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锋中》作者:阮青鸽 文案 母亲去世,高考结束之后,路苗一个人收拾行李去了复习学校。 在她租住的房间隔壁,住了一个省城来的学霸,叫秦淮。 秦淮长相清俊,性格却有些冷漠,对人礼貌而疏远,同居一周,他们都只是点头之交。 路苗以为自己会和他就这样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有一天,她跟父亲在房间前吵得死去活来,彼此都恨不得捅对方一刀的时候,秦淮站在了她的身前。 这像是一场暖锋,雨确实还在下着,连绵不绝,天也确实开始暖和了。 内心有一团火但是被自己强行压制的疯比女主X外表冷漠内心温柔的男主 故事里一切地点都不是虚构,只有人物是虚构,甚至人物也不全是虚构。正剧文风,有兴趣的欢迎来看~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励志人生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路苗,秦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有风有雨,但是春天也要到了。 ☆、第 1 章 八月末的傍晚,天气闷热,光线阴沉,远处厚重的乌云随着气流渐渐逼近。 在第一滴雨水落下前,路苗跳上了台阶,低头走进教室,随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把手里沉甸甸的书放下了。 闷闷的一声“咚”。 路苗偏着头看了它们一会儿,没有立刻收拾,而是抬起头,朝着窗外看。 窗外是一片菜地。 她眨眨眼,僵硬了几个月的嘴角莫名地有一股弯起的欲望。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复读学校啊。 即便是在小县城里,这样的学校看起来也破旧得有些过分了,整个校园里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建筑物,五层的教学楼不知道多少年了,操场的地面是石子铺的,最过分的是,就在距离窗口两三米的地方,有着一大片的菜地,都有足球场大了。 时至八月,最靠近教室的那块地种了一片黄豆,毛绒绒的叶子根茎全都挤在一起,豆荚也都挤挤挨挨地聚着。再远点的地方,豇豆架还没拆掉,零零星星的枝叶还缠绕在上面。 远处,高耸的电线杆立在厕所墙边,五根电线远远地连向宿舍,电线上蹲了一排麻雀,它们整整齐齐地蹲着,像是冬天晾晒的萝卜干。 这里,就是她未来一年生活的地方了。 一所坐落在乡下的复读学校。 正出神着,她隐隐约约地感到好像有人在看她,她偏头,果然撞上了几个人的视线。 她认得她们,那是她高中隔壁班的女生。 被发现后,她们尴尬地朝她笑了笑,不得不打了个招呼:“路苗,你也来复读了啊。” 路苗点了个头。 有来有回,这段交流就可以结束了,女生们迫不及待地把头扭了回去,凑在一起好像在讨论什么。 路苗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无非是隔壁班那个不学无术打架逃课的大姐头怎么也来复读了。没办法,她高中时名声在外,更大的范围不清楚,但是整个年级都知道她打架上过通报。 虽然打架的事情另有缘由,不过她懒得解释那些事情,其他人怎么评论她,她早就不在乎了。 现在她最大的事情无非就是—— 明年考个好成绩。 说出来完全不像一个感人的伟大梦想,但是,这就是她现阶段最想做到的事情了。 只有这样,她才能实现那个人的遗愿。 路苗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之后就拿着一本单词书在看,窗外的雨还在下着。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在最初的倾盆而下之后,渐渐缓和了许多,但仍旧不停歇,甚至因为雨滴细小了许多,被风载着飘进了窗户里,打湿了桌面。 路苗把窗户关紧,从书包里拿出卫生纸擦了擦桌角的水滴,她前面的那个桌子上也是许多水,这会儿,明明教室里都快坐满了,那个位置还是空的,没人。 不知道是因为巧合,还是因为她的声名在外,自带结界。 路苗正想着,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略瘦小的中年男人拿着一沓纸走进了教室里。 他走进教室之后,所有人都在很短的时间里安静了下来,齐齐地看着他。 他站在讲台上,双手抵着桌面,环顾了教室里的所有人,而后才笑着说:“我叫张振华,是你们未来一年的班主任,同时担任你们的地理老师。” 他转身把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号码都写在黑板上,然后拿起一张名单:“看起来同学们到的差不多了,现在我开始点名了。” “许洋,孙鹏,刘悦月,何永亮……” “路苗。” 路苗:“到。” “孙玲,李磊,王芳……” 点到每个人的时候,教室里都会很快响起一声清脆的“到”,除了最后一个名字。 “秦淮。” 教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振华又叫了一声:“秦淮?秦淮同学到了吗?” 仍然没人答应他。 “看来秦淮还没来,这样的话……”张振华走到路苗前方的那张桌子那里,拍了拍桌子,“这个位置就留给他吧。” 路苗想,秦淮,这个名字可是真奇怪。 居然会有人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秦淮,难道他是南京人吗?或是出生在淮河边上,又或者命里缺水又缺土? 正想着,她心里却忽然好像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别想这么多,和你没关系,好好学习。” 路苗捏了捏笔,低头,继续背单词。 今天只有三节晚自习,张振华没有安排什么具体的课程,只让同学们熟悉一下彼此和环境,看了两节晚自习之后,他就坐学校的班车回县城了。 教室里复读生虽然依旧开学,但还没进入状态,即使知道未来这一年必然是苦行僧的生活,但这一刻,大家都在讨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叽叽喳喳,兴高采烈。 在大家说笑的时候,路苗还在安静地坐着看书,等放学。 很快,下课铃响起,路苗收拾东西,走出教室,迈出学校大门。 这个复习学校的所在的位置是真的乡下,虽然门口有一条柏油路路,沿着路盖了一排房子,但是房子后面都是农田,也就学校门口周围稍微热闹些,有些文具店和小吃店。 因为学校里的学生许多都不愿意住校,学校周围的农户都盖了些楼房,专供学生租住,价格也都不贵,一个房间一年一两千块钱。为了方便晚上学习,路苗也选择了在外租房。 她租的位置离学校很近,半边窗户正对着学校的操场,往下扔点什么就能落到操场上去,而顺着另外半边窗户往远处望的话,一片片农田就会出现在视野里。 即使天色已经晚了,看不清那里的事物,但高的树矮的草,发白的土路,闪光的溪流,隐约在月光下都有痕迹,还有小虫鸣叫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 这是路苗在这里居住的第一个夜晚,她把书放在桌子上后,趴在窗边朝外看了许久,风吹得她的头发一飘一飘的,下午的雨水让空气格外湿润,闻嗅的时候鼻尖都带着一股凉意。 看够之后,她伸了一个懒腰,拿着洗漱用具去公用卫生间洗漱了。 这栋楼房每层有四个卧室,共用一个卫生间,目前为止,这层只住了她一个人,还有三间待租。 不过,现在都开学了,想租房子的都该租好了,这层楼应该不会再来人了吧? 想到自己独享了一层楼,路苗有点嚣张地直接在浴室里哼着歌。 她最喜欢洗澡唱歌了,解压快乐,而且再没有一个地方比浴室更适合唱歌,自带混音效果。 洗着哼着,路苗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但这动静很小,她没多注意。 一会之后,路苗换好了衣服,一边擦脸一边把灯关上,开门,抬头,她差点惊叫出来。 客厅里黑灯瞎火的,但是她面前站了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生物,黑乌乌地一团站在她面前,看不清脸,就知道个子挺高,都压了她一个头了。 路苗差点把盆摔到地上。 这身高,不会是男生吧……? 明明租房的时候她问过房东了,房东信誓旦旦地说这层楼只会租给女生,所以她才会痛痛快快地交了房租。可是这个身高,说是女生的话,也太少见了吧?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面前的人开口了。 “抱歉,”一个男声响起,“吓到你了,我刚到这边来。”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他的声音略带了些鼻音,但听上去并不粘黏,相反,很清朗,像是旷野上挺拔的树苗,带着阳光雨露的气息。 路苗听着这个声音,默默地扶住了门框。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恢复更新。 每次写这个文,都从脑海里使劲地想,那一年我的复读学校是什么样子的,每次都能找到新的细节,感觉很快乐。 看了第一章应该可以看出来,这篇和青蛙和水母的风格完全不同哈哈,这本真的还挺难写,(不然也不会写几遍了)希望这次能给它写好~这本也不指望它有多大出息,反正写完它,比上次写有进步,这对我来说就是胜利哈哈。 ☆、第 2 章 在领会他说了什么之前,她的关注点居然是,他说的是普通话? 鹤川的人都说鹤川话,对于鹤川人来说,普通话只存在于电视上。毫无疑问,他是个外地人。 为什么会有外地人来这边复读? 真奇怪。 稍稍想了一下,路苗又把关注点收了回来,普通话不普通话的不是重点,重点是—— 因为完全没想到这层楼还会有其他人出入,她洗澡前少带了一件衣服。 路苗把盆抱紧了,抵在胸前,虽然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但是……该遮的地方还是应该遮好。 不光如此,她还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保持了一个安全不尴尬的距离之后,路苗佯装平静地问:“你是刚刚才到这边的?” 男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她保持距离的动作,动作自然地也朝后退了一步,而后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嗯”,路苗的耳朵好像进了小虫,隐隐作痒,后背也一激灵,她单手抱盆,无措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只是听别人说句话而已,怎么会这样?声音再好听不至于吧? 她本来想和他说,房东已经答应她这层楼只住女生,他们两个一男一女住一层楼,共用卫生间是不是不方便。 但莫名其妙的,路苗这会儿有点不想和他沟通了。 再者说,沟通也没用吧,他交了房租,房东收了房租,两个人你好我好,她跳出来说不许,她算老几? 她两只手捧着盆,贴着墙终于从卫生间里出来了,简短地说了一声:“卫生间我用完了。” 然后她就溜进了自己房间,她不知道身后的人是不是在看她,但她还是有一股针芒在背的感觉。 路苗冲进屋,锁上门,拿着毛巾粗暴地擦了擦头发,而后,换下单薄的睡裙,穿戴整齐地冲下了楼,气势汹汹敲房东的房间。 这个男生住进来基本是木已成舟,但是她绝不能容忍再来几个男生。 房东是个六十多的老太太,就住在一楼,路苗敲门的时候,她正靠在床背上看电视。 见路苗来了,房东直起了腰:“是你,有什么事?” 路苗板着脸,硬着声:“你跟我说过,我那层楼只住女生,这样我才租你家房子的,现在你一声不吭地让一个男生住进来了,合适吗?我就不说方便不方便的问题了,安全问题能保证吗?” 老奶奶刚准备说话,路苗就像连珠炮一样继续说:“现在来了一个男生,还有两个房间空着的,不会到最后,整层楼除了我都是男生吧?要是那样的话,你把我房租退了,我现在东西还没摆开,还能换地方。” 交涉了一番之后,房东答应了她以后绝对不允许男生入住,同时,还给路苗的房租减了二百块钱。 路苗勉强算是满意了,转身上楼,路过卫生间的时候,里面的灯在开着,花洒的声音哗啦啦的。 他在洗澡。 说起来,还没看见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除了身高,她一无所知。不过邻居而已,也没什么需要在意的。 正想着,花洒的声音突然停了,路苗一惊,飞快地打开自己的房门,进去了。 隔着门板,她听见卫生间的门被拧开的声音,粘着水的拖鞋在地上走动的声音,然后是开门声,大概是不太能辨认那把钥匙是自己房间门的,他还发出的轻微的疑惑声。 路苗情不自禁地又掏了掏耳朵,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从窗外吹进来了一阵凉风。 她回身,看着窗外黑漆漆的田野,还有田野尽头,地面上隐约模糊的鼓包。雨水在一天的缠绵后终于结束了,乌云散退,硕大的一轮明月悬在高空,好像一只眼睛在看着她。 路苗在一瞬间清醒了。 她在想什么呢?她在关注什么呢?她在为什么耗费时间呢?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脸,朝着书桌走去。 * 第二天,清晨。 即使方位很偏,学校门口还是有卖早餐的三轮车,包子豆浆粥里脊肉饼手抓饼,超出路苗想象得品种丰富,她都做好了要吃面包的准备了。 路苗踌躇了一会儿,走向了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小摊。摊主是个估计有六十岁的妇女,头发白了一大半。 “我要一份。”路苗说完之后就站到边上侯着。 摊主短暂地看她一眼就开始动手。虽然年纪大了,但她的动作却很快。 摊面饼、打鸡蛋、撒葱花、刷酱—— 路苗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问摊主:“这个怎么卖的?” 又是普通话。 路苗顺着声音往后望,一个男生站在她的身后。 男生身姿挺拔,神情自若,肤色略白,戴着一副眼镜,神情认真地看着摊主。 据说眼镜戴上之后人好不好看取决于鼻梁挺拔与否,鼻梁挺的话,骨骼皮肉金属框架就是一个极具美感的组合,路苗以前从没觉得领会过这种美感,但今天,她忽然明白了。 这是一个会让十几岁的女孩子心旌神摇的男生。 “三块。”摊主用浓厚的鹤川口音回答了他,鹤川话里,“三”字是三声的,说得时候还要拖着长长余音。 “啊?”男生有些疑惑。 他听不懂,太正常了。 鹤川是个有些偏远的县城,三面都是山,只一面有路通向外面。鹤川虽小,却有自己的方言,甚至于因为地形原因,不同的村镇都有着自己的话语习惯,外地人突然来到这边,不会说鹤川话倒是小事,许多人真的是听都听不懂。 在这个瞬间,她莫名其妙地突然想到了她的一个朋友。那位朋友从小就长在大城市里,一定听不懂鹤川话,有朝一日,他如果来鹤川的话,她要跟紧些,不能让他听不懂话跑丢了。 只是她也从未正经说过普通话,突然说出口的话也觉得奇怪。 或许,她应该练习练习。 路苗小声地说:“三块钱。”声音不大的普通话,刚好是男生能听到的声量。 男生低头,看她一眼,嘴角略弯:“谢谢。” 短暂的插曲过后,路苗接过自己煎饼果子,边吃边走进校园,她身边的少年男女来来往往,初升的太阳渐渐从教学楼后面露头,一股朝气蓬勃的感觉。 走进教室后,她才看到,她前面的那张桌子前还是没人,那位秦淮现在还没到? 路苗没多想,摊开课本,一边啃煎饼一边看阅读材料。 正看着,路苗忽然发觉教室安静了下来。 奇怪,班主任来了? 路苗抬起头,发觉不是,是一个男生缓步走进了教室里,正是刚刚煎饼果子摊前见过的那位。 他在门前四下看了看,最后,朝着路苗直直地过来了,他站在空桌前,问路苗:“同学,这张桌子有人吗?” 路苗想了想,说:“昨天班主任说这个位置要留给一个叫秦淮的同学。” 男生看着路苗,嘴角又弯了弯:“巧了。” 路苗:“?” 男生:“刚好我叫秦淮。” 路苗:“……” 早自习上,路苗背了一会儿单词之后,视线无意间略过了秦淮,又飘回了他身上。 她在很短暂的时间里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 白短袖,板寸头,十八岁的男生的标配,没什么出奇的,但他的视线却忍不住驻留在他的脖子那里。 从背后看,他的脖子细长但并不让人觉得软弱无力,后颈突起的地方像是大地下埋着的树根,有种克制的力量感。而脖子和后脑交界处,细小短茸的发茬又像是初春的地面冒出来的嫩草。 一种葱茏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呦吼,第二章重写完毕~ ☆、第 3 章 一天的学习生活安排的十分紧凑,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路苗飞快地收拾东西,着急回去洗澡。现在正是八月下旬,暑气未消,待在教室一天,她身上的汗出了又消消了又出,一天下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浑身发馊。 洗完澡,路苗回到屋子,正在擦头发时,她的手机忽然屏幕亮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路苗看着亮起的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才接通了它。 一个急促的男声从手机里传出:“苗苗!你居然把我拉黑了,我还是不是你爸——” 路苗的太阳穴那里好像被谁砍了一刀,刺痛,她几乎是跳起来把电话按掉的。 挂断电话之后,她死死地盯着手机,好像有什么怪物会从里面爬出一样,与此同时,她捏住自己的手掌,呼吸急促。 每次,每一次只要和路成国接触,她就会像现在这样,血液都冲进大脑,神经绷紧,太阳穴跳动。 不能这样,不能再因为他影响自己了。 路苗从手指开始活动自己的身体,想要把自己带回她正常的节奏之中,她原定的计划是什么来着,对了,她要写一张数学试卷,试卷被她放在书包里,她要把它翻出来—— 就在这时。 手机的屏幕又亮了,一条信息出现在显示屏上。 来自路成国。 “苗苗,你再好好想想,爸爸真的需要那套房子,燕燕快生了,你把房子给我吧。” 路苗看着那条信息,直到屏幕熄灭。 无法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像是一瞬间被点燃的汽油,无数的情绪翻腾起伏,所有的破坏欲和恨意一瞬间都涌上心头,一团炽热的火焰灼烧着她。 路苗觉得渴,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没用,放下杯子的时候她不自觉地用力,狠狠一放,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不够,这样很不够,她想把杯子摔在地上,想狠狠地踹桌子,甚至想拿把刀去找路成国。 一个长期冷暴力,并且在妻子重病时期出轨的男人应该直接死,不是吗? 他想让她房子给他当做婚房,哈,想什么呢,那是妈妈留给她的。 她宁愿把墙都砸碎,把每块砖都扔进河里,也不会让一颗石子儿成为那对狗男女爱巢的一部分。 他们不配。 他们只配下地狱。 路苗乱七八糟地想了很久,直到一股风从窗外吹来,风里带着田野的气息。 路苗偏头朝外看,视线的尽头,月光下田野在起伏,有些突起格外地清晰。 她看了一会儿,收回手,捂住自己的脑门。 不要这样,不要为了和他斗争把自己变成那个样子,和野兽斗争的人自己也会变成野兽,她不能那样,她要控制自己,她有自己的远大前程,她只要不理他就行了。 可是…… 真的很痛苦,心里的空洞好像在漏风。 路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又一次拿起手机,打开一个邮箱,开始给一个朋友写信。 “望舒: 不知道你有没有体验过那种感觉,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心情下,只要有一个人和你发生了接触,你整个人就会发生变化,像是发疯了一样,想咆哮,想怒吼,想一个人痛哭,也想当着所有人痛骂他。 我很痛苦,我说不出来自己有多痛苦,不过对比起来我已经好多了。当初,我每天都要跟他待在一间屋子,每天都被骂又无能为力,每天都想死。现在我只是想发疯而已,我好多了。” 路苗摸了一下手机屏幕,屏幕上有水迹。 她刚才哭了吗? 好像哭了。 真没出息啊。 她揉了揉眼睛,继续写信。 “我爸又联系我了,他还在异想天开,他要我妈留给我的房子。这个我跟你说过了。但你不知道的是,我当时也不知道的是,他非要那个房子因为那是个学区房,要学区房是因为他跟那个女的有孩子了,孩子现在六个月。如果你算一算时间,你会发现这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个时候,我妈病重得下不来床,他不去陪床,整天都说自己忙,我真以为他在忙,或者找人去联络大医院去了。现在看来,忙到别人那里了。可笑,我妈死前那天还让我给他打电话说让他不要累着了,她知道自己没办法了。” “我每次一想到这个事情就想骂人,也想哭,别人跟我说,一切都结束了,可以放下了。可是我放不下,我恨。我实在恨。我有时候想不起来我恨什么,但是我恨。” “但我知道,恨是没用的,只会让我也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有的时候,我会害怕,我会变得和他一样,变成那种我自己都讨厌的人。” “望舒,我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能够坚强一点,更坚强一点,我过自己的日子,走自己的路,把所有坏东西都扔开,本来好的东西要是变坏了我也把它扔开,这辈子只剩我自己一个人也行。” 写完信之后,路苗起身,她想去洗个脸,刚出门她就碰见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男生一边擦头发一边从里面走了出来,刚刚洗过澡,他的脸上还有些水滴,顺着脸颊低落下来。 路苗着实愣了愣,这个男生,她的同居室友,居然就是秦淮? 秦淮一抬头看见她,眼神里也有些意外,但他的反应很快,立刻和她点头示意:“原来你就是我的室友。” 路苗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点了个头。 毕竟这也不是个说话的时机,短暂的交流之后,秦淮回了房间,路苗走进卫生间,用凉水洗脸,冷静一下情绪,等会还要写试卷呢。 即便路苗对秦淮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兴趣,但因得室友加前后位的地理优势,路苗无意间就会对他多了解一点。 他这个人,不太爱说话,但是别人主动和他沟通的时候也并不拿乔,不过,他浑身上下还是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违和感。 他的脸,他的成绩,他的普通话,哪里都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有好奇的男生问过他为什么来这里。 秦淮只是微笑着说:“因为有朋友在这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这个笑容倒是比之前看到的真心不少。 开学第三天的最后一天晚自习,路苗正在写英语试卷,突然听到身边传来女生压抑的惊叫声。 这样的声音,其实这两天听了不少了。 许多城里人都潜意识地觉得夏日的乡间带着一种清新美好回到童年的美感,但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夏日夜晚的乡间是什么感觉,尤其身边有一片菜地的时候。 蛐蛐声如同浪潮一阵接一阵地响起,那鸣叫声只有强行转移注意力才能勉强忽略,只是繁盛的蚊虫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 教室的窗户上趴着的都是会飞的小虫子,飞蛾也不少,而课桌下,蚊子飞舞,腿要是静止不动一会儿就会多一个大红肿包。因为蚊虫多了,食物充足,蜘蛛也多,房顶都是蜘蛛网。 而蜘蛛们,有些时候可能会悬着丝垂下来。 这次的惊叫声就是一个女生忽然发现身边垂下了一只蜘蛛。 她男朋友和她一起来复读,就坐在她的后桌,听见叫声之后,他立刻拿着笔站起来对付蜘蛛。 但是由于经验不丰富,笔一捣,蜘蛛像是荡秋千一样被推着往前划了一个弧线,引起了前面一群女生的惊叫。引发了这场骚乱之后,男生不好意思地连忙用本子接蜘蛛。 路苗看了几眼就准备收回视线,但她刚把头正回来,就注意到,秦淮的注意力好像也被刚才的事情吸引了,偏头看着那位正在抓蜘蛛的男生。 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又有一只蜘蛛垂下来了。 正好悬在秦淮的头顶正上方。 作者有话要说:蜘蛛这个事情是真的!想想那年我复读的条件还真的艰苦哈哈 ☆、第 4 章 路苗的脑袋空了一瞬。 在很短的时间里,路苗想到了很多。 比如蜘蛛的下降速度是多少,距离秦淮的脑袋多少厘米,几秒之后会降落在秦淮的脑袋上。 还有,在蜘蛛落下之前她应该怎么抓住它,直接抓还是通知秦淮一声,通知她他的话,他势必要抬头看。万一他抬头看的时候蜘蛛直接怼脸了,秦淮会不会惊跳起来,飞回城市里,然后这辈子再也不踏足鹤川一步。 想到这里,路苗突然觉得有种待客不周的抱歉。 虽然想了很多,但现实里,时间只过去几秒,路苗不再迟疑,直接拿起书和笔,站到椅子上。她伸长了手臂,把书放在蜘蛛下面接住它,又用笔扯断了蜘蛛连在房顶上的蛛丝,蜘蛛有点懵逼地落到了书本上。 路苗呼出一口气,准备开窗把它放出去,她低头—— 和秦淮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秦淮:“……” 路苗:“……” 秦淮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他只是把眼镜缓缓地摘了下来,擦了擦,才又戴上。他的视线落在蜘蛛上,定住了,不知道是在认真地打量,还是一时间愣住了,总之,几息之后,他又看向路苗:“……谢谢。” 虽然不应该,但看到他的表情,路苗忍不住地笑了一下。 她快手快脚地把书伸到窗外,一抖,蜘蛛落下去之后才问秦淮:“以前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吧?” “确实没有。”秦淮摇头。 秦淮说话的时候,窗外的蟋蟀叫得正欢,不久前刚下过雨,学校院墙外的田野里蛙声浓重,隔墙传来,一阵一阵,带着节奏。黄豆刚收获不久,带着豆荚的秧子都摆在地上等着晒干,一股淡淡的豆腥气随着夏天的热风飘进教室。 路苗心想,何止是蜘蛛,又何止是蟋蟀青蛙豆子,这里太多东西都和城市里不一样了,她很难想象,人都是削尖了脑袋往大城市里钻,他为什么偏要往下走。 她直接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在原本的学校里复习,再不济,去一个好一点的复习学校也可以。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秦淮的表情温和,但回答仍旧距离感十足,和回答别人时候使用的说法一模一样:“我有朋友在这边。” “朋友让你来这边的?” 秦淮:“我自己想来而已。” 路苗隐约觉得自己有点过界,但她忍不住地问道:“那你告诉他了吗?” 秦淮的眼睛看着她,眼神有些距离感,他沉默地和她对视了几秒,然后才说:“没。” 路苗想说点什么的,比如,建议他和朋友说一声,真正的朋友一定会劝他离开这里,因为这里条件真的很差。 她听说过他的高中,全省最好的学校,一本率都可以达到恐怖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他哪怕在那里只是一个中上等生,也可以拥有一个不错的学校上了。 而这里呢,鹤川的学校拼的是本科上线率,达到百分之五十都值得在电视上滚屏报喜,一所两千毕业生的学校,考到一本的人数居然不到三十。 这样的两个学校,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互相对比,因为它们的世界是不贯通的。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被放在天平的两侧,鹤川还赢了。 放学之后,路苗带着满满的学习计划回去了,走在楼梯上的时候,她还在盘算着,洗漱之后,她要把课本上幂次函数部分所有的练习题都写一遍,巩固一下今天刚学到的东西。 但她刚刚走进四楼,就震惊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路成国蹲在她的房门前,抬头看她:“苗苗。” 路苗像是一只猫,立刻竖起来浑身的汗毛,她瞪着眼睛左右看了看,才看向路成国:“你怎么在这里?” 路成国轻描淡写地说:“我来找自己的女儿,有问题吗?” 路苗:“但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住在这里!” 路成国缓缓站了起来,一米八的个子略带压迫感,他盯着路苗:“那又怎么样。这不是问题。” 这个没问题,那个不是问题,好像他突然摸到路苗这边,是一件太小太小,不值得疑惑不值得诧异的事情。这样的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激怒了路苗。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在发热,就像血液突然变热,灼烧着血管,非要破坏什么才能释放那种可以烧伤人的炽热。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绕圈子,直接而决绝地说:“无论你要说什么,我的说法不会变,房子我不会给你。” 路成国只是说:“苗苗,这个房子你必须给我。” “房子是我买的,之前你妈临死之前,为了让她安息,我才同意跟她离婚,把房子分给她再过户到你手里。但你应该明白,那只是为了哄她高兴而已,她没花一分钱买房子,这个房子跟她其实没关系。” 路苗又憋不住火了:“是,我妈确实没花过一分钱,但是,那是为什么?因为她为了照顾我,把工作辞了,所以才没有收入,没有她的牺牲,你挣个狗屁钱,你买狗屁房子,连片瓦你都没有!” 在路苗的暴怒面前,路成国的语气却不变:“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是我掏钱买的,就该是我的。我之前不需要,放你那里,现在该还给我了。” 路苗讥讽地看着他:“六月底的时候你还不需要,怎么现在八月就需要了,你被查了,被双规了?” 路成国不悦地看她:“瞎说什么,只是你许阿姨怀孕了,那个房子所属的学区很好,她想等孩子出生以后搬进去。” 路苗:“为孩子准备的?” 路成国点头。 “许燕燕怎么知道那个房子?” 路成国:“我说的,怎么了?” 路苗怒极反笑:“你们俩真是绝配,根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敢拿出来给向她投诚,她居然也敢厚着脸皮要。你们俩,贱到一块儿去了。” 路成国的表情一变:“你怎么说话的!” 路苗瞪视着他,毫不顾忌,毫不收敛,恶狠狠地骂:“我没有偷偷回去趁她睡觉给她一刀都是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因为一个垃圾浪费时间,我恨不得她死,要是她的命能换回我妈的命,或者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任何牵挂了,我立刻就去。至于你,你在我这里,和她判一样的罪,甚至更重。她没有伤害爱她的人,但你有。你懂吗?我没有做什么不是因为我承认她,也不是因为我要祝福你,我只是不想被屎粘到手上,我恶心你们,恶心死了” 这是她活了这些年说得最恶毒的话,恶毒得以至于面前的这个男人都脸都变色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这样不行。” “天底下不行的事情多了!趁着妻子生病出去苟且就行吗?你当初觉得那样可行,那现在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最先开始的人不是你吗?” 路苗面红耳赤地冲到窗边,唰的一下推开窗户,指着窗外,对着路成国说:“那个房子是我妈留给我的,你想要,行,你问问我妈同意不同意。那儿,看见没有,小坡上那个鼓包就是我妈的坟,你应该没忘,你站在这里,对着她问,你问她愿不愿意把房子给你!” 窗外,万物无言,月光的尽头,一个突起和往日一样呆在这里。 坟墓里的主人和她在世的时候一样,沉默着。 路成国看了几眼就不自然地收回视线,没好气地看着她:“你不要为难我。” 路苗气笑了:“我为难你?是你在为难我。” 路成国:“我怎么样可以弥补你?你说个要求,我尽量做。” “你把我妈救活。” “你别无理取闹。” “……” 无理取闹吗? 可是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了。 路苗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 她突然很疲惫。 后背上的书包好重啊,有一座山那么重,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自己被压的喘不过气了。 人活着怎么这么难。 十几岁的时候很难,以后是不是更难。 “你回去吧,我们当作互不认识行不行?”她努力用一种很平静的语调说。 她很真诚,但路成国的脸色变了。 他眼里伪装出来的镇定渐渐褪去,破土而出的是压制不住的怒火,他很少有这样被多次反驳忤逆辱骂的时候,能忍到现在,已是难得。他忽然狠狠地把手往旁边的墙上一砸,一声骨肉和水泥的撞击声十分笨重:“我再说一次,你把那个房子给我。” 想要吓她? 路苗的情绪又一次爆发了,她头晕目眩地大叫:“你走,我绝对不可能给你!” “苗苗,你别逼我。” 路苗:“是你在逼我!” 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空气仿佛带有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两个人面对面,都在剧烈地呼吸。 突然—— 一个人顺着楼梯走了进来。 秦淮诧异地看着正在对峙的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又修改了一下,找到了手感,开始修改下面两章欧耶~2020.5.16 ☆、第 5 章 路苗觉得非常难堪。 虽然做错的不是她,但这幅歇斯底里的样子同样很不好看,她略微偏了头,眉头打结,手攥在书包带上,沉默地等着秦淮进房间之后再继续自己的战场。 她根本没想过要不要向秦淮求助这个问题,因为不需要。 她和路成国的纠缠是血缘定下的,除非其中一方死掉,不然什么情况下都不敢确定所有的事情都彻底结束了。她这次可以找人帮她,但一辈子太长,她找不到人帮她一辈子,所以,这一次也不必了。 她自己走在自己命运的道路上,发生什么事情都和别人无关。 在最初的诧异后,秦淮也把自己的表情控制起来了,他收回了视线,像是一丝好奇心都没有地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到了他的门前,拿出钥匙,开门,把书包放下了。 路苗在心里盘算着,几秒之后他应该就会关上门,然后,她和路成国继续争吵嘶吼对骂,把所有的脸面都扔到烂泥里,歇斯底里,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 她垂下眼睛,用一种近乎冷漠地态度等着命运内含的灾难到来。 但是…… 她意外听到了秦淮的声音。 他直直地走到了路成国面前,好像一把剑,直接插进了风暴的正中央,他语气平和,态度认真地问道:“请问,你和路苗是什么关系,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和身份,我会报警。” 路苗的表情还在绷着,但眼睛忽然一酸,她眨眨眼,看向另外两人。 路成国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温和有礼的形象,只有在自己家里才会宣泄怒气,此刻突然来了一个外人,他惯常的面具很快又带上了,微笑着,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场梦,而他是全世界最值得信任的长辈。 “小同学,你也是这里复习的学生吗?” 秦淮:“是,不过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是你是谁?” 路成国:“我是她爸。” 秦淮立刻扭头问路苗,“他是你爸吗?” 路苗想否认,但也知道他们的长相是否认不了的,她嗓子眼里抠出个“是”字。 路成国以为危机过去了,立刻说:“她也承认了,我是她爸,这个事情是我们的家事,你——” 秦淮打断了他:“但我觉得你不像她爸。一个爸爸,会在女儿高四这种关键的时候和她吵架,打搅她的生活和学习计划,让她情绪不稳定?虽然她说你们是父女关系,但仍然存在你威逼她的可能,请你离开这里,不然我真的报警了。” 说着,秦淮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路成国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他看明白了,这个男生时站在路苗那边的。他向来识时务,自觉再说下去也没用,白费口舌而已,而且一个十八岁的大个子青年站在他面前,他讨不到好,还不如搞得样子好看点。 再者,他自觉自己在鹤川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大半夜闹到了警察那里面子上总归不好看。 想明白之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对着路苗说:“我先走了,苗苗,你再考虑考虑,想清楚。” 说完他就离开了。 路苗和秦淮面对面地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时相对无言,灯光下,秦淮的镜片反射着冷白色的光线。 路苗低着头,诚恳地说:“谢谢你。” 秦淮简单地说:“没什么。” 他忽然问她:“重不重?” 路苗有点不明白:“啊?” 秦淮见她懵懵的,直接伸手把她身后的书包拿了下来,在她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在他手里轻飘飘的,他拎着它,对路苗说:“这个东西一直背着不累吗?里面装的东西还真不少。” 路苗有点呆愣地看着自己的书包忽然到了秦淮的手里,解释道:“我只是不知道要把它放哪里而已。” 秦淮:“放地上?” 路苗不赞同地说:“地上太脏了。” 秦淮想了想,莫名地笑了一下:“行吧,我先帮你拿着,你开门吧。” 路苗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秦淮把书包地给她,她接过书包,又一次跟他道谢,而后关上了门,靠在门板上。 大脑空了几秒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抱着书包又打开了门,秦淮已经进屋关门了,她直接敲门,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奇妙的行动力。 秦淮很快把门打开,疑惑地问她:“还有事吗?” “刚才我跟我爸吵架,你听到多少?” 秦淮耐心地说:“没多少,只听清楚你们互相让对方别逼自己。” 路苗:“我没逼他。” “嗯。” “我没那么坏。” “嗯。” 他的房间里,窗户也在开着,一阵阵凉爽的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 路苗:“今天谢谢你,不过以后如果你看到了他,能不能告诉我一声,我不想和他再碰面。” “怎么告诉你?”秦淮。 路苗:“我们交换号码,有事情就发短信。” 秦淮没有迟疑,直接说:“159********。记住了吗?” 路苗的记忆力突然变得比平时好许多,她在脑海里回忆一遍,十一个号码都格外清晰:“记住了。” “行,你的号码?” “我打给你。”路苗转身,快步跑回了自己的屋子,把号码存起来,然后打了个电话过去。 响一声,然后挂断。 当夜,路苗结束学习的时候,手机响了,她收到了一封邮件,来自望舒。 “幼竹: 你的信我收到了,这两天收拾东西太忙,一直没有时间回复,今天晚上终于闲下来了。 先随便介绍一下我的近况。其实也没什么好介绍的,在学校里上学就是那样,正常生活正常水平,我在这个学校呆了三年,没有任何新鲜的、值得述说的事情。直接说你的事情吧。 不知道你的心情现在怎么样,从你的上封信来看很不稳定,随时要爆发。 其实你的情绪都是正常的,人不是钢筋水泥造的,你在他那里受到了伤害,肯定会觉得痛苦。痛苦时的自暴自弃,面对他时的愤怒破坏欲都很正常,不必怀疑自己是否太脆弱或者太凶恶。如果你失去了愤怒的能力,变成了一滩没有情绪的沼泽,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许多人在生活的重压之下,失去了表达愤怒的能力,但一个人所遭受的所有不平都不会凭空消失,它们十有八九会给人的性格心灵带来更深的打击。 …… 我知道你不想和他们纠缠下去,只想提升成绩,但如果你想在剩下的一年里安稳学习,现在应该思考一下怎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掉,起码保证这一年他不会找上来。无论如何,现在出问题,总比临近高考了再出问题好。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 对了,你上次说的喜鹊,我确实不认识。听你的话,我没有百度,等着你来教我。以后你来我这边了,我带你去植物园玩,听说那里很多野猫,很有趣的。 PS:好好学习。” 路苗把这封信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手机按在了胸前,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用什么办法呢? 接下来的一周里,路成国并没有再来打扰她,路苗却没有感到轻松,她深知这颗炸弹既然已经埋了,总有一天会爆炸,所以,在收到秦淮的短信时,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一截。 “你爸来了,还带了一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来了 ☆、第 6 章 路苗回复:“我知道,马上回去。” 信息又来了:“不避避风头?” 路苗深吸一口气:“不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出租屋,这一路上,她好像想了很多,但回忆起来,其实脑子都是空的,她没有什么百分之百可行的办法,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她要把他们狠狠打回去,让这两个人狠狠地吃瘪。 走到一楼时,坐在门口的房东奶奶摇着蒲扇说:“路苗,你爸妈来看你了。” 路苗的脚步顿了一下,平静地说:“那不是我爸妈?是我爸和他的小三。” 房东奶奶大惊,拿着蒲扇站了起来:“什么?乖乖,这小三还挺嚣张的,我上去把他们赶走!” 路苗不想多说什么:“不用了,我有事情跟他们谈,只是下次别让他们进来了。” 见路苗拒绝了,房东奶奶有点担心地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对付得了那两个成年人哦,有什么事你对着楼梯口喊我,我就坐楼梯边上,立刻就上去了。别看我年纪大了,爬楼梯很快嘞” “行。”路苗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虽然她并不打算向她求援。 路苗深吸了一口气,上楼。 到四楼之后,路成国和许燕燕都靠在墙上,一副等的百无聊赖的样子,秦淮房间的灯亮着,显示他现在正在房间内。 一见到她,两个人就并排着走了过来,路苗站在原地不动等着他们表演。 路成国扶着许燕燕,对着路苗呵斥一声:“苗苗,快跟你许阿姨问好。” 路苗没动也没说话。 “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我平时教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见到人不吭声。” 许燕燕拉着他,劝道:“快别说了,孩子不想见我也是正常事情,你别为难孩子。” “你别劝我,她这样倔巴巴的臭脾气不知道从谁那学来的,我这些年见过那么多人,就没见过她这样冥顽不灵的。” “你别说话这么大声,我肚子里的孩子都要被吓到了。” …… 这一刻的路苗觉得自己进入一种有些微妙的状态。 虽然她就站在这两个人的面前,甚至是承担指控的那个人,但她却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和他们之间隔着什么东西。她的心里有一半的地方在愤怒,另一半的地方却异常地平静,她被自己抽离了出来,看着他们就像看一场表演,她甚至有闲心把他们当成两个角色来分析。 路成国,一个出生贫寒,为了往上爬就什么都愿做的人,平生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权力,虽然只有那么芝麻绿豆一点大,但手下管着人就给了他一种自己是人上人的错觉了,绝对不允许被忤逆。 前些日子,他只面对她一个人,不用有所顾忌,他就会毫不掩饰地发泄自己的怒气,不顾一切使用暴力来想恐吓她,而一旦外人来了,他就会恢复冷静克制。 而今天,他在许燕燕面前,他之前是她的上司,代表了权力和名望,现在他是她的丈夫,在他的眼里,丈夫在妻子面前必须是一个强势的存在。许燕燕怀孕了,他不能直接地对她强势,但在对待路苗的时候,他必须要用训斥的言语表达自己对路苗仍旧拥有绝对的支配能力,以此证明自己的地位丝毫没有被动摇。 而许燕燕,她是小三上位,自然要表现出温柔懂事的样子,话语间还要提醒路成国她肚子里有了孩子。她知道她说的话是给谁听的,所以说话时从不看路苗,只专注地看着路成国,同时加上抚摸肚子这样的动作加成,也不知道那平坦的小腹有什么好摸的。 路苗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一切,真是虚伪。 她不想再把一丝一毫的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 她要开始了。 “别费劲了。”路苗冷冷地说,声音森冷。 两个人停下了动作,齐齐看向她。 路苗挑眉,看着路成国说:“你以为你说这些东西我就会听你的话?还是说你觉得你骂两句我会害怕?白费力气。” 路成国皱着眉毛说:“你不要这么固执,我是你爸爸,一家人你别搞得这么难看。” 路苗无所谓地笑笑:“我不怕难看,你出轨就好看了?。” 路成国被气得倒仰,许燕燕连忙上去拉住他,拍他的后背。一会儿之后,路成国气顺了,许燕燕头一转,眼里带泪地张开嘴。 路苗:“你闭嘴。” 许燕燕:“……” 路苗往墙上一靠:“我上了一天课也累了,我不想跟你们说那么多。简单地说一下。以后路成国你要是再来找我,我把你的事情都整理整理打印出来,在你那单位门口贴一贴,再去你领导那里送一份,反正所有认识你的人我都要让他知道你是怎么婚内出轨无情无义的。你要是愿意你就还来找我,我把你的破事搞得全县城人都知道。” 路苗冷笑了一声,看向许燕燕:“至于你许燕燕,毕竟你没皮没脸你这样的人不好搞,不过你没皮没脸你爸妈不一定,兄弟姐妹也不一定,我挨个通知到位。你不怕丢脸,有你家里人替你丢脸。你要是都不在乎,那也没事,以后你肚子那个东西生出来了,每上一个学校我就宣扬宣扬它的来历。我看看它的同学们在意不在意。” “它又没有错!”许燕燕保持不了平静的表情了。 “它有没有错,不看我,看你。你做了初一,我就做十五,懂吗?”路苗道,“我没找人把你打流产就是仁慈了,我爸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高三之前天天都在干什么?” “你还有脸说,一个女孩子,跟人打架!”路成国怒吼出来。 路苗恬不知耻地笑了,对许燕燕说:“听见没,打架。你不要脸我就不要命。” 论疯,这两个人谁能比过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怒气冲冲心有不甘地离开了。虽然临走的时候放了狠话,但路苗知道,最起码,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来了,这件事情就此了结。 而她和路成国之间的关系,到此或许就中断了,以后除非生老病死,应该很难再见。 这本来是一个胜利的时刻,她和过往彻底分开,迎来一个自由畅快的未来。但这一刻,路苗并没多开心。 屋外传来了远方摩托车轰鸣的声音,这声音勾起了她的回忆。 很多年之前,她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们一家还住在镇上,路成国还没有被调进县里,他出差时,还会一封一封地给妻子沈静写信,说自己很想她,她在家带孩子辛苦了,他会赶快回来。 夏天的时候,每天吃过晚饭之后,他都会骑着摩托车带路苗从乡间的小道上呼啸而过,每到十字路口他就会停车,让坐在他身前的路苗选择走哪条路。有几次走得太远了,车没油了,他舍不得让她下来走路,于是,她坐在摩托车上,他一边讲故事一边扶着车,萤火虫在他们左右飞舞。 那真的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多好。 为什么人后来都会变,变成另外一个人。 人在结婚的时候都会千挑万选,找出一个最合心意的人相伴一生,但有多少是幸福到最后的?最开始选错了人,被骗了,这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这个人最开始是真的好,最后也是真的变了。 变与不变,这是完全不受控制的。遇到了,除了认栽,再无其他办法,哪怕扔掉这个再选一个,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变。 从上一代人的婚姻,路苗悟到了这一点。 路苗正在这里伤感,秦淮拿着牙具从屋里出来了,路苗赶紧低头装作什么没发生。 路苗等着他走过去,却没想到,他却停下来脚步,站在她身边。 他像是在观察她,他观察的时间有些长,导致路苗都开始不自在起来。她抬头看过去,却发现秦淮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似乎在想什么。 路苗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你看什么?” 秦淮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思考了一会之后才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凶的。” 路苗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一般不这样的。” 非常无力的辩驳。 然而。 秦淮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我知道。以后会好的。” “会吗?” “会的。” 说完之后,他说:“我有一个朋友,最近也在遭遇和你差不多的事情,我倒是希望他能跟你一样能够大胆一点,但他那个人,从来不和别人动手吵架,不知道能不能应付过来。” 路苗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她第一次看秦淮皱着眉,好像有些发愁的样子,她犹豫地说:“要不然,你把你那位朋友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和他聊聊,告诉他我是怎么做的。” 秦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思索一秒之后却拒绝了:“不用了,他会找到自己的道路的。我也会跟他多聊聊。” 路苗眨眨眼:“嗯。” 秦淮突然问她:“现在还想哭吗?” 路苗有些窘迫,他居然发现她刚才想哭了:“还行。” 秦淮忽然理所当然地安排起她来:“等我刷完牙你就来洗漱,洗个澡然后把什么都忘了,回去写作业。” 路苗:“……喔。”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推荐一本书:《原生家庭——如何修补你的性格缺陷》,真的很好。前几年熬夜看完受益匪浅。 ☆、第 7 章 九月下旬,接连下了几场秋雨,气温渐渐降低,草木上开始凝结露水。 早晨上课的时候,食堂的阿姨们抓着下雨的空档,在地里埋了蒜瓣,撒了菜籽。鹤川的土地是一年四季都不得闲的,算算时节,种的应该是菠菜上海青之类的绿叶菜。 那一天之后,路苗为防效果不够,专门去网吧,在烟熏雾绕的环境下绷着脸打开Word,编辑了一个文档。文档格式完整,内容通俗易懂,只要她想,立刻就能打印出来在路成国的单位门前分发,不出十分钟,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那些破事。 这么实在的恐吓确实起了效果,路成国果然从她的世界里消失,路苗的注意力再一次回到了学习上。 此刻,路苗咬着笔头,愁眉苦脸地看着老师刚讲过的那道题,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她也听懂了,甚至还做了笔记,但是自己再写的时候,怎么又不会了呢? 路苗暗自恼火,笔记还是做得不够细,不然怎么会看着看着就连不起来上一步和下一步了。 路苗研究了许久,终于忍着尴尬,用笔捣了捣秦淮的后背。 秦淮背对着她,低低地说:“稍等,这道题还差几笔。” 路苗小小地“嗯”了一声。 他说是几笔,果然就是几笔而已,路苗听着他那边细小的笔尖划在纸张上的声音,没几秒,他把笔放下,转过身来,眼皮都没抬,直接拿过路苗手里的试卷:“哪道题不会?” 路苗有一瞬间的哑然。 虽然她这段时间确实常常问他题,但这动作也太熟练了吧? 见路苗没有立刻回答她,秦淮才抬头看她,他的视线隔着镜片投向她:“怎么了?不是问题?” 路苗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用笔指着那道她不会的题目上:“这里。明明上课的时候我也听懂了,但是现在写不出来了。” “很正常,听懂只代表在老师讲解的过程中,你明白他的步骤是对的,但自己不一定会独立解题。”秦淮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读题,表情认真。 但他把题目读完之后,脸上却露出了思考的表情,他看了路苗几眼,忽然把手中的黑色中性笔放下了。 路苗:“怎么了?” 秦淮:“今年高考,你想考多少分?” 路苗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既然他问了,她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我不知道。” 上次高考,她拿了四百分,这可怜巴巴的四百分里还有一百二是语文,剩下的二百八被剩下三门平分了出去,一门八十多,按百分制来算倒也过得去了,只是天可怜见的,文综总分三百。 在这种时候,她实在羞于幻想自己最后能够达成什么目标,她当然有一鸣惊人的欲望,但具体到什么成就的时候,就很难落实了,考个二本好像不够一鸣惊人,但一本,她能行吗?她们这个县城,一百万常住人口,每年文科一本只有一百出头。 路苗吭吭哧哧地想了很久,一方面怕自己说高了惹人笑,一方面又怕自己没志气惹人笑,到最后,她才小声地说:“一本?” 说完她自己都有点尴尬了,但秦淮倒是一副淡定模样:“只想考一本的话,刚刚那道题就不用花费精力了,可以直接跳过。” “只”这个用词毫无疑问地刺激了路苗一下,但想一想,秦淮来自于一个一本率百分之九十的学校,考个一本可不就是吃饭那么简单,她看着秦淮,小声地叹了口气,暗自安抚自己被扎了一下的心。 秦淮已经分析起来了:“按照分数线,要想考一本需要五百三十分,平时学习考试的时候五百五十分左右算是稳妥些。语数外每门一百二,文综定个二百分,这就够了。” 路苗张口结舌顷刻,而后提醒他:“我今年文综,八十九。” 秦淮默了一下:“……你是不是上考场之前都没怎么学过文综。” “算是吧。” 秦淮:“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我给你说数学。” 他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字,字写得好看,瘦长清隽,他的手也好看,手指很长,骨节并不突兀却有力。 “我们现在是高四,学习的唯一目的就是经济有效地提分。” “数学满分一百五,但其中的一百二十分只需要你基础扎实就可以拿到。前十道选择题,前两道填空题,都是常规送分题,只要你把五年的全国真题都写过三遍,六十分就到手了。” 路苗:“还有六十分呢?” “剩下的大题里,数列、三角函数、统计、选做题,没什么好说的,真题写过三遍之后你就明白,所有的变化都穷尽了,按部就班地做题,三十二分到手。已经九十二分了。” “立体几何第一问,圆锥曲线第一问,函数第一问,都是送分题,公式会背,再连些题就一定会写,三道题加一起十八分,你有一百一十分了。” 秦淮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分就好像不要钱一样大把大把地加了上去,路苗听着都有点胆战心惊,就……这么容易? 她缩着脖子,小声地提醒他:“还有十分才到一百二,但是已经没有其他的题目了。” 秦淮:“别急。前面那些选择填空我假设你错了四个,但选择和填空不会同时都难,你选择错了两个的话填空错一个已经差不多。这就五分出来了。况且,我假设哪三类题的第二问你都不会,但你怎么就那么倒霉,全都没有思路?就算没有,你写点步骤,哪怕一题只给你一点步骤分,凑一起也够了。” 路苗看着他给她写的那张纸,一时有点发愣:“这就一百二了?” “对。” “好像……不难。” 秦淮看着她,神情认真地说:“这一百二十分确实不难,它并不需要天赋才智,只要你大量做题可以拿到。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大量做题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路苗,我不会跟你说世界上有什么简捷方法,就好像突然有一张押题卷或者有人给你划范围,你一看就可以拿高分,没有的。但我可以说,只要你把过去五年的高考试卷全都写上三遍,这就没问题。你可以吗?” 风从窗外吹了过来,吹动了路苗的发丝,搔得她的脸颊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她盯着秦淮手里那张纸。 一会儿之后,她说:“我可以。” 世上太多事情是努力也没用的,譬如爱情。有时再努力也没有人会奖励你,反而可能招致轻视和辱骂。人能够用努力就换来的东西,其实最易得,最好。 她有什么好顾虑的? 听完之后,路苗抬头看了一眼时钟:“还有五分钟上课。” “还有五分钟?”秦淮说着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路苗问。 秦淮头也不回地走了,扔下一句:“去小卖部买根笔芯。” 路苗坐在座位上没动,认认真真地看着秦淮刚刚写的那一串数字,好像在看什么神圣咒语,一会儿之后,她扭头,正好在窗外看见了秦淮前往小卖部的身影。 外面还下着蒙蒙细雨,他倒是连伞都不打,腰背挺直地行走着,路过刚埋下种子不久的菜地。 路苗抬头,朝更远的地方看。 鹤川三面是山,重重大山在这个时节一片青黑。山围着雨,雨蒙着天地,这是初秋,百草走向枯萎的时节,但在她的窗前,蔬菜们却在发芽。 作者有话要说:困……困了,先睡了,明天依然是六点起床上班的一天,我流泪了。 ☆、第 8 章 “望舒: 最近我结识了一个新朋友,跟我说了很多实用的学习方法,我觉得那些方法都不错,希望用了之后可以尽快提升成绩。 开学已经快三个星期了,从这周一开始,我每晚都会写半张数学真题。刚开始我的效率很慢,题读不懂,公式也不熟悉,需要对照书一个一个地去查,每道题都要折腾好久,有时夜里一点半才能休息。不过这样虽然感觉很累,我心里更多的是兴奋,每天躺下睡觉的时候我都特别满足。我没有虚度光阴,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任何人。 望舒,我常常感觉时间真的是一种神奇的东西。现在,我给你写信,打下这个字时我还在十一点三十九分,打下这个字时我又已经在四十分了。未来好像一万年都不会到,但时间却是一眨眼就仓促流逝了。也就是说,虽然现在对我而言,熬夜看书学习的生活很累很累,但无论如何,一年后的今天,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希望那个时候,我可以在学校的宿舍里,很平静地跟你说:啊,去年这个时候,我在给你写信,那个时候日子过得真苦,但是还好我全都挺过来了。 如果可以这样的话,真好啊。 已经深夜了,不写了。 望舒,注意身体好好学习。” 放下手机之后,路苗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了,她把手机放下,转了转脖子,起身上厕所,开门的时候,她心里还在盘算着,回来之后要写哪套试卷。 秦淮那屋的灯光还亮着,光线从门缝里漏出,路苗的脚踩在那束微弱的光上,心里莫名地有点快乐。 上完厕所后,路苗回到房间,把窗户拉的更大,这会儿夜深了,从田间吹来的风格外凉爽,把暮夏时分躲在屋檐下的最后一丝燥热都吹走了,她觉得很舒服,不由得在窗前多站了一会儿,看着远处沈静的坟墓,默默地出了神 她回想起过去的事情。 在过去的一年里,她一直都处于一种压抑的状态。 从几年前开始,路成国就像所有专断□□大男子主义的丈夫一样,把沈静当成一个可以任意发泄怒火又不会坏的工具,稍有不满就随意呵斥。沈静并不是性格强硬的人,即使被骂也只会偷偷在屋里哭。 路苗每次站起来维护她,都会导致路成国更加癫狂的怒气。路苗在心里期望着,等她以后挣钱了,哪怕靠捡破烂挣的钱,她也要把妈妈带走,她们不能再跟路成国待在一起了。 即使他从来不动手,但那股怒气上来控制不住的模样,每次她都担心会不会有一天家里突然出大事。 但她没想到,家里真的出大事了。 今年上半年,沈静突然被检查出得了癌症,病情发展很快,四月时,她的病情已经特别严重,肉眼可见的生命气息正在流失。有一天,她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地对路苗说,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好学校,不然她死了都闭不上眼。 路苗答应了她,但怎么做到这件事,她全然是茫然的。 即使初中的时候她的成绩格外优异,高一下学期开始,她就没再好好学习了,要在两个月内补上一切,她真的做不到。 但是她没法对着沈静说她做不到。 如果一个人眼看着就要走向终结,那么这个人的所有要求都应该被满足,况且她作为孩子,天生的职责不就是哄父母开心? 那段时间的路苗疲惫不堪。 路成国不愿去看护沈静,沈静这边也没有其他亲戚,只有她一个人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跑去医院,一边看护一边熬夜看书。那个时候她常常坐在病房的阳台上学习,许多时候,沈静的水要输到夜里,她一边看着吊针水,一边看着书,一边对着茫茫的黑夜憋不住地哭。 学习的苦她不怕,她只是单纯地看不见希望。 虽然已经很努力,但时间实在是太短太短了,六月一日儿童节那天,沈静去世,在路边幼儿园小朋友表演歌舞的时候,路苗木着脸飞奔去医院,只看见了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在几天后的高考里,她只考到了四百分。 那些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但回想起来,她总觉得一阵恍惚。 那么难受那么痛快那么孤独的日子,居然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吗?时间果然过得太快了。 路苗出了许久的神,直到秦淮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整理东西的细小声音,她才醒过来。 路苗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别想那么多了,把思路放在学习上,下星期就要进行第一次月考了,她可千万不能松懈。 按部就班的学习时,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临近月考的时间里,路苗每天都在忙着写试卷听讲背书,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个小时。就这样,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低头,再抬头的时候,月考就已经到来了。 对于这一次考试,路苗特别地重视,从写名字开始都格外地认真,一门心思地想要考出一个好成绩,好对她这一个月的努力做一个回顾和盘点。 可惜有些时候,好好的事情总是要生出波澜。 就在下午的数学考场上,路苗正在专心致志地解答一道大题,一阵风忽然从窗外吹了进来,她听见她邻座的考生慌张地压试卷的声音,但是,没来得及,下一秒,一张白色的纸片飘了起来,正好落在了路苗和他中间的过道上。 路苗下意识地偏头朝下看,一眼就看见了纸片上抄着密密麻麻的公式。 她心里顿时一咯噔。 这张纸片的位置太靠近她这边了,看起来就像是她作弊了一样。 她看向那位同学,他惊慌失措的视线和路苗有着短暂的交汇,而后,他飞快地回过头,看着试卷,握着笔,好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张纸片也跟他没有半点联系。 路苗皱着眉毛,想了两秒,决定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考试的时间很宝贵,她不能浪费一分一秒,先做题。 但很不幸的是,就在这个时候,监考老师走到了她的身边,捡起了纸片,把它拿在手里细细地看,而后,他目光如炬地看着走道两边的路苗和男生,声音严厉地问:“这个东西是谁的?” 男生不吭声。 见没人应答,监考老师又问了几声,一声比一声语气森寒。 教室里安静得不得了,连翻试卷打草稿的声音都暂时停息了,好像谁在这个时候发出声音就会被立刻盯上变成石头似的。 就算不是她做的小抄,但路苗捏着笔,仍是控制不住地手心出汗。 三秒之后,她听到了监考老师的声音。 “既然没人说,那你们俩就一起跟我出去。”他对着路苗和那名男生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是困死我了,开学之后天天都困得要死= =也可能是因长期不锻炼,突然一下子健身环大冒险玩的时间有点久,全身都有点酸。睡了睡了,晚安 ☆、第 9 章 但两人最终还是没有出去,因为监考老师很快又改变了主意:“算了,你们先正常考试,一切等考完再说。” 说着,他捏着小纸片,转身回到了讲台上。 路苗低下头,深吸一口气。 既然事情都这样了,先静下心把这次考试考完再说。 说是这么说,毕竟因为中间发生了波澜,这场考试后面的时间里,路苗的心绪一直有些起伏,但她强忍着,压住心绪,一点一点地把试卷写完了。 还差最后几问怎么都找不到思路的时候,考试结束的铃声骤然响起,路苗看着试卷上的几处空白,长长地出了口气,只有几处空白而已,比她想象的已经好很多了。 就这样,在所有人都收拾东西背着书包回住处的时候,路苗和那位男生,跟在监考老师的后面,去往他的办公室。 一路上许多人好奇地看着他们,路苗一直都仰着脖子,后背挺直地朝前。 她无罪,不需要低头。 但走到二楼楼梯转角处,路苗的视线和正在下楼的秦淮撞上了。 他站在人群里,单肩背着书包,鹤立鸡群地朝前走,五官锐利清晰,俊秀无比。看向她的时候,他用手指托了一下眼镜,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路苗突然觉得窘迫了起来。即使只是背着抄袭的嫌隙,她也不想让秦淮看见她这个样子。让朋友看见自己处于低谷的样子,会很尴尬,这样想也很正常吧。 路苗略微偏了偏头,看着墙面,就这样走到了教室办公室。 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几个老师都在房间里清点试卷,其中也有路苗的数学老师,以及她的班主任。 见路苗和男生来到这间办公室,班主任张振华诧异地放下手里的东西,问监考老师:“王老师,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捞了两个我的学生来这边。” 是的,那个男生其实是路苗现在的同班同学,叫何故。 王老师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然后说:“张老师,既然这都是你们班的,这件事情你看看怎么解决,总要找出来到底是谁做的小抄。” 两个老师商量一致后,张振华开始询问两人,他的态度其实很好,温声细语,并没有表示要如何惩罚作弊的人,只是耐心地讲着道理,说这种方法没办法糊弄高考,还有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学。 但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 路苗知道自己没抄,当然不会认,而何故,在张振华说话的全程,他都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一个实心铁人。 路苗渐渐地暴躁起来,左右不过他们两个人被怀疑,何故不认,这个事情她就清白不了,她好好学习,认真考试,这种屁事真是让人心里格外不爽。 就在何故又一次畏畏缩缩地说“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谁,这个东西不是我的。”的时候,路苗终于忍不住了。 她正对着何故,毫不客气地说:“不是你是谁,还能是我?敢作敢当你都不懂,你想把这个小抄推到我身上是不是?” 何故小声地说:“真不是我。” 路苗被气得后脑一阵一阵的疼,片刻后,她想出了一个主意,对着张振华说:“老师,要不然这样,那张纸上的是什么内容,你跟我们说一下,我们两个同时默写出来。做小抄的人肯定是这个地方不会,不然就不会铤而走险了。” 这个办法很笨,但是很管用,张振华同意了。在他和数学老师讨论之后,路苗和何故一人被发了一张草稿纸,他们要在上面写下目前为止他们学过的所有数学公式。 这对于路苗来说,太简单了。她那么多个夜里一遍一遍地翻着课本,试卷,数学公式小册子,那些东西对她来说早已滚瓜烂熟,她稍作思考,而后就流畅地在纸上书写着。 而何故那边却完全不同了,他虽然也在写,但是动作断断续续的,总有些地方举棋不定,一副记忆模糊的样子。 这样对比下来,谁需要做小抄,一目了然了。 路苗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何故还留在里面,在她关上办公室门的那一瞬间,她清晰地听见张振华语调沉重地说:“你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自己骗自己是不行的。” 但这和她已经无关了。 路苗走出校门,走进一家店,买了一份热干面当做晚餐,埋头吃完后,她回到出租屋,开始晚间时段的学习。 但还没有看多久的书,她忽然听见楼下有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对母子,母亲絮絮地说着许多琐事,譬如家里的地种了多少,卖了多少粮食,带来多少钱给他当生活费。 他们在路苗的窗下聊了好一会,路苗见声音迟迟没有停息,只能起身去关窗。 就在她走向窗户的路上,楼下人说话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老师怎么叫你过去了?我刚刚在校门前等你,别人家孩子都出来了,没看见你。”妇女问道。 男生镇定地回答:“没什么,只是让我帮他清点试卷而已。” “这样啊!看来老师很看重你,你要好好帮老师干活,没准他能在班上多照顾照顾你。” “我知道。你胳膊上的伤口怎么回事?” “不是什么大事,”妇女大大咧咧地说:“就是前几天在塘里洗衣服,没注意掉下去了,当时也没人,我想我不能死啊,我儿子还上着学呢,我挣扎了一会就上来了。就是被岸边的石头划了一下,现在也快好了。 ” “……” “儿子,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我真的没事了,今天早上还把地里的毛豆拔了不少呢。” “妈,你去医院让医生看过没有,还是要消毒上点药的,考完试我陪你去……” 听到这里的时候,路苗刚好找到了窗前,然后,她看见了那对母子行走在操场上的身影,让她意外的是,那个男生,居然是何故。 路苗没有动,站在窗边,垂着眼睛朝下看了一会儿,大脑里许多思绪窜来窜去。 很难想象,刚刚还畏畏缩缩的男生在母亲面前居然也是一副像模像样靠得住的样子。 路苗看着那位皮肤黝黑身材矮胖的妇女,莫名地觉得难过。 她眼里的珍宝,其实是个那样的人。 他作弊胆怯畏缩,在别人眼里和一颗烂鱼眼珠没什么两样,他怎么对得起把他当成珍宝的妈妈? 路苗想着想着,脑袋莫名地空了一下。 她没资格这么说别人,她曾经也犯过这样的错。 这天晚上,路苗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身处于烟熏雾燎的网吧里,朝着电脑屏幕发呆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不敢置信的女声。 “苗苗,你真的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男二,写何故是因为真的有这么一个何故,不叫这个名字而已。 * 困了困了,睡觉,这段时间格外地不能熬= = ☆、第 10 章 路苗的大脑空了三秒才回过头,看向一脸不敢置信的沈静。 她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 她身边的另外三个女孩也回过头,小心地看着母女两人,她们每个人的打扮都略微地超前,一副不良少女的模样,只有忐忑的表情证明她们还是孩子而已,对于被家长抓到这件事格外地不安。 在最初的空白之后,路苗倒是很快地恢复了神智,她把卡在脖子上的耳机取下,挂在屏幕上,站了起来,对着三个女生说:“不用管我。” 而后,她低着头,拉着沈静走出了光线昏暗的网吧,走出去之后,阳光突然照射到她的身上,路苗觉得刺眼,她闭了闭眼睛,这才对沈静说:“妈,你怎么找到我的?” 沈静倒也没有直接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还给她温声细语地解释道:“你的班主任看见你进网吧,就给我打了电话。” 路苗踩着石头,无声地点了个头。 “他说你跟他请了一下午的病假。但你下午出门的时候看上去也没生病。你也没跟我说你去的不是学校。你哪里不舒服吗?” 路苗低着头,又踩上一颗碎石子,她停下了脚步。 “没有不舒服,我现在回学校。” 两个人对话的时候,她们身边路过一对牵着孩子过周末的母女,小女孩友好地对着路苗笑了笑,路苗没什么力气地看着她,笑不出来。 这天其实是周六,学校没有课程安排,只是所有同学可以自愿去学校上自习。 说是自愿,但潜规则是所有人都要到场,不然班主任可能会打电话给家长询问为什么没去。路苗中午给班主任发信息请了病假,但出门之后就和三个女孩一起去了网吧。 她去网吧,其实什么事情都不想干,她只是既不想去学校也不想待在家里。 昨天,路成国和沈静又吵架了,说是吵架,其实只是单方面的训斥,路成国因为沈静扔掉了他一件几年没穿过的皮鞋,大发雷霆,从“天天犯神经,该干的事情不干”开始,一直延伸到“没有脑子,不是一个好妻子,当妈也不会当,孩子成绩这么差都是你教出来的”。 路苗在这场风波的全程都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按在膝盖上,一次次被扫射到。她无数次想要跳起来指着路成国的鼻子骂,和他撕扯,但她每次都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过去,她为沈静冲锋陷阵过无数次,只得到了一个教训,自己站不起来的人,别人扶也没用。沈静哪怕敢骂路成国一句,路苗哪怕被打死也会站起来跟他拼,但是沈静不会。 就像这一刻,她一抬头,看见沈静委屈受伤但又一个字都不敢说的样子,她心里在一瞬间就充满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感。一种是深深的无力,手脚都只能垂坠在身体两侧,就好像面团一样完全无用,还有一种是浓烈的愤怒,胸腔内好像有把火在烧,恨不得把这个家烧得一片狼藉,反正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毁了算了。 路成国毕竟不是铁打的,训斥一段时间之后他就结束了,只是脸色阴沉地坐在沙发上,瞪着电视看。 一家人的生活好像回归了正常的路线,看电视的,打扫卫生的,写作业的,但气氛却格外地压抑,好像客厅里坐了一只无形的恐龙,正在散发压迫力,让其他人不得不轻手轻脚地行动,生怕惊扰到他。 路苗回忆的时候,沈静仍在她耳边说着:“从高一下学期开始,你的成绩都一直在往下掉,现在都高三了,明年就高考,你现在的成绩拿到你爸面前,他肯定会生气,你知道,他一生气,我们两个日子都不好过……” 路苗抬头,看着沈静的脸,忽然内心有一股翻腾的欲望,她冷不丁地用一种很冲的语气说:“我考好了他就不生气了吗?” 高一之前,她的成绩很好,可那个时候,家里难道就平静了?成绩掉了一两名就可以成为训斥的理由,哪怕成绩没有掉,生活上,刷碗的时候晚了,甚至忘了关一盏灯,都可以成为被骂“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不用心生活”“迟早一事无成”的理由。 她还有句话就在嘴边没说出来:“我的成绩就是为了哄他开心吗?” 但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因为沈静吃惊的神情把她说话的欲望全部打消了:“当然了。” 这时的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离学校大门很近的地方了,沈静站住脚步,叮嘱路苗:“好好学习,现在全家人都指望你能在明年的高考里考个好成绩,现在时间不多了,别做这些杂事。上个月你打架被通告你爸都够生气了,他没消气的时间里我们两个都要夹起尾巴做人。乖一点啊苗苗。” 路苗揉了揉脸,低声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个时候,沈静的愿望还是让整个家维持下去,尽量地和美,如果做不到,那起码也要尽力减少战争。为了完成这个目标,她愿意付出一切,她坚信路成国的脾气太大是因为在单位工作压力大,靠着她的绥靖政策,她总会等到路成国改变态度或者退休的一天。 但谁想到,两个月后,她就被检查出了癌症。 时间不等人,直到临死之前,路成国仍然是那个鬼样子,而她的女儿,高考也没有考出什么像样的成绩。 回忆了许久之后,路苗才收回思路,这时,窗户下那对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路苗把手放在窗框上,思考了几秒吵闹的人都没了,还关窗户不关。 最后,她苦笑了一声,把手收了回来,什么也没做地坐回了桌前,开始看明天的考试内容。  这几天的考试很快就结束了,交上最后一份试卷的时候,路苗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不管对不对,她,居然可以填满一张试卷! 这真的是很久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了! 路苗忍不住地觉得高兴,为了庆祝这一个月的学习生活告一段落了,走出校门之后,路苗直接来到一家小卖部,准备好好买点零食犒劳自己一下。 但就在她纠结奥利奥应该买原味还是生日蛋糕味的时候,货架后方,视觉盲点的地方,意外地传来了几个女生讨论的声音。 路苗本来不想偷听别人说话,但她们的直线距离太近了,一个女生说的东西一个字不差地直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们听说了没有,路苗在数学考试的时候作弊,被老师抓住了!”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为啥我昨天那么累了,原来,我重感冒了,昨天一天都没精神,今天更好,一天都在打喷嚏头疼吸鼻子,勉强打起精神写了一章,好歹算是没咕= = ☆、第 11 章 路苗没有当做自己没听见,或者是转头就离开这里,她只是做了一个动作,把货架上的商品拿了起来,两个女生的脸从货架空隙后面露了出来,她们两人都震惊地看着近在迟尺的路苗,不由得呆了。 路苗平心静气地说:“我没抄袭。” 一个女生在最初的失语之后很快地回复了正常,尴尬地连连道:“对,对不起,我没搞清情况,抱歉。” 路苗扯了扯嘴角,带着警告意味地说:“下次再乱说话,我就不会这样直接走掉了。” 说完,路苗把东西放回货架,随便拿了一包奥利奥,结账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虽然已经解决了这个事情,但路苗的心情还是有些不舒服,回到房间之后,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了很久。 具体想了什么她也不清楚,就是不想起来,也不想看书学习,最后,她拿着手机,随便找点东西看,打发时间。 一直躺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她才爬起来,推开门,准备洗漱,但正当她拿着牙具走出的时候,刚好秦淮那边也推开了门。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 这两天,虽然他们都住在一个房子里,但彼此都没有碰到,上一次互相直视对方的脸还要回溯到跟着老师去办公室那次了。 想到那个时候,路苗在心里尴尬了一下,她没话找话地说:“你还没睡呢?” 秦淮:“嗯,在写试卷。” 路苗有些吃惊:“今天刚刚月考完啊,不休息一下吗?” 秦淮笑了一下:“休息了一会,但是习惯了这个时候学习,也想不到其他能做的事情,还不如写试卷。” 路苗对着他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需要学习就可以考很好呢。好像很多人只需要玩就可以考很好的成绩,我一直都很羡慕那样的人,但是觉得他们离……” 离她这样的人很远,简直是两个世界了。突然看见一个学习这么刻苦的学霸,自愧不如之余,也觉得他好像和她也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呃,这么想好像有点奇怪。 由于她突然吞声,秦淮没有听清她的话么:“你刚刚在说什么?” 路苗对他笑:“没什么,就是想表示我很羡慕那些人,有了天分,学一个小时比别人两三个小时都出成绩。” 秦淮若有所思地点头,却说:“你不用羡慕他们。仰仗着天分却不珍惜它的人,会吃亏的。” “有什么好吃亏的?聪明还会吃亏?”路苗不理解,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秦淮想了一下说:“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他平时不学习,上课睡觉下课打球晚上回去呼呼睡觉,就这样他也考了个重点,你觉得他厉害吗?” “当然啦!” 秦淮摇了摇头:“但如果他好好学习了,清华北大难道难吗?他和普通人比的时候靠着聪明占了便宜,比别人省了力,可是他和与他拥有同样天分的人比的话,他靠什么比?别人既有天赋又努力,或许能上了清华北大,而他,只能上一个普通重点。” “那要是直接不努力就考上清华北大了呢?” 秦淮:“……我不能说没有这样的人,但是如果智商达到了这个地步,未来的科研就更需要坚持不懈的努力。人类的知识广博如海,想学得多深都有空间,值得研究的事情也是根本研究不完的。” “好之上还有更好,尖端之上也更有尖端,仗着小聪明比过凡人就洋洋得意,这是耻辱。他本来可以站在更高的起点上。天分是很宝贵的资源,很少有人拥有它,拥有了而不去珍惜,这是件很可惜的事情。” 路苗看着他,忽然弯起了嘴角:“我知道了。” 秦淮眨了一下眼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路苗。 “你知道什么了?” “我会一直努力学习的。即使西瓜的种子不会结出南瓜,但努力的话,可以把这个瓜培养得更大。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我不是……”秦淮想说些什么,却又笑了笑,“就当我是这个意思吧。总之……” 他伸手,捏了捏自己挺拔的鼻梁。这会儿的秦淮没有戴眼镜,五官尽显无遗,再加上临睡时宽松的T恤和有些乱的头发,他看上去要亲切很多,距离感完全消失了,无奈地看着她的时候,眼神很温和。 “加油吧,路苗。” 路苗本来准备再说点什么的,但秦淮看到了她手上的牙具,道:“你是出来洗漱的吧,快去吧。” 路苗看着他问:“那你出来是干什么的?” 秦淮晃了晃手上的小水壶:“接点水回去烧。” 路苗:“那一起吧,反正水龙头有好几个呢。” 秦淮点头。 两个人一起走到卫生间,因为整个四楼都只有卫生间才有水龙头,路苗在洗脸池那里刷牙,秦淮背着她在其他的水龙头接水,两个人相隔不远,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各自行动的声音都能听到。 路苗刷牙,刷着刷着就莫名地有点尴尬,她吐出了嘴里的泡沫,抹了一把嘴,扭头对秦淮说:“我这次考试感觉不错。” 秦淮收回了看水壶的视线,看她:“那很好啊。” 路苗:“多亏了你教我学习方法,谢谢你,要不然,明天我请你吃顿饭吧。” 秦淮推拒了几句,但路苗想感谢他的心非常真挚,一会儿之后,秦淮说:“那要不然这样,我一直想找个超市买点生活用具,但我对鹤川不熟,你带我去超市,给我当向导,就当成你的谢礼了。” “行。”路苗握着牙刷一口答应了,“那就明天吧,正好放假。” 秦淮把水龙头关上,拿起水壶:“那就说定了,明天见?” “明天见。” 但第二天一大早,路苗刚刚起床准备洗漱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衣着讲究的中年女性走进了四楼,她的目光在路苗身上探究地扫描了一会儿,略微让路苗有点不适。 就在路苗想问她是谁的时候,她倒是直接开口了:“我是秦淮的妈妈,请问他住在哪个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写继续写~ ☆、第 12 章 给她指了房间之后,路苗就钻进了卫生间,但关门之后,她没有开始洗漱,而是趴在门边听着。 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几声之后,秦淮问:“谁啊。” “我。”那个女人这么说。 安静了几声之后,路苗才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妈,你怎么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路苗的错觉,她隐隐约约地觉得,秦淮对他妈的态度也不这么欢迎。 女人并未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地说:“F大现在军训刚刚结束,还没开始上课,之前的军训我给你请了病假,你现在回去上学还来得及。” “我……”秦淮要说什么,但他的话被她打断了。 “我说,来得及。” “……” 一阵沉默。 隔着门,路苗感受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气息,那种说一不二、专断独行的味道,她很熟悉了。 秦淮要回去了吗? 路苗想。 她不知道。 经过了一个月早起晚归吃不好睡不好的生活,高四的艰辛已经被充分品尝到了,要是没有路可走也就算了,突然来个人告诉他,他还可以接着上大学,而且是全国前几的F大,谁会留下? 她知道秦淮的高考成绩一定很好,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好,这样的人,来复习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啊。 这么想着,路苗莫名地觉得有些失落。 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每次学习累了的时候,觉得有点孤单的时候,只要看到秦淮那间屋的灯亮着,她就觉得自己好多了。现在,他要走了吗? 想着想着,路苗突然苦笑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有什么好失落的,人各有命,她本来就是抱着孤独地度过一年的念头来的,就算他现在不走,这一年结束之后她也仍然是孤独的,孤独是常事,人都是孤独的。没什么好低落的。 是吧。 人得自己按部就班就活着。 路苗这么想着,又拿起牙刷,开始刷牙,只是嘴里刚刚起沫,外面就传来了说话声。 “我不会回去的。妈,当初我已经填好了志愿,你临时给我改成经济学,我不喜欢经济学,我不会在我讨厌的专业上浪费时间。这个大学,如果你觉得可惜,你可以去上。”秦淮说。 女人隐隐含着怒火的声音传来:“喜欢不喜欢有什么重要,你当我喜欢我的工作?就是挣个钱而已,你不要固执,你喜欢的专业以后能让你有口饭吃吗?” “能。” “能?山珍海味是饭,吃糠咽菜也是饭,你想吃糠咽菜,我还丢不起那个脸。你以为人最重要的是努力或者喜好?错,是选择。路选错了一辈子后悔,选对了省时省力。你已经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我不能看你一错再错。” “是对是错我自己承担。你回去吧,不要耽误工作。” “……”女人沉默了。 路苗心想,事情应该要结束了吧。她刚有这个念头,忽然听见秦淮的声音:“你干什么!” 路苗立马放下牙刷,开门,刚好看见女人抓着秦淮胳膊的样子:“我不管你怎么想,你今天必须跟我一起走,我绝对不会容忍你在这里荒废人生。” 她的手抓得很紧,秦淮想要挣扎但顾及她的安全没敢怎么动,两个人纠缠的时候,秦淮桌子上的东西全都砸到了地上。 路苗见到这个情况,想也不想,立刻大叫了一声:“阿姨!” 正在拉扯的两个人都停住了,秦淮皱着眉头看向她:“我没事,你继续洗漱吧。” 而女人则是缓缓地松开手,抱臂而立,冷冷地和路苗对视。 这个时候路苗才知道秦淮五官里暗含的冷淡是从谁那里遗传来的。 “你是谁?”女人问。 “我是秦淮的同学。” “同学?你们住在一起,只是同学?” 路苗直视着她,一点儿也不畏缩地说:“只是同学。租房子租到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态度格外坦荡,倒让女人说不出什么了,她换了个姿势,挑眉看向路苗,问道:“你突然冲出来,想说什么?” 路苗说:“阿姨,我觉得你不应该逼迫秦淮走,他不想上那个专业,你非让他上,他会很痛苦的。” “痛苦?年轻人总是喜欢说痛苦,但痛苦是什么?兴趣落空的痛苦跟贫困苦寒的痛苦比,不值一提。况且,你确定他明年就能上到自己喜欢的专业?”女人讥笑地说。 路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直接说:“我确定,我觉得秦淮很厉害,他想做的事情一定可以做到。” 女人不置可否:“好,他可以。不过就算他要复读,那你觉得,他在这里复读合适?这个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他在这里只能吃老本,什么有用的东西都学不到。” 路苗蹭的一下火气就上来了,她凭什么说鹤川是破地方,鹤川再不好,轮得上她来说? 可是这股火气不过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就消失了。她的话不好听,但说的很对。 鹤川,除了农业,再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这边的楼房道路都是破旧的,楼盖的时间久了,墙面就会一块一块地卷曲脱落,路修的时间长了,也会干裂分块。 外来的人来这里,不觉得鹤川破,还能觉得什么呢? 路苗无话可说的时候,秦淮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鹤川很好,你只是看不到它很好而已。你看哪个地方好过?哪里在你眼里不是破地方?你眼高于顶,在哪都像是下凡。” 女人不以为忤,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她没理会秦淮,而是继续对着路苗,充满压迫和蔑视地说:“鹤川中学分校,近五年的高考数据是本科率百分之四十,二本率百分数二十,一本率,百分之二。而省会的华西大学附中复读部的一本率就是百分之九十,重本率百分之五十。要是你,你选哪个学校复习?” 路苗:“……” 她无话可说。 就在这个时候,秦淮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他超前一步,站在了路苗和他妈妈的中间,道:“你不用说什么,我要留在这里复习,不会离开。” “理由?” “没有理由。”秦淮平心静气地说,因为语调里的安定,话语反而更有力量,“我给你解释一万个理由,你都可以反驳掉。我只是想在这里而已。” 女人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头:“想这个理由确实难以反驳。不过。” 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想,有的时候一瞬间就会不想。我这一次来找你,给你一个机会,你不听我的也没关系,但这一年的所有结果都是你自己吃。后悔了,也别来找我。不要等你毕业了,再来哭自己一事无成。” 秦淮轻描淡写地说:“你多虑了。” “我在鹤川县城住一天,你想法改变了可以来找过,明天下午走,过期不候。” 说完,她拎着包离开了,楼梯口安的防盗门“碰”的一声被摔上了,整个四楼都安静了片刻。 路苗看着他,小声地问:“你真不走?” “真不走。”他回答她。 路苗在一瞬间从心底觉得高兴了起来,她对着秦淮有些说点什么的欲望,但具体说什么又不知道,只会笑。 秦淮倒是看着她看了几眼,而后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嘴角。 路苗不明所以:“啊?” 秦淮:“牙膏沫。” 路苗:“……” 这一瞬间,路苗尴尬得像钻到地下,刚刚她那么气势汹汹地跟别人妈妈吵,结果,嘴边还有牙膏沫! 老天啊……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睡了睡了。 ☆、第 13 章 路苗尴尬地说:“我继续刷牙,不过,今天还一起出去吗?” 秦淮靠着墙,笑着说:“去。” 路苗点头,转身去卫生间,刚把牙刷重新塞进嘴里,她的脑海里忍不住地回响起刚刚秦淮妈妈说的话。 她说的……其实不无道理,别的不提,复习的学校确实会对成绩有影响的吧? 单靠理智分析的话,他离开这边其实对他更好。 路苗正想着,忽然听见身后秦淮的声音响起:“你不用想太多。” 路苗差点被吓一跳,她瞪着眼睛回头看他,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秦淮端着杯子笑了笑:“总觉得你可能又要来劝我回去复读了。” 他一边把杯子里的残水倒进拖把池,一边道:“我妈嘴里口口声声的概率,其实就是概率而已。再好的学校总有成绩差的,再差的学校也有成绩好的,更何况我的成绩差不多已经稳定了,在哪里学习怎么学习对我影响并不大。而且,如果我在家那边的学校复习,经常对着她,万一发生什么争执,心情波动太大,成绩反而可能会跌,你懂吗?” 路苗点头,懂了,他不会走。 她莫名地觉得自己很高兴,特别特别高兴,她含了一大口水,狠狠地漱了漱口,然后才说:“我知道,反正这个事情就过去了,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去买东西,你把想买的东西都列好清单了吗?” “不需要列清单,我都记着。等会准备好了我们就直接出发,早饭就在学校门口解决,可以吗?” “当然。” 半个小时之后,路苗和秦淮两人坐在一辆进县城的面包车上,面包车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七个乘客位坐满还不够,前排还要加一个长板凳,三个小孩倒着方向坐在上面,和其他乘客面对面干瞪眼。 秦淮显然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交通工具,从第一个小孩坐上长板凳,他就露出了有些诧异的表情,直到长板凳都坐满了,他才压低了声音,扭过头对路苗说:“警察不会查吗?” 路苗小声地回答他:“一般不,这边的车都是这么跑的。” 秦淮点了点头,单手拉开了车窗玻璃,透气。 在他拉窗户的时候,路苗在看他,其实车里的其他人也在看他。 或许秦淮本人并不能察觉,但他和鹤川其实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鹤川这边的人身高一般,男性长到一米七就算过得去,一米七五算得上人中龙凤。一米八这种身高,走十条街也碰不见一个。因为太高了,在这个面包车上,他只能低着头弯着腰,腿也曲着。 但即使是这个姿势,他的好看程度还是丝毫未减,五官俊秀得超出常人只是一方面,最惹人注目的是白净的肤色,一看就是很少被天光照射,从来没在田野里行走,和鹤川的男孩子略带麦黄的皮肤完全不同。 有的时候,一个人和一个环境是否匹配,一看就看出来了。 路苗默默地收回了视线,扭头往外看。 车窗外道路飞驰,路边都是些城乡结合部的两层建筑,因为坐落在路边,来往的车辆把尘土卷了起来,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蒙着一层灰。唯一鲜亮的颜色就是墙壁上印着的广告,整面墙上用蓝色油漆印着某某金店某某化妆培训学校或者某某稻种的广告。 路苗心想,秦淮一定没见过这样的广告。 因为复习学校坐落在离县城最近的一个乡镇,所以他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面包车把他们放在超市的路对面,而后又拉着一车的人离开了。 秦淮左右看看,问路苗:“我们怎么过去?” 路苗:“走过去。” 秦淮:“不,我的意思是红绿灯在哪里?” 路苗抬头,朝他笑了笑。 这个路口根本就没有红绿灯斑马线,但是车流量却不少,乱七八糟的轿车三轮车农用车电动车全都挤在一起,鹤川的孩子从小就学会了在车流里穿梭的技巧,即使身体离车身只有十厘米也不会有丝毫害怕。 路苗:“没有,你跟着我,直接走吧。” 说着,路苗拽住了他的袖子,扯着他直接横穿马路。 秦淮倒也没说什么,直接跟着走了,只是他边走边问路苗:“这样不怕被撞吗?” 路苗:“不会被撞,司机开的慢,行人都走得快。” 两边的人都彼此适应了对方的存在,都谨慎着,她从小到大,没听说过这边出车祸。 秦淮环顾四周,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安静地跟着她过马路。 路苗松了口气,但并没有放心,老实说,她有一种被检阅感。 她很害怕秦淮指着路边偶尔经过的破旧的木架车,指着十字路口边上用甘蔗堆成的直径两米的甘蔗山,或是指着楼房指着街道,指着任何东西,然后问她,这个东西怎么会是这样。 那她无法解释,这个东西在鹤川就是这样。 这就是鹤川。 她带他来之前从未想过,这些她已经看了十几年的东西居然会激发她的恐惧感:她很怕他对鹤川流露出任何的负面态度。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但她害怕。 这种感觉不妙。 路苗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背叛家乡的罪恶感。 这是养大她的地方,无论任何人对它做出任何□□,她都应该理直气壮地说“你懂个屁”,而不是在这里心虚担忧。但抬起头看秦淮的时候,她就又开始忐忑。 幸好他并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安静地走到了超市的门前。 路苗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全天下的超市都应该是一个样子,琳琅满目的商品,熙熙攘攘的人群,不会有其他模样了。 应该吧。 作者有话要说:睡啦,明天,哦不今天又要上班了,不想上班啊啊啊啊,来姨妈的时候就应该睡死在床上嘛! ☆、第 14 章 还好整个超市购物之旅都算是顺利,这家超市作为整个鹤川最大的综合商场,去年刚重新装修过,看上去还算高端。 路苗领着秦淮在一排排的货架里穿行着,带他寻找他想要的东西,在自己熟悉的地方里行走穿梭,路苗根本就不需要思考,直接就可以拽着秦淮朝着目的地走。 他们两个,一个人对自己要什么东西十分清晰,一个领路也很流畅,配合之下,居然二十分钟就走到了收银台处。 站在收银台前,路苗左右看看,模模糊糊地想,好像二十分钟太快了是不是?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秦淮推着购物车说:“路苗。” 路苗看他:“啊?” 秦淮:“你什么都不买吗?” 路苗摇头:“我没什么想买的,我去复习的时候日用品都带够了。” 秦淮看着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几秒后,他说:“你看着车,我去拿点东西。” 路苗愣愣地说:“哦好。” 秦淮脚步很快地离开了这里,路苗抓着购物车,低头看着车里的东西,保温杯、笔、垃圾袋、茶包、速溶黑咖啡,滤式咖啡还没看完,她就看见秦淮的身影从货架后方显现了出来,手里抱着许多零食。 路苗诧异地看着他:“你买这么多吃的?” 秦淮:“嗯,结账吧。” 不知道是不是秦淮的购物之魂被触发了,结账的时候,他还从身侧的冷柜里拿出了两瓶橙汁,一并结账了。 总之,最后秦淮和路苗一起走出超市的时候,他的手上提了两大袋的东西,路苗看着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地提议:“要不然我帮你拿点什么?” 秦淮倒是顺水推舟,直接把里面都是零食的那个购物袋递给了她:“那你拿着它吧。” 路苗接过它,看起来挺大的袋子其实没多少重量,她很轻松地把它拎着,然后道:“十点半了,我们去干什么?直接回去好像有点浪费,去吃饭又太早了。” 秦淮倒是很有计划的样子:“找个书店,买点东西。” “哦哦。” 两个人找了一家新华书店,各自买了一些复习资料,在结账之后,差不多就到吃饭时间了,路苗带着他去了自己从小就常去的一家店吃饭。 “鹤川的特产是鹅,这边的鹅都是散养的,肉质肥美。我们这边烧鹅的方法也和外面不一样,把鹅煮透,然后用鹅油葱姜煮成的汤浇上去,反复地烫已经煮熟的鹅肉,最后的鹅肉软烂中又带着嚼劲。这个菜是咸辣口的,可以当凉菜吃,也可以当火锅吃。” 对着店主端上来的锅子,秦淮一边听路苗的话,一边从塑料袋里掏出了两瓶橙汁,递了一瓶给她:“渴不渴?” 路苗这会儿才感觉自己确实口渴了,她接过橙汁,对着秦淮说:“谢了” 饭后,秦淮结了账,走出店,路苗拿出手机,对着他说:“吃饭一个人三十,刚刚的橙汁三块,你的支付宝账号就是手机号吗?我给你转账。” 秦淮意外地看着她:“不需要了,就当我感谢你今天的带路,请你吃顿饭。” 路苗觉得有些好笑:“我带你来是为了感谢你帮我学习,你又感谢回来了,这账不是这么算的吧?” 秦淮也笑了:“我也没有帮你什么,只是顺手而已,你专门陪我来这边,怎么说也是你付出的要多一点,这顿饭就当是为了回报你多了的那点。” 路苗摇头无奈地说:“行了,我知道了,我也不跟你掰扯钱的事情了。但在我这里,我反正今天也没事,出来只是散散心,平白无故捞了一顿饭吃,这个事情我记着,下次你要是还想去什么地方,可以再叫我带你去。” 秦淮看着她,弯起嘴角笑着说:“行,我知道了。” 两个人回出租屋之后,站在秦淮的房门前,路苗把手里的零食袋递给他:“你的东西别忘了。” 秦淮一边开门一边说:“本来看你手里空荡荡,买给你算是感谢的,不过你肯定不要,但我又确实不爱吃零食,这样,一人一半吧。” 他干脆果断地从袋子里掏出一包仙贝,然后说:“剩下的都是你的,别说话,我不要,不爱吃。” 说完他就直接钻进房门,干脆利落地把门关上了,留门外的路苗一阵懵逼。 她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看“一半”的零食,午饭一次,零食一次,她欠了他两次,这还真是掰扯不清楚了。 不过…… 这种感觉好像不错。 下次要带他去哪里溜达呢?开门的时候,路苗这么想着。 * 这边学校的老师们效率都很快,第二天,所有的试卷就像是雪花一样飘落,排名表在第二节大课间就发了下来。 路苗一看到分数就愣住了。 四百八十三。 分数是不高,但是相比她的高考成绩已经高出了八十三分! 没有话语能够形容路苗现在的心情,她的每个毛孔都舒展着,她看一眼成绩又看一眼窗外,然后一头靠在桌子上,呼吸着成绩单的油墨味,在没人看见的角度里咧着嘴。 她一直都悬着心,害怕自己不行,再来一年也不行。过去的一年里,坏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到来,没有一个终点。人的际遇如果是一个曲线,她总是疑心自己这条曲线还没有走到底,但现在开始,所有的事情都会往上走吧。 会的吧! 路苗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然听到了指头敲击桌面的声音。 她抬头,是秦淮:“秦淮,怎么了?” 秦淮:“把你的数学试卷给我看看。” 刚刚还满心愉悦的路苗突然忐忑了起来,把试卷交给了他。 秦淮拿过去之后就默不作声地在看,路苗看看他,又低头看成绩单。 成绩单上,秦淮排在第一,全校排名也是第一,他的总分比她高了快二百分,数学考了一百四十多,而她呢……她的数学考了九十一,刚刚及格。 刚才成绩提升的喜悦一下子就消失了,她忽然担忧起来,她害怕秦淮说她蠢笨,虽然他性格温和并不会,但是她也不希望被他看低。 等待他说话的时候,路苗有一种正在被凌迟的感觉。 然而…… 过了一会儿之后,秦淮说:“不错。” 路苗诧异:“嗯?” 她指着自己的试卷,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九十一,不错?” “及格了,挺不错啊。” “……” 路苗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在夸她还是在反讽,她有些尴尬。 秦淮看着试卷说:“这张试卷的出题范围虽然只包括我们刚复习过的知识点,但是并不怎么基础。我说过,出题内容少就会考得深,所有的基础题你都写对了,那么这部分你就已经学到位了。而且……” 他指了指后面的一道大题。 “这道题你把第二问写了出来,这一问的考法并不常见,但是和前年的一道高考题一个考法,换了数字而已。你能写出它就说明那套试卷你已经吃透了。”秦淮抬头看她,“这段时间写试卷很辛苦吧?” 路苗说不好自己现在的感觉,除了高兴之外好像还有些奇怪的被触动感,她吸了一下鼻子,说:“还是,有点辛苦的。” 秦淮用笔尖点了点她的桌子:“辛苦都是会有回报的,坚持下去,今年一定可以考个好成绩。” 路苗想让自己表现得谦虚些,但是她实在很高兴,虽然努力地压制住自己笑出声的欲望,但眼睛却是忍不住地睁大了,还弯了起来:“真的?” “真的。”秦淮说。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准时的更新来了。 ☆、第 15 章 秦淮看完了试卷,把它放回了路苗的面前,道:“你其实挺聪明的,路苗,四百分不像是你能考出来的成绩。” 路苗没忍住说:“其实我以前成绩很好的,就是高中掉下去了。” “没好好学?”秦淮随口问到,“喜欢上看小说电视剧了?还是谈恋爱了。” “没……”路苗抿抿嘴,“就是不想学了。看到书就难受。” “难受?”他有些疑惑地问。 路苗张张嘴,又把话吞了下去,低下头说:“没什么。” 如果细说,这又是很复杂而且让人难堪的事情了。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到世界上还会有这种家庭。爸爸攻击妈妈无能,无法辅导孩子学习,每次出成绩的时候,但凡有一点成绩波动,孩子和妈妈两个人就要像罪人一样低着头受训,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收敛行迹,大气都不敢出。而妈妈呢,她的所有办法就是求着孩子,一遍遍地告诉说,你要好好学习,这样家里才能安稳,现在爸爸这个样子其实就是因为你的成绩没让他满意,只要你考好了,他一高兴就会有很大转变的。 在这种环境下,路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确实在努力。她要用自己的优秀表现让他满意,要用自己的言语来安慰她支援她,她有浓浓的使命感,驱使着她向前走。她只有偶尔的一瞬间会去思考,这使命是她天生应该承担的吗,她所作所为真的有用吗,她已经这么努力了,可是情况为什么一点儿改善都没有?训斥沉默辱骂永远都不会消失。 后来,她放弃了,她发觉学习在家庭方面帮不了她一分一毫,如果只是这样,她也可以继续看书学习,按部就班地过着高中生的日子,但那个时候,沈静仍然一遍一遍地劝她,要好好学习啊,要让爸爸高兴点,你成绩好了,你和我的日子才能好过点。 就在这一句句的劝说中,路苗越来越厌恶学习,每次摊开书想看点什么,她都会突然惊觉,她是不是又开始潜意识地讨好路成国,做着无谓的事情了?不,她绝不。 正在路苗回忆的时候,上课铃打响,班主任张振华准时走进教室,和平日里不一样的是,他的手里没有拿任何书本试卷,空空的。 走上讲台后,他表情和煦地说:“这一次考试大家都看到自己的成绩了,很好。每个人都有一定程度的提升,不过未来还有很长时间,不能懈怠,这只是个开始。”张振华一边看着成绩单,一边微笑着说。 说完之后,他环视四周,有长达十秒的停顿。 同学们都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张振华:“现在开学一个月了,不早也不晚,我这节课不上了。” 同学们:“啊?” 张振华笑着说:“给你们所有人一个机会,上台来自我介绍一下,讲讲自己的愿望,可以是考什么学校,也可以说想考什么样的成绩,一本二本三本都行,祝福家人身体健康都行。来吧,一个一个上来。” 同学们都是一片讶然,但毕竟都是少年人,天性活泼,对这样的活动并不抗拒,在短暂的懵逼之后就开始讨论起来。教室里热火朝天地讨论了五分钟之后,活动开始了。 这节课被路苗记了很多年。 有的人很僵硬地板着脸自我介绍,小心翼翼地吐字,却孤注一掷地说出自己想考的学校的名字,虽然那个学校是他们以当时的成绩完全无法企及的。 有的同学很含蓄,并没有说出自己想上什么学校,而是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尽吾志也而不能至,可以无悔矣。” 有的同学斗志昂扬地走了上去,简短的自我介绍里雄心勃勃,最后才不好意思地笑笑,补充一句:“我还希望今年我跟王悦薇都考上一所一本大学。”王悦薇是他女朋友。 教室里哄堂大笑,张振华也笑了:“那你俩好好学习,谁考差了对方都好好批评一下。” 这是高四,没人会抓早恋,学习和不学习都是学生自己的事情,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行动会带来什么果实都是自己吃。 路苗不常上台讲话,面对这样的场合就开始慌,腹稿反反复复地打了许多遍,但是轮到她站在讲台上的时候,她的脑袋瞬间就空了。 她想说她的愿望来着。 但是她的愿望,愿望是什么? 她停顿了大概有五秒钟,但这五秒钟对她来说格外地漫长。她没有看任何人,包括班主任,包括秦淮。她一个人苦苦地想。 最后,她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考好大学,想上一本。我想……” 她顿了一下,感觉嗓子眼里痒痒的。 “我想走出去。” 说完之后,路苗就低头跑下讲台了,心情却是格外的激动,心脏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跳动着,血液在全身飞快流淌。 人这辈子总是会有着各种各样的理想,能实现的不能实现的,少年时候的大多梦在成年之后都被认识是笑话,是狂妄。但在说出去的时候,在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是真实热切的。他们真的渴望那样的明天,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拥有,真的愿意为之而付出。 在许多年之后,有些人实现了,有些人没有,立志上大学的意外辍学了,想考重点的发挥失常了,要跟女朋友一起上大学的意外滑档,无奈上了高五,第三年高考之前分手了。 但那是命运的激流到来之后的事情,起码这一刻,一切都是很美好的。 秦淮的顺序排在路苗之后,很快就轮到了他上台。 路苗的情绪已经稍微缓和些了,她坐在窗边,两只手垂在身侧,认真地看着他。 秦淮是一个很适合站在讲台上的人。他的五官生得很好,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没有死角,经得起别人看,气质一看就是好学生,温和有礼,一副眼镜让他带上一点学究气息。路苗想,他以后要是去大学当教授挺好的,现在看着都已经有那种感觉了。 因为第一名的成绩以及超乎寻常人的长相,秦淮其实一直都受到了所有老师同学的关注,这一刻,他在讲台上,所有人都看着他,格外专注。 秦淮对着台下的人笑了笑,然后说:“我的名字你们都知道了,叫秦淮,我的目标是今年能考上更好的大学,也希望所有同学都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 “……” 因为实在太简短了,他说完了别人还没愣过神,台下一片冷场。 路苗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终于,在秦淮抬腿下台之前,讲台下有同学抗议:“多说几句啊大神。” 秦淮停下了下台的脚步,思考了一下,然后道:“……那我再多说一句。” “说!” “我有一个朋友也在复读,我希望她也可以梦想成真。”秦淮说话的时候,虽然眼睛看着底下的同学,但路苗总有一种感觉,他的视线其实已经穿过了墙面,投向了不知道何处的地方。 说到这里,秦淮的发言就结束了,他走下讲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低头看着什么,路苗坐在他的身后,忍不住地看他。 其实,从一开始,比秦淮的脸更让她觉得耐看的是他的脖子。脖颈细长但又有力,发梢葱郁,看上去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以及就算被压抑住但还是非常强烈的力量感。 路苗看着看着就出了神,等回过神之后,台上发言的同学都已经下来了,她有些不自然地偏转了视线,看向窗外。 现在是上午十点,窗外大亮。田地植物都展露在天光中,灰黑色的土地上淡黄色的菜芽看不太清晰。院墙很矮,但在它之后就再无其他更高的建筑,于是它就足够遮挡住一切。院墙的上方是空荡荡的天空,偶尔有鸟飞过。虽然已经进入秋季,远处的山还是青色的,它牢牢地包裹住了鹤川,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这就是她看了许多年的场景,没什么稀奇的。 但路苗忽然间忍不住地想,秦淮之前是活在什么样的地方,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是的,虽然具体的不清楚,但大体应该是这样的。 他在城市里长大,他从小就在钢筋水泥里穿梭,他必然见惯高楼大厦,他也肯定去过图书馆博物馆动物园,这些她都从来没去过。他的学校肯定没有田地,也没有那么多的蜘蛛和蚂蚱。他走过黄泥地吗?他看过田野吗?他有没有蹲在田间摘过黄瓜茄子? 他们,在完全不同的两个环境里长大。 路苗把地理书找了出来,摊开,然后看着书上的地图发呆。 鹤川是那么小的一个县城,在这本书的所有地图上找不到,要找到它只能翻省地图,或者市地图。 之前的岁月里,路苗只是知道外面有个世界,但她没去想过,她在鹤川长大,鹤川就是她的天地,她知道鹤川的一切,她的所有都是鹤川赐予的,她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足。即使妈妈临终前交代她要走出去,她也只是理论上知道走出去而已,可走去哪里?她没想过也不在意。 但现在,她忽然发现了一个外界的存在,它和鹤川完全不同,它所养育的孩子也和鹤川养育的孩子不同。 有种微妙的感觉在路苗的心里忽然诞生,有些向往有些恐惧有些自卑又有些自豪,还有些解释不清的东西。 她看着校园里的石砾操场,又看看秦淮。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捅了捅秦淮的后背,他奇怪地回头:“怎么了?” 她小声地问他:“你以前学校的操场是橡胶的吗?” “是啊。”虽然是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他也还是认真地回答了。 路苗看着窗外田地边长满了浮萍的蓄水池,忽然又问:“有泳池吗?” “有个游泳馆,怎么了?”秦淮问。 “没什么。”她这样说,然后赶他回头。 她只是忽然想起来,鹤川没有一个靠谱干净的游泳馆。这里的孩子要么不会游泳,要么从小在河里游。鹤川有一条很宽的河,河底的沙子都被盗采者抽空了,人一踩就会陷进去,河里每年都会淹死小孩。 为什么要想这些? 莫名其妙。 她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又是摸鱼出来的一章_(:з」∠)_ ☆、第 16 章 这天放学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但路苗在回到出租屋之后却没有直接洗漱,而是拿起一个面包一瓶果汁走出了出租屋。 走到一楼的时候,房东老奶奶把视线从电视上挪开,奇怪地问她:“这个点还要出去吗?天都黑透了。” 路苗解释:“有东西落在教室里了。” 老奶奶:“那快点回来,再晚路灯都关了。” 路苗点头,推开卷帘门走了出去,但她完全没有往学校的那个方向走去,而是一转身,反向而行,朝着大路的另外一边走去了。 她走了十几分钟,先是水泥路然后是黄泥路,然后是长满了草只容一人过的小径,最后,她停在了一个小土包前面,土包下就是沈静的长眠之地。 鹤川这边的坟墓没有墓碑,只是一个土包而已,只有亲人知道坟里埋的是谁,而过了几代之后,血脉渐散,坟里是谁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坟上长的草很高,被夜风吹拂得发出轻微的摇曳声,路苗站在坟前,静静地看着这些杂草。她并不准备清理它们,沈静喜欢这些东西,能被它们包围着,她会高兴的。不过现在草们已经被秋风吹黄了,干枯易燃,这座坟紧挨着一片农田,过些时候农人应该会把庄稼杆都烧掉,那个时候坟上的草也会被连带着烧光。 没关系,明年又会长出来,还会长得更好。 路苗把她带的东西都打开,放在坟前,然后席地而坐。她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也不知道具体要说什么,她坐了很久才开口。 “妈,我这段时间学习很努力,前两天刚考完试,今天成绩下来了,考得还不错。我今年一定可以考上好学校的,你不要担心。” “我爸,路成国……他活的很好,他来这边看过我,看了两次,他……他,算了。你知道他什么样子。” “我还认识了新朋友,新朋友人很好,他很聪明。” 路苗坐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根草,低着头说:“你要是可以投胎就去投胎吧,不要担心我,我自己一个人活的很好,你下辈子一定要好好上学,不要再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上大学了,你不能光指望我给你圆梦,你知道吧。” 乱七八糟地说了一会儿之后,路苗站了起来,她最后看了小土包一眼,磕了个头,然后就离开了。 路苗没想到的是,她刚走出去没多久,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淮正蹲在地上,身前有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狸花猫,他掰着手里的面包有一搭没一搭地喂它。 他感受到了路苗的视线之后,抬头看她,并没有意思意外遇见的尴尬,反而很自然地说:“回去吗?” 路苗:“你怎么在这?” 秦淮:“出来散步,不小心走来了。” 路苗:“那你在这里蹲着干什么?” 秦淮:“我迷路了,现在是在跟这只猫沟通,让它带我回去。” 现在已经是很晚了,田野的四角星光闪烁,秋天傍晚的田野上夜风很凉,路苗被吹得很清醒。 路苗:“你是不是跟着我来的?” “嗯?” “是吗?” “是”秦淮站起身来,拍拍手里的碎屑,“我只是觉得现在已经很晚了,虽然这边没什么人经过,但越是人少的地方也越是不安全。” “所以你要来陪着我?”路苗问。 秦淮没有否定:“你不高兴吗?” 路苗的心情很难用高兴或者不高兴来形容,换一个词的话,或许是慌张。 他对她确实很好,他是个善良的好人,对于他的举动,感谢的话当然需要说,但是她不知道怎么说。她从来都不擅长和男生沟通,也很少面对男性那边传递来的善意,所以也不清楚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应答。 路苗很迷茫地看着她,一会儿之后才抿了抿嘴唇,说:“高兴。” 秦淮嘴角翘了起来:“想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要说我跟踪你,让你不高兴了。” “不会的,我知道你是好意。”路苗内心忽然有点难过,她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就是有点兴致低落而已:“就是,下次再遇上的话,你可以不用跟上来的。” “为什么?”秦淮难得一见地皱着眉看她。 路苗缓缓地说:“刚刚我是去给我妈妈上坟的,你应该也看到了。这段路我不是走这一趟而已,我现在走,接下来的一年走,以后这辈子也是常常走。” “……” “你这次跟着我,我很感谢,但不是你每一次都可以跟着我。就算今年每一次你都刚好看见我来这边,又刚好善心大发跟我来了,但这一年过后,终究这段路我还是要自己走一辈子的。” “……” “所以你现在就不需要陪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我不想麻烦你。” 秦淮脸上的表情慢慢地消失,他看着她,并未生气,也没有其他非常负面的情绪,他只是问她:“你在担心什么?” 路苗:“……” 秦淮:“我想帮你而已,我知道我帮不了你一辈子,但照你这么说,谁能永远陪谁一辈子?就算是父母配偶子女也不可以。那你这辈子,谁的帮助也不要,就自己一个人一直往前走?” 路苗声音低沉地说:“……不行吗?” 秦淮叹了口气,夜晚的微风在他身畔缓缓吹拂:“行,但没必要。活得轻松开心一点不好吗?” 好啊,能得到别人的帮助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了。 只是…… “这个时候我轻松开心了,以后呢?”路苗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但刚一说完,她就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自然地又把视线转开了。 说出话的一瞬间路苗就后悔了。这句话说得就像是在她在害怕没有他陪她之后她该怎么办,好吧或许她害怕,得到善意再失去是很让人痛苦的,但她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她要他理解她的拒绝原因还是她想暗示他以后也需要他的帮助? 不行,不能再想了。 她说的话莫名其妙,她说完话之后的想法也莫名其妙。她要快点终止这一切。 “如果你是在可怜我的话,大可不必,我一个人也会活得很好的。”路苗咬住嘴唇,梗着脖子看他:“我们回去吧。” 秦淮摇摇头,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眼神带着微微的温柔和无奈。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眼神,以至于她都局促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说:“我知道了,那,回去吧。” “嗯。” 此时的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只有田野四处一片漆黑,几乎视线可及的所有地方都被黑暗笼罩着,泥土杂草都模糊不清地在地面上匍伏。 他们两人沿着路往出租屋走,四面八方都是寂静的,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条路很长很静,以至于让人会有一种走不完的感觉。 路苗忽然想起来,今天的班会上,张振华宣布了下周要调整位置,班里所有同学可以写个纸条告诉他自己想坐在哪里,安排座位的时候酌情考虑。 其实她晚自习的时候还想过要不要回来之后问问秦淮想坐哪儿,要不要留着原地。 她忍不住地想,她问他这个问题做什么,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 17 章 初秋的天气凉爽适宜,下午第二节课后的长课间,许多人都在跟身边的人嬉笑打闹,只有路苗一个人坐在窗边,低着头看书。 但她其实也看得不太认真,只是勉强维持认真学习的模样罢了。每看几眼单词,她就忍不住地抬头,看向离她两三米远的一个座位。 秦淮正坐在那里。 从那天夜晚开始到调换位置的最后时刻,路苗一直没问秦淮换位之后想要坐在哪里。错过了发问的时机,想说的话就会吞回肚子里,在肠子里百转千回后,被消化,被分解,消失无踪。 最后,她只是在给张振华写的纸条里写了她想坐在原位置。 她没有确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但总觉得,如果离开的话,好像会有些可惜遗憾,好像自己主动舍弃了什么,但可惜遗憾什么呢,又能舍弃什么呢?她不清楚。 即使是她自己的心情,但一切都好像隔了山,隔了雾一般。 但她很快就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回事了。 几天后,调位那天,路苗没移动,她坐在位置上,眼睁睁地看着秦淮收拾东西,搬去了另外一张桌子,临走之前,他还和她打了个招呼,表情如常。 看着秦淮搬书离开的背影,路苗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因为秦淮的远离而产生的一种情绪,这种情绪没有到悲伤那么浓烈,也没到难过那个程度,或许用怅惘来形容会更加合适。 路苗想,或许是秦淮主动跟张振华要求离开这里的,他并不想继续坐在这里。也或许他完全没跟张振华提出任何要求,坐在哪里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于是张振华就把他调到了更加中心的位置。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走了。 从那天开始,路苗就会自觉不自觉地时不时朝他那个方向看一眼,她的每一眼都很短暂匆忙,但留在脑海里的印象却格外清晰。就像这一刻,路苗拿着单词本,又忍不住地看他。 秦淮坐在了教室的中间位置,低着头正在做题,他一只手拿着笔,一只手扶着下巴,看上去不像是在写作业,倒像是在下棋,一副闲散自然的样子。 他正写着,两个女生结伴嬉笑着来问他问题。 判断女孩子是不是喜欢一个男生很简单,不看这个女孩子的举止,只要看女孩子的朋友在她靠近某个男生时会不会露出促狭的样子就好。很显然,有个女孩子是喜欢秦淮的。当她佯装自然地叫秦淮的时候,另一个女孩子在她背后笑嘻嘻地拍了她一下,于是她的脸上自然挂不住了,扭头红脸瞪另一个女孩。 秦淮抬起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觉,脸色自然地接过试卷讲解题目。题目应该不难,他很快就讲完了,女孩子们笑着离开,他复又低头,继续写题。 路苗手里捏着笔,缓缓地收回了视线。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她总看他做什么? 她总是想着他干什么? 她怎么了啊? 她不知道,很迷茫,而在这份迷茫之外,她还觉得恐惧和庆幸。 才一个月而已,她居然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变得这么反常,好像格外不适应秦淮的远离。才一个月……如果时间再长一点,她会不会更不适应,会不会觉得难过?人太可怕了,只要和一个人相处得久了,就好像带上了惯性一般,很难再舍弃掉那个人,回到一个人孤独又潇洒的时候了。 还好,也只不过一个月而已,她现在应该只是不适应而已,没什么大事,没什么,别想了,好好学习吧。 正想着,路苗忽然打了个冷噤,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小虫从窗外飞到了她的手边,停在笔杆上,路苗打量了它一下,它的翅膀是翠绿的,有些好看,和菜地里的蔬菜一个颜色。 这个季节,窗外大片的蔬菜已经生长出来,脆生生地立在土地上。初秋的天气很好,惠风和畅,天空高广。 路苗看着这只小虫,她不懂虫子的心思,外面的世界那么广大,为什么要往人的屋子里钻。 正准备把它送出窗外时,路苗刚好看见了秦淮的背影,他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此时正背对着路苗往厕所走。 路苗忘记了手边还有只小虫,她静静地倚着窗台,看他。长腿个高身姿挺拔的少年光是背影就很好看,她目送着他离开。 忽然。 秦淮停下了脚步,回头。 路苗的心停跳了一拍,愣愣地看着他。 于是,隔着一大片农田,他们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这一刻,路苗觉得自己心里仿佛种了一颗树,树叶簌簌地往下落。 她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兴奋又恐惧。 * 这天晚上,路苗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在一间着火的房子里躺着,火已经烈烈地响起来了,她的皮肤几乎能感受到灼热的气息,她想跑,但跑不掉,全身都没有力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一点一点地烧到自己的身上。 她憋着全身的力气,用尽一切,使劲地在梦里大叫一声,火灭了,她好像清醒过来了。 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仍在梦里,因为这个季节已经不会有栀子花了,但现在她闻到了一股栀子花的味道。 有女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苗苗你看,这里有棵好大的栀子花树,看见了没?” 路苗听到自己回答了她:“哪儿啊,都是黑糊糊的,哪有花树。” “你这年纪轻轻的,视力还不如我,我都看见了,那里有几朵白色的花。” “真的,我看见了。” “我去摘两朵。” 这是…… 路苗忽然想了起来,这是去年暑假的一天,那个时候妈妈还没有生病,那天晚上,她们出去散步,遇见了一棵栀子花树。 女人摘了两朵,高兴地放在鼻尖闻:“真香,苗苗我们回去,把它插起来。” “好呀。” 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回去之后,女人把花插在一个玻璃瓶里,花瓣白嫩花香浓郁,叶子翠绿,瓶身晶莹剔透。 真好看。 女人把瓶子递给她:“你把这个放你爸屋里。”他们两个分房睡已经很久了。 听到这句话,即使是在梦里,路苗也觉得心里一股怒气忽然腾起,整个人像是被火灼烧一样。 她听见过去的自己气冲冲说:“不放,我们摘回来的话凭什么放他屋里。他昨天说你的那些话你忘了?你还让我把花放他屋里。我不去。” 女人有些尴尬,勉强地解释道:“你爸那间屋太单调了,放点东西好看。” “不好看又怎么了?他昨天刚骂过我,我不放。” “那我自己放。”女人忽然生气起来,“再怎么样也是你爸,你怎么能这样!” 女孩也跟着生起气来,她把握在手里的瓶子猛地举高了,气冲冲地说:“这个给他还不如摔了。” “你给我。”女人赶快伸手要把瓶子拿回去。 女孩不愿给她,她垫高了脚,使劲地把瓶子举高再举高一点,女人踮着脚尖,拉着她的胳膊拽她。 动作间,瓶口倾斜了,瓶子里的水流出来一些,浇在女孩的头上,冰凉冰凉的,她被冰得一愣。 女人因为拿不到瓶子,又着急又难过,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眼泪快流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地说:“你这个孩子,你这个孩子……” 虽然路苗明知这是梦,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但她的情绪还是忍不住地在一瞬间汹涌起来,她控制不住自己地竭力嘶吼,就好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你不要再讨好他了,没用,只会让他越来越看不起你!” 她又喊“你去骂他你去打他啊!你让他知道你不好惹,你不是石头,你被踢会疼!” 她最后又喊:“你跟他离婚行不行,跟他在一起你不幸福,就算你不想离婚,你别管他了,你当他不存在,你去逛街去找朋友玩,当他死了!” 喊完这些之后,做梦的路苗和梦里的路苗似乎凝在了一起,她们在同一具身体里看着对面的沈静,而沈静一边流着泪一边看着自己的女儿,小声地说:“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 “因为妈妈还爱他。” 路苗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力气慢慢地消退了。 她有种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萦绕着她,从过去到未来,从现实到梦中。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让她知道人是无力的,什么都拦不住,什么都改变不了,那就是从这件事上。 她又从女孩的身体里解脱开来,悬浮在半空看着。 女孩的嘴角挤出一个苦笑,然后慢慢把手放下来,把瓶子递给她。 女人接过瓶子,高兴地放置东西去了。 路苗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离开,她又回头看着过去的路苗。 她的头顶还湿着,但是没人管,她也不在意,她转身,面无表情,眼泪却突然流出来了。她用嘴呼吸,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自己回到了屋里,然后在墙角蹲下了,咧开嘴哭得像个小孩子,但她仍然是无声的。 一会儿之后,外面的大门响了,然后“哐铛”一声被关上。 是路成国,只有他会那样直接把门摔上。 路成国进屋了,很快就又出来,他大声地呵斥:“沈静,是不是你把这个破玩意放我屋里的?” “是啊,这个很香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成天搞没用的东西,跟你一样没用,别来污染环境,再这样我直接从窗户给你扔出去。你有时间研究研究怎么做饭,做饭难吃的要死,好肉好菜都被你糟蹋了。” “……知道了。” “……” 明明挨训斥的不是自己,但女孩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待在门后一个人咀嚼着一切,心中有怨有恨有同情有无奈。 人为什么会这样。 她对你那么好,那么爱你,为什么不能爱她一点,你们明明曾经相爱,现在为什么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哪怕,哪怕是对待路人,也要比这样好多了吧。 被人爱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可为什么被爱的人却不珍惜。 而你呢。 他明明都已经对你那样了,你为什么还要对他好,他从来不懂爱,甚至不懂尊重人,他是那样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可你为什么还爱他。 有什么值得爱的。 这个世界有什么值得爱的。 爱除了能带来耻辱还能带来什么。 爱是毒药,让人骨头变软,让人低声下气,让好好的人变成菟丝子,只能依附与别人的爱意才能活下去。 从这天开始,她再没劝过沈静。 路苗蓦然睁开了眼睛,天还是黑着的,她像是一夜都没有睡觉那样疲倦,但她却清醒无比。 妈妈已经去世了,现在快十月了。 月光从窗外漏进来,屋里一切摆设仿佛都蒙上一层雾气。她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屋里一样,用一种陌生的眼光呆呆地看着屋里的摆设。 她的记忆渐渐清晰,她忽然想起来那天,沈静临走的那天。那个时候的沈静形容枯槁,她睁着深深凹陷的眼睛,跟路苗非常认真地交代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她和路成国商量好了,在她还能走的时候,他们两个把所有的财产全部分割,沈静把所有遗产都给了路苗,这样路苗手中就拥有了一套房子和二十万现金,这是完全属于路苗自己,不关路成国任何事的财产。 沈静异常清醒地跟路苗交代,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她不确定路成国以后会怎么对待路苗,或许他会娶新老婆,然后把所有的财产都投入进新的家庭里,她不管路成国怎样,但她要把路苗的路铺好。 第二件事是她告诉路苗,她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为了路成国放弃了大学,她要路苗一定要考上大学,以后离开鹤川。这一辈子,不为任何人而放弃任何机会。 在沈静和她有这番对话之前,路苗一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觉得沈静愚蠢,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还死心塌地。这番对话之后,路苗更想不明白沈静到底在想什么。 沈静一直对她说,路成国其实是爱她的,他只是脾气不好不会表达而已,但如果她一直坚定这点,一直都不曾对他失望过,为什么会在临死之前拼命把房子和钱都转到了路苗的名下。 爱是什么,是真的还是假的,是被别人骗了,还是自己骗自己。 路苗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现在也还是想不明白。 只是此时此刻,她现在想不明白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她为什么会忽然梦见过去,她明明已经发誓把过去的事情全都忘记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二合一的双更_(:з」∠)_工作了一天现在好困,睡了,大家晚安哦,自从上班开始,我真的一点儿仙都修不下去了,到点眼皮就睁不开了= = ☆、第 18 章 在这场梦之后的许多天里,路苗都进入一种奇怪的状态。 她并没有放松学习,每天都给自己额外加了很多任务,一点一点地啃食着那些陌生的知识点,没有一丝懈怠。但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好像分了一些在其他的事情上。 在教室里,她会毫无征兆地产生一种欲望,想看秦淮一眼,回到出租屋,她又总会看向墙壁,默不作声地思考隔墙的那个人在做什么,听到卫生间传来的淋浴声时,她又会想到他的脸,幻想他闭上眼睛、头发湿漉漉的样子。 即使路苗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但她并不愚蠢,这样的次数多了之后,路苗自然而然地明白自己对待秦淮的心情有些不同寻常。 她带着一股机敏,同时又秉持着一种难得的警觉态度,拷问自己。 她对秦淮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路苗拿起手机,一看,一封新邮件,来自望舒,路苗点开看。 “幼竹: 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了,虽然这样就不知道你那边境况如何了,但也算是一个好事,毕竟这样是不是就代表你那边一切都好? 开学已经快两个月了,你的学习状态好吗,虽然距离高考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时间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不要放松继续加油,等高考完了,我去找你玩。 PS:不管遇到了什么问题,都告诉我吧,即使不能帮你分担,有个倾述的途径也会好受很多。 望舒” 路苗看着信才恍然想起,她确实很久都没有联系望舒了。 月考之前,她忙着学习,月考之后,她又开始思虑其他事情了,这么想来路苗确实觉得有些抱歉,立刻按下了回信,给这位朋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通自己的学习生活方面的情况,但就在她即将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望舒的话。 不管遇到了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那么…… 路苗想了想,又想想了想,终于还是在信的最后面添上了几行字。 “其实我遇到了一个问题,其实也不算是问题。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朋友,是我的同桌,人很好,在学习上帮了我挺多,现在我们被调开了,但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些舍不得,总是忍不住地看他在做什么,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不是正常的。望舒,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路苗写完之后就飞速地把信发了出去,看着已发送三个字,她有好几秒都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不敢打开自己刚写的信从头看,好像自己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那些内容其实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刚刚又一次变得很奇怪,明明只是写一封信而已,明明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为什么她会忍不住对一些地方进行修改,就好像说的太多太清楚就会暴露出自己的隐私和喜好似的。 真的,很奇怪啊。 不知道是路苗的这封信回得太迟了还是内容让望舒不知道如何回答,总之,这一天晚上,直到凌晨一点,路苗结束一天的学习,她仍然没有收到望舒的任何回信,她看着手机邮箱,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关上它,睡觉。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觉都是要好好睡的,不然第二天怎么有精力学习呢? 第二天醒来,望舒仍然没有给她回信,路苗觉得有点奇怪了,在上学的路上,路苗简短地给他发了一个确认对方收到信没有的邮件,发完之后,她发现自己居然正好停在卖手抓饼的小推车前,路苗摸了摸下巴,决定遵守上天的安排,要了一个加鸡蛋的手抓饼。 正在等手抓饼的时候,她身前出现了一个阴影,路苗意识到自己身后来了一个人,于是她往旁边站,给这位仁兄让出点餐的通道 “一个手抓饼加鸡蛋。” 是秦淮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低沉。 路苗一瞬间脖子完全僵住了,她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整个人动弹不得,甚至有种想跑的冲动,缓了一下之后,她才偷偷地把自己的腰背挺直的,语气平稳地说:“早。” 秦淮看向她,视线难得地一顿,一秒之后,他才说:“路苗,早。” 路苗尴尬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最近的两个星期里,虽然她总是在想着关于他的事情,但他们两个人的交流质量实际上极其之差,对话总是在“你用卫生间吗”“不用”“那我用了”“好”这样的循环里来回。 突然碰上面,路苗居然完全不知道应该跟他说什么。奇怪的是秦淮今天似乎也是出奇的话少,两个人肩并肩地站着却一句话都没有,只有手抓饼在锅里滋啦滋啦的声音,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或许是这个状态持续得太久,都有些不正常了,秦淮打破了寂静:“你这段时间数学怎么样了?” 秦淮说话的时候,路苗正垂着头,视线停留在秦淮的手指上,被他这么一问,她有一种被提问的感觉,立刻抬起头来,老老实实地回答:“还行,就是三角函数总是有点迷迷糊糊的。” 秦淮点头,反手把自己的书包取了下来,从里面翻找出一本书:“给你。” 路苗一看:《三角函数一本通》。 路苗:“?” 秦淮:“刚好我这几天也在练这方面的题,这本资料我感觉还不错,你可以先拿去写,写完再给我。” 路苗接过书:“谢,谢谢。” 秦淮看起来有些想笑:“这有什么好谢的。” 路苗想了想,认真地说:“你可以不把这本书给我的,也可以不帮我的,但是你都做了,我当然要感谢你。” 秦淮的脸上露出了思考的神情,片刻后,他忽然问:“……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路苗看着他:“你说?” 秦淮想了想,道:“我觉得这个季节很适合出去郊游,但是没人领路的话,我怕迷路,你愿不愿意当这个向导?” 路苗抬头,看着秦淮的脸,她问:“什么时候?” “这周日。” 路苗有点为难,她已经安排好了周日的学习任务,那天有两张额外的试卷要写,还有错题要重写,如果这些不做的话,那下个星期每晚她就要再多熬一个小时的夜,不然进度就会被拖拉下来。 用理智来分析的话,她应该拒绝的。 但是。 “……愿意。” 就这一次,她的计划只因为他改这一次。她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睡了睡了! ☆、第 19 章 答应秦淮之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教室,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一天的学习。 但是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相约要去秋游的缘故,今天的路苗心情格外稳定,即使有其他的女孩子去问秦淮问题,或者跟他搭话,她也都很平淡,没什么心理波动地继续背单词了。 说起来的话,大概就是“聊天算什么,我跟他关系更近”这样的心情? 到了这一步,路苗心里似有所悟了,但她并没有太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她要学习,听课写作业改正错题背书,时间完全不够用,难得状态很好当然要努力了。 只是忙碌了一天之后,路苗突然想起来,望舒还没给她回信,她觉得很奇怪,晚上放学之后,她一回到出租屋就给给望舒又发了一封信:“你收到我给你的邮件了吗?是不是被吞了,或者在垃圾箱里?” 让她意料不到的是,望舒的回应居然很快,一封简短的回信很快就到了:“我看到了。只是很惊讶,所以没有及时回,抱歉。” 路苗对着这封缺少格式的邮件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望舒确实很惊讶了,这么多年来,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少过抬头,就好像有强迫症一样,这一次居然破戒了。 路苗立刻又给他发邮件:“那你看到了我的邮件,有什么想说的吗?” 望舒:“那个人是男的女的?” 路苗想了想,还是觉得诚实地对待自己的朋友:“男的。” 望舒发过来一个省略号。 路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回复他:“省略号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里懂这六个点代表什么,我问你的态度是很诚恳的,下了决心的,你不要就这么敷衍我。” 过了一会儿,望舒的回复才回来了,这次大概是心态平复了些,格式又带上了,只是仍然很简短。 “幼竹: 我不是在敷衍你,只是这种事情我不能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一个人的感情是复杂而且时时变化着的,你处于什么状态,这个最终要你自己来想清楚,其他人无法断言,如果你还没能自己想明白,那就说明还没到那一步,人的感知有生命力,会自动带你发现真相。 望舒” 路苗看着这封信看了很久,看一会儿,想一会儿,想一会儿之后就又看一会儿。 望舒的意思她明白了。他说得越委婉,她就越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对于青春期的男女来说,能让人在讨论的时候如此谨慎,闪烁其词不敢确定的情感,毫无疑问只有那一种。 路苗放在手机,缓缓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墙面,内心一片茫然,那么,她对秦淮,是吗? …… 不知道。 在思考这个问题和学习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十月了,今天刚好是周末,就是路苗和秦淮约好了一起秋游的日子。 上午九点,在秋天的阳光中,两个人一起沿着大路行走,过了二百米后,左拐,沿着一条乡间小道,走入了真正的田野中。 这个时候的天气还没有变冷,正式秋高气爽的时候,田间的植物也没彻底变黄,但野果子都长出来了,红色的浆果在田埂上埋伏着,这是一年中最适合在田间游荡的季节。 路苗漫无目的地带着秦淮在乡野间乱走,她一边引路,一边向他介绍目光所及的所有东西。 秦淮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无论她说的是什么,他都丝毫不感到厌烦,跟着她的手指移动目光,无论看什么东西时都足够专注。他有这样反应,路苗很高兴,她见过太多人的太多话都被无视被敷衍,能够有人耐心地听她说话,微笑地看着她,真的很好了。 路上他们遇见了几只小羊,咩咩叫着从小路上走过来,路苗随手拔了一把草把小羊引了过来,示意秦淮摸一摸它。小羊的毛并不柔软但咩咩的叫声却足够可爱,秦淮新奇地看了它挺久两个人才继续往前走。 乡间的小路并不宽敞,至多只能二人并肩,而且还不能离太远,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路苗都能清晰地从侧面看到秦淮的眼睫毛。 他的眼睫毛很长,睫毛下的眼睛温和美好,鼻梁挺直,下颌干净。路苗忍不住地在心里感叹,真好看啊,这样的男孩子是会被很多人喜欢的吧。 想到这里,路苗的心思突然一顿。 喜欢? 就在她出神的这一瞬,她的脚下突然踩空了,整个人一个趔趄,差点摔进田里,还好秦淮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为了平衡身体,他朝后退了一步,但这路也不知道怎么了,怎么处处都是坑,他这一退居然一脚滑进一个半米深的坑里。 这一连串的意外发生的太快了,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秦淮站在坑里,无奈地说:“怎么这么多坑。” 路苗连忙伸出手拉他,秦淮握住她的手,就着劲上来了,看他脱困了,路苗才挠头解释道:“可能是春天挖的树坑忘了填。” 秦淮看着自己刚刚掉下去的树坑,叹了口气:“刚刚魂都快吓飞了。” 路苗看他:“吓到了吗?” 秦淮摸摸额头:“还行,就是刚滑下去那一刻失重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路苗:“要不要我帮你叫叫魂?” 秦淮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路苗解释道:“在我们鹤川,有小孩子被吓到了的话,他的家长就会去他被吓到的地方喊他的名字,喊三声小孩的名字加上回家了,小孩子被吓跑的魂就回来了。如果我要给你这么来一下的话,就是……” 路苗看着四下无人的田野,忽然大喊了一声:“秦淮,回家了……!” 喊完之后,她有点羞窘地看着秦淮:“就是这样的。是不是有点奇怪?” 秦淮摇头,笑着说:“不,很有意思。” 路苗朝着他也眯着眼睛笑了笑。 两个人继续朝前走,但走了又有二十分钟之后,天气突然地变了,天色阴沉起来,从远方的天空渐渐飘来乌云,风也开始起了,路边的草木都被吹得轻微摇晃起来,这些都预兆着一场突然的降雨即将到来。 两个人都没带伞,在这种天气下就只能往回走了,走着走着,风突然比刚刚要猛烈许多,一般这样的风刮过没多久就会有暴雨降落下来,但眼前的路还很长,距离出租屋怎么赶都得十分钟的路程,但雨是等不了这么久的。 又跑了两分钟之后,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马上就要下雨了,这个时候,秦淮突然停下了步伐。 路苗着急地看着他:“怎么不跑了,赶快回去啊,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秦淮看她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她拉到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下:“反正也跑不回去了,这个季节没有雷,先在这避避,这种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等下得差不多了再走。” 说着,他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一把扔在路苗的头上:“虽然有树但还是会有些雨滴漏下来,这个拿着挡雨。” 路苗把外套塞给他:“我不需要,你把外套拿回去。” 秦淮直接把外套拿着,支在了她头顶上:“我更不需要,女生不能着凉,况且你的日子也……” 接下来的话,不知道是秦淮没有继续说的原因,还是雨落下来的缘故,路苗什么都没听见了。 在雨落下来的时候,他们头顶的大树被雨滴冲击得哗哗作响,天地间一片朦胧,到处都是水滴水雾,两个人并排站在草窠,彼此不语。 因为衣服挡着,路苗看不清秦淮的眼睛,但她可以看清他的下巴,她盯着他的下巴,默默地看了很久,看着看着,她握着手,低下头,笑了起来。 真开心啊,人怎么可以这么开心呢?刮风也开心,下雨也开心,天下现在就算下刀子她也会觉得开心吧。让人想笑的开心,让人想流泪的开心,这一刻天底下所有的情绪居然都汇集在了她这里! 这种心情,她已经丝毫不怀疑了,望舒说得没错,虽然她从来没有体会过,但任何一个人在身体里萌发了这种感情之后都会自然而然地像个天才一样无师自通。 这是喜欢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白天莫名的超级忙,摸鱼失败了,还好今天是周五,哦,现在是周六了,我可以修仙然后晚起一点,快乐! ☆、第 20 章 回去之后,路苗换了衣服,躺在床上,手臂撑在头下,看着天花板,表情沉重。 窗外的雨虽然小了许多,但仍旧在无声地飘着细小的雨滴,一层秋雨一层凉,那股凉意从窗缝里钻了进来,吹得路苗的脸颊降温不少,她的大脑也随之冷却了。 在最初发现的惊讶喜悦过去之后,一种复杂的让人迷茫的情绪很快地包裹住了她。 她怀揣着一腔愤怒决心来了这里,她总觉得自己的理想状态应该是无欲无求地学习,可现在她居然有可能喜欢上了其他人,风花雪月起来了。 就好比电影里的人在逃亡的路上,马上就可能会死,但他忽然和陌生人撞上了,莫名其妙地眼对眼,然后导演拉了一个长达十秒的旋转亲吻长镜头。演的人投入,看的人只觉得滑稽。孰重孰轻都分不清,这样的人死了也只能怪自己。 喜欢和爱代表什么?她清楚无比。 它代表退让,代表妥协,代表牺牲,代表扭曲自己的意志去迎合其他人。她这段时间已经有了这种兆头了,她以后还要这样吗? 路苗一个人想了很久,然后对自己说。 不能这样。 很快路苗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她。 “如果,他其实值得喜欢,她也不会因此遭受损失。那继续下去又如何?” 她很快就回答了自己。 是的,他可能值得喜欢,他值得,但之后呢?喜欢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会喜欢她吗?就算他喜欢,他以后会一直这样吗?人会变的,当年的路成国也很好,不然沈静不会为了他放弃大学。可后来路成国不好了,但沈静的大学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切都代表了风险,而她害怕风险。 爱如溺水,她现在已经走在了河边上,水淹到了脚脖子,但现在还能离开。她应该还没有彻底喜欢上他,只是好感和迷乱而已,她能脱离。她不能再进一步了,她要保证自己不会被淹死。 想到这里,路苗莫名地有了一种流泪的冲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难过,其实没有什么好委屈的,但就是突然一片酸楚。 她是怎么回事,人是怎么回事?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就好像控制不住河流向东,太阳向西一样。 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另外一个人?为什么?喜欢是什么?草履虫没有喜欢,蘑菇也没有喜欢,猴子也没有,怎么到了人就有了,是哪个关节出错了? 喜欢对人来说是真的是无法抗衡的吗? 那无法抗衡的是不是还有很多?比如她本来想只要学习就好了,但是她忍不住想他,比如她告诉自己不能答应他一起出去,那会浪费时间,但是她答应了。当初沈静是不是其实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她没办法,她被感情操控了,她只能那么做,那无形的叫做感情的力施加在她身上,她自然而然地一点一点地改变了自己的形状。 那么,她以后会不会也变成她那样? 路苗恐惧起来。 不,不,她不能那样,绝不。 路苗抱着这样的决心,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紧接着的下一个周五晚上,她的房门被敲响,路苗疲惫地放下笔,打开门,秦淮站在外面,一脸寻常地说上周末因为下雨没有走多远,这一周再一起出去吧。 路苗看着秦淮的眼睛,这一刻,她清楚地明白两件事。一是她要拒绝他,二是,她想和他待在一起,没有时间限制,没有地点限制,她想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跟他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 最后,她说:“我要看书。” 秦淮的表情有些意外,过了几秒才说:“我以为你会想出去。” 路苗朝他挤出一个笑,委婉地说:“我确实想出去,但是学习任务太重了,我不像你,我不聪明,学会的任何东西都需要花很多时间精力。” 秦淮听完她说的话,居然破天荒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表情温和无奈地说:“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路苗看他。 秦淮:“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虽然努力学习很重要,但是你已经够努力了,白天一动不动地看书,晚上熬夜到一点多,这样下去的话,身体容易吃不消,精神压力也会太大,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要打持久战的话,还是要找个机会锻炼身体放松心态。” 他说了很多劝她的话,她刚开始还认认真真地听着,到了后来,耳朵里好像长出一层膜,他吐出来的字句都变得模模糊糊起来,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好像有潮水在涌动。 最后,在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又一次地答应了他。 秦淮得到答案就笑着离开了,路苗机械地关上房门,回到桌前坐着,两只手扶着额头,罪恶感和期待感都在她的胸膛里回荡,它们都太过汹涌了,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和嘴巴,怕自己因为情绪起伏而发出任何声音。 答应就答应了吧,木已成舟,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只不过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整个十月的所有周日,路苗都和秦淮在田间散步,学校周围的农田水塘水泥大路羊肠小道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每次回来之后她都会告诉自己下周别去了,但他来邀请她的时候,她仍然会答应。 她喜欢他问她路边种的是什么东西,喜欢带着他穿过田埂去更远的地方,喜欢看着秦淮追鸭子逗狗。他一只手指着树干上拴着的小羊,扭头看她,咧开嘴笑牙齿洁白的样子她看着也很开心。 但开心过后,她又很痛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感觉像是在自取灭亡,周末少了半天学习时间,但任务是绝对不能拖延的,虽然她本来的作息时间就够晚了,她还是会每晚都多学一个小时来弥补,这样下来一天的睡眠时间就太少了,她白天忍不住地犯困,没有精神,听课的时候偶尔会犯迟钝。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状态太差了,但好像找不到一个刹车键,就只能这么内心纠结冲突着蒙着眼睛继续往前走,直到十月最后的月考。 两天考试,两天等待,十一月二号,月考成绩单发了下来。 等待发排名表时,路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担心自己的成绩。 焦急不安的时候,她对上了教室中间的秦淮的眼睛。 他做的位置靠前,此刻已经拿到排名表了,他看她的那一眼,她说不好有什么情绪。 她只是直觉不妙。 成绩单发到她手上了。 448分,排名掉了十名。 “……”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她屏住呼吸,找秦淮的成绩。 672,仍旧是全校第一,比她高了二百多分。 她忽然觉得头有些重,日日积累的困倦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来,她有些头昏脑胀了。 她问自己:“你怎么会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咳,来了来了,明天周末要多更点。 ☆、第 21 章 这一天的路苗都非常压抑,明明不想再看成绩单了,但是每一次课间她都会着魔一样地拿出它,细细地看谁进步了,谁退步了,进步的多还是退步的多,她是哪一门拖了后腿,哪一门勉强没那么糟糕。 她的神情大概不怎么好看,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的心里好像裂了一个大口子,风冷嗖嗖地吹。 秦淮应该是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在课间的时候从窗外敲了敲她的玻璃,她把视线从成绩单上切开,看他,他的眼神略微有些担心:“没事吧?” 路苗莫名地委屈,但又不知道自己委屈什么,一切的结果都是自己造成的,她只能强撑出一个笑,说:“我没事,最起码没什么大事。” 秦淮朝她点了个头,离开了。 她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有了一股流泪的冲动。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喜欢上一个人呢,要忍着,要假装若无其事,要自己一个人头也不回地朝前走,还要绝不后悔。 放学之后,路苗站在校门前停顿了几秒,她不太想回去,回到那层只有她和秦淮的楼房里。 她忽然很想妈妈。 她背着书包,走过了出租屋,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田间的路,身处于旷野中。 旷野,无边的广大的旷野,有时让她觉得自己太渺小,趴伏在旷野上的黑暗那么沉重。但此时,夜风吹过来,她忽然觉得旷野是多么地温柔。 它容纳着无数的东西,田地小路河塘,高的矮的柔软的坚硬的整齐的杂乱的树丛与野花。而在看不见的地方,地平线以外的地方,它还包容着无数的人和事。整个世界浓缩在这一片旷野里。 它什么都能容得下,得意的人、失意的人统统可以在旷野中寻找到一个栖身之处。在这里没有一个生灵会遭受审判,失败者也能自然地呼吸。 路苗走到了坟前。 已经快十点半了,四周都没人,只有这一座孤坟,但路苗一点儿都不害怕。 她蹲着,小声地说:“妈,我这个月的成绩下来了,掉了。我知道为什么掉的。妈,你当年为什么没去上大学,大学多好啊,你,后悔过吗?” “我会努力的。我不会让你失望。这个月过得太混乱了,但下个月我会改的。你等着我的消息吧。” 路苗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直到腿都蹲麻了,她站了起来,头因为有点缺氧而眩晕了一下,她一歪,差点摔倒。 一双手扶住了她。 路苗诧异地抬头看。 秦淮。 “小心点。” 路苗有点尴尬:“你怎么在这里。” 夜半时分,跟可能喜欢的人在母亲坟前相遇。 这种剧情到底是谁写的? 秦淮看起来有点有点尴尬,他把手松开,说:“我走你后面,看你没回去,往这边来了。这么晚了,万一有个意外怎么办。” 路苗一怔,她刚才没想这么多。她问:“你害怕吗?” 秦淮打量着四周:“还行,就是这里晚上太空荡太黑了。” 路苗看着他,眼神温和地问:“不觉得刚才我很诡异吗,万一这不是我,演聊斋志异了怎么办?” 秦淮无奈地看着她:“我一个男生,一身正气,演聊斋也不怕。” “真不怕?” “还行还行,你要回去吗?”秦淮又看了一圈四周,虽然表情控制得很好,但路苗看得出来他全身上下的紧绷,这会儿如果有个什么动物突然跑出来,他会被吓一跳吧? 路苗忽然有些想笑。 她想找一个形容词来形容秦淮,但找来找去,只有一个贫瘠的“可爱”可以使用,但他是真的可爱,让人看见就高兴,高兴又心酸。 明明这么高的个子,但是有些怕黑,虽然怕黑但是看到她,担心安全还是跟来了。他知道这是她妈妈的坟,他却没有问,也没有问她来这里干什么,只是看着她。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他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路苗思考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往回走了。十一月初的郊外很冷,风嗖嗖地刮,刚才情绪有些失控没有注意到,但是现在路苗却觉得自己有些冷,她忍不住地搓了搓手。 然后,一个塑料袋递到了她面前。 “?”她抬头看秦淮。 秦淮:“放学的时候买的烤红薯,还没来得及吃。给你吧。” “我不吃。” “拿着暖手也行,拿着。”他不由分说地把红薯塞到了她手里,然后便继续抬头往前走,姿态萧散自若。 她接过来之后把它放在手心很久,然后才打开塑料袋,剥开红薯皮。 其实红薯已经有些凉了,吃起来不是那么柔软细腻,它不是它最好吃的时候了,这点毫无疑问。 但它很甜。 真的很甜,甜得她有点想流泪。 他真的很好。 不管过去怎么样,这一刻的路苗知道自己已经倘到了一条名为喜爱的河里,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溺水,但她知道,自己暂时走不出去了。 她自己对自己笑了一声,人,真奇怪。 她过去发誓不跟他出去玩,但她去了。她白天发誓要规避风险,绝不能喜欢他,但晚上,她无法抵赖地知道自己现在真的很喜欢他。 但是—— 到此为止吧。 她不会追他,不会表白,她把他放在那里,看着他就好了。她刚跟妈妈发过誓,她不能自己往死路上走,回到出租屋之后她还是要继续学习。 不过。 这条路要是长些就好了。 回去之后,路苗拿起手机给望舒写了一封信。 “望舒: 我已经明白我的想法了,我喜欢那个人,很奇怪吧,我明明知道人的感情是什么东西,但仍然会控制不住地喜欢别人,我太没出息,也太不像话了。我很对不起我妈。 不过还好,我已经决定暂时放弃自己的喜欢,虽然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实在很难,但我起码可以做到尽力控制自己的行为,过一天算一天吧。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这段时间也没有发生什么其他事情,学习因为前些日子有些分心的缘故略有下降,不过这个月绝不会这样了。 幼竹” 她尽量地用着较为和缓的语气来向望舒表述自己的情况,写完之后,她点了发送,然后躺着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过了一段时间才又爬起来。 她坐在桌前,虽然已经十一点半了,但她感觉时间还早,给自己重新梳了个头,然后开始写试卷。 这一写就又是深夜了,等她合上笔的时候,她才发现,手机居然提示她,望舒的回信居然已经到了。 路苗躺在床上,点开信,看了起来。 “幼竹: 看到你的信,不知道我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高兴之处在于我的朋友居然有了喜欢的人,她能够体会到一种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异常珍贵的感情,但不高兴之处在于,你对待感情的态度很糟糕,在你心里,感情一定是有害的,你为自己喜欢上一个人而感到羞愧,自我折磨。 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有些直白,但是你要认真看。 喜欢乃至于爱恋,你认为它是什么? 你的潜意识里总是认为它是无法控制的会给人带来危险的事情,你害怕它的到来,抗拒它。但是你忽略了人天生就是渴望爱的生物。 随着一个人年纪变大,他会有越来越多的事情无法对人言,越来越多感受无法被人懂。即便是父母兄弟有时也无法完全敞开胸怀。这个时候,一个可以完全接纳自己陪伴自己,无论任何事情任何想法都可以跟他说出来的伴侣谁不喜欢。你们是天底下最最亲密的人,你最懂他,他最懂你。想一想,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的人如果存在的话是太好了。爱是自然需求,像是喝水吃饭一样。 那么,明明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在你这里却成了罪过?我不是要你检讨什么,我直接告诉你。 因为你父母。” 路苗藏在被窝里,咬着牙,看着手机屏幕。望舒这封信出乎意料的长,她一字一句地仔仔细细地看着,不错过任何一个标点符号。 “人和自己父母的遗传并不只是天生的□□遗传,更多的是精神方面的。父母们的行事规则和相处模式都会对子女产生影响,这其实才是最可怕的。人随着年龄的长大,渐渐独立出去有自己的家庭和经济来源,父母用言语和金钱来控制他们的能力自然减弱,但是心理控制却是一辈子的。 如果父母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孩子多半也是,父母婚姻失败,子女也会怀疑爱情,甚至不相信任何亲密的关系。有许多人的性格特点心理逻辑,寻根溯源,都是因为上一代的遗传而已。 我直接说,因为你父母之间失败的婚姻,爱在你这里的样子很难看。你对于爱的恐惧,一半来自于你爸,但另一半,其实来自于你妈妈。 在你的世界里,爱会让一个人失去自我对别人唯命是从,会让人遭受侮辱而不反抗,会自己欺骗自己,会放弃尊严讨好别人。最最最最可怕的是,它带来的伤害居然没有终结的时候,一旦陷入,它就会永不停息地折磨人,到死为止。 但这是不对的。 这或许也是一种爱,但绝对不是正常的爱。如果你爱一个人,那么他必然值得爱,一旦不值得爱了,你当然可以离开。没有结婚可以分手,结婚了可以离婚,从来没有把人硬生生地捆在一起的东西。如果一个人明明觉得痛苦而不离开,那必然不是因为爱,十有八九是因为懦弱。 他惧怕离开这段关系之后的新的风险。没有结婚的人可能害怕结识新的对象带来的风险,结了婚的人经济家庭都纠缠在一起,分开之后面临的风险都会很大,亲友面前的体面,存折中的数额才是根本困住他们的东西。毕竟离婚的话许多人就要重新规划人生,不工作的人需要考虑怎么挣钱,有孩子的人要发愁怎么养孩子。这才是真正阻拦他们离开的原因。你懂吗?你不能因为上一代的暴躁和懦弱影响自己正常的感情生活。 我不是在劝你现在就和谁谈恋爱,我只是希望如果你喜欢上了别人,可以做到两件事。第一件是坦诚地对待自己的喜欢,它光明正大,自然而然,第二件是,继续好好学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有能力支撑自己做出想要的选择。真正的自由是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你不喜欢了拔腿就能直接走。 今天写得非常长,看起来或许不好理解,也可能你看完之后会生我气,不过你生气也没用,因为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还有,你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妈,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们作为父母,反而应该和你道歉。 望舒” 路苗:“……” 她裹着被子,默默地咬住了被单。 望舒猜的没错,她看完之后有一瞬间觉得脑子里有一团火焰。 他在说什么? 他的意思她明白,他无非是想告诉她谈恋爱没问题,你也没问题,就算你有问题,那也是因为你爸妈。他想劝解她,可是她觉得生气又难过。 他凭什么把沈静扯进来?他说她懦弱?他说路成国就算了,为什么说沈静? 他了解什么,他狗屁都不了解。沈静,沈静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了,她虽然一直很讨厌她对路成国的顺从,但在其他时候,她对路苗从来都是倾尽一切的。 路苗死死地咬着牙,但一些记忆深处的东西突然复苏了。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有一年,路成国因为路苗没有按照规定时间给他送东西,在沈静面前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路苗头晕眼花,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沈静很担忧地看着她,然后呢,她小心翼翼地对她说了一句话。 “别哭了,回头你爸该更生气了。” 路苗的牙齿在嘴里上下打颤,她没想到,就算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再回忆起那件事的时候,她居然能把一切都记得那么清。 这一刻,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两年之后的一个深夜里,她突然难过得想死。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沈静不问她疼不疼?她只会担忧,只会给她递纸擦眼泪,但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做,甚至于还让她别哭了,理由是再哭下去路成国的心情会更差。 她凭什么管路成国的心情,他才是打人的那一个! 不过,沈静那样也是无奈吧,她还能怎么做呢,除了维护和平,她还能怎么做。 即使这么想着,努力地为她找补,路苗却忍不住地发抖起来,真的吗,真的只能那样吗? 路苗缩成一团,在心底默默地问自己:如果,你的女儿被人欺负了,你会怎么办? 半晌后,路苗的眼睛里无声地流出眼泪,她小声地,口齿不清地说:“我要保护她。” “谁打她,我就狠狠地打回去” “就是死,我也要保护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真的好长啊啊啊!明天要上班了,睡了睡了,不能去单位打瞌睡。 ☆、第 22 章 第二天,路苗从起床开始就在为眼睛操心,它们又红又肿,就像是两个桃子。她用冷水敷了好一会儿才看起来稍微好些,达到那种一咬牙也能出门的程度。 走出出租屋的路苗看着天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她的心情实在是很糟糕,哭了很久,但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哭的,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哭能有什么用呢?日子还在一天天的过,每天都有每天的任务,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花费在其他事情上。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路苗勒令自己从这一刻开始先把事情放下。 不过……既然昨天晚上她那么难受,今天应该可以做点什么事情让自己缓和一下情绪吧? 于是她决定,她今天这一天都要大吃大喝,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吝惜金钱,也不管发胖不发胖,吃就对了。 这么想着的路苗,买了一个加了鸡蛋加鸡柳加火腿肠加土豆丝的豪华煎饼,捧着走进了校门。 十一月算是初冬了,早晨的时候,鹤川总是会起漫天的大雾,尤其这个学校建在田野间,有许多河流野溪在附近,更是雾气弥漫。站在校门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到处都是模糊不清的,国旗台、花坛、教学楼,一切都隐匿在层层大雾的后面,让人几乎迷失方向,但是不用担心,仍有两个东西可以指路,一个是隐约可见的电灯棒,而另一个就是读书声。 刚刚早晨六点半,那一栋破旧的教学楼就已经被复读生的读书声填满了,那声音甚至溢到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嘈杂又高昂,混乱又清亮。路苗咬了一口煎饼,听着这个声音,走向自己的教室。 今天,距离高考还有七个月。 或许是下了决心的缘故,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路苗做到了控制自己的举动,虽然也会忍不住地看秦淮,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但也仅仅到此为止了。 她不会为了他动摇自己,不会为了他改变计划,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毕竟现在还能看到,等以后毕了业,他们不会上同一个大学,也没有同一个家乡,远隔山海,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不过这也没什么的吧,少年时代太短,一生又那么长,或许到最后谁都不会再记得谁。 整个十一月,她的学习效果确实不错,所有的任务都能按时完成,严格按照老师安排的进度背书学习,绝不会把事情遗留到第二天,除此之外,月底的时候,她完成了第一遍数学真题。 写完最后一张试卷的时候正是深夜,路苗坐在窗前,低头看着自己改正的红笔印,她没说话,但她能够感觉到,她的胸膛里好像充斥着一股情绪,这股情绪就好像被摇晃了许多下的汽水一样拥有着强烈的喷涌而出的欲望,几乎想对着窗户大叫出声。 未来啊未来啊未来啊,一定会变好的吧!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疾呼着这句话,其他的所有声息都黯然无声了,这一刻,在她的世界里,她的存在感这么强,她这么清晰地感知着自己,就好像整个宇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第二天就又要月考了,但这一次的月考,路苗没有上个月那样的紧张,紧张也没用,考试卷上的东西该会的就会了,遇见不会的那就算她倒霉,如果一定要做什么对考试有益处的事情,那不如……睡觉吧! 休息好才能思维活跃嘛。 两天的考试结束后,路苗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看她和望舒的信,看着看着就头一歪睡过去了,开始睡大头觉,这段时间熬夜熬得她走路的时候都恨不得补一觉,等路苗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 这个时候,整个室内一片漆黑,而且可能是要降温了,窗外的风声很大,铁质的窗框都被吹得发出了哐当哐当的摩擦撞击声。 这种环境下,人真的很难不觉得孤单,路苗睁着眼睛看了天花板许久,然后才爬起来,简单地梳了个头,推开门去卫生间洗脸。 也是巧了,她刚刚推开门,秦淮那边居然也打开了门,他拿着水壶,一副要去接水烧的样子。 路苗表情正常地和他打了一个招呼:“晚上好。” 秦淮朝她一点头:“考试考得怎么样?” 路苗刚准备说还好,忽然之间,一阵风从秦淮房间的窗户外刮了进来,大概是没有关门所以对流格外严重的原因,这阵风把秦淮房间里的不少东西都吹掉了地方,零零散散地撒了一地,房间在一瞬间看起来混乱极了。 可能是老天爷觉得这个样子还不够乱,它把一张纸吹到了路苗的脚下。 路苗很自然而然地蹲下,顺手就把它拿了起来,而后,路苗毫无意外地看清了纸张上的字迹。 …… 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路苗的所有思想都暂停了。 哪怕是最胆大最贪婪最不可思议的梦境里,她也绝对不敢幻想自己能在秦淮这里看到这个东西。 这是一封信。 这封信的纸张已经有些发黄了,一看就是年代有些久远,信纸甚至还是小学生才用的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写信的笔迹十分稚嫩,没有什么美感,但极度认真,一笔一划的。 信的内容也很短。 “望舒你好,我在儿童文学杂志上看见了你想要结交笔友,就给你写了这封信。 我的笔名是幼竹,我很喜欢你的笔名望舒,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我会常写信的!”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她小学的时候给望舒写的第一封信。 路苗:“……”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里了,流泪,真的好想赶快写完它,这个月必须写完,不然新文都要没时间开了。 ☆、第 23 章 毫无疑问,秦淮就是望舒,她想不出还有其他原因可以让她亲手写的信流落到其他无关者的手里,这是不可能的。 但秦淮,或者说望舒,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忽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她问过他,他说因为有一个朋友在这边,原来那个朋友就是指她。 在感动之前,首先浮现到路苗心里的情感居然是惊慌,她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在很短的时间里,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和一个一个的问题。 他来了,他为什么来?为了她?她值得他来这边?他有什么想法?能做出这种事,在他心里她是什么角色?仅仅是朋友吗?他会不会喜欢她?他……他……他…… 她沉默的时间略微有点长了,为了防止自己被秦淮发现异状,路苗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她不确定自己的眼神会不会泄露什么特殊信息,为了掩饰,她低下头,故意提着声音说:“这是你写的信吗?抱歉不小心看到了。” 秦淮可能也是太意外了,他顿了两秒才说:“是,是我的信,没放好。” 路苗抬头看他,把信使递给他:“那你收好吧。” 秦淮接过它,然后路苗转身,扔下一句“我先用厕所一下”就离开了,再在原地拖延下去,她真的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秦淮看出什么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路苗坐在床上,想法混乱极了。 她不知道秦淮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来到这边的,如果单单只是为了她的话,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牺牲,她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角色才值得他做出这样的牺牲?只是普通的朋友吗? 路苗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她决定放弃这个问题,思考另外一件事情,要不要和他相认?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发觉,自己居然是不想相认的,原因很简单,她的真实形象和幼竹有些区别。这区别不光是外貌形象成绩等等的外在事项,更在于内部的秉性。 书信里,虽然“幼竹”常常因为家里的事情而情绪暴躁,但她一直都在坚强地自我拯救,本质上她是温和积极的,她从来没有失控过。但那其实是假的,被修饰过。有些事情,即使他们已经是那么好的朋友了,她也没有告诉秦淮。 真正的路苗失控过一次。 就是那一次,她被传出了打架不良少女的名声。 那一架其实打得很突然,在她动手的三分钟前,她甚至不认识那个受害者。 那天,在放学后,她遇见了一个正在打女友的男生,那个被打的女生是她的同班同学,她知道女生的事情,那个女生谈了一个总和她要钱的外校男友,她支撑不下去,多次想要分手,但是男生总是暴力威胁她,所以分手计划一直都没有成功。 路苗不确定这两个人之间最近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男生满脸愤怒地吼着女生,而后,他狠狠地扇了个女孩连续三巴掌,即便才十几岁,但他表现出的戾气就已经十分惊人了,女孩被他打得害怕地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嘴里喊着救命。 路过的不是没有人,但他们都选择谨慎地看一眼,然后走开了,只有路苗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几米外,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她好像在看这对青年男女,又好像在看路成国和沈静。 风声在她耳边响起。 静止几秒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扔掉书包,抄着路边的一根旧拖把棍,砸了过去。 虽然她在后来所有人询问为什么打伤人的时候都解释说自己那个时候脑海里太混乱了什么都思考不了也控制不住力道,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那一刻,她这辈子都没有那么清楚过。 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用上全身的力气,咬着牙,红着眼,趁那个杂碎不备,把他的腿打成了骨折。 至今,对于当初的所作所为,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但这不妨碍她对当初自己表现出来的狠劲感到吃惊,她在事后也想过,她可以威胁对方,恐吓对方,可以报警,但为什么那个时候,她一心就想让那个人受伤,甚至于不客气地说,有那么一瞬间,如果她拥有审判特权,她想判他死刑。 每次想到这里,她都觉得不寒而栗。 他固然该受到惩罚,但她好像把自己对路成国的憎恶都发泄到了其他人的身上了。 那样的她,看起来像是一个野兽。 想了一堆之后,路苗叹了口气,想得越多,她就越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秦淮,在没确定到底怎么办之前,她还是先什么都不说吧。 想着,路苗又拍了脑袋一下。 本来说要控制感情,摆脱关系,现在,她怕是什么都做不到了。 从得知秦淮就是望舒之后,路苗就没办法和往常一样地对待他了,她下意识地躲着他,只是上课的时候偶尔会偷看他,不知道秦淮是不是发现了她的异样,在她持续了半个月的躲避偷看状态后,她有好几次偷看他的时候都能刚刚好地撞上秦淮的视线,他好像守株待兔一般,刚刚好就抓住了她。 路苗每次都格外心惊地强行把视线扭转出去,同时心跳加速,心脏疯狂蹦跳,她有一个预感,自己要是再这样下去,秦淮肯定要来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了,到时候她怎么办,怎么办啊! 但秦淮居然很沉得住气,他的眼神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疑惑,但到了后来,捕获她的视线,他都会淡定地眨一下眼睛,然后才把头转回去,让人忍不住地在想是不是今天就是死期了。 就是在这种心理压力之下,等秦淮在出租屋的客厅里叫住路苗的时候,路苗突然觉得自己心里轻松了许多。 就这样吧,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在连天的自我批判之后,她已经把打架的事情暂时放在脑后了。 只是在死之前,路苗还是在心里流了两行泪,早知道秦淮就是望舒,她死都不会跟望舒那么认真地分析自己喜欢秦淮的心情,这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吗,想一想她都要爆炸了! 当然,快要爆炸的路苗还是想要再维持一下表面的体面,万一秦淮不是和她说那件事的呢,她面不改色地说:“怎么了?” 秦淮看着她,毫不遮掩地说:“你已经知道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先发上来,明天上午再润色一下。 ☆、第 24 章 秦淮的视线盯着她,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语气:“你知道是我。” 在这样的目光中,路苗一时失声了。 半晌后,她才握住了拳头,看着他:“望舒。” 秦淮“嗯”了一声。 明明也是朝夕相处的两个人,但是此刻,他们就好像是刚刚第一次见,两个人都看着对方,一言不发,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还是路苗主动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她和秦淮视线相接,突然道:“如果你告诉我,你来这里复习,我是绝对不会赞同的。” 秦淮自然而然地说:“所以我没有告诉你。” 路苗略略低头,才说:“你来这干什么?” 秦淮没有立刻回答她,好像在思考什么,路苗正准备问他怎么了,却忽然感到自己的头上传来了一股压力,有人把手放在了她的头发上,是秦淮。 “来这里当然主要为了学习,不过,顺带着还有其他事。” 秦淮语速缓慢地说:“你记不记得那两次你在深夜外出,我跟着你。” “嗯?”路苗眨眨眼。 “我知道你是一个勇敢坚强的人,不怕一个人走夜路。但即使我知道,我还是担心。为了不担心,我只能跟你一起去了。许多的事情都只是这一个原因而已。” 说完话的时候,他朝她弯起嘴角,笑了笑,眼神好像比往日里更加温和了,他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洗漱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 说完之后,他就率先转身离开了原地。路苗怔忡片刻之后走回房间,关上门之后,她单手放在心口,只感觉里面扑通扑通的跳。 他……对她是什么意思呢? 但路苗并没有更多的论证在佐证她的猜测了,这一天过后,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又上升了一个台阶,比之前更亲近了。以前都是路苗哪里不会问哪里,现在秦淮都会直接先问她哪个部分学得怎么样了,要不要他给她补补课。 虽然很心动,但路苗每次都拒绝了,在这个阶段,以她的心理状态,她绝对不能跟他一起学习。不然就等着自己每天光跑神去了。 他还常常在放学之后给她塞点乱七八糟的零食,饼干面包巧克力,甚至还有烤串炸串烤红薯,每次都以自己卖得太多了吃不完的借口分她一半,路苗每次都想拒绝,但他没说几句话,她就稀里糊涂地接受了,带回房间啃起来,吃完之后她才又警觉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时间久了之后,班上的同学好像也看出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联系,有些个性活泼就会在她找他问题的时候开玩笑,每次路苗都板着脸呵斥回去了,但在内心深处,路苗也很像搞明白秦淮到底在想什么。 他是喜欢她吗?所以才会来这边复读,他虽然说的是顺带,但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顺带?况且他会担心她……担心这种情感,可以理解为喜欢的表象吗? 可是如果他喜欢她,他都已经收到了她之前的信,知道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基本就是他了。那他为什么不表示点什么,像现在这样装得好像从来没有看过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她想不明白,没有那么多时间思考,其实问一下就好了,但除非十拿九稳,她绝对没有那个勇气去问。望舒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里最重要的一个,秦淮是她喜欢上的第一个男生,她对待他们的态度谨慎到近乎懦弱。 就这样,在这种混沌的状态中,气温越降越低,几次雪落雪化后,时间就悄然过去了。 落雪之后,学校内外发生了一些事情。 有一天大雪,校门外的道路湿滑,一辆货车失控撞到了手抓饼摊子上,老板当时就被撞进了医院。整个学校的人有一个月的时间都没吃到手抓饼,但就在快放寒假的时候,老板又回来了,他站在摊子后面,一只手绑着石膏,一边认真地指挥妻子翻手抓饼,一边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收钱。 这里的人就是这样,常常被突如其来的灾难袭击,但又可以发挥自己强悍的生命力继续生活。 校内呢,倒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风波。 深冬时节,食堂阿姨们种的红薯都长大了,路苗班上的一些比较调皮捣蛋的男同学因为食堂饭菜太难吃了,想出了一个损招“弥补自己的损失”——偷红薯自己烤。 他们在课间飞快地从地里把红薯□□,带回教室内存放,在地里烤熟之后带到教室分给所有同学。等到毕业之后,大家才知道,其实他们的行径早就被食堂阿姨发现了,还直接告到了班主任张振华那里。张振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哭笑不得,自己赔给阿姨们一百块钱,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一点儿声息也没有。 在此之后,学生们也就没再偷红薯,因为期末考试到了,他们要准备考试了。 两天期末考试很快就结束了,寒假正式开始,所有同学都要回家过年了。 这次寒假时间不长,小年当天放假,正月十号开学,满打满算也就十几天时间。 考完试第二天的清晨,路苗并没有多睡,六点时就起来了,她简单洗漱之后就回到屋子里,一边啃面包一边看单词本。等到了七点,路苗起身伸了个懒腰,放下笔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一片耀眼的白色充斥着天地,昨晚又下雪了,她夜里半睡半醒地听了一夜的簌簌声,窗台正对着的操场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路苗往下看,发现操场上有一圈脚印,脚印已经是第三圈了,有个人正背对着路苗跑步。 雪这么大还能坚持跑步,真厉害呀,这样的人,这样的毅力,今年一定可以考得很好很好吧。路苗心里想。 她于是就站在窗边看了许久,直到那个人渐渐地跑到了她的跟前,他抬头,对着站在三楼上的路苗咧嘴一笑。 是秦淮啊。 路苗突然弯起了嘴角,她打开窗户,朝他挥挥手:“你不是今天回家吗?怎么还来跑步?” 秦淮仰着头:“习惯了,跑跑舒服。你有吃的吗?” 路苗回身,从身边的纸箱里拿出一个面包,又回到窗前:“面包吃不吃?” “吃。” 路苗:“你站远点。”然后一伸手,把面包扔了过去。幸好这个房子紧挨着学校操场,不需要什么力气就可以直接扔过去。面包落在很深的雪里,秦淮走过去,把它掏出来。 路苗扔完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秦淮:“十点出发,一起走吗?” “嗯。” 十点时,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他们两人的行李都不多,路苗只需要带些书回家就行,而秦淮,他和来的时候一样一个行李箱解决一切。 学校门口的路雪有些厚,行走时咯吱咯吱的,不时有树枝因不堪落雪积压断裂的声音,轻轻的,但又异常清晰。太冷了,空气里仿佛都漂浮着冰凌,路苗忍不住缩着脖子,说话的时候吐出的热气腾出好大一片雾气。 秦淮的脖子上挂着一副耳机,边走边交代:“开学之后没多少时间一轮就结束了,这个寒假你看看这学期学的内容,没事的时候可以整理一下框架,有什么薄弱的地点一定要补上,知识体系一定要全,不能遗漏什么知识点。虽然是寒假,但也是很重要的时候,适当休息适当学习,每天安排一下日程表,按照日程规律作息,最好别熬夜学习……” 路苗受不了地打断他:“秦爸爸,我几岁了?” 秦淮面不改色:“七岁吧,刚上一年级。” 路苗:“行啦,我知道,你不要说了,注意看路。” 秦淮思考了一下,把行李箱一放,突然从她身侧站到了她面前:“我有个主意。” 路苗:“?” 秦淮:“能够在假期互相监督学习的。” “你说。”路苗好奇地看着他。 “我们。”秦淮眼神略有点不自然地看了看两边的房子,“开视频学习。” 路苗:“……”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自己一个人学习就是自己监督自己,非常考验自制力,毕竟你不想学了书一放就可以去玩了,没有任何阻力。但是,有人和你一起学习就不一样了,你不学习我就可以监督你,万一你有看剧摸鱼白天不学习晚上不睡觉这种恶劣情况,”在最初的别扭之后,秦淮就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了一堆话,最后居然还审慎地看她一眼,仿佛已经抓到路苗现行,“我就批评你。” 路苗沉默片刻:“这……合适吗?” 秦淮一脸正色:“合适。” 路苗眨眨眼,没说什么:“行吧。” 帅哥在线陪学,有什么不行的?之前想都没想过的福利呢。 作者有话要说:手抓饼和红薯事件都是真的= = ☆、第 25 章 又一次回到了久违的家,路苗开门的时候都迟疑了许久。 进屋之后,路苗把书包随手放在了鞋柜,这个动作就激起了一片灰尘,路苗咳嗽几声,回到自己的房间换衣服,然后就到处翻抹布,开始打扫卫生。 过年了,她要把屋里所有的灰尘都扫净,所有的东西都换洗一遍才行。 先把窗帘全都去掉,挨个扔进洗衣机。再拿着长长的鸡毛扫帚扫屋顶。再换抹布擦门窗博物架以及桌椅板凳。再拖地…… 她对这一套流程非常地熟悉,原因无他,沈静还在的时候每年都要在过年前把屋子打扫一遍,以去掉晦气。路苗还小的时候就给她搭把手。而去年,沈静因为总觉得肚子疼就把活计都分给了路苗,路苗那个时候还犯懒,边边角角的地方总是懒得去擦洗它。 晦气一说,路苗仍然不太相信,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偷懒,没再省去任何一个地方。这或许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没有人会在她身后无奈地笑着查缺补漏了。而且,如果去年好好去晦气的话,或许沈静就不会有事了。 沈静走了,但她教她的东西还在,以后的每一年她都会按照她的方法扫洒除尘。 打扫完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点了,路苗看着焕然一新的家,感觉莫名。 所有的摆设看着和去年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区别,但人已经完全散了。 一个已经埋在土下,而另一个身边有了新的娇妻稚儿,他们两个人的故事已经全剧终,而她这个副产品却一个人待着这里。楼下人路过,笑声连串地畅聊着,这种其他人的热闹幸福生活更让路苗心里觉得空空的。 她并不留恋过去,也没有什么非常激动的感情,她就是,心里很空。 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孤独吧。 这一瞬间,路苗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生才是好的。是沉浸在高兴和愤怒的来回切换中热闹得人疲倦,还是归于一片无声的寂静? 正坐着椅子上发呆,忽然,她的手机响了,声音突兀,却也打破了这片寂静。 路苗摸出手机,秦淮的头像跳了出来。 路苗接通了。 秦淮穿着一身睡衣笑着对她说:“刚刚到家洗漱完毕,你怎么样?要现在开始 学习吗?” 路苗情不自禁地朝他笑了一下:“我还好,刚把卫生打扫完,怎么这么快就开始了,我还以为要明天开始。” 秦淮露出了有点苦恼的表情:“主要是家里就我一个,太孤单,除了看书也没事情做。” 他父母都是生意人,公司做得不小,夫妻俩常常出差,国内国外地跑,很少陪在秦淮身边,这是路苗以前就知道的事情,但很久之前,望舒和她提起这个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会觉得孤单,反而会用一种愉快的语气表示自己就是喜欢一个人无拘无束的。 现在怎么回事? 长大了变了,还是说……? 路苗还没说话,秦淮又笑了起来,眼睛流光溢彩:“你要帮我啊,太孤单了我会死的。” 路苗吞下了自己本来准备的话,她点了个头,算作答应了他:“回来之后还没吃饭,我去下个面条。” 秦淮:“去吧,我刚叫了外卖,估计快到了。” 路苗把手机放好,离开了摄像头,离开的一瞬间她的笑就消失了,眼睛酸涩,等走到厨房的时候,她低头,手扶着案台。 他哪里是怕孤单,哪里是要监督她学习,他是怕她孤单。 他太好了。 路苗吸了一下鼻子。 世上好物难长久,他这样待她,有一天他要是离开了,她怎么办。 * 假期第二天早上七点,秦淮一秒不差地发出视频申请,路苗接通视频时,屏幕那头的秦淮就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了,路苗打着哈欠问:“这么早你去干嘛?” 秦淮:“去跑步,八点回来,你现在起来吧。” 路苗服了,这么冷的天还能出去跑步,但下一秒,她觉得有点不对:“那你发个消息就好了,直接开视频干嘛?” 秦淮:“让你跟我一块跑。” 路苗:“?” 接下来路苗就知道跟他一块跑是什么意思了,这个人可能是流量太多了,把手机挂在脖子上全程直播跑步,跑着还介绍一下他的位置在哪里。但新人主播完全没有考虑到在一个跑步的人身上挂着的手机是多么晃,路苗跟着看了十分钟,看得整个人都要吐出来。 在没吐之前,路苗朝着手机大吼一句:“关了!八点再开!” 秦淮一边喘气一边说:“好。” 路苗揉揉脸,去洗漱做早饭了。 八点的时候,两个人准时坐在电脑桌前,书本摊开开始学习。 学到十点的时候,路苗有点累了,她抬头,揉揉自己的脖子,抬头看电脑屏幕。不知道是不是摄像头放低了,这个时候的屏幕上出现的并不是秦淮的整张脸,而是从鼻梁开始到嘴唇和下巴的半张,他正在喝水。路苗也捧起杯子,一边吸溜牛奶,一边偷偷观赏美男半遮面的样子。 秦淮的鼻子生得很好,鼻梁高挺,鼻翼形状刚好,既不过于秀气也不显得粗旷,鼻基底稍微高一点点,显得鼻尖到唇部那里的线条格外好看。两片形状完美的薄唇之下是刚刚好的下巴。再向下的部分,脖颈细长,喉结随着他喝水的动作微微滚动。 路苗看着看着就出神了。 忽然…… “在发呆?” 屏幕里秦淮的嘴角上翘,开口说了句话。 路苗:“!” “这么震惊干什么?我能看见你,五分钟之前你就开始盯着电脑屏幕不动弹,好好学习。” 路苗:“……造了。” 她以为秦淮说的监督学习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是来真的…… 又学了一个小时,路苗感觉自己有点疲惫了,不知道为什么在学校里面学习一上午的疲惫度跟在家学习三个小时的疲惫度完全不能比,她现在特别想躺尸一会儿,路苗看了看屏幕,秦淮已经把摄像头调好了,她看得很清楚,他这会儿正在做题,一时半会儿不会看她,于是路苗悄悄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转身—— “你要干什么?” 路苗:“……不干什么。” “嗯?” 路苗绞尽脑汁地想了个借口:“我饿了,现在去做饭吃。” 秦淮用笔抵住下巴,不疑有他:“去吧,我也有点饿,叫个外卖好了。” 外卖? 鹤川没有外卖。虽然这个行业正处飞速扩张阶段,但鹤川太小太小了,它还没有来到这里。 路苗问:“你用的什么外卖软件?” 秦淮随口说出了名字。 路苗站起来,离开房间,走到厨房,然后在手机里下载了那个软件,然后打开看了看,鹤川什么店都没有,她又把位置切换到秦淮在的那个城市。 一瞬间,无数个商家蹦了出来,那种被一拥而上的感觉让路苗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城市的气息扑面而来。每个店都附上大量的图片,直观地展示着自家店的招牌食物。路苗低着头,上下细细地翻看外卖。秦淮现在看的就是这些食物吧,看上去都很好吃。 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想尝尝秦淮吃过的东西。 看完之后,她把手机放回原位,淘米做饭,然后从厨房地上拿起一把菠菜两个鸡蛋,开始洗菠菜。 正在洗着菜,路苗的手机响了,她歪头一看,手下的动作停下了。 路成国在给她打电话。 路苗回头,继续洗菠菜,电话铃声响了一会儿之后就停了。 几秒过后,一条信息进入她的手机。 “苗苗,你奶刚刚出事了,我们现在要回老家,半小时后我去你那接你。” 路苗把电饭煲插头拔掉了,简单地跟秦淮交代几句之后就收拾东西,拿着一个面包下了楼,她步行到小区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见路成国的车过来了。车里只有路成国一个人,许燕燕和新生的婴儿并没有来。 已经半年没有见过面,但父女却是相顾无言,彼此都垂下了眼睑。路成国打手势,示意她上车,路苗打开后车座的门,上车了。 汽车随即发动,朝着老家的方向驶去,一路上的行道树飞速地向后奔走,远处苍白的群山沉沉地压在路尽头。 路苗对奶奶没有太多的了解,虽然她是她的奶奶,但她在路苗出生不久就患了精神疾病,她能干些日常的活计但并不能跟人正常沟通。家里的长辈都不让小孩子单独接触她,害怕她伤害小孩。所以,只有长辈们和被她养到十岁的堂哥知道她没患病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一个人。 即便是不了解,但毕竟是亲人,现在突然出事,她总还是有些担心。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路苗忍不住问:“我奶怎么了?” 路成国:“你奶早上出去打水,脚滑摔进旁边那个小溪里去了,过二十分钟人才发现。” 路苗立刻就清楚了情况,奶奶今年已经七十三了,跟着爷爷两个人住在山脚下的老家里,那边没通自来水,都是打水井然后用压水机压上来。路苗奶奶家门前就是一条小溪,压水机就在小溪旁边。山间的雪不像是在城里有人铲有车压,冬天里很难化掉。 车开到国道的时候,路成国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急促地哎了一声,接电话:“大哥,怎么了!” 路苗的大伯着急的声音传来:“俺大刚刚开始说胡话了!” 鹤川话里,可以叫自己妈妈为“大”,但是年轻人很少这么叫了,只有一部分中年人才会这么说。 路成国沉着脸:“我知道了,马上回去。” 车子加速了。 又过了十分钟,路成国的电话又响了。 “国子!妈醒了,没事,你别急,慢慢回来。” “我知道了。”车子的速度没变慢,却也不再加速了。 路成国的脸色不再那么沉重,路苗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活动了一下脸部的肌肉,刚才绷得太久了。 一路奔忙,又是半个小时,终于到了村口。路苗刚一到村前就觉得不妙,村口有个男人站着,是路苗的堂哥,他正眼巴巴地看向这边。 他的头上绑了一根白色的布条,布条很长,直接垂到腿。路成国忙着停车还没看见他,车停稳之后,是路苗先下的车,等路成国下车的时候堂哥已经跑过来了。 路成国看到他的时候,一只腿放在车里一只腿放在车外,看清侄儿头上的白布的那一瞬间,他被脚下的冰雪一滑,整个人跪到了地上,路苗听到清晰的一声膝盖撞击雪地的声音。 他许久都没有起身。 堂哥眼睛红红地站着他俩面前,一手抓着白布:“我爸让我来接你们,那会儿奶奶她是回光返照,刚刚,刚刚她走了。” 路苗有种恍惚的感觉,她机械地接过堂哥递给自己的白布,系在了头上,路成国还趴在地上没起来,脸挨着地面,一动不动,堂哥使了很大力气才把他拉起来,但他就好像软面条一样,脸色苍白,身体无力,得靠堂哥架着他才能往前走。 路苗自己一个人站着,莫名想起那一天的她也是这样。 沈静死的那天,她去给沈静叫医生,她还没叫来医生就听见同一病房的人喊她回去,她有预感一样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疯了一样跑回去,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的人大喊“没心跳了”,她闯进病房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脚,结结实实地摔倒了地上,然后她就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等空白的脑子苏醒之后才站起来,趴附到紧闭双眼的沈静身上。 回想起那个时刻的路苗看着路成国,忽然眼睛模糊了,她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 * 因为马上要过年了,今年的除夕是腊月二十八,要在年前把丧事办完,于是人在家里停尸三天之后就要送葬。 腊月二十七凌晨四点,鹤川深处的山脚下,葬礼开始。先是家里亲人挨个站在门口朝着四面群山大喊死者名字,叫她最后回家看一看。片刻后,一群人排成两排,各自拿着花圈纸马等物,跟着扛棺材的人走到墓地,走的时候继续喊名字。 这个时候,路苗才知道自己的奶奶真名叫什么,在奶奶在世的时候,她就好像是家族里的隐形人,没有姓名,只是活着。 等到一切仪式都结束之后,已经早晨七八点了。回去的时候,道路弯曲地势也不平,头系白布的人们沿着细长细长的乡间小路行走,队伍很长,这头在山脚下,那头就延伸到了山间。路苗顶着白布回头看,山顶上,太阳出来了。 这两天里,路成国作为整个家族里混得最有鼻子有眼的人,负责主持整个仪式的流程。除了刚来的那一天,路苗就没见到他失态了,他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拉走跪在灵前哭嚎拦住棺材走的姑姑。 但此刻,路成国走在路苗前面一米的位置,走着走着,他忽然在一个冰封的池塘前停下:“这里。” 路苗左右看看,只有她离路成国最近,他在跟她说话? 路成国语气平淡地说:“我小的时候,你奶奶还没生病,这个池塘还没挖,这里是片田。你奶奶以前负责在生产队开农机,她开农机的时候都会把小孩带着,那个时候,谁能被带上都高兴几天。” 路苗不知道那些事情,这是路成国第一次跟她说。 路苗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群山深重,墓地已经看不见了。这世界上有多少面目模糊的人其实曾经很生动? 她回头,发现路成国正和她看向同样的方向,他的脸部绷紧,眼睛开合间,表情里是说不出的悲伤。 这一刻,看着路成国的表情,路苗的心忽然很难受。 你也会因为妈妈去世而难过? 那你知道不知道,别人也有妈妈,也会难过。 人就是这样,为了自己在意的人流泪的同时又可以毫不犹豫地践踏别人。 路苗的心里仿佛生出了一双眼睛,高高地悬在空中。 它看着路成国,心想你真可怜。你丢掉了爱你的人,跟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在一起,而你毫无察觉,沉浸在权力和控制欲中生活,为了加官进爵而自豪无比,生活中所有美好都与你无关,你逐渐地失去一切。 它又看着她自己,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现在,和你血脉最近的人就在你身边,但你们永远永远不会再有常人拥有的父女情谊,你也因此变得畏手畏脚,对别人的好意模糊处理,未来这一生还不知道会走向哪里,四处都是去处,四处都不知道去得去不得。 正在路苗情绪低落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这边的天气太冷了,从四点冻到现在,路苗的手已经佝偻了,完全伸不直,她掏出手机之后好久才解开锁。 秦淮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明天过年了,多买点吃的,我给你寄了点零食,记得查收。” 路苗用一根手指戳着手机屏幕:“我知道了,等会我就回家,继续学习吧。” 秦淮的回复很快:“我等着你。” 路苗回复了他一个微笑:“^_^。” 路苗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深吸了一口气,未来,总还是有希望的吧,起码他还在她身边。 回去的路上,在路成国的车上,或许是因为这两天的家庭气氛比较浓郁,路成国居然问她:“明天过年,你跟我们一起吃个年夜饭吧。” 路苗:“……不了。” 她并没有报复路成国的念头,因为报复只会浪费她的精力,但她也完全不想跟他亲近。过去的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不是说他那边忽然变得和颜悦色就算这一篇彻底掀过去了,她做不到原谅他,像是什么都没有一样地相处。 路成国也没有再问,或许是知道再问就是自找不痛快了。车里又恢复了寂静。 路苗暖和了许多,她的手指渐渐能够利索地打字了,左右也没有事情做,她就和秦淮开始聊天。 这个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路苗问他:“你中午吃什么?” 秦淮:“没想好,等会看看外卖。” 路苗:“又吃外卖呀。” “不会做饭(可怜)” “那你挑个干净的,别吃得不舒服了,明天就过年了,要健健康康的。” 秦淮:“知道,啰嗦。”啰嗦后面却要跟了一个笑脸。 路苗眼睛一弯,回了他两个笑脸。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路苗饿得慌,急忙地下了一袋方便面填饱肚子,吃完了之后她才有精力看手机。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手机里居然有好几条信息。 秦淮:今天这个外卖味道好辣,感觉都吃不出来原材料的味道了,我去烧壶水再吃。 秦淮:辣得我有点胃疼(可怜) 秦淮:不对吧,我怎么感觉自己肚子有点疼? 秦淮:有点想打120……路苗你在干什么? 秦淮:我真的不行了,这疼得不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真的不少啊,其实这里需要的改动不大,所以改起来很快啦哈哈哈 ☆、第 26 章 路苗傻愣愣地看完信息,惊醒一般地把还留在手里的筷子一扔,直接一个语音电话过去。 那边许久之后才接通,手机里秦淮有些无力的声音传来:“苗苗。” 路苗急得大叫:“你怎么了,有没有事!打120了吗?” 秦淮的声音有点虚,他弱弱地说:“你吼得真大声啊苗苗。” “……” 紧急关头,路苗也没管他对她的称呼了,她仍旧一叠声地问。 秦淮尾音虚浮地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现在在救护车上,医生说初步判断是急性阑尾炎,可能要开刀。” 路苗:“你家里人呢?你联系他们了没有?” 问完她才发觉自己问得太傻了,昨天秦淮就和她说过,他爸妈都在非洲谈生意,这段时间刚好有个项目正在忙,总之过年这段时间是不会回来了,就算回来,来回辗转也要两三天。而他的其他亲戚都分散在全国各地,而且据他之前说,彼此关系都不怎么样。 路苗脑子一空,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贴在墙上的地图。 从鹤川到他在的城市,坐车需要八个小时,公交大巴火车等等要倒四五趟车,而她又从未出过远门。 秦淮忍痛又着急的声音传来:“不用联系他们,就是一个小手术,我自己一个人就行,大不了请个护工,花点钱而已。” 路苗盯着地图,眼睛都不眨:“但这好歹也是个手术。” 秦淮:“就——” 大概是更加地疼痛了,他的说话声音变得微弱而颤抖。 路苗知道阑尾炎真的是个很小很小的疾病,很多人都会得上,送去医院之后也会顺顺利利地治好。秦淮很聪明,自己一个人肯定也没有问题,而且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可以花钱请护工,世界还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吗? 但是—— 人的感情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不理智。 尤其是经历过身边的人匆忙离开后。 他来鹤川,她也可以去他的家乡。 路苗握着拳,冷静地问:“你身边有其他人照顾吗?” 秦淮:“没。” 路苗:“你等我。” * 鹤川太小,位置也不太好,因此经停鹤川火车站的列车很少有时候刚好的,总是在晚上九点到早晨七点这个时间段才有车。再加上鹤川火车站并不在县城,而是在下面的一个乡里,要去那里要坐四十分钟的车。 因此这边的人出门总是不爱坐火车,惯于坐大巴出门,但是大巴又嫌太累不安全。索性,这边的人就很少出门了。 明天就过年了,今天街上的人很多,都在热热闹闹地购置年货,路苗提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有一种莫名地萧然与忐忑。 她从未去过火车站,问了同学再摸索一下才找到了去火车站的大巴,摇摇晃晃地在车上颠了四十分钟之后,她抵达了火车站。 过年的火车站也算是热闹,但这热闹仅局限于出口,在外工作一年的人终于回家,被喜笑颜开的亲人挨个接走。候车室里只有零零星星三两个人,都歪在椅子上,低头看手机。 路苗看着自己的火车票。 她的票是今天晚上十一点半的,明天早上六点半到达临州。要是平时的话,她都直接坐大巴了,可以直接出发,晚上就能到地方。可是过年期间鹤川的大巴不跑长途了,只有火车还在正常运行。而她提前四五个小时就到火车站的原因是,下午六点过后就没有从县城到火车站的车了。 即使心里十分的焦急,路苗不能做些什么,只能在候车厅里等。候车厅后就是火车轨道,每次火车哐当哐当地路过,风和震动就会一起传到候车厅,让等待的人猛地清醒起来。 终于到了十一点十分,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开始大喊检票进站。 路苗从未坐过火车,她小心翼翼地进站,等车来之后寻找自己的车厢,车太长,停站时间太短,她还没跑到自己的车厢工作人员就吹响了哨子,路苗心跳如鼓,热血上涌,狂奔着上了车。 摸着黑找到自己的床位之后,她松了口气,把东西放下,坐在走廊边上的椅子上,偏着头看向窗外。 时间太晚,窗外太暗,什么东西都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火车正在向前行驶,它穿山越岭,冲破大山的封锁,哐哧哐哧地往前走,每个动作都带着节奏感,像是一个巨人行走在天地间,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步都毫不犹豫。 路苗看了一会儿,躺下开始睡觉。 这一夜摇摇晃晃,路苗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夜里火车停了好几站,到了许多她从未到访的地方,路苗好像记得自己掀开窗帘朝窗外看了看又好像没有,朦胧间,一夜时间就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路苗到达了。 下车的一瞬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这里空气的味道要比鹤川要更干燥一些,鹤川一年四季都很湿润。 路苗心想,秦淮从小到大就是呼吸着这样的空气长大。 她抬头遥望了一下远方,一只鸟从旁边飞过,她认出那是一只圆圆胖胖的喜鹊。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潜藏的忧虑稍微消散了一些。原来天底下哪里都有喜鹊,鹤川有,这里也有。 路苗跟着人群出站,靠着百度地图找到了公交车站。 接下来就是坐公交车了。这个时候的路苗才发现她有几个知识盲点。鹤川的公交车都有专人收钱,并不需要自己准备零钱,而这边的车只能投币或刷卡,她没卡也没带零钱。想了想之后,路苗面无表情地扔了个五块钱进去。还有,这边的车有前后两个门,必须从前门上车后门下车,不像鹤川,只有一个车门,从哪上从哪儿下。还有还有,这边的车,从来都是只在车站停留,而鹤川的车呢,你可以在任何地方招手任何地方下车,随你的便。 路苗坐在座椅上,隔着窗户往外看。这里和鹤川完全不同,高楼大厦,霓虹灯,立交桥。她从来都没有亲眼见过这么高的楼,也没见过这么干净宽敞的街道,人流车辆沿着八车道向前,乱中有序。 明明是一个国家,但是路苗来到这里,却有了进入另外一个国度的感觉。 这是她完全陌生的,与她没有任何关联的地方,这个城市这么大,她在这个城市里哪怕突然消失,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关注她。 这是秦淮的家,不是她的,这是秦淮的地盘,也不是她的。她来得匆忙急躁,连今天晚上睡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一瞬间,一种难言的恐惧在她心头萦绕。 路苗在公交车上乱七八糟地想了许久,终于,她到达了医院。走到医院门口时,路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冷静点,你要见到秦淮了。 路苗到达秦淮的病房时,病房的门关着,路苗轻轻地敲了一下,没人回应,路苗想了想,轻手轻脚地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这是个双人病房,但一张床却是空着的,另一张床上,一个人裹着被子正沉沉地睡着。 她放下行李箱,走到他的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还好,秦淮还是之前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她第一次见到他躺在床上睡着的模样,带着光彩的眼睛闭上了,因为刚刚做过手术,脸稍微带了点苍白,但他睡得很熟,呼吸均匀,看上去很静谧。 路苗突然觉得自己全身的重担在一瞬间都卸下去了,不管怎么样,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她认识秦淮,遇到问题的话,她不是完全无助的。 看了许久,路苗躺到了他旁边的空床上,一会儿之后,她也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好喜欢写主角千里跋涉的内容啊。四面八方都是冰雪,只有心是火热的。今天放的是两章,还有一章。 ☆、第 27 章 不知道为什么,路苗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她就笑了出来,秦淮猛地回身看她,动作太大扯到伤口,他疼得嘶了一声,给路苗吓了一跳。 路苗:“你没事吧?” 秦淮:“没事没事。刚刚你笑什么呢?” 路苗:“你不觉我一醒来你坐在我床头,就好像是我在住院,你来看望我吗?” 秦淮想了想,还真是这个样子。 路苗:“你可以下床了?” 秦淮笑着说:“小手术,昨天做完手术医生跟我说六个小时就能下床走了。” “那几天可以出院?” “等拆线吧,要一星期这样。过年期间这边床位不紧张,不会急着赶我走。” 秦淮又问她:“你什么时候来的?” 路苗回答他:“早上七八点。” “那会儿我睡着了,昨天夜里麻药效果过了有点疼,早上就睡得沉了些。你路上还顺利吧?” 路苗点头。 一时间,两个人似乎无话了,他们彼此看了好久好久,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对方的面孔看。许久之后才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秦淮看着她,问:“你本来不用来的,为什么还是来了?” 在来的路上,路苗一直也在思考如果秦淮问了她这个问题,她应该怎么回答,她本来以为自己会非常地尴尬羞囧,但她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她居然前所未有地坦然。 她忽然反问他:“你记不记得,我问你为什么去鹤川,你说担心我。你为什么来鹤川,我就为什么来这里。” 秦淮缓缓地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这一路辛苦吗?” 辛苦吗?好像不。其实这一路她都还好,没走错路,没被骗,没挨饿,一路顺风顺水地到了。但是不辛苦吗?也不。这一路见到的东西让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刚刚被破开壳的蜗牛,总是陷入一种不安中。 想了许久之后,路苗才说:“有点辛苦。” 秦淮的脸色苍白,但笑得温柔:“现在没事了,你到达目的地了。饿了吧,吃饭。” 他不敢扯动伤口,僵硬地站了起来,床边的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份外卖,秦淮把它打开,抽出病床上吃饭的桌子,把外卖放了上去。路苗探头一看,山药红枣粥和几个奶黄包,还有一份小菜。 秦淮把勺子递给她:“吃吧。” 路苗也是刚睡醒,傻乎乎地接过了勺子,挖着粥喝了好几口之后才有种荒谬的感觉。 “不是我来照顾你的吗?”路苗问。 秦淮此时已经溜达到了病房的窗前,听见她这一问,他回头,没直接回答她,而是眼睛弯着看了她许久,才说:“吃吧。” 路苗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才机械地低下头,又挖了一勺粥往嘴里放。 粥里放了红糖,很甜。 吃饱了之后,路苗把碗一放桌子一收,站了起来,正好这个时候护士推着小车走了进来:“57号输液。” 她进来之后意外地看见的路苗,打趣问道:“这是谁?小女朋友吗?” 秦淮此刻正坐在床上,看了路苗一眼,没有否定。 路苗有些羞窘,但她也不想否认,索性就不说话好了,默默地走到秦淮的床头看他扎针。 护士一边调整留置针一边说:“今天有七瓶水,要到夜里了,看护的人注意一下。” 护士扎完针之后没有走,留着问术后情况:“今天下床活动了吗?刀口感觉怎么样,有异常感觉吗?” 秦淮:“下床上了个厕所,刀口还好没什么特别感觉。” 路苗:“?” 他不止上了个厕所吧,他还给她盖了被子,还给她拿外卖,还去窗口溜达了! 路苗连忙问:“他现在活动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护士:“在痛疼能忍受的情况下适度活动有好处,不过一般很少有人第一天就能下床的。他还能自己上厕所,挺耐疼的。” 路苗听完之后立马扭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秦淮,早上浪个什么浪,瞎活动,不疼吗? 秦淮对她笑了笑,一副完全不知道她瞪他干什么的样子。 路苗哼了一声。 护士检查完了之后就推着车里离开了,路苗站到他面前,宣布:“今天,你好好输水,不要瞎动了,上厕所跟我说,我扶你进去。” 秦淮:“不至于吧?” 路苗:“不至于?” 秦淮:“我可以自己上厕所。” 路苗板着脸:“那你要是完全不需要人照顾的话,我现在回家了,没准赶到家还能听个难忘今宵。” 秦淮立马改口:“不不不,我需要,我很脆弱,我要疼死了。”明明是个一米八的汉子,突然像是一只弱鸡,倒在床上。 路苗佯怒,瞪了他几眼,瞪着瞪着自己就绷不住了,笑了出来,两个人又是傻乎乎地互相对着笑了半天。 半晌之后,路苗才整理好表情,坐在他边上问:“我们今天干什么?还有好几天时间,我带了好多试卷,你带了吗?要不要我分你几张咱俩现在写?” 秦淮扶额:“苗苗,可以,但不至于。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过年。” 秦淮:“过年当天在医院已经很惨了,你要我再写一天试卷?” 路苗想了想:“那你用手机看电影,我写试卷?” 秦淮一脸世界上还有这种直女的表情。 路苗噗嗤笑了出来:“逗你的,我们一起看电影吧,我带了一个手机支架,刚出了好几个电影,我们刚好可以看到八点,然后一起看春晚怎么样?春晚结束你的水估计也输完了,然后睡觉。” 秦淮点头,正直拍着自己的床:“可以,来吧。” 路苗:“……” 他拍床的动作让路苗下意识地觉得有点奇怪,但她一晃脑袋,好像也没什么,病房里又没有其他地方坐了,一起坐床上很正常的啊,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两个人保持着并排的姿势一起看了一个电影,然后路苗一扭头,发现秦淮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毕竟刚刚做完手术,容易疲倦,路苗动作缓慢地起身,把手机收好,把他身上的被子盖好,掏出试卷,趴在他旁边的空床上一边写一边看着吊针水。 时间就像滴管里的液体一样缓慢地流淌着,但路苗一点儿都不觉得焦急了,她偶尔抬头看一眼熟睡的秦淮,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很久都没有的沉静。 秦淮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他睁开眼睛就问路苗几点了,得到答复之后,他立刻急急忙忙地拿起手机。 路苗看他:“这么着急干什么?” 秦淮:“再不定外卖就没有了!” 路苗:“……喔。” 秦淮拿起手机一顿操作,两分钟左右就放下了手机。半个小时后,一堆外卖就送到病房门口了。路苗一次次地出门接外卖,全都拿完之后,她看着桌子上那一堆东西简直怀疑人生。 水煮鱼,宫保鸡丁,蒜蓉粉丝虾仁,米饭,一份炸鸡排,两对烤翅,一杯珍珠奶茶。哦对了,秦淮还在一个超市外送那里买了一堆薯片瓜子辣条牛肉干之类的垃圾食品。 他刚手术完是不能吃东西的,所以,这些全都是给他准备的。 她是猪吗? 为什么东西这么多? 虽然她平时确实吃得不少,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她诚心地发出了疑问:“这么多东西吃不完浪费了怎么办?” 秦淮拿着遥控器调台,一边调一边说:“吃吧,没事,吃不完就倒进食堂那边的桶里,可以喂猪。” 路苗面部扭曲:“……”她怎么听着这么不是滋味呢。 秦淮抬头看她的表情,哈哈地笑起来。 既然东西都送到了,路苗就开始吃饭了,吃了一半,坐在床上的秦淮突然起身了,可给路苗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上厕所。” 路苗立刻甩下筷子,冲到他面前:“我扶着你。” 秦淮:“……没有必要吧。” 路苗瞪着他:“有,伤口在你不能使劲,我扶着你进厕所,你好了再叫我。” 秦淮百般推拒,但路苗仍然坚持,最后,他也只能从了,无奈地被她扶着:“没想到,我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孩子有一天还需要被人扶着上厕所,真不好意思。” 路苗轻声细语地说:“没关系啊,人都有倒霉的时候,你偶尔也可以依靠一下我的。” 听到她说的话,秦淮的脚步顿了顿,而后,他笑着叹了一声:“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今天为止所有的锁章都替换完了,再发的章节就是新的了,你们可以有更新的提示了! ☆、第 28 章 秦淮手术后的第三天可以进食了,路苗再三确认秦淮的父母已经出国,绝对不可能突然回来之后,她要了秦淮家里的钥匙。 秦淮家离医院不远,十五分钟就可以走到,她想去做一顿饭。 秦淮想拦着她:“不至于吧?” 路苗一脸认真:“你刚能吃饭,我绝对不会让你再乱吃东西了。” 秦淮:“我喝粥就可以了,这个没事的。” 路苗固执地摇头:“营养不够,不利于尽快恢复。而且我也吃烦外卖了,想自己做饭吃。” 秦淮这下没法拦了,他叹了口气,把钥匙递给她:“你小心点,别烫着了。” 路苗朝他一摆手:“不会。我都做多少年饭了。再问不给你吃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路苗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许多,她从到这边开始就一直呆在医院里,吃喝拉撒睡都在病房,老实说,待得有点闷了。 而且对她而言,这一趟出来的意义不光是做饭,更是一次探险,对这个城市生活模式日常运行状态的一次摸索。 她有点新奇,有点愉悦。 医院旁边并没有什么大的商场,街道都算是朴实,除了楼高些就没别的了。路上的行人很多,看上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以接触的样子,有人穿得很讲究,但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的衣着样式。路边的梧桐树应该种了许多年了,枝干粗壮,一直延伸到马路上空,路中央的绿化带是一排月季,路苗没见过这么大的月季,几乎可以称之为树了,她新鲜地看了许久。 路边有家小超市,路苗走了进去,直奔卖菜的地方。 嗯,菜肉蛋米的价格都和鹤川差不多。路苗拿起一个番茄,闻了闻,番茄的气息还是这样,很好闻,酸甜酸甜的,路苗微笑了一下,把它装进了塑料袋里。她按照自己平时的习惯称了点肉,买了一兜鸡蛋,几把蔬菜,一块豆腐。 不知道为什么,买菜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迅速地融入了这个城市,好像,天底下的人其实都是吃着一样的东西,都是一样地活。 她拎着塑料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超市,一路步行到秦淮家门前,深吸口气,拿起钥匙插进门锁。 这里,就是秦淮的家啦。 虽然几天都没人了,但秦淮家看上去很干净,大概是家政阿姨打扫得好。 路苗好奇地在客厅转了好几圈,博物架上,几个相框摆在非常显眼的位置,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路苗拿起一张看,这大概是秦淮四岁的时候吧,一个看上去小小矮矮的小男孩手里攥着衣角,对着镜头笑得特别害羞的样子。 她又拿起了另外一张,这一张里的秦淮应该小学三四年级了,他戴着红领巾,小小的脑袋上顶着一个遮阳帽,身上斜背一个水壶,正站在省动物园的门口。秦爸爸站在他的身后夸张地比这剪刀手,而秦淮一脸淡定。 下一张的秦淮穿着校服站在校门口,看学校门口贴着的条幅,大概是他初中毕业的时候。秦淮的身高看上去已经和现在差不了多少了,但整个人看着很瘦,有青少年拔个太快时的体貌特征,后背单薄无比。 路苗一见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地眯起眼睛,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已经认识许久了,原来,那个时候跟她写信时语气温和的望舒在现实里就是这样的吗? 挨个看完之后,路苗带着愉悦的心情去了厨房。 淘米洗菜切肉,熬粥炒菜乘菜,一切操作都早已烂熟于心,虽然刀具锅铲都不太顺手,但她毕竟从小学就开始学做饭了,这点小事完全没有影响。 装满了两个三层饭盒之后,路苗收拾收拾台面,离开了。 品尝到了路苗的手艺后,秦淮非常敬佩地对她树了大拇指,并且表示有机会的话想跟她学做饭。 路苗用筷子尾敲了敲他的手背:“那是你身体恢复之后的事情了,现在,好好吃饭。” 秦淮没办法地说好,埋头吃饭,两个人倒是把那么大的一个食盒都吃得干干净净,各自都满足地摊在了病床上。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路苗又给秦淮做了三次饭,三次过后就已经是秦淮做手术的第七天了,他可以出院了。 陪他办完所有手续之后,路苗把他送到了家门后,然后站直了身体,语气自然地说:“那这样,今天我就回去了。” 刚打开门的秦淮回头看她:“这么快?” 路苗:“嗯。” 秦淮已经可以自己活动了,不需要人在旁边照顾。而且,都这么长时间了,他的家长就要出差回来了吧,她不应该再多待下去。他陷入危机的时候她来是天理,现在时机合适,她走也是自然。 秦淮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才说:“本来准备带你到处玩一玩,但既然你想回去,那就回去吧,我送你。” 路苗没有阻止他。 傍晚时分,两个人坐在公交车上,前往火车站。路苗昨天已经买好了今天晚上十一点半的火车票。 公交车上的电视断断续续地放着今年春晚的小品片段。两个人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相关的话题,交流从小到大有哪些小品看着很有趣。电视上放着的那一段路苗看着有点陌生,明明是今年的节目,她却缺失了好多内容,她一回忆,表演这个节目的时候刚好秦淮要换吊针水了,她哪有心思看节目。 路苗小声地说:“今年的春晚都没有认真看,总觉得有些内容在我脑海里断断续续的,有点可惜。” 秦淮扭头朝着她:“你很喜欢看春晚吗?” 路苗想了想:“多喜欢那倒也是没有,只是不看的话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它对我来说不是娱乐节目,而是仪式性的东西,感觉看春晚的时候家的感觉格外浓。” “这样啊。”秦淮低低地说了一声。 路苗奇怪地问他:“哪样啊?” “没什么,不过……”秦淮的眼睛看着她,忽然说:“以后还一起看春晚吧。” 路苗:“好啊” 秦淮认认真真地说:“每一年都一起。” 路苗愣愣地看着他。 * 路苗来这里的时候是深夜,走的时候也是。 火车驶出城市的时候刚好是零点,城市郊区的天空被一朵朵烟花点亮,五彩斑斓的花朵绽放在夜空,好像在为她送行。 路苗坐在椅子上,看着烟花,默默地想着秦淮的话。 一起看春晚,每一年都一起看。 …… 秦淮啊。 ☆、第 29 章 提着行李箱上楼的时候,路苗刚好跟三楼的李阿姨面对面遇见了,她诧异地说:“苗苗,过年那几天我都没看见你,还以为你搬走了。” “没有,只是出门一趟,我不会搬家的。” 简单的对话过后,路苗继续上楼,停在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摆设依旧是离开前的样子,她只走了一周,床上还没落灰,路苗把行李扔下,外套脱掉,倒头就睡了。 这一觉从上午九点多睡到了下午一点,路苗醒了之后给自己随便弄点东西填肚子,而后就在屋里溜达。她这会儿不想学习,但也不想闲着,一会儿之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卧室壁橱最上面的柜子。 那个柜子,她从来没有打开过,一直都是沈静自己负责打扫整理。 路苗从客厅里找来椅子,椅子上又摞小凳子,看着高度差不多了,她才站了上去。 打开柜门之后,她意外地发现,这个面积不小的橱柜里,居然只放了一个铁质饼干盒子。 路苗踮起脚尖,把橱柜伸出的盒子拿到手里,然后她又小心翼翼地从凳子上下去,把盒子放在桌面上,打开它。 里面居然放了一封封书信。 她犹豫了几秒,而后才拿起一封开始看。 开头的称呼是——小静。 路苗沉默了。 她立马翻到信的尾部,果不其然,后面的落款是成国。所以,这是当年路成国写给沈静的信吗? 路苗翻了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封信。 “小静: 这段时间工作很累,累的时候我总想赶快放假回到你身边,我很想你。亲爱的静,你在家里还好吗?苗苗最近没有再生病吧,她每次生病你都要跑得很辛苦,我有时做梦都能梦见你一个人在夜里背着苗苗的样子,想起来太难受了。我会努力工作,赶快调动回去,等我回去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每天团聚好好过日子了。 小静,不要太吝惜钱,多吃点好的,不要受苦。 路成国” 路苗看了看写信的时间,是她三岁时,那个时候的路成国和沈静结婚刚四年。路苗听沈静说过,结婚的第二年,路成国就作为骨干被派去外地培训加工作,他一去就是四年,等路苗五岁了才回到家里。那个时候或许是他们家里最幸福的时候了,路苗还记得他带她出去玩的样子。再后来,路成国的工作越来越忙,在单位里地位越来越高,最后,一切都变了。 谁能想到,这个情真意切地渴望尽快和妻女团聚的男人若干年之后会在妻子生病时出门偷情? 路苗放下信,走到窗边往外看。街上这么多人,情侣们的手握在一起,视线交织在一起,谁知道他们以后会怎么样,会不会也有人出轨,最后成为一对怨偶?还有那些并肩走着的中年人,挺着大肚子的男人和瘦小的女人,他们的婚姻还好吗?是不是此时此刻,其中一个人正在心怀不轨?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谁都是抱着天长地久地想法,可惜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好好的人总是难逃糜烂的结局。 路苗抱着胳膊坐着椅子上,她靠着椅背,头抵在墙上,默默地想。 十八岁的时候,她喜欢秦淮,秦淮也喜欢她,这样很好。那二十八,三十八,乃至四十八五十八的时候呢?谁能保证一直爱谁?如果那一天到来,她要怎么办? 靠忍让?靠顺从?靠委屈求全?或者像有些人那样,发现丈夫出轨之后就去美容保养买好看的衣服改头换面再把失去的丈夫吸引回来?又或者打感情牌用眼泪用孩子去呼唤他回到家庭? 恶不恶心。路苗冷笑了一声。 凭什么一方要去讨好另外一方?况且讨好有用吗?把选择权交给别人的那一刹那自己就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未来了,竭尽全力去博取别人的一个回头,这一次别人回头了,下一次他看腻味了怎么办?再改变自己? 而且即使彻底回头了,心里真的完全没有一点梗?不会觉得像是吃了变质的食物一样让人作呕吗? 现在,她一个人坐在自己家里,路苗不欺骗自己,不隐瞒自己,她放纵自己所有的想法,她想。 现在,她想跟秦淮在一起,想信任他的心是很真实的。她想去试一试,这就是她能给出的最好的答案了。 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的爱变质了,她怎么办?  就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一条来自秦淮的短信过来了。 “我猜你到家之后肯定先睡觉了,现在醒过来没有?这段时间你太累了,多吃点有营养的补补,我给你买了点零食,记得查收。PS:明天开学就好了。” 路苗看着短信,忍不住笑了一下,但笑完之后,她的表情又凝重了许多。 她的思维已经固定了,她注定无法傻白甜地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地喜欢他,即使在他们最最最喜爱彼此的时候,她都不确定他们可以一辈子都不互相辜负。 她永远不会把自己的脖颈交给他,但,她可以和他牵着手一起向前,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当然,如果有那个幸运一直一直走下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 元宵节的清晨,路苗从公交车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秦淮 他身边放着一个行李箱,人站在晨光里,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长长的腿踩在一块石砖上,无意识地碾着它。他的侧脸精致,鼻梁上的眼镜框让整个人都带着一股书卷气。 像是有预感,他扭头,看到了刚好下车的路苗,远远地朝她一笑。 他弯着眼睛看向路苗:“我回来了。” 路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欢迎欢迎。” 然后两个人并肩行走,寻找去学校的公交车。 元月的室外很冷,风嗖嗖地刮,路苗走着走着就觉得自己有些冷,她忍不住地搓了搓手。 然后,一个塑料袋递到了她面前。 “?”她抬头看秦淮。 秦淮:“刚刚在车站外面买的烤红薯,还没来得及吃。给你吧。” “我不饿,我早上在家里吃过饭了。”路苗说。 秦淮还是不由分说地把红薯塞到了她的手里:“不吃也行,拿着暖手也行。今天早上还挺冷的。” “你手不冷吗?”路苗看着他问 “我还好。”秦淮非常自然地说。 路苗想了想,把书包取了下来,拿出一个装了包子鸡蛋的乐扣盒子,递给秦淮:“我不知道你吃早饭没有,给你带了点东西,你也拿着吧,边走边吃,很热乎的。” 秦淮没有拒绝,把它接到了手里。 于是,两个人都拿到了对方准备的食物。 她把红薯接过来之后把它放在手心很久,红薯的甜香一股股地从塑料袋里透出来,路苗闻着这个味道感觉自己好像还能吃点什么,于是就打开塑料袋,剥开红薯皮。 其实红薯已经有些凉了,吃起来不是那么柔软细腻,它不是它最好吃的时候了,这点毫无疑问。 但它很甜。 路苗低着头吃了好几口,然后叫秦淮:“秦淮,我有话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睡了,大家晚安!上一章有十六个点击确实惊到我了,不是觉得少,是我本来以为这个文现在看的人应该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没想到居然需要四只手!翻了四倍! ☆、第 30 章 秦淮表情没动,但眼神里有一丝惊讶:“怎么了?” 路苗捧着红薯,偏着头问他:“当初你是怎么想的?” 秦淮:“什么?” 路苗的目光毫不躲闪地看着他:“我问过你为什么来鹤川,你说因为担心,那个时候我要的答案只到这一步就可以了,但现在我还想更进一步。我想让你直截了当地说你为什么来,其中有没有一个理由是你喜欢我。” 秦淮:“……” 正月里的风还是寒冷的,吹得路苗脸颊发麻,只想把手脚缩起来,整个身体都藏到有遮蔽的地方。但她没有动,她已经把自己藏得够久了。过去的她太害怕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所以不光对别人缄口不言,对自己也是闪烁其词,有些问题总是拖着不愿意思考,答案也不敢去问。不过,她总有这么一天,暂时地拥有勇气和决心,把自己拿出来晒一晒。 她不确定自己等待了多久,可能三分钟,也可能只有十秒,她听到了秦淮的回复。 在最初的讶然后,他果断地说:“有。” 路苗的嘴角忍不住地弯了起来:“好,那我想告诉你,我现在也喜欢你。” 剩下的这段路,路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明明前几天那种混沌不清的状态下他们两个人还可以正常地聊聊天,但一切都说开了之后,她却好像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秦淮相处了。 两个人好像在正常地交谈,其实就是在尬聊,讨论公交车怎么还没来啊,垃圾桶怎么找不到啊,车上人这么少是不是不正常啊这种没有任何营养的话题。 她也知道这个没营养,但是还能说什么呢,她不知道。吵架她很擅长,但和人亲昵地肢体接触、自然随意地表达内心的喜爱,这就太为难人了。 路苗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个问题,迷迷糊糊稀里糊涂地到达了出租屋,路苗开门之后把书包放到桌子上,又回到门边,捏着门把手准备关门了。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把行李推进屋里的秦淮却站在她的门前。 路苗抬头,不解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秦淮看着她的眼神里略有点无奈,几秒后,他伸出手,突然握住了路苗的一只手掌,捏了一下,松手之后他才说:“我要休息了,中午一起出去吃饭。” 路苗愣愣地看着他:“哦。” 回过神之后,路苗已经把门关上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捏对方的手,一起吃饭,这就是谈恋爱吗?好像没什么难的嘛。 * 因为秦淮生病的缘故,两个人的作业完成状态都不太好,回到出租屋之后就都进入了疯狂补作业的状态。 在一起吃饭的启发下,路苗直接拿着试卷到秦淮的房间,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写作业,一伸手就能碰到对方的胳膊肘。 说起来也很尴尬,路苗震惊地发现自己好像有个喜好,她喜欢跟秦淮皮肤接触。 有的时候,写作业写着写着她就会忍不住把秦淮的手拿过来揉一揉捏一捏。男生的手都是骨头当然没什么好捏的,但是她觉得很舒服。也有的时候她会突然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单词本在看,头却靠着秦淮的胳膊。还有很多时候她起身上厕所倒水什么的,回来的时候看见秦淮背对着她写作业的样子,总想从背后抱抱他,摸摸他的后颈或者下巴。 听起来好像有点变态,她还专门地查了查,据百度说,她应该是有点皮肤饥渴症。 这可怎么办?她这样的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路苗想着想着就愁得把笔放下了。 刚刚她写着作业,秦淮起身倒水,背对着她,她突然就很想抱他一下,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她就觉得太尴尬了,这会儿更是越想越尴尬。 秦淮听见笔放在桌子上的声音,抬头问她:“怎么了?” 路苗一边往桌子上趴一边说:“没什么。” 她想把自己埋进桌子里,再也不出来了算了。 秦淮看她这个样子,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路苗觉得很舒服,但秦淮也就摸了几下就松了手:“累了的话活动活动,看看远方,不能近视了。” 路苗“唔”了一声,直起腰看秦淮,忽然忍不住了,她小声地说:“我好累啊。” 秦淮探究地看着她:“?” 路苗忐忑地说:“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路苗说完瞬间就后悔了:“不不,你当我没说,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讲,你别当真,我跟你开玩笑的,现在学习太累了,我有点混乱。”路苗说完下一句就开始后悔上一句,然而下一句依旧语无伦次地说,说完了她也快爆炸了。 “抱抱是吗?”秦淮问,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抱住了她。 路苗像是被眩晕了,僵硬地被抱着。 还好两个人都在坐着,身高差别不大,秦淮的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前胸贴着她的后背,路苗被抱着,感觉自己都要窒息了。 但这种感觉绝对不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秦淮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很好闻。 路苗一边感受这个拥抱一边骂自己真是个变态,但不管怎么样,现在抱着秦淮才是正经事! 过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路苗主动地挣开了,她还是要克制一下自己的,毕竟还有作业要写。不过抱完之后路苗神奇地感觉自己刚刚那种心烦气躁的感觉全都没了,像是充能了一样,整个人都很精神。 路苗咬着笔头,一边忏悔一边盘算着下次什么时候可以再抱一下。 秦淮在她身侧看她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唉,工作让我抑郁,睡了睡了,明天还要下乡。 ☆、第 31 章 正月十一,高四下学期开学了。 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班主任开学之后没再说些活跃气氛的废话,直接发了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试卷开始评讲。以此为序章,这个学期的气氛肉眼可见地较上个学期紧张了不少,学生们还没来得及交流寒假的快乐经历就被埋进了书海里操练了几天,元宵节下午上完三节课才算是放了一个短暂的假期,短到只有一个晚上而已。 但因为时间太短了,许多人都没有回家,短暂地吃过饭后又回到教室上自习。 路苗和秦淮就是这样。 教室里一片沉静,只有翻书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资料,好像机器人一样低着头,本应年少跳脱的灵魂们像是被埋在了大地下,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制着。但只有身处期间才能够感觉到,他们每个人心里熊熊燃烧的那把火。 那段沉醉在自己的梦想中,觉得自己可以实现,并且正在为之奋斗的时光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值得铭记一生的经历,不管最后结局如何。 自习上到九点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砰砰”的声音,路苗抬头,看向天空,几朵烟花渐次绽放在天上。那烟花一看就是便宜货,花朵小又稀疏,还不圆,但路苗看了几眼之后就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路苗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给秦淮发了一条信息:“回去吧。” 坐在她斜前方的秦淮发觉到手机震动了,他拿出来一看,而后回头,对路苗点了个头。 半分钟后,两个人都整理好了自己的书本,一起背着书包走出了班级大门。 饶是大家都一心向学,但看到了这个让人诧异的场景,很多人还是忍不住地目瞪口呆了。 “他们俩咋回事?在一起了?” “怎么什么征兆都没有?他们除了去年开学的时候当过同桌,没啥联系了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名男生神秘脸,“他俩绝对早就在一起了,也就是这个学期不准备隐瞒了而已。”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俩关系这么近,本来就很招人怀疑,而且我有好几次都撞见他们一块出去玩!” “看不出来啊,别的班同学都不知道吧,也不知道多少女孩要伤心了,我都听说有人都准备表白了。” “那她也只能伤心了,名草有主。” 背后的喧嚣都被他们二人甩在身后,两人此时已经走出校门了。 路苗预料的果然不错,学校门前的那条大道平日里一直都没什么人,但今天却比往日都热闹许多,可以说到处都是人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专门从乡下聚到这边的。 她很少在这条街上看见小孩子,就好像他们都消失了一样,但今天,许多小孩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在街上一群一群地撒欢,大人们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烟花,正在燃放,有谁放了一个照明弹似的烟花,绿色的光团嗖嗖叫着升空,炸开之后照亮了整片天空,孩子们爆发出一声惊叹,大人们哈哈笑着说能飞这么高明年肯定可以发大财。 秦淮大概从没见过这样的一幕:“这是……” 路苗对秦淮笑笑:“欢迎来到鹤川的元宵节。我们这里,元宵节的时候大家会一起放烟花。” 秦淮惊叹:“我以前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 路苗:“其实这还不算什么,前几年大家还会放孔明灯,大街小巷里走几步就有人放灯,天上的灯太多了,比秋天的鸟群还密,顺着风漂流的时候就好像河水里的浮萍。不过因为引发了火灾现在不让放了。” 路苗说话的时候,秦淮没有看烟花,倒是在一直看她,等她说完之后,他才说:“你很喜欢烟花吗?” 烟花啊。 她确实很喜欢。 不过更具体地描述的话,她更喜欢看烟花的时候被别人浸染的快乐。过年时放烟花的家庭,不管有钱没钱,过去的一年顺不顺利,对新年的期盼都是一样的吧。这份期盼让人略微沾到一点就觉得很快乐了。 又看了一会儿之后,大人们的烟花都差不多放完了,路苗结束围观,带着秦淮回去。 但,快到出租屋楼下的时候,秦淮忽然拦住了他身后正准备往前走的路苗,路苗诧异地问:“怎么了?” 秦淮示意路苗往前看。 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出租屋的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居然是路成国。 秦淮问她:“怎么办?” 路苗的眉头皱了一下,又舒展开来:“没事。”凭借她对路成国的了解,他这个样子,不像是来找事的。 她径直走到了路成国面前:“你来干什么?你应该知道我不欢迎你。” 路成国罕见地没有为她的冒犯生气,表情温和,他转身从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东西,递到路苗的手边:“我给你带了点牛奶水果,最后一段时间了学习辛苦,你没事吃点补身体。” 路苗垂着手没收,她只是冷漠又莫名其妙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路成国停下动作,回头站在路苗面前,他不敢看路苗,脸上肌肉抽动,看上去很混乱:“前几天有人跟我说他才是小芒的爸爸。” 路苗一点儿也不客气:“你被绿了?” 路成国:“亲子鉴定她是我女儿。” “哦。”路苗了然,“孩子是你的,但是出轨是真的。你没想到去年你出轨的时候你出轨的人也在出轨?” 路成国没说话。 路苗莫名地觉得有点好笑:“所以你又想到我了?来给我送送温暖?想让我给你排忧解难?” 路成国低声说:“让爸爸进去坐坐吧,我现在实在不想回去面对她们母女了。” “那你就能面对我?”路苗冷笑:“你跟许燕燕在一起的时候只考虑你自己的快乐,现在就不该来让我同情你的痛苦。” “回去照顾你的小女儿吧,她可没对不起你。”路苗扔下这句话就拉着秦淮上楼了,看也没看路成国一眼。 路成国拎着牛奶站在原地,倒也没有再追上去。 上楼的全程,两个人都是安静的,但到四楼之后,秦淮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心情怎么样?” 路苗简短地说:“还行。” 秦淮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手掌,好像是在安慰。 路苗有点想要解释她真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刚刚想过,要是许燕燕彻底绿了路成国的话是挺爽,路成国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离婚,老婆孩子都不是自己的。但这样等他老了之后呢?人老了必然有生病的时候,她了解自己,他毕竟小时候对她好过,他也毕竟犯过那种她绝不会原谅的罪。她到时候肯定没办法扔他一个人在病床上长蛆,但她去给他端茶送水又很难受。 她不得不说,现在的场面更好一点,因为孩子还是自己的,他暂时不能离婚,只能吞着这个苍蝇过下去。等老了之后,有比他小的许燕燕,还有另一个女儿照顾她,她不需要直接跟他接触,出钱出物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想到这里,路苗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怕,她盘算得很精很长。她对这个世界上和她最亲的亲人就是这样的一个冷漠的态度,像是对待陌生人一样。 可这又能怪谁呢?她已经是这样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困困困,晚安。 ☆、第 32 章 春风拂过田野,又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倒计时一百天的时候,学校举行了一场高考宣誓活动,所有学生都聚集在操场上。 路苗混在同学们之中,眯着眼睛看向前方,那里是几张桌子搭成的简略演讲台,一个很高的男生正低着头站在上面。 那就是秦淮,他作为蝉联了数次考试第一名的学生成功被选中上台带头宣誓。 其实秦淮本人是不愿意的,他对这种众人面前讲话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无奈班主任把活儿直接分到他头上,他只能上了。 不过路苗从台下的反响看,老师们非让秦淮去还是很明智的。 这个世界最稀缺最具有刺激性的资源是什么?是美貌! 台下的女孩子们都已经兴奋了,热烈讨论着台上站着的那个男生是谁,哪个班,学习成绩怎么样,有女朋友吗? 路苗的同班同学们都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对着路苗眨眼睛。 路苗:“……”这群同学怎么回事? 毕竟时间宝贵,活动进行得非常简单粗暴,校长讲了几句话,班主任代表讲了几句话,然后他们就被颤颤巍巍地踩着板凳被扶下了桌子,接下来就是秦淮来给大家演讲送鼓励了。 秦淮低着头接过话筒,停顿了几秒之后,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与其说这是一场演讲,倒不如说是经验分享会。他没有说太多的客套话,简单的开场白之后就开始直接分享自己的学习心得,说得格外地具体,从时间安排到课程规划,每一门的冲刺方法,甚至是有什么还能用的资料他都毫不藏私地说了出来。 秦淮说话的时候,路苗一直都在看着他。 老实说秦淮在台上说的什么她倒并不在意,毕竟他介绍的那些经验他都和她说过很多遍了,毫无新鲜感。她只是在台下仰着头,认认真真地看他的脸,看他专注地说话的样子。 即使是恋人也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毫无顾忌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看他的脸。她隐匿在人群之中,看着自己的男朋友,有种说不出来的开心,心好像在温暖的河流里泡着。 我的。 这个人是我的。 路苗在心里想。 宣誓结束之后,秦淮跳下桌子,远远地挥手示意自己要去上厕所,让路苗先回去,路苗点头就走了。 路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准备翻出下节课需要的书本,忽然听见有人敲了敲她的窗户。 路苗扭头,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生,又瘦又高五官精致,只是表情很腼腆。 她脸红着站在窗外,非常不好意思地问:“同学,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路苗眨眼:“你说。” 女生举起手,递过来一个精美的信封:“能不能把这个放在你们班秦淮的位置上?” 路苗:“……” 她……是来给秦淮表白的?还要她给她送信?路苗瞬间有点尴尬,迟疑地看着那封信。 班里有几个同学在这个女生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边,竖起耳朵听,知道她是来给秦淮送情书的,立马有人笑出了声,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小声嘀咕:“打起来!打起来!” 路苗:“……” 她转过脸,瞪了那位无聊的同学一眼。 女孩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因为路苗这边的反应现在更加地忐忑不安,路苗分明看到了她额角都出了些汗,两只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路苗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能帮你这个忙?” 女孩睁大眼:“为什么?” 路苗看着她,坦荡地说:“因为我是他女朋友。” 女孩的脸立刻红得像是猴屁股,手上的信立刻缩了回去,她看着有点可怜,低着头说:“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抱歉,我我我走了。” 说完之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路苗看着她的背影,一点儿生气的感觉也没有,甚至于有一种奇妙的同情,喜欢上一个人但又无望的感觉一定很难受,如果秦淮不喜欢她的话,她应该也很难过的。只是,感情永远都是排他的,只要秦淮还喜欢他,她就绝对不会把他让给其他任何人。 正想着,秦淮已经回到教室了,有人嘀嘀咕咕地告诉他刚刚有人找他表白,刚好撞到了路苗这里,秦淮立刻走到了路苗这边。 他刚准备开口却被路苗打断了,她皱着眉头看他:“以前你追求者多吗?” 秦淮:“这个……” 路苗明白了,很多。 她想了想,问:“以后这样的情况是不是会有很多?各种人来找你表白,甚至于找到我面前来表白?” 秦淮思考之后回答她:“我可以保证,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这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路苗质疑:“你有什么想法?” 秦淮:“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办法,我只是觉得,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而且感情很好,智商正常的人就不会再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了。” 路苗:“哈?” 秦淮的眼神里忽然带了一丝笑意:“你不觉得虽然我们在一起了但还是不太亲密吗?在外面的时候永远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就算走在一起,手也不拉,这样别人可能不会觉得我们是情侣。要不然这样吧……” 路苗:“?” “今天放学回去的路上,我们可以牵着手走回去。” 路苗:“……” 不,她想要的安全感好像不是这样的啊,这样总觉得更加危险了! 于是今天中午放学的时候,许多人都看到了惊人的一幕,秦淮牢牢地抓着路苗的手往外走,路苗一脸的尴尬,垂着头身体僵硬,而秦淮却是满眼的笑意,挺着腰背地朝前走。 * 三月中旬就是一模了,所有人都非常重视这次考试,毕竟最后的冲刺阶段都要以此为基准来安排学习。路苗面对这场考试也非常地紧张,她的成绩在半年的努力学习中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虽然现在的成绩只是在五百三左右,只能上个好一点的二本,但对于去年的成绩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能让路苗满意。 路苗在心里预估过秦淮的成绩,他现在的成绩和去年相比又有所提升,去年的期末考试里,他考了全县第一。虽然鹤川的教学质量确实一般,但这也是很恐怖的成绩了。基本可以满足他在任何大学上任何专业的需求。 她知道秦淮会上哪个学校,毕竟他去年报考那个学校的时候就明确表示过自己的青睐,只是因为意外专业被改没有去成,今年他肯定还是报考那里。 路苗没想过可以一步登天跟他考一个学校,毕竟她只是个人,并没有什么超能力,但最起码,她想要考一个离他近一点的学校,闲下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坐着公交就可以见面。 而那个学校周边基本没有差的学校,最次的就是一所211。 路苗估计了自己的成绩,想上那个学校的话,她还需要提高五十分。 五十分啊…… 路苗趴在桌子上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长长地哼唧了一声之后抬起头,准备再次投入背书大业中。焦虑没啥用,只有背书能够提高成绩。 但知道归知道,人有时就是这样,越焦虑就越没办法投入地去干活,强逼自己反而有副作用。 正背着,门忽然被敲响了。 路苗问:“谁啊?” “我。”秦淮的声音。 路苗站起来开门:“怎么了?” 秦淮手里拿着书:“感觉在屋里背书很无聊,要不要上天台背?” 路苗眼睛一亮:“好啊。” 两个人拿着书搬着板凳就这么上楼了。 这个时候正是上午九点钟,屋顶并不热,还有习习清风吹过,被风拂过脊背的感觉让人很舒服。从天台往下看,无尽的田野连接天尽头的大山,春天的山是一片翠色,小溪弯弯曲曲地从田间流淌过,有带着草帽的农人正用扁担挑着什么在小路上行走。 路苗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她拿着书,意气风发放下板凳。 因为路苗考虑到面对面的话他们可能会说话,就算不说话,她也可能会不自觉地看他,于是两个人就采用了一个背靠背的姿势开始背书。 背了半个小时之后,路苗觉得有点口干,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喝着喝着她忽然笑了一下。 秦淮背对着她问:“你笑什么?” 路苗:“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样好奇怪,像是两个人质被绑在一起。” 秦淮听她这么一说也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从背部传到了她这里:“你不如这么想,我们就像是武侠世界的两个侠客,书是刀,笔是剑,我们是彼此的后背。” 路苗问:“那敌人呢?” 秦淮:“是昔日的寥落龌龊,是此刻的无尽大山,是未来的风霜雨雪。” “那……”路苗看向天空,天边有飞鸟划过的痕迹,“我们一起,你别跑啊。” “不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这篇也没多少内容了,这几天就可以完结哈哈。 其实感觉这个文的故事性倒不是挺强,只是记录曾经经历过和看见过的事情,一件件的总想都说出来,当然,苗苗和秦淮都是真实世界里没有的。 ☆、第 33 章 一模,二模,转眼间就是快要三模了。 临近最终的考试,大家都忙着学习,早上到教室坐下再起身,一天就过去了,闭上眼睛睡七次觉,一周就过去了,时间失去了原本的清晰度,每个人的神经都是绷紧了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些意外发生了。 四月末的时候,班主任在数学课上叫走了何故,似乎是他家里出什么事情了,他回到教室之后就收拾书本离开了,大家都只以为这是一件小事情,没多久他就会回来继续和大家一起学习,但所有人都没想到,大概一周之后,他确实回来了,只是很快就又离开,带着自己所有的书本资料。 他的桌子空了。 过几天之后,一个消息才在班里传开,他的妈妈建筑工地干活的时候被砸中了后背,腰部以下基本瘫痪了。他是单亲家庭,家里没有其他人替他照顾妈妈,也没人会给他提供上大学的费用。 这个意外让所有人都沉默了很久,虽然何故在班里人缘非常一般,甚至于还有一部分人因为各种事情不喜欢他,但那些事情在人生面前都太渺小太渺小了,根本不值一提。 大家自发组织了一次捐款,一起凑了六千多块钱,不多,不过在所有人一周全部生活费都不到一百块钱的时候,已经很可观了。 据送钱过去的同学说,何故的妈妈已经神志清醒了,虽然自己已经那个样子了,但她没有露出一点可怜相,还让那个同学多和何故聊聊天,开导开导他,还说何故担心她寻死,她才不会,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找点钉珠子的零活也能继续挣钱。 对于十几岁的少年人而言,这种强悍到几近野蛮的生命力真的会让人从心里觉得震动。 事情结束的半个月里,这件事好像淡出了大家的视野,但其实没有,许多人的情绪都因此有些波动,心理压力大了不少。 有些时候,压力太大了人就会自动地寻找些可以缓释压力的方法。于是,有些骚动暗暗地在教室里出现了。 五月的时候,班里突然出现了几对情侣,有的情侣比较豪放,直接在教室里拉手抱抱,甚至于互相坐腿上,让大家无法直视。有的倒是非常含蓄,谈地下恋谈得谁也不知道。 一天,路苗中午的时候正在教室里写作业,突然听见了她身边有几个人在说话,那几个女生高中的时候一直一个班,关系都很好。 一个女生满脸懊恼地跟朋友说:“我觉得我简直是个傻逼!刚刚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他在炸串摊前面,我就过去跟他打招呼,打完招呼一转头,那个女生也在一边,我还可高兴地跟她也打招呼。我还在想这么巧,大家都来吃炸串,这么有缘分,狗屁!没两分钟他俩手拉着手走了,卧槽,我是傻逼吗我居然没看出来他们在一起了?我他妈又难过又尴尬,气死我了!” 旁边一个女生劝她:“好了,别想了,都已经这样了,收收心学习,上大学了你再谈十个八个男朋友安慰自己。” “对对对,到时候你可以把腿劈得像章鱼一样也没人管你。” “你们都在说什么啊!” 虽然女生的遭遇有点惨,但路苗低着头忍不住地笑了。她笑得声音很低,没有传很远,但有个人却听见了。 就是坐在她前面的秦淮。 没错,在又一次的调位之后,路苗和秦淮又变成前后桌了。兜兜转转,最后他们还是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 秦淮显然是听清了那几个女生的话,又听见了路苗的笑声,他回头,低声地对路苗说:“快一点了,你还不趴着休息一会儿?” 路苗弯着眼睛看他:“马上马上。” 秦淮摇摇头:“快睡吧,一点四十五我叫你起来。现在天热了,现在不睡觉下午你又要犯困了。” 路苗“哦”了一声,促狭地说:“我知道了。回头吧秦爸爸。” 秦淮俊秀的脸上满是无奈:“……” *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到了五月份,因为天气比之前热了不少,再加上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大家都比平时更焦躁了。 幸好高四生的焦躁大多表现在早晚自习站起来背书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不像是高三时大部分人在最后一个月都忙着写同学录,翻学校册子,讨论上什么专业。 都是考过一次的人了,知道现在想再多也没用,一切等成绩出来之后再说。 三四月时食堂阿姨们在菜地里撒了油菜籽,到了五月初,油菜的花都开得极盛,再过几日就要全部凋零。在大片嫩黄的油菜花中,许多白色的菜蛾上下飞舞。这些油菜花要是在城市里,或许会吸引许多人拍照留念。但它生在一个乡下学校里,学生们从小就看油菜花,会拿镰刀收油菜籽的就不少,它对于大家来说半分新鲜感也无,食堂阿姨种它也只为了榨油。于是那么大的一片油菜花,从来没人去拍照去采摘去踩踏,它就自己安安静静地开着,自己结自己的籽。 也是因为天气热起来了,学校门口多了卖薄馍卷鸭蛋的商贩。 这是鹤川只有在初夏时节才有商贩去卖的东西,也是奇怪,鹤川这边其他季节都是卖锅坎馍的,到了这个时候,每个路口总是会有一两个卖薄馍卷鸭蛋的小贩,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明明卖锅坎馍的还在卖锅坎馍。 卖这个并不需要很大的摊子,薄馍是事先在家里摊好的,一张张又薄又软,放在一起摆在边儿上,再来一个装满咸鸭蛋的盆就行。个别讲究点的带了个煤炉,卖之前把薄馍放煤炉上的平底锅里热热,边热边铺咸鸭蛋,鹤川的鸭蛋很好,个头大,蛋黄颜色泛红,能流不少油。铺完了一卷,完事儿,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 路苗见到有商贩开始卖这个了就很自然地过去买一个,秦淮在她身后跟着,对这种食物有点疑惑:“这个好吃吗?” 路苗想了想:“还不错。不过我是从小吃的,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秦淮想了想还是没买,去旁边的煎饼果子摊消费去了。 路苗由他去了,想吃就吃不想吃就算了,这种事情没必要纠结。 只不过秦淮虽然买了一个煎饼果子,但对这个薄馍卷鸭蛋还是有些好奇,总是让她形容一下它的味道。 路苗绞尽脑汁地去想形容词:“就,面嚼嚼是甜的,鸭蛋白是咸的,鸭蛋黄沙沙的,带点红油。” 形容了好一会儿之后路苗实在是形容不出来了,她索性恶狠狠地把饼让秦淮嘴边一塞:“你给我吃!” 明明就好奇,吃一口一了百了,不用再来折腾她了。 秦咬了一口,嚼嚼嚼,若有所思地说:“味道不错。” 路苗用鼻子哼了一声:“那当然。”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天边的晚霞格外明丽,校门口五彩的电线上停留着几只燕子,学校的大喇叭里正放着歌,一曲《红日》不知道被放过多少遍了。 路苗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感触到了,忽然问秦淮:“你以后会不会怀念这个时候?” “会。”秦淮想也不想。 “那时候你早就考上好学校,毕业了,有工作,有自己的房子了。还会怀念现在?” “会。” “为什么?” “可能因为这个饼太好吃了吧。”秦淮忽然一偏头又往路苗的饼上咬了一口。 路苗:“……” 她狠狠地拍了偷吃贼的后背一下,这个王八蛋! 秦淮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表情愉悦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喉结一滚动。咽下去之后,他才说:“从去年到现在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过来了。我记得我来的那天鹤川下的好大的雨,现在想想也是去年的事情了。” “苗苗,你看我们两个现在在路上走着,从这里到出租屋的路好长,其实一瞬间就走完了。到高考还有一个月,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然后就再也回不来。” “卖东西的总喜欢搞什么夏日限定冬日限定,其实人生才是限定的,过去就没了,再想回来就只能怀念了。” 路苗眨眼:“所以呢?” 她莫名觉得秦淮说这么长一段话或许有所企图。 秦淮笑眯眯地说:“所以趁现在卖饼的老板还在我要去赶快买一个,过了这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这个店了。” 路苗:“……” 他其实不是单纯地想吃饼,而是想委婉地告诉她,要抓住机会做想做的事情对不对,一定有这一层深意没错的吧?她男朋友绝对不是变身吃货了对吧?老天,他手里还有一个煎饼果子,现在又要去买东西,青春期男生的食量真的是无底洞啊…… 买完了东西,两个人并肩朝出租屋走去。 其实傍晚也没什么需要回去的大事,只是路苗想起来她在楼顶种的芝麻该浇水了。前段时间路苗在路边看见几棵芝麻苗,估计是别人收芝麻的时候掉了几颗种子下去。路苗把它们挪到了楼顶,楼顶有房东之前种菜搬的土,现在房东不种了,路苗就把那些土接手了。 秦淮当时见路苗种芝麻还有些不解,路苗给他解释了一下。因为有“芝麻开花节节高”这一俗语,鹤川这边的人总是喜欢种它讨个彩头。反正粮食作物生命力很强,只要别太苛待总是能活,路苗就随便种一下好了。正好今年他们两个高考,来个好兆头也很好呀。 浇完水回来之后,天色已经暗了许多,两个人走到教学楼前的时候在外活动的人已经很少了,大多数人都已经坐进了教室里开始学习。整栋楼的学生都在背书,一种类似于轰鸣的声音从楼里传来,它并不具备节奏,杂乱无章,但它很动听。 要是这里面所有努力的人都可以得偿所愿就好了,路苗听着声音诚心地想。 * 最后关头了,上完晚自习也不能放松,虽然老师们已经开始说可以调整作息时间了,但路苗总还是不能放松,她知道自己还缺点什么,只要时间还够,她就总是要用来补足这个缺漏。 休息? 高考完之后再说吧。 学习到十二点半的时候,路苗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她揉了一把脸,准备出去洗洗脸。 刚一推开门,刚好遇见了正从厕所里出来的秦淮。 两个人于是就面对面地站在门外说了几句话。 路苗:“还在学习呢?” 秦淮:“嗯,还差两道题。” “我好困好累啊。”路苗揉了揉脑袋。 秦淮:“任务完成了就睡吧。” 路苗:“还没有完成,我现在困得要死了唉。” 她其实就是在朝他哼唧而已,她任务没完成不会睡觉,他也知道她不会去睡觉。 秦淮朝她笑笑,张开了双手:“来互相充个能?” 路苗一把抱了过去,狠狠地在秦淮的怀里吸了好几口气,十秒之后,她抬头:“好了!” 秦淮松手,摸摸她的脑袋:“快点搞完然后去睡觉。” 路苗:“好的,你也是。” 然后两个人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会儿的路苗已经彻底精神了,不用洗脸,她直接开始继续战斗。 等完成任务时,夜已经很深了,路苗走到窗前关窗户。 最近窗外青蛙尤其多,一到夜里就叫的非常欢实,想要睡好就必须要窗户关好。 刚触到窗户,她不经意的一抬头,她发现今天的星星似乎格外地亮。辽阔的田野沐浴在星光下,明明暗暗的溪流顺着地势流向远方,夜风格外地温柔。 她忽然在想,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是什么样的。 去年这个时候是她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了。 沈静刚刚去世,她空握着一个要上大学的遗愿却发觉自己完全实现不了。要补的实在实在太多太多,完全补不完,那种感觉就像是要在二维世界里盖一座三维的房子,四面八方都是窒息,没有任何的空隙,只有无力和忿恨。 可是恨谁呢?只能恨自己。 动漫里的主角只要他想做什么,总是能爆发能量,大吼着打败反派。可现实是,你痛苦啊流泪啊攒了惊天的力气竭尽全力地发出去,反派毫无感受。你天生就是小人物,配不上享受幸福,只能摆着可笑的姿态,尴尬地笑笑。去年的高考成绩实实在在地告诉她什么叫现实。 可是她不服。 她知道她很弱,她知道再来一年她也可能会输。 可是她不服。 她永远不服,永远不认。就算一辈子爬不起来,她也不认,下辈子也不服。 就这样,她来到了这里,走进了复习班,走进了出租屋。 虽然还没有高考,也不知道自己会考出什么样的成绩,但在这一刻,路苗突然觉得自己释然了。 最后成绩怎样,其实都无所谓了,她已经尽力了,不可能比现在还要尽力。既然这样,剩下的事情就只是继续往前走,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最后的试卷写完而已。 就算她高考又一次失利又怎么样呢?她没有变,无论如何都会继续往前走。人生这么长,总会有成功的时候。 路苗的手放着玻璃上,注视着漆黑的窗外。或许是夏天到了,她觉得自己的心里暖烘烘的,整个人快要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涨满了。 未来,快点来吧! 她要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样,完结了,我想了好久还有什么没写的没有,但想了好久都觉得这样就好,没必要再增加本来没有的风波,关于高考的结局我也没有写,因为觉得真的没必要了,没必要说清楚路苗最后考了多少多少分,不过我可以给一个确定的答复,路苗确实考了一个和秦淮很近的211,即使上了大学之后还可以常常约会。 这本书我准备七月份给它入个V,其实真的不是靠它挣钱,我有心理预期,这本书也挣不了几块,但是我想要个夹子!我想最起码让其他人看见这本文一下吧?万一还有其他人喜欢它呢?这本书真的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一点儿曝光度,一个榜单都没上过OTZ。 关于下本文的安排,额,马上就七月放暑假了,如果七月开文的话我得尽快了,我要确保九月之前能够完结新文,因为九月之后还有其他事情,工作是不用说了,还要读研,还要……继续考研= =,因为我今年考上的是一个非全,去年报志愿的时候因为刚考了编制还有服务期就报了非全,成绩出来之后考了快四百分比全日制最后被录取的同学分还高,我还得知了服务期考研考上了也可以走的消息,反正那段时间心态有点崩,感觉自己太亏了,我最想的事情还是读研啊,不过幸好咨询了研究生学校,学校说我可以今年十二月继续考,考上了这边退学那边再入学就好了。 所以,任务突然还挺多,不过我还挺有信心哈哈,不就是再考一年嘛,我考了三年了,不怕,现在已经很好了,最起码我对自己能考出什么成绩已经有了底气,前两年报考的那个学校给我压得不过线我真的对自己失去信心了_(:з」∠)_今年考的大学那么好还给我那么高的分,我不管,那就是我沧海遗珠,我很厉害~ 好了,大概就是这样啦,新文七月尽量早点开,下本书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