬,黑虎不算太丢人。 既然把话题强行转移过来了,当然得探望一下那些属下的情况了。 心里这般盘算着的耀晴被领着进入医馆的铺子。 铺子后面有个很宽阔的院落,院落里进出着一些显然是家属的老少。先前得到了通告,都分立在两边候着,让前来的耀晴不得不摆出上位者的架势来。 进了院子,一眼看到的就是横在院子中一个庞大的很多炉眼的大灶。 未为所动,药童们守着各自的炉火前认真注视着上面的药罐,看这横在院子中特制的能同时煎数十个药罐的数十个炉眼的大炉灶,仿佛能够看到一旦战起,这里繁忙的景象。 跨进屋里,看着那些被解救回来的侍卫那裸露出的身体上的累累伤痕,本来只是转移心境的耀晴一下子沉淀了下来,想起北行一路以来黑虎赵魁他们奋勇相护,先前恼火的心思早就飞没了。 眼前这些人不到昔日所见的一半,那其他的侍从显然凶多吉少了,瞧着那斑驳的结痂的伤口,想到今日江暮在他耳边低低的说出的那个精心盘算的布局,想到江暮凛然说出“保家卫国又与我何干,我要得就是身边不再有盛年就惨死沙场之人。”耀晴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是,江暮所做的非常正确,若是做得隐秘,至少让他们的下一代远离战局,就如同爹爹所言,天下是一人之天下,并非天下人之天下,将别人的子子孙孙压榨在这个战局前沿,没有希望,只有付出,这样的话,天下兴亡,与我何干? 泛着浓郁苦药味的屋内一角,为一病塌上的男子喂药的女子抬头失声:“六少!蔚然!” 随着言家六少身后的蔚然轻呼,那消瘦的女子正是替代坐上“少夫人”马车的同行姐妹,相见之下,相拥而泣。见着她安然无恙,牵着六少的衣袖的铭文欢喜的眼睛里盘着眼泪。 无心去为此开颜,言家小六清楚她们争相前来北地的原因,心里盘算,若是有可能定要帮她们完成心愿。转目再看这些裸露出累累伤口的侍卫,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滴了下来。不是对时局的畏惧,不是对世俗的慈悲,更不是素日习惯做作,只是想要流眼泪,是这些人以命相护,自己方能平安,这样的自己有什么权力凌驾于他们? 少夫人哭了? 哎!病舍里这些本来和这个少主巴着要娶回家的男少夫人也没什么感情的汉子们都有点不明白状况,劝吧,不太熟悉;不去劝,也有违体面。有眼色的连忙示意身边的家人,让家里的妇人去劝。 瞧着这虽然号称是江氏少夫人,可这还都是蜜罐长大的小孩子呢。还得劝慰一下的。那些侍卫的家人本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死离别,随着少夫人落下的眼泪,一时间,压抑在心头的悲伤涌了出来,本来在压抑的呜咽,慢慢的转成撕心裂肺的痛哭,那些前来探视的江湖人面色皆惨白,这个怨结了大了,这个仇怨该如何才能拆解?若是江氏所行皆是为朝廷办事,那民间告诉百官不接状纸之事难道根本就是朝廷的阴谋?莫不是朝廷想要清洗江湖武林?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也就往这样的方向去想像,霎时,无人不透着恶寒森森。 别开头抹抹湿润的眼睛,铭文紧紧的牵着六少的衣角,他定会保护六少的,定会! 这种哭泣很快就被抑制了,这里每个人的宿命都已注定,相较于悲痛,她们更窃喜如今安然活着的亲人。耀晴端起药碗,近身的汉子大口饮净,在病塌上向这位年纪小小却少有慈悲的少夫人行礼,瞬间,病舍中人人效仿。庄严肃穆的气氛中,耀晴体会着上位者的责任,这责任好沉重。 江氏的男少夫人得体的举止,对下真心的善待,温暖的光辉照耀着大家,这不是天生就在上位的林红叶能做得到的,这是机缘,不是安排出来的机缘。这个不务正业,也没什么学问,还做作的言家六少得到在场的三派的爱戴。江氏父子三代皆身体力行,就算性格暴戾也得拥戴,只是多少不敢亲近,看着这位嫁来的少夫人性情这般慈悲,又这般会笼络人心,蓝衣一派的心内暗下决心,少夫人扈从的名额定不能放过。 晴空第六十六章(完结) 好想怨恨江暮为一己之私将自己拽进这陌生的远离父兄的千里之外,心里却怎么也对那似乎冷漠却又似乎慈悲的江暮生不出怨怼。仅仅是到这里来的第二天罢了,这里布局兢兢战战,这里危机四伏,这里上下级差森严,这些已经足以让让耀晴体会着此处与众不同,要熟悉这里人情事物还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这些坚强的不把绝望流露的人们让耀晴备觉心安,是,他们没有被孤立,他们彼此之间紧紧相联。 平地大风突起,轰隆隆的声音如猛兽低鸣般由远而近。 这是什么声音? 细听判断着这个声音的大家露出的不是惊惧,而是惊喜。 “要下雨了!”外面传来欢呼。 耀晴和铭文都转开脑袋,下雨有什么可奇怪的?现在想起来这边雨水确实不多,不像家乡那边时常飘着雨露。 “少主——”屋外的侍卫的声音还没停,江暮进来了。少主的突然到来显然让在场的人都措手不及,江暮不是来探看他们的,探身卷起的耀晴,江暮就走。 对突然到来的少主携带少夫人的行经正在装做无视的一干众人已经被接下来的状况直了眼。 突然到来的少主卷起少夫人这没人有非议,新婚嘛,可以理解。反正少主做什么,也不是他们可以过问的。不过,少主大人卷起少夫人瞬间要翻越围墙的那一霎,该转开视线当什么都没瞧着的一众目瞪口呆看着一边迅捷凌空跳起个扑向已经凌空的少主大人的身影的这一幕,就算少主本事再高,若是被扑个正着也得摔得很难看。 预想中的那惊心动魄一幕没有出现。抓住那个弹指间的空隙,堪堪拦腰接下了张牙舞爪扑向少主的铭文是对少主忠心不二的黑虎,最终,少主得以潇洒的姿态托着新婚夫人越过医馆高高的墙头向乌云滚滚的方向消失而去。 看着那瞬间拿捏准确一把抱过这个不怕死的小子的精彩一扑,目瞪口呆的病塌上的各位忍不住都为黑虎大声叫好,“好!好身手!” 被黑虎坏了好事的铭文大力拍着黑虎,嚷嚷着模糊不清的话语,他是向天地神灵发誓要坚决守护六少的,他不要和六少分开。青着脸的黑虎夹着铭文追向少主消失的方向。绝对不是因为想要保护少主,实在是被这个死小孩给害得没脸再待下去了! “那小子……那小子不是少夫人的书童么,怎么这么厉害?”养伤的一众汉子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这里的感叹绝对不是说功夫,指得是不要命的胆子。 “呃,你们还不知道吧?——” “什么?什么事?” 其他该追去的随扈都跑出去了,留下的对着满屋子赞叹不已的同僚们眨眨眼,再眨眨眼,左右瞧瞧,一边随侍的麻云很知趣的拉着蔚然离开。确定了似乎没有外人了,赶紧散发八卦似乎如今除了这些位之外都晓得了的传奇,那个传奇就是少主惧内和黑虎讨了个惹事精。 一阵一阵的感叹声传出屋外,让还没来得及走开的麻云心情非常复杂,她都听到了,该不该向主子告状去? 好不容易才把架子端出来,正沉浸在未来责任中的耀晴被突然出现的江暮当众抱起就窜,真不体面,让耀晴好生着恼,江暮干什么来搅乱? 只是,恼火还没来得及喷发,越墙而过的江暮迎着呼啸的风冲向那乌云滚动的远方。 耳边的风在刮,江暮怀中的耀晴仰首看了面色显然带着兴奋的江暮,耀晴好奇了,虽然接触还不多,可江暮显然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江暮这是要带他去哪里?一眼瞄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呀!瞧着半天没和它玩耍的主人,小避尘撒欢的跳跃着追着在矮墙上飞驰的江暮,从江暮的肩头上看去,小小的避尘在这狂风中犹如展翅的精灵,让耀晴欢呼不已。随着主人的欢呼,小避尘更是紧追不放了。 不知何时出了这座废城,江暮跃上健马,让耀晴抱着他,一手策马,另一手捞起马鞍边的一个卷着的毡毯展开将耀晴包裹在其中。策马飞驰在广萦的天地之间,外面刮着卷起沙土的大风,风吹在脸上隐隐作痛。 裹在毯中,好不容易露出得眯上不能挣开的眼睛看着前方,乌云滚滚的天地体现着天地的威严,适才积累的忧伤和不安被眼前的倒退的一道道山梁冲得无影无踪,风在耳边倒退,山梁在眼前倒退,那纵横千里的豪迈来自于心。再次仰首看那一脸兴奋的江暮,耀晴好奇极了,江暮要带他去哪里呢?一定是非常非常有趣的地方吧!没有危险的不安,迎着加大的大风,虽然呼吸都好像不能顺畅,耀晴还是不想闭上眼睛,对江暮将带他去的地方,耀晴兴奋的猜测着。 追着瞬间大作的狂风,追着霎时压顶的乌云,雨下下来了,本来热气升腾的大地随着大雨冲淡,雨中甚至居然还有细小的冰粒,击打着裸露出的脸颊生冷, 那是阵雨,下得很急。没有半点停息,江暮携着耀晴策马,很久了吧,久到被冷雨冻得裹着薄薄的羊毛毡子都冻得手脚僵硬的时候,冲过西城那道遥远的山脉,“耀晴,你看!”高声呼唤怀中耀晴的江暮语调中有着浓郁的炫耀。 紧紧的依偎着江暮依旧火热的胸膛来取暖的耀晴已经在看了,雨势停了,太阳也在慢慢的出现,在马上左右摆动着僵硬的颈脖,看什么?眼前除了一个在荒地上还算清亮的湖泊外,没什么可看的呀。 江暮翻身下马,抱着耀晴转过身。 “啊!”耀晴大声大叫:“那!那是什么!” 彩虹!在他转过身去的看到是道彩虹! 伫立在一个庞大如镜般的湖边,仿佛自身就是七彩的光柱的中央,耀晴看得都呆了,在家乡,夏日雨后横跨天际的七彩彩虹是习以为常的景致,耀晴本不该这般惊讶,而当这彩虹的光华就在自己手边的时候那就容不得耀晴不去震撼了,这是神迹!这是耀晴眼前发生的神迹! 脚下的土地在蠕动,耀晴脚下的湿润的土地在蠕动,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般,耀晴惊吓的巴着江暮跳到他怀中,地下是什么?老鼠?他可不要! 抱着受惊的耀晴,欢喜着的江暮示意耀晴注意脚下。 探身看着刚才所站的经过雨露的潮湿的地上,整个大地在蠕动,在眼前,仿佛在同一个时间,无数的嫩芽破土而出,晃动着嫩绿的枝芽晃悠悠的展现在眼前,无边无涯的绿茵就在眼前展开,不知道多久,当回过神来,身边已经是恍如瞬间璀璨绽开的花海! 抱着耀晴的江暮也欣喜看着一朵朵小花组成的无边无涯的花海,这是神迹! “这种奇迹只有夏日雨后初晴才会看得到。”话说得容易简单,其实这么多年来江暮也是生平第二次看到过这天地神明的奇迹。北方地广少雨,那清晰照人的如镜的湖面是刚才的雨水的淤积,这样的盛景最多只能保持一个时辰,若不是策马追赶乌云大雨到这峡谷,错过了时辰就绝对看不到这样的盛景。 为此惊骇的不是耀晴一个,虽然慢了一柱香,黑虎还是追上来了,虽然没有赶上七彩光华涌动的奇迹,但还是赶上了花海盛景,也是生平第二次所见的黑虎还能接受,至于刚才被大雨淋着冻得牙齿上下打着颤,紧紧巴着黑虎坚决不撒手的铭文看得目瞪口呆。满山满野怒放的鲜花和掩映在花海中的掩映着天空的云朵的如镜的湖水,天呀,这里是所谓的苦寒之地——塞北吗?惊讶归惊讶,还是继续往黑虎暖呵呵的怀中挤挤再挤挤,可再挤也只有那方寸之地,害得不想摔下马的黑虎一手驾驭坐骑,一边还得抱紧着这个不消停的小子, 费了半天劲才下了马的黑虎卷着缠着他的铭文,探身费力的扯下铭文身上他给裹上的已经湿透了的羊毛毡子,全怪铭文自己不老实,明明在雨中什么都看不到,还一个劲折腾弄松了裹身的毡子,怨恨的黑虎把淋湿了的毡子铺在地上,拖着巴着他的铭文坐下,大力揉着铭文僵冷的身子,得尽快把身体缓和过来,不然可要生病的。 无视这边的状况,几乎同时到达的其他的侍从看着前方发着呆,没有人见到看到素来荒芜的峡谷内瞬间出现的花海盛景而不惊骇的。在北方荒原待了几十年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盛景,可开了眼了,难怪少主像是劫持少夫人般的火急火燎跑来。 雨过天晴,万里无云,晴空之下,毕竟是七月天,太阳开了,阳光倾撒大地,眼前如神仙般的景致犹如天地之间的鬼斧神工,由不得世俗之人不去敬畏。 解了包裹着耀晴的毡子铺在涌出来的绿茵草地上,坐上毡子的耀晴趴在毡上看着就在眼前绽开的花朵,都无法回神了。说不出话来的耀晴惊叹着,感慨着,他想大叫,世俗的权势、财富都在眼前全如浮云,除了天地神灵外,那些世俗名利如何能放在心上!若是爹爹能见得这样美景,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模样呢。 彩虹慢慢在眼前消失,如镜般的湖水也无声湮灭在大地之下,在湮灭的湖水下地下继续涌出嫩绿枝芽,不会用上多久,这里又将是一片花海。 好不容易把掉下的下巴收回,后来的随扈慢慢的策动着马儿离身边的这两位远一点,虽然开出的太阳光已经暖和了,可铭文的冷颤还没有停,正一个劲把冷僵的脚丫子往黑虎怀中塞,恨得黑虎半点办法都没有,只得赶紧卖力揉动着身体,尽快让颤抖中的铭文回过暖来。 天地安静祥和的就像在世外桃源,晒着开始暖和了的阳光,靠在江暮怀中,耀晴什么都不想说,就想在这里就这样待着。江暮用指缝梳理着耀晴被淋湿的发丝,让暖暖的阳光尽快将耀晴的湿发晒干。低下头亲吻着耀晴的唇,垂下的发丝弄痒了耀晴的颈脖,耀晴不满的绕着痒嘟嘟的脖子。远处传来小小的嘶鸣,最后跟来小小避尘在花海中跳跃着,嘶鸣着,撒着欢尽情搅合着如仙般的境界。 看着在花海中上窜下跳的折腾着的小避尘,好想揍它,可那雪白的小马驹实在太可爱了,只有打心眼里放弃。 还是被啾啾到了,耀晴开始喜欢这种啾啾了,身子软软的使不上劲,和踩了棉花似的,好舒服。被耀晴学着回吻的江暮好感慨,他和耀晴总算进了一步了。 回应了亲昵的啾啾,单纯的亲吻已经不能让江暮满足了,靠着耀晴,——大地一阵低沉的颤动,让躺在毡子上动情的江暮立即警觉。迅速托起身下的耀晴站了起来,敏锐的目光扫视四周的花海,这片花海至多存在两天,两天后就会把花种散发出去后,这里不出半月就会回归沉寂,夏日烈焰般阳光会让这里的生机消失,此时不太可能有什么新的植物涌出来,抬头看天,一片晴空,没有乌云,那么这大地渐渐清晰起来的振动是什么! 是什么?静默着感应着大地的振动,江暮和远远的也站了起来的黑虎互视了一眼,之前转移到远处高坡上的侍从挥着手中的刀鞘呐喊示意着什么。 看到上面的手势,江暮和黑虎迅速起身卷起身边各自的人儿迅疾的离开原处,策马向随扈指示的方向往高坡方向奔驰。这次可不是从容不迫,行止可以用措手不及狼狈来形容。就在江暮动起来的那前后,从峡谷另外的方向如潮水般涌动着深色庞大的东西。 伏在江暮的肩头,伏在江暮的肩上,颠得肚子有点不舒服的耀晴盯着江暮的身后,远远的那黑压压的东西铺天盖地的涌来了过来,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才看过神迹般的景致,眼前远处地面上涌动的乌云,那不会是什么禁忌吧?惊心的耀晴大喊着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儿的避尘,小避尘不见了。 胯下的马在骚动,从马背上跃上陡峭的高坡,站在至高点往下看。 近了,近了,那——那是马群!万马纵横的景象让任何初次见到的人都要涌出无限豪情,已经恢复过来的铭文趴在黑虎的背上指着下方吃惊大叫,暂时口齿不伶俐的铭文所想表达的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在乌压压的马群的涌动中,刚才不知道哪里去了的小避尘居然在密集在一起的马群背上跳跃奔跑。瞧着的江暮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匹长不大的小避尘是如何在野性野马群中能生存的了。 “是马场在放牧。”黑虎解释的有点尴尬,看着后面追随的驱赶着马群一行熟悉衣装的身影,这是江氏马场借着新雨放马群出来撒欢了。马场内养的都是战马,绝对不能圈养的,在春夏之际都是放牧为主,直到入冬,野外草料难见踪迹后,方才会入厩。 难得的夏日大雨,在头马的带领下,庞大的马群,如同洪流冲进花海,神迹般的花海仿佛是一瞬间出现的花海又在一瞬间被踩踏消亡,一时间,连江暮都哑然了。 愣愣的看着刚才他们所坐的神仙般的地方全部是摇着鬃毛吞噬着繁茂嫩草的马匹,体会着生存准则的耀晴回过神来大笑起来,张开双臂,迎着风,迎着艳阳,塞外北方,这个所有人心目中的苦寒之地在他眼中好有趣好有趣! 江暮托起大笑着的耀晴坐在他那宽宽的肩上,这样的耀晴他如何才能不疼爱!扬声大喊:“信我,耀晴,我定不负你。” “我信。”坐在江暮肩头的耀晴大笑着回应。亲眼看到一瞬间涌出大地如锦似缎的花海是奇迹,亲自体会那奔跑追逐着翠绿嫩芽的马群也是奇迹,而身边的将主宅这些肆意纵横着这马儿的人更是奇迹,渺小的自己也是这天道循环中的一节,同样,耀晴信高高托起他的江暮是彼此命中的天道循环。 信我! 我信! ——完结—— 小说下载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你的用户名】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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