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微醺月色沉》作者:远山暮暮 文案 初次的邂逅是刻意,再次的相聚是阴谋,在一场一场的阴谋算计之中,却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是缘,抑或是孽?各怀目的、各有束缚的两人,是否能够尽释前嫌,是否能够白头偕老? 陆沉:女主,冷静聪明,而且腹黑。不小白,不圣母。 谢墨薰:男主,温润如玉,谦(腹)谦(黑)君(圆)子(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沉、谢墨薰 ┃ 配角:谢墨染、赵元醴、楼重诺、刘珠玉 ┃ 其它: 楔子 并州是梁国的南边疆域最为繁华的一个郡州。并州东临沧海,西南为飞鹤山脉,将梁国与丰国的疆域边界。飞鹤山脉绵延千里,崇山峻岭,其中的飞鹤峰,乃是两国最高的山峰。此处豺狼虎豹横行,盗匪山贼猖獗,并州城俗语有曰:“飞鹤一度胜青天,鸿雁南归至此回。”极言飞鹤岭之艰险难度。 此时,并州城内已是灯火辉煌,游人如织,一副繁华景象。并州城主城门,慢慢出现了一个黑影。那人正缓慢的前行,穿着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背上背了个包裹,似是刚来并州城,但看他神情却又不像,眉目并无风尘仆仆的样子。 那人走到城门内之后,回首淡淡瞥了眼高高的城墙,复又继续踽踽而行。走的近了,方才却是一个容貌寻常,身量一般的普通男子,也只有那双烁烁清亮的眼眸能给平凡的脸添一些色彩。那人背上包裹后面还背着一把古朴的剑,看来是个江湖人士。神情淡漠,随处的繁华热闹没入了古井无波的眼中,竟激不起一丝波澜。他走向了灯火阑珊之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她刚回到客栈,就嫌恶地将包裹一扔,那包裹便在桌上过了两圈,停在了桌角。面无表情的坐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回过神来,便下楼用些饭菜。 陆沉歇息了一段时间,待午夜时分,便提着包裹出去了。不到不到一个时辰,又返回了房间,手上已空无一物。 她在房间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开门下楼,付了些碎银子,让店小二给烧些热水来。 第二日,陆沉日上三竿,方才慢悠悠爬了起来,近些日子日晒雨淋的疲惫之态一扫而空,神清气爽的下楼来。此时,楼下已经来了许多食客。只不过,今天似乎格外喧闹一些。 “你看到了没?那城楼上挂的人脑袋……”靠近楼梯口的一桌客人,其中一人道。 “血淋淋的挂在那儿,怎么看不见。不过现在好像已经取下来了。” “听说衙门的人去了,认出那是狮子岭的悍匪钱三海。也不知谁那么大能耐,把这个天杀的给弄死了。” “这仇怨也够大的,死了不说,还把头挂在城墙那样的位置,衙门的捕快想了不少法子也没弄下来,估计真要风干喽。” “那也是活该,这个钱三海,害了多少人名官司,早该天打雷劈了。” “哎,若是飞鹤山的大大小小山贼盗匪都有人收拾,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 陆沉眼神微动,点了一些吃食,沉默地吃完饭。然后从马厩牵了马匹,离开客栈。待行至城门,抬头看了一眼高高挂在城墙半腰的乌黑的人头,爹,我手刃了钱三海,终于给你报仇了。然后便拍了一下马,飞驰出城。 1.缘起 “陆沉,阁主喊你过去。” “嗯。” 作为一名出色的密探,陆沉在暗影阁的地位算是比较高的,她执行的任务,都能有惊无险的完成,因此除非比较棘手的任务,不然阁主不会让陆沉执行。看来,这次又有大生意了。 暗影阁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江湖组织,它其实就是一个靠解决各种棘手麻烦的事情而赚钱的生意组织而已。暗影阁阁主沈轻舟,真实身份不详,据说是来自朝廷。但谁也不会去深究,毕竟,都是赚钱罢了,管他是谁呢?更何况,你也管不了。 走到书房门前,亦有护卫打开房门,陆沉径直走了进去。沈轻舟正坐在书桌前,一手支着下巴,一直轻轻叩击这桌面。 看来,确实是个不容大意的生意呢,陆沉站在书桌前如是想。 “坐吧。” “谢阁主”,陆沉并不推辞,径直坐在右手第一个梨花木椅上,静静等着沈轻舟开口。 “这次的任务算第四个。” “好”。 沈轻舟递给她一张纸,说道:“上面这个人是谢墨薰,琅琊谢家第三十二任家主,梁朝吏部侍郎。你的任务就是摸清找出他们这一派系的全部人数。” “嗯,我还以为让我去瓦解他们的同盟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人生活风评虽不甚好,可为官却也算是做些实事的好官。看来,你这次又接了哪个贪官小人的事。” 沈轻舟不以为意,而是轻笑道“虽然我也懒怠接这些,但给的钱多。不能和钱过不去。” “还好你有拒绝雇主的过分要求。” “果然知我者陆沉,雇主本来是让我们直接除掉他们这些人,我就说我们不杀人,只负责打探消息,毕竟我们可不想和朝廷惹上官司。” 你自己不就是朝廷中人么?陆沉默默在心里吐槽,面上一派平静。 “可以。” “期限半年,还算比较宽裕。以你的能力,应该不难。” “好,三日后就行动。” “这是他的资料,看完就烧了吧,如果需要人手,尽管说。” 陆沉点了点头,便起身告辞。 谢墨薰,在梁国也算得上家喻户晓得风云人物了。他家世显赫,祖上出了四位丞相,三个太子太傅,三个皇后,其父曾官至右副丞相,叔父现任礼部尚书。其姨母乃是当今昭贵妃,长姐谢清婉是当今粟王正妃。可谓是一门显贵。偏他还聪慧异常,貌比宋玉,年少便负才名,十三岁乡试第一,二十岁会试第三名,殿试被当今梁国皇帝钦点为状元,赐进士及第。(陆沉一直恶劣地以为,皇帝估计是看中其美貌,才将其从探花提为状元)。春风得意,引得梁国众多闺中小姐青睐,甚至被评为梁国十大美男之一。为官一向风评不差,也能为百姓做些事情。 这并不是很难做的事情,以暗影阁的实力,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做不到。不过,陆沉虽疑惑,却也选择沉默。毕竟越少知道越好,了解太多,估计后来就难以脱身了。 不多时,沈轻舟就派人送来了谢墨薰的调查资料。其实,这个任务已经派出过几波人马了,要么铩羽而归,要么叛变了。沈轻舟毕竟是大家子,派个男人过去,连谢家内院都很难进入,更别说贴身仆侍。后来也派了两次花语堂的女人过去。但没想到,谢墨薰魅力竟如此之大,这两个人竟甘心暴露身份,背叛暗影阁。沈轻舟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找陆沉了。陆沉此人,看着温和善良,却是个冷心冷情的,也只有她,沈轻舟才能放心。 陆沉并没有立刻出发,花了近三天的时间研究了一下沈轻舟送来的资料。决定先前往琅琊城。根据情报,谢墨薰不日将前往琅琊老家祭祖,这时候是最好的邂逅时机。 2.惊马 if ($("#examine_message").length>0) { if (getCookie('readerid')>0) { if (getCookie('examineright')==1) { $("#examine_message").html("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同时荣幸的告诉您,由于您是我站优质客户,所以我们选中您并且赋予评审资格,您可以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欢迎您点击【邀您评审】参与评审,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 } else { $("#examine_message").html("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陆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 } 3.离开琅琊城 分别后,陆沉心情甚至轻松,一路乘风踏月回到破庙。刚到门口,眉头微皱,里面似乎有人的气息。 “今天心情不错……” “是你,这是来替阁主检查进度?”听到熟悉的声音,陆沉放下警惕,缓步走了进去。只见火堆旁坐着一位年岁不大,约莫二十岁的年轻黑衣男子,眉目平凡却有股邪气,正翘着一只腿在那儿晃荡。 “对你还不放心?只是过来提醒你,那个谢墨薰最近在调查你,虽然也查不出什么来。”说着翻身站了起来,走到陆沉身边。 “那就查吧”陆沉淡淡道。 “你是故意如此的。”那男子挑了挑眉,“我就说,以你的能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漏破绽”。 “可见效果不错。” “你那出街头救人如此明目张胆,是为了引起他的怀疑,让他调查你。又把此次的身份弄得如此神秘,才能引起他的好奇,进而结交。我猜的可对?”说着,拎起了旁边的一壶酒,“上好的花雕,尝一尝?”虽然知道陆沉一向不喜喝酒,但还是习惯性地问了一下。 “无福消受,你也少喝些,这些东西,迷惑心智,多喝无益。”陆沉说道。黑衣男子一挑眉,他可不像陆沉这样冷静理智而又克制己欲。 “差不离吧,还有一点就是,现在有所怀疑,才能以后慢慢消除怀疑,这样反而更容易取得信任。”陆沉微眯了眯眼,又对那个黑衣男子道“明天我就出发去梁都了,有事就到那边的联络点吧。” “这么快?你不在这边与他再多做接触。” “这样只会加深他的怀疑,而非消除它的戒心。去了那边,我自有法子。”陆沉瞥了一眼,“清风,你这是闲着无趣过来想我请教学习的么,我可不想教徒弟。” “喂,你这女人,大爷我能力比你强多了,谁要想你请教学习,就你这雕虫小技,我还看不上呢。”名叫清风的男子一脸不屑。 “哦,既然如此,那你来做什么?”言下之意,你干什么要过来烦我。 清风一脸不忿“谁稀罕看见你似得,我走了。”说着向她扔了一包东西,然后飞身消失在夜空中。 陆沉打开包袱,却是一些碎银子和几瓶迷药、伤药类的,不由会心一笑。虽说她以后并不会留在暗影阁,不想和这里的人有过多交集,却还是将清风当成了朋友。清风是沈轻舟收养的护卫之一,看着总是与她不对付,却也是真心对她很好的人,知道她志不在暗影阁,就甚少表现得与她亲近。这是她在暗影阁最大的收获了吧。 将东西整理好,陆沉躺在草堆上望着火光沉思。她伪装的身份是江湖游侠,师从不详,但武艺高强。在江湖上行走月余,打算前往梁都。如今谢墨薰定是已经派人摸清了她的底细,虽不一定全部完全相信,但总会放下一些戒心。如果再在梁都制造一场邂逅,谢墨薰应该就会招揽她了。但此人疑心重,下次肯定不能这样直接了。 就从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楼重诺下手吧,正好,她还没和这种所谓的谦谦君子打过交道,这次正好会会。 4.锦城何处寻杨柳 梁都又名锦城,乃梁国百年的都城,地处江北,素有九郡通衢之称。锦城三面环山,四面皆水,明珠江将整个梁都环抱,是个物产丰饶有易守难攻的绝妙之地。即便未成为国都之前,这里也是极为重要之地。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这是一位著名的诗人对梁都的吟诵,而事实梁都更为繁华,令人流连忘返。 站在锦城的凤仪阁,望着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的道路,掩映在葳葳蕤蕤的杨柳中的楼宇院落,和车市马龙的东西集市。陆沉即便那样沉稳的人,也心中激荡不已。这样大好的河山,怪道人人都想分上一杯羹。皇城巍峨高耸的城楼宫阙,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景琅山是梁都里最高的一座山,位于城中心,皇城皆环绕其而建。内皇城建在半山腰山,琉璃碧瓦,朱墙金顶,熠熠生辉。外皇城则建在他的下面,高宅府第,鳞次栉比,的确是一番尊荣富贵的景象,引得人神往不已,趋之若鹜。 陆沉微眯着眼,望着外皇城中的一处宅邸,微微抬了抬唇角。谢家不愧是世家贵族,这宅邸竟是足足占了一条街,还真是好找得很。她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又在楼阁上转了一圈,看了文人墨客的挥毫泼墨,这才施施然地下楼来。 次日一早,陆沉便爬起来洗漱,匆匆出了城,赶往小琅环山。小琅环上是文人雅士聚会常去之地,风景极佳。据城中探子回报,楼重诺今日会到此地郊游,她要早些去选好地点,制造一场以外的遇见,以此结交此人。陆沉骑着马,刚到城外,谁知侧路上冲出一辆马车来,她心知躲避不及,只能奋力拉起缰绳,又用力往侧边一拽,硬生生将马扯向一边,险险避开了。 “哪里来的竖子!竟敢冲撞咱们家的马车,不要命了吧!”那车夫被吓得不轻,刚缓过神,就气急败坏地跳下马车,吼了起来,“知道咱家大人是谁么……” 陆沉面色一沉,刷的拔出了剑挑向了他的头发,削下了他一缕头发。那车夫惊骇地怔在原地。 “躺什么尸!”里面一个锦衣公子掀帘而出,怒气冲冲地道,“怎么不去教训教训……”话未说完,看见陆沉阴鸷的眼神和那一缕轻悠悠飘了下来的头发,顿时也愣在那里。 陆沉轻蔑看了他们一眼,长扬而去。 “这位兄台,请留步。”没走多久,后面传来一声呼喊。陆沉没在意,继续前行。 “兄台,这这也太快了,我好不容易才赶上来。”不多时,一个骑着枣红色马的男子到了到旁边,微微有些气喘着。他一副眉目清雅,面容温和,穿着儒士青衫,举手投足,自是一番风华。此刻虽然因刚才疾行而脸色微微泛红,却还是一派端庄温雅。 陆沉瞥了他一眼,挑眉道:“有事?” 那男子温和地笑着,如三月春风般,“在下楼重诺,不知兄台高姓?” 陆沉心下微微惊诧,面上却很是平静,微微笑道:“在下陆沉。”心里想着,自己主动搭上来,就不要怪我了,还省了我煞费苦心去制造搭讪“意外”了。 “刚才见兄台身手了得,真是令人钦佩。”楼重诺笑的温雅,“而且,在这锦城,如兄台这般不事权贵,蔑视官家子弟的更是少见了,实在是难得。” 陆沉没说话,瞥了他一眼。楼重诺道:“看来你是不知道那个纨绔子弟了,他是王尚书的幺子,王德贵妃的亲弟。被家中惯坏了,一向横行霸道。今天被你这么一吓,估计能消停几天。” “楼公子对梁都很熟悉?” “我来此游学,已有三年,对锦城多少会知道些。你是刚来这里罢?”楼重诺了然的笑道。 “嗯,昨天刚来。” “既是如此,不如结伴同行。你去哪儿?我可以给你带路。”楼重诺很热络,平时他也很少主动结交别人,只是觉得陆沉不似那些熏染了梁都俗气之人,很有一番风骨,便极想结交这样的一位朋友。 “小琅环,据说那里景色绝佳,是个好去处。”见他如此热情,陆沉也不好惜字如金,微微笑道。 “真是凑巧,我原也是打算往那儿去的。此时小琅环蔚然深秀,山泉瀑布也多,很值得一游。”说着,两人相视一笑,放缓了马速,不紧不慢走着。 “听你之言,似乎并不是梁都之人?”陆沉道,探子虽然给了一些关于他的消息,但不过寥寥数语,一笔带过了,是以陆沉并不知道他的事情。 “不是,我是丰国溧水城人,因仰慕梁国文化深厚,三年前到此游学。”楼重诺微笑着说,“因缘际会,在国子监得遇谢家的谢墨染,结为好友,故在谢府旁赁了一处住所,就住在康宁街上。” “兄台是国子监的监生?” “并不是,不过是旁听罢了。” “嗯”陆沉心下了然,楼重诺家世估计也不简单,一个别国的人,竟然能进梁国的国子监。 不过这点陆沉倒是想错了,楼重诺家境富裕,但并不是世家贵族,家中也无人为官做宰的。他只是花了些钱办了个身份牌。他才学极高,也是凭着学识进的国子监。只不过他无意做官,只是想多学些,所以也不去争那些监生的虚名。当然,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密探间谍,去理解那种求知的意趣呢? 5.沉香楼偶遇奇葩 自从解释了陆沉之后,楼重诺便忙碌了起来。经常国子监的夫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急急出去了。每日里带着陆沉吟赏烟霞,画船听雨,或者逛逛东坊西市,品尝各处酒楼的招牌美食。不到一个月,硬是将梁都的大街小巷、山山水水走了一遍。 这日,二人正在沉香楼饮茶听曲,言笑晏晏。一个风流俊俏、满脸含笑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对楼重诺道:“好你个楼重诺,把我撇下这么久,原来在这里逍遥!”又用折扇指了指陆沉,“这就是你的新相好?”说完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也不让人邀请自己就坐了下来,哀怨地看着二人。 陆沉生平最不喜别人用东西指着她,差点沉下脸来,听到他的话,脾气就全消了,这么个活宝,哪能和他较真。瞥了一眼楼重诺,他也是一副无奈的表情,估计是司空见惯了,也懒得反驳他。 “你就别耍宝了,我可是都习以为常了。这位是陆沉,江湖中人,前一段时间刚认识的。”又指了指那个嬉皮笑脸,一副我就要这样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模样的男子,“这个活宝是谢家小公子谢墨染。” “哎呀呀,哪用得着你介绍?我自己来。”说着,学做江湖人的样子,对着陆沉装模做样的拱了拱手,然后左手撑在桌上,右手刷的一下打开那副江山风雨图缎面扇,故作潇洒地扇了起来,抬头挺胸地朗声道:“本人,就是传说中,才名遍天下,美貌扬四海,迷倒锦城万千闺秀碧玉,让梁国才子钦慕不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风流潇洒,玉树临风……的谢家的芝兰玉树,谢墨染。”话刚说完,陆沉就送上了一杯茶,谢墨染一口喝光,放下了杯子,道:“陆大侠真真贴心,是不是被我的风采折服了。” 陆沉微微一笑道:“嗯,确实。” 楼重诺惊诧了,这不是陆沉一贯的性子啊。谢墨染喜上眉梢,未等他说话,陆沉补充了一句,“在下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玉树,想必冬天都是枝繁叶茂的,不畏严寒。” 谢墨染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楼重诺忍不住笑了出来,着陆沉,竟看不出是个牙尖嘴利的,讥讽人都不带脏字。 谢墨染也是聪明之人,瞬间便反应过来了,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他虽然一直这么说,别人即便不以为然,认为他脸皮厚,也不会直截了当的讥讽他。这个陆沉,竟是毫不留情就驳了他。谢墨染立刻气哼哼地怒视着陆沉:“你竟敢说我厚颜无耻!” “真真冤枉”陆沉一边慢悠悠的端着杯子饮茶,一边笑道,“你自己不也说你是芝兰玉树么?” “哼,你这人,好没意思。”然后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理陆沉。 楼重诺怕二人真的将关系闹僵,以后也不好见面。只得出来打个圆场。“你呀,就消停会儿吧,这出云腾致雨,你还没听过,静下来安分的听一会儿吧,保管你喜欢。” 其实谢墨染也没真生气,不过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他本是豁达之人,岂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着急上火的?只是微微觉得尴尬。陆沉也知道谢墨染刚刚是佯怒,看着他欲说还休的样子,知是想让自己给他个台阶,便笑着说,“多有冒犯。”说着对他举了举杯。 谢墨染像个高傲的孔雀似得,头抬得高高的,“小爷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为了表达你深深的歉意,你就把这个云腾致雨说来听听吧。”说完又瞥了一下陆沉,生怕他不愿意说似得。 陆沉莞尔一笑,放下茶杯,“左不过男女情情爱爱的事,谢小公子估计见识的都厌烦了呢。” “那是,本少爷人见人爱的,什么没见识过。” “云腾致雨写的是杨沐雨与高青云二人,杨沐雨为贵家女子,一心思慕贫寒学子高青云。然高青云却只想尊荣富贵。”陆沉顿了顿,“高青云本来是想借着杨沐雨家族势力进入官场,无奈杨家人嫌他出身低微,宁愿不要这样的女儿也不让其娶杨沐雨。后来高青云只得另寻高枝,娶了别的贵家女子。杨沐雨虽受父母逼迫,却不改其志。听得高青云已经另娶他人,便寻了短见。高青云听闻后悔恨不已,便也自挂东南枝。” “故事虽悲戚了一些,但唱成曲子确实不错的,前面婉转缠绵,渐渐激荡悲怆,然后凄清寂寥,曲意随故事而变换,倒是有些意思的。”楼重诺轻声道,末了又叹了口气,“据说是西坪国的真事儿。” 谢墨染听完了这个故事,才知道陆沉刚刚居然又讽了他一回,这陆沉是有嘲讽人的癖好么?小爷这么洁身自好、信守承诺的人,怎么会是这么狼心狗肺的人呢。谢墨染听完心想道,不过小爷大度,就不和她计较了。然后一副大发慈悲,不与陆沉一般见识的样子,看得楼重诺不禁摇头低笑,刚刚的一点儿感慨悲伤瞬间都被他败光了。 “这种事情原也多见,并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很少会有男人真的殉情罢了。”陆沉微笑着,但眼中却有着点点冷意和嘲讽,“这女子也是见识短浅,区区男人罢了,也值得赔上性命。” “……”楼重诺和谢墨染一阵无语,她的思想真奇怪,这闺阁女子,为情所困不是很正常么?总不能去忧国忧民吧? “咳,我的意思是说,江湖中女子就很少这样,大江南北东走西闯的多了,心胸自然就开阔了,很少会为着这样的事寻死觅活的。”陆沉也发现有些不对,赶紧补充道。她的话倒像是很瞧不上男人似得。自己现在就是男人身份,哪有瞧不上自己的道理? “倒也是这么个理,想来江湖女子多是豪爽之人,令人神往。”楼重诺道。 “呦,刚听了云腾致雨,你就春心荡漾啊。”谢墨染用扇尖点了一下楼重诺,拿他调侃。“赶明儿你就托陆大侠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江湖侠女适合你,给你找一个。” “谢墨染……” “好吧好吧,真是的,自己明明这么想还死不承认,不让人说,真是虚伪啊虚伪。世间再找不出我这么坦坦荡汤的人了。”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陆沉和楼重诺都被他的活宝行为弄得哭笑不得,“你这性子,和你家那位圆滑腹黑的长兄还真是相差甚远。”陆沉笑道。 “噗……咳咳……”谢墨染震惊了,刚喝进的茶就呛了出来。居然有人敢这么说他那恐怖的长兄,果真勇气可嘉!“大侠,不,兄台,你真是太强悍了,真的。我从来没听人敢这么直接怼家兄的。” “难道不是么?我应该没说错吧。”陆沉故作无辜的摊了摊手。 “没错,没错,说得好!”谢墨染激动地站起身来,一把抓着陆沉的手。一想到他那个像周扒皮一样□□虐待他身心的笑面虎谢墨薰,谢墨染就一把辛酸泪。今天,终于有人替他说了他这二十年来最想说的话,简直让他想抱大腿顶礼膜拜。“你下次见到谢墨薰,一定要这么当面怼他,狠狠地怼他。” 这孩子,怕不是疯了吧。陆沉与楼重诺对视,楼重诺用眼神示意他,这人就这样不着调,习惯就好。然后两人同时低头,默默喝茶,陆沉将手从谢墨薰手中用力抽了出来。 6.夜访国子监 自从沉香楼见过面,不用陆沉主动,谢墨染自己就整天跟着楼重诺过来找她。渐渐就变成了三人行。楼重诺、谢墨染待人真诚,一个是爱玩闹的人,一个本性温和,一个比较沉默,三人性格大相径庭,但志趣相投,竟慢慢关系变得很好。 谢墨染知晓陆沉一直住在客栈,生拉硬拽地让陆沉搬到他们家别苑去,陆沉坚决地推辞。本来,刚结识楼重诺时,他也让自己搬到他的住处,陆沉一直没答应。如今被谢墨染缠的不行,只好折中,搬到了楼重诺的住所。楼重诺家中仆人少,也没护卫,往来也方便些。 三人将锦城大大小小的地方混迹了一圈,一日,三人行至宁王府别苑,见到几枝从院墙横斜而出的桃树枝,叶子长得甚是繁茂,露出了几个粉嫩硕大的蜜桃,令人垂涎欲滴。谢墨染笑着对陆沉二人眨眨眼:“一枝桃子出墙来,这是顶好的水晶白蜜桃,少见的很呢,要不要尝尝?” “别了,我可不稀罕,这是宁王府别苑,要让人看见了,你的一世英名可就没了。”楼重诺摇摇头。 “哎呀,你也太没趣了些。这样摘得的吃着感觉更好的。陆大侠士,你呢?” “嗯,可以试试。” 陆沉刚说完,谢某人已经迅速卷起衣袖,将衣袍下摆别在腰间,然后奋力的在那里蹦上窜下,试图拽下桃树枝。楼重诺一脸不忍直视,默默退了两步,天哪,我和这个猴子真的不认识,我只是路过!! 陆沉看着谢墨染那副模样,也是忍俊不禁,“谢小公子,等你摘到桃子,我们估计要等到明年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试试。”谢墨染没好气的道。 陆沉挑挑眉,足下发力,登时离地而起,只见她身形一晃,眨眼间便稳稳停在了原地,手上托着一个新鲜可爱的水晶蜜桃。 “……”谢墨染和楼重诺睁大了双眼,尤其是谢墨染,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蜜桃了。 “我觉得我眼花了,你再摘一个。”谢墨染呆愣愣的道。 陆沉不置可否,将手中的桃子递给了楼重诺,又一跃而起,右脚点了一下粉墙,一手抓住桃枝,竟一下连摘了两个下来,然后轻飘飘落下来,将桃子递了一个给谢墨染。 谢墨染差点扑上前去熊抱住陆沉,被陆沉轻轻一下躲了过去,提着他的领子道:“别闹了啊,院内好像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了,再闹真的要被抓现行了。” 三人刚溜走,就有四个护卫和一个车夫赶着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待走近了一些,谢墨染拍了拍胸脯,好险,竟然不知道今天大哥从此处经过,若是让他看见了,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自从知道陆沉功夫俊俏之后,三人基本更是“无恶不作”了。不过楼重诺虽然钦慕陆沉武功,却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谢墨染就恰恰相反,除了不敢闯皇宫,真的什么事都要做遍了。今儿半夜溜到城外赏月,明儿偷偷爬进尼姑庵看些漂亮的小尼姑,后儿又爬到谢府屋顶吹风。当然,这都是陆沉的功劳。自此,虽然陆沉还是时不时嘲笑打趣谢墨染,但他却任由她打趣,也不着恼,毕竟以后夜黑风高玩乐夜的生活,就全指望她了。 “你这几天,乐不思蜀啊。”陆沉刚和楼重诺分开,回到西厢,就听见一声冷哼。说话间,一个一身夜行衣的男子从梁上飘了下来,真是清风。 “羡慕?要不我也拎着你飞到屋顶去?”陆沉关上门窗,又顺手挥灭了蜡烛。 “无福消受。”清风斜躺在窗下的小榻上,歪过头看着站在暗处的陆沉:“阁主让我来看看你的进度。不过,看来应该不怎么样。” “……”陆沉默不作声。 “你是动了真感情么?对那两个人!”清风刷的起身,转眼到了陆沉跟前,沉声道:“你可别忘了,你是怀着什么目的接近他们的,你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你觉得我会是那种因私误事的人么?请转告阁主,必定如期完成。” 见陆沉不否认,清风就更加确信了。他静静盯着陆沉,半晌,叹息了一声:“你要知道,如果你有了怜悯愧疚之心,就离死不远了。” “我知道,谢谢你。”陆沉抿了抿嘴,唇角有了一丝坚毅的弧度,“我既然接了这个任务,就必定完成。但是,我也要留住这份友情。” “我不会告诉阁主的,你也该加快速度了,现在已经一般时间过去了。好自为之吧。”说完,清风推开窗户,轻轻跃了出去,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陆沉静静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黑魆魆的,夜空中只有极少的星星在闪烁。在一个月的相处中,受他们的诚心以待,竟慢慢也有些交心的意思了。她本来只是想通过他们攀上谢墨薰,然后顺利地完成任务后就天涯各一方,再不相见。没想到,竟也会柔软下来,难道真的是太久没感受温情了么?以往的任务,她从没有拖这么久,看来她确实该行动了。 几日后,谢墨染、楼重诺二人带着乔装成家丁的陆沉混入了国子监。因陆沉说想到这里游玩一下,国子监又不允许外人进来,因此只得如此行事。陆沉在看到一处长满莲花的水塘,便不经意地来了句,“在书墨飘香的国子监,赏赏荷塘月色,想必有些意趣。” “呃,那今晚可以过来看看。”楼重诺其实不太敢夜探此处,但陆沉难得有这样的心思,岂忍心拂了她的意?他抬头看了看周围,“你只要保证我们不被发现就好了,不然可就不仅仅是丢脸了。”国子监是一国典籍重地,夜闯此处若被护卫抓住,重则从国子监除名,轻则记录在过失簿上,对以后入仕途影响甚大。虽然楼重诺不想入仕,但此处藏书颇丰,他还未翻阅完,万万不想被除名的。 陆沉也看出楼重诺有些惴惴不安,心中虽有一丝愧疚,却还是不为所动。谢墨染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自然连声附和,“好啊,我还从来没有大晚上来过这里呢,想必有些意思。但是可一定要小心些。”谢墨染虽不担心被除名,因为谢家自能护佑他,但若是让他那个一家之主的哥哥知道了,那也是要脱层皮的。 夜深人静之时,陆沉悄悄潜入谢府,将谢墨染带了出来,然后与楼重诺碰面,三人径直往国子监而去。这晚天气清明,一轮弯弯的上弦月高悬碧空,月下,莲叶田田,莲花相倚,白鹤悠闲地踱步,幽静的连花瓣掉落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如此美景,楼重诺不禁轻声吟道“胭脂雪瘦熏沉水,翡翠盘高走夜光。” “我也来一句吧,拥红妆,翻翠盖,花影暗南浦。”即便平时极不正经的谢墨染,也竟跟着风雅起来。 “高一番荷芰生池沼,槛前风送馨香。” “秀樾横塘十里香,水花晚色静年芳。” “你们这样,还不如连句。”陆沉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们吟诗音得起劲,也不觉得这些诗词什么的很乏味,反而觉得很是应景。 “好主意,那还要设个花头才好。这样吧,你就负责给我们计时间吧,若是半柱香答不上来,明天就请客,去沉香楼。”谢墨染兴致勃勃地道。 “这样就很好,就以月下芙蓉为题吧,限七言诗。”楼重诺显然意兴未尽,连连点头,“博渊先请吧。” 谢墨染也不推辞,略一沉吟,开口道:“风蒲猎猎小池塘。” “开头虽平,未见底下的。”楼重诺笑道,接了一句“过雨荷花满院香。” “凭栏月色静沉璧。” “四顾天光接水光。” “……” “……” 楼重诺忽然看向远处的黑魆魆的白鹤,笑道:“我这句,思贤估计很难续的上了。寒夜无言踱鹤影。” 谢墨染一听,拍手道:“果然好句,我竟没想到。”说着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托着下巴,寂静了一会,他轻轻开口道:“流月长沟藏青魂。” “这便够了,再连下去反倒冗余。”陆沉听到最后两句,心下一惊,顿觉不像,便赶紧出言阻止二人再连下去。 “嗯,说的不错。”楼重诺笑着道“博渊觉得呢?” “也可,不过还是输给思贤你了。这句一出,我若接上,肯定就是狗尾续貂了。” 楼重诺也不谦辞,笑道:“既是如此,明儿沉香楼就破费了。” “赏得如此美景,听得如此佳句,看得俊俏儿郎,值得很!哈哈……”谢墨染一时忘形,经忘记身在国子监,朗声笑了起来。楼重诺、陆沉二人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才惊觉自己失态,但显然为时已晚。 “什么人!”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队巡逻护卫正旺这边跑来。三人一惊,赶紧抓着二人飞奔起来。到了院墙边,陆沉先将楼重诺带了过去,转身又过来带谢墨染,不过可能是太急促,被围墙绊了一跤。此时巡逻之人已经快到了墙边,火光照亮,在陆沉绊着时,依稀瞅见了谢墨染的脸。 待二人跳下来,陆沉拉着楼重诺和谢墨染的手,运起功夫,将他们拽着急急跑了。待跑到康宁街,陆沉才停住脚步。回头见没人追下来,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此时陆沉已是满头大汗,喘息急促,楼重诺和谢墨染哪里经过这样的剧烈长奔,也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三人相视一眼,嘴角都同时上扬,竟是都不约而同无声地笑了起来。待平复了一会,三人才缓步走向楼重诺的小院,楼重诺先回了小院,陆沉送了谢墨染回去之后,方才回去。 一夜无话。 7.训斥谢墨染 话说那群护卫,既然依稀看见是谢家的小公子,自然不敢叫嚷。次日一早,那对护卫的护卫长便将此事回报了国子监祭酒。国子监祭酒刘仪,也是个圆滑的,哪里敢开罪谢家?于是斟酌了一番,就将此事压了下去,但还是在朝会结束后,将此事悄悄告诉了谢墨薰。 谢墨薰听完,笑着向刘义道谢:“多谢,家弟顽劣,我回去定会好好教导。” “哪里的话,能给大人尽一丝绵薄之力,是下官的荣幸。”刘仪陪笑道。 刚回谢府,他便让人传唤谢墨染。谢墨染昨晚丑时一刻方才入睡,正是睡梦正酣,听得丫鬟在窗下回报说大少爷有请,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他急急起来洗漱完毕,便朝主屋书房走去。一路上暗暗叫惨,肯定是昨晚的事泄露了,他真的要倒血霉了。谢墨薰不扒了他一层皮才怪。一想到执行家法的乌黑的金丝鞭子,祠堂冰冷的地板,还有老家陵地孤寂的乌鸦,谢墨染就一阵绝望涌上心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乐极生悲么? 快到书房,谢墨染渐渐放缓了步子,磨磨蹭蹭拖延时间。后来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早死早托生。 谢家主屋的书房中,谢墨染低着头站在那里,见书桌后的人没说话,偷偷抬了抬眼,谢墨薰右手轻叩桌面,左手搭在黄花梨木椅子上,沉沉看着他。他心下一咯噔,心想这下完了。 “谁怂恿你进去的?”谢墨薰低声道,颇有些温和的感觉,但谢墨染清楚的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征兆。 “没……” “呵,”谢墨薰挑了挑眉,笑道:“看来你是不想再去国子监了。” 谢墨染欲哭无泪,他真的不想对不住楼重诺、陆沉,但他更不想被鞭笞、跪祠堂、打发到老家去守陵思过啊。谢墨薰应该不会很为难谢家以外的人的,大概吧。 “一个朋友……”谢墨染嗫嚅道,看谢墨薰微笑看着他,只得硬着头皮接了说下去,“她人比较爱玩,觉得晚上国子监的荷塘月色定是不错,所以我们就一起去了。” “朋友?你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我还不清楚?都是些京都的闲极无聊的世家子弟,能带着你翻过丈余的围墙!” “是新结识的,她是江湖中人,很有些武功。”谢墨染急急地道,就差赌咒发誓自己这次真的没扯谎。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狼来了么?好不容易说次真话都没人信了。 “名字。”谢墨薰冷冷的道。 对于他瞬间的变脸,谢墨染只能再次在心中感慨其变脸速度之快,是在让人难以企及。不过说明他已经相信了,而且怒气消减了。唔,应该不用回老家守陵了,卖了他们换来自己能留在他们身边,嗯,还是很划算的。于是谢墨染就毫不犹豫了,“陆沉,刚来锦城游历的新出江湖的人,她不懂这些规规矩矩的,所以……” “陆沉……”谢墨薰轻轻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皱眉道“怎么认识的?” “哦,是楼重诺在小琅环遇见的,见她武艺甚高,人又正直,就主动结交了她。我是在沉香楼,遇见她和楼重诺一起,所以才认识的。”看谢墨薰的样子,应该是认识陆沉,但谢墨染哪里敢问呢? “你先出去吧”谢墨薰挥了挥手,一副让他赶紧快滚的样子。谢墨染心下一喜,赶紧滚出了书房。虽然对他今天如此仁慈有些疑惑,却懒得多想。能逃过一切就谢天谢地了好么?谁管他呢,指不定是他今天心情好。于是欢喜的快步离开了,找陆沉他们去,显然忘记自己刚刚还无耻地出卖了他们。 屋内,谢墨薰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目,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木架上的一盆水晶墨兰,那兰花并未开放,只有碧绿的叶子葳葳蕤蕤。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微笑了起来,竟不是平时那种算计的笑,而是十分愉悦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精致的面容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照的满室生辉。 “是巧合还是有意呢?陆沉……有些意思……”谢墨薰喃喃低语,随机又略带高傲的笑道:“即便是有意又如何?我难道还应付不了么?” 但是他并不知道,有时候,即便聪明绝代,睿智无双,一直顺遂无比,但总有人会让你困顿烦忧、苦苦追求。 8.沉香楼上遇佳人 “真真是不知羞耻,居然敢舔着脸向谢侍郎示好!” “可不是,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刘大人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光了。” “谢侍郎还真是不知惜福,三天两天就有美人投怀送抱,却不搭理。哎,我也就相貌稍微差了一点,家世背景弱了一点,那个刘珠玉若是看得上我,我绝对乐意陪她耍上一耍,哈哈哈。” “那倒是,怎么也算个千金小姐,想来滋味不差!” 楼下来了几个锦衣公子哥,坐在那里笑闹喧哗,一看便是形容猥琐,举止轻浮的纨绔子弟。 今日沉香楼人有少,三人并没有进雅间,而是选了二楼的一出清净的角落,却不料会来了这么些煞风景的人。 “你家大哥不愧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的才子佳人的事,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回,给大家添了多少茶余饭后的乐趣。”楼重诺调侃道,许是跟陆沉在一起久了,竟也偶尔开起玩笑。 “哎,谁叫锦城闺秀没眼光,都喜欢那样的笑面虎呢,却放着我这么个……” “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翩翩少年郎。”不等他说完,陆沉就替他说了。 “还是陆兄懂我,真真是知己……”谢墨染抚扇笑道。 “不过这群人也忒过分了些,虽然刘大人的千金是莽撞了些,但这般败坏她的名声,让她以后如何见人?”楼重诺看了一眼楼下还在肆意调笑的几个人,不悦的皱眉。 “正好,我也很是讨厌这样嚼舌的人。”陆沉附和,从白色青花瓷碟中捻了几颗落花生,微微眯着眼,冷哼一声,轻轻将那几粒落花生扔了下去,顿时楼下传来几声惨叫。 “那个不长眼的混账,竟敢暗算小爷!给我滚出来!”其中一个身穿紫红锦袍的男人捂着嘴角吼道,说完又痛得嘶了一声。另两个人已经说不出话,只捂着嘴哀嚎。 那个紫红袍子的,刚刚说话没那么腌臜,不然那里还能说话这么顺畅。见众人没动静,也不敢随意挑衅,谁知道会不会得罪比自己更有权势的人呢,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陆沉三人相视一笑,端起茶杯对饮了起来。 这是,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那女子蒙着面纱,却难掩清丽之色。“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女子的声音清越温柔,那样盈盈一拜,更是婉约柔美。 “小姐这是做什么?”陆沉忙起身虚扶了一下,楼重诺让出了陆沉右手的位置,往一旁坐了过去。女子并不推辞,朝楼重诺点了点头,就势便要坐下。后面的丫鬟赶紧上前,在凳子上放了软垫,才扶着她坐了上去。 “小女刘珠玉。多谢刚才公子能够仗义出手。”那女子轻声道。 “不必言谢,这样的下流之人,原该教训。”陆沉笑道。 “非也,小女自知世上之人多的是毁谤他人之人,如公子这般的仗义相助的,确实是少见。”刘珠玉开口,声音中流露着酸楚与难堪,“况且原是我太轻浮,招的别人闲言碎语也是自作孽。” “刘小姐别这样想,是那些人太下流,岂能跟那样的人一般见识?”楼重诺出言安慰。 “就是,都怨我家大哥,生的招蜂惹蝶,才坏了许多闺秀的名声。”谢墨染也轻声劝解,“刘小姐这般勇敢的女子,世上少见,岂能听信那些流言蜚语?” “两位尊姓?” “在下楼重诺,丰国粟水城人,在梁都游学。” “在下谢墨染,咳,谢墨薰就是家兄。”谢墨染道,又怕刘珠玉多心,急急补充道:“不过我和家兄不一样啊,千万别把我们相提并论。” “怎么会。能认识二位,小女不胜荣幸。”刘珠玉笑道,说着又看向陆沉,“不知公子可否告知贵姓?” “在下陆沉,不过江湖闲人一个。” “原来是江湖侠客,难怪那么远都能扔过去,想必功夫了得。” …… 四人渐渐聊开,楼重诺等人发现,这刘小姐也是不可多见的奇女子,知书识礼、教养良好不说,见识也不像一般闺中女子那样短浅,言语间竟有几分坚定果决,端的是落落大方。待天色渐晚,丫鬟催促着回府,刘珠玉才不舍地惜别了三人。 刘珠玉身为国子监祭酒的掌上明珠,自幼也是熟读各种典籍,自有自己的一番气质。不似别家的小姐,只一味端庄持重、温柔娴静。她很是向往那种能够游遍大江南北的江湖人士,虽说没有富贵荣华,但胜在逍遥自在。虽身不由己,不能一偿宿愿,但也比其他女子多了份勇敢果决。 她去年的时候,在春日郊游的时候,远远看见了在一群锦衣华服、形容俊美的王侯公子中,依然如鹤立鸡群般光华夺目的谢墨薰,于是一眼万年,不可自拔。于是,总是找机会去他上下朝的路上或是景琅山、小琅环等比较常去的地方,希望能多遇见他几次。但是哪有那么巧,每次都能遇见呢?也不过偶尔远远看过几眼罢了。三天前,她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向他表明心意,却被断然拒绝。 刘珠玉虽没有心如死灰,却还是觉得如一盆冷水浇了一样,既悲伤又难堪。这几天又总是听到各种闲言碎语,种种令人难堪的话,昨天还被父亲训斥了一番,若是寻常女子早羞愤而死了。她虽比旁人坚强些,却也苦闷无比,连出门都只能带着纱巾,怕被别人指指点点。 今天遇到陆沉等人,不但不嘲讽奚落,反而出手教训那几个纨绔子弟,心下又感激又高兴。终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恶毒,还是有人善良而豁达的,平生能遇上这样的朋友,也算幸事了。 有些人,只需一面,就能交心,就能成为朋友。这,也许就是缘分的奇妙吧。 待天色渐晚,丫鬟催促着回府,刘珠玉才不舍地惜别了三人。待刘珠玉离去后,三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忽听得后面一阵吵嚷。五六个锦衣华服的小厮粗鲁地推搡开路人,楼重诺等三人面色虽然不喜,但见没闹出什么事,也不想多生是非,遂退到了路边,混迹在人群里。 不多时,一个华丽的璎珞八宝车缓缓驶了过来,周围路人好奇地向里面张望。 “这是贤郃公主的掌珠,当今圣上亲封的荣华郡主的车驾,在锦城地面上,基本上是横着走的。”谢墨染凑到陆沉耳边,嬉笑着说道,“虽然骄横了一些,不过,这个荣华郡主可是锦城难得一见的美人。” “哦,你见过?”陆沉挑眉。 “见过几次,确实姿容绝艳,就是脾性不太好。”谢墨染撇了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陆沉见状,抿了抿嘴,笑着说:“怎么,你不是一向爱美人么?这样的绝色不凑上去?” “人再美,品行若不好,那姿色也是要减半的。”谢墨染正色道,随即又对着谢墨薰眨眨眼,“何况,这个郡主对我哥那是一往情深。这样的泼辣美人,还是留给我哥降服吧。” 其余二人听了,嘴角都不自觉上扬。此时,马车已经过去了,路人也都纷纷散开,三人这才优哉游哉的回去。 9.楼宅再遇谢墨薰 陆沉几天有些郁闷,已经放出了饵,但是谢墨薰似乎并没有接招。按理说,经国子监一事后,谢墨薰应该已经派人查了她在梁都的所有行动才对。但是,梁都的线人并没有向她反应这个情况。难道他已经识破她的计策,所以才不上当? 这日,谢墨染和楼重诺都去国子监了,他们这段时间荒废了许多,自然不敢再懈怠。陆沉一个人无趣,便待在楼重诺小院里舞剑。此时紫薇、朱瑾正盛开,陆沉精准地用剑尖挑向花蕊,待舞剑完毕,收势之时,已是满地花蕊。 “看来陆兄弟并非惜花怜花之人哪。”陆沉转头,发现谢墨薰正负手站在远处,隔着重重花枝,宛若谪仙。 “见笑。原来是谢大人。”陆沉将剑入鞘,缓步走了过去,将谢墨薰带到了一旁落花亭中落座,给他倒了杯茶水。“不知此时到访,有何贵干?” “陆兄弟,或者说,陆姑娘,未免也太见外了一些,既然都到了锦城,怎么不到敝府走一趟?”谢墨薰端着青花瓷盖碗,微微抿了一口,微笑着道,目光灼灼。 “谢府门禁森严,岂敢上门打扰。”陆沉笑着,并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揶揄道,“果然不愧是风流俊逸的谢家家主,竟能识破我的装扮。” 谢墨薰见她一副坦然,反而揶揄自己,不知她究竟是真不知自己在调查她,还是善于伪装。抚着茶碗笑道:“到底是江湖女子,你还真是不拘小节。”然后将茶杯放在桌上,直视着她道:“不过你身为女子,万没想到武功竟如此之高~” “……”陆沉看着目光灼灼盯着她的谢墨薰,看来他是来探底的,心下哂笑,果然是个谨慎的,难怪如此年轻就能成为谢家族长。她微微顿了一下,脸色就沉了下来道:“看来谢大人是来兴师问罪的。确实是我的过失,确实不该带坏令弟。”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是么。我虽愚钝,却也不至于听不出别人的话中话。这么隐晦,想来谢大人也是极客气的人,不想让我难堪,原该谢谢你的好意!”作势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回头又道:“谢大人如此繁忙,还要为我这等江湖小民花费心思,真真折煞我了!楼家小院太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请您移步吧。” “……”谢墨薰楞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陆沉脾性这么要强,也不过白白说了他一句,便甩脸子,还敢赶他走!夜闯国子监本来她就有错吧,虽说墨染肯定是罪魁祸首。他好歹也是谢墨染家长,连说一句都不让说了? “你这是做什么。不过白白说了你一句,脾性也忒大了些。”谢墨薰起身拦着她,笑着说。 陆沉转头,直视着他的桃花美目,认真地道:“你这般暗示明示的,不直接与我说。是没有真心将我当成朋友。我不与这样的人相交。”陆沉其实心中并没有底气,但是,她也不能笑着向他告罪,那样,只会加深他对他的怀疑。只有如此行事,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想攀着他不放,才能渐渐让他放松警惕。 “刚刚还说你是江湖豪爽女子,怎么就这样多心起来?直来直往是江湖作风,你看那些个读书人,哪个不是弯弯绕绕?况我又是混迹朝堂的。”谢墨薰眉目宛然,又含着微笑,对着这样一张光华流转的俊俏容颜,陆沉哪里还能沉着脸,脸色一下子就好转了。 “算你有理吧。” “好个牙尖嘴利的陆姑娘,本来我是兴师问罪来的,如今反倒像是我欠了你似得。”谢墨薰笑道,应该是自己多心了。若真是有心接近他,不会几个月都没什么动静,更不会自己不过一句话,她就要不理睬自己。况且,她也没有蓄意结交墨染,若是为了接近自己而有意结交楼重诺,未免太过于曲折。这样转念一想,便不再想着试探她,反倒语气轻快起来。 “还是别这样喊了,若是令弟知道了,不晓得怎么打趣我了。”陆沉顺势坐在了美人靠上,“不过也的确是我的不是,仗着自己有些子功夫,就带着他们胡作非为,还擅闯国子监,实在是有些考虑不周。” “罢了,你若是规规矩矩,可就不像你了。”谢墨薰心想,你一个女孩儿,在琅琊城宿荒郊破庙,流连酒肆,可更是荒诞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过,这样一比,这点子事儿真就不算什么了。“况且你也是不懂这些避讳,所谓不知者无罪,下次注意些。这里毕竟是梁都,权贵太多,若是惹了难缠之人,谅你武功高,也是没用的。” “多谢教诲,我记着就是。”谢墨薰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听陆沉又道:“话虽如此,可有些人着实可恶,家师教导不敢忘,我定是要好好教训一番的。” 谢墨薰不想再和她谈论这个,以她这执拗劲,估计劝不动,于是转移话题“我倒是好奇,你们大半夜跑国子监做什么,难不成去偷典籍?” “当然不是,我们去赏荷塘月色了,那晚景致真是绝佳。”陆沉似想到什么,眨眼笑道,“博渊和思贤后来还诗兴大发,连起诗来,我倒是头一回见着博渊这样文雅的样子。” “你们几个,性格这样迥异,却难得能玩到一起去。”谢墨薰好笑的看着她,记得第一次见她,她凌厉地拿剑鞘将马匹击倒,一副凛然的模样,如今她交了朋友,人都明朗许多。陆沉也很高兴,就将他们几个这些日子,在粟王别苑偷桃、城墙赏月等一股脑儿全告诉了她。这下谢墨薰彻底无语了,好吧,他的确不该怀疑她,这样一个初出江湖、跳脱爱玩的样子,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机?自己果然是太过疑神疑鬼了。待说道尼姑庵偷看、谢府屋顶吹风等,谢墨薰差点被茶水噎着,他们几个真能闹腾,竟敢爬到谢府屋顶上去,胆子也是够大。见她这样,谢墨薰也为她高兴,却隐隐有一种异样的不舒服。 陆沉现在确实比以前话多了许多,只是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和她刻意装的爽朗不一样,是自然而然地变得爽朗一些了。或许,是与谢墨染混迹多了,不自觉也得了他几分真传罢。 10.薰染生辰 自见了谢墨薰之后,陆沉索性对谢墨染、楼重诺明说了她其实认识谢墨薰。谢墨染直呼受不了,陆沉居然认识他亲哥,居然还是朋友! “你确定你和那个笑面虎相处甚欢?你确定你觉得谢墨薰是谦谦君子?你确定以后要让他和我们一起出去闲逛?”谢墨染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道。天啦噜,他不要和他那个亲哥一块啊,不然吃饭都要消化不良,一块游玩还不得要了他的命啊。 “你也他夸张了些,谢大人虽圆滑了些,可没你说的这样。”楼重诺摇头笑道“况且他身为一家之主,自然要严厉些,有些手段些,若像你这样,谢家能有今天这样繁盛?” “你哥是有一些腹黑,但他身在官场,身不由己。人其实还是不错的,你这样子,莫不是嫉妒你哥?”谢墨染见陆沉也反口,还顺道贬低了自己,顿觉世界不美好了,为什么大家会觉得那个笑面虎很好?为什么?! “天啊,梁国最清醒的两个人也糊涂了,众人皆醉我独醒,高处不胜寒,孤独无限哪。”谢墨染捂着胸口,一副生无可恋、痛苦不堪的模样。 二人不理他的耍宝,径自吃茶。谢墨染见二人不理睬自己,更觉得世界灰暗了。 好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三人行,偶尔刘珠玉能得空出来,就再加上一个刘珠玉。最近一段时间,好像朝堂又出了些事情,忙乱的很,谢墨薰很少有闲暇时候。楼重诺、陆沉三人不太在刘珠玉面前提起谢墨薰,谢墨薰在的时候,也决计不会邀请上刘珠玉。但没想到一次偶遇,刘珠玉不巧刚看到四人,居然没有觉得尴尬,而是落落大方的过来打招呼。陆沉再一次惊叹了,真是奇女子,这份胸襟非一般闺秀可比。 转眼已到了立秋时节,天气转凉。谢墨染生辰快到了。他提前十多天,就开始跟陆沉、楼重诺打招呼,说自己双十年华的生辰,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很是重要,一定要他二人好好准备一份礼物给他。“一定要是新巧的,最好是天上有地下无的。要知道,只有这样,才配得上我这样举世无双的人,才能体现出你们对我的深深情谊。”说完,还不忘将他那双桃花眼深情地望着他们,直将二人恶心的汗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陆沉从未给别人准备过什么生辰礼物,自己更是从没有过过生辰。况且,谢家这样的显贵之家,谢墨染什么样的珍奇玩物没见过,估计早看得厌了。再者,陆沉虽颇有些接任务的赏金,却不能大喇喇拿出来用,这不是惹人怀疑么?本来想作罢,但一想到谢墨染,估计那家伙不唠叨她许久才怪。思索许久,还是让楼重诺帮忙,买了块上好的沉香木,决定自己动手亲自做些东西,有新意也有心意。 待到生日这天,谢墨染早早便起床洗漱,然后到祠堂跪拜,跪拜完后,回来先到各处长辈那里请安,收了生辰红封,然后回到主屋这边,接受家族中晚辈和阖府上下百多的下人的跪拜,再然后吃酒席、吃寿面的。陆陆续续外面有礼尚往来的世家,也都派了人送生辰贺礼,虽不必每个都亲自招待,但是一些平日里往来密切的,却也不得不和谢墨薰一块应付着。一直到了晚饭后,谢墨染才得歇息下来,已经累得再不想过什么劳什子生辰了。 本来他有邀请楼重诺、陆沉二人,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连连拒绝“你们家亲眷众多,到时候晚辈长辈、亲族众人,再加上外面的人,不知多繁杂,可不去添乱了。”楼重诺如是说。 “最主要的是乌泱泱一大帮人,烦闷得很,规矩又大,就比让我去遭罪了。”这是陆沉的说法。 谢墨染只好作罢。 待日暮时分,谢府里沉寂下来,谢墨染终于脱开身,才往楼重诺处赶来,此时陆沉和楼重诺已准备了酒菜在院中花园小亭中等他。 本来他有邀请楼重诺、陆沉二人,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连连拒绝“你们家亲眷众多,到时候晚辈长辈、亲族众人,再加上外面的人,不知多繁杂,可不去添乱了。”楼重诺如是说。 “最主要的是乌泱泱一大帮人,烦闷得很,规矩又大,就比让我去遭罪了。”这是陆沉的说法。 谢墨染只好作罢。 待日暮时分,谢府里沉寂下来,谢墨染终于脱开身,才往楼重诺处赶来,此时陆沉和楼重诺已准备了酒菜在院中花园小亭中等他。 “这不是大寿星么?啧啧,真是光彩照人,冠冕堂皇。”刚看到谢墨染,陆沉便打趣道。 “可没工夫可和拌嘴,真真累死我了,过个生辰差点去了半条命。”谢墨染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向他们倒苦水:“从早上一直到晚上,我就没歇息过,跟着我哥一起,不知接待了多少拨的亲戚朋友,真真累的吐血。我以后,再也不想过生辰了。” “赶紧歇着吧,还嫌嘴皮子没磨破?”楼重诺给他倒了杯凉温茶水,谢墨染二话不说,直接倒进了嘴里,然后将杯子放下,接着抱怨:“你都不知道,就一个生辰,粟王携着长姐过来,也说得过去。居然,连宁王和荣王也过来了。哎,又不是什么嫁娶之类的大事儿,真是不知道这群人怎么这样没事找事儿的。” 陆沉微笑着,眼神却微微一闪,没有说话。楼重诺笑着说:“这说明,你的大名远扬,过个生辰都劳师动众。” “得了吧,肯定不是因着我的缘故。” 待谢墨染缓了过来,又重新生龙活虎,陆沉、楼重诺二人才将生辰贺礼拿了出来。楼重诺早知道他的生辰,是以很早之前就托人从丰国带来。那长条形的檀香木盒中,铺着一层黑色的锦缎,上面放着的是一把玉骨鲛绡扇,整个扇骨泛着淡淡的白色光辉,是上好的羊脂玉制成的。仔细看去,扇骨上经雕刻着极细小的篆字。谢墨染、陆沉二人凑近了细看,竟是妙法莲华经。 楼重诺笑道:“这是丰国一位雕刻大师的手笔,小小的扇骨,竟是雕刻了一整部的经书,好几千字。” 二人不由惊叹:“果然精巧。”谢墨染将折扇展开,鲛绡扇面瞬时光华流转,上面画的是一叶扁舟,一只白鹤,一江春水,一轮沉日,淡淡几笔,勾勒出一副绝妙的渔舟唱晚图。二人不禁又是一番感叹。 “这扇面就这月色,看的是渔舟唱晚,白日里在日光下,则显得是小琅环山水图,很是有些意思。”楼重诺解释道。 “思贤这礼物,真是用心良多,多谢多谢。”谢墨染深深拜了一下,楼重诺赶紧扶着他,笑着说:“别来这么一套,我可受不住。罢了罢了。这配你正好,最适合你学风流装模做样了。”说罢,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现在已经学的陆沉一样的脾气,牙尖嘴利的很。”谢墨染翻了个白眼。 “真是无辜的很,我可什么都没做呢。”陆沉眨眨眼,故作天真。然后,也将自己的生辰礼物拿了出来:“与思贤的比起来,自是不值一提,你权且当个小玩意把玩吧。” 谢墨染将木盒打开,里面放的是上好沉香木雕刻的一龙一马,虽不若大家手法的精巧,却也栩栩如生。 “这是你亲手雕刻的?”谢墨染拿起那只马,雕的正是他最宝贝的坐骑,汗血宝马-闪电。居然连闪电平素里一副高傲冷漠的神态都刻画出来了,谢墨染笑道:“你这神态刻画得真好,一看到它我就想到闪电那副唯我独尊的架势,哈哈。” “你看着喜欢就好。”陆沉见他很是欢喜,心里也很高兴。 “别说雕刻的这样逼真,就是稍微有些瑕疵,你也该好生谢她一番。为了这个,不知雕坏了多少沉香木,费了多少功夫。我的虽精巧,和陆沉这一比,确是少了一番心意的。”楼重诺插口道。 “多谢多谢,真是太费心了。”谢墨染连连拱手。“二位的生辰贺礼都是极费心思的,我喜欢的紧。” “你看着开心就好,也不枉过一番生辰。”楼重诺笑着,招呼丫鬟将桂花酿拿了出来。“今晚,咱们来个一醉方休,你看如何?” “好得很,许久没这样痛快了。”谢墨染道,忽然,谢墨染转头,将那只沉香木雕龙拿了起来,疑惑地问陆沉:“这个是给我哥哥的?” “不是啊,给你的,这不是寓意龙马精神么?为什么要给你哥哥?” “你竟不知今日是我哥哥生辰?我们是同月同日生的。不然你以为我的生辰值得这样大的阵仗?来了那么多的人,不过是来奉承我哥罢了。”谢墨染吃惊地说,他还以为这雕龙是送给他哥的呢,这正与他的属相相同。 陆沉转头看楼重诺,楼重诺一脸无辜:“我以为你知道的。当时看你雕龙,还以为你是给谢墨薰的呢。我的今早已经派人送出去了。” 陆沉无语,指了指谢墨染,“他不靠谱很正常”,不理谢墨染在一旁的强烈抗议,对楼重诺说:“你说你怎么也这么不靠谱了,这是近墨者黑么?” 好像他和谢墨染确实没跟她提过,自然而然以为她是知道的。楼重诺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说:“你如何打算?现在准备来不及了。” “也简单,就把这个送个我哥就成了,反正也合适。”谢墨染晃了晃手中的雕龙。 “我可不受嗟来之物,你自己留着吧。”听到这么突兀的声音,三人均是一惊,忙看向声音来源处。 11.浣花水榭观舞剑 却见石板小径转弯处的一丛修竹中,谢墨薰缓步而来。三人面面相觑,这种事被当场抓包,三人都无比尴尬。 谢墨薰笑道:“三人躲这里吃酒,你们可是逍遥得很。”说着,便坐在剩下的那个石凳上,示意三个楞木头也坐下,“我刚忙完,过来凑个趣。” “抱歉,是我的过失,居然不知道……”陆沉摸了摸耳侧,带着羞愧。 “无妨,这生辰贺礼,也并不一定非要什么珍贵精巧的东西。我自由法子向你讨要的。”谢墨薰微笑,指着还未动过的菜品果点道“我今天也是累的不行,都没怎么吃些东西,不介意我加入吧?” “当然不会。”楼重诺忙笑道,唤来仆人,吩咐准备一双碗筷。 三人边饮酒边聊天,待到酒足饭饱。三人皆好奇地询问谢墨薰会向陆沉讨要什么当做生辰贺礼。谢墨薰微微一笑,用右手轻轻击扣着桌面,想了一会儿道,忽然展颜一笑道:“一样定是不够的,要罚你多做一些。” “到底是什么呀?哥。”谢墨染急忙问道,看着自家亲哥笑的那样,估计又在算计什么了。 谢墨薰收回了扣着桌面的手,对陆沉轻笑道:“一呢,你就舞个剑,作为我生辰贺礼。至于惩罚么,待舞剑之后再说。” “……”这么吊着人的胃口真的好么?应该一下子都说出来嘛,谢墨染无语。 “果然好主意,今日高兴,舞剑助兴很是应景。”楼重诺笑道,看向陆沉。 陆沉道:“好。” “这个地方不合适,不若到浣花水榭溪涧旁的蜂腰桥上。”谢墨染提议道。 三人点头附和,陆沉本打算先回房取剑,不料谢墨薰却不让她去拿,说自己书房有把上好的古剑,用那个就行。于是三人就一起前往谢府北苑的浣花水榭。 陆沉抚摸着荧惑的剑身,古朴的剑柄只有少量花纹,已被磨蚀渐平,隐隐泛着淡光,一看便知是历史久远的古剑。而剑身厚重,并没有因久远而生锈,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厉的光华。果然一把好剑! “这是祖辈流传下来的,现如今我们这辈中,嫡亲族系也没个练武的,荒置在书房好久未用,使得宝剑蒙尘,今日也算遇见伯乐了。”谢墨薰见陆沉屏住呼吸,看得目不转睛,笑着说道。 “过奖,我其实看不出什么,只是感觉这剑很是凌厉。” “那就开始吧,我可是等不及了。”谢墨染最不耐,急吼吼地道。 楼重诺等三人皆是一脸无奈,也只有谢墨染能在此时煞风景了。 陆沉将剑鞘飞置到谢墨染怀中,谢墨染赶紧搂住。只见陆沉踱到湍急的溪涧下的空地,望了他们一眼,一个顿地,飞身而起。刚开始,剑缓慢舞动,婉若游龙,回转跳跃,姿态悠闲,恍若闲庭信步。渐渐地 ,陆沉眉目隐约带上绝然,剑出快如闪电,气势如虹,好似千军万马沙场纷战。倏地,陆沉腾空而起,剑尖直指溪涧,劈空一划,所过之处,水花四溅,在月光照耀下,银光闪闪,分外耀眼。陆沉又顺势挑了一些流淌下来的水,周身一旋,水滴在她周围绕成一个圈,恍若凝固了一般,过了一时才哗的一声落到地上。三人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直直盯着陆沉,目光一直追随着陆沉的剑。看着恍如被银光包围的陆沉,看着飞扬的水花,内心皆随着剑势跌宕起伏,激动不已。 陆沉然后将速度缓了下来,渐渐收势。待舞剑完毕,额头已隐隐有了汗意,她走向三人,将荧惑收入剑鞘。谢墨薰猛地回过神来,笑着道:“今日真是大开眼界!”而楼重诺和谢墨染还是一副震惊的模样,显然还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回神了,以前我每日晨起练剑,怎么那会儿不见你们这样?”陆沉好笑地对二人说。 “哪里能相提并论。”楼重诺脱口而出,“平日可没这么绝妙。” “就是,你也太偏心,平日也不见你将这个练给我们看!只拿一些寻常招式糊弄我们。”谢墨染回过神,就开始指责陆沉,太过分了,原来她还藏着掖着这样绝妙的,竟然不给他看! “我总不能每日晨起练剑就来这么一套花式吧。”陆沉笑道。 “下次要将这个再耍一遍给我看。”谢墨染不依不饶。 “这是修雅兄的生辰贺礼,岂能随意再耍?再者,看得多了也就没意思了。”陆沉笑道。 哪里会没意思,就是看上百十遍,也不会厌烦!三人内心不约而同想起同样的心声。 “看吧,还说不偏心。” 好吧,陆沉无语。 谢墨薰看着陆沉淡淡的笑脸,虽面上不显山露水,内心却隐隐浮动。 12.山月不知心底事 此时已月上中天,谢墨薰说天色太晚,另一件事就下次,待到月圆之夜再说。 谢墨染暗道,难不成笑面虎亲哥也想爬屋顶或是跑到城墙赏月?甚至是去国子监看荷塘月色?呃,怎么一想到这样的画面就感觉很诡异呢?他家正经严肃的亲哥哥应该不会吧? 不得不说,二人不愧是亲兄弟,尽管谢墨染与谢墨薰性格相差甚远,但还是能将谢墨薰的意思猜出个几分的。 几人告辞后,楼重诺二人回到楼重诺的小院,陆沉心情甚是愉悦,脚步轻快地回到西厢。 正打算解衣入睡,忽听得屋顶瓦片啪的一声轻响,虽不明显,但陆沉练武之人还是轻易捕捉到了。当下手中一顿,挥袖灭了蜡烛,轻轻拔出手中的剑,躲到了帐子之后。 只见一个黑衣从屋檐翻身而下,飞身一跃推窗入了屋内,一个翻滚轻轻落在地上。待他走近,陆沉挥剑直抵他的胸口,厉声喝道:“什么人?!” “姑娘切莫激动,我没什么恶意的。”那人僵直着身体,急忙道;“还请先放下剑。”说着便要用手将剑移开。 陆沉剑尖一动,抵得更深,冷哼了一声,说道:“宵小之辈,意欲何为?” “阁下不是想到谢府窃取机密么?我有些眉目线索。”那人又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胡说八道!”陆沉震惊,这件事也只是沈轻舟与自己知道罢了,这人究竟什么人?居然连自己是女子也知道。 “自是帮助姑娘之人。” 陆沉眸色一深,剑尖抵入了那人胸口,瞬间听得他一声闷哼,陆沉将剑拔了出来,鲜血顺着剑缓缓流了下来。“我一介江湖闲散人士,并没有什么要你帮忙。给我滚,否则,休怪我让你有来无回。” 那人捂着胸口赶紧溜了。 陆沉点燃了蜡烛,拿起麻布,对着蜡烛轻轻擦拭着剑。 此人出现得极为可疑,绝不可能是暗影阁出派来的,也不可能是暗影阁出了细作,不然那人是能够直接点名她的身份的。也不可能是雇主的人,按照历来规矩,不可能将密探信息透露给雇主。那么,就是谢墨薰的人了吧? 没想到,时至今日,他居然还会派人试探,防备心竟如此之深,陆沉第一次觉得,这个任务有些艰难了。 …… 谢墨染回屋之前,被谢墨薰喊住了。他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自家亲哥从他手中木盒里取出沉香木雕龙,然后眉毛一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谢墨染被惊得目瞪口呆,天哪,这是土匪么?你拿了一个陆沉送我的东西算什么?居然连个解释都没有,这是强盗啊强盗!! 但他哪敢追上去要回来,又不是不要命了。呜呜,陆沉,说好的祝我龙马精神,这下只剩下马啦。 在他慢吞吞洗漱着时,忽然脑袋灵光一闪,哈哈大笑。吓得一旁的小厮一跳,心道小少爷又抽风了。 他那个自视甚高,狡猾腹黑,冠绝梁都的亲哥哥,莫不是看上陆沉了吧?没想到,他那样的人,居然有这个癖好,啧啧,大开眼界啊! 陆沉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帐顶。如今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些日子,根据出入谢府的人员往来,以及夜探谢墨薰书房的所视所闻,陆沉也能确定一部分的人员,但是这确实不够的。为今之计,只能想方设法进入他的书房,查看些往来信件。但是这却很棘手,谢墨薰书房基本都会有两三名暗卫守着,从气息可以看出那些暗卫武功不弱,想不动声色地进入是不太可能的。她几次夜探书房,也不敢靠的太近。 那么,为今之计,只能光明正大地进去。但这谈何容易?书房本就是重地,谢墨薰岂会随意让她一个外人进入? 不过,可以先试试,实在不行,那就只能下狠手了。 陆沉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口气,若果真如此,和他们的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罢。想到与楼重诺、谢墨染的这两个平生为数不多的朋友,心中竟有些微痛。 而此刻,谢墨薰躺在床上,脑海中闪过水榭舞剑的情景,他微微一笑,今晚定会好梦的吧。想着,便渐渐睡去了,嘴角尤微微上扬。 13.变故突生 这日,陆沉与楼重诺二人,往谢府去寻谢墨染。前几日,谢墨薰与国子监祭酒刘仪说了一声,让陆沉也去国子监旁听一番,长些见识。是以三人今日结伴去国子监。 待走到一处院落走廊下,对面几个面容俏丽的女子迎面而来。陆沉觉得那个紫色纱衣的女子有些眼熟,便多看了一眼。那女子见陆沉看过去,既不羞涩低下头,也没有拿扇子遮面,反而也回看了她一眼。 “花亭,咱们快些吧。”另一个身着桃红色锦衣的女子道。 “嗯。”那个紫色纱衣的女子应声。几个人便加快脚步,从二人旁边走了过去,那个叫花亭的,经过她身边时还望了她一眼。 陆沉心下诧异,前此次来谢府,她并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思贤,刚刚那个紫衣女子是何人?” “唔,好像是谢墨薰身边的人,几个月前从外面带回来的。”楼重诺思索了一下,“我也只是听说的。” “看她衣着举止,不像侍女。” “这也难说,谢墨薰身边的人,侍女都不比有些官宦人家小姐差。” 陆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次清风过来时,陆沉将一部分名单给了他,让他带回去,先有个交代。在他临走时,陆沉斟酌了一下,问了一句,“你听没听过一个叫花亭的女子?” “你怎么认识她的?”清风惊奇道。 “你认识?” 清风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据实已告,“花亭是暗影阁花语堂的密探,前几个月叛出暗影阁,目前正在追杀中。” “我在谢府看到的,在我之前,你们已经派人出此任务了?”陆沉一听,便大致猜着了。 “嗯,派了几波,叛变了几个密探。别的已经除掉了,只剩这个花亭,比较狡猾。”清风赧然,然后急道:“她是不是认出你了?” “应该没有,不过她应当是有所怀疑。估计在暗影阁碰到过我。”陆沉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方下定决心,“为今之计,只能速战速决。这两天就赶紧行动。” “未免过于仓促,你有把握么?” “虽没有十分把握,但我这几日夜探谢墨薰书房,那几个暗卫换班时间有些疏漏,还是有机可乘的。”陆沉道,忽略心中隐隐的愧疚之感。 “那明晚吧。我们相互配合。我先去解决那个花亭,然后你趁乱混入书房。我再召些人过来策应,如果出了意外,那就只能硬碰了。” “也可,不过还是我先行动,谢墨薰可不蠢。你若先行动,他反而会更留意书房。”陆沉轻抚着剑鞘,那古朴的花纹流泻着柔和的光辉。 “嗯,我先下去吩咐,你也做好准备吧。”清风点了点头,看见陆沉正缓缓抽出那把剑,霎时寒光四溢。这正是那日浣花水榭舞剑所用的荧惑。那天见陆沉很喜欢,谢墨薰第二日就派人将这把剑送了过来。陆沉推辞再三,抵不住谢墨薰决意如此,只得收下。 “是把好剑,可惜……”清风认得这并不是陆沉往日用的那把,略一思索便猜个七七八八。 “剑原本不该有心,又何来可惜?”陆沉敛了神情,淡漠地说。 清风不说话,微微笑了一下,便转身告辞。 这也许就是陆沉总是能够将任务执行完成的缘故吧。无心无情,无欲则刚。这次虽有了心,生了些情义,却完全不会影响她的理智,不会左右她的决定。真不知道,怎样的环境,将一个女子将养成这样的。 14.夜闯谢府 一夜无话。 这日午夜,在楼重诺及仆人熟睡以后,陆沉换了一身夜行衣。悄悄潜出。与清风等人汇合。 清风留下三人在谢府外策应,又带了两人进去。躲过众多巡夜护卫,陆沉悄然躲到了谢墨薰的书房外的假山中。清风则前去找寻花亭住处。另两个人去找谢府的账房和库房,以便出意外可制造些混乱。 陆沉静静侧耳听着书房的动静,不多时,书房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看来,谢墨薰还是很用些功夫的人,陆沉愣了会儿神。又等了片时,那边气息微微弱了下去,换班时辰快到了,护卫有些松懈。陆沉调整了一下呼吸,躲过暗卫的藏身之处,倏地飞身至书房窗下,轻轻飞身进去。此时只有一个谢墨薰的一个书童在收拾东西,陆沉避开了他的视线,飞身躲到一帷幔后。 待书童整理完,熄了烛火离开,陆沉才轻轻出来,走到放置着案卷书册等物的檀木架子上,轻手轻脚地翻了起来。 陆沉找到了东西,揣入怀中,正欲离开,却瞥见了书架顶上的一张卷着的生宣,单独放在这么不显眼的地方,会是什么? 她本不是好奇的人,却不由自主将那张纸取了下来,慢慢打开了。看到宣纸上所画的内容,陆沉的脸色变了一变,最终还是面无表情放了回去。 “抓刺客!”陆沉刚出了书房,就听见远远传来的喧哗。这声音虽小,却也惊动了暗卫,陆沉心下暗道糟糕,果不其然,几个暗卫瞬间就发现了正施展轻功飞走的陆沉,立刻赶了上来。 陆沉虽能应付得来,但府中已然惊动,大批的人越来越近,陆沉此时顾不得防守,只得加速逃往府外。 到了高墙边,这边的几人赶紧越下,挥剑上来阻挡紧随其后的暗卫,以及弓箭手射来的流矢,且战且退,终于众人都安全飞过高墙。几人马不停蹄,立刻赶往梁都西角门,在掩护下撤退。 待登上小船,没有危险了,众人方松了口气。 “呶,你的。”清风将东西一扔,便掉落到了陆沉怀中。这是行动前,他派人去取的,虽然陆沉不能带着,但她肯定心里肯定不舍。 “多谢,咳……”陆沉接过,正是那把荧惑。心中自是有些高兴,正想对他微笑,却猛的咳出一口血,一头栽了下去。 清风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右手摸到一片濡湿,抬手一看,竟是满手的血。清风赶紧翻过她的后背,只见黑衣已被鲜血浸染,几处伤口还在流血,她竟然中了流矢! “陆沉……陆沉……” 15.此去经年再遇故人 半年后黎州城府衙 “大侠,高抬贵手啊!高抬贵手啊!”孙德府噗通一下跪在陆沉面前,弯曲着身子,连连讨饶,“只要你放过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全部都给你。” “可以。”陆沉扯了一下唇角,眼中却一片寒光。 孙德府一听,瞬间高兴得不行。还没等到他说话,只见一道寒光一闪而过,他缓缓低头,看见胸口插着剑,鲜血正汩汩流下来。 “我要的就是你的命。”陆沉拔出荧惑,孙德府碰的一声倒在地上,双眼尤带着惊愕地盯着陆沉。 陆沉将荧惑在他身上抹了几下,剑尖还是不甚干净,就从怀中拿出一块麻布,慢条斯理地将剑身擦拭干净,把麻布扔到了他的身上。 不远处的阁楼,一个黑魆魆的人影正站在窗前,静静看着这一切。陆沉察觉到有人,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没有理会。她带着面具,不怕别人看到,况且那人没有恶意,既不阻止,也没有呼救,管他做什么呢。 “这,才是真正的你吧。”看着陆沉转身而去的背影,阁楼上的人喃喃自语,“狠辣果决……难怪能那样毫不留恋地弃我们而去”。然后对身后的一劲装男子抬了一下手。 出了孙府,陆沉发现有人跟踪。她冷笑了一下,装作不知,向一处街角拐弯处走去。 那黑衣人追到街角,却发现人不见了踪影,正欲转身,一把剑却横在了脖子上,陆沉缓缓从暗处走了过来。 “有何目的?” “陆姑娘,是我,孟唐。”那黑衣人开口道,“家主要见你。” 陆沉一听,竟是孟唐,脸上的惊诧一闪而逝,又变得面无表情。“我想,我们并没有必要再见了。” “陆姑娘,非要如此决绝么?半年前不告而别,难道不该给家主一个交代么?”孟唐一脸不忿,出言讽刺。好无情的女人,她潜伏到家主身边窃取机密,家主不但没有通缉她,反而为她隐瞒,她却连一点愧疚都没有。 “……”陆沉缓缓将剑放下,却并不接话。 “也是,本身就是密探,还能指望你有什么心。”孟唐冷笑,“即便没心,做人总也该有始有终。” 陆沉还是不说话,静默了一会,孟唐心里想给她打趴下然后带回去,但知道自己是打不赢的,而且虽是晚上,但在街上还是太过引人注目,正想着用什么法子能带她去见家主,陆沉开口了。“你说得对,确实该有始有终。那就带路吧,”陆沉将剑归鞘,并不理孟唐的明嘲暗讽。对于谢墨薰、楼重诺和谢墨染,她确实付了些真心,也颇觉愧疚,今日便了断了吧。 孟唐冷哼一声,见她终于愿意跟自己走,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前面带路。 陆沉跟在孟唐身后,见他竟然直直走向孙府,心下一阵惊讶。谢墨薰什么时候来的孙府?他怎么会在这里? 孟唐在一处楼阁前停了下来,然后轻轻扣门。 “进来。” 孟唐推了门,陆沉缓步走了进去,看见了正站在窗户前,抚摸着一盆兰花的谢墨薰。他容颜依旧那样夺目,在淡淡的烛火下,静静现在那里,长身玉立,一身风华。陆沉走到他跟前,他将正抚摸着兰花的手放下,收入广袖中。然后,用复杂的眼神盯着陆沉。 过了一会儿,陆沉忍不住要开口时,谢墨薰忽然莞尔一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你想让我说什么。”陆沉心中有些不自在,却从不是个示弱的人,依旧一副冷漠的样子。 “是啊,我能指望你说什么呢。本来就是一个局,一切都是你的刻意,我能指望你说什么。”谢墨薰喟叹一声,一只手欲抬起抚上陆沉脸颊,最终却抓到了她肩上。 陆沉肩膀一斜,挣脱了出来。 谢墨薰看着抓空的手,自嘲的笑了一下。“你刻意布的局,我入了局也倒罢了,居然还沉陷其中,真是不可救药。” 陆沉看见一向矜重的谢墨薰居然露出这样的表情,只当他是把自己当成了朋友,心下有些愧疚,“抱歉。” “你可曾有一点点付诸真心?”谢墨薰听到她的道歉,目光灼灼直视着她,控制不住脱口而出的质问。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陆沉微微撇过脸,不去看他的眼睛。 “好啊,那就说说别的吧。”谢墨薰略缓了一下情绪,悠悠地说,“你本事果然是极好,做的了密探,当的了杀手,全才的很。” “……”陆沉沉默不语,她能怎么对答?如今,她就是这样,荤素不计,心狠手辣,阴毒无情,谢墨薰说的并没有错。 “这次呢?又是任务?刺杀黎州郡守。” “……” 陆沉还是不答,谢墨薰轻轻掀了掀唇角,“你……” 两人相对无言,身影映在帷幔上,晚风拂过,烛火和帷幔微微晃动,影子也随之舞动,一室静谧,只听见烛火啪啪的轻响。 “罢了。”良久,谢墨薰喟叹一声,对陆沉道。“就此揭过吧,你亦身不由己。” 在陆沉刚逃走那会儿,虽然他压下事情,秘而不宣,但心底里还是怨恨于她。她拿走的那些密信,虽然让他们的私下同盟关系被侦破,却也给了他找寻幕后雇主的信息,经过一番查探,终于将朝廷中欲对他下手的人找了出来,连根拔了他的势力。后来,他静下心来,细细思量,知道她留有余地,不然绝不会直接拿走密信,弄出这样大的纰漏,让他发现她的目的,从而借机除去朝中之敌。因此,也就释然了。况且,这半年多,他找寻不到她的下落,一日一日想着,她在哪里?是不是又有什么任务?会不会很危险?已经慢慢放下了怨怼,只希望她能好好的。谁让自己…… “多谢。”陆沉万万没想到,他竟这般容易就原谅自己的背叛和欺瞒,即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即使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甚至于当初,居然也没有派人缉拿追杀自己。 “只是,以后还是不必见面了吧,我这样的身份,原不该与你们走得近。”陆沉心下虽有不舍,但是她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狠下心说到。也许,以后就能像以前那样了吧。 “……”谢墨薰脸色一沉,冷漠地看着她,“你这是何意?” “就是字面的意思。” “你不想见到我?”这样说着。谢墨薰心下微微泛起一丝酸涩。 “我与你们,原本不是一路人,以后更不会有交集。” “果真冷清的很。”谢墨薰声音清冷,他生来万千宠爱,天纵之姿,从未有人敢拂逆他,更别提自己放下身段主动求和却被一而再再而三推拒,本来修好之心被泼了冷水,当下也不甚愉悦。完全没发现,一向冷静自持的自己,居然轻而易举动怒了。“既然你如此不待见,以后确实不敢打扰了。” “即是如此,告辞。”陆沉抱了抱拳,“后会无期。”说罢,转身便走。 “呵……”谢墨薰看着陆沉毫不犹豫决然而去的背影,自嘲地冷笑了一下。注视着无风自动,清雅幽香的竹叶兰花,手上一紧,便掐了下来,“不过区区一个女子罢了。” 16.沈轻舟的谋算 两日后,陆沉回到了暗影阁,沐浴更衣之后,便去向沈轻舟复命。 沈轻舟此时正坐在院落亭子中,寒露在下棋。见她过来,便掷了棋子,对寒露挥了一下手,寒露便退了出去。 他指了指石凳,陆沉便坐了下去,从怀中取出一个麻布包裹的东西放在桌上,然后打开了,里面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玉,一看便知是极品的蜜蜡色虎睛石。 “这速度够快,看来,你挺适合杀手的。”沈轻舟随意看了一眼,然后笑着对陆沉道,“现在又整日不苟言笑,确实像个杀手样了。” “……”陆沉并不言语,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你这变化也忒大了,这么阴沉,让清风怎么受得了。”沈轻舟摇了摇头,微笑着说。半年前,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陆沉被带回阁中,醒来之后,就很少见她言笑晏晏了。而且,从那以后,她不像以前那样,只接密探的任务,反而要求接杀手的任务。此次,便是接了雇主的这个去刺杀黎州郡守孙德府,并取回雇主家传之宝的任务,前后不过半月余,可谓神速。 “与清风似乎并无瓜葛。”陆沉皱眉,沈轻舟的目的已经是昭然若揭。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沈轻舟拿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做我的左膀右臂。” “我们有约在先。”陆沉直直盯着沈轻舟,她就知道沈轻舟不会轻易放她离去,尽管她已经有意地避开暗影阁事宜,但还是到了这样的地步。 沈轻舟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整了整衣袖,“你留在暗影阁,并不会再让你出任务,成为我的左膀右臂,难道不好么?” “人各有志。” “好吧,你再考虑一下吧。不必急着答复。”沈轻舟并未动怒,反而淡淡笑了。 “好。”陆沉也不好全然拂了他的意思,便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告辞。 看着陆沉渐行渐远的背影,沈轻舟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暗影阁的人,断没有能半途离开的。陆沉即便从不与阁中有所牵扯,不打听阁中事务,但还是不能放她出去,这毕竟是个隐患。 况且,那个谢墨薰,想必对她很有些意思,如果以后陆沉与他有瓜葛,可就不单单是隐患了,那已经直接威胁暗影阁的存亡。 “陆沉,阁主与你说了什么?”刚回房,清风便赶了来。 “他觉得你我很般配。” “看来,阁主是不想放你离去了。”清风苦笑一声,已不复平日不正经的样子,坐在了陆沉对面,“竟然想用我牵绊你。” “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陆沉道,“你我这样的人,注定是不能超生的了。” “是啊,只是……”清风怅惘的叹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干净清秀的面容。 “只是,舍不得那个如水一般的女子,是么?” “果然瞒不过你。”清风摇了摇头,“但你说得对,她那样干干净净的人,又岂是我这样满手血污的人能攀得上的?何况,我与你更是不同,既然已经将命交给了阁主,此生,是不能离开的了。你却不一样,只要完成之后,就可以离开。何苦陪我留在这呢?” “且不说阁主会不会放过我,即便我真离开了,这满手血腥,又怎么洗的掉?”说罢,抬起了尚算白皙的,指腹磨着厚厚的茧子的双手。 “且不必这样往坏处想,指不定会有转机呢?”清风见她怔愣地盯着双手,笑着说道,“实在没办法了,我们就凑合着呗,反正你我相知多年,不说能恩爱非常,也总能和和气气相伴到老,也挺好的。” “嗯,是挺好的,总归比那些成亲之前面都没见过的夫妻强上很多。”陆沉说罢,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隐痛、不舍,却有着一丝高兴,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陆沉离去后,谢墨薰便有些悔意,他本来打算寻到她,以后,想与她把话说开,然后让她脱离这样的地方,然后…… 但自己却没控制住脾性,居然还眼睁睁看她再次离去。他本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即便遇到棘手问题,也从不会愤怒生气,怎么就在她面前沉不住气?陆沉也是要强的人,现在再寻她,不说孟唐能不能追的上,追上了她也绝对不理会的。罢了,待过一段时间,再寻她吧。但转念一想,她行踪本就不定,又总是易容装扮,再下次不知要多久才能寻到。谢墨薰无奈的抿了一下唇,唤来孟唐。 但时间过去这么久,孟唐哪里还追寻得到?谢墨薰只能暂且先回锦城,暗地里派些人手找寻。 谢墨薰回到谢府,刚处理完这段时日不在,堆积的一些冗务,一向不愿踏进书房的谢墨染就冲了进来,“哥,你找到陆沉了么?”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谢墨薰眉头一皱,放下刚到嘴边的墨竹冰裂纹茶盏。 谢墨染撇了撇嘴,嘁了一声,见谢墨薰一个眼刀飞过来,瞬间正经起来,“陆沉在哪儿?她回来不?”就在陆沉走后第二天,他才从他哥的嘴里知道陆沉的身份,和接近自己的目的。知道后,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背叛的感觉,因为在陆沉走之前的几天,他总觉得陆沉看他们的表情有些凝重,和一丝说不明的意味。现在想来,那是对他们的愧疚吧。他虽顽劣,但却能感觉到,陆沉是真心与他们相交的。他相信陆沉是情非得已。 “你倒聪明的很……”谢墨薰拿眼瞥了他一下。 “我本来就不笨……哈哈哈,和哥比,依然是差远了,有如云泥之别。” 谢墨薰懒得理他,依旧闲闲斟着茶水。 “你找到了是吧。是不是她觉得愧对我们不愿意回来?,还是她脱不了身,不能回来?” 谢墨染话一出口。谢墨薰斟着茶水的手一顿,放下茶壶,恍若醍醐灌顶。是了,她那样的人,又岂是随意脱得开身?必然是生死不由自己,定是不愿带累,才那样决绝。可笑自己,枉费心思百转,倒不如墨染来的通透了。难怪她能那么快,就对墨染付诸真意,就是为了墨染这样赤诚而又宽和的待人之心吧。 “那再次找到她,墨染可愿去劝她?”虽然有些许酸涩,但谢墨薰还是这样问道。他能感觉出来,陆沉对自己防备心还是有的,但对身体不好墨染和楼重诺,确诚心以待,也许他们能让她回来。 “当然,陆沉可是我的朋友。再说,不为她也要为你嘛。” “嗯?”谢墨薰抬眼看了他一下,谢墨染立刻笑到,“哎呀,我还约了楼重诺,都快迟到了么。”说着告了声退,兔子似的冲出了书房。他这个哥吧,又好面子,还死鸭子嘴硬,真接了他的短,估计不知要被怎样报复了。 谢墨薰几天后,将孙德府之事,呈了折子上报,将孙德府贪污受贿,以及鱼肉乡里的诸多罪行全部抖落了出来,末了总结了一个畏罪自杀。幸而陆沉杀的这样一个人,事情倒很好办,皇帝也未深究。此事,便揭过了。 17.谢墨薰之愿 谢墨薰如今年岁颇大,在一众世家贵族公子中,也唯有他尚未婚配。前几年,他刚刚接手谢家家主之位,又任吏部侍郎。白天忙于朝廷诸事,晚上回来也不得闲,族内阁中芜杂冗事何其多,又兼着府内大大小小的事。每日都要忙到深更半夜,哪有心思再为别的事上心?如今渐渐入手了,事情处理起来也顺畅许多,自然也得了闲。谢墨薰的父亲已是不在,唯有母亲吴氏,吴氏本名吴妍,原是沛阳国公和安阳郡主之嫡女,在梁国的世家贵女里,也是个出类拔萃的标致美人。自然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经史子集无一不懂,她一向高傲,不容许落后于人。虽然夫君早逝,但生的谢墨薰这样容貌才华都冠绝一时的人物,自然是在众多姐妹中有着绝对高傲的优势。 但近来,谢墨薰已经二十有二,却尚未婚配。原先她也是有留意各家闺秀,但挑来选去,这个样貌才情配不上自己儿子,那个气质不雍容大度又太过乖顺,容貌气质不错的,根基门第却不行,总而言之,全京城的上上下下数百家的大家闺秀,竟无一人入得了吴氏的法眼。宫里的公主,她倒是看上几个,虽说他们家配个公主也是绰绰有余的,但又唯恐儿子成为驸马之后,太过遭罪。古往今来,驸马岂是好当的,她是过来人,见过多少皇家的驸马,有几个不委委屈屈的?自己这样宝贝的儿子,岂能让他受那份罪?因此,左挑右选,反倒耽搁下来了。 这两年,她倒是心急,也不想那样挑剔了。但送过去一些各家闺秀的画儿,谢墨薰总是推脱没空,逼得急了就说看不上眼。如今,看着别家的姐妹,孙子孙女都一堆了,她也是是在忍不住了。 “家主,老夫人过来了。”门外,书童轻轻扣了扣门扉。 谢墨薰此时正闲暇无事,在洗砚楼自己与自己对弈,闻言,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今日这博弈又是一番苦战。他刚要起身,那厢待书两个大丫鬟已经左右推开了门,吴氏端庄持重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后面跟着抱着一堆画卷的待画。 “拜见母亲。”谢墨薰瞥了一眼就知道来者不善,微微弯腰,拱了拱手。 “罢了。”吴氏抬了抬手,左右的待书上前,将吴氏搀扶到放着墨玉棋盘的榻上,她执起了一颗通透的白玉棋子,看了看棋盘,略略思索一会儿,便落了子,“自博自弈?” 待书、待书见状,便轻轻合上门扉,遣退了门外的一个书童和侍女,二人在门外侍候。这是要深切谈话的前奏呢,她们已经司空见惯了,十之有十又是为了家主的终身大事。 “嗯,稍有闲暇,这白玉棋盘也蒙尘许久,便拿出来把玩一番。”谢墨薰虽然知道母亲又要开始念叨,却依然一副就事论事、眉目淡然的样子,他纵观了一下局势,慢慢执起一枚光华流转的黑玉棋子,缓缓放了下去。 “自博自弈虽有一番雅趣,但终不及有个能一起对弈的人来的便宜。”吴氏眉眼盈盈,微笑着看向谢墨薰,她心里虽然着急,却是个端庄稳重的人,自然不会念念叨叨,上火动怒,那样未免太有失身份。 “自博自弈惯了,反倒觉得很是有趣。” “但总是一个人对弈,哪里能精进棋艺?” “原是玩意罢了,不过闲暇稍稍打发时间而已。”谢墨薰知道,母亲一贯不会太过咄咄逼人,将她的话堵死了,自然也就知难而退了。即便不知难而退,也会索性挑明,那时,他自有办法应付。 “博弈确实只是闲暇的玩意儿,不值得如何。但你如今既然有些闲暇,不如帮我看看这些画卷,哪个画的灵动一些?”说着,唤了一声待画,待书上前替腾不出手的待画打开门,暗暗抿嘴一笑,待画也相视无声一笑,抱着画走了进去。她将几十幅画卷整整齐齐码在了一旁的书桌上,便打算悄悄退出去。 “母亲,一炷香后,我还要去同平章事周大人家拜访,这么短的时间,实在无法欣赏您的这些画卷。”说着,唤住正打算出门的待画,让她把画搬走。 吴氏气结,但此时孟汉走到了洗砚楼门口,似有事禀告。 “何事?” “启禀老夫人、家主,粟王妃召见家主。” 她是个知书识礼的人,既然谢墨薰真是有事,况且又是自家宝贝女儿召见,虽然憋的气闷,却不会当场发作,只是冷着脸,“既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多谢母亲体谅,我送送母亲。” “不必了,你且忙你的去吧。待画……”待画应了一声,赶紧上前搬过画卷,心下却无奈,这次,又白白费了她许多功夫,搬这堆劳什子画卷了。吴氏以前也将画卷留下来过,但她人不在跟前,谢墨薰哪里会看?还不如带回去,免得将这些画弄丢了,对这些人家的小姐名声有影响。 一行人走远,谢墨薰才换来书童收拾了一下棋盘,带着孟唐、孟汉出门。 “拜见粟王妃。” “都是自家人,切莫多礼。”说着,谢清婉上前,挽住欲行礼的自家亲弟。左右的几个贴身侍女悄悄退了下去。 “长姐,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淳儿如何?”谢墨薰笑道,谢清婉比她长了几岁,在他还小的时候,都是她在教导他,那些管家经济、诗书礼仪的,全是谢清婉言传身教,因此,竟比母亲还要亲密上几分。 “嗯,好着呢。昨儿淳儿去西郊大清寺耍完了,要明日才能回来呢。你这次是见不到他了。家中一切可好?” “都好,母亲身体健朗得很,墨染也很好。” “墨染这孩子,你就不必瞒着了,他整天东游西逛,招猫斗狗的,我在王府里都整天能听得到。真是不省心。”说着,蹙了蹙姣好的眉。 “他左右也不犯大错,就由着他去吧。” “你呀,就知道惯着他。他若是懂事一些,也能替你分担,你看看你,这样劳累,才多久不见,又清瘦了。”谢清婉疼惜不已,那样诺大的谢府,就靠他一个人撑着,他有多辛苦,她还不知道?只可惜谢墨染厌恶管家、做官这些事儿,她又出嫁了,不能帮衬着。 “若每次都清瘦,那我现在就只剩皮包骨了。哪里还能这样玉树临风?”谢墨薰笑着道。 谢清婉被他逗笑,心知他也不愿让她担心,便不提这茬。“近来母亲总是托人带话给我,你可知为何?” “定是为了我的事儿吧。”谢墨薰心底哀叹,有捅到长姐这里来了,虽说长姐真心疼他,但也抵不过母亲的意愿。 “你知道便好。你如今也不小了,业既已立,原该成家立室了。早些时候,你冗事烦劳,我们也不想拿此事再给你添烦忧。现在诸事都有条不紊,你成个家,也有个能帮衬的人,平时也有个人能知冷知热的。” 谢墨薰沉默了一会儿,决定据实已告,“姐姐,其实,我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哦,哪家小姐这样有福气?”谢清婉一听,很是欢喜,只要他自己有这个想法便好,她这个弟弟受了那么多辛苦,为了家族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她不想连这等终身大事也逼迫着他不能做主。 “她叫陆沉。”谢墨薰索性直言,只要长姐应允了,母亲那边就好办。若不说出来,母亲定不会善罢甘休,势必会闹得不可开交。 “就是前一段时间,带着谢墨染胡闹、后来又没了影踪的那个人?她是女子?”谢清婉略一思索,便想起这个名字,十分惊诧,但随即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满。 “她不是大家闺秀,是个山林女子,初次入了这个尘世,行事稍微有些无忌,但人很良善豪爽,只是不通世事而已。”谢墨薰耐心的解释道,他只能这么说,如果长姐知道陆沉那样的身份,定然是不会应允的。 “她那样的,怎堪谢家主母之位?” “长姐,我是真心实意,只愿与她白首相伴。”谢墨薰跪拜了下去。谢清婉看着这样郑重其事、眉目决绝的谢墨薰,心道,她这个弟弟,竟是完全沉陷进去了。她凝视着谢墨薰,谢墨薰也同样回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谢清婉叹息了一声,“你知道,我是不会同意的。” “请长姐成全!” 看着很是激动的谢墨薰,谢清婉心下微微酸楚,他多久没有这样喜怒形于色了呢。因父亲早逝,他早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本该活泼玩耍的年岁,却要学着阴谋阳谋、治理家业。即便平时里笑着,也都未达到眼底。那个陆沉在锦城那段时间,他每次来见她,虽然话并不多,一样的行动沉稳,但她却能轻易地感受到他比平时有了真心地喜悦,整个人也多了几分他这般年纪的人该有的活泼的感觉。当时她还奇怪是谁这样大的本事,原来那会儿就有苗头了。他万事顾全谢家,事事不能顺着自己的意愿,这次,她也想让他合心顺意一次。但是,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山野女子,无论如何不能成为谢家主母的。 “那个陆沉,她是什么意思?” “她还不知道,”谢墨薰难得有些羞赧之色,随即又道,“不过等下次寻到她,我自会告诉她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说。当时,我见她与走的那样近,还带着墨染那样胡闹,还派人试探过她。”谢清婉笑道,缓缓走向一侧上首的铺着团花锦绣软垫的桃花心木描金椅,端重地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黄玉莲花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抬眼示意了以下旁边的椅子。 谢墨薰心下一惊,面上却不显山露水,从容地走向前坐在谢清婉下首的椅子上,也端起茶盏,轻轻推移开盖碗,低眉笑着问道,“如何?” “冷静沉着,武艺也不俗,但心思过于深沉,绝对不像表面那样,只是个初出江湖的女子。”谢清婉放下茶盏,语重心长地说,“若是平常女子,即便是小门小户的贫寒之家,我也不会特别反对。但是,这个女人不简单,绝对不行”。 看来,是没看出什么蛛丝马迹,谢墨薰心下松了一口气,笑道:“长姐多虑了,她只是沉默寡言一些,而且在江湖上,总要小心谨慎,她绝对不是那样心思重的人。” “你不必给我灌迷汤,你一向知道我的性子,多说无益。” “长姐果真不愿意成全?” “万事皆可商量,唯独此事不行。”谢清婉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我这一生,万事中,有哪个是可商量的呢?”谢墨薰看着谢清婉,眼中一片暗沉。“长姐当初不也是那样决绝,和家中断了关系,也要嫁给粟王殿下?” 谢清婉被堵的无话可说,只得来了句,“但你不能这样随心所欲,你是谢家家主。” 一时间二人皆沉默不语,屋内静的连风吹帷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粟王妃既然没什么吩咐,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墨薰……”谢清婉欲喊住谢墨薰,但见他一脸冷漠疏离,便难以开口,眼睁睁看着谢墨薰告辞离去。 18.重创 陆沉用力睁着双眼,摇摇晃晃地用剑鞘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向前挪着。 她还有很多企望,还有许多人要去补偿,还要去过美好干净的生活,她不能放弃。 就这样跌跌撞撞前行,终于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家主,前面好像躺了一个人。”孟唐道。 “你去查探一番。” 孟唐纵马上前,然后翻身下马,将地上的黑衣人翻了过来。但见他全身衣袍已然破碎不堪,里面露出许多皮肉外翻的深长的伤口,正汩汩留着鲜血,衣袍已被血浸湿。 即便孟唐这样刀口舔血的人,还是不禁皱了皱眉。此时陆沉脸上还带着一层面具,孟唐虽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当目光触及那把古拙的剑时,心下一惊,这不正是荧惑么? 那他……孟唐不及细想,赶紧将陆沉抱着走向了马车。 孟汉看着抱着个人走过来的孟唐,露出不解的神情,“这是……” 孟唐没理他,径直走到了马车前,说到:“家主,这好像是陆姑娘,我看见……” 不待孟唐说完,谢墨薰已掀开了车帘,看着昏迷不醒的陆沉,心下一痛,但还是赶紧敛了神,将陆沉接了过来。吩咐道:“赶紧去最近的州县请大夫。” “是。”孟唐依言。 “慢着”谢墨薰急忙喊住孟唐,从车中取出一块令牌掷了过去,“带上这个,务必请到最高的大夫来。” “遵命。”孟唐接过令牌,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谢墨薰让孟汉驾车缓行,然后从箱子里翻出了几瓶伤药。然后慢慢脱下陆沉的衣袍。看着陆沉身上密密麻麻的各种刀剑伤,谢墨薰眼前一阵发黑,心神欲裂。她到底遭受了多少罪,如果自己不计较许多,如果自己早早派人护佑她,又岂会让她遭受这些?! 谢墨薰努力稳住心神,控制着颤抖的手,给陆沉上药。等到将陆沉身上的伤口全上了药,又细细用纱布裹了一遍,谢墨薰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的细汗,整个人都虚脱地瘫坐在绒毯上。好在这些伤药都效果极好,没一会儿已经将血止住了。谢墨薰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脸色苍白无比的陆沉,静静地躺在小榻上,谢墨薰轻轻抬手抚摸着她的脸。他见到的陆沉,永远都是那样坚毅,锋芒毕露,这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虚弱的她,这般安静地躺着。他现在对她别无所求,只要她好好的,他便知足。 行至半途,正遇上带着大夫策马奔来的孟唐。 那大夫也不多话,看了谢墨薰怀里的陆沉,就直接上前把脉,又查看了几处伤口。 “还算好,虽然伤口多,失血过多,但并没有中毒迹象。”然后顿了一下,继续道“幸好家主处理的及时,又用了上好的伤药,这位姑娘并无大碍。” “多谢韩先生。”谢墨薰听完,顿时松了一口气。 “老夫惭愧,岂敢当得家主的道谢。”那韩大夫急忙起身,拱手道“适才紧急,没有向家主见礼,请家主责罚。” “无妨。” 那韩大夫从孟汉手中接过药箱,从中取出几个瓷瓶,递给谢墨薰“这些是人参灵芝丸,每日给她服用三颗,我再给她配上补血药膳。” 孟汉赶紧递了茶水过来,谢墨薰将药丸轻轻放入陆沉嘴中,送了几口茶水,然后拿起鲛丝帕给她缓缓擦拭着唇角。 孟唐孟汉自是已稳如泰山,岿然不动,但这个韩大夫哪里见过谢墨薰这般,已是惊诧的睁大双眼。孟唐见状,便将韩大夫牵到一边。 虽然他是粗人,却有眼色的很,这样气氛,几个人杵在这里太尴尬。 陆沉只觉得浑身都有些刺痛,但背后却有些许微微的凉意,很是舒服。感觉到微微的晃荡,耳边传来车轮的转动声音,看来是在一辆马车上。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软榻上,谢墨薰手里拿着一个瓷瓶,正往她肩膀处抹些碧绿的药膏。见她醒来,谢墨薰眼睛一亮,满脸喜色,“可算醒了”,他放下了瓷瓶,将肩膀的衣服拉上去,耳尖微红,清了清嗓子,微微笑道“抱歉,我出门在外,未带有侍女,因此……”,他顿了顿,眼睛看向桌前的一盘点心。 “无妨。多谢你出手相救,”陆沉忍着不适,翻过身,谢墨薰本欲伸手,却还是半途缩了回去,她双手抱拳,正色道:“救命之恩,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你非要这样?把我当个陌路之人?”谢墨薰本来三月春风似得脸色,顿时变了,但想起上次陆沉的决绝,脑海中便浮现了谢墨染的话,沉默了一会,笑着道:“上次原是我错了,反正,一日朋友,终是朋友,你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 陆沉本欲回答是,但被他这样一抢白,反不知如何开口,索性就闭嘴不言。谢墨薰也不说话,看了她一眼,将瓷瓶放在枕边,然后道“我先出去,你上药吧。”说完,便掀开车帘,坐在了外面。 陆沉本打算立刻起身离开,但伤口尚未愈合,虽然只是皮外伤,但也伤得极深。谢墨薰也不放她走,因此,索性跟着谢墨薰一行人,待在马车里养起伤来。谢墨薰见陆沉肯留下来,面上虽不显山露水,但眼角眉梢,具流露一股笑意,看得孟唐孟汉连连摇头,这下子,主子真是栽了,但这个女人,她有心么? 七日后,陆沉的伤势已经回复的差不多了,是夜,趁着几人睡熟之际,她在谢墨薰耳边轻轻道了声谢,留下了一张字条,便转身离开。却不知,背后的人在她转身的刹那,睁开了双眼。望着她融入夜色的背影,轻轻叹息了一声,摇头苦笑,这是第几次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又是第几次不告而别?陆沉啊,你还真是够冷血的。 谢墨薰捡起纸条,“修雅兄:见字如晤。多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许你一诺只要不违道义,将来即便刀山火海,必定践诺。代问博渊安好,思贤安好。” 又是一诺,上次生辰许的事还未践行,如今又得了一诺。陆沉啊,希望你真能言出必行吧。 19.妥协 “你是故意这样,要给我一个警告,对吧。”陆沉直直盯着沈轻舟,语气森冷。这次的任务,她当时接手时就知道有些蹊跷。而半路遇到的埋伏,虽然让她受伤颇重,却都没下死手,更是没有在兵器上抹上毒药,可见并不想自她于死地。 “是又如何?”沈轻舟踱步到她面前,挑眉一笑。 “你算准了我能活着,并且回来找你。” “是。”沈轻舟答道,他并不想置她于死地,只是给个教训,让她知道自己该有的选择,不然,就不单单是满身的刀伤了。他不担心陆沉会趁此机会逃离,因为,以他对陆沉的了解,她并不是一个只知躲避的胆小之人,况且陆沉这般理智又识时务,经过这次,她必定会选择一个让他满意的道路。 “好,我答应你,留下来做你的左膀右臂。但是……”陆沉顿了一下,微眯着双眼看向沈轻舟,沈轻舟一挑眉,示意她继续,“既然留下来,我必定不可能如此委屈自己,清风毕竟只是你的下人,我不愿意。” “哦,那你想要如何?”沈轻舟轻轻笑了一下,饶有兴趣地问道,就知道陆沉是个心气高的人,他倒要看看陆沉的胃口有多大,“副阁主?” “非也。”陆沉摇了摇头,忽然邪魅一笑,欺身向前,“自然是阁主夫人。” 沈轻舟惊诧地看着陆沉,“你想要嫁给我?” “是。暗影阁除了阁主夫人,谁还能只在阁主您之下,而在众人之上呢?反正您也未娶妻,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我若不同意呢?”沈轻舟轻轻一笑。 “为什么不呢?除了阁主夫人,谁还能更一心向着你呢?”陆沉挑眉。 “呵,那好。就这样办。”沈轻舟笑道,有些意思,他倒要看看,陆沉会有怎样的行动。 一个月后,沈轻舟与陆沉成婚,陆沉成了暗影阁阁主夫人,借着便渐渐参与阁中诸事,接手花语堂、乌衣堂。虽然各堂堂主颇有微词,但在陆沉杀一儆百,在各堂堂主议事之时,微笑着活剐了几个反抗她的人之后,反对声便渐渐消失了。而沈轻舟对此则不置一词。 沈轻舟当初,就是看上了她的冷厉阴狠,杀伐果决,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镇得住这暗影阁上上下下。况且阁中派系众多,有些堂主已经不听使唤,如果没有陆沉的介入,他很难快速收复各堂权利。虽然手段毒辣,但确实收效甚好。 …… “家主,有陆姑娘的消息了。” “她在哪儿?”谢墨薰一听,赶紧放下手上的狼毫,站起身来,抬头看向孟唐,那言语中显而易见流露出来的喜悦,让孟唐心下愤然,却还是忍住了。 “据探子回报,陆沉为暗影阁的人,为暗影阁阁主沈轻舟卖命。”孟唐低垂着眸子,平静的回复。 “还有呢?”谢墨薰看出,孟唐眼眸中刚才一闪而逝的迟疑不决和愤愤之意,知道他定是还知道了些什么。 “……”孟唐沉默了一下,暗暗咬了咬牙,才勉强道,“据报,陆沉,她……”,孟唐顿了一下,“她已经与暗影阁阁主成婚。” “你说什么!”谢墨薰一个踉跄,碰到了后面的椅子,“胡说八道!” “家主,是真的。”孟唐急急地说,“几日前,暗影阁阁主大婚,忙乱中,我们的人手才能趁机混了进去,探听到这些。不然,以暗影阁那样防护的滴水不露,我们人马如何进去?家主,那个女人,真心不值得家主如此。她现在已经接管了暗影阁的花语堂和乌衣堂,她肯定是冲着沈轻舟的权势去的……” “出去……”谢墨薰沉声道。 “家主……” “怎么,要我再说一遍么?”谢墨薰一双美目,此时森寒冷漠,瞪着孟唐。孟唐心下一惊,稍微犹疑了一下,还是转身离开。 知道门扉合上,谢墨薰才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他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微微发抖,青筋暴露。不可能的,暗影阁阁主如今少说也有四十,陆沉怎么可能喜欢他?不,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绝对不可能是真心实意的。 谢墨薰努力控制激荡的内心,慢慢平静了下来。陆沉一定有目的的,她绝对不会像如今她看到的这般简单,这一定又是一场博弈。她虽然有诸多的隐瞒,但他看得出来,她绝对不是贪图权势的女人,即便是贪图权势,也会自己去争取,而不会倚靠他人! 可是陆沉,谢墨薰攥紧了拳头,脸上还是泄露出一丝痛苦,为什么,你非要这么做?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有个人还在等你么?你就这么随随便便,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博弈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粟王府 粟王赵元醴,此刻正闲闲倚靠在躺椅上。他穿着家常的一袭墨绿色绣蛟龙暗纹的锦袍,头上没有带玉冠,反而是用一根玳瑁簪子简单地束着。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星目,削鼻挺唇,英俊非常,虽然贵为当今陛下的嫡长子,却并没有盛气凌人的模样,反而温和内敛,看着很是温和而平易近人。 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青袍,眉清目秀的青年人,正轻声说着话。 听着桑梓报上来的消息,赵元醴微微眯着眼睛,心情很好的样子。看来,不久,暗影阁就要有大变化了。 陆沉,呵…… 20.暗影阁之变 “哈哈,真没想到,我英明一世,也会引狼入室。”沈轻舟猛地咳出一大摊血,勉力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狠狠地瞪着陆沉,恨不能一刀杀了她。就是这个女人,名义上的他的夫人。几年前,他偶然路过飞鹤岭,看见她手刃悍匪钱三海,刀刀狠厉,割下了他的头颅,便看上了她的武功和胆略。他暗地里偷偷派人给她下了□□,然后又派清风哄诱,将她纳入了暗影阁之中。才开始两年,她一副万事不关心,只想完成任务拿到解药然后离开暗影阁的模样,将他对她的戒心瓦解,认为她不热衷权势,因此他们婚后,放心的将花语堂、乌衣堂等交与她打理,岂料陆沉心思这样深沉,居然一点一点侵蚀了他的势力,将暗影阁大部分人马笼络了,今日竟然联合一向与自己为同盟关系的宁王赵元樘,想要杀了自己掌控暗影阁。他堂堂暗影阁之主,在江湖风浪朝廷血雨之中打滚几十年,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只怪你太过自负。”陆沉冷笑,右手一挥,周围的乌衣堂下属已经围了上来,将沈轻舟困在中央不断攻击斩杀。沈轻舟此时已经筋疲力尽,又受了重创,渐渐不能抵抗,身上被砍了几十刀,鲜血四溅。他仰天长啸了一声,“陆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周围的刀齐齐刺入他的身体,沈轻舟顿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至死都瞪着双眼,脸上还带着愤恨与不甘。 陆沉冷哼一声,夺过身边侍从的一把剑,直直射入了沈轻舟胸口心脏处,这才转身离去。她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后面的属下立刻会意,派人拖着沈轻舟的尸体跟上来。 刚回到暗影阁议事堂,陆沉便派人请来了暗影阁十二堂的堂主和副堂主。十二堂里,除了自己的花语堂、乌衣堂,暗器堂、兵器堂、安内堂等五堂堂主已经归顺于她,剩下的五堂堂主是沈轻舟的直系下属,难以攻克。十二堂堂主齐聚议事厅之后,陆沉便对身边的安内堂堂主程华点了点头,程华见状,喊道:“抬上来!”几名弟子便抬着被白布盖住的一个担架走上堂来,轻轻放下之后,便迅速退了出去。见此,下面的各堂堂主已经窃窃私语,有几个堂主脸色倒是平常,有几个却已经皱了眉头。清风身为言信堂副堂主,自然也在列,他见到担架,脸色随即大变,苍白地望向陆沉,陆沉却当做没看到,并不回视他。 “今日急召各位堂主前来,是有个十万火急的事情要想大家宣布。”陆沉沉着声音对各堂堂主们道,她说完此话,顿了一下,扫了一眼堂下各人的反应,又继续道,“昨日晚间,阁主在七星峰修炼时,遭遇伏击,已经身亡。” 她话音刚落,清风身子一颤,未有反应,堂下已有两人冲了出来,正是培养暗影阁新人的光明堂堂主向冼、金银堂堂主凌螣,二人冲到了担架前,抖着手掀开了白布,赫然是脸色青白已死去多时的沈轻舟。向冼脾气暴烈,腾地站了起来,指着端坐的陆沉骂道:“妖女,是你,是你!” “向堂主这是什么意思,请恕……”陆沉慢条斯理的道,不待她说完,那向冼又骂道:“别装模作样了,就是你这个妖女害了阁主!” 凌螣一把拉住目眦欲裂的向冼,忍着悲痛,质问陆沉:“那我想问夫人,阁主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陆沉撇了一下嘴,想套她的话,可没这么容易。“想来不过是刀剑斧钺伤的。” “阁主脸色青中泛紫,瞳孔充血,手上脉络泛着黑色,明明是中了暗影阁乌衣堂的独门密毒乌毒!陆沉,你还敢狡辩,分明是你乌衣堂的手段!”此时,白露、立秋、立冬三人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直指陆沉。立冬是言信堂堂主,但立秋和白露并不是十二堂之人,陆沉在他们和各堂堂主进来时,并未阻拦。都进来送死,一网打尽,岂不是省下许多麻烦? 此话一出,已有几个堂主脸色煞白,满脸怒容的瞪视着陆沉。向冼挣开凌螣的束缚,赤手空拳便向陆沉冲过来,“妖女,我要你为阁主偿命!”沈轻舟曾有规定,议事堂不准携带武器等进内,因此各堂堂主在门外已被卸了随身兵器。 陆沉不动声色,程华上前,挡住了向冼的攻击,二人缠斗在一处,陆沉不动,仿佛很有兴致看这一场比斗。刑杀堂堂主沈虬上前一步,怒视着陆沉,“我早就发现你怀不轨,没想到你居然明目张胆杀害阁主。”说着,高喝了一声,一会儿工夫,议事堂外便冲进来乌泱泱一大帮人,正是刑杀堂、光明堂、金银堂三堂之人。其余的堂主和副堂主,已经远远退开,远离了是非场地。“今日,就让你为阁主陪葬。” “哦,是么?”看着蜂拥而上的人,陆沉依旧一副事不关己、十分从容的样子,她淡淡一笑。冲在前面的立冬等人尚未到陆沉跟前,一群黑色劲装的乌衣堂弟子从阁主之位后面的石屏冲了过来,挡在了陆沉前面,与刑杀堂等人马拼杀起来。沈虬等人见不过只有区区的乌衣堂弟子,心里暗道,今日定要斩杀这个妖女。不料,身后却响起一身拼杀之声,他猛地转头一看,却见身着玄金铁甲的兵士从外面涌了过来。向冼、立冬等人也发现了,脸色顿时铁青,“妖女,你竟敢勾结朝廷,里应外合!” 陆沉冷哼一声,并不说话,哂笑着看着这群怒火冲天、欲杀她而后快的人。陆沉给暗器堂堂主周虺试了个眼色,周虺接令,几枚闪着幽蓝色诡异寒光的钢针瞬间飞出,精准地射入了毫无防备的的沈虬、向冼、立冬等人的身上,几人正在全力拼杀,虽察觉有些刺痛却无暇顾及。很快,在乌衣堂的人和甲士的联合围剿之下,刑杀堂等各堂人马被消灭殆尽,只剩下堂主并立秋 、白露等人还在挣扎。倏地,白露等人先后一口血喷了出来,被围上来的甲士斩杀,沈虬等人武功更高,见状,便知中了毒,但此时为时已晚,陆沉一声令下,甲士和乌衣堂弟子一拥而上…… 短短三炷香的功夫,议事堂已经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大堆尸体,鲜血横流。见沈虬等人全数被斩杀,其余各堂堂主噤若寒蝉,如坠冰窟。此时,甲士和乌衣堂弟子静静站在议事堂周围,将议事堂包围了起来,此时整个议事堂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陆沉轻轻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却看得在场众人更加发怵,“各位,识时务者为俊杰,当然……”她加深了笑意,“若有想要碧血丹心报效已故阁主的,我也不阻拦。” “……”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清风副堂主,你意下如何?” 亲眼看着白露他们在眼前一个一个死去,即便再克制,眼眸中还是掩不住悲痛之色。“属下恐怕难以胜任言信堂副堂主,不敢忝居高位。”清风脸色依旧苍白,心如死灰的看了陆沉一眼,这是他认识的陆沉么?怎么感觉如此陌生? “来人,压入地牢。” 两个安内堂弟子进入,将清风带了下去。 “还有么?” 其余人虽有几个副堂主内心激荡,却敢怒不敢言,毕竟,这淋淋鲜血还未干透,自己并不想这么早死去。而大部分,则很明智地选择顺应时势。陆沉当即给各堂堂主和副堂主下了需定期解毒的蛊毒,也就将他们散了。然后命人将议事堂清理干净。 经过一个月的大清洗,暗影阁中,沈轻舟的人马已经全部一扫而空,其中一些人识时务的,陆沉派人给下了需定期解毒的蛊毒,也就留下了。至此,历时短短的一年半,暗影阁便改天换日,陆沉成了暗影阁首位女阁主,并将暗影阁依附在宁王赵元樘势力上,使得暗影阁虽然曝光于世,却更加繁盛强大,此是后话。 21.清风的归处 一个月后,暗影阁大局已定,宁王人马才从暗影阁撤离。在宁王赵元樘的支持之下,陆沉才能迅速灭了沈轻舟,取代他成为暗影阁阁主。宁王本与沈轻舟是盟友,但沈轻舟并不愿事事帮他,反而有时忤逆他。陆沉于是想宁王禀明了衷心,并许诺,只要宁王助她夺下暗影阁,以后暗影阁便任凭宁王差遣,誓死效忠宁王。一个不听话的盟友,哪有一个听话的属下来得方便?宁王毫不犹豫地便卖了沈轻舟,助陆沉登上阁主之位。 陆沉想到此处,不由微微眯了眼睛,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沈轻舟的贴身侍从,除了清风,其余已经尽数斩草除根。阁中众人,也知道阁主素日与清风交好,虽然现在将他幽禁起来,却并没有打算要他的性命。因此,地牢的看守也不敢虐待他,每日还好酒好菜的伺候着。毕竟,阁主还是很有可能放他出去的,万一将来清风登上高位,想起自己在牢里受了罪,他们岂不是要倒大霉? 待诸多善后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陆沉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去地牢看清风。 “你终于来了。”看守哆哆嗦嗦的打开牢门,清风看着身着墨色蛇纹衣袍的陆沉弯腰走了进来,淡淡一笑。登上了阁主之位,陆沉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意气风发。 陆沉站在牢门处,抬眼看着斜坐在石床之上的清风,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沉默着。清风虽然被关在这里月余,容色却很好,衣服也并不是进来时的那一身,看来,这个地牢的看守,还是有些眼力劲的。 “你是来放我出去还是给我践行?”清风一个起身,到了陆沉面前,挑眉问道。 “不能留下来?” 清风略带讥讽地笑了一下,“你觉得可能么,陆阁主?”但看见陆沉紧抿着嘴唇,眼中一闪而逝的哀伤,便不再嘲讽,暗暗叹息了一声。许久,才缓缓说道:“虽然沈轻舟不打算放我离开,甚至派人想杀了碧钗,但他毕竟对我有知遇之恩。白露他们,与我从小一块长大,你将他们全杀了。我也不想为沈轻舟报复你。但我不可能轻易原谅你。” “况且,我想离开这种是非之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与碧钗安度此生。这,你一直是知道的。” 说完。清风走到了陆沉跟前,定定的看着她。两人相对无言,就这样看着对方的眼睛,读着彼此的意思。良久,陆沉垂下了眼眸,轻声道:“罢了,你走吧。” “多谢。”清风说着,看见陆沉正转身离去,他疾步上前,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头,沉声道:“你……保重。” “嗯。” “后会无期。” 陆沉肩膀微微一颤,便恢复了平静,转身走出了牢门,“好,后会无期。” 清风看着消失在墙角的陆沉,隐约听见陆沉对地牢看管吩咐着什么。他叹息了一声,坐在石床上。刚刚,他本来是想问陆沉,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和宁王沆瀣一气?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沈轻舟,登上阁主之位?他知道,陆沉绝不是贪恋这些的人,她一定有什么隐瞒着自己。但是,他却最终没有问出口。即便问了,又能如何?陆沉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又能如何?如果陆沉没有难言之隐,他又该如何?不如难得糊涂一次吧。碧钗,已经苦苦等了他两年的碧钗,还在等他归去,为了碧钗,他要自私一回。 22.谢墨薰的谋划 “家主,又传来消息。”孟唐拿着个卷成一圈的纸条走了进来,递到了谢墨薰手上。谢墨薰慢条斯理的展开,一眼扫了过去,然后递给孟唐。孟唐接过,走到了一边的罩着八宝琉璃罩的宫灯之前,取下琉璃罩子,将纸条在蜡烛上点燃,然后放入火盆之中。他瞥了一眼内容,顿时惊讶地转过身看向谢墨薰。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已经成功了。”谢墨薰冷冷的道,眉眼间没有一丝温度。自从去年知道陆沉与暗影阁阁主之事后,谢墨薰虽然见人还是脸上挂着笑容,但无人之时,却几乎看不见他的笑容,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自从探子成功进入暗影阁,关于陆沉和暗影阁的消息便总能掌握七七八八。冷静下来的谢墨薰,前前后后分析着自从遇到陆沉之后,陆沉的所作所为。她绝不会是所谓的世外隐士高人的徒弟,也不可能是暗影阁的人。如果真是暗影阁的人,那么,那次潜入谢府,就不会故意露出马脚,让他能够顺藤摸瓜,揪出他在朝中的敌对之人,因此陆沉极有可能是与他利益共通之人的人。现在,她又联合宁王赵元樘,杀了沈轻舟,登上暗影阁阁主之位,那么,她与朝廷必定有些关联。但也不会真的是宁王的人。现在,看上去暗影阁完全依附于宁王,但实际上,对宁王的势力反而会造成不利影响。暗影阁是江湖地下组织,现在却越发显露出来,让有心人都能探听到暗影阁与宁王的关系,朝廷江湖勾结,定会是其他皇子心生警惕,甚至晖帝也会有所忌惮。那么,也就是宁王的对手了。目前,能与宁王抗衡的诸位皇子中,唯有粟王赵元醴、荣王赵元英,最有可能的,便是大智若愚、隐忍而极有谋略的粟王,也就是他亲姐的丈夫。 尽管当时谢清婉嫁与粟王为正妃,但谢家一直铭记祖训,不掺和夺位之争,与粟王府关系一向不远不近,交往也和别的皇子府一样,绝不亲密。否则,谢家也不会屹立多年不倒。因此,粟王虽然表面上不与其他的皇子争权夺利,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但私下一直试图拉拢谢家,但同时,也忌惮着谢家。 如果陆沉是粟王的人,那么,很多事情就解释的通了。粟王,他的实力,看来不容小觑。 “陆沉,也许,我们可以并肩前行。”谢墨薰喃喃道。他觉得自己真有些魔怔了,陆沉估计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旖旎心思,自己却连她成婚都可以谅解,尽管那只不过只一个骗局。 “家主,你真的非她不可?”孟汉是个急脾气,听见谢墨薰的低喃之语,忍不住开口道。这个陆沉,样貌平平,心机又如此深沉,况且,还是粟王的暗探,真不知道家主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她,锦城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哪个不比她强? “她受伤了没?”谢墨薰不理会孟汉,向孟唐道。 “没有,好得很。”孟唐略有些咬牙切齿,他和孟汉的想法是一样的。没了这个陆沉,家主就又是那个理智聪慧、冷静自持的谢家之主,陆沉的存在,对家主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影响。 “那边好,估计也不用多久,她便会再次回到京城了吧。”谢墨薰温和一笑,“孟汉,我让你散播的消息,你传出去了没?” “已经散播出去了,”孟汉闷闷不乐地说,“如今,粟王应该已经知晓您对陆沉的身份已经有所察觉。” “嗯,很好。”谢墨薰眯了眯眼,陆沉,我倒要看看,这次,你还怎么毫不顾忌地转身而去。 “启禀家主,老夫人往这边来了。”门外响起了书童的声音。 “孟唐,你亲自去粟王府一趟,莫让他人察觉。” “领命。” 谢墨薰向孟唐、孟汉使了个眼色,二人便退了下去。“门就不必带上了。”谢墨薰对正欲关门的孟汉道。 “是。” 谢墨薰看向桌角的一个不甚精致的檀香木雕龙,轻轻一笑,光华流转,他抚摸了一下雕龙,然后走向了圆桌旁边,从一个莲花银改蓝色透明琉璃方形瓶中倒了两杯今年新出的果酒,然后端坐在一张罩着桐花刺绣的蜀锦的海棠花样式的楠木圆凳上。吴氏到了门边,便看见坐在圆桌边,似是正在等着她到来的谢墨薰站了起来,“母亲安好。” “嗯,”吴氏点了点头,又对后面的侍女道,“你们先下去吧。” 谢墨薰上前搀着吴氏到了圆桌边,“正好,我正要尝尝今年刚出的果酒,母亲也来尝尝,看看风味如何。” “你送过来的,我还没试过。今日,且在你这里尝尝吧。”说着,坐在了一边的圆凳上,端起琥珀盏,浅浅抿了一口,“唇齿留香,余味绵长,不错。” “嗯,确实不错。”谢墨薰放下杯盏。 吴氏定定看着谢墨薰,女儿虽然已经向自己透露了谢墨薰的意思,如今一年已经过去,自己和粟王妃威逼利诱的,他却始终不曾松口半分,怎自己能不急?“你究竟……” “娘亲,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她那样的山野之人,能为你分担多少?再者,你确定她如今尚未成婚么?”她当初刚知道,是极力反对的,但谢墨薰心志坚决,宁愿不娶也不改初衷。那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她这出身尊贵、文采容貌性情样样拔尖的儿子?当初那么多大家闺秀她都瞧不上眼,更遑论一个不知底细的江湖女子。 “娘亲,儿子已经放弃了。”谢墨薰听见吴氏这样说,微微一痛,然后笑着牵过吴氏的手。” 吴氏见他这样轻易妥协,十分震惊:“你真的不打算娶那个山野女子了?” “她已经成婚生子,我不放弃又能如何?”说着,眼眸一沉,微微低下头,一副悲伤怅惘的模样。 “莫要伤悲,凭你的才貌身世,便是个公主也娶得,何必为了那样的女子耗费心神?以后,我定为你寻个国色天香、温婉可人的。”见谢墨薰这样神情,吴氏赶紧劝慰道,心下却有些欣喜,能放弃是最好,为了这个她见都没见过的山野女子,耗了薰儿这么久的时间未成婚。况且,那样的人,怎么能成为谢家主母,不说身份地位,单单管家理事的能力也是没有的。如今她成婚生子,是再好没有的了。 “就让儿子自己选吧。求娘亲将此事交给我自己处理,定给您寻个满意的大家闺秀,可好?”谢墨薰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眼神中还带着无奈与伤悲,看得吴氏心疼不已。 “罢了,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样。只是今年我定是要见人的,不然你就要看我的安排了。”只要不是那个女子,京城这些闺秀,便是门第根基、模样性情,稍微逊色一些,她也高兴。既然墨薰都妥协了,她自然不能再逼着他。 “是,多谢娘亲。”却不见,谢墨薰低垂的眸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23.与粟王的交易 东城外十里的杨柳坞 杨柳小筑是粟王府在城郊的一处较为偏僻的别苑,平时人迹罕至,周围绿竹猗猗,杨柳环绕,极是清幽雅致。此时,小筑中的疏影亭,正坐着两个人,周围并无侍从随侍。一个身着黼黻纹章藩饰的玄衣、头带镶宝石紫金冠,锈雍容华贵、沉稳刚毅,一个身着宽衣大袖的绣云纹水蓝色深衣、头带白玉冠,温润儒雅、面如秋月,正是赵元醴与谢墨薰。 “能得谢御史相邀,本王不胜荣幸。”赵元醴道,“尚未恭贺谢御史高升御史台。” “不敢,王爷身份尊贵,拨冗相见,实是下官之幸。”谢墨薰言语谦逊,态度却不卑不亢。 “算来,我是你的姐夫,大可不必这般客气。” “王爷身份尊贵,岂敢高攀?” “既是如此,却不知今日这般是为何?”赵元醴挑眉,虽然自己娶了谢家嫡长女为正妃,但几年来也没拉拢得了谢家势力,除了在朝堂上,私下从来没能见到谢墨薰,更遑论今日这般,谢墨薰竟主动相约。 谢墨薰平静地看着赵元醴,并没有立刻开口,似乎是在酝酿。赵元醴也不着急,不骄不躁地回视着他,等待他开口。过了好一会儿,谢墨薰似是最终下定决心,微笑道:“陆沉此人,不知王爷可否熟悉?” 赵元醴瞳孔微动,笑着看向谢墨薰,但见他一副了然的模样,心下想到,看来谢墨薰一定是将陆沉的底细摸得七七八八了。陆沉虽然是自己安排在暗影阁的一颗棋子,但不到迫不得已,决计不与其他暗探联络,基本都是自己做主然后见机行事,居然也能被谢墨薰挖到他这里来。谢家的势力果然不容小觑,谢墨薰此人也是聪慧异常。只是不知他意欲何为? “不知,谢大人何意?”赵元醴微笑,不否认也不承认,只等着谢墨薰说出他的意图。 “身份成谜之人,自是入不了谢家之门,不知王爷可否为她谋个身世?配得上谢家主母的身世。”说完,谢墨薰定定看着赵元醴。 “谢家主母?”赵元醴眸中亮光一闪而逝,看来探子所言果真非虚。心下顿时心绪飞转,若陆沉真成了谢墨薰之妻,好处倒是挺多,但这样还远远不够,这样想着,他便开口道,“陆沉,自是认得。只是……” “王爷欲知鼎之轻重,我谢家虽无能举鼎之人,却也能助一臂之力。”谢墨薰微微一笑。 见他如此爽快直接,赵元醴反倒有些许怔住了,这么些年,他费心竭力想要拉拢谢家,即便当初设计奉旨迎娶了谢家嫡长女,都未从得到谢家半分效力之心,如今却因一个小小暗探,竟让谢家家主自己主动投靠自己。谢墨薰既然愿意,他自然求之不得,满面笑容地道“”“区区小事,自然能成,不知修雅以为,哪个身份合适?” “不若吏部尚书何道谦之幺女,这个身份,王爷以为如何?”谢墨薰道。 一听他说道何道谦,赵元醴心下不由有些震惊,抬眼看着一脸微笑的谢墨薰,却见他笑意更深。这个谢墨薰,果然有些手段,面上却不显露,“我与何大人并无往来,恐怕有些难办。” “是么?何大人确实与荣王殿下走得更近些,不若我去问问荣王的意见?”谢墨薰见赵元醴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便开口道。虽然他答应助他登顶宝座,却不代表示弱,他要让粟王知道,谢家的实力和态度。 “虽然本王与何大人不甚亲近,却也是愿意为了谢家主的终身之事略出些绵薄之力的。”看来,谢墨薰确实是知道了何道谦明是赵元英之人实际则是他的人手,他这样明显地挑明自己安插的人手,是在向自己示威。 “既然如此,全仰仗王爷您的成全了。”谢墨薰站起身来,拱了拱手,“王爷国事繁忙,就不耗费王爷的时间了。” “无妨,文王今日闲暇,修雅不如陪我下一局棋如何?”赵元醴道。 谢墨薰挑眉,下棋?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挑挑眉,笑道,“王爷相邀,岂敢推却?” 赵元醴拍了一下手,倏地便便凭空出现一个锦衣窄袖的劲装面具男子,“王爷有何吩咐?” “取我的墨晶棋盘来。” “遵命。”说完,便忽然消失了。 谢墨薰抬眼看了一下,陆沉,是不是和他原先是一样的呢? 24.坦言相告 锦城城外的一处幽静宅子中,此刻极为安静,一丝光亮也无。 在假山下面,却灯火通明,别有洞天。这是极大的密室,少说也容得下近千人。密室的正中,是一处极简单的房间,里面也只有一些桌椅木架之类的,木架上面对着一些堆叠整齐的书卷,都用蜜蜡封住。 此时,房间中,只有两个人。一个身量高挑的玄衣男子,一个身量略矮小一些的青衣女子,那男子正是粟王赵元醴,他带着满意的笑容,拍着陆沉的肩膀,“这次,完成的很好。” 陆沉原名陆梨,当时赵元醴救了陆沉母子三人,就是相中了她小小年纪的一个女娃,在那样一个凶恶匪盗的屠刀下,却毫无惧色、满眼狠厉地拿着个木棍却敢与那个穷凶极恶之徒对峙。虽然自不量力,却胆识过人,就顺手救了她们。将陆梨改名陆沉,交与他的暗卫管事孙伯耀□□。本来是打算将陆沉培养成一名暗卫,但陆沉根骨资质平庸,尽管勤加训练,武功在一众暗卫中也不算拔尖。后来,孙伯耀发现她灵活机变,遇事比男子还要多上几分冷静沉着,便禀告粟王将其调换至暗探属吏。陆沉是个女子,行动远比男子便宜,不会让人心生警惕,经过几次历练,完成任务虽不是很迅速,但胜在稳妥。赵元醴思量再三,决定将拿下暗影阁的任务交给尚还年轻的陆沉。拿下暗影阁颇费了些时日,却最终没辜负他的期望,还给他带来了额外的惊喜。陆沉将暗影阁明里与宁王一派连为一体,不仅省了他再派眼线打入宁王内部,又能借宁王之势壮大暗影阁,并且,江湖暗地里的组织明目张胆与宁王往来,足够引起父皇以及多方势力忌惮,绝对是个一石三鸟的好手段!他当日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是陆沉分内之事,不敢当得主上夸奖。”陆沉微微低着头,抱拳拱手。 “很好。”粟王赵元醴满意的笑着,“任务成功,还是要赏。说吧,你有什么想要的?” 陆沉沉默了一会,粟王却也不着急,静静站在那儿等着她的回复。“属下别无所求,只求得一人。”陆沉思量许久,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然,更没机会了。 “哦?”赵元醴挑眉,这次居然还真有所求,她以前可从来都是无欲无求的。每次他只能做主,赏些金珠宝贝什么的。 赵元醴看着很少下跪的陆沉,居然缓缓跪在了地上,匍匐着身子,深深拜了下去,不知觉眉头微皱,“主上,陆沉此生,只求一事,别无他念。”陆沉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我想与谢墨染相伴一生,请主上成全。” “谢墨薰幺弟,谢府小公子,谢墨染?” “正是。” “你先起来吧。”粟王将陆沉扶了起来,审视了一会儿,说道:“你心悦于他?” “是。”陆沉回答的干脆利落。 赵元醴沉默不语,没想到,陆沉居然喜欢上了谢墨染,看她坚定果决的样子,定是情根深种了,没想到冷静自持的陆沉居然看上这样一个无官无权不知世事的人。虽然陆沉只是他的手下,但他还是想让她能心甘情愿为他做事,因此一向待她不薄。如果遂了她的意,她以后定能对自己死心塌地,并且,谢墨染也是谢家之人,有她在,定能更好的掌控探听谢家,但,谢墨薰…… “我好好考虑一下吧。”赵元醴捋了捋袖口,对陆沉道。陆沉啊陆沉,不是我不成全你,只是谢墨染不是谢墨薰,无权无势、无谋无略,不能为我所用。然后顿了一下,又说道,“先去三刑堂领罚,再去看看你的母弟吧。” 陆沉没什么表情,坦然的领命告退。这也是情理之中,她既然说了,就预料到会有这一遭。虽然成功完成任务该奖赏,但毕竟犯了不能动私情动私欲的暗探的大忌,只是到三刑堂领罚,已经是看自己完成任务且坦白从宽而格外开恩了。而且,既然粟王已经答应考虑,那么,如无意外,十之八九是能成的。 刑堂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的血腥,三刑堂更是整洁干净,到处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订成十字形的木头架子,上面缠绕着一些粗韧的绳子。木架旁边,刑堂的人放上了一盆水和几叠桑纸。此刑罚名为“贴加官”,虽看上去简单无伤,却另他们这些暗探闻之色变,那种反反复复窒息的感觉,远比那些看上去血肉模糊的鞭刑、杖刑更为可怖。 …… 一个时辰之后,刑罚结束,陆沉已经冷汗琳琳,脸色苍白的吓人,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打颤,手上的青筋爆出,仿佛要炸裂一般。刑堂的人将她手上的绳子解开,她一下子跌在地上。那人见怪不怪,收拾了一下湿掉的几张桑皮纸,端着水盆出去了。 陆沉挣扎了几次,想爬起来,却没有成功。只能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等待气力恢复…… 她艰难的抬起右手,就着窗外泻进来的一缕柔和月光,凝视着上面暴起的青筋,想到自己曾用这只手雕刻的檀香木的龙和马,想到那个心地纯良、活泼精怪的人,掀了掀唇角,他就像那道柔和的月光一般,让她灰暗的人生有了光亮。然后,颓然的垂下了手,昏睡了过去。 25.归家 陆晏正蹲在小院中的地上,今日清闲,日头也好,他便将摞在一块的书卷拿出来晾晒,再整理一番,听见门嘎吱的声响,一抬头便看见陆沉正推门进来。他笑得眉眼弯弯,将手上的书往地上一丢,便冲到陆沉跟前,“姐姐,你回来了。” 陆沉嗯了一声,伸手抚着他的头顶,“又长高不少。”陆晏怀抱着陆沉的腰,蹭了蹭,又向着厨房喊道,“娘,姐姐回来了。” 只听得厨房一阵叮当响声,一个年近半百慈眉善目的女人冲了出来,她看着半年多未见过的女儿,眼中一酸,泪水便簌簌流了下来,上前一把抱住陆沉,“梨儿,你可算回来了。” “娘亲。”陆沉紧紧抱着母亲,心中也不由犯了一阵酸意。 “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进屋。”陆母拽着陆沉进了屋里,陆晏很想跟进去和姐姐好好说说话,但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快近中天,径直向厨房走去。陆晏今年方十三岁,但他已经早早便学会了洗衣做饭。 “梨儿,这些日子又去了哪里?可还好么?”陆母擦拭了眼泪,拉着陆沉的手问道,一脸关切。 “也没去哪儿,就在京城待着呢,最近王府事情多,这回儿才抽开身,王爷便允我回来。”陆沉轻轻拂过陆母的耳畔,将一缕匆忙中掉下的头发抿了下去,“母亲是不是又没好生保养,是银钱不够用么?” “够啦,我一个老婆子,哪里用得着那样成天山珍海味的,况且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人家略做些缝缝补补的,也打发时间。”陆母道,“何况,一家的花销全在你一个人身上,你赚得多,也不能乱花,将来还要留着给你自己当嫁妆。我是没什么能给你的,也就只能委屈你自己准备了。” “娘不用顾虑这么多,我得的银钱很多。”陆沉规劝着,“况且,我就你和宴儿两个亲人,不把你们照顾好,还能照顾谁去。” “你说实话,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嫁人生子的事情?”陆母脸色沉了下来,定定的看着陆沉,“你如今都二十有一了,别人家的闺女,哪个不是……” “娘,我们不谈这个好么?”陆沉打断陆母,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你不用什么都瞒着我,真当我是睁眼瞎子么?”一听陆沉这么说,陆母隐忍多年的话,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总是说,王爷留你在王府里当差,当的什么差使能给这么多赏赐,竟是比个正经的主子的月钱都多?”陆母看着陆沉默然不语,心下更是酸楚,她的女儿为了他们母子,遭了多少罪,她这个母亲虽愚钝,怎么可能半点不知。 “若只是普通差使,你这身上怎么那么多伤疤?”说着,便欲扯开陆沉的衣袖,陆沉一向惯于穿着窄袖劲装,哪里掀得开?陆沉抽回手臂,拢了拢衣袖,“母亲,这是不小心……” “不小心?不小心能弄得一处好皮都没有?”陆母哽咽着,“我就知道,这个粟王不会那么好心,当初帮了我们,也不过图……” “娘,你怎么能这样说,当时若非粟王,我们岂能手刃仇人,安稳活到现在?”陆沉眉头一皱。 “我也知道,可是你一个女孩儿,耗费了这么些年为他卖命还不够么?你这样今日不知明日的,何时是个头?” “……”看着越发悲痛的陆母,陆沉唯有默然不语。 “娘,姐姐今日回来,想必也是饿了,先用饭吧。有什么话,吃完了再说。”陆晏适时地走了进来,他刚才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了,却只装作完事不知的样子,笑着对陆沉和陆母道。 “嗯,好。”陆沉轻轻笑了起来,见机转开刚刚的事情,“我也很久没有尝过宴儿的手艺了,倒是想得紧。” 陆母虽然心里难受,也勉强给了笑脸,点了点头。她的梨儿已经这样,不能让宴儿也知晓,总要保得住他开心无忧。 虽然陆沉回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但陆晏还是将厨房里能吃的都拿了出来,竟也做的很丰盛。陆沉吃着饭菜,发现陆晏的手艺越发精进了。陆晏专挑一些有趣的事儿说,比如什么学堂里学童的玩闹、周围谁家又有了什么新鲜事儿之类的,陆沉听得高兴,也不时附和几句。陆母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往陆沉碗里夹菜。三人如此,倒也其乐融融。 吃完饭后,陆沉踱步到了小院中,那刚来时种下的乌桕树和菩提树,已经蓊蓊郁郁,遮了半院子的阴凉。前年陆晏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那株西府海棠,也开得一树繁花,鲜艳明媚的花朵正竞相绽放。海棠旁边,还有一小片矮小的萱草,只零零星星露出几朵姹紫嫣红的花儿,想来是刚栽上不久。 “姐姐,这萱草好看么?”陆晏走到了陆沉身边,指了指那一丛萱草,“那是我开春的时候,从山上挖的,不成想竟都活下来了。” “嗯,很好看。你若是喜欢,就多在院子中栽上一些花花草草,满园春色,也挺好的。”陆沉微微笑着,很是愉悦,“若是想要什么稀罕品种,就和我说,下次带回来。” 陆晏环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头,“山上的花可多了,要什么没有。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的带回来。姐姐喜欢变好,我以后啊,就学画这些花花草草,画的栩栩如生,挂在姐姐房里,让你冬天也能看见这些花花草草,你说可好?” “好,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好。”陆沉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亲弟,心下很满足。只要娘亲和宴儿能这么岁月静好、平安喜乐,她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当初,若不是粟王将她母子三人从钱三海刀下救出,他们或许早已身首异处,更不可能有机会手刃钱三海,给父亲报仇雪恨。况且,粟王虽然利用她,但赏罚分明,待她不薄。这些年来,虽然将宴儿与娘亲掌控住,但却保得他们的平安富足。她对粟王,只有感激,断不会违逆于他。 26.心事付流水 “启禀王爷,何尚书求见。” 荣王赵元英正在演武场练习枪法,听见侍卫通报,手上不停,头也不回地说,“宣他进来。” 何道谦一脸谄媚地笑着,在侍卫带领下进来之后,见赵元英还在耍枪,便站在一旁等着。赵元英刚刚收势,侍卫便上前将□□放入武器架。他刚走到一旁的汉白玉圆桌前坐下,何道谦连忙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弯着腰双手捧到赵元英手边,“王爷真是英姿飒爽,当世英雄!天下间再找不出王爷这样能文能武的了!” 赵元英接过茶杯,饮了一口,道:“这回儿过来,有什么事?” 何道谦呵呵一笑,眉眼都挤到一块去了,原本尚算有几分英俊的容貌硬生生被这一副阿谀奉承、点头哈腰的样子毁的一分也无。“王爷,下官有一个好消息,王爷听了保准高兴。” “哦,说来听听。”赵元英放下茶杯,颇有兴趣地问道。 “谢御史看中了下官之女,嘿嘿,好像还挺中意的,两次三番私会,被下官不小心撞见了,毫无二话就说要娶小女为正妻。” “若果真这样,确实是好消息。”这谢家,针插不进水泼不湿的,竟如个铁桶一般,连赵元醴费尽心思娶了谢家嫡长女,也没能拉拢了谢家。如果谢墨薰真娶了何道谦之女,说不定谢家就入了他的手里了。只是,“据本王所知,你的女儿最大的也没过及笄之龄,谢墨薰还有这嗜好?” “小女已经一十八岁,正是待嫁之龄。” “嗯?” “嘿嘿,这个……”何道谦搔了搔头,略有些局促,见赵元英有些不耐地朝他看来,连忙道,“这个下官外宅的女儿,她生母身份低贱,又死活不让下官将她送到夫人的名下寄养,下官怕影响了名声,因此也就瞒了下来。” “你倒是风流啊。”赵元英听完,了然的一笑。 “不敢不敢,嘿嘿。”何道谦笑得一脸猥琐,“虽然小女生母出身不高,但颇有些姿色,一定能为王爷效力的。” “好啊,既然如此,就允了谢墨薰吧。”赵元英很是高兴,这个何道谦,别的本事没有,给他办事也不靠谱,倒是生了个好女儿,还有些用处。“你倒是有福气,生了个好女儿。这个谢墨薰,没想到还是个痴情种,哈哈。” “嘿嘿,能帮上王爷一些,便是下官的荣幸了。”何道谦点头弯腰,笑得十分谄媚。 …… “陆姑娘,不,如今是陆阁主了。”宁王赵元樘笑得开怀,扶起正欲下拜的陆沉,“就不必多礼了。” “多谢王爷,但在下如今是王爷的属下,对王爷礼不可废。”陆沉笑着说道。 “真是个水晶心肝的通透人。”赵元樘听她这样说,更加高兴地连连颔首,虽然这个陆沉是个女人,却很识时务。 “王爷谬赞了,若非王爷,在下人微位卑,哪能登得上阁主之位。王爷的恩德,虽万死不能报。能给王爷效力,在下求之不得。” “本文果然没看错你。”赵元樘抚着胡须,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忽然问道,“陆沉,你如今年岁多大?” “在下已二十有一。” “嗯,也不算小了。”赵元樘点点头,“本王为你指配个好婚事,你觉得如何?” “这,在下区区一介民女,岂敢劳动王爷大驾,太折煞小人了。”陆沉此时低着头,赵元樘没有看见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情绪。 “欸,就别太谦虚了,你巾帼不让须眉,难得的有勇有谋,绝对配得上。这个也不是别人,就是风华绝代、名满天下的谢家大公子,谢家现今的家主,现任御史台御史的谢墨薰。天底下,可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世家贵公子了。” “我听说,这谢墨薰已经定了吏部尚书之女何云晨。这个……” “不,是你。”赵元樘笑道。 “不知王爷,此话何意?”陆沉压下心中的烦乱,一副不解的表情看着赵元樘。 “这是何云晨的画像。”赵元樘拿起桌上画桶中的一卷画,递给了陆沉。陆沉心下一个咯噔,却还是不动声色,接过画卷,慢慢展开,上面赫然是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虽然言笑晏晏、气质温婉,但容貌却与她别无二般。 “王爷,此女虽与在下容貌相似,但在下却没有那份浑然天成的气韵,恐怕扮不了她。何况,她是何尚书之女,周围侍女丫鬟之类的熟悉之人太多,恐怕很容易被发现。”陆沉心中有一丝慌乱,试图劝说赵元樘放弃让她装扮成何云晨的想法。粟王殿下已经答应考虑她和谢墨染的事儿了,在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去完成这样的任务?若果真接了,她和谢墨染就再无可能了。 “所以,这就是看你的本事的时候了。”赵元樘笑道,闲闲瞥了陆沉一眼,见她似还想说话,末了又加了一句,“也是你第一次展现你的忠心的时候。” 陆沉紧紧咬住牙齿,过了一会,抬头笑着抱拳拱手道:“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赵元樘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嗯,很好。”却不知,陆沉抱成拳的手,裹在里面的那只手的指甲已经深深挖入了手心的肉里。 “能为王爷效力,在下荣幸得很,一定不辱使命。”她这样的人,或许原本就不该有那样的奢望。现在这样,才是她该走的道路。 “你放心,暗影阁,永远是你的。”似乎是怕陆沉担忧,赵元樘保证道,“现在的暗影阁,只有陆沉陆阁主,别人若想趁机越权,本王是绝不答应的。” “多谢王爷,在下一定不让王爷失望。” 27.初入何府 陆沉将宁王的谋划派人告知了粟王,请粟王定夺。粟王并未苛责她,反而为她打算,让她想方设法托辞了这个关乎终生大事的谋划。但,陆沉那样通透的人,又岂会这般不理智?若果真不顾一切,不但宁王怀疑自己的忠心,对自己顾忌打压。恐怕最后也会在粟王这里失势。虽然粟王比较仁厚一些,但一个失势的暗探,还有多少价值?一旦没了价值,又怎么能在粟王身边立足,又怎么能让粟王护佑母弟,保他们一世安宁? 那缕温暖,错过可能此生再难寻,但她却不能自私如此,弃母弟和粟王之恩情于不顾。因此,陆沉压下心中的那些不该有的冲动心思,告诉粟王自己必定誓死完成任务。 谢家家主谢墨薰和何尚书府的长女何云晨的婚事,一经传扬出来,便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惊才绝艳的谢家大公子谢墨薰,多年来对多如过江之鲫的众多世家贵女、小家碧玉的示好冷漠以对、毫不动情,在众人皆认为谢墨薰是天外之人不恋红尘美眷的时候,居然要娶一个区区尚书府的长女,不知有多少闺秀伤透了心,眼红得很,恨不能取何云晨而代之。 而暗地里,多股势力也都在蠢蠢欲动,盯着这对将会对朝堂格局影响深远的秦晋之好。谢家一向持身中正,不党不群。如今,谁人不知何尚书是荣王殿下一党?难不成,谢家要改变多年的态度,参与皇权之争,归属于荣王帐下?可是,谢家大小姐谢清婉却是粟王妃,难道谢墨薰真的为了一个籍籍无名的何云晨,与自家亲姐的夫家对立?谢家势力如此之大,若果真投入荣王帐下,那如今朝堂的三王鼎立的格局可就要散了。 粟王赵元醴,听着桑梓汇报这些朝廷和市井传言,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陆沉,你的选择,还真是没让我失望。没想到,自己当初顺手一救,为自己带下了这样大的助力。这笔买卖,倒是划算得很。 “告诉何道谦,然他尽量暗中配合着陆沉。” “是。” …… 陆沉通过言信堂的暗报,将这个何家小姐何云晨的脾性举止、平日交际,以及周围接触的人,都摸了个一清二楚。发现这个何云晨,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左右也不过一个贴身丫鬟服侍,平日接触的不过其生母和这个丫鬟。现在正打算接入何府里教养一段时间,然后再嫁入谢家。虽然何夫人同意接何云晨入府,但却不允其身份低贱的生母也进府旳。 这就好办多了,只要在谢府里,想办法把那个贴身丫鬟支开,不留在身边,阖府就没有一个熟悉何云晨的人,自然就不用担心众人的怀疑。因此,陆沉决定,等到何云晨入府当日行动,在半途中设法换下她,自己取而代之。不过丫鬟还是要留着,毕竟两个都换了,行动就会无所顾忌,更容易露出马脚。 “小姐,到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丫鬟红莲的清脆嗓音,并仆人上前放脚蹬的杂乱的声音。 何云晨不说话,她从未穿过这一身的繁复女装和带过满头珠钗环饰,尽管已经有练习过,但还是有些不自在。看红莲已打起门帘,深吸了一口气弯腰走了出去。 何府门外除了两个守门的男仆,只有两个年纪大一些的衣着较好的仆妇,见何云晨走了出来,不急不缓地上前,也不行礼,不冷不热地说:“大小姐,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还是快些吧。” “快一些?一个大家的小姐,原该规行矩步,难不成像有些没教养的人那样失了仪态,没规没矩?”想给她下马威,就你们,手段也太嫩了一些。那两个仆妇一听,顿时脸涨得通红。 一个穿着赭红色褙子的仆妇道,“又不是正经主子,得意什么?不过贱妇……” “红莲,掌嘴。”不等她说完,何云晨喝道。红莲惊讶地看着她,尚未反应过来,“怎么,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红莲这才回过神,但还是没有上前,何云晨拿起她的手,用力甩在了那个仆妇脸上,这一掌力道极大,红莲的手掌立刻通红,一阵火辣辣的疼。那仆妇被扇的一个踉跄,嘴角都出血了,捂着脸瞪着陆沉,恨不能喷出火来。 “怎么,还想以下犯上?”何云晨冷哼一声,微笑着看着二人,拿出锦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扔在了地上。转头冷冷地对红莲说:“下次若再脏了我的手,你也没必要留下来了。” “是,小姐。奴婢知错了。”红莲赶紧半曲着膝,惶恐的说道。 “起吧,下不为例。”何云晨语气淡漠地说。 “是,多谢小姐。” 毕竟经过那么多的历练才走到今日,那身气势又岂是这样的深宅仆妇见识过的,看着她虽然面上微笑、眼光却十分冷厉的模样,两个仆妇一下便被镇住了,当下不敢反驳,十分乖顺的带着陆沉主仆二人入府。 府中下人见陆沉等人过来,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何云晨只装作没听见。到了主堂,之间何夫人正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脸上犹自带些愤怒,也有一些气苦。陆沉上前,行了个大礼,那何夫人看见跟进来的仆妇脸上红肿,便忍不住了:“你居然敢打我的人!谁给你的胆子?” “母亲此言差矣,这仆妇在何府门前给我难堪,一来污了母亲的声誉,二来以下犯上,我不过是出手教教他们身为下人的本分罢了。他们既然是下人,府里的主子便有管教的权力。何况,我还是未来的谢家主母,她们也未免太不将谢家放在眼里了。” “好伶俐的一张嘴。现在还没过门呢,就以谢家主母自居,未免有些不知廉耻。” “母亲,此言更是不像。这婚约,是昭贵妃娘娘的懿旨,如今已经满城皆知,我以未来谢家主母自居,并无不妥。”何云晨也不生气,娓娓道来。 “你……哼。”何夫人本来知道何道谦在外面有外宅和一个这么大的女儿,心里就气愤的不行,如今见这个丫头居然这样盛气凌人、伶牙俐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她不蠢,不敢过于为难何云晨,毕竟,她以后就是谢家的主母,根深叶大的谢家可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只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却被她杀了气焰。 何夫人也不想弄得两败俱伤,平复了一下心境,指了指一旁站着的几个丫鬟道:“这是老爷给你准备的几个侍女,你这么多年没人教导,她们以后就教导你知书识礼。别到时候一个乡下丫头似得没规矩,坏了尚书府的名声。” “多谢父亲与母亲的关爱,云晨感激不尽。” “来人,带她去北院的柳絮楼。”说完,嫌弃的看了何云晨一眼,便扭头就走,懒得再和她多说一句。 “是。”说着,那三个侍女齐齐福了福身子,然后走到了何云晨跟前,低眉道:“小姐请随奴婢这边走。” 何云晨嗯了一声,便跟着三人离开。到了柳絮楼,后面的粗使下人已经将包裹行李拿了过来。三人给何云晨行了大礼,介绍了各自姓名,这才与红莲一块收拾行李。这柳絮楼,在尚书府各楼宇中并不算差,而且也被打扫过,看着干净整洁,台架上各处也都有新加的一些瓷器摆件。何云晨见此,便不觉会心一笑,这个何夫人,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刚开始虽然想给自己难堪,却还是给自己收拾了住处。姑且不论是看在谁的面子上,这个何夫人看来并不蠢笨,也不是个刁蛮恶毒之人。估计,是实在气不过自己的丈夫在外面胡闹。 她刚刚,并没有打算给那群仆妇下马威,只是想借机试探一下这个红莲。虽然她与何云晨样貌一样,也学习了举止,但一路上,那个红莲一点儿疑惑或者怀疑的目光也未曾透露。两个人即便再相像,举止再如何模仿,但一些平日不经意的习惯和小动作,却是不一样的。这个红莲,却半分都未看出换了个人似得,实在有些蹊跷。何况,她刚刚那样盛气凌人,这个红莲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下,一会儿就没了反应。自己家的小姐,一下子这般强悍,怎么可能会毫不怀疑?那么,这个红莲,十有八九并不是何云晨的贴身侍女。难道她是宁王赵元樘的人? “花语堂花姿、花饶,言信堂初一,见过阁主。”待夜深人静,众人散去,三个丫鬟才正式见过陆沉。 “起来吧。一切可还顺利?” “很顺利,我们现如今这模样,伪装成的就是谢家派人打发来的侍女,负责教习您谢家的规矩,因此府中上下并未怀疑。这府里上上下下,很少有人接近我们,我们几个也都尽量不出门的。” “嗯。何道谦此人,如何?” “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倒是一个好手,人也算精明。但对我们的计划,没什么威胁。无碍。”初一道。 “人不可貌相,还是谨慎一些为妙。” “是。” “今天怎么不见何大人过来?”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女儿,怎么着当天也要过来探望一下才是。陆沉疑惑。 三人听闻,不约而同噗嗤一笑,见陆沉瞥了过来,忙正色起来。花姿忍着笑意,说道:“何大人,现在估计在何夫人那里,哄着和夫人呢。” “阁主,你是不晓得。这个何大人,竟然也是个妻奴。这几日,我们在何府里,尽管很少出门,但每次撞见何大人,他都是在何夫人旁边做小伏低的,据听说。您这外宅的母女被何夫人晓得的时候,何大人下朝回府,整整跪了几个时辰的搓衣板,到现在都还在书房睡,都没进得了和夫人的房门。”花饶补充道,三人禁不住捂嘴偷笑。陆沉对花语堂的诸人,管的并不严厉。虽然刚开始花语堂众人忌惮陆沉的狠辣作风,但相处久了却发现,陆沉掌握住花语堂实权之后并没有那样狠厉,反而很是温和,渐渐也不那么惧怕她了。现在陆沉成为了阁主,花语堂作为陆沉的嫡系,比别的堂自然更有说话的分量。 “倒看不出来,何道谦这个人还有些意思。”陆沉微微一笑,转头问初一,“和言信堂的人联系上了没?京城里的消息站点有没有安排好?” “阁主放心,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没有问题。”初一一板一眼地禀告。 “嗯,那就好。辛苦了。忙了这大半天,你们也早些下去歇着吧。”陆沉挥了挥手,三人便告退了。 28.洗手作针线 虽然经历过一次的婚礼过程,但那毕竟是按江湖之上的规矩办的,又较为仓促,两人谁也没真的当回事,自然简易得很。但此次,却是王公侯爵、官宦人家的结婚礼数,自然不能那么轻松。虽然初一她们三个不会真的给她立规矩,但基本的礼仪却是要学的。况且,何府两个刁蛮任性的小姐,还是不是过来找茬,给她们的母亲出气。陆沉哪里会和尚未及笄的小孩子计较,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但是,三书六礼一步一步赶着来,本来就很繁琐,况且陆沉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这个任务,又加上何府小姐的闹腾,实在不耐烦得很。 纳采、问名在陆沉入府之前,已经过了,现在纳吉、纳征、请期,事事都免不了。钠征时,谢家家世显赫,聘礼自然不少,何况还是谢墨薰亲自又加上许多,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何家要回礼。回礼礼单虽然是何夫人和何大人商议,各色茶果、回礼金自然不用她费心,但谢墨薰说,回礼上的长命富贵长衫、携手同老锦靴还有夫妻同心绣帕,却要何云晨亲手制作,还派人送了自己亲自画的花样过来。花语堂和言信堂的属下,多半是不拈针线的,指望不上。陆沉整天舞刀弄剑,只给自己歪歪斜斜地缝补过一些衣衫,哪里会这么精巧的刺绣和制作衣服鞋袜?她不确定红莲是谁的人,自然这些也都不会交给红莲。那个何夫人还经常一天几遍的派人过来查看进展,没办法找人代做,只能硬着头皮照猫画虎,看了些女工的书籍之后摸索着动手,不知耗费了多少绫罗绸绢和鹿皮等物品,才勉强做出几件稍微像些样的衣衫、手帕、长袜和一双鹿皮靴,然后又自己大致按照花样绣些上去,好在谢墨薰的花样极简易,她也能应付着。等她千难万难地勉强绣的稍微形似一点的成品出来,就只剩下一件衣衫、一双长袜,靴子她是真没那本事了,就什么都不绣了。 “这是你做的?”何夫人看着何云晨拿来的这些绣的歪七扭八,和花样上最多一二分相像的,做工也极为拙劣难看,比练手的还不如的衣衫鞋袜,被哽在当场。这水平,连个乡下女子也不如,真不知道平日都学了些什么,连基本的女红都不会。 “是的。”陆沉回答的不卑不亢,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赧。 “你确定,你这手艺能拿出去见人?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何夫人见她这般坦坦荡荡,很是无语,这样的手艺也不嫌丢人,居然还毫无愧色。 “……要不找人代做?”陆沉丝毫不觉得丢人。 “这是谢御史亲自指明让你做的,何况,你自己成亲要用的,怎么能假手他人,也没个避讳?”何夫人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这不知道谢墨薰看上这丫头什么了,身份低贱不说,长得也不娇美,连女工都不会。 “……”陆沉也是无语,她能做到这般,已经破天荒头一次了。 “你……” “夫人,御史大人来访。”何夫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侍女便匆匆走了过来说道。 “你先回去吧,”何夫人对陆沉道,又对侍女道:“请御史到小花厅坐着,我马上就过去。” 小花厅不是正堂,是用来会一些亲友用的。此时谢墨薰坐在花厅右侧下首第一个梨花木的椅子上,低眉放下茶盏。此时他修眉舒展、朱唇微抿,如玉的容颜光华流转,目光不经意扫过厅门一旁的侍女,那侍女一下看愣了,随机回过神来,羞得满面红霞。世上竟有这般朗目修眉、容颜绝丽的男子,今日算是见着了,果真是名不虚传! 何夫人一脚刚踏入花厅,谢墨薰就起身,待她到了眼前,朝她展颜一笑,道了声岳母大人。何夫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满锦城的谢墨薰,见他这芝兰玉树一般的风姿,宛若天人的容貌,心下也是惊叹不已,又有些惋惜。 “御史大人怎么能坐在下首,这些奴才,也忒没规矩。”看到谢墨薰坐在那里,何夫人眉头一皱,瞥了几眼底下的侍女,随即便要让谢墨薰坐上来。 “此处并非朝堂,我既然与云晨已经有婚约在身,就是小辈,怎么能约岳母您平起平坐?”谢墨薰推辞着笑道。 何夫人也知道这个理,自然不会勉强,又谦让了一会,方才落座。坐下之后,何夫人正疑惑着这回儿过来是唱的哪出,谢墨薰开口了。“听闻夫人喜欢一些新巧的玩意儿,前几日有个朋友从海外行商归来,带了些海外的东西,带过来给岳母赏玩。” 说着,候在花厅之外的几个男仆依次捧着一些物品进来,先是一个仆人捧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鸡翅木的木盒进来,但打开之后,里面却是两颗光芒耀眼的珰珠!《南越志》有云“有九品,寸五分以上,至寸□□分为大品;有光彩,一边小平,似覆釜者,名珰珠。”且不说珰珠一颗就价值千金,这珰珠本就稀罕,即便有银钱也未必能够买到,更何况是这样的两颗!好大的手笔! 其后,便是一些暹罗国独有的象牙雕玉兰花杯、西域的雪莲虫草之类的,看得何夫人眼花缭乱,内心更是疑惑不已,这样大的手笔,不放入前日的聘礼里面,反倒这回儿巴巴送过来?就单单是给自己这个半路的岳母赏玩? “都是些时兴的玩意儿,如果岳母不嫌弃,还望能够收下,看得上眼愿意留着把玩,小婿自然欣喜,若是看不上,或是送人或是赏人。小婿也是高兴得很。” 谢墨薰这番话说的滴水不露,何夫人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了,何况,这样贵重的“新巧玩意”,任谁能够不动心?心下想着,便眉开眼笑地说:“这是哪里的话,贤婿一番心意,自然却之不恭。” “小婿此番前来,尚有一事,不知能否劳烦岳母大人。”谢墨薰也不绕弯,开门见山地道。 “这个,谢大人是有什么要特别嘱咐的么?可是为了回礼之事?是要何府多添些回礼,给谢府长些脸面?”何夫人问道。 “小婿岂敢对此置喙,以岳母的玲珑心思,定是圆满妥帖的。只是为了回礼中那些衣衫鞋袜的小事儿罢了。” “这,不瞒你说,恐怕要等上一段时间,小女的女工拙劣得很,还没做出个像样的来。”一提到这个,何夫人便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些惨不忍睹的手艺,再看看谢墨薰送来的礼品,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云晨本不善女工,她能做出来就行,不用勉强她。”以陆沉的手艺,能做出来就不错了,若要真做得精致,那就绝不是她出手做的了。 何夫人再一次被哽住了,她朝身边的侍女试了个眼色,那侍女匆匆出去,然后捧着一些东西进来,在何夫人示意下,捧到了谢墨薰跟前,“这就是小女做的,如何能行?岂不有损谢府和我们何府的颜面?” “看着挺好的,定是云晨的针线。”谢墨薰抚摸着衣衫上的绣的有些变形的折枝梅花,这,是陆沉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何夫人嘴唇动了一下,没有说话,看着谢墨薰的眼中满是惊异,他的眼光还真是与众不同。 不过,正主都觉得没问题,她还能怎么说? “既然谢大人不嫌弃,那便就用这些吧。” “多谢岳母,小婿也是这个意思,免得云晨操劳。” 何夫人无语凝噎……哦,原来几件衣衫鞋袜就是操劳了,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又坐着闲话几句,谢墨薰便起身告辞:“小婿还要去御史台,就不叨扰岳母了。” 直到谢墨薰都走远了,何夫人才回过神来,这是专门过来叮嘱这个事的?怕何云晨做衣衫鞋袜的辛苦,怕自己逼迫难为她,特特送了这许多礼物过来?就这样一些女工,她轻轻松松一天能做成一整套,莫说何府,任意一个女孩儿,一天两天也能做得出来,还比这精致齐整很多。 呵呵,难怪这样的世家贵胄的绝色公子到现在才愿意娶亲,原来是眼光特异。 不过,这些新巧玩意儿,确实是很入她的眼。何夫人痴迷的抚摸着这些东西,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29.局中之局 转眼时光飞逝,已经到了七月末。明日,就是谢家家主,惊才绝艳的谢家大公子谢墨薰,和何尚书的长女,何云晨的大喜之日。且不说有多少闺秀伤透了心,恨不能取何云晨而代之。暗地里,又有多少朝堂势力蠢蠢欲动,朝堂局势也在风云变幻。单说这次婚事的两个当事人,内心也很激荡,不能平复。 谢家主院,里面的主楼碧落楼,原本的琹斈楼,后来被谢墨薰改为了碧落楼,此时虽已夜深,里面尚有微弱的灯光闪烁。 “家主,您还不休息?已经戌时一刻了。”看着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的谢墨薰,孟唐出声道。这一站都一个多时辰了,再不休息,明日哪有精神应付那么多的事情? “心里难以平复,今夜,估计是很难入睡了。”谢墨薰转身,做到了一边的躺椅上。“孟唐,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家主……”孟唐一愣,家主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无缘无故问这样奇怪的事情? “无需顾虑,直接说吧。” “是。”孟唐犹豫了一下,顿了顿,然后说道:“家主从小到大,智谋无双,聪慧异常,以弱冠之龄继任家主之位,接手偌大的谢氏,让谢氏更加尊荣富贵。孟唐此生,最佩服的便是家主。只是……只是现在……” “只是现在为了区区一个陆沉,将谢家百年立身根本—持身中立、不涉权争,给忘得一干二净,对么?”谢墨薰笑着说道,眼神清明而透彻。 “是。”孟唐硬着头皮给了肯定的答复,他不怕家主恼怒于他,只要家主醒悟,即便要自己性命,也无不可。 谢墨薰听完,便笑了,却笑得缥缈虚无,眼神中满是自嘲,“我若真能,不管不顾,有这样的赤子之心就好了。” 孟唐一惊,诧异地看着谢墨薰,难道家主并不是为了陆沉费这样大的心力?难道还另有隐情? “谢家存世几百余年,经久不衰,一直是世家贵族里的翘楚。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没有可以长盛不衰的家族,也没有可以永立不败之地的家族。以前,谢家一直保持不党不群,尚能保全尊荣富贵,但,自从长姐嫁给粟王赵元醴,谢家就注定不能独善其身,置身事外了。” “那,家主的意思是?” “既然不能置身事外,那就只能选择对谢家利益最大的一方。长姐既然是粟王妃,将来,无论是荣王还是宁王登位,谢家都不可能善终。谢家只能支持粟王了。但是,若粟王登位,到时候,长姐会成为皇后,我们家襄助有功,自然位极人臣。但如此炙手可热权势绝伦,粟王又岂能毫不忌惮,容忍谢家如此势大?” “家主的意思是,我们谢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善终了?”听到谢墨薰的分析,孟唐眉头深锁,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是的。因此,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这与陆沉有何关系?”孟唐不解。 “陆沉是粟王殿下的人,而且,还是极为得力的一个暗探。如今,陆沉手握暗影阁,势力不容小觑。若陆沉最后与我一起,势必让粟王对谢家更为忌惮,如鲠在喉。” “那岂不是,让粟王更加想要除去谢府?” “就是要让他到最后,更加忌惮谢家,才能在登位不久之后,就迫不及待地飞鸟尽而藏良弓。” “家主,是想让粟王灭了谢家百年基业么?” “这样,虽然会一时没落,但总好过以后斩草除根,完全没落。” “我不懂,如果我们谢家助粟王登位以后,他就会对谢家动手,那为什么还要助他?不如一直持身中立。而且,大小姐虽然是粟王妃,但世人皆知大小姐与谢府断绝关系,我们谢府坚决不涉夺权争位的。” “那你以为,是谁买通了暗影阁,让陆沉来刺探谢府虚实?” “家主的意思是,不是工部尚书,黎鄄?”孟唐道,看着谢墨薰微眯的双眼和嘴角旳一丝冷笑,孟唐忽然灵光一闪,“难道是,当今陛下?”是了,没有梁晖帝的授意,区区一个工部尚书,岂敢和根深蒂固、势力庞大的谢府作对? “晖帝,如今已经不放心了,你觉得断绝关系有用么?” “那家主,打算如何应付?” “支持粟王上位,拉拢住陆沉,让赵元醴更加忌惮,尽快对谢府动手。届时,内有长姐劝说,外有世人众口悠悠,再加上他根基尚不稳,赵元醴即便清理谢府,也不会过分。最多也就是削官夺爵,说不定,就只是架空谢家,不给实权,连削官夺爵都不会。那是,凭借谢府多年暗地里的势力,撑过难关并不成问题。” “那,如果粟王并不除去谢家呢?” “古往今来的史书,你是白看了么?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哪有一个好下场?若在帝王一登基之时,便被铲除的,反而会稍微手下留情,夺了实权或者削官夺爵也就罢了。一旦到了后来,帝王根基稳固,那些曾经的功臣,不是身败名裂,就是诛灭九族,你见过哪一个善始善终的?” “家主一番话,孟唐受教了。”孟唐听完谢墨薰的话,顿时如同醍醐灌顶。没想到,家主计谋眼光如此深远,他居然会认为家主被一个女子迷昏了头!“那陆沉,家主只是利用?” “她是这个棋局的变数和契机。我既要保全谢家,也要得到她。” 孟唐看着微微抬着下巴的谢墨薰,内心一阵发怵。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万事万物皆可入局。忽然,孟唐觉得陆沉有些可怜,她就是这场博弈的牺牲品吧。如果她知道了家主利用她,她能原谅家主,愿意和家主厮守么? “你下去吧。”谢墨薰挥了挥手,孟唐应了声诺,出了房门。 谢墨薰看着窗外深沉的月色,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他或许真是压抑久了吧,居然将这些统统吐露了出来。陆沉,你会原谅我么?会原谅一个利用你的人么?也许,这就是喜欢墨染的缘故吧,他有一颗赤诚坦然的心,一个澄澈干净的灵魂,而这些,是你和我永远都不会拥有的。所以,你会追逐那抹纯净,而我,则嫉妒羡慕那抹纯净。 当初,若是自己真能一直保持着冲动,不管不顾地一心求取陆沉,该有多好。他有时候,真的有些愤恨自己的理智啊。 30.从此萧郎是路人 转眼到了八月初一,谢墨薰和何云晨大婚之日。昨儿晚上,陆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知道下半夜才睡去。这回儿,一大早上,还不到寅时三刻,便被一堆仆妇、丫鬟从床上挖起来,又是沐浴,又是上妆,又是更衣,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时辰,陆沉心下烦躁,又经过这番折腾,一直扯着嘴角笑的僵硬。何夫人等念叨了许多遍,陆沉也没真心笑的高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不过一场交易一场骗局罢了,何况还是成为谢墨染的长嫂,她即便平日里再如何装模作样,今日也想放纵一下自己的情绪。 收拾齐整,谢府的迎亲队伍已经等候多时,陆沉任由周围的喜娘带着,浑浑噩噩地走完流程,然后坐上了花轿。透过大红的头纱,看着外面喧嚣吵闹的场景,陆沉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整个人都放空了一般。她摩挲着手中的一颗碧绿色的玉珠,这是昨天晚上,趁着夜深人静,她悄悄潜入了谢墨染的住所,从他一直佩戴在脖颈上的玉坠上取下的一颗珠饰。她现在,一直冒着一个念头,放下这一切,然后告诉谢墨染他的心思,不管他回应与否,带着母亲与宴儿远离这一切,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生活。这样,何时是个头呢,她此时不禁想起母亲的话。是啊,没有尽头,只能一直循环往复,自从被粟王就下那刻起,她的生命轨迹就注定了。她感激粟王,感激他给予的一切,但心下还是有着渴望的。渴望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选择,而不是现在这样,身不由己。 冲动却只能是冲动,她身上背负着宴儿他们的命运,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枉顾他们的性命和前途。陆沉苦笑一声,人人都有束缚,哪里有那么多能够随心所欲的人呢?有几个能像博渊那般洒脱自在?正想着,轿子停了下来,已经到了谢府正门,门帘撩开,外面伸进来一只莹白如玉、指节修长的手,不只是激动还是怎样,竟微微有些颤抖。这双手的主人就是自己以后要相伴白头的人了吧,从此咫尺天涯,萧郎不成路人反成小叔。 陆沉深深吐纳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伸出手去,搭在那只手上,那手轻轻一颤,复紧紧握住她的手。 过朱马鞍,步红毡,行庙见礼,三上香,三跪,九叩首,六升拜。繁琐的拜堂礼节之后,又是繁缛的坐床、拜见礼、待筵、亲割礼等,等诸事已毕,已是夜深人静。好在没什么人闹洞房,亲戚朋友,哪个不知道谢墨薰是个笑面狐狸,惹恼了他以后肯定没好处。况且他又是一族之长,威仪甚重,那些族中小辈,借他们几个几副胆子也不敢。谢墨染若在,那些玩心重的小辈倒还有些底气,但正在为自家亲哥不等陆沉反而娶了什么何尚书之女而不高兴,吃了个酒席就没影没踪了,连拜见礼都不曾露面,闹洞房就更没他人影了。因此,陆沉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比她长途跋涉奔波几天几夜还受累,实在是繁琐的不行。 陆沉早起没什么胃口,又一直忙乱,这回儿洗漱沐浴完了,拿掉了压在头上一天的珠钗玉饰,换下里三层外三层的嫁衣,穿上了一身便宜些的红色寝衣,才得空坐下来用些吃食。她将侍女都打发了出去,这会儿听见脚步声过来,便知道是谢墨薰。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谢墨薰一身刺眼的鲜红色,更衬得肤如凝脂、眸若点漆,真正的天人一般的风姿。 陆沉此时背对着房门,听见开门的声音,只抬了下眼皮,便继续用饭。谢墨薰满心欢喜,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合上房门走到了陆沉身边:“今日礼节繁琐,委屈你了。” “没有。”陆沉停了下来,低垂着眼睑,原谅她实在不会表现出所谓的羞涩,只能微垂着头,低声细语地回答。 谢墨薰拿起一只描金绘五福瓷碗,盛了一碗桂圆红枣燕窝粥,放到了陆沉跟前:“这回儿天晚了,吃那些不消化,容易积食。” “多谢。” “你我今日,便是夫妻,何须客气?”谢墨薰伸出手来,握住陆沉的手,陆沉眸中闪过一丝不耐,最终还是按捺下来,泰然处之。谢墨薰轻轻抚着她的双手,眉眼含笑,温柔的能滴出水来,“沉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陆沉淡然自若地看着谢墨薰,感觉陌生无比。在她看来,谢墨薰和她是一类人,谈笑宴宴之间取人性命,心机深沉、敏感多疑的,而非这样赤诚坦然的模样。或许,这是迷惑人心的最高境界? 陆沉不说话,谢墨薰也不勉强,只坐在一边看着她慢腾腾地吃饭,仿佛要吃到地老天荒。等饭菜凉了,陆沉也实在无法拖延下去了。唤来侍女撤下残羹冷炙,谢墨薰就沐浴、洗漱去了。陆沉将服侍她就寝的侍女打发了出去,依旧坐在桌边。 等谢墨薰收拾完毕,回来就看见陆沉还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他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心里虽然有些苦涩,脸上却依旧温柔地笑着:“忙乱了一天,早些就寝吧。”说着,自顾走到一边碧纱橱柜,取出一床崭新的喜被,放到了床的外面,“你睡在里面。” 陆沉见他并没有要共枕的意思,心下松了一口气。和谢墨薰交集也算是比较多,好歹也算得上朋友,如果两人这回儿发生一些什么,陆沉还真觉得尴尬。 34.回门 第三天,谢墨薰带着陆沉回门。 何道谦早早地便携带者几个仆从,在府门口等着了。何夫人看不惯何云晨,说什么哪有岳父岳母等着他们的道理,任何道谦怎么劝,死活不同意出门迎接,因此何道谦也只能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了。 不多时,一辆华幄珠缨八宝车缓缓驶来,何道谦大步流星地上前。 “御史大人早啊!”谢墨薰和陆沉刚掀开车帘,还没有下了马凳,何道谦就堆着满脸的笑容迎了上来。就和朝堂上每次碰见比他官位高的官员一样,满脸谄媚,点头哈腰。 谢墨薰眉尖一动,端方儒雅地弯腰施了一个礼,笑着说:“岳父大人,劳您等候,实在折煞小婿了。” “不劳累,不劳累。能有幸等候御……贤婿,哈哈,荣幸之至啊!”何道谦笑得见眉不见眼的,然后一拍脑袋,说道:“哎呀,太失礼了,怎么能让您站在这里说话,实在失礼了。贤婿,里面请。”说着,弯着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陆沉虽然脸上维持着微笑,心里却不断想翻白眼。还真是入戏,这一溜的逢迎拍马的言行举止,连自己都骗进去了吧。 像是忽然想起了旁边还有个自家亲闺女,何道谦一转身,笑着看向陆沉:“哎呀,宝贝女儿啊,这几天不见,容光焕发,跟换了个人似的,我都没认出来,哈哈……” “赶紧进来,你母亲可想念你呢,早起就一直唠叨着见你,这会儿可把你盼来了。” …… 满头黑线的二人跟着何道谦进了府里。 何夫人正在正厅那里指挥着侍女,端茶送点心,见他们进来,笑着迎了上来:“呦,这么早就过来了,快坐。” 谢墨薰微笑着谢了,坐在了下首的位置上。何道谦一脸生受不起,劝他上座,但谢墨薰哪里肯? “谢大人,您这实在是折煞下官了。” “岳父,此言差矣。如今,我是您的女婿,是晚辈。怎能上座?况且,这里不是朝堂之上,更不是行政衙门。你再这样推脱,小婿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反正并没有自己的事,陆沉就静静看着几个人推来推去,心里只有一个感觉—无聊。 三人谦辞了一番,谢墨薰还是坐在了下首第一的位置。陆沉也就跟着坐了下去。随后,就是回门礼、用午膳之类的。虽然没有迎接,何夫人却也招待的周全。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谢墨薰还带了那么多的回门礼回来。别的不说,就那个两个仆人抬着的一树半丈高的梅花珊瑚,她就爱不释手。 何夫人也曾有幸一见这梅花珊瑚盆景,是觐见皇后时在皇后仁德宫见到的。这个竟是比见到的更大一些。只见此梅花山湖的树干以黑珊瑚琢磨而成,上面的梅花则是血珊瑚雕刻而成,以金黄珊瑚做的花蕊,下面的花盆则是掐丝珐琅盆。树干蜿蜒向上,姿态生动,枝叶错落有致,此梅花珊瑚盆景属于宝石盆景,富丽堂皇,但整体又呈现出淡雅素净的气质,两者兼容并蓄,相得益彰。 何夫人虽然不待见何云晨这个半路的女儿,但她对谢墨薰的印象却非常好,对他可比对亲女婿还要越看越顺眼。饭后,谢墨薰陪着何夫人在府中的小花园中消食散步,闲话家常。陆沉和何道谦,则跟在后面,慢慢地,二人便与前面拉开了一段距离。 “父亲大人,女儿前几日读了一本书,有些地方不甚明白,不知父亲能否解惑?”陆沉微笑着看向何道谦。 “贤婿才华横溢,女儿何不请教他?”何道谦笑得温和。 “父亲年岁长,阅历多。”陆沉似笑非笑。 “那说来听听?” “我看的是一本人物杂谈,里面有一个名为苏季的人,人生很传奇。启朝皇帝在位,他得重用。后来,启朝覆灭,闵朝新帝登基,他还是风生水起。女儿百思不解其中缘故,父亲可知?”陆沉边说,边观察何道谦的反应。 苏季,是一个纵横家,屹立两朝而不倒。但很多人不知道的事,他根本就是闵朝新帝的暗探,卧底启朝,刺探敌情,最终为新帝覆灭前朝立下汗马功劳。 何道谦只做不知,笑着说道:“此人惊才绝艳,文武全才,是个难得的人才。闵朝皇帝爱惜人才,自然舍不得将此人杀掉。可见,这人要是本事大一些,还是很有好处的。” “哦,原来如此。”陆沉微笑,“父亲也是难得的人才呢。” “为父,这点儿本事,比贤婿那是差远了。还是我女儿福缘深厚,有贤婿这般的夫君。”何道谦笑得开怀,还不忘叮嘱陆沉,“这是你的福分,以后,可要好好相夫教子,服侍夫君,伺候婆婆。” “是,女儿省的,一定不辜负父亲的教诲。”陆沉道。看来,何道谦没打算要告诉自己,这应该也是殿下的意思吧。陆沉不傻,既然殿下这样安排,她自然不会捅破。殿下,你对我的恩情,我牢记于心。即便直接拒绝我与谢墨染的事情,让我接手这个任务,我也不会有所怨言的,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看来,殿下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 其实,陆沉早就怀疑何道谦是粟王殿下的人。一来,何道谦之女与自己模样性情基本一模一样,这未免太过巧合。二来,就是红莲的反应,更像是知道此何云晨并非彼何云晨。三来,三个丫鬟,全部被换成暗影阁的人,没有人有半分异议,实在太过反常。而何道谦,不可能是宁王的人,不然,陆沉不可能半分查不出来。而宁王,也不可能不让何道谦配合自己。思来想去,也就只有粟王殿下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谢墨薰和陆沉起身告辞回了谢府。 35.谢府生活 虽然在新人拜见礼,吴氏并没有为难陆沉,但那时不想拂了谢墨薰一家之主的颜面,更不想在一族之人面前跌了身份。 自从,三天回门之后,一切平静下来,陆沉的事情就接踵而来。 首先,就是吴氏。 回门之后的第一天,陆沉就开始了晨昏定省。那天早上,陆沉卯时三刻,去给吴氏请安。按理说,也算很早了。然而吴氏偏偏比她起得早,她去请安的时候,吴氏已经端端正正坐在那儿等着她了。自然而然,免不了受了她一顿的奚落和拐弯抹角的讽刺,说什么家教不好啦,缺乏教养啦,不尊重长辈啦之类的。好在谢墨薰今日下朝比较早,赶过来三言两语的替她解了围。 陆沉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岂是好拿捏的?第二天开始,她每天,和谢墨薰一样寅时末就起床,拉着谢墨薰一块过去请安。晚上,等到谢墨薰回府,才和他一道过去请安。谢墨薰十天倒是有六天是要早起去上早朝的,吴氏早就免了他的晨昏定省,怕他累着。 因此,反复几天,吴氏大清早的爬起来,生受谢墨薰和陆沉二人的请安。迫于谢墨薰在一边,吴氏自然不会给陆沉难堪。况且,又心疼谢墨薰一大早的折腾。于是,不到半个月,吴氏就败下阵来,免了陆沉的晨昏定省。 这也倒罢了,对陆沉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其次,就是掌家理财和谢府与锦城王公贵族各家的礼尚往来事宜。府中钱财以及田庄、店铺等财政大权,吴氏自然是不愿意放给陆沉的。但陆沉如今毕竟是谢府的当家主母,不可能让她丝毫接触不到谢府事务。因此,吴氏就将谢府以及谢家家族里内院的诸多繁琐杂事交给陆沉,将与其他各府往来的事情也一并交给了她。这些事情虽大多数不是什么大事,但却耗费精力,耗费时间。尤其是与各府往来的事情,顾虑思量的尤其多。 吴氏并不给陆沉派管家嬷嬷协助她,只让她一个人处理。陆沉岂会不知吴氏的意思,但这个事情,不像晨昏定省,还能连带拖上谢墨薰。这种内宅之事,只能自己管理。陆沉白天要应付这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事,晚上还要处理暗影阁的事务,都是耗时耗神的事情。陆沉虽然掌管暗影阁,但那里接触过这些家族里面的鸡毛蒜皮的琐碎杂事?在没掌握暗影阁之前,更是孑然一身,只知道出任务。如今,整天家长里短,对他来说,无疑是种折腾。 一段时间下来,陆沉明显清瘦了许多。谢墨薰也知道这些杂事耗神又耗力,看她这样辛苦,就知道是母亲有意为之。他思前想后,索性提拔了几个德高望重的管事嬷嬷,协助陆沉管家。只遇到大事方才找陆沉决策,这样,陆沉才松了一口气。 而吴氏,见谢墨薰如此护着陆沉,只能干瞪眼没办法。后来,索性不管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沉香楼二楼 楼重诺和刘珠玉正耐心十足的听着谢墨染诉说家里自从长嫂进府之后的种种。 “你这个大嫂,倒是真有些手段。不过,你家大哥看来是真心喜欢这个何云晨,大清早的愿意陪着她折腾,去给你母亲请安。还拂逆你母亲的意思,提拔管事嬷嬷协助她处理家事。”刘珠玉笑道,“倒是羡慕得很。”说完,瞥向楼重诺。 “反正,我母亲这阵子,是被气得不行。我还真没见过母亲吃过这样多的哑巴亏。”谢墨染挑了挑眉,然后又叹了一口气,“但我这个大嫂吧……” “怎么了,这样欲言又止的,可不像你。”楼重诺看着犹豫不决,想说又不敢说的谢墨染,问道。 “对啊,你这个大嫂怎么了?” “你们如果看到,就知道了。这个何云晨,长得和陆沉几乎一模一样。”谢墨染憋在心里很久了,忍不住说了出来。 “什么?还有这等事?那她和陆沉什么关系?”楼重诺并不知道,陆沉是女子,当初谢墨染知晓后,并没有透露出来。毕竟,陆沉既然瞒着身份,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他不想拆穿。 “难道是陆沉的姊妹?”刘珠玉问道。 听完她的话,二人一阵沉默。 “好吧,开玩笑的。”刘珠玉无辜的眨眨眼,向倒豆子似得一连串问了一堆问题,“博渊,那这个何云晨,究竟何方神圣?真的是何府大小姐?你哥怎么喜欢她的,若真是和陆沉模样一样,那容貌也不算十分出色啊,何家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 “这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怎么看上这个何云晨的?”谢墨染有些后悔说出来了,毕竟,他又没有把握说明陆沉就是何云晨。而且,刘珠玉等人显然不知道陆沉是女子,也不知道陆沉的底细,他根本不好解释这件事的始末。然而,覆水难收,只能打哈哈混过去了。 “啧啧,你哥不会有什么分桃断袖的癖好,当初看上了陆沉,后来求而未果。陆沉为了避开他远走他乡,他情思难寄,恰巧看到一个长得和陆沉极像的女子,所以为了弥补遗憾,移情别恋了吧?” “传奇话本看多了吧?”楼重诺瞅了她一眼,“胡言乱语,哪像个大家闺秀?” “要你管。”刘珠玉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你们俩,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打情骂俏?”谢墨染顺势将话头带偏,调侃道。 “谁打情骂俏了,你别胡说。”刘珠玉瞪着谢墨染,怒嗔道,但耳朵尖却悄悄染上一层粉红。而,楼重诺则闭口不言,不否认也不承认。 谢墨染本来只是玩笑,见他们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惊讶地指着他们俩:“你们俩,什么时候……” 刘珠玉不说话,楼重诺右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下。 谢墨染一会儿看着刘珠玉,一会儿看着楼重诺,最后长叹一声:“好吧。以前,是她、你、我三人行,以后,估计就要变成你和她、我三人行了。” “……” 36.陆沉的逆鳞 if ($("#examine_message").length>0) { if (getCookie('readerid')>0) { if (getCookie('examineright')==1) { $("#examine_message").html("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同时荣幸的告诉您,由于您是我站优质客户,所以我们选中您并且赋予评审资格,您可以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欢迎您点击【邀您评审】参与评审,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 } else { $("#examine_messag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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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三日内回来。”陆沉从袖中拿出一个钥匙片状的乌黑的铁片,那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她将东西递给初一,初一赶紧双手接过。 “将此物出示给刑杀堂堂主沈虬,他知道该如何做。”陆沉拢了拢衣袖,脸上不见一丝表情,眸色微动,沉吟了一下,“让他将解药一并给你。” “是。现在就回去么?” “不急于这一时三刻的。明日再启程吧,不拘寻个什么借口也就罢了。” “是,小姐。” 次日一早,初一略收拾了一点包裹,然后道议事的花厅,向管事请假,说是家人托人带了口信,家中母亲病重,要回去一趟。她是主母从何家带过来的贴身侍女,管事哪里敢推辞,忙不迭地应了。 谢墨薰今日中午没有陪吴氏用膳,回了碧落楼。看见外面只有三个人在伺候,唯独少了初一。他随口一问,“怎么不见初一?” “她家中母亲病重,要家去几日。”陆沉正悠闲地拿着剪刀修剪廊下的花木,闻言,都也没抬,异常从容地继续手中的动作。 “原来如此。”谢墨薰眸光一闪旋即恢复如常,走到了陆沉身边,笑得温柔:“原来沉儿对修剪花木也有一些造诣。” “不过是闲来无事,胡乱修剪罢了。”陆沉抬头,朝他淡淡一笑。 “这株梅花,此时并未到开花时节,只是枝叶稍微长了一些,怎么也修剪了?”谢墨薰指了指陆沉手下的梅花树,笑道:“我倒觉得,不修剪,更加自然一些。” “天然去雕饰固然美,但花木不琢不成形,多加修剪,方能掌握它的形态,不至于出乎意料之外。” “这番话,倒也有些道理。一如夫人,多加琢磨,才能成如今这番沉稳通透。” 听闻此言,陆沉眸色一深,笑着看向谢墨薰的眼睛,见他目光坦然清澈,暗道自己太过多心,遂笑着说道:“我一个闺阁女子,见识短浅,哪里当得起沉稳通透几个字?” 谢墨薰不欲继续纠结于此,因此岔开了话题“对了,明日宫中设赏花宴,三品以上官员皆要携带家眷前往。你可愿意去宫中瞧瞧热闹?” “嗯,这不是非去不可的?” “虽然说,按照惯例,这一年一度的宫中赏花宴,京中大员和世家贵族,皆是需要出席的。但你若不喜那繁琐的宫中礼节,不愿去遭这个罪,就不去。我推脱说你身子不适也就罢了。原没有什么要紧的。”谢墨薰笑道。其实,今日皇帝陛下特特嘱咐他要带上新夫人,还玩笑着说,要看看这何家的小姐究竟何方神圣,究竟何等姿容,竟然将这锦城百年难得一见的才貌双绝的谢家的芝兰玉树给降服了。他自然是愿意陆沉能以谢御史夫人的名头参加赏花宴,但是,他不想勉强陆沉。 “我既然身为你的夫人,自然不能躲避这些应酬。况且,以后这样的事情只多不少,总不能都推了。”陆沉笑道。 “既是如此,那明日我们一道进宫。”谢墨薰笑意顿时加深了,上前一步,欲握住陆沉的手。 陆沉神色不动,轻轻一挥衣袖,便避了开去,留下谢墨薰半抬着已经碰到衣袂的手。“那我先去准备细钗礼服。”说着,笑得滴水不漏地离开了。 谢墨薰回头看了一眼半分留恋也无的陆沉,然后又看了看半抬着的手,扯了一下唇角,没有说话,敛了敛眉,缓缓放下了手。 38.赏花宴 次日一早,陆沉和谢墨薰早早起了床洗漱。因陆沉不喜他人的触碰,平日里皆是自己一个人收拾妥当,穿着自然是怎么简单方便怎么来。今日却要穿戴这些繁复的锦衣华服和珠翠首饰,自己自然是弄不妥当,只能让红莲给她梳妆。 收拾了半晌,谢墨薰已经从吴氏那里请安回来,红莲才将陆沉收拾妥当。陆沉顶着有些微沉的发饰,穿着里里外外六七层的衣袍,心里正有些不自在,低垂着眉眼,嫌弃地看着拖拖拉拉的披帛、腰佩等物,一脸不耐。 此时,谢墨薰进来,只觉得眼前一亮。陆沉此时穿的是一套浅烟霞色曳地长裙,袖口和曳地的裙摆皆绣着几株春兰。手臂上缠着迤逦于地的湘妃色的雾影纱披帛,腰上束着约一尺宽的绣着同色春兰的束腰,上面挂着一个流苏璎珞翡翠,并一个香囊。头戴雕竹叶兰花样式的几枝步摇,并几个蝴蝶样式的花钿。典雅而不失华贵,原本清秀的模样,也竟多了几分颜色。 除了成婚之日,见过陆沉艳丽的装扮,谢墨薰这是第一次见陆沉这样郑重其事地打扮。她虽然穿着婉约娇嫩的繁复礼服,但却没有柔媚之感,反而显得端庄持重,凛然不可攀附。果然,他看上的女子,自是与众不同。谢墨薰心里暗道,这番气质□□,即便是天姿国色站在她身边,也不会比她更耀眼夺目。 谢墨薰眼中星光点点,明亮异常,他上前挽住陆沉的手臂。陆沉本欲避开,但想到今日的事宜,便极为顺从地任他挽住了手臂。 …… 到了皇宫正门,谢墨薰携着陆沉下了马车。站在城门处,陆沉看着矗立在眼前,如高山耸立的城墙,心下还是有一些激荡的。不愧是皇宫,这森然的城墙,朱漆大城门,以及里面鳞次栉比层层叠叠的雄伟的宫殿,极尽金碧辉煌、庄严宏阔之态,显示着帝王之家的高高在上和富贵风流。一路走去,处处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到了御花园,里面奇花异木,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此时,御花园中,已经有不少官员并女眷,官员和世家子弟在御花园南侧,女眷皆在北侧,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言笑晏晏。见二人进来,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这边,目光中透露着好奇,想要见识一下这个何家长女究竟是何等姿容。 谢墨薰今日穿了藕荷色锦帛的袍子,外面罩着和陆沉同色的雾影纱,满脸笑意如明珠流转,端的是天人之姿,玉树临风。反观他旁边的何家大小姐何云晨,容貌一般,远远没有大多数的世家贵女那样容貌昳丽,也只有那份从容淡漠的气质,还稍稍能有些与众不同。 众人不由得低头窃窃私语,尤其是女眷。 谢墨薰低头对着陆沉嘱咐了几句,其实他知道以陆沉的手段,应付这些场面完全不成问题,但还是忍不住叮嘱她。陆沉点了点头,便往北侧走去。 凡是她说过之处,皆引来一阵阵的窃窃私语。路车耳力极好,即便那些女子压低了声音,也还是将大致声音听在耳中。 “唔,容貌真心一般啊,还以为是怎样芳华绝代。”这是一个语气稍微有些不忿,衣着华丽样貌柔媚的女子的声音,似乎是王德贵妃家的。 “还不如我侍女,就这样也配当谢家主母?”这是一个略显骄傲带着不屑的美貌的女子的声音,看穿着,应该是个郡主。 “这个何云晨,还真是有福气得很,这上辈子得做多少善事啊。”这是一个穿着湖绿色衣服的有些天真烂漫的少女,语气中满满的羡慕。 …… 陆沉虽然一路听着这些闲言碎语,甚至还有两个胆大一些的出言讽刺,她还是浑不在意,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走到了何夫人的身边,向她行了个礼。 何夫人虽然不喜何云晨,但现在众目睽睽的,也不好拂了面子,笑着拉着她,闲话家常。 忽然,陆沉瞥见一个身影直直走了过来,正是刘珠玉。陆沉面上表情不变,心下却不由叹息。 刘珠玉走上前,对着何夫人福了福身子,然后又转头看向陆沉,笑着说:“这位就是何家的大小姐,谢御史的新夫人,何云晨么?” “正是。不知这位小姐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我是刘珠玉,父亲乃是国子监祭酒。”刘珠玉笑得温婉,她看向何夫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谢夫人呢,谢夫人以前怎么从未见出来走动过?要不是前一段时间,何小姐与谢御史的婚事,我竟不曾听过何小姐之名,真是孤陋寡闻得很了。” “小女自幼体弱,放在乡下庵庙里清修,也就前一段时间,才刚刚接回京城。”何夫人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不过,”刘珠玉笑道,“谢夫人倒是与我的一位友人样貌有几分相似,看着面善。” “那便是缘分了,云晨”。何夫人笑着挽过刘珠玉的手,对陆沉道,“难得刘小姐和你如此投缘,你便和她多聊聊吧。” 说着,笑容满面的走开了。 待何夫人走远了,刘珠玉对陆沉说:“敢问,何小姐,不,是谢夫人,以前是在哪儿清修的?竟一点儿看不出体弱多病之感了呢,反而看着身体强健得很。” 虽然早已预料到有可能会遇到刘珠玉,但没想到她这样大剌剌的上前来。陆沉面上不显露情绪,笑的恰到好处:“我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庵庙里清修,说了,只怕刘小姐也是不识的。” “哦,这样啊。我认识的一个故人,是个江湖侠士,和谢夫人样貌极为相似。”刘珠玉说着,偷偷观察陆沉的反应。 “哦,既是江湖侠士,想必是个男子了,怎么会和我相似?”陆沉温婉地笑着,“看来,我长得很是英气十足,竟然同江湖侠士一般的模样呢。” 见陆沉的表情无一丝破绽,刘珠玉便不敢确认了,但还是不甘心的继续试探,“此人名叫陆沉,不知谢夫人,可曾听过?” “不曾。”陆沉轻柔地摇了摇头,然后温温柔柔地说,“我常年待在人烟鲜少之地,外人见得都不多,更何况是江湖的人呢,更是闻所未闻了。” “哦,这样啊。”刘珠玉难掩失望之意,有些萎靡。陆沉眸色暗了暗,却没有说话,二人一时静默无声。 “听闻刘小姐,最是爽朗大方的,我这是第一次出的府门,不知能不能请刘小姐,带我结识一下各家的小姐夫人?”陆沉见刘珠玉恹恹的,转移了话题。 “当然可以。反正这赏花宴,除了结识各家夫人小姐,也没别的用处了。” “刘小姐,果然是快人快语。” …… 39.荣华郡主 且说刘珠玉带着陆沉,挨个的结识众家的夫人和贵女。众人且不论内心怎样想法,面上也都是带着笑容的。 “这是王尚书家的二位小姐,也就是王德贵妃的妹妹。”刘珠玉指着一对容貌艳丽,模样有五六分相似的丽人说道。 “有幸得见王家的二位千金,果然名不虚传,艳丽无双。” “不敢当得谢夫人这番谬赞,谢夫人姿容也甚是与众不同。” “听闻二位琴技乃京中一绝,来日叨扰府上,也见识一番二位的天籁。” “不敢当,若是谢夫人不嫌弃,我等自然欢喜,定当扫榻以待,倒履相迎。” …… “这是庆阳郡主家的掌珠,当今圣上亲封的梁平县主。” “原来是谢夫人,真是久闻大名。” “不敢当。早就听闻梁平郡主国色天香,这是百闻不如一见。” “蒲柳之姿,不过京城的人以讹传讹罢了,哪里当的如此称誉?倒是,谢夫人,果然气质不同凡响,与众不同。”梁平郡主笑意盈盈,状似亲切地挽住陆沉的手,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沉。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荣华郡主不在,不然见到何云晨这副模样,谢墨薰居然对她不闻不问,娶了这样的一个才貌皆不如自己的女子,还不当场闹起来? “多谢县主的夸赞,愧不敢当。” “你的确是愧不敢当。”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在旁边,梁平县主一听,便知道是荣华郡主,心里暗叹,真是该来的躲不掉。 陆沉耳聪目明,自然早已听到有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过来,只是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回过头来,看着珠围翠绕、衣着华贵的绝色丽人正一脸很不爽的表情看着自己,于是问道,“这位是?” “这是荣华郡主。”刘珠玉向前一步,给陆沉介绍。 陆沉觉得耳熟,是了,那年和墨染他们几人在路上碰到过她的车驾。思及此处,陆沉对她的印象就大打折扣,有那样横行霸道的家仆,能只望主子品性好到哪儿去?想归想,陆沉表面上还是一派和气。“原来是荣华郡主,不愧是锦城第一美人,果然艳丽无双。久仰大名。”陆沉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笑着寒暄。 “可不敢当。如今这锦城,谁还有何家大小姐何云晨的名声大呢?竟然能引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谢家芝兰玉树,下了凡尘,可见本事很大。”荣华郡主满脸讽刺,不屑的扯了一下嘴角,“我道是怎样惊才绝艳的人呢,原来,不过如此。” “我资质平庸,自然不能和郡主的天人之姿相提并论。”陆沉丝毫不理会她的讥讽和挑衅,还是不急不缓的,“只是恰巧入了墨薰的眼,难为他那样痴心,竟然不嫌弃我容貌粗陋,出身卑下,向家父求~娶于我。”到了最后,陆沉故意将“求”字拖长了音。她不欲与这些女子一般见识,只要不主动上前招惹她,风言风语她可以权当没听见。但主动送上门来,就别妄想她能以德报怨了。 荣华郡主一听,顿时怒火更盛,好你个何云晨,摆明的炫耀是吧。刘珠玉见荣华郡主立刻要发作的样子,忙站出来向打圆场,但荣华郡主怎会善罢甘休? 自己一个堂堂的郡主,容貌冠绝整个锦城,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论身世、论才华、论容貌,论背景,那样不比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何云晨强上十万八千里,自己几次三番对谢墨薰示好,他装作不见,一丝回应也无。本来,谢墨薰一直洁身自好,对任何示好的贵女都是软语相拒,从不回应,她心里好歹有个宽慰,想着或许谢墨薰真的是天上的谪仙,难动凡心。却不料,他居然忽然向何家求亲,求娶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她怎能甘心?! “不过就是谢御史的一时蒙昧罢了,就凭你,估计不知道是哪个山村野妇生的吧,也配的上血统高贵的谢家?” “嗯,这倒是。谁能像荣华郡主这样出身清贵,至今都没有人能配得上呢?” “你……”荣华郡主一听,陆沉讽刺自己,当即气得满脸通红,仪态全失地指着陆沉,气得说不出话。因为是贤郃驸马和公主的唯一掌珠,她自小娇生惯养,因爱慕谢墨薰多年,到了婚嫁之龄,一直哭闹着不肯听从公主和驸马的话,定下亲事。如今,已经双十年华,在一众尚未婚配的贵女之中,是年纪最大的了。此时,被陆沉这样直接讽刺,当场差点厥过去。 刘珠玉和梁平县主赶紧将两人各自带走开,隔得远远的,免得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谢墨薰虽然正在和何道谦闲话,但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见到陆沉几句话,就将荣华郡主气的人仰马翻,不由会心一笑。以陆沉的手腕,一个小小的闺阁中的女子,也想挑衅她?自己的母亲,那样不喜欢她,不满意她,现在都挑不出她的刺儿,莫说你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了。 荣华郡主怒气消不下去,本来还想不顾仪态,冲过来找陆沉。此时,宫女高声唱到,诸位妃嫔、王妃驾到,才勉强压下一口恶气。 谢清婉身为粟王正妃,自然也是在里面的。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陆沉。谢家当初既然扬言与她断了往来,谢墨薰大婚自然也不会让她登门。远远地,在人群中,她就看见了一个姿容不甚出众,但气质孤高淡然的人,心里还想着这是谁家的女眷。却不料,竟是谢墨薰的新婚夫人。 陆沉看着一众的宫妃王妃,花枝招展、鲜艳夺目,但谢家的昭贵妃和谢清婉尤其出众,心里暗叹,这谢家,还真是钟灵毓秀、鸾翔凤集,个个都出挑得很。皇宫中有昭贵妃,皇子府有粟王妃,谢墨薰又是身居高位,真的是富贵以极。难怪当初死活不让谢清婉嫁给粟王,实在是太扎眼了。 虽然一众妃嫔都到了,但皇后确没有到。当今皇后,是粟王殿下的生母,陆沉因此多少了解一点。当时粟王母家李家扶持当今陛下登基,当今陛下登基后,李家权势滔天,炙手可热,皇帝甚为忌惮,弄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李家连根拔起。后来,内宫动乱,又借此削了皇后的后宫之权。但又不想天下人说自己狠辣,就没有夺去后位,关在了仁德宫中幽禁。自此,皇后中宫已是名副其实的冷宫,多年来,连粟王都不能见亲生母亲一面。 思及此,陆沉心下哂笑,这个皇帝,真是自作孽,当真以为粟王那么好性儿,能任你将其母家满门全灭而无动于衷?任你将其母后囚禁而不做反抗,乖乖地做个孝顺儿子?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皇帝老儿,你迟早要悔不当初的。 陆沉抬头看着这些花枝招展的宫妃,心里不由一阵厌烦。尤其是对着王德贵妃的时候,这个人,就是宁王的生母,当初宫乱的始作俑者之一。 虽然心里不喜,但陆沉还是笑容满面。她是谢墨薰新婚夫人,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众人少不得好奇,况且谢墨薰姨母、长姐也在这里,自然也是要寒暄一番的。这样一番折腾下来,陆沉觉得,她以前不眠不休赶三天的路,也没这么累过。 回去的路上,陆沉已经不想说话了,面无表情地斜靠在马车侧壁上,闭目养神,也懒得管谢墨薰怎么看了。 40.偶遇谢墨染 陆沉正从主院出门,迎面就碰见了步伐欢快的谢墨染。她本想换个方向,但那样回避的态度又太过明显。犹疑了一下,谢墨染已经迎了上来。 “大……大嫂。”谢墨染看着何云晨那张和陆沉一模一样的脸,这声大嫂喊得尤其别扭。 “嗯。”陆沉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你这是来找你哥?他现在不在。” “啊,不是的。是来找大嫂的。” “找我何事?” “嗯,我一个朋友生辰,我这个月的例银花完了。向向嫂子借一点。嘿嘿……”谢墨薰尴尬地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天知道,他其实不想这样的,但是,他也不能向他哥说去,不然又得被折腾,也不好向母亲说去,不然铁定被唠唠叨叨好几天。只有向她借了。虽然,拜谒礼那天,他有些失礼冒犯,但他家大嫂后来却一点没有计较。偶尔碰到了,还很温婉地打招呼。他能感觉出来,他家大嫂是个和气好说话的人,既然如此,长嫂如母,有什么事来找她也是一样的。谢墨染一向就是这么自来熟。 “……”陆沉眼皮跳了跳,嘴角微微上扬,谢墨染就是谢墨染,永远这样自来熟,他这个大嫂“何云晨”,与他也不过就见了几面,他居然就能泰然自若地过来借钱了。该说是脸皮厚呢,还是脸皮厚呢? “自是可以的。我待会儿派人给你送去吧。” “谢谢大嫂!”谢墨染喜不自禁,哈哈,他就知道自己眼光一向很准,他这个大嫂,一看就是好说话。 “不用客气。” 谢墨染欢欢快快的告辞,陆沉看着他轻快地步伐渐渐远离,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谢墨染要是永远这样,也挺好的。左右自己已经这样了,只希望他能一如既往,平安喜乐。 谢墨染走着走着,猛地顿住,拍着脑袋哀叹一声:“我这记性,居然没告诉大嫂需要多少银钱。”刚才太兴奋,居然忘记告诉自家大嫂需要多少银钱了。顿时后悔不迭,但是又不能再巴巴地过去,那样也太没皮没脸了,万一让大嫂误会自己担心她不给,那就不好了。 “算了算了,大嫂一看就不小气,肯定不会给少的。”谢墨染自言自语,然后又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哎,真是的,连这个都能忘。” 谢墨染慢慢悠悠,去给母亲请了安,然后嬉皮笑脸的哄母亲开心,哄得吴氏眉开眼笑,玩了好一会,才慢慢悠悠回了自己院子。刚踏进院子,就看见红莲。 “少爷,这是夫人让奴婢送来的,说是您先用着,若是不够,只管开口。”说着,拿出几张银票来。 谢墨染接过,看着银票上斗大的一百两的字样,顿时心花怒放,天哪,这一沓钱,少说也有一千两了吧。都说长嫂如母,他这大嫂,比母亲还靠谱!他喜形于色,笑呵呵地说道:“劳烦红莲姐姐亲自送来,进屋喝口茶歇歇脚吧。” “不敢,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夫人那边事情多,我就不打扰您了。”红莲笑着告退。 谢墨染点点头,等红莲走远了,他才咧开嘴大笑:“以前老是思贤请客,如今这许多钱,终于能够回请他了。哈哈,终于扬眉吐气了!” 仆人看着手舞足蹈的谢墨染,都暗地里摇了摇头,这小少爷,越来越疯疯癫癫了。和家主明明是亲兄弟,却差的也太远了吧。连西府里头墨陶小少爷都没他这么不稳重。哎,什么时候能像家主那样稳重端庄。 碧落楼偏房中,陆沉正闲来无事摆弄着棋盘,自博自弈,旁边站着花姿,红莲则在一边煮茶。棋子落盘轻响,袅袅茶香飘散,别有一股静谧雅致的韵味。然而,有花姿在,自然是静谧不了多久的。 “小姐,为何给他那么多银钱?这些都是您自己的嫁妆里带来的。”花姿不解,虽然阁主不是何云晨,但这些日后也都是阁主的,干嘛给个外人。 “不过一点银钱罢了,何必计较那么多。”陆沉头也不抬,继续盯着棋盘。 “可是,那么多钱,可以买很多珠钗花钿,好看的衣服呀。” “我又不喜欢那些。”陆沉一向觉得,那些珠钗首饰是种累赘,锦衣华服样式复杂,穿起来麻烦不说,还特别束缚。 “好吧。”花姿看着陆沉认真地盯着棋盘,凑上前,眨了眨眼,“小姐既然不喜欢锦衣华服,珠钗宝贝,就没有什么喜欢的不成?” 陆沉抬眼看她,打趣着说:“这倒也不是,你要是亲手绣个荷包给我,我还是会很欢喜的。” “小姐又打趣我。我手这么笨,哪里会绣荷包,绣出来指不定多难看。” “这倒不打紧,只要有那个心意在就好,即便再难看,也比那些金珠宝贝好。” “哦,我知道了。小姐的意思是,重要的是心意,而不是东西。对吧?”花姿笑嘻嘻地说道:“送那些奇珍异宝未必真心,送平平无奇的小物件也不见得不是真心。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你这段时间倒是长进不少,还知道典故了。”陆沉笑道,“是不是跟着红莲学的?” 陆沉现在基本确定,红莲不是宁王的人,更不是自己的人。但是,她却没发现她有任何不利于自己的行动。她应该早就发现主子换了人,却丝毫不声张,这就是陆沉奇怪的地方。不过,最起码,她能够确定,红莲不会对自己不利。因此,让她也能够出入碧落楼,看看她会不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红莲不过一个丫头,哪里懂这些典故?估计花姿应该是跟着孟汉学的。” “哦?”陆沉挑眉,探究的看着花姿。 花姿怒嗔红莲,“偏偏就你话多。”然后对陆沉道,“我才没有跟他学呢,他一个莽汉子,目不识丁,哪里懂这些?” “原来,我的护卫竟这样不中用。”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三人抬头看去,只见谢墨薰笑着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面无表情的孟唐和孟汉。 被人当众抓包,花姿脸上十分尴尬。陆沉挥了挥手,花姿如蒙大赦,赶紧匆匆走了出去。红莲对着谢墨薰福了福身,也走了出去。 41.君子入庖厨 初一刚从暗影阁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就趁着夜深人静,到了碧落楼陆沉的卧室。 “小姐,这是将离。”初一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又掏出一个淡绿色的瓷瓶,“这是解药。” “嗯,辛苦了。”陆沉拿过白色的瓷瓶端详,问道:“沈虬可有让你带话?” “并无,沈堂主说一切安好。请阁主放心。”说着,又掏出那枚刻着奇怪符号的钥匙状的铁片,递给陆沉。 “好,你先下去吧。”陆沉接过,对她点了点头。 初一出了门,轻轻将门扉带上。陆沉坐在桌子旁边,抚摸着莹白如玉的瓷瓶,眼中闪过万种情绪,最终汇成一片深沉的平静。她将东西放在了梳妆台下面的檀木盒中,并不担心被人发现。一来,能进的来碧落楼的,只有自己带的几个侍女;二来,她一贯的癖好,不让下人收拾碰梳妆台和床铺;三来,这瓷瓶上毫无标记,“将离”倒是与梳妆用的面膏一样,看见了也没人会想到是□□。 陆沉不急不缓地剪着烛花,既然,粟王殿下的意思是让自己随机应变,见机行事,那她还是观望一番再作打算。毕竟,“将离”一下,万事没有回旋余地了。 这日,陆沉正在议事花厅,正在和管事的嬷嬷商量这个月府里丫头小厮的新衣,以及贤郃公主寿辰礼单等,花姿笑意盈盈的快步走了进来。 “小姐,赶紧去看看,可有稀奇事呢。” “待我将这些处理完再回去。”陆沉不为所动,花姿这丫头,一丁点的小事也能咋咋呼呼的,这次八成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姐,快去看看呗,真的,你看了保准高兴。”花姿走向前,晃着陆沉的胳膊。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赶明儿要给你找个嬷嬷教导一番。”陆沉低声训斥,脸上却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 那嬷嬷也是精明人,一看这情形,忙笑着说:“左右也没什么大事,老奴就先告辞了。” “不用,先议完事。”陆沉对管事嬷嬷道,然后又正了正脸色,对花姿说道,“你先下去,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是。”花姿见陆沉板正了脸色,就知道她是不肯立刻就走了,只能退到一边候着。眼里却止不住焦急,这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呢,迟了就看不到啦。 等事情处理完,嬷嬷下去了。花姿急忙上前,“小姐,赶紧走,指不定还能赶上。” “到底什么事,你这慌里慌张、急急忙忙的。” “待会儿就知道了。”说着,竟上前拉着陆沉,虽然平日里,陆沉对她比较纵容,但花姿也没如此没大没小放肆过。陆沉也不计较,她倒是好奇,到底什么事,让花姿这样神神秘秘慌慌忙忙。 花姿拉着陆沉,一路往住院去了,陆沉心下疑惑,这能有什么稀奇事?进了住院,便闻到一股香气,是从主院的小厨房方向传来的。花姿停下来,回过头笑得古灵精怪,指着小厨房方向道:“小姐,你自进去看看吧。”说完拍了拍胸口,“呼,还好赶上了。” 陆沉不明就里,还是慢悠悠踱步过去。离得近了,方才发现小厨房门口站着几个丫头和厨娘,见陆沉过来了,赶紧上前:“夫人,您可是回来了。” “怎么回事?” “您进去看看吧,家主在里面呢。”小厨房管事的李厨娘说道,“哎呦,家主打小哪里进过厨房啊,这刀铲不长眼,若是磕了碰了,让老夫人知道了,还不揭了我的皮。” 陆沉心下疑惑,这谢墨薰,发的什么疯?心里虽这样想,但还是走了进去,里面道没有想得那么遍地狼藉,就是稍微凌乱一些。谢墨薰已经做完了,见她过来,微笑着说:“你来了。” 此时的谢墨薰,没了往日里一尘不染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头发散乱,有几缕青丝散落下来,脸上不知抹了什么,有几个灰色痕迹,宽广的袖袍束着,白色的衣衫也是有几处明显的痕迹,样子颇有一些狼狈。 “你这是唱的哪出?”陆沉是第一次见到君子端方的谢墨薰这本模样,不禁失笑。 谢墨薰见她笑了,觉得自己这次很值得,以前陆沉对他,防备心重,即使笑,也只是敷衍而已,这是第一次,见到她毫无心机、坦然清澈的笑容。若是她能一直这样真心地对他笑,他再做这些也是心甘情愿。 “你尝尝这个玫瑰流沙包。”谢墨薰端起手中的一个瓷碟,走到陆沉面前。 “你做的?”陆沉看着碟子里小巧玲珑的点心,一时有些发怔。 “嗯,闲来无事,忽然就想学学厨艺。”说着,递了一双筷子给陆沉,“你给我做个品评。” 陆沉接过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嘴里。 “如何?”谢墨薰还是虽然事先尝过,觉得味道不差,但还是担心陆沉不喜欢。 “很好,香甜软糯,还有淡淡的花香。”陆沉说道。 “那再试试这个?”说着,端起一旁的另一个瓷盆,“这是莼菜豆腐羹,汤底是熬得鲈鱼汤。” 陆沉又试了一口,笑道:“很鲜美。” “看来,我还是有些厨艺天赋的。”谢墨薰高兴地笑着,“既如此,今日就由我下厨做一顿饭,你来品评一番。” “还是让她们来做吧,你一个家主做这些,不太合适。” “左右也就在我们院里弄一些罢了,无妨。”谢墨薰笑着,不等陆沉劝说,就说道,“你且到碧落楼里歇着吧,用不了多久的。” 42.琅琊六珍 陆沉见劝不过,也懒得再管,反正与她无关。她到了碧落楼偏房的小书房里,拿起一本杂记,斜斜躺在床上翻看。不知不觉,天色晚了,红莲进来添了烛火。 “夫人,家主说可以用膳了。” “嗯。”陆沉合上了书,伸了伸胳膊。 “家主做了不少菜呢。闻着味就知道味道很好。”红莲眉开眼笑地说,非常卖力地向陆沉报告,“没想到家主居然为了夫人,连君子远庖厨都是不管不顾了。家主对夫人,是真心地好。” 陆沉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谢墨薰下厨房,或许是他自己乐意,也或许是他就是闲来无事突发奇想,并不一定为了自己。 见陆沉并没有十分动容的样子,红莲脸上闪过一丝遗憾,随即笑道:“夫人要不要先喝一杯山楂茶,开开胃?” “嗯。”陆沉点了点头,接过红莲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然后起身前往碧落楼里的饭厅。 刚到了房门口,一股饭菜的香味便扑鼻而来。侍女已经将碗碟等摆放整齐,谢墨薰便挥了挥手,遣退了一众的侍女。 “嗯,你来试一试,看看味道如何?”谢墨薰似乎心情非常不错,笑容纯净无暇,没有一丝虚伪,“我做了琅琊六珍。” 琅琊六珍,陆沉默默念了一下,有些恍然,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吧?那时候,是她第一次有目的的接近他,几年过去,再次吃到琅琊六珍,她依然是在有目的的接近他。一向没心没肺,冷漠狠心的陆沉,不禁生出了惆怅和丝丝愧对。 “愣着做什么?”谢墨薰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几年前两人的初遇。心下一笑,脸上笑容更深,将陆沉按坐在凳子上,指着桌子上的碟碟碗碗说:“琅琊六珍有八宝熏鸭、松鼠桂鱼、桂花松茸、黑白双耳、翡翠玉笋……” “还有鲈鱼莼菜羹。”陆沉脱口而出。 “你也知道?” “嗯,略有耳闻。”陆沉敛了眉眼,笑道。 “虽非山珍海味,却胜在新鲜自然,不过这个鲈鱼就不能现产现做了。”谢墨薰笑着,说出和当时初次邂逅在怡然居一样的话。看见陆沉又有些恍神,心下十分高兴。果然还是不能听信孟汉之言,他那方法,还不如自己的主意好用。他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放到了陆沉前面的碗里,“你尝尝味道如何,我第一次尝试着做,做的不好。” “酸甜可口,酥脆鲜香,很好。”陆沉发自内心的称赞,脸上显露出真诚而毫无算计的微笑。但是,她觉得眼睛却有些不舒服,除了她的母亲和宴儿,就再也没有人为她亲手做饭做菜了。 “既然还不错,你就多吃一些吧。反正我近来清闲,打算多多钻研厨艺,你可以经常帮我尝试一下味道。”谢墨薰笑道,又往她碗里夹了一些八宝熏鸭。 “多谢。” “我看,今天的月亮倒是很好,是满月呢。不若晚上到城墙上的楼阁中赏月如何?今日没有宵禁。”谢墨薰问道,今日是陆沉的生辰,这是他从粟王那里知道的。但是,陆沉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她是有多久没有过生辰了?居然连自己的生辰都给忘记了?谢墨薰心口泛起一阵疼痛,他的陆沉,没人对她好,没人疼惜她,那自己来对她好,给她全部的疼惜。 “你今日没有事情要处理么?” “没有,今日事情都处理好了。” “可以,什么时……” “家主,不好了。” 43.谢墨染受伤 陆沉话没说完,一个侍女便急匆匆冲了进来,陆沉认出了那是谢墨染院子里的侍女,难道是谢墨染出什么事了?“墨染怎么了?” “小少爷他,”侍女喘着粗气,“他从马上摔下来了。” 陆沉听完,直接起身往门外走去。谢墨薰本欲伸手拦着,但没有拦住,他掩下心中的失落和嘲讽,问道:“请大夫过来了没?” “已经请了。” “嗯,随我过去看看。” …… “大夫,墨染他伤势如何?”陆沉尽量平心静气,语气里还是掩饰不住有些焦急。她一想到刚刚谢墨染满脸是血、浑身是伤的模样,就忍不住急躁。 “夫人放心,小少爷他只是皮外伤,骨头什么都没有大的损伤,只需要好生修养,就能康复了。” “果真没有大碍?” “果真是没有大碍,就是擦伤太多,所以看上去比较严重的样子。” “那怎么还昏迷不醒?” “精神消耗太多,比较疲乏,只是睡过去了。” 听到大夫这么说,陆沉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麻烦大夫了。”谢墨薰向大夫点头致意。 “这是老夫的职责。” 谢墨染院里的小厮,上前帮大夫拿起药箱,前往偏房开药。 “究竟是怎么回事?”谢墨薰冷下脸来,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们就是这样看护他的?” 谢墨染的小厮一听,顿时跪下来,背上的冷汗一滴一滴的滑落。家主看似温和,但一旦生气,那可是冷酷决然得很,自己今天要倒霉了。他硬着头皮说道:“家主,今日是东府的墨陶小少爷生辰,因此小少爷和墨陶少爷几个人下午说出去溜溜马,在郊外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小少爷的马忽然就受惊了,跟疯了似的,怎么都停不下来。小少爷拉着缰绳弄了半天,还是不小心被甩下来了。不过还好,那地方花草多……” “还好?”谢墨薰冷冷一笑,小厮这才惊觉自己说话不妥,但悔之已晚。 “护主不利,鞭笞二十,撵出府,永不叙用。”不理那个小厮的哀求哭嚎,谢墨薰道,“孟唐,带下去。” “是。”孟唐立刻上前,将人带了下去。 而此刻,冷静下来的陆沉,才惊觉刚才的行为有多么不妥,她看着面沉如水的谢墨薰,心下一个咯噔,有些警惕,却掺杂了一丝羞窘,隐隐觉得有些对不起谢墨薰。 “我……”陆沉嗫嚅着。 谢墨薰打断了陆沉的话:“墨染是我的幼弟,自然也是你的幼弟,长嫂如母,关心照顾他是应该的。” 听到他这样说,陆沉没有丝毫安慰,更觉得羞窘。他在提醒自己,长嫂如母,她如今是谢墨染的长嫂,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是不妥之极。是的,既然当初自己以何云晨的身份,嫁给谢墨薰,自己和谢墨染就没有半分可能了。今日,真的不该这样做。自己一向冷静自持,审时度势,今日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我会派个仔细的人过来照顾他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嗯。” 一直到谢墨染醒来,看他果然精神很好,没什么问题,谢墨薰和陆沉才回了碧落楼。刚刚二人才刚开始吃饭,就被谢墨染的事半途打断,根本就没怎么吃,尤其是谢墨薰,都没来得及吃。此时回来,饭菜已凉,谢墨薰本来吩咐侍女将饭菜倒掉,重新做一份过来,但陆沉不同意,让她们将这些冷掉的饭菜加热就好。 “好好地一桌饭菜,冷一点加热就好了,倒掉岂不浪费,况且……”陆沉顿了一下,“这是你亲手做的,怎么能不尝尝就倒掉呢。”这是陆沉第一次在谢墨薰面前说那么多话,是以有些不习惯。她以往,很少会主动和谢墨薰说话,即使说话,也不会超过两句。 刚刚还郁闷的心情,听了这一番话,顿时轻松了不少,“好,那就依你。” 等吃饭完,夜已经很深了,再加上谢墨染受伤,两人也不可能这时候出去玩乐,因此赏月之事不了了之。 洗漱完毕,陆沉回到卧室。谢墨薰坐在床边摩挲着一个锦袋,见她进来,便拿起来,递给她。 “什么?” “打开看看。”谢墨薰笑得神神秘秘。 陆沉不明就里,拉开了锦袋的绳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通体莹白的簪子,那簪子样式古朴,只有簪头镶刻着攒在一起的两朵并蒂梨花,其余没有半分花纹。不知道是雕刻师手抖还是怎么的,梨花上有几丝没有雕刻好的纹路。 “这是羊脂玉梨花簪。前几日路过首饰铺子,看着与你倒是相称,就买下来了。”其实,这是他用雕刻出来的。不知用废了多少玉石,才做出这么一个稍微能入眼的簪子。他知道,陆沉对那些金珠宝贝没什么兴趣,也不看重东西的贵重与否,是在意别人的心意。那他,也做个千里送鹅毛之人吧。 “哦,多谢。”陆沉眼睛闪过亮光,她确实还挺喜欢,那些何府准备的嫁妆里的首饰,繁复华丽,太不实用,若不是现在身份是何云晨,她是决计一个都不会碰的。 “你喜欢便好。”看着微笑的陆沉,谢墨薰也微笑起来。 44.许你繁花似锦,佳期如梦 自此以后,谢墨薰只要稍有闲暇,都会自己动手做一些点心或者饭菜,说是让陆沉帮忙品鉴一番。才开始,主院的厨娘,自然是诚惶诚恐,极力劝阻,但谢墨薰身为一家之主,说一不二,又岂是她们劝说的了的?时日久了,那些厨娘和侍女也就习以为常了。只是背地里感叹,自家主母的好运气,得了这么一个才貌双绝又疼惜娘子的好夫君。 本来,主院的事情,一般传不出去。莫说谢墨薰治家严格,陆沉也是极讨厌多嘴多舌的人,因此,主院里的人,从不敢在别处乱嚼舌根。但估计是这次,确实与以往不同,慢慢地,消息竟然散布了出去。后来,吴氏也知道了。 一听到这个事情,吴氏顿时脸色就下来了。谢墨薰身为以前的谢府嫡长子,如今的谢家家主,御史台御史,身份一直贵重,也一向谨守君子之礼,如今,居然入庖厨,只是为了讨好媳妇!成何体统!以前自己难为何云晨,他护着也就罢了,这毕竟自己也有些理亏,不该针对何云晨。但如今这样,就实在是不可容忍了。不行,自己一定要过去看看! 因此,一向不踏足主院的吴老夫人,首次亲自迈入了主院的门槛。 陆沉和谢墨薰此时正在厨房里,谢墨薰刚刚做了滴酥鲍螺,想趁热让陆沉尝尝,因为滴酥鲍螺热着味道才好。 吴老夫人在侍女的引路下,来到厨房门口,正看见谢墨薰夹着一个滴酥鲍螺递到陆沉嘴边,陆沉有些不甘不愿地吞了进去。 “墨薰!”吴老夫人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都拔高了,完全不复平时端庄文雅的模样。 谢墨薰抬头,便看见吴老夫人站在门口,脸色很不好看,他不慌不忙地放下银著,笑着走了出去,说道:“娘,你怎么来了?” 陆沉赶紧咽下滴酥鲍螺,也走出门给吴老夫人请安。 吴老夫人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院子中的凉亭里坐下。谢墨薰和陆沉也看出,吴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因此只站在一旁。 “怎么,我竟不能踏入主院了?”吴老夫人冷哼一声,“我今日若不亲眼看着,竟不知道,你堂堂谢家家主,一国御史,竟然到那种腌臜地方!” “民以食为天,儿子并不认为庖厨怎样不好。” “君子远庖厨,你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若真是君子远庖厨,嫌弃厨房不堪,那君子也不用一日三餐吃饭用膳,那些都是厨房里出来的,自然配不上君子这样清贵的人。” “你!为了这个女人,你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吴老夫人气极,丝毫仪态也无,用手指指着陆沉,厉声道。 “娘,这并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最近喜欢这些,所以才拉着她帮我试尝品鉴的。”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护着她?真当为娘眼盲耳聋了不成?”听到谢墨薰如此维护何云晨,吴老夫人怒火更盛。 谢墨薰见自己的母亲怒火越来越大,便让陆沉下去。陆沉也知道,自己越在这个婆婆面前,她越会气愤,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走开。 待陆沉走远了,谢墨薰做到了吴老夫人旁边,握住她的手,语气柔软,态度温和地劝导:“娘,你先别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你自己不在意,难道我和墨染就不在意了?” “哼,你还知道在意我?”吴老夫人也是吃软不吃硬,见谢墨薰如此温言软语,怒气自然消了一点,语气也没那么冲。何况何云晨不在,眼不见为净,自然脾气好多了。 “你生养我,教导我,我怎么能不在意你?”谢墨薰笑着安抚吴老夫人的情绪,“这世间,我在乎的,也就你和墨染。” 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吴老夫人心情舒畅了很多,但脸还是冷冷地绷着,说道:“是吗?那个何云晨呢?” “娘,云晨是我的夫人,是您的媳妇,将来,还是您孙子孙女的娘亲。我们是真正亲近的一家人,我自然也是在乎的。您想想,若是我不在乎云晨,对她不好,您将来的孙子孙女在爹娘不睦的情况下,又怎么能平安喜乐呢?何况,云晨如今是我们一家人,若一家人不能和和睦睦,生活怎么能顺心如意?不是有句俗语么,家和方能万事兴。” “偏你歪理多。”吴老夫人道,“话虽如此,但是,你为了她入庖厨,也委实过分了。” “娘,您想想,爹在的时候,您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恨不能给您摘下来。您每次出门,他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再忙也要陪您去。就因为您和爹夫妻恩爱,羡煞旁人,才能让我们一家人这样和和睦睦。当时,祖母认为爹对您宠爱太过,非要爹纳个侧室妾侍,爹当时为了不让您受委屈,立下毒誓,此生惟您一人。祖母又何尝不觉得父亲做得委实过分?” 听到谢墨薰提起这些,吴老夫人不自觉的就想起来自己夫君为自己做得种种。当时刚刚怀上谢清婉时,她嘴巴刁得很,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把他急得不行。后来,她不忍看他着急上火,就随口说自己这些饭菜吃腻烦了,吃不下去,就想尝尝各处的小食。他觉得小厮侍女不能尽心,也担心外面吃食不干净,每天亲自跑到锦城各个地方搜罗一些新奇的小食,或者其他国家、其他地方在锦城开的一些饭菜馆子,挑一些既干净她也没吃过的带回来给她,还专门请了几个异国厨子,专门给她做一些新奇的吃食。还有那会儿,自己生谢墨染时,因为难产,几个时辰都没能生出来,大夫问他保大保小,他毫不犹豫选择保住大人。其他大户人家的女人遇到难产,哪个不是先保孩子,反正大人没了可以再娶,孩子没了就少一个人继承香火!当时自己,听到他吼着“问的什么蠢问题,保大人!”时,那种欣喜若狂,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也许就是那句话给了自己力量,母子才能全部平平安安吧! “许你繁花似锦,佳期如梦。”这是他对自己一生的承诺。 “罢了,随你吧。”吴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笑道:“还真是随了你父亲!” “母亲,您不反对了?”谢墨薰笑得极是开怀。 看着谢墨薰这样高兴,吴老夫人有些心酸。自己夫君早早去世,整个谢府的重任全部落在谢墨薰一个人身上,她眼看着他一年比一年落寞,一年比一年少了真情实感。身为母亲却无法为他分忧,只能看他挣扎。 “你高兴就好,只是,那个何云晨,未必领情。”吴老夫人说道,以她多年的经历来看,那个何云晨,对墨薰并没有多少感情,而且城府也很深,实非良配。 “母亲,水滴石穿,我只要对她足够好一定能让她对我的心意像我对她的心意一样。”谢墨薰道,“你要母亲愿意打心里接受她,我就能让她以后能对我一心一意,对这个家一心一意。”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说?”吴老夫人笑着说,“罢了,我也老了,管不动你们的事情了。你们啊,怎么折腾我都不管,但只有一点,我可不让步。” “什么?” “含孙弄怡。” “嗯,定不会让母亲久等的。”谢墨薰微笑,今日虽然将父亲母亲往事说出来,会让母亲有些感伤,但从此以后,话都说开了,母亲也能接受陆沉了,自然就会和和睦睦了。 见母亲心平气和,谢墨薰让人将陆沉喊过来。吴老夫人见到陆沉,虽然并不满意她的性子,却还是很给面子的对她笑了一下。 这倒让陆沉有些吃惊,这是天上下红雨,太阳西边升了么? 吴老夫人看她那副惊讶的表情,心里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语气不善,“行了,你们好好休息吧。没事也可以出去转转,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走出了凉亭。 “……”陆沉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谢墨薰扯住手腕,“娘,我和云晨送送您。” 吴老夫人没有拒绝,二人跟在她身后,送她出了主院。 45.谢墨染的苦恼 沉香楼上,谢墨染一个人趴在他和楼重诺还有刘珠玉惯常做的那个桌子上,唉声叹气。他最近很苦恼。而苦恼的来源,现在整个京城估计都知道了。因为下面那些穷极无聊的人正在八卦。 “哎,听说了没,刘家的大小姐和人私奔了。哎呦,还真是胆大妄为!” “真的假的?” “还真的假的,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你居然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我昨个儿才刚回来。是哪个刘家小姐?” “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个国子监祭酒刘仪的掌珠,刘珠玉。以前还向谢家家主示好的那个。” “哦,原来是她。和谁啊?那个刘珠玉不是要非谢墨薰不嫁的么?谁这么大能耐,竟然比谢墨薰还找人喜欢?” “据说是国子监的一个监生,叫什么楼什么的。” “刘祭酒要被气疯了。好不容易攀到了南屏郡王府的高枝,却被自己女儿当众搅黄了。南屏郡王府丢了那么大脸面,铁定要和刘仪老死不相往来了。” “……” 谢墨染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此事,自己也掺和了一脚。若是让刘仪发现了,告诉了自家兄长,那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哎,希望能浑水摸鱼过去了吧。他家大哥如今整天围着他家大嫂转悠,基本上属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愿哄娇妻。应该不会管他这点子破事的吧,应该…… 想到此处,谢墨染觉得自己越发可怜,身边一个两个的,都成双成对,只剩自己形单影只。成双成对也就罢了,还重妻轻弟,重色轻友,自家大哥成天不管自己,连主院也不让自己进去,思贤和刘珠玉,居然直接丢下他,两个人私奔去了!他怎么就这么不招人稀罕呢?怎么这么倒霉,周围全是这样重色轻友的人呢! 想到这里,谢墨染更觉得自己生无可恋,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谢墨染猛地坐了起来,嘁,一个两个都不管我,我自己也能乐呵起来。不是说黎州风景秀美,吃食繁多么?那里临近飞鹤岭,离丰国近,若是他们打算从丰国回梁国,黎州城也是必经之地。干脆他去那里游玩一段时间? 谢墨染想到此处,顿时来了精神。反正他家大哥现在也没有闲心管他,即便知道了会大发雷霆也不怕,大不了求求大嫂帮忙说情。虽然他和何云晨这个大嫂见面没几次,也算不上熟悉,但谢墨染直觉觉得,他这个大嫂对自己很好。 不得不说,有些人,或许毫无心机城府,但看人的眼光和直觉真的是准的吓人。 他现在身上有不少闲散银钱,是前两天何云晨给的银钱,给谢墨陶买了生辰贺礼之后,还剩了许多。那么多银钱,他出去玩个几个月,还是绰绰有余的。再不济,路过琅琊城,从自家铺子里或者老宅那边取用一些,也就够了。 谢墨染一番思考,觉得不成问题,说走就走。他立刻从沉香楼出来。回了谢府,只是告诉吴氏,和朋友到外面游学几天。吴氏平日里疼宠他,自然说什么都依着他。然后,他就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了主院的孟汉,让他等谢墨薰回来交给他。 孟汉不明就里,但也没多问。谢小少爷做事,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让人摸不着头脑,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 谢墨染回了绮罗居,将所有银钱装在身上,一件行李都不带,就这样潇洒的出门了。 黎州城,我来了。 “几日不管,真是越发胡闹了。”谢墨薰坐在主院的凉亭里,周身散发着寒气,声音更是阴沉。他的手里,赫然就是谢墨染留给他的书信。 “怎么了?”陆沉见他脸色阴沉,顺口问了一句。 “你看看。”谢墨薰将信件递给了陆沉,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反应,“一天不管他都不行。” 陆沉扫了一眼,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道:“他还是这个性子,倒是潇洒得很。”但是心里又有些担忧,接着说道,“但是黎州城山高水远的,他身边不带一个人,孤身前往,实在是不妥当。” “看来你倒是,挺欣赏他。”谢墨薰意味不明的看了陆沉一眼,幽幽的开口,语气里有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味。 陆沉看着意味不明的谢墨薰,眼睛坦坦荡荡地直视着他,温和一笑:“洒脱之人,自然是羡慕的。只是,总要有人肩负家族荣辱兴衰,身负家国之任,并不能这么潇洒。这样的人,确实令人钦敬的。” 谢墨薰听到这话,嘴角不经完成一个弧度,他久经官场,奉承阿谀之语听得多了,从来不会放在心上。但陆沉的话,却让他很受用。那一丝酸味随风而逝,仿佛从未有过。 “倒也不用太过忧心。他这么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历练一番。” “这倒也是。”陆沉点了点头。 “今日,做杨枝甘露,你替我试试味道。这可是南国传过来的,称为甜品。最适合当成小食了。” “嗯,好。” 46.心意初显 这些日子,陆沉能明显感觉出来,谢墨薰在变着法子向自己示好。她不是个迟钝的人,相反,她很聪明,心思也活络,不然,也不能受到粟王的着意栽培和倚重。 她从未想过会和谢墨薰有什么纠葛,毕竟一开始接近他,就是怀有目的。后来,则是由于他是谢墨染的兄长。尽管,她和谢墨染之间已经没有半分可能,但她若真的和谢墨薰有些什么纠葛,还是很奇怪的。况且,她如今的身份,是借用何云晨的。即便以后都要用这个身份活下去,她实际上并不是何云晨,用怎么能代替何云晨接受这份情感?再者,也是最重要的,她是粟王殿下的人,是一个暗探,不是一个有资格谈情说爱的女子。 对于谢墨薰对她的各种费尽心思,她现在都默默接受,却装作不知道。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对谢墨薰的态度已经在慢慢软化,她那如同寒冰一样冷硬的心,在谢墨薰一点一点的春风化雨般的温和攻势下,渐渐消融,化作一泉清水。她虽然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当初那样视作无物。 主院小凉亭内 陆沉进来比较清闲,吴氏自从和谢墨薰开诚布公的谈了一番话之后,就不在有意难为她这个儿媳,还派了几个谢府里的老管事嬷嬷协助她。她自然事情就少了很多,人也轻松了下来。此刻,她正坐在主院的凉亭里,拿着一本杂谈,漫不经心地翻阅,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夫人,荣华郡主来访。”一个管事的嬷嬷道。 陆沉闻言,放下了手头的书册。荣华郡主?就是当时在赏花宴上那个骄横跋扈、对她敌意很深的那个女子?她并不记得荣华郡主这几日有下拜帖,怎么平白无故地跑来谢府? “有下拜帖么?” “并没有。” “那你去告诉母亲,让她出面吧。” “荣华郡主指明,今日来拜访的是夫人。” 看来,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嗯,你先带人招呼一下,我去更衣。” “是。” 陆沉平日里,穿的很随意。又从来不施粉黛,也不佩戴那些珠环钗钿,这样的形象,府里头众人虽然有所微词,但谢墨薰不在乎,不约束,那些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但遇到这种情况,陆沉也不会还不知好歹,随随意意就穿成这样见客。 等陆沉换了一身装束,到了会客厅的时候,荣华郡主已经等候多时,脸上也显现出不耐烦来。 “怎么还没来?这就是你们府上的待客之道?”荣华郡主对着在一旁伺候的侍女道,语带嘲讽。那个侍女毕竟只是个下人,对方是一个郡主,哪里敢反驳,只能唯唯诺诺的应着。 陆沉嘴角上扬,跨了进去:“久等了。没见到贵府的拜帖,并不知道今日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失礼了。”但言语间,一分歉意也无。反而明里暗里讽刺荣华郡主,不投拜帖,擅自拜访,失了礼数。 其实,陆沉也不是很讨厌这个荣华郡主。虽然她一看就是那种骄横跋扈的被宠坏的女孩儿,但最起码还算直性子,不是那种阴狠毒辣之人。只是,她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人,荣华郡主对她言语不善,她自然不会说话好听到哪里去。 “哼。”荣华郡主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想直接回嘴。但是,继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展颜一笑,“是我失礼了。” 这倒让陆沉惊讶了,这么好说话,居然直接道歉,完全不想这位的一贯作风啊。 “先来后到,原也该对你恭敬一些才是。”荣华郡主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像一只胜利的孔雀一般,向陆沉示威。 “……”先来后到? 不待陆沉说话,荣华郡主就接着滔滔不绝地将此行的目的抖露了出来,“啊,你还不知道呢。也难怪,毕竟你家谢御史还没有回府呢。你自然是不知道了。那我就好心先来告诉你,好歹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她顿了顿,得意洋洋地抬了抬头,笑容无比灿烂,“好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虽然家世一般,但毕竟先入了府门,我以后,自然会尽量对你好一些的。” 看着面无表情的陆沉,荣华郡主更加得意:“哦,对了。虽然你是以正妻之礼入了谢府,但毕竟我是堂堂一国郡主,自然不能有损皇家威仪,到时候,可就要委屈你一下了。” “是吗?”陆沉心下不快,冷冷地盯着她。至于为什么会产生不快的情绪,她却并没有在意。 “可不要生气,本来就没什么姿色,若是再生气变丑,可就更没法立足了。” “是吗?我谢墨薰的夫人,即便青丝变白头,红颜变苍颜,那也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声音清晰地传来,谢墨薰缓缓走了进来。 “谢御史,你怎么这回儿回来了?”看见谢墨薰进来,荣华郡主有一丝的心虚,但想到自己以后就是他的妻子了,又有了底气,“我就是来看看何大小姐。” “荣华郡主,云晨现在是我的妻子,谢府的当家主母,您可不要失了分寸。”说着,走到了陆沉面前,看她脸上还带有一丝愠怒,谢墨薰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她已经开始将他放在心上了。于是,谢墨薰不顾陆沉的别扭,右手环在了她的腰上,一字一顿对荣华郡主道:“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不可能,母亲已经说了,她会让陛下给你我指婚的。”荣华郡主看到谢墨薰对何云晨毫不掩饰的维护和拳拳的爱意,大声说道。 “对陛下,我如是说。对你,我也如是说。”谢墨薰低头,抚了一下陆沉的头发,然后抬头,笑着说道:“谢墨薰此生,惟愿何云晨一人相伴。此生不负,天地可鉴。” 那声音,如同擂鼓一般,响彻整个会客厅,涤荡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心中。 “你为了她,居然敢抗旨!”荣华郡主又惊又怒,指着陆沉道:“她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你非她不可,我哪点比她差!” “郡主请慎言,陛下并未明令,我可没有抗旨。”谢墨薰不急不缓地说,“在谢墨薰眼里,她就是万般皆好。” “谢墨薰,你!”荣华郡主双眼溢满泪水,悲愤地指着谢墨薰。他居然决绝至此,她都这样低三下四,祈求母亲去宫里求情了,好不容易当今圣上才应允。万万没想到,自己做到如此地步,也不能捂热他的心,他竟然回拒绝! 荣华郡主绝望地看了一眼谢墨薰,一甩衣袖,转身飞奔出去。 陆沉看着荣华郡主凄惨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阵悲哀。容貌绝丽,家世尊贵,何苦这样作践自己呢?不过,她这敢爱敢恨的性子,她倒是很欣赏。 “你没必要这么对她,她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是喜欢你罢了。”陆沉低声道。是的,只是喜欢罢了,她从未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也没有祸害他人。 “我若是真应承了,你待如何?”谢墨薰掰过陆沉的肩膀,让她正视着自己,让自己也能正视着她,好看清楚她眼中讳莫如深的情绪。 “我,不知道。”陆沉脱口而出,看着谢墨薰的眼睛,坦诚明亮,没有半分躲闪。 谢墨薰轻轻一笑,如光华流转。罢了。她能这样说,已是意料之外,最起码不是毫不犹豫地说无所谓或悉听尊便,这已经足以见她的心意了。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你能这样,我已经很是欢喜了。” “你直接拒绝,当今陛下,不会怪罪于你?” “不会,你放心好了。我自有有分寸的。况且,”谢墨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敛去了一闪而过的精光,“他自然是乐意,谢府不锦上添花的。” 陆沉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了。谢家根基深厚,势力过大,当今如何会不忌惮?荣华郡主身份尊贵,若再和谢墨薰联姻,岂不是让谢家势力更大?皇帝自然是不愿意的,他之所以答应贤郃公主的请求,也多半是试探。若谢墨薰果真应承,恐怕才是真的不能善了了。 47.晚霞 陆沉从议事的花厅出来,走到浣花水榭,谢墨薰正站在水榭旁边的亭子中,看着初秋的晴空。今日天朗气清,此时已是傍晚,西天边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火烧云。金色的太阳只露着半边脸,一半已入嵎夷,散发的金光却越发耀眼夺目。绚丽的霞光普照着天空,将湛蓝碧透的苍穹渲染的斑斓壮阔。鲜红、橙黄、金色的云霞撕裂、汇聚,恣意释放着如火的热情。 “一抹残霞,几行新雁,天染云断,红迷阵影,隐约望中,点破晚空澄碧。很惊艳,是不是?”谢墨薰回头看向陆沉,展颜一笑,如同这霞光映在澄碧的水塘中那样绚烂。陆沉的心猛地一停,然后又忽然加快,目不转睛地看着此时衣袍飘然,似乎立刻就要羽化而登仙的谢墨薰。 陆沉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谢墨薰也不说话,微笑着回望着他,一个目光充满惊艳却略带迷惑,一个充满柔情痴意。一眼万年,此生无悔。 陆沉回过神来,轻轻咳了一下,掩耳盗铃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嗯。” 谢墨薰眼中流露着欣喜,他朝陆沉伸出手,陆沉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走到谢墨薰身旁,刚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就被紧紧握住了。 “难得有闲情逸致,不若在这儿看一会儿晚霞。” 陆沉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谢墨薰一手揽上陆沉的腰,二人就这样静静依偎着,看着变换的漫天绚烂。 渐渐地,金乌沉落,放出了最后的绚丽,苍穹上的色彩快速变幻。橙红中掺杂金色,天蓝中夹杂着紫色;最后只剩下蓝金两色的浓厚云朵,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沉,可天空中的余晖仍未散去。然后,一枚玩玩的峨眉月悄然升起,照在相依相偎的两人身上。 孟唐、孟汉在水榭外面,离二人远远的。见到有过往的侍女仆从,都向他们摇了摇手,指着二人的方向。侍女仆从见状,都忍不住捂嘴偷笑,然后心照不宣的绕道走开。 初一见天色已晚,陆沉还未回来,便让花饶、花姿出去寻找。二人刚到浣花水榭附近,就远远看见了斜斜依靠在修竹上百无聊赖摘着竹叶的的孟汉和靠在梨花树上双臂环抱着剑、闭目养神的孟唐。 花姿、花饶上前,孟唐已经睁开双眼:“找你们主子?” “嗯,都这么晚了,也不见人影,晚膳都凉了。” “那不就是。”说着,伸手指了指远处的二人,此时,两人已经坐在了水榭的亭子中,正在用晚膳。 “好吧,看来今日晚膳都要便宜我们几个了。”花姿见状,笑道。 “不过去伺候?”孟汉笑着插嘴。 “你怎么不过去?”花饶斜睨了他一眼,“有你们主子在,还用担心我们小姐没人伺候?恐怕比我们还周到细致呢。” “……”孟汉无语凝噎,连夫人的侍女都敢调侃你了,家主,你这妻奴的太彻底了。 花姿、花饶二人也不逗留,回了主院的碧落楼,告诉了初一和红莲。红莲一听,自是高兴得很,家主煞费苦心了这么久,总算终于守得云开了。初一听完,神色略有些古怪,但也没说什么,点头表示知道了。 陆沉和谢墨薰回来之后,洗漱完了。侍女将东西整理收拾完了,都退了下去。谢墨薰轻轻吹熄了烛火,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陆沉侧身向里,装作睡着了。谢墨薰莞尔一笑,陆沉今日愿意有所回应,他心中已是愉悦,她自己估计还是有些迷惘,总要给她一些时日思虑和适应。 感觉谢墨薰已经睡下了,陆沉睁开眼睛,轻轻转过身子,看着谢墨薰的睡颜。月光倾泻在他如玉的脸庞上,泛着微微的光华。她今日,反应很不对劲。那会儿,她居然看他看得迷了心智。难道,她对他生了异样的情愫了? 想到这个,陆沉头脑瞬间无比清醒。这,怎么可以呢?她是假借何云晨的身份嫁给他,这个且不说。她嫁给他,是为了拉拢谢府入殿下的阵营,更是监视探听谢府,不能让他们有丝毫悖逆殿下的意图。她与他的每次接触,邂逅,都是有所图谋,都是刻意为之的。怎么能够对他起了心思? 不,这绝对不行。不说殿下那里没办法交代,便是谢墨薰将来知晓一切,也不会原谅自己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了。 然后,陆沉便刻意回避谢墨薰,尽量不与他有所接触。她一向理智而克制,觉得只要自己下定决心,便能够掌控自己的思绪。 几天下来,她觉得,谢墨薰与她的接触反而渐渐多了似得。比如,以往,早上有早朝时起得早,他一般都不在主院用膳,下朝回来,随便在书房旁边的小花厅用一些。中午,没什么事的时候,要陪着吴氏用膳。只有晚膳,是每日雷打不动回碧落楼。 现在,接连几天,他临走之前,都叮嘱,要等着他下朝回来一起用膳。中午只去吴氏那里一次,然后都留在碧落楼。吃完饭还不赶紧走,反而要和她一起到花园中散散步,说是免得积了食。 这样整日黏腻在一起,陆沉哪有时间好好冷静下来。 “谢墨薰。”陆沉忍不住了,决定主动出击。 “墨薰,沉儿今日怎么如此称呼我?可是我有什么惹你不快了?” “没有。”陆沉哽了一下,是的,你惹得我非常不快。扯了下嘴角,半笑半不笑的喊了一声,“墨薰。” “嗯,有什么事?” “近日朝中没什么事,很清闲?” “嗯,尚可。”事情其实还不少,近来御史台上上下下换了不少官员,政令事情很多下达不下去,都要他亲自到各个府衙部门去。 陆沉暗暗翻了个白眼,当她是深闺不知事的呢,近日可不清闲。她不揭穿,又问道:“怎么近日不到母亲那里陪着她用膳,她一个人总归有些冷清。” “这几日,墨染陪着呢。他一个人能抵得上一戏台子的人,热闹得很。”谢墨薰面不改色。 谢墨染表示,自己很心累。近日里每天中午都要被自家大哥强迫着回家陪母亲吃饭,还要哄着她开心。天哪,思贤和刘家小姐的事儿他还要帮忙呢,上下奔走累得很,还要中午回来像个猴子似得彩衣娱亲。 陆沉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想和谢墨薰交流了。谢墨薰见状,反而笑的开心。陆沉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现在在他面前,不再那样冷静自持,古井无波,反而时不时流露出自己的情绪,做一些以前绝对不会出现的小动作,比如翻白眼、比如撇嘴,又比如,转过身不理他。 她冷硬如坚冰,理智如圣贤的心,在一点点消融。只是,还不自知罢了。而且,她现在,已经不那么在意墨染了,看他的眼神,没有纠结和酸楚,只余平和淡然。总有一天,她会完全敞开心扉,愿意毫无保留地对他诉说她的一切,完完整整献上她的一颗真心,一如自己。 48.明修栈道 陆沉发现,近日来,她的脾性有些大,动不动就使小性子。而且,对象就只限于一个人,就是谢墨薰。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前前后后细细想了一遍,发现,就是在那天,和谢墨薰一起看了夕阳西下、漫天晚霞之后,就渐渐有了苗头。才开始,稍微有些不顺意,她就会有些火气,但还忍着不发作。后来,干脆直接表现在脸上,稍不如意便甩脸子给谢墨薰看。 就比如现在。 “墨薰,我这几日,想到清凉寺小住几日,为你和母亲祈福。”陆沉一边吃着谢墨薰夹到她碗里的糟蒸鲥鱼,一边笑着对谢墨薰说道。 谢墨薰伸手盛粥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拿起汤勺,盛了半碗山药百合粥,放到了陆沉面前,“你打算去多久?” “我打算去七天,你觉得如何?”陆沉习以为常的接过,用勺子搅拌冷却,然后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七天?未免时间有些长久,府里诸事繁多,你不在这么长时间,恐怕乱的很。” “那就三天吧。” “……去清凉寺来回一天足矣。”谢墨薰低头吃着饭,末了,来了这么一句。 “算了,我不去了。”陆沉一听,顿时冷着脸,将碗重重放在了桌子上。 “我又没说不让你去,怎么这样大的气性。”谢墨薰眉眼含笑,夹了一筷子糟蒸鲥鱼的鱼肉,踢了鱼刺,放入她另一个碗里,“三天。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不是要上朝么?无缘无故的,请休总归不好。”陆沉心下高兴,脸上也就带上了笑意。那她在家中可以待个三天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找到时机回家探望一下母亲和陆晏了。 “可以,到时候,带些平安符、天珠,不拘什么就行了。” ……平安符什么的,又没什么真用处,要那劳什子做什么,白白占地方。陆沉心中不由暗自抱怨。 “哦,对了。成婚那会儿,你做的那个靴子磨损了,你若是得空,再做一双吧。”谢墨薰趁机提要求,此时不提,以后她绝对会寻个由头推辞了。 “……府里不是有绣娘么?” “她们做的,我穿着不舒服。”谢墨薰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说,“你做的好一些,合脚。” ……她做的才不合脚不舒服,好么?!陆沉不由得想翻白眼,算了,今天高兴,不和他计较,“好。” “我身上还缺个荷包……” 不等谢墨薰说完,陆沉一个眼刀飞过去,他抿了抿嘴,露着狡黠,他就是想看陆沉这样,不用压抑着情绪,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不过,也不太需要。身上挂坠、香囊的,累赘的很。” “对了,墨染来信说,他大概明后两天能回来。”谢墨薰似乎想起来,然后补充道。 “哦,好的。我会交代管事的将绮罗居清扫整理一番的。”陆沉听完,点了点头。 见陆沉神色没有什么异常,眼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谢墨薰很满意,觉得今晚的饭菜味道尤其不错,嗯,看来,自己厨艺进步非常快。 事后,陆沉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脾气真的见长,下次一定要戒骄戒躁,戒骄戒躁…… …… 第二日,陆沉早早便起身洗漱,草草吃了早饭,向吴氏请安并说了一下,便带着花姿、花饶并几个侍从出门了。 到了清凉寺,侍从都住在外院,陆沉借口要到殿中祈福,说是回暗影阁一趟,让花姿花饶守着,不让人打扰。然后翻过院墙,溜出了清凉寺。 陆母正在炕上,给陆晏做衣服,现在陆晏正在长身体,一件衣服不要三个月就变短了,总是要不断地做一些新衣服,才能供得上。她听见敲门声,喊了一声陆晏。 “姐姐!”陆晏放下手头正看着的书,过去开门,一打开门见是陆沉,惊喜不已。陆沉已经一年没有回来了。 “嗯。”陆沉微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陆晏,“长得这样高了!” “现在正长身体呢,以后一定比姐姐高。”陆晏比了比自己和陆沉,现在他已经和陆沉一样高了。 “嗯,以后,我都要抬头看你了。” “梨儿。” “母亲。” “赶快过来,站着做什么。”陆母说着,扯了陆沉做到炕上。陆沉顺从的走了过去,坐在了陆母身边。 “这么久才有空回来。”陆母眼睛有些湿润,但看见陆沉气色红润,人也白皙了许多,知道她这一阵没遭罪,这才敛了泪意。“过得如何?” “很好。”陆沉微笑着,由内而外的愉悦,全身透露着光彩。 “姐姐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陆晏端了一些杂果点心,做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嗯?怎么这么说?” “我看姐姐这次回来,格外高兴,人也特别精神。” “是吗?”自己真的表现那么明显么?连陆晏都看得出来。 陆晏看着与以前大不相同的长姐,心中很是欣慰。不论是什么让陆沉这样开心,他都感激。她活得太累太苦,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每次回来,虽然一直很高兴的样子,但陆晏知道,姐姐并没有表现的那样愉悦,只不过不想自己和母亲难受。但这一次,她真个人都好像放下了重担一般,是真心地高兴了。 陆沉没有回答,而是说道:“这次我在家能待上两天,倒要看看,如今你的厨艺有没有长进。” “真的?”陆母和陆晏都十分高兴,陆沉已经很久没在家里待过了,上一次回来,才半日,就匆匆离去。 “嗯,最近得闲。” “我学了不少花样,到时候一一做给你尝尝。”陆晏说道,他才不信什么君子远庖厨。只要姐姐喜欢,他天天下厨房也没有任何怨言。 “好。” 49.悠闲度日 第二日晨起,陆沉闲来无事,踱步到院子中,此时陆晏已经在院子,蹲在花圃里面,拔去果树下的杂草。见陆沉走过来,他直起身来,“姐,早饭在厨房里,有你喜欢的水晶素馅蒸饺和蟹粉烧麦,还有酒酿银耳羹。” “你早起做的?”陆沉做到陆晏旁边,指了指沉甸甸、果实饱满的梨子,“这树梨子长得很好。” “嗯。中午给你做八宝梨罐,是我新琢磨出的花样。保准你没吃过这样做法的梨子。前几天母亲还做了一罐子的蜂蜜雪梨酱。” “哦,怎么个做法?” “倒也不难,就是琐碎一些。备下黄金梨、糯米、红枣肉、核桃仁、桂圆肉、莲子、 葡萄干、葵花籽、黑枸杞、冰糖这些材料。先将糯米淘净,蒸至八成熟。红枣肉、桂圆肉、核桃仁等莲子等切成小指大小的丁块。将各料丁用沸水掉过,捞出沥干水分,装在碗内。加入蒸过的糯米和冰糖、葵花籽、黑枸杞、葡萄干等,用熟猪油搅拌均匀。然后,梨削皮,切下梨头作盖,用小刀挖出梨核。将馅装入梨罐内,盖上盖,放入蒸笼用,旺火蒸半刻钟取出。最后,将清水、冰糖、雪梨酱,旺火烧沸成汁,浇在梨上即成。” “难为你有这份耐心,以后是想当个美食大家不成?”看着一本正经细细列说的陆晏,不禁玩笑道。 “姐姐也知道打趣我了。不过闲来无事,做着玩的罢了。”陆晏见陆沉开朗了许多,也打心底里高兴,“赶紧去吃饭吧。” “嗯。”陆沉从梨树上顺手摘下一个梨子,陆晏见状,笑道,“大早上的,就不要吃了。若姐姐喜欢,中午给姐姐做个全梨宴也未尝不可。” “什么全梨宴,净会胡说。”此时陆母从屋里出来,听到这话,心里一个咯噔,深觉得此话不吉,沉下脸来呵斥陆晏:“成天不务正业,还不赶紧看书去。” 陆晏冲陆沉一笑,然后道:“好,我现在就务正业去。” 两日时光如流水一般匆匆而过,陆沉恍然间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也许,她想着,也只是也许,她如果有幸能够活下去,以后,或许能够有这般淡云流水的生活。若是可以,或许也能够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如果谢墨薰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和欺瞒。陆沉想到这里,不觉摇了摇头,这种可能太微乎其微,她不敢奢望,也不敢细想。一旦细细想了,心里有了这些念头,就忍受不了现在的生活了吧。 晚间,陆沉洗漱了,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先到了陆母房间。陆母见她近来,眼角的细纹笑得成了一朵花,“怎么不去休息?” “这回儿还早。” 她做到了炕上,看着陆母在灯下一针一线的缝制衣服,伸手欲拿过陆母手中的针线:“晚上还做这些,仔细熬坏了眼睛。” “就剩一点了,索性赶出来,明天宴儿就能上身了。”陆母偏了一下,陆沉也不坚持,松了手。 “以后给他买成衣也就罢了,并不费多少。” “我现在整天没什么事,再不做些针线,难不成整日闲坐着?”陆沉上次,拿了不少银钱给陆晏,一辈子也是用不完。陆母也不想陆沉总担忧她累着,就辞了浆洗衣服和做针线的活。现在每日里反倒觉得闲得慌。 “那也别这么熬着。” “也就今日。宴儿如今抽个子快得很,衣服穿不了多久就短了。”陆母笑着,手中不停。 “母亲,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陆母抬头。 “我已经成亲了。”陆沉抬头看着陆母,陆母惊讶地停下了手头的针线,“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秋天那会儿。”陆沉一手牵着陆母的手,“只是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陆母抚摸着她的手,叹息了一声,又展颜笑道:“我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开心就好。我看你这次回来,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人都白净精神了,可见他对你很好。这样,我便放心了。” “我本来以为,你再也不能有这样的时候了。不成想,你却已经有了真心待你的人。你不用顾虑我,只要你能高兴,我便高兴了。” “多谢母亲。” “……”陆母二百来还想问道,这个是平日认识的还是执行任务中认识的人,但转念一想,陆沉既然说不能让自己知道,那就肯定是执行任务中的人了,而且,看她微微带了一丝怅惘愧对的神情,十之八九还是她执行任务的对象了。 陆母稍微沉思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有舍才有得,要学会取舍权衡。你不要一心只考虑我和宴儿,虽然为粟王办事,但你要为自己考虑一些。”末了,又忍不住叹息,“是我和陆晏耽误了你……” “母亲,你别总是这么说,你和宴儿是我最亲近的人。”陆沉打断她的话,“我自有主张,会权衡着的。” “嗯,你明白就好。” 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陆沉才开口。 “我明日便要回去了。” “总是这样来去匆匆,什么时候,能够在家里带上个一个月两个月的,该有多好。”陆母一听,沉默了一会儿,却也知道陆沉的无奈,没有挽留。只是还是忍不住叹息。 “……”陆沉不说话,她不能给一个安慰,也不敢许这样的承诺。 二人静静坐着,相对无言。 第三日,陆沉早早起来,吃了陆晏天蒙蒙就起来煞费苦心准备的早饭,在陆母和陆晏不舍地眼光中,策马而去,急急往清凉寺赶。 52.无忧之谷 这日,秋高气爽,又正值休沐。谢墨薰和陆沉商量了一下,打算到西郊的西山谢家陵地去扫墓,然后顺便游玩一番。二人也好久没有一起出门了。 在祭奠完之后,陆沉不想闷在车里,向出来透透气。于是,谢墨薰和陆沉一人骑了一匹马,在后面慢悠悠的走着。花姿和花饶则坐着马车,孟汉驾车,几个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西山闲逛。孟汉懒懒的搭着缰绳,任由马儿随处走。反正是闲逛,那就全让马儿决定得了。 大约向西行了不到一刻钟,撩起车帘看风景的花姿,一声低呼:“小姐,你看那边,是山谷吗?” 其余几人顺着花姿手指着的方向看去,那里高树掩映,花草扶疏,隐隐约约露出一点儿宽约一丈有余的两个相对着的直立山壁的影子。 “唔,可能是的。”陆沉说道。 “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花饶兴奋地说,花姿也在一旁拼命点头。她们俩自从跟着陆沉进入谢府,极少有机会出来,还要整天强装作温婉柔顺的样子,自然憋得难受。 “那就过去吧,你呢?”陆沉转头问一边的谢墨薰。 “你既然都这样说了,我自然是要同意的。”谢墨薰笑着赞同。 孟汉和花姿、花饶暗暗偷笑,都做了决定了才问他,这不是摆明了不将他的意见放在眼里么?而他倒好,还高高兴兴的附和。堂堂谢家家主,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一行人分花拂柳地往那处走去。因草木茂盛,树木杂乱,马车不好通行,孟汉和花姿等人便弃了马车,孟汉用剑砍倒灌木之类的在前面开路,花姿、花饶共骑了一匹马紧跟其后,陆沉二人下了马,走在最后。约莫两炷香的功夫,孟汉将眼前的缠挂在两个山壁之间,将山壁遮的严实的藤蔓砍落,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好美啊,这里居然还藏着这样一个仙境似得地方呢。”花姿惊叹。 “嗯呢,比小琅环的山水好看多了。”花饶眼睛也泛着光。 孟汉等人没有说话,眼睛里却也流露出惊艳。只见正对着山谷的远处,是一道从天而降的瀑布,如同高高悬挂的一条白练,飞珠溅玉,隐约还能听见哗哗的水声。山谷中间,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蜿蜒而去,横亘东西。北边一片参天古木,有一些因秋天,树叶变成黄色或者红色,仿若云蒸霞蔚。大部分地方树木很少,都长满了花花草草,更有蝴蝶翩迁起舞。 “曲径通幽,别有洞天,的确不错。”谢墨薰看起来也很高兴,这样的景致,的确不是景琅山、小琅环等能比得了的。 “嗯,倒是有些像世外桃源了。”陆沉微笑,看着花姿他们已经进去了,也跟着进入谷中。几人走到溪流旁边,此处,一株几丈高的翠柳正迎风招展着柔软的枝条。 “若在此处盖个小院茅屋的,倒是不错。风景绝佳,适合隐居。”陆沉道。 “嗯,的确是个人迹罕至、景致绝妙的好去处。”谢墨薰附和。 “小姐,不如取个名字吧,以后就是我们的地盘啦!”花姿说道。 “真当自己是土匪么?还占山为王?”孟汉瞥了花姿一眼。 “要你管,小姐都没发话,有你什么事。”花姿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陆沉。 “孟汉这话说得对。我们虽然看见了,却也不是我们的。”陆沉笑道,看着花姿垮下来的脸色,又补充道:“不过估计也少有人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地。起个名字也是可以的。” 他看向谢墨薰,“你觉得什么名儿比较应景?” 谢墨薰看着陆沉,静静思索了一下,然后笑道:“不若叫无忧谷,无忧无虑,自在此生。”“嗯,正合我意。” “好啊,以后它就是我们发现的无忧谷了。”花姿听了,高兴地道。然后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孟汉,对他扮了个鬼脸。 陆沉无力扶额,果然还是该让她多学习一些规矩才对。谢墨薰也是嘴角一抽,陆沉这样沉稳的性子,身边培养出来的人竟然这样天真烂漫、孩童心性,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53.花姿之死 几人玩赏了一番,待尽兴了方才出谷往回赶。 走到一处偏僻的弯道时,陆沉忽然感觉耳畔一阵劲风,流矢破空的声音传来,她一把推向谢墨薰,将他扑下马,大声呼道:“小心!” 此时,孟汉也反应过来情况不妙,抽出剑来,一刀挥向了破空飞来的箭,立刻从马车上飞身而起,边用剑当着流矢,边向谢墨薰这边靠近。 很快,孟汉与陆沉、谢墨薰汇合,将其护在身后。谢墨薰脸色虽然正常,但还是浮现一丝忧虑。今日,自己竟然掉以轻心,没有带上护卫和暗卫,现在这样,估计很难脱身了。陆沉看着谢墨薰的脸色,心下已然明了,今天,谢墨薰没有带人手出来!她袖子下的双手紧握,她若出手困境可解,但是她不能暴露。 陆沉脑筋飞转,自己如今身份是何云晨,自然不可能会武功。但是,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单单一个孟汉是万万不能抵挡住的。那么,就只有让花姿和花饶出面一块抵挡。至于后来如何解释,只能等这一关先过了再说。因此,陆沉向她二人使了个眼色。那厢,花姿、花饶得了陆沉的眼神示意,抽出了束在腰带里的软剑,将谢墨薰和陆沉团团围在中间。 刚开始,三人尚能应付自如,但满天流矢不断飞来,实在应接不暇。花姿、花饶和孟汉防守渐渐有些吃力。 “家主,估计很难守住!”孟汉气息已经不稳。 观察这流矢的方向,竟是冲着自己来的。陆沉紧皱眉头,下了决断,对孟汉道:“你带谢墨薰先走!” “沉儿!”谢墨薰甩开孟汉。 “走!”陆沉手上不停,回头冲谢墨薰吼了一句。 倏地,流矢停了下来。一群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然后,一个灰色衣服、带着面具的男人走上前。 “你们,谁也别想离开!”然后对依然成防备姿势的陆沉笑道:“陆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我并不是什么陆沉,想来阁下认错人了吧?”陆沉面无表情,语气淡然。 “陆沉,你是别无他法了么,居然连这么拙劣的狡辩也使出来?”程华哈哈一笑,“哦,也对。你旁边这个谢家的家主,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夫人,不是何府的大家闺秀何云晨,而是暗影阁阴狠毒辣的陆沉吧?” 然后,他转眼看向谢墨薰,“你看,我对你还算仁慈吧?让你不至于临死还被蒙在鼓里。” 谢墨薰并不说话,看着脸色冷厉肃杀,一丝慌乱一闪即逝的陆沉,她这丝慌乱,是为了自己的吧,怕自己责怪与她,怕自己不原谅她。他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陆沉愣住了,满眼惊讶地望向谢墨薰。他知道,他知道自己不是何云晨! “呦,还不肯信。那你们就到地府请阎王公断吧!” “程华!”既然谢墨薰是知道自己身份的,陆沉也就不继续隐瞒,瞬间识破了灰衣男人的身份。她想着,或许可以借机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总会有转机的。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程华见陆沉一下子就识破了自己的伪装,冷哼了一声,揭下面具,“既然认出了,索性就让你知道,是谁送你入黄泉的吧!” “程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背叛阁主?”花姿愤怒的用剑指着程华。 “哈哈,背叛?她才是叛徒!背叛阁主,篡权夺位!还有你们两个,助纣为虐。我今日就替阁主报仇雪恨、清理门户!”说着,右手指向陆沉,“给我上!” “护住谢墨薰!”陆沉转头对孟汉道,一脚撂倒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衣人,夺过他手中的剑,挥向旁边冲过来的人。 谢墨薰没有说话,安静的隐在孟汉身后。此刻,他才万分后悔当初没有习武,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沉拼杀而无能为力! 程华见带来的人手,一个一个倒下,冷哼了一下,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弦上,瞄准了谢墨薰。陆沉这么护着这个谢墨薰,他岂有放过她的软肋的道理! 花姿、花饶虽然围攻的人不多,但是二人武功弱,只能勉强应付。孟汉此刻一人对付五个黑衣人,根本顾不过来。陆沉见状,下了狠劲,割了眼前黑衣人的脖子,冲向谢墨薰,斩断了程华射来的冷箭。 “孟汉,我掩护,你带谢墨薰先走!”说着,一剑挥向欲偷袭孟汉的一个黑衣人。 “是,夫人!” 程华冷哼,嘱咐他身边未加入战局的两个护卫,“瞅准时机,对准那个谢墨薰放箭!” 然后丢下弓箭,抽出剑,朝陆沉刺过去。 程华武功高强,再加上是不是攻来的黑衣人,陆沉无暇他顾,根本不能打掩护。一旁有两个黑衣人,趁机搭箭上弦,瞄准谢墨薰。孟汉截下了一支,另一支却射入了他的右肩,他一声闷哼,手上却不敢停下。 又两支冷箭袭来,孟汉挡了一支,另一支,眼睁睁的看着它冲向了谢墨薰,却阻止不及,只能用身体去阻拦,却不料一个人影飞身而至,硬生生受了那一箭。 “花姿!”孟汉目眦欲裂。 陆沉听见,回头一看,顿时怒气上涌,招式愈发凌厉。程华应付不了,漏出了一个破绽,陆沉立刻将剑刺入了他的胸前,然后将剑身转动。程华一口鲜血喷出,登时倒地不起。 “你……”程华口吐鲜血,一只手指着陆沉,陆沉一刀划开了他的咽喉,顿时鲜血四溅。然后一个旋身,寒光所到之处,鲜血喷溅。陆沉和花饶快速地解决了剩下的几个人,直到无一人生还。 “花姿,你坚持住!”陆沉心下一痛,看着花姿逐渐微弱的气息,知道她已经是回天乏力了。 “阁主。”花姿伸出手,陆沉一下子握住,“花姿本是低贱之人,若非阁主护佑,身上不知沾染多少鲜血,也不会快活地过了这几年。” 花姿家境贫寒,父母为了生存,将她卖给了一个恶霸做妾。她半途逃了出来,被暗影阁的人救了,但处境并没有好到哪里,在暗影阁里各种残酷的训练,几乎磨灭了她的希望,第一次出任务杀人,她吓得手脚发颤,根本下不了手。是陆沉,替她杀了那个人,并且从此护佑她。陆沉成为阁主夫人后,又将自己调到身边使唤,不让她再接触那些血腥之事。自己,才能干干净净、快快活活地过了这几年。 “花姿,你会没事的。”陆沉有些哽咽。当初,看见天真烂漫的花姿,仿佛看见幼年的自己,她不忍心毁了她。这些年,有她在身边,自己才添了许多快乐,才能感受到那种生机和活泼天真。 “阁主,你生活的太苦了,没几天开心过。只有在谢府的这段时间,才看见你从心底里高兴了许多。所以,你要好好地和谢大人……在一起,每天都……开心……” “嗯,我会的。”陆沉心中阵阵抽痛,她很久没这么心痛过了。 “孟汉,谢谢你……”花姿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孟汉,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还有,对不起……” 孟汉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很高兴,能……”花姿的声音微弱了下去,渐渐闭上了双眼,嘴角却带着笑容。 “花姿!”孟汉痛呼,紧紧将花姿搂在怀中。陆沉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 谢墨薰眸色深沉,满眼的疼惜,上前握住陆沉的手,将她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将她挺得直直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54.坦诚 花姿没有家,连姓名都是进了暗影阁之后取的。陆沉本打算将她葬在一处山清水秀、尘埃不到的清静之地,但孟汉却请求陆沉,让他将花姿带回自家祖坟。陆沉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意?想必花姿也是愿意的吧,因此便遂了他的意。 当看见那墓碑的右下角,刻着孟汉之妻几个字的时候,陆沉眼神不免染上了悲戚。而孟汉,就直挺挺跪在了那里,抚摸着冰冷的墓碑。陆沉不欲打扰他,便和谢墨薰、花饶轻轻离开了。 二人各怀心事,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碧落楼内,谢墨薰和陆沉坐在圆桌旁,一个低眉沉思,一个静静饮茶,一室静谧。 “墨薰,我有事想跟你说。”陆沉捋好了思绪下定了决心,首先打破了平静。这是,自从多年前离开谢府之后,她第一次喊他的表字。 “嗯,我听着。”谢墨薰平静而从容,直视着陆沉。 “想必,刚刚你也知道了。我是陆沉,不是那个何府的大家闺秀何云晨。” “知道。” 见他如此平静,陆沉一鼓作气,索性全部摊牌:“那今日,我也就和你直说了吧。我顶替了何云晨,嫁与你为妻,只是为了监视你,让你能为我的主子所用。但他是谁,我不能奉告。” “我知道。” “你知道?”这下陆沉震惊了,她思绪一转,立刻回过味来,“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 “是的。” “你……” “既然你愿意对我坦白。那我也如实告诉你。”谢墨薰微笑着,握住了陆沉的手,“何家,根本没有所谓的何家千金,以暗影阁的势力,想必你也查出来过。” 陆沉点了点头,当时她就有所怀疑,因此,着手派了言信堂的人去调查。那时候,她以为这是粟王殿下为了让自己对谢墨染死心,让自己心甘情愿替他监视谢墨薰安排的一出好戏。为此,还曾心灰意冷过。 谢墨薰接着说道:“这无中生有,是我的主意。是我找的粟王,以加入粟王一党为条件,换你嫁我为妻。” “……”陆沉静默了一会儿,幽幽地道:“那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意么?” “知道。” 陆沉挑了挑眉,当时她的心思竟写在脸上了? “你惯于藏匿心思,确实隐瞒的很好。”虽然陆沉现在对谢墨染的心思淡了,但谢墨薰还是语气有些酸意,“我是猜的。你当时利用墨染接近我,完全不必带他做那么多闹腾得鸡飞狗跳的事。尤其是大半夜带他到城墙上赏月,那城墙那么高,其实你是有些吃不住的,只不过不想他失望。我说的对么?” “你怎么知道我吃不住?” “城墙上面,有一道极深的刀剑划痕,是你气力不济,借了力上去留下的剑痕吧?”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粟王的人?” 谢墨薰捏了一下她的手,“是我的。” 陆沉吃痛,瞪了他一眼,无奈的说:“好吧,是你的。那请问,谢大人,您老是怎么知道我效忠于粟王的?” 谢墨薰听她改了口,方才满意了,笑容如春风化雨。陆沉见状,瞥了他一眼,真是的,没事笑得这样妖孽,给谁看呢?对此,谢墨薰不生气,反倒温温柔柔地娓娓道来。 “其实你初次见我的时候,我虽有所疑虑,却没有怀疑你是粟王派来的。若说开始由此猜测,还是你那会儿有意泄露马脚,才让我顺藤摸瓜查出了你是暗影阁的人。然后,你设计联合宁王,拿下暗影阁,也就是那会儿我才猜测与朝廷有关。”,说到这里,谢墨薰想起来当初陆沉假意与沈轻舟成婚,眼眸中有一丝黯然,陆沉见他有些不郁,就知道他是想起了那时候自己的所作所为,当下也低垂了眼眸。 谢墨薰见陆沉有些消沉,抬手将她散落的一缕青丝,抿在了她的耳后,展颜一笑,这无声的安慰和宽容,让陆沉觉得很受用,随即将那些不快抛之脑后。 谢墨薰又继续说道:“暗影阁原本是暗地里的组织,你借助宁王势力将它从沈轻舟手中夺了出来,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地依附于宁王,看似为宁王一党增加了实力。然,当今陛下,最忌讳朝野勾结,况且,眼见着宁王实力大增,其他欲问鼎的皇子,自然心生忌惮。如此,皇帝生疑顾忌,其他人马亦会针对宁王。这对宁王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得益。” “不是还有其他王爷皇子么?你怎么不怀疑是荣王?” 谢墨薰摇了摇头,“荣王无此心机,能有如此心机和实力的,只有那位粟王殿下了。” “不悔么?”陆沉一直有些愧疚,听到他这样说,更是难安。他本可以保得家族置身于夺权之外,独善其身,却为了自己陷入这夺权争位的泥淖,受制于粟王。 “虽九死犹不悔。”谢墨薰看着陆沉,目光坚定而温柔,“你放心。我能保得住谢府,也不会再让你深陷其中。” 只是,抱歉,我还是利用了你。利用你达到我将谢府“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目的。谢墨薰心里默默念着,但是,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一定也能让你脱离那层身份的。 “我知道。”陆沉心下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她从未想过,原来事实竟会是这样的。如今,她并没有因为谢墨薰耍了心机让她嫁给他的气愤。一下子知道这样的事实,心里没有恼怒,没有后悔,也没有痛苦。但是,确确实实又有些感触,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那红莲是不是你的人?”她想了想,问道。 “嗯,是的。”谢墨薰点了点头。 “难怪,当时何云晨换了芯子,她居然好不声张,也没有半分恶意。”陆沉想到了红莲,就又不禁想到了花姿,顿时脸色晦暗。 谢墨薰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但是,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她对花姿的纵容和疼宠,他是看在眼里的,那是将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疼爱的。她现在的悲伤,并不是三言两语轻飘飘的安慰就能抵消得了的。 “花姿虽然一生短暂,但好歹,有一个人疼宠她,有孟汉爱慕她。总是有人记挂的。” “我知道,可是,我现在好像,控制不住我的情绪了。”陆沉扶着额头,“我以前,是不会这样的。” “傻瓜,那是你以前太压抑了。”谢墨薰揽过陆沉的肩,让她趴在自己身上,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如今,你不需要压抑了。你想难受的时候,就难受出来。开心的时候,就开心出来。” “嗯。” 58.与君相决绝 “夫人,快走。”一个暗卫冲了出来,站到了陆沉跟前。 “怎么了?”陆沉心下一沉,顿觉不妙。 “有一队人马冲我们府上奔过来了,好像是宁王的人马。”那暗卫甚是着急。 陆沉眼神微动,紧紧皱着眉,当机立断的决定:“你先带人去老夫人那里,把她先带出府。” “夫人,不好了。”一个仆人摇摇晃晃的冲了进来,跌在地上。 “还不快去。”陆沉冲暗卫道,那暗卫稍一犹豫,便飞奔而去。不顾仆人惊诧地样子,陆沉沉声道:“慌慌张张冲何体统?有什么事?” 仆人一惊,立马想起来,对陆沉喊道:“外面,外面来了一群官兵,将我们围起来了。” 居然来的这么快!陆沉不顾还跪趴在地的仆人,快步走向府门,不适见到几个侍女仆人慌慌张张地跑动,甚至有一个侍女还撞到了她身上。陆沉一把扯开,脚下飞快。 不到府门,一队穿着黑色盔甲的兵士已经冲了过来,外面一个将军模样的人骑着马近来,这是宁王手下的一个副将程英。他一挥手,士兵立刻将陆沉团团围在中央。 “陆阁主,别来无恙啊。”程英居高临下地笑道。 陆沉冷笑一声,右手已经搭在了荧惑的剑鞘上。平素在府里,陆沉自然不会张扬的佩戴荧惑,但今日她早起的时候,便将荧惑佩戴在身上。 “就凭你们?” 她猛地挥起荧惑,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去,大多数连惨呼声都没有就一招毙命,只有几个躺在地上痛呼惨叫。 程英骑着马在后方,看着围上去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后面的士兵已经开始颤抖。 眼看着自己人越来越少,后面冲进来一个人,程英俯下身,听完之后,立刻笑得张狂。 程英喊了一声住手,士兵此时已经不敢贸然冲上去,趁机赶紧后退几步,与陆沉空出数十丈的距离。 场面又恢复安静,程英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大声喊道:“我劝陆阁主不要再轻举妄动。”陆沉一记狠厉的眼光扫向他,程英被看得一阵后背发寒,直了直腰板:“我的人自然拦不下陆阁主,但总有人拦得下。来人!” 后面,一阵骚乱。士兵押着人走了过来。 “母亲,宴儿!”陆沉看清来人,神情立刻出现一丝慌乱。 “别急啊,陆阁主。” 程英说着,拍了两下手,后面的士兵让开了一条路,吴氏、谢清韵、谢安平、谢墨陶等人被押过来。 “晨儿!” “娘!” 几人皆是满脸惊恐,陆沉内心瞬间被恐惧填满,脸上早已不复淡漠冷静,满是慌乱。 程英跨下马,然后扯过士兵的刀,刀从陆沉耳边飞了出去,一下子穿透了谢安平的胸膛。陆沉的瞳孔猛然一缩。 看着倒在地上的谢安平,又看了看陆沉,程英笑道:“这个人,在陆阁主心中,无关紧要。嗯,先做个开场好了。”虽然先给陆沉一个下马威,但宁王有交代,程英不敢耽误正事。 走到陆母和陆晏身边:“陆阁主,一边是你母亲和亲弟,一边是谢墨薰的母亲和兄妹,给你个机会选择一下吧。” “你想如何?”陆沉双手颤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慌乱,低声喝到。 “杀了他们,我便放了你的母亲和亲弟。”程英道。这是王爷的吩咐,用陆沉的母亲和亲弟,逼迫陆沉杀了谢墨薰的亲人,这样,即便陆沉活下来,也势必和谢墨薰反目成仇。 既然敢背叛王爷,就要付出代价。 “梨儿!” “姐姐!” 陆母已经吓得魂不附体,陆晏从未经过这样的血腥,也是浑身颤抖,面色苍白。 “我数十下,如果你的宝贝女儿不杀了她的婆婆、小姑子,就不要怪我了。”程英看着陆母,笑道。他其实是不敢看陆沉,陆沉的眼光阴毒狠辣,毒蛇一般,他只要看见她的双眼,总有一种被吞噬的感觉,冷汗不自觉便流了下来。 “十。” 程英接过下属递过来的大刀。 陆沉,你不是一向厉害得很么,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能厉害到哪里去! “九。” “八。” 大刀架在了陆母的脖子上,陆母失声尖叫,声音凄厉。 “七。” “六。” 程英一个使劲,陆母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鲜血咕咕冒了出来,顺着刀尖砸落到了地上。陆母此时已经吓得不能说话。 陆沉握紧了手中的荧惑,眼睛暗如黑夜,蕴藏着无尽的风暴,她慢慢走到吴氏身边。吴氏颤抖着,睁着双眼,眼中尽是恐惧和绝望,拼命摇着头“晨儿……不,不……”。 谢墨陶挣扎着,瞪着陆沉,厉声喊到:“大嫂!不要!” 陆沉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吴氏,脸上溢满着痛不欲生。 “五。” “四。” “大嫂!” “三。” “何云晨!” 陆沉缓缓举起了仿佛重于千斤的荧惑。 “二。” “对不起,娘!” “一~” 陆沉闭起双眼,一剑刺入了吴氏的胸膛,鲜血喷破而出,溅了陆沉一脸。吴氏圆睁着双眼,缓缓倒在了血泊中。 “大娘!”谢墨薰、谢清韵撕心裂肺的喊叫,奋力挣扎着,想要冲上前。 叶昭头脑一片空白,寒意窜过四肢百骸,她睁开双眼,里面充满骇人的血丝。 “还有你的兄弟。”程英的刀又架到了陆晏的脖子上。 陆沉猛地回头,双目通红,满脸鲜血,犹如地狱修罗,狠狠瞪着程英。程英脚下不觉后退一步,忙稳住身形,紧了紧放在陆晏脖子上的大刀,“别让我再数!” “等等!”陆沉疾声喊道。 “陆阁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投降,你放了他们!” “哈哈,陆沉啊陆沉!你觉得,这仅仅只是为了让你投降吗?你以为,你投降宁王就会放过你?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天真的时候,哈哈哈……” 程英停下大笑,冷笑着说:“别拖延了,你再不动手,就不要怪我划破他这白嫩嫩的脖颈了。” 陆沉机械地慢慢转过身,谢清韵已经吓晕了过去,谢墨陶睁着双眼,惊恐地看着浑身浴血的陆沉,“何云晨!我大哥不会放过你的!他会杀了你的!” 呵呵,从她对吴氏动剑,谢墨薰和她就再无可能了。陆沉拖着还在滴血的荧惑,走到了谢清韵和谢墨陶的前面,麻木地看着面目狰狞、恨不得和她同归于尽的谢墨陶,闭上双眼,一剑刺了过去,又瞬间拔起,插入了谢清韵胸膛。二人一声闷哼,跌落在地。 “墨陶!”谢墨薰带着人马赶回来,看见这一幕,心神俱裂。 程英没想到谢墨薰能回得来,那岂不是意味着王爷…… 在程英转身的刹那,陆沉挥起荧惑,势如破竹,一件刺入了他的咽喉,挑开大刀,将陆晏和陆母护在身后。 赶过来的孟汉带着护卫,和陆沉将冲上来的士兵一一斩杀于脚下。 谢墨薰冲到了倒下的一人身边,抱着吴氏,跌坐在地。此时,程英等人已经全部伏诛。 陆沉浑身浴血,荧惑的剑尖还往下滴着血,啪嗒一声落入地上的青石板,晕开了一朵血色莲花。谢府的庭院中,已经成了一个修罗场,到处都是断臂残尸,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庭院。陆沉此时,居然想起了暗影阁议事厅夺权的一幕,这是何其的相似啊。只是,那次,她滴血不染,冷漠而无心,现在,确实一身血污…… 谢墨薰如寒冰一般的目光,落在了陆沉身上,他缓缓放下吴氏,拿起了地上的一把大刀,一步一步走向陆沉。 “你有何话说?”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眼睛里也没了平日的温存宠溺,只有恨意。 陆沉脸色惨白,嘴唇颤动的说:“我……无话可说。” “……呵,我还真是引狼入室。”谢墨薰冷笑,刀尖对准了陆沉的胸口。 “不要杀我姐姐!” “梨儿!” 陆晏颤抖着从陆沉身后探出头来,欲挡在陆沉面前,却被陆沉一把推在了地上。 “这是你的母亲和兄弟?” “是。” 事情过程一目了然,陆沉在程英的胁迫下,为了保住自己的母弟,亲手杀了他的亲人!谢墨薰抖着手,迟迟不能刺下去。末了,猛地划下她一片衣襟,将刀子丢在地上,痛苦地闭上双眼,“你走吧,从此,恩断义绝。”母亲,对不起,儿子不孝! 陆沉直直地盯着谢墨薰,心脏处仿佛万千的钢针不停地扎着,痛不欲生。她一把捂住了胸口,弯下腰来。陆晏见状,惊呼一声“姐姐!”,上前扶住陆沉。谢墨薰转身而去的身形一震,最终没有回头。 陆沉用并不干净的袖口,抹了一把脸,直起身来,挣开陆晏的搀扶,带着陆晏和陆母走向府门。 从此,天涯不识。 59.两地心伤 谢墨染带着楼重诺和刘珠玉二人回到谢府,看到的就是漫天的白幡和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渍。他顾不上楼重诺二人,直直冲到大堂。灵堂上,赫然摆着几具棺材,到处挂满着白幡。谢墨薰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头脑一空,谢墨染整个人愣在原地,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为什么他出去了这半天,就天翻地覆了呢?随后赶来的楼重诺和刘珠玉,看见这个场景,震惊的不能言语。 谢墨染的一生,平安喜乐,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虽然父亲早早去了,但那时他尚在襁褓中,不知人事。此刻,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黑暗了、崩塌了。 “过来,跪下。”谢墨薰面无表情,整个人死寂沉沉,仿佛抽去了灵魂。 谢墨染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面。过了好久,他才感觉到一阵一阵的抽痛传来,哽咽着哭到:“哥,为什么会这样?嫂子呢?” “呵呵,嫂子。你已经没有嫂子了。” “嫂子也……”谢墨染震惊地看向谢墨薰,谢墨薰讽刺的冷笑一下,没有回答。 这是孟唐走了进来,孟汉紧随其后。见状,沉痛地说道:“就是夫人杀了老夫人他们。” “不可能!” “夫人其实就是陆沉,宁王的副将程英,胁迫着她的母弟,逼着夫人杀了老夫人他们。” 谢墨薰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楼重诺和刘珠玉二人也吃惊不已,何云晨,怎么会是陆沉呢?谢墨染转过头,看向谢墨薰,见谢墨薰没有说话,瞬间四肢百骸泛起阵阵寒意。这是真的!为什么会这样! 那厢,陆沉带着陆母、陆晏,骑着马奔到了城外,到了陆家的小宅院。刚刚下了马,忽然腹中一阵绞痛,她勉力咬着牙,将身体撑在了陆母的身上,对陆晏道:“宴儿,去喊大夫过来。”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看着陆沉一脸的豆大的汗珠,隐隐暴露的青筋,陆晏急急上前。 “我腹中的孩子,快去啊!” 陆晏惊在原地,陆母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身上,“还不快去!” 他回过神来,赶紧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陆母虽然震惊,但看见陆沉捂着腹部,多年的经验立马窜上心头。她扶着陆沉,慢慢进了屋里,然后将她放到了床上,拿过被子给她盖在身上。转身奔到院子中,院子里有前一段时间,陆晏闲来无事种的艾草。 陆沉冷汗淋淋,她咬牙坐起身,强忍着不适,盘卧双腿,运起真气,源源不断将真气输入腹部。直至浑身脱力,意识逐渐模糊,才撑着身子躺平在床上。 这是她和谢墨薰最后的牵绊了,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让他消散。陆沉昏迷之前,仿佛看见了谢墨薰站在床前,欣喜地拥抱住自己。她微微一笑,彻底陷入了昏迷。 幸好,陆家小院距离平安堂不远,不一会儿,陆晏便拉着年迈的老大夫冲了进来。那老大夫虽然气喘吁吁,但也知道救人如救火,也顾不上喘口气,赶紧大步走到了床边。先给陆沉把了把脉,然后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 “快去点几根蜡烛,再烧些热水过来。”老大夫便从药箱中拿出针灸的工具,和几瓶药。 中极、归来、漏谷、足三里;2、。配穴:内关。(二)治法二组主穴。 老大夫并未立刻动针,而是准确的找到了中极、归来、内关、足三里四个穴位,用指肚轻轻揉着穴位,然后又找到内关穴,轻轻摁压。陆晏将蜡烛哦点燃,放到了床边的几凳上,老大夫取出银针,顾不上避嫌,掀开她腹部的衣衫,示意陆晏脱下陆沉的鞋袜。然后,依次在曲骨、子宫、地机、三阴交几个穴位施针,最后,又在略微沉思了一下,又在内关穴施针。 幸而陆沉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胎相一直很稳当,今日虽然用力过度、心神俱伤,伤了胎气,但及时用真气护住了腹部。 一套针灸施下来,大夫又给陆沉把了把脉,发现陆沉的情况真正算是稳定了,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李大夫,怎么样?”见到大夫出来,陆晏急急上前问道。 “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好生将养,切莫在有大动作,也不要让她情绪起伏太大。” 陆母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汤过来,问道“孩子多大了?” “不足四月”。 李大夫拦住陆母,说道:“这个是艾草?” “还加了益母草。” “嗯,那端进去给她饮下吧。” 陆母赶紧端着药碗进去了,李大夫从药箱中拿出几瓶药,递给陆晏,“这是保胎用的丸药,你且每日三次,给她服下。一次每瓶各两颗。另外,随我去平安堂,我给你开一些处方药,你拿回来。” “多谢大夫。”陆晏深深弯下腰,给大夫鞠了一躬。然后,随着大夫,走出小院。 陆沉此时已经醒了过来,接过陆母递过来的药碗,一饮而尽。 “大夫怎么说?” “无甚大碍,幸好没事,你这都快四个月了。怎么没听你说过?” 陆沉沉默不语,她其实一直没有什么感觉,就是最近才发现身子越发沉重,小腹也有些微微凸起。前天喊了大夫,给把了脉,才知道已经有了身孕。最近正是密切筹备夺门之变的紧要关头,她不想谢墨薰分心,就瞒了下来,打算事后再告诉谢墨薰,好让他欢喜一番。却不料…… “他知道么?”陆母又问道。 陆沉摇了摇头,陆母见状,一声长叹,“现在你可怎么办?” “我自有主意,母亲无需担心。” 看着心如死灰、面色惨白的陆沉,陆母不禁落下泪来:“若不是我和宴儿,你也不至于如此。都是我们,连累了你。”本来,知道陆沉嫁了人,陆母十分欣慰。尽管不能透露给自己知道,自己的女婿是何人,但陆沉每次回来,一次比一次发自内心的开心,人也将养的白白嫩嫩,精神极好。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能给陆梨带来什么好的生活,反而连累她受那么多罪,心里十分愧疚。看到陆梨有了美满的生活,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宽慰,只盼着陆梨能够长长久久这样下去。现如今,陆梨好不容易得来的生活,又因为他们母子变得一团糟乱。她的心里充满了深深地负罪感,又一次,对不住这个女儿了。 “母亲,不要这样说。我没事。”陆沉扯着唇角,露出一个微笑。 61.物是人非事事休 “找我有什么事?”谢墨染嫌恶地瞥了一眼陆沉,此时陆沉穿着宽大的衣服,整个人裹着好几层衣服,显得臃肿无比,脸色也有些蜡黄。 “……” “既然没事,我就先告辞了。没事以后就不要见了。”谢墨染见陆沉不说话,起身就要离开。 “墨染,你不是这样的。” “陆沉,你有什么资格这样问我?虽然你是逼不得已,但你毕竟杀了我的母亲和弟妹。若是你,可能心平气和地和仇人相处么?你觉得,在经历那样的事之后,我还能那样洒脱自在,没心没肺么?” “……” “有事快说,我可没工夫陪你闲坐。”谢墨染有些不耐烦。 她走到屏风后面,抱出来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递给谢墨染。谢墨染原本不打算伸手,陆沉就一直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不动,僵持了一会儿,他不情不愿的伸手接过婴孩。婴孩不哭不闹,伸着肉肉的小手在空中乱挥。谢墨染看着他,心里不觉十分喜爱,伸手都弄了他。婴儿不经意间抓住了他的手指,塞进嘴里,八达吧嗒的吮吸,发出咯咯的笑声。 看着谢墨染很喜爱这孩子,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陆沉微微一笑,放下心来。“他叫无忧,你能收养他么?” “你哪里来的孩子?”谢墨染总觉得这婴孩看着似曾相识,那眼角眉梢,总有几分…… 陆沉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他,“墨薰的。” 谢墨染瞪大了双眼,“为什么你不说?” “说了又能怎样?”陆沉反问。 “……”是啊,说了又能怎样?两人隔着亲仇,谢墨薰还愤恨着陆沉,自己也怨恨陆沉。 “不要让墨薰知道。” 谢墨染不语。 陆沉轻轻抓住无忧的小手,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即将离自己而去,立刻大哭不止,使劲挥舞着小手。陆沉眼中充满着不舍,抿了一下嘴,还是狠下心来抽出手去。 看着欲开门离去的陆沉,谢墨染急急喊道:“陆沉……” 陆沉回了一下头,抬眼看了一下他们,轻声道:“拜托你了。”说着,不理会哭闹不止的孩子,和欲言又止的谢墨染,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他抱着孩子,下了酒楼。车夫惊讶地看着自家的小公子,怎么一个人上楼,下来就多了一个孩子?酒楼里也能捡到孩子? “回府。” “是。”车夫不敢怠慢,现在的小公子,可不比从前那样好打发,性子虽然没有家主如今那样阴沉冷漠,也学的三分像了,不愧是亲兄弟。 谢墨染一路上都在思考,怎么解释这个孩子。是如实告诉兄长,这是他和陆沉的骨肉,还是随便找个说辞。如果告诉他,这是陆沉的骨血,他会不会原谅陆沉?谢墨染其实心底里已经不那么愤恨了,毕竟,换做是他,他或许也会那么选择,谁不会更珍重自己的亲人?况且,在那种境况下,只怕陆沉不出手,宁王的人马也会出手。只是,他可以理解,却不能轻易原谅。 现在,如果将这个孩子的身份,告诉兄长,他不能确定,兄长是选择原谅陆沉,还是转移仇恨,连带厌恶这个孩子。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希望还是不希望兄长能够原谅陆沉。不原谅,就是两相折磨,连带无辜的孩子也受牵连。原谅,又觉得愧对死于陆沉之手的亲人。 谢墨染决定,还是暂时不要告诉谢墨薰,只谎称是捡到的遗弃的孩子,糊弄过去。他回到谢府之后,急忙打发人喊来乳母,这个乳母,是那会儿谢墨薰从家生的婆子之中选出来的。当时陆沉还笑他,连个影子都没有的事,这回儿别的倒先万事俱备了。谢墨薰当时,不仅及早备下乳母,丫鬟,连将来孩子的玩具、小衣裳都准备了足够塞下一间房屋了。 “参见小少爷。”那乳母年岁也不老,是副管家的媳妇,姓刘,四十出头。 “免了,起来吧。这个孩子,就交给你将养了,好生伺候。”说着,带着她到床边,指着已经哭累了睡过去的无忧,说道。 “这是……”那乳母看着孩子,疑惑不已,小少爷这是哪里抱来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不该问的,不要问。怎么,府里的规矩还要我多说么?”谢墨染沉声道。 “是,奴婢该死。”见谢墨染脸色冷了下来,急忙跪下,“奴婢绝不乱打听乱说话,尽心照顾好这个小公子。” “他叫无忧。” “是,奴婢一定全心全意照料无忧小主子。”刘氏赶紧补充道。 “嗯。我将绮罗居辟出来一处来,你以后,就带着他住在那里吧。缺什么东西。要用什么,只管提,千万不能委屈了他。”三个月前,谢墨染已经接管了谢府府内全部的事务,他要替谢墨薰分担,不能再那么任性,让谢墨薰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族。 “是,是,奴婢一定将无忧小主子伺候的妥妥帖帖,将养的白白胖胖。” “那抱他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刘氏抱着无忧,欢欢喜喜的退下了。虽然这孩子来历不明,但既然小少爷视若珍宝,她就是捡了个大大的便宜。能够当一个主子的乳母,以后好处可多着呢,且不说,吃喝用度跟主子差不多,那银钱赏赐也是少不了。 刘氏退下去之后,谢墨染又唤来几个丫鬟小厮,让他们将绮罗居收拾出来。又去了谢墨薰的院子,将以前谢墨薰提前备着的玩意儿、衣服鞋帽、还有其他的东西,让小厮搬到绮罗居。这些东西,先准备一时也是备不齐,既然有现成的,也省得麻烦了,反正也都是给他的孩子用。 晚上,谢墨薰回到谢府,红莲便说了,谢墨染过来搬了那些东西。谢墨薰皱眉:“谁准许他动那些了?” “听说小少爷收养了一个孩子,说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齐全这些小孩子用的东西,就从这儿挪用了。奴婢也拦不住。” “……”谢墨薰不说话,转身便往谢墨染的院子走去。 刚走到院中,便听见绮罗居传来孩童的哭声和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哎呦,你就不能轻一点,小公子都被你吵醒了。”“对不起,嬷嬷,我就是脚滑了一下。”“赶紧下去吧。”“是。”“哎,真是的,好不容易哄睡了。” 谢墨薰听着孩子的哭声,心中一阵柔软,好像冥冥之中,有种力量牵引着他,不自觉就进了绮罗居。 “家主。”小丫头见是谢墨薰,赶紧福了福身子,刘氏听见,打算将孩子放下过来行礼,却被谢墨薰阻止了,“都免了,孩子给我看看。” 刘氏虽然惊讶,但还是赶紧将孩子抱到了谢墨薰眼前。谢墨薰看着玉雪可爱的无忧,下意识摸了摸他肉肉的小手,掌心传来的柔软,让他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原本冷如冰霜的脸色,带上了一丝温和。无忧竟也不哭了,握着谢墨薰白皙的手指,咯咯笑个不停。 “哪儿来的?” “小少爷说是捡来的。” “叫什么名字?” “无忧。” 无忧,谢墨薰身体中的血液仿佛凝固了,瞳孔猛地缩紧。 “沉儿,你说孩子以后叫什么好呢?” “八字都没一撇呢。” “提前准备,不然到时候临时想,岂不匆忙仓促?” “要我说,也不用那么费尽心思地起名,就叫无忧,男孩女孩都能用,寓意也好,也简单。” “嗯,这名字很好,无忧无虑,自在此生。” 乳母没发现谢墨薰的异常,看他也欢喜这孩子,就笑着说道:“这孩子和家主您真是有缘分,刚才还啼哭不止,怎么哄都不行。家主您过来,他就不哭了,还笑得这么高兴。话说回来,无忧小主子和家主您小时候,还真是像的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得,看这桃花眼……” “你说什么?” “我说这孩子……和家主小时候,很像。”乳母磕磕绊绊地说道。 谢墨薰脑中白光一闪,热血涌上心头。他退了一步,快速地转身,厉声问道“谢墨染在哪儿?” “小少爷,小少爷现在在……在书房。” 谢墨薰一转身,脚下飞快地出了门。侍女和刘乳母都瞪大了双眼,家主一直端庄稳重,举止行动慢条斯理,这回儿居然这么这样风风火火起来?有看了看这懵懂无知的孩子,这孩子什么来历,怎么让家主这样失控? 62.无忧无虑度此生 谢墨染正在书房核实一些账册,只听见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还未有所反应,门被大力推开,砸在了墙上,发出“嘭”的一声脆响。 “哥?”谢墨染一抬头,便看见谢墨薰冲了过来。 “无忧,是谁的孩子?”他双手撑在桌前,青筋暴起,双眼凌厉地紧紧盯着谢墨染。 “是,是我捡的。” “说实话,到底哪儿来的!” 谢墨染看着满脸急切、已经接近失控的谢墨薰,暗暗叹了一口,哥他从始至终,从来就没有,也没打算放下陆沉吧。“哥,你别急。我慢慢告诉你。” …… “哥,你是怎么想的?” “……”谢墨薰茫然若失,他怎么想的重要么?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的阻隔。 “哥,虽然,我不想轻易原谅陆沉。但,我也不想你整天这样失魂落魄、郁郁寡欢。他们也不会愿意看到你如此自苦的。” “我再想想吧。”谢墨薰扶着座椅慢慢地站了起来,却绝对一阵脱力,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哥!”谢墨染冲上前去扶他,却被一把挥开,“我没事。” “与其这样自苦、挣扎,不如索性不管不顾,遂了自己的心意。哥,娘他们会体谅你的!”谢墨染大声喊道。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去纠结过去,让活着的人一生不幸痛苦,这样有什么意义? “……”谢墨薰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书房。 “无忧……”谢墨薰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嘴里无比苦涩。 —————————— “墨薰,等尘埃落定,粟王大事得成,我们就不管这些事儿,出去游览一番。可好?” “好,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好。” “漠北西风烈马,江南烟柳桃花,西域黄沙孤烟,东瀛浩海落日。我们可以,一起携手踏遍每个角落。” “红颜白发共携手,无忧无虑度此生。” ———————————— 茫然间,走到了浣花水榭,谢墨薰无声地笑着,苍凉悲怆,他坐在了水榭边的石头上,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按在胸口处。本来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碾踏,血淋模糊。陆沉,你真的是我此生的劫。“你凭什么,总是能这么折磨我呢?” …… 而此时,陆沉正跪在吴氏的陵墓前,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衣遮着面的男子。她的面前,除了带来祭奠的香烛食物,还有三个白底青花的瓷质酒杯,里面是满满的醇香酒水。旁边则放着银质镂空雕牡丹花的酒壶,并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酒杯,酒杯里盛着半杯浅绿色的液体,月光散入,泛着莹莹的幽光,分外惑人。 陆沉端起瓷质酒杯,一杯一杯地,洒在墓碑前,目光空洞,面无表情。她将三杯酒水洒完之后,然后深深拜了下去,许久才直起身来。 “此生,是陆沉对您不住,期满您身份在前,残害您母子在后。身死不能偿还万一。” 然后,拿起那个泛着幽幽绿光的琉璃酒杯,一饮而尽,“陆沉是个满身罪恶的人,死后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的。黄泉相见,任您治凭。” 说完,又扣了一个头。然后转过身对那黑衣人说道:“烦扰你转告陛下,陆沉此生,虽至死不敢有所怨怼。只望看在这么多年为他出生入死的份上,护佑陆晏和母亲平安。” “嗯。”那黑衣人欲飞身离开,被陆沉唤住,她此时已经有些不是,一手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嘴角渗出一缕血丝,抬头看向黑衣人:“烦劳你最后一下,能将我带到荒僻无人的地方一下么?我不能在这里。” “好。” 黑衣人将她带到了距离谢家祖坟不远的一处山谷的幽僻之处,似乎有些不忍心,轻轻将她放到了一株柳树下,让她斜靠在树干上。 “多谢。” “没事,你……”黑衣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最终离去。 陆沉双眼已经迷离,抬头看见从层层枝叶之中倾泻而下的月光,惨淡一笑:“漠北西风烈马,江南烟柳桃花。红颜白发共携手,无忧无虑度此生。终究是奢望了。” “啊……”压抑了多年的情绪此刻倾泻而出,陆沉一声长啸。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不止不息。 …… 谢墨薰忽然觉得胸口窒息似的疼痛不止,剜心挖肺一般。他双手抠在胸前,忍不住痛呼出声。 怎么会这样? 谢墨薰心中慌乱不已,难以压抑。 陆沉,是陆沉! 谢墨薰不顾一切,冲向养马园。养马的马车夫还未睡下,见谢墨薰冲了进来,尚处在惊愕之中,来不及说话,谢墨薰已经解开一匹马,直接跨上去,一转眼便没了踪影。 “……”家主这是着什么魔了?他不敢停歇,急急忙忙跑去前院,找谢墨染汇报。 65.谢府之变 谢墨染留下了几个人看护着谢墨薰,防止他做出什么绝望的举动。然后,策马飞奔回府。他如今,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恐怕已经唤不回兄长的理智了。为今之计,只能将无忧带过来,或许看在无忧的份上,兄长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等几人回到谢府,天刚放亮。谢墨染刚进谢府没多久,便有家丁来报,谢府被官兵包围了。谢墨染未来得及缓上一口气,赶紧又到了府门口。此刻,谢府周围,被密密麻麻的铁甲卫士包围,谢墨染心里一惊,没想到,赵元醴这么快就容忍不了谢府,居然这时候对谢府出手。 带兵的,就是桑梓。 “谢小公子,久仰大名。”桑梓微笑着和谢墨染打招呼。 谢墨染心里冷笑,面上却笑容满面:“幸会。桑大人,您这会儿带着这么一堆人,将我们谢府围住,是唱的哪出?” “在下自然没这个本事,来得罪谢府的。”桑梓笑着道,然后拿出一份锦帛,“让谢墨薰出来接旨。” “家兄,如今不在府上。” “啧啧,那就你来接旨吧。左右都是一样的。”桑梓打开锦帛,看着不甘不愿跪下去接旨的谢墨染,露出一丝冷笑,他看着锦帛,朗声念道:“承天之意,顺地之德,吾帝旨曰:一等忠平侯谢墨薰,既为臣子,德不配位。私与叛党荣王一族相交,后经查,又与宁王私下垢约。左右逢源,不忠于帝。帝心仁善,念其从龙之功,不忍重责。现,撤其勋爵,贬为庶民。府中家眷,暂收押府中。待议而定之。” “接旨吧,谢小公子。哦,现在你已经不是公侯之子了。” “臣谢墨染代家兄接旨,谢主隆恩。” “来人,将谢墨染请回府内。”桑梓大声说道,“将谢府上上下下全部封锁,自即刻起,任何人不准进出!” …… 昭德宫中 “陛下,你非要如此决绝么?”谢清婉面色苍白,满眼悲痛和失望,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这就是她心心念念非要嫁的男人,这个如今的九五之尊,曾经的粟王殿下。如今,要将她的母族,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既然陛下觉得,谢家该死,不若连我也一并杀了吧。我也是谢家人。”她的眼中露出决绝,双手捧上一把赤金镶玉石的匕首,这是二人成婚之日的定情之物。是她的错,若不是她非要嫁给赵元醴,谢家就不会卷入这场是非,依然能够持身中立,不会到如今的地步。她为了自己一己自私,不顾整个家族荣辱,是她该死! “我并没有要将谢家赶尽杀绝。”赵元醴看着捧着匕首、面色憔悴的谢清婉,心里微痛。 “呵呵,没有赶尽杀绝。你用那样的罪名给谢墨薰定罪,还不算赶尽杀绝?士可杀不可辱,陛下何不直接杀了,反倒省事?哦,你不会的,你要留着你仁慈的好名声。”谢清婉冷笑。 “……” 谢清婉重重的跪了下去,用力地叩首:“臣妾身为罪臣谢墨薰长姐,实在不堪中宫之主的位置,请陛下将臣妾打入冷宫为奴为婢,或者干脆直接赐我一尺白绫,一杯鸩酒。臣妾,感激不尽。” “你非要如此?”赵元醴紧紧握住双手,手上青筋暴起。 “是,臣妾誓死与谢家共进退!”谢清婉抬头,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果决,就如同当日她跪在自己父亲面前,祈求父亲成全自己的婚姻时一样。 “好,很好。”赵元醴盯着谢清婉,看她一副决然的样子,气得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 最终,赵元醴妥协了。或许,他对谢清婉没有谢清婉对他那样多的深情,但这么多年来,谢清婉对他的坦诚热烈的爱意,却也让他动容。除了母亲,再也没有别人对他那么一心一意,全心全意了。 赵元醴随便安了一个藐视帝威之罪,将谢墨薰的勋爵剥夺了。但为了抚慰有功之臣,还是给了谢墨染一个末等候的勋爵之位。谢清婉依然是皇后。 一场风波,就这样在一天之中就消无声息的过去了。等到新的旨意下来之后,谢府门外的官兵撤去,谢墨染赶紧赶往西山。到了那里的时候,却只有昏倒在地的谢墨薰和几个护卫,陆沉的身体,不翼而飞。 66.谢家之任 谢墨染冲到了谢墨薰身边,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发现他气息平稳,只是昏倒过去,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跟来的几个护卫赶紧也上前,叫醒了昏倒在地的几个护卫。 “这究竟怎么回事,让你们照看家主,就是这么照看的?”谢墨染紧皱眉头,冷然的道。 几个护卫一听,顿时跪在地上。为首的护卫,人比较胆大周全,就上前说道:“启禀小少爷,我等本是守护在家主身边。约莫您走后不到一个时辰,一个黑衣人出现,将大家迷晕过去。当时我尚有一丝神志,隐约看见那人抱着夫人离开了。” “看出是什么人没有?”谢墨染皱了一下眉头,为何会劫走陆沉的身体,但却没有损伤在场所有人,这绝对不是寻仇或者报复,到底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那人戴着面具,不能识别。”为首的护卫低下头,略一思索,又接着道:“但观其行为,当时抱走夫人之时很是小心翼翼,应该与夫人是旧识。” 谢墨染听完没有说话,而是站在那里静默了一会儿。这件事,恐怕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区区一具尸体,也没必要专门过来强抢。何况,若真是旧识,不可能是赵元醴的人。那么…… 谢墨染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当下之计,先将大哥带回去再做打算吧。谢家如今这般翻天覆地,没有大哥主持大局,万万是不行的。 谢墨染坐在桌子边上,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谢墨薰,转着手中的茶杯,在思索待会怎么跟兄长解释前后因果。他若是将自己猜想告诉兄长,自然能暂时安抚他,但万一自己猜错了,岂不是让兄长更加担忧?但是,若不告诉兄长,凭兄长对陆沉的心意,估计十之八九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谢墨染放下水杯,站起来,来来回回走动。他现在实在下不了决心。算了,要不就先告诉他谢家今日的劫数遭遇吧,陆沉的事,稍后再说。 打定主意,谢墨染一回头,发现谢墨薰已经醒了。他赶紧上前一步,扶住谢墨薰:“哥,你觉得怎么样?” “陆沉呢?” “她……”谢墨染犹豫了一下,转开了话头,“哥,今日陛下下旨,以通敌结党的罪名削夺了你的爵位和官位,还派兵围住了我们谢府。” “然后呢。”谢墨薰双眼无神地看着谢墨染,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在转移目标。 “应当是长姐求情,我们谢府围住的官兵撤退了,罪名也变为了藐视帝威。为安抚众臣,又给我封了爵位。” “这样不是很好么?” “可是,我们谢家百年基业,几代尊荣,也都付之一炬了。哥,你要振作起来,重振谢家威名,让谢家回复昔日荣光。”谢墨染道。 “墨染。”谢墨薰起身下床,谢墨染担心他的身体,欲上前搀扶,谢墨薰制止了他,然后走到了桌子前坐下,并朝谢墨染示意:“你也坐下,我有话嘱咐你。” 谢墨染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坐在了谢墨薰身边。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长盛不衰,永享尊荣,不可能做到。若要谢家长长久久下去,并非一味地维持着尊荣富贵的景象。有起有伏,衰而不断,弱而不绝,强而不显,盛而不彰,方是长久之道。我们谢家,这近百年,尊荣以极,已经引得忌惮。强极则辱,慧极必伤,此时,只能收敛锋芒,示之以弱,方能平安渡过此劫。” “哥,你的意思,是……” “这出功高震主,鸟尽弓藏,就是我为谢家谋的生存之道。” “你的意思是说,你知道当今陛下会对我们谢家出手,你也知道我们会有此劫难?”谢墨染惊异地瞪大了双眼,难道从头到尾,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中么? “是。” “从何时开始的?” “从长姐嫁给赵元醴开始,我便开始酝酿这个计划了。” “那陆沉呢?” “她只是意外,闯入了这盘棋局里。”也闯入了我的心里。 “……”谢墨染震惊了,久久不能言语,他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了。难怪,当初谢墨薰能够如痴如狂的非要求取何云晨,打破了众多的朝廷格局。难怪,他能毫不顾忌地将陆沉假扮的何云晨理所应当的留在身边,而不怕赵元醴指使陆沉暗害他。难怪,他和几个皇子周旋而毫不顾忌后果。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只是,我自诩智计无双,却还是百密一疏。让母亲,让陆沉,为此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谢墨薰用手捏了捏眉间。 谢墨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是第一次,见到一向成竹在胸的兄长如此黯然销魂,愁眉不展。他伸出了手,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又缓缓放下,只是轻轻喊了一声,“哥。” 67.谢墨染的责任 “墨染,如今,我能为谢家做的,已经尽我所能完成了。”谢墨薰抬起了头,严肃而认真的说,“剩下的路,就要由你接手了。” “可是,我不是这块料,我不能。”谢墨染嗫嚅着说。 “你可以的。” “不,不行,我不想……” “谢墨染,你知道,我以前有多嫉恨你么?我在学习权谋的时候,你在母亲身边言笑晏晏。我在官场腥风血雨,你在和朋友踏青游玩。我在处理周旋这个冗事的时候,你在听取饮茶。就因为我是长子,是整个亲族的众望所归。所以,我就要负担起整个家族的重担,就要每天活在阴谋算计之中。而你,自小便受尽宠爱,无忧无虑,潇洒自由。” “哥……”谢墨染怔楞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墨薰站起身,露出疯狂愤恨的表情。 “但是,我不能恨。因为我是长兄如父,所以,这是我的责任,这是我的宿命。我一生不由自己。连陆沉,都不能给她纯粹的感情。一边爱慕她,一边将她拉入这个局。” “对不起……” “现在,我能做的都做了。陆沉,我也已经永远失去了。难道,我就只能一辈子困死在这里,除了死,我就只能一生都要为谢家而活么!”谢墨薰忍不住吼了出来。他忽然觉得一阵轻松。他从来都要喜怒不形于色,克己守礼,如今,终于能够痛痛快快地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觉得无比畅快。 “……” 谢墨染说不出话来,看着发泄之后,一脸轻松的谢墨薰。谢墨薰也不说话,二人久久地陷入沉默。 “对不起,哥。”谢墨染开口了,满眼的愧疚与苦涩,“我一直在你的羽翼之下,肆意妄为,无忧无虑。却没有想过,你也会累,也会难过,也会脆弱。以前是我不懂事,不能为你分忧。哥,你去做你想做的吧。谢家的以后,就让我来担着。”谢墨染抬起头看着谢墨薰,目光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果决,“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庇佑了我这么多年,如今,还我庇佑你。” “你……”谢墨薰看着他这个一直以来洒脱赤诚的幼弟,忽然有些愧疚,“墨染,对不起。我不该迁怒于你。这一切,本就不关你的事。” “不,你说得对。我也是谢家的嫡子,也是谢家的人。我没有为这个家做过任何的事,只顾着自己潇洒。若不是我不懂事,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我……” “哥。反正,如今你已经无官无爵,又担了那样的罪名。是不可能再在朝堂之上立足了。不如,就让我来,将谢家延续下去。” “谢谢你,墨染。” “是我谢谢你,哥,谢谢你让我过了那么多年无忧无愁的生活。” 谢墨染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告诉谢墨薰他的关于陆沉的猜想:“哥,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他抿了抿唇,接着道:“你昏倒之际,陆沉被一个黑衣人抱走了。” 一听到陆沉,谢墨薰急道:“什么叫被人劫走了!” “哥,你别急,先听我说完。”谢墨染安抚谢墨薰,“那个黑衣人,似乎是她的旧相识,而且对她没有恶意。我觉得,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我觉得,陆沉,可能还活着。不然,做什么非要劫走陆沉?” 谢墨薰听到谢墨染这么说,忽然想起来,他昨天伤心欲绝,所以当时并没有留意。但如今想起来,确实不对劲。他抱了陆沉那么久,却一直没有觉得她的身体变冷,她的身体一直都是有体温的! 谢墨薰想到此处,眼前一亮,眼神瞬间有了光彩。陆沉,并没有死!但随即,眼神又黯淡下去。他们之间,阻隔太多,注定是不能厮守一生了的吧。 谢墨染看着谢墨薰一时欣喜一时又黯然的表情,也知道他的想法。只要他哥有生存的动力就好,至于心结,也要慢慢解开。何况,他也需要慢慢解开心结。 68.世间再无陆沉陆梨 陆沉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光线太过于刺眼,她抬手遮在眼前,慢慢适应了之后,才再次张开眼打量周围。 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竹屋,只摆放着简单的桌椅等物。她坐起了身,揉了揉眉间,她不是饮下了鸩酒,躺在无忧谷的柳树枝下么?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毫发无伤? “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陆沉抬头一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清风!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陆沉惊讶地看着清风,问道。 “呶,看看你身上的东西就知道了。”清风抬了抬下巴,示意陆沉。 陆沉低头,在身上翻找,不多时便翻出一张字条来,她打开字条,上面赫然是赵元醴的笔迹:“自今而后,既无陆沉,亦无陆梨。汝之母弟,自享安平。”看着这短短的十五个字,陆沉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殿下,居然放过自己!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自己能够全身而退,殿下能够还自己自由! “你以后,就叫明月。清风明月,你以后就是我的亲妹妹,明月。”清风笑着说道,这时一个温婉端庄的鹅黄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看见陆沉醒了,忙笑着上前:“可是醒过来了,感觉如何?” “这是碧钗,你的嫂子。”清风说着,牵过碧钗的手。 陆沉敛了情绪,笑着喊了一声嫂子。 碧钗见二人还有话说,便笑着说去做饭。 等到碧钗走了,陆沉又开口问道:“你是如何救我的?你早已隐居多年。” “我虽然隐居多年,但我毕竟曾经当了那么久言信堂的堂主。而且,花饶的姓名,当初就是我捡回来的。你出事的那天,就是她通知的我。”看着陆沉似乎还有疑问,他觉得如今也没有必要隐瞒下来了,干脆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在你饮鸩酒前两天,就有人找到了我的住所,给我射了剑书,让我到锦城西山寻你。我想,你应该猜得出来是谁吧。” “……”是粟王殿下!他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要自己的命!陆沉久久不能言语。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当时带我走的时候,在哪里找到我的?” “做什么藏着掖着,直接说当时那位有没有在场不就行了?”清风翻了个白眼,看陆沉看着自己的眼中有一丝焦急,也不想逗弄她,于是说道:“当时,谢墨薰和几个护卫都在你身边,我用迷药迷昏了他们,才把你带回来。” “他,怎么样?”陆沉低垂着眉眼,酸涩的问。 “形容憔悴,万念俱灰,毫无生机。” 陆沉闭上了双眼,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手上青筋暴起。何必呢?不是说好了恩断义绝,再无瓜葛的么? “你放心好了。他会没事的。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了谢家,为了你们的孩子,而活下去。”清风安慰道,心里叹了一口气。陆沉这辈子,受尽苦楚,阴谋阳谋尝尽,好不容易有一个爱护她,疼惜她的人,如今,却闹到这种地步。她的一生,真的是…… “嗯。”陆沉点了点头,她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想谢墨薰呢? 还好,母亲和宴儿,从此以后能够平安喜乐,安度余生了。即便自己不能再看他们一眼,也是欣慰的。 陆沉就以清风之妹的名义,在清风的小竹屋住了下来。她以后,不能再见陆晏和母亲了,谢家的人,也不能再见了。孑然一身的自己,又多了亲人,何尝不是件好事?最起码,以后的人生,不用一个人形单形只,漂泊不定了。 清风住得偏僻,但环境相当不错。是在深山里的一个溪涧附近,环境清幽,山清水秀。他和碧钗,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因为清风没有姓氏,便都随了碧钗姓楚。大的两岁多,名叫楚向衡。一个尚在襁褓之中,名为楚温言。 碧钗见陆沉郁郁寡欢,从来没有笑容,虽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她一定经历了痛苦的过去。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高兴一些。就和清风商量了一下,让向衡任她为干娘,并且支使着向衡缠着陆沉。让她没空想那些不开心的往事。陆沉也尽量学着微笑,带着向衡玩耍。她的无忧,她这辈子注定补偿不了了,那么,就对这个孩子好一些,权当补偿了无忧吧。 69.相忘于江湖 谢墨薰带着无忧回了琅琊城,那个他与陆沉初遇的地方。他如今,无官一身松,每日里带着无忧在老宅之中安稳度日。等无忧稍微大了一些,就带着他四处走动,欣赏梁国的大好河山。 谢墨染接替了谢墨薰,成了谢家的家主。他不显山不露水,在墙倒众人推的困境之前,稳稳维系着谢家的生存。朝堂之上,当今陛下封了他礼部侍郎,他欣然接受这个没有实权的尴尬之位,不说兢兢业业,但也不浑浑噩噩,一直不上不下,不出头不突出。赵元醴见他老老实实的,有没有什么心计手段,时间长了,也对他放下了戒心。 而荣华郡主,如今年岁越来越大,尽管贤郃公主和驸马疼宠她,但也不能任由她一个人孤老下去。荣华郡主也是一个烈性子,最后,索性自己绞了头发,独卧青灯古佛。贤郃公主等人劝说不过,只能任由她去了。 楼重诺和刘珠玉,接管了楼家的产业,在丰国和梁国两地行走。在梁国之时,也会经常来看一看谢墨染。 五年后 “爹,为什么娘亲都不来看我呢?她到底去哪儿了?”无忧歪着小脑袋,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自家的爹亲,嘟着小嘴。谢墨薰扶着他的头,低眉浅笑:“你娘啊,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无忧想着,爹爹明明每次提到娘亲都很开心啊,为什么却不去找娘亲?“可是,她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们可以去找她啊,我们把她找回来不就好了么?” “……”谢墨薰没有说话,牵着他的小手,做到了船头的倚靠之上,“你还小,不懂。” “什么?”无忧抬头看着爹亲。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谢墨薰搂着无忧,看着湖水尽头隐隐的青山,笑得悠远而怅然。 “……”好吧,他果然是听不懂的。 …… “干娘,你说的这个故事,为什么两人最后不在一起呢?”向衡歪着头道,“我娘每次跟我说故事,最后男女主都是欢欢喜喜的团聚了,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的。” 向衡不是很懂,这个干娘平时对他特别好,有时比娘亲还要好。但是,她总是有一些淡淡的忧愁。今天,他缠着干娘讲故事,干娘给他讲的这个故事,实在太悲伤了。 “对啊,干娘。”小温言也从陆沉怀中探出脑袋,问道。 “并不是所有故事都是开心的啊。” “为什么呀?他们明明都好可怜,为什么不让他们开开心心在一起啊?”向衡不解的问。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陆沉微笑着看着他们,又抬头看着不远处,碧钗正拿着手帕替劈柴的清风擦拭汗珠,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陆沉又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远处的青山绿水,宛然一笑,忽略心中那隐隐的一丝丝的微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