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暗恋互骗指南 作者:我见月明 文案: 【一个温暖·日常向·治愈系的甜饼】 双向暗恋,久别重逢 海归牙医X糖果配方师 文案1: 人人都说钟医生是完美无缺的纯24k高富帅,英俊帅气、正直善良、言而有信。 只有钟亦自己才知道,为了追回他心尖上的白兔糖,他变成了一个满嘴大话、脑子里充满了阴谋诡计的谎话精。 钟亦:“为了靠近你,我把这辈子的谎话都说完了。但只有一句话,永远是真的。我钟意你,唐心。” 唐心:“好巧啊,我也是个大骗子,而且我也刚好钟意你。” 一个2个大骗子为了接近彼此,比谁更能说谎,比谁更能藏的故事。 文案2: 唐心一直以为,穷尽此生,只能做钟亦最虔诚的追光者,追着他的影子一路走,却看不见头。 没想到,还有他对她见色起意的一天? 直到有一天,在圣托里尼吹来的海风里,钟亦的吻如羽毛,轻柔落在她眉心:“不是见色起意,是蓄谋已久。” 她不知道,他的小锡盒里塞满了她曾送他的大白兔奶糖。 他带着这些早就过了保质期的糖,远渡重洋后,终于又重回到她的城市。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心,钟亦 ┃ 配角:钟渝,谢依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2个大傻子为了接近彼此互相诈骗 第1章 第1个谎言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喔。” 慵懒的嗓音响起,宛如一句漫不经心的宣判。 随后便是熟悉的前奏旋律在车内狭小的空间缓慢流淌开来。 前排的司机大哥伸手便将音量调大,跟着林宥嘉的歌声哼唱起来:“我没有说谎/我何必说谎……” 坐在后排的唐心捂着腮帮子想,没想到在被抖音神曲席卷的当下,这一首过时的备胎金曲《说谎》,居然还能有人喜欢。 看来念旧的人也总是不会少的。 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响起,突兀地打断了唐心的思绪。 她掏出手机,看到尤未发来的消息。 【尤未:刚打你电话忙音,你在飞机上?你不会提前回来了吧??】 【唐心:牙疼,顶不住了。】 【尤未:那我帮你预约的钟亦的号咋办?】 【唐心:算了,小命要紧。今天谁帮我拔了智齿就是我亲爷爷,追男神这种事放到以后再说吧。】 【尤未:……可是……】 【唐心:学姐,到时候再说吧,疼得我都不想打字了。】 她刚回完这条消息,另一条就弹出来。 是她的助理曲蔓然。 【曲蔓然:唐姐,你主推黑巧克力的提案又被否了。各位总监们还是决定新季度主推牛奶巧克力系列。】 唐心皱了皱眉,用力打字。 【唐心:这些人怎么又趁我不在偷偷开会?太过分了!】 【曲蔓然:还不是怕杠不过你!上次陈总监被你气歪了嘴,现在还没恢复回来。】 唐心沉吟了一下,继续回复。 【唐心:不行,我明天一定要回公司。】 【曲蔓然:???你今天还骗谢总你还在欧洲,你这是先斩后奏啊。】 【唐心:放心,风景照拍得足够多。我等会晚上再发一条朋友圈,告诉大家,我确实还在瑞士爬圣女峰。】 【曲蔓然:你不是在面试的时候号称诚实守信,绝不说谎?】 【唐心:我又没说谎,我就发个风景照,什么都不说。他们自己以为我还在欧洲,就不能怪我了。】 【曲蔓然:……那你可千万别出卖我。】 【唐心:放心,线人还是要保护好的!】 撂下手机,被高层们联手蒙在鼓里的唐心,气得感觉牙更疼了。 一个多小时前,她的飞机才在S城机场刚落地。 在欧洲出差的这一周,她已经被嘴里长得七倒八歪的三颗牙齿折磨得痛不欲生。尤其是最右边那颗和她有仇的大智齿,直接犯规越界,桀骜不驯地长到她腮帮子肉那里,她一闭上嘴就把腮肉磨得鲜血淋漓,疼得她欲哭无泪。 她顽强地在欧洲挺了一周。 不是因为她不怕疼,主要是因为贫穷。 老说国外的月亮又大又圆,但国外的万恶资本主义家们屠宰起她们这群小肥羊来,才叫吃人不吐骨头。 去国外的公立医院看病,得等到天荒地老,还未必排得上。去国外的私人诊所看病,可能拔了牙就得直接破产,穷到天荒地老。 所以她把两周的活,拼死拼活压缩到了一周,赶紧回国续命。 *** 梵博齿科是S城最有名的一家私人齿科诊所,连周五也是人山人海。 各位医生基本都已经约满了。 唐心本来预约过,但是没想到提前回来了,只能央求了前台护士好久,好不容易给她加了一个普通号,让她耐心等。 她便在等候区找了个位置坐下。 正在托腮琢磨明日要怎么和高层们斗智斗勇,唐心忽听见身旁的一个小姑娘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震得她整个耳朵都嗡嗡轰鸣:“哇,你居然挂上了钟医生的号!天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网上抢的预约,5点钟我就起来了,还叫了我弟我妹帮我一起抢的。”抢到号的小姑娘得意洋洋道。 “哎!我加钱向你买怎么样?”尖叫的小姑娘似乎口水都要掉下来了,“钱不是问题,你开价。” “怎么可能卖?你都不知道我为了看他一眼等了多久了?”抢号小姑娘言毕,又掏出口红来仔细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涂了涂妖艳的红唇,“我这次一定得加上他的微信。” “姐妹,拿到号,记得共享下行吗?” “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加你啊,毕竟你又不是他的病人。” 唐心一惊,手机没拿稳,差点滑落。 看身边的两位身旁的美女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看上去更像是来相亲的,不是来看牙齿的。 完了,棋逢对手,一下还遇上两个,有点令人头大。 一个还有钟亦的号,更完犊子。 刚刚还对尤未说不care的唐心瞬间有了紧迫的危机感,将手机放回口袋,捂着腮帮子问两位仙女:“这位钟医生,技术很好吗?你们为啥都要挂他的号?” 两位美女都红了红脸,在她身旁那位很不好意思告诉她:“上周有人偷拍了一张他的照片,放在微博上,结果就被轮上了热搜。就是钟医生,帅得和金城武有的一拼。” 唐心感觉心更寒了。 钟亦的美貌比流言的传播速度还快,照这样整下去,她的情敌马上就能遍布五大洲四大洋,肤色还不带重样的。 不管了,先劝退一个是一个。 于是她凉飕飕开杠道:“你们怎么就知道他的照片没用美图?而且,拍的是他戴口罩的样子吧?告诉你们吧,十个男人摘下口罩,九个都丑。还有,一般帅哥医生都是花瓶,活都不行。说不定等会给你们拔牙,会漏打麻药,到时候疼得你们哭爹喊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两位小姑娘同仇敌忾地看着唐心:“钟医生是正畸的,又不拔牙。” “那说不定他看你们太美了,一下分心了,把你们牙都整歪了。” 唐心快把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说哭了。 唐心开始继续大忽悠:“我听说有时候钟医生太忙了,就是他小护士帮忙弄的,他就最后来看一眼。想想你躺在椅子上,到时候口水横流,疼得嗷嗷叫,哭花了妆,你们觉得他还会对你们有兴趣?” 两个小姑娘皆是一愣,有一个小声说:“好像有点道理。” “所以说,还是让我来替你们承受这份痛苦吧。”唐心开始施展催眠大法,“等他见过我这么丑的病人,出来时看来你们再这亭亭玉立地跟个小仙女似的在这坐着,那不一见钟情,我都觉得不可能!” “听着好像也很对。等钟医生出来,我们也可以问他要微信。” “就是,”唐心点点头,问那个有号的小姑娘,“你多少钱出?支付宝微信,我都可以。” 有号的小姑娘被她说得晕晕乎乎的:“五百可以吗?要是现金打九折……” “那还是现金吧。” 唐心正打算掏钱,忽然听着另一个小姑娘大喊一声:“等等!钟医生是正畸的,又不是拔牙的。你牙疼找他有什么用?” “我就是正畸的。牙疼就不能一起正畸了?” 唐心睁眼说瞎话,将钱塞在还在怔愣中的有号小姑娘手里,正打算抢她手里的号子,便听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在她身后悠悠道:“其实我偶尔也会帮人拔个牙什么的。” 只见穿了一身白大褂,被转发上热搜的、传说中帅得让人合不拢腿的蓝颜祸水钟医生,正优哉游哉地站在她们坐的沙发旁,伸手和她们打了个招呼:“17号是哪位?到你了。” 果然,和唐心说得一样,他确实戴了口罩。但即便不露出下半张脸,剑眉星目也很是勾人了。 三个人里,他只盯着唐心的眼睛问,一双懒洋洋的睡凤眼似笑非笑:“这位小姐,虽然你着急拔牙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也不能买别人的号子啊。” 唐心却感觉一片凉意袭上心头,整个人都凝固在了座位上。 完了,真完了。 当着男神的面非法交易,她遗世独立、岁月静好的人设一下崩完了。 好不容易等了六七年,才把他等回了国,开场即结束。 她窘迫地与他无声对视着,一时失语,不知怎么回答。 “对,我没想卖给她。” 抢号小姑娘终于回过神来,捏紧了号码纸从沙发跳起来,小碎步优雅走到钟亦面前:“钟医生,不好意思,刚刚没听见叫号。” “应该是你们刚刚聊得太投入了一点点。”钟亦爽朗地笑了几声,“没关系,跟我去诊室吧。” 看着钟亦马上要带着小姑娘去诊室了,唐心正以为令她窒息的一切快要结束了,却冷不丁钟亦忽然顿下步伐,转过来,看了她一眼,问:“十个男人摘下口罩,九个都丑。那剩下那一个呢?” 唐心面颊烧红,恨不得挖个地洞就把自己埋进去,寿终正寝算了。 谁又能想到,和男神的久别重逢,男神不但围观她卖号,还默默在她背后听她吐槽他…… 唐心现在就两个字,后悔,非常后悔。 她捂着腮帮子,装牙疼,咕咕哝哝发出了一串钟亦听不清的乱码,试图回避他的诘问。 “疼得这么厉害啊,话都说不清了?”钟亦看着唐心脸上升起的窘迫的红晕,故作仁慈地对前台的小护士道,“给这位小姐安排医生了么?” “安排上了。”小护士和善地对唐心一笑,想是也听到了三人刚刚的聊天,“放心,绝对不会给你漏打麻药的。” 唐心现在只想死。 第2章 第2个谎言 唐心如坐针毡地等了一下午,好不容易终于感恩戴德地听到小护士叫她的号。 她迅速站起来,只想速战速决,赶紧拔完牙离开这个让她丢人现眼的地方。 看来下半辈子,哪怕牙疼得让她活活疼死,她发誓也不会再踏入梵博齿科的大门一步了。 她根据护士的指示一路小跑到3号诊室,进了门,没看到医生,便非常自觉地躺在了放平的躺椅上,等着医生过来。 不一会,她听见杂沓的脚步声响起,便用余光瞟见一双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拿着各种长相骇人的工具放在了钢盘上。 “唐小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唐心闻言顿了一秒,垂死病中惊坐起,无法置信地转过身来,正撞上钟亦的下颌。 “哦呦。”钟亦捂着下巴低叫了一声,沙哑的嗓音有点性感,“你别害怕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躺下来吧,先让我检查检查。” “对不住,钟医生,对不住。”唐心见自己再度闯祸,笨拙地只知道向他连连道歉,“可是……我好像挂的不是你的号吧?” 他低垂着纤长的睫毛,像一只蛰伏的蝶,耐心对她解释道:“拔牙的宋医生家里有急事,我这边已经看完了,就给他顶个班。” 歪打正着,正中唐心心意。 唐心乐开了花,却还是维持着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平静面容:“钟医生,可你不是正畸的么……” “都说了嘛,偶尔也拔拔牙调剂一下。什么都懂一点,生活也更精彩一点。来吧,我们开始吧。” 他不容分说地直接按着她的肩,强制让她躺下,将口镜探入她口中:“嘴巴尽量张大一点,不然我看不清的。” 唐心只恨自己今天没化个妆,本来还想淑女地微微张着诱人的樱桃小口,没想到他一口镜就把她的嘴扩大了。 完了,好像让他拔牙也不是一件这么好的事了。 “是智齿痛吗?”他又用探针戳了戳她的智齿,“长了三颗呢,得去拍个片看看,估计得分两次拔了。” “就不能一下子拔光吗?”唐心对这三位大兄弟真的已经深恶痛绝,只想除之而后快,“太疼了。” “两边一下子拔完,你两边都吃不了饭了。”他继续很耐心地解释,起身草草写了张单子,“先去拍片吧。” *** 目送着拿着诊疗单的唐心离开了诊室,在转椅上惴惴不安的钟亦总算长吁了一口气。 他擦了擦满手心的冷汗,才拿出手机,迅速给尤未发微信。 两人3个多小时前的聊天界面上,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16点30分。 【钟亦:老尤,她有说什么时候会到吗?我好暗箱操作一下啊。】 尤未没回。 16点35分。 【钟亦:老尤,给个面子,帮我问问她到了没?】 尤未还是没回。 16点59分。 【钟亦:老尤,我好像看到她了!!!】 尤未仍旧没有回。 17点01分。 【钟亦:老尤,你回我个信息鼓励一下我!我……我要出去见她了,我突然……有点慌。】 尤未可算回了一句。 【尤未:慌你奶奶的腿,给老娘赶紧麻溜去!这机会千载难逢,你不敢去,别到时候又回过头来求我!】 刚和唐心初见完的钟亦,现在又迫不及待给尤未发了一条实时更新。 【钟亦:老尤,我感觉她好像有点害羞哎!是不是我还是太高冷了,吓着她了?】 他还没按下发送键把话发出去,却冷不防一个微信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他瞟了一眼打来人的备注昵称,赶忙接起:“琼姨,有什么事吗?我阿婆怎么了?” *** 拍片的小护士接了单子,手脚麻利地帮唐心照完了X光,不过将诊疗卡还给她的时候,还诧异地问她了一句:“是钟医生开的?” 唐心点点头,对小护士道:“是的。” “他这么晚还不回去吗?”小护士无意提了一句,“他不是从来不加号的么。” “顶班吧,说是本来给我安排的宋医生回去了。” 唐心拿回诊疗卡,却听见背后小护士自问自答道:“宋医生先走了?奇怪,刚刚还看见过他写的单子。” 唐心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只是又走回了钟亦的3号诊室。 只不过还没进门,便听见钟亦诊室里传出一阵上了年纪的女声,颤颤巍巍的:“你这个孩子啊,就和你哥一样不省心。他闹天闹地,气跑了阿繁;你呢,闷声不吭,把阿白给弄丢了。” 钟亦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也从分隔门内传来,有些闷闷的:“我才不像我哥一样没用。我把阿白找回来了,我下次就带她来见您。” “又给我死鸭子嘴硬了。”那边叹了口气,“你现在也学会骗人来宽我的心了。唉,一把老骨头了,要是临死前能看你和她好好的,我也死而无憾了。” “呸呸呸!你怎么净胡思乱想的!什么死不死的,你享福的日子还长着。” “哎,见不着你媳妇,老婆子还有什么好指望的?活着没意思,活着没意思……” 唐心本来并不想听墙角,但从听见钟亦说什么“把阿白给弄丢了”开始,心蓦然沉了一下,忍不住继续听二人讲下去。 虽然尤未和她信誓旦旦保证,钟亦在英国留学一直独身一人,但有些事想必尤未也未必了解。 比如…… 比如他竟然有一个叫“阿白”的白月光,甚至现在还在心心念念着这个“阿白”。 一种想要落荒而逃的窘迫漫天而来,汹涌着将她整个人闷声不响地吞噬进去,令她顷刻窒息。 胸口也在隐隐作痛。 她转过身,正想要逃走时,却因为心绪紊乱,而没留神放在诊室门口的盆栽。 脚被那盆盆栽一绊,她狼狈地摔在地上,惨叫一声。 听见门外声响的钟亦觉得不对劲,不顾放下手机就跑出了门,和一脸惊恐的唐心面面相觑。 唐心的脸迅速红成了大苹果,连耳尖也红得滴血。 她十分确信,今天她是非一般的水逆。 能在多年不见的男神面前,一路从头丢脸到尾,真是彻底没救了。 “唐小姐,没事吧?”钟亦将手机插在口袋里,伸出修长的手,有力地将唐心扶起来,“都怪我把盆栽放在路中间……你没摔到哪里吧?” 唐心刚站起来,就感到腰部一阵酸楚的痛感。 但她还是咬着唇,别过脸,不敢去看他的眼:“没有,我没事。我……我今天突然有事,改天再来拔牙。钟医生,今天谢谢了。” 他实在太会给她台阶下了。 明明那盆盆栽好端端放在一个偏僻的小角落里,是她自己心里有鬼,才会被一下绊倒。 身处在暗恋漩涡里的人,便如张爱玲所说的一样,真是低到了尘埃里去。 而她现在亦不能装作无事发生,再在他身边多停留一秒钟。 钟亦张皇地一把扣住唐心的手腕,还没编织好挽留的台词,便听口袋里的手机传出爽朗的笑声来:“呦,没想到死小子说的是真话?真把阿白找回来了啊!” 钟亦这才想起被他晾在手机里的阿婆,赶紧把手机掏出来,正好将前置摄像头对准了他和唐心。 唐心这才看清楚视频里的人的面容。 那是一个带着祥和笑容的老奶奶,虽然满头银发,面有病容,但笑起来时,脸上的皱纹却像是荡漾开来的幸福的涟漪,让人感到和蔼可亲:“阿白,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多想你,老是每日每夜和我念叨你。” 钟亦握着手机的手抖了抖,却瞥见一脸羞赧的唐心转为疑惑不解的表情:“阿白?我……我不是……” 钟亦心中大乱,却急中生智,赶忙悄悄捏了捏唐心的手指,低声同她道:“帮我个忙,顺着我的话说。” 唐心眼神愈发困惑,却见钟亦直接反握住她的手指,举起来给视频中的老奶奶看:“我从不骗人,到时候就把她带回家吃饭。您到时候可要准备一大桌子菜,好好招呼她。” “阿白来,自然的。阿白喜欢吃什么,我都最清楚不过了。”老奶奶见了二人模样,一下欢喜,病恹恹的神色一下子消退了,“还是你小子有出息些,不像你哥。” 唐心见老人脸上难得的喜色,便也不忍戳穿,顺着钟亦的话说下去:“您好好养病,到时候我和……我和阿亦他一起来看您。” 念到“阿亦”时,她的舌头和心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结。 “好孩子,好孩子。”老奶奶恨不能将手从电话那头伸到他们这头来,摸摸唐心的头,“真懂事。” “是啊,阿白都答应了,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耍脾气不吃药了。”钟亦见缝插针地补上一句,“否则,我就不带她回来了。” “可别,可别!我吃药!我吃药!”老奶奶着急地立刻别过头喊,“琼姨,我的药呢?快给我拿过来。” 电话那头有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而老奶奶转过头对二人道:“我先去吃药了,到时候再聊。臭小子,照顾好她,别又弄丢了她。” 第3章 第3个谎言 挂了电话的钟亦松下蹙成一团的眉头,看见唐心凝视他的复杂目光,立刻解释:“你……你听我解释!我阿婆,她有老年痴呆症,老是把我认成我爸。阿白她……” 钟亦心里一横,决心把自己爸妈都给卖了:“阿白她是我妈的小名。我爸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把我妈气跑了。我阿婆她现在还纠结这件事,所以一直说让我把阿白找回来。” 所以,钟亦的阿婆是把她认成了他妈妈? 唐心先是一愣,尔后却感到压在心口上的一块巨石轰然落下,整个人也能顺畅呼吸了:“是……是这个样子的吗?” “是的,就是这个样子的!”钟亦斩钉截铁地点头,“对不起,她的病情反反复复,我实在没辙了,刚刚冒犯到你了,不好意思。” 唐心却在心里暗爽,脸上也装出从容大度的样子:“不要紧,不要紧,老人家的身体最重要。我没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钟亦又再次和她道歉,“辛亏不是你男朋友跟你一起来的,不然我真的解释不清了。” “我男朋友可能还没生出来。我母单solo!” 唐心立刻撇得清清楚楚,生怕钟亦误会。 钟亦明显明白母单是母胎单身狗的意思,滞了一下:“哦,那我就……就很放心了。还有,我……我其实平常都不撒谎的,辛亏今天有你带着我,把我的演技激发出来了。” 唐心也赶忙澄清:“我也是第一次,没想到这么有天赋哈哈哈。” 两个大忽悠开始彼此恭维彼此,又试图澄清他们正直善良的人设,却不约而同地都红了脸。 “那我们……我们继续拔牙吧?” 钟亦试探地问唐心。 “嗯,好。欸,等等,钟医生。” “嗯?怎么了?” “你的手……” 经唐心一提醒,钟亦才发现他的手还死死扣着唐心的手,活像一个揩油的登徒浪子。 他急忙像接了烫手山芋一样遽然脱手,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太入戏了。” 唐心忍俊不禁,颔首回道:“没关系。” 没关系,因为我也很入戏。 这一场长达十余年的独角戏,即便没有你陪我演下去,我一个人也一直很入戏。 也许你未曾留意过我,也许我一直只是你眼里不重要的小龙套,偶然从你的世界里不经意路过。 但是没关系。 因为暗恋本就是这样一个不需要开花结果的秘密。 *** 钟亦重新坐上转椅,转向躺下的唐心,用电脑先将她照的片子投放在屏幕上,用手点给她看:“还好,位置都挺正的,也不是阻生智齿,拔起来应该恢复很快,也不用缝线拆线。先拔右边两颗吧?对了,刚忘问了,你不在生理期吧?” 对于这种医生必问的问题,听暗恋已久的男神问起来就是让人很害羞呀。 她扭捏小小声道:“不在。” “好的,先给你打麻醉,等麻醉起效了,我再动手。” 钟亦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重新戴上手套,重新拿了一副消毒好的工具包打开:“放轻松。我很有医德的,不会给你漏打麻醉的。” 听他再次强调这件事,仿佛是真的十分十分介意她下午那通挖苦了。 她无法解释,欲哭无泪。 一根细细的针很快探进了她的嘴,小心翼翼接近了害人不浅的智齿旁的牙龈,给她进行阻滞麻醉。 “不痛的,别紧张。”他再三柔声细语让她放轻松,缓缓推动针筒,“一会儿就好。” 颜狗唐心只是专注于盯着他高挺的鼻梁和温善若水的一双眼,突然有些理解那些没病装病的小姑娘了。 她还没花痴完,他就给她麻醉完了。等了一会,才用镊子碰碰麻醉的区域:“没感觉了吧?” 唐心回答:“没有。” 他沉思了一会,突然又拿起了麻醉针:“算了,还是多打点,省得到时候疼了,你又觉得我是个庸医。” 唐心:“……” 再给她补了一针,钟亦塞了几个棉花团进去,便麻利地用上了一堆眼花缭乱的工具。 很快,她便见他用改锥把智齿从牙槽窝分离出来后,抬手将两颗奇丑无比的牙齿利落扔到钢盘里,替她又对着灯看了一会,确认没问题了才又压了压棉花:“这几天估计只能吃流食了,记得吃消炎药。等会去领个冰袋冰敷着。” 唐心含着一嘴棉花点了点头,听他又说了一堆琐碎的注意事项,一一记下。 “加个微信吧,有什么不对的可以及时问我。”钟亦说完便掏出了手机,“你有微信吗?来扫一下我的吧。” 唐心并不是很想加他的微信,主要是因为她发了几张带着家里定位的朋友圈。 她也不好意思一加他,就不给他权限看她的朋友圈。 万一他一加她,就能看到她的定位,立马就会发现——原来他们其实住在同一个小区里。 其实更准确的说,他们是住在上下楼的邻居。 而这并不是什么巧合,纯粹是唐心在知道钟亦向尤未租了房子后,死乞白赖地也去求尤未把他楼上的那间房租给她。 “没有微信么?”他看见她似乎在迟疑,拉开抽屉掏出一张名片塞给她,“那要是有事,你打我电话。” “嗯,谢谢钟医生。”她接过名片,含混不清对他说了一句,“再见。” 他已经目送着她走到诊室门口了,忽然叫住了她:“唐小姐。” 她转过头来,不知他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摘下口罩,笑出一排大白牙,优雅英俊而迷人:“这是我摘下口罩的样子。” 唐心哭笑不得,真没想到他这么记仇的:“好的,我了解了,你是那十个里面剩下的那一个。” 他感到她似乎误解她的意思了,微红着脸澄清:“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摘下口罩跟你道歉更真诚一点。对不起,今天的事真的不是我想占你便宜,希望你不要误会。” 听到他这般刻意又重新澄清一遍,唐心才猛然领悟到:他应该是告诉她,不要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刚刚那场戏只是为了宽慰他阿婆,他对她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唐心的心情宛若在坐云霄飞车,一下从顶端笔直坠入低谷,情绪攸然低落,淡淡回他一句:“好的,钟医生,我不会误会的。” 她提起手包,头也不敢再回地离开了。 从学生时代起,他就是挂在天上的那轮太阳,太过光彩夺目,令众人望尘莫及。 而她那时只不过是一朵害羞的云,遇见耀眼的太阳便退散。 她原以为如今的她早已修炼得没脸没皮。 但原来再见他时,她还是那个和当初一样胆小的小姑娘,毫无长进。 **** 深更半夜,回到家的钟亦打开了灯,先去阳台上看了看他那盆万年都不会开花的风信子。 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风信子还是没长大,依旧是丑丑矮矮的几根小绿苗。 他真恨不得拔苗助长,用手一株株帮它们抻长,催着它们赶紧开花。 在阳台上,因为风信子没长长而十分狂躁的钟亦,没想到会在此时看见唐心。 她应该洗过澡了,换了一身卡其色的背带裙,乌黑的大波浪长发随着她的走动一起一伏,好像爱琴海上被风吹拂的波浪。 他在阳台上看见她走向小区关卡口,一手推了一个中型号的箱子,一手扶着腰慢吞吞地走向他们这栋居民楼。 钟亦想,果然是逞强罢了,腰还是撞伤了。 在路上推着行李箱走着的唐心,可能感觉到了他炽热的目光,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 钟亦赶紧逃也似的狂奔进去,牢牢拉拢了窗帘,用手机拨通了一个微信电话。 他等了很久,等得差点失去耐心了,尤未才接了:“喂?钟总又有何贵干?” “你能不能和唐心打个电话,最好能套出她对你说她伤到腰了,她刚刚在诊所腰受伤了。” “……”那头的尤未有点无语,“大哥,你的要求还蛮多蛮别致的。你自己追个女人,为什么每次都要来折磨我?我都已经听你的话,老早故意告诉她,让她早点预约梵博齿科的号拔智齿了。我还特意帮你把这间房的租客提早赶走,让你赶得及住进来。我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你至于大半夜的还打电话阻挠我勾引小鲜肉吗?你就不能自己多努力努力吗?” “还不熟,努力不起来。”他想着今天她道别时冷冷清清的样子,“她估计已经把我忘了?她看到我的脸丝毫不激动,就是从头到尾那种淡淡的表情,就和看一块猪肉没区别。不,说不定还是看见猪肉比看见我更激动,毕竟猪肉能吃,我不能。” “女孩子看见男神,一般心里‘卧槽,他好帅’,脸上‘老娘很高贵,男人没机会’。”尤未安慰他,“再接再厉,老钟,我看好你哟!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孩子了,以后要学会独立行走,不要老是找我救火。” “可是我现在觉得我好像一个变态的stalker……”钟亦回想了一下刚刚自己做贼心虚的那副丑陋姿态,连自己都唾弃自己,“要怎么假装不经意地在电梯偶遇呢?我演技也不是很好。” “只不过是精心设计的巧合,算不上什么stalker。”尤未劝他放轻松,“只不过是我刚好把我楼上的一间房接济了我高中最要好的男闺蜜,又用楼下的另一间房租给了我可爱的学妹,仅此而已,不要有心理压力。演技嘛,多练练就好了,不用慌,稳住稳住。” “你说得对。”钟亦忍不住替她鼓掌,“那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加她微信比较合适呢?” 尤未简直恨铁不成钢:“你看你,你都一直不加,那么早问我要她微信号有啥用?” 其实他早就问尤未要过唐心的微信了,不过自己迟迟不敢加。 “这不是没等到合适的机会,感觉太突兀了。” 尤未要被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大傻子弄疯了,无奈道:“你再等等吧,她迟早会来加你的,我保证。” “行吧,确实急不来,大不了我下次自己再试一次。”钟亦叹了口气,“那你快一点去套她的话,我等会用你的名义在饿了么【送药上门】上下单,给她送贴膏。” “你怎么就知道她没有在家里放贴膏呢?” “那你顺便也帮我问问她。但她百分之百和你说她有了,我猜。” “钟总真不愧心细如尘,”尤未这句话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嘲讽,“那我刚刚在巴黎看中的包包……。” “没问题,回来找我报销!”钟亦最后嘱咐她一句,“老尤,注意身体,近色伤身。” “切,”尤未在最后挂断电话前鄙夷了一句,“那你这种万年单身鳖都没有伤身的机会。” 钟亦感觉膝盖又中了一箭,默默抹去眼角的一把辛酸泪。 作者有话要说:钟亦:我不是这个意思啊QAQ 第4章 第4个谎言 唐心将从机场快送过来的行李箱好不容易推进了客厅里,累得气喘吁吁,觉得腰更疼了。 其实撞到地上的那下,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但是碍于钟亦在,她也不好当场检查自己的腰部。 她走到卧室仔仔细细找了几个抽屉,懊恼地发现云南白药膏已经用完了。 这么晚了,估计药店也不开门了,她也不敢网上下单让陌生的派送员进门,也懒得再出门去小区门口取了。 她丧丧地叹了一口气,将毛巾拿到卫生间用热水冲得滚烫,重新趴到床上去,撩起裙子来,把热毛巾敷上。 “啪嗒”一声,不知什么东西从她裙子里掉在了地上。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她随手扔在裙兜里的钟亦的名片。 她捡起来,细细端详。 名片上写得很简单:钟亦,牙科医师。 后面跟着他的电话和诊所地址,直接明了,和他这个人一贯作风相似。 她鬼使神差地忍不住打开微信,找到这张看了一千零一遍的名片。 其实早就问尤未要到了他的名片,只不过她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去加。 微信名是“亦”,头像是——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没想到钟亦还有这么一个萌萌哒内心世界。 她一直以为他是走优雅挂的。 迟疑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按了“添加到通讯录”的按钮。 只不过看着蹦出的绿色“发送”按钮,她始终下不了决心按下发送消息申请添加好友。 想了想,她正打算退出界面,冷不防忽然一个微信电话打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接起,因为刚刚拔完牙的伤口,含糊不清道:“喂,学姐?” “回来了吧?咋样,有遇到钟亦吗?和他有进展吗?” “呵呵,”唐心干笑一声,“感觉没戏了。开场就是他看见我问别人买他的号,还在听我在他背后骂他丑、技术差。中场他看见了我摔在地上、丑态毕露,结尾是他问我加微信,我却不能加。” “对啊,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为什么就不肯加他呢?” “我发了好多带定位的朋友圈啊!万一他发现我就住在他楼上,难道不会起疑吗?太刻意,太明显了吧!反正……哎,算了吧,我和他估计缘尽于此了。” 尤未在那边心里一紧:“算什么算?天啊,你数数看,你等了他快七年。为了他专门赔了押金,从你公司附近搬到我这里住,就为了和他住上下楼。你今天就见了他一面,就算了?” “算了呀,反正他也不记得我。”唐心想起与他告别时,他再三嘱咐让她不要自作多情,忽然有点心里酸溜溜的,“我以为……他至少记得一点点。他今天看到我的脸丝毫不激动,就是从头到尾那种淡淡的表情,就和看一块猪肉没区别。不,说不定还是看见猪肉比看见我更激动,毕竟猪肉能吃,我不能。” 尤未听了两个人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心想:这tm真是绝了。 这两个大傻子是怎么硬撑到现在还没在一起的? 尤未悠悠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我是认真的!我就算智齿疼死了,也绝对不去找那个不记得我的大猪蹄子。” “行吧,”尤未不想再听唐心百分之八百打脸的发誓,“你今天运行李的时候,有没有扭到腰啊?” “你怎么知道?不过不是扭伤,是撞伤。” “嗯,听你的声音听出来的。” “这个还能听出来的?” “嗯,”尤未显然是个技术更高一筹的大忽悠,“家里祖传的,通过电话听诊,效率很高,确诊率也很不错。” “这么厉害?” “就是这么厉害。你没伤痛膏吧?” “没有,用完了。” “那你等着,我帮你网上下单送点药过来。” “可是我不想让男的派送员送货过来。太晚了,很危险。” “没事,”尤未淡然,“他有求必应的,你放心。” “那谢谢学姐了!”唐心没听懂尤未的“他”是哪个“他”,随口答了句。 唐心道谢后挂了电话,将手机一丢,没有察觉到在挂了电话时,小拇指不小心无意间扫到了“发送”,将好友申请发送了出去。 *** 钟亦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终于看见尤未给他发消息了。 尤未:【果然和你说得一样[doge脸]】 钟亦:【什么意思?】 尤未:【她没备。】 钟亦:【那我现在给她下单。】 尤未:【可是她指明要女的派送员送,怕陌生男的来小区不放心。】 钟亦:【那咋办?性别这个它好像不能指定呀!】 尤未:【那我就救不了你了……我已经跟她说下单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钟亦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连尤未也啧啧称奇的方案。 钟亦:【我决定——假扮饿了么的派送员。】 尤未:【???这也可以?】 钟亦:【用变声器不就可以了嘛!】 尤未:【[老爷爷看手机.jpg]瑞思拜,老钟。这么好的脑子,当时不去清北可惜了。】 钟亦:【老实说我也考得上。】 尤未:【那你赶紧送药去吧,我去继续泡小鲜肉了。别来吵我了,OK?】 钟亦:【她要是问你,你千万千万别说漏嘴了。】 尤未:【放心吧,我又不傻。】 尤未放下手机,一脸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她身后传来另一个悦耳的女声:“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呢?” “觉得好玩呗,看一个大傻子绞尽脑汁骗另外一个大傻子。”尤未锉了锉自己刚修好的手指甲,“早告诉他们,我怎么拿两份房租?怎么骗钟亦给我买包包?” “你个不怀好意的大骗子。” “那比起这两个谎话精,我自愧不如。”尤未狡黠一笑,“我迫不及待想回国看好戏了。” *** 挂了尤未的电话,钟亦脚不沾地立刻跑到书房去。 作为一个有职业病的医生,在书房的抽屉里,他备了满满一大箱药。 他迅速地找出了一堆五花八门的伤痛膏药,有国产的、也有从英国带回来的,还特意找了一个纹着“方锐大药房”logo的比较新的袋子,把一盒盒伤痛膏都装好后打结。 又盯着袋子看了几秒钟,他从书桌上拿起一截小小的胶带纸,沾上一张A4纸后,又将这截胶带迅速撕下,让胶带的一半沾上了A4纸的一层皮,看上去是一张订单被撕以后留下的印痕。 他将这截胶带贴上袋子后,便急急忙忙拿钥匙出门,下了一层楼,先巡视了一圈唐心的门口,确定没有动静后,才精准地将袋子投递到了她的门口。 然后他立刻上楼回家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 刚想打电话出去,但他又担心她认出他的声音。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用了几十秒下了一个变声软件后,才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号码自然也是神助攻尤未给的。 电话那头响起“嘟—嘟—嘟”的声音,声声都凌迟着他悬着的心。 既怕她不接,又怕她接起。 就像今天重逢时,又怕她说记得他,又怕她说根本不认得他。 忐忑不安的钟亦没过多久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她绵软的声音,尾音带着南方人特有的吴侬软语味道;“喂,请问是哪位?” 钟亦回过神来,立刻按下变声软件,将自己的声音转化为一个亲切和蔼的女声:“喂,唐小姐吗?您有一个送药上门的单子,刚刚给您放到家门口了。您记得查收一下。为了不暴露您的身份信息,我帮您把小票已经撕了。” “好的,谢谢了。”她很客气,“麻烦您了。” “客气了。”他心跳加速,心脏强有力地震动着,像要从他的胸腔里一下跳出来,“祝您好梦。”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掐断电话,捂着胸口深呼吸,生怕多说多错。 然后不由又骂自己:钟亦,真没出息,讲几句话就怂成这样。 *** 唐心刚去卫生间把冷却的毛巾重新冲了一遍热水,走出卫生间时,就听见手机又响起。 她边诧异这么晚还有人打电话,将毛巾一放就冲回了卧室,接起了电话。 一看还是个陌生号码,她迟疑了几秒才接起:“喂,请问是哪位?” 是一个好听温柔的女声:“喂,唐小姐吗?您有一个送药上门的单子,刚刚给您放到家门口了。您记得查收一下。为了不暴露您的身份信息,我帮您把小票已经撕了。” 她怔了一下,没想到学姐给她下的单这么快就到了。 “好的,谢谢了。”她很客气,“麻烦您了。” 一个女派送员这么晚还要工作,她又敬佩又怜惜,于是格外客气。 “客气了,祝您好梦。” 听到“祝您好梦”这四个字,唐心晃了晃神,愣了几秒,才站起身来,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从猫眼那里望了出去,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打开了门锁。 果然门口有一大袋药品,袋子上印着“方锐大药房”的logo。 关好门打开袋子,她才觉得学姐真是太客气太热情了,居然下了一个这么大的单子。 光伤痛贴膏就十几种,居然还有进口的,花花绿绿一堆,差点看得她眼瞎了。 她还是只选了云南白药,毕竟其他进口的还要研究英文说明书。 毫无章法地撕掉了包装,她掀起裙摆来,只见莹润如玉的肌肤上,已经起了一片醒目的乌紫淤青,刚刚的热敷显然不起作用。 用手摁了摁,她找准了撞伤的位置,才将贴片一点点贴上去。 舒然的凉意瞬间蔓延开来,她舒服得眯起眼来轻轻叫唤一声,打心里对尤未千恩万谢了一番。 第5章 第5个谎言 做好事不留名的钟亦同志装假装派送员打完电话没多久,就神奇地接收到了上帝对他的嘉奖。 他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再拿起手机时,便看见微信通讯录亮起了一个红色的小点,便点了进去。 他惊喜地发现——居然是唐心给他发送的好友申请! 钟亦先疯了一样狂叫了一声,在床上开心地打了圈滚,又下地狂蹦弹了几下,才从疯子模式切换到淡定模式,气度从容、煞有介事地一屁股坐在床上,挺直了身子,像按下火箭发射系统的启动键一般,严肃庄重地按下了接受申请的按钮。 接受完了她的好友请求,他毫不迟疑地开始试奸她的朋友圈,想要寻找一点蛛丝马迹。 虽然今天她亲口说自己还是个母单,尤未也帮他打探确认过,但他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不放心。 可令他大失所望的是,她的朋友圈除了一些记录家里的风信子生长的照片,便连什么其他的生活照都没有。 他又切回聊天界面,点开了她的头像。 是张风景图。 他一下便认出是圣托里尼最有名的蓝顶教堂,心上忽涌起一阵酸涩的复杂情感。 他忽然确定了,她确实没有谈男朋友。 因为她心里居然还一直记得这个七年前,他曾对她写下的约定:如果你来我的毕业舞会当我的舞伴,我就请你去希腊看海。好不好,白兔糖小姐? 最后她赴约了,可他却不要脸地爽约了。 钟亦无言地试图想在聊天界面打点什么,可打了几句话,又逐字删光了。 他心底刚燃起的热忱的勇气,被他无名而起的愧疚浇灭了。 还是……先等等吧,等她先说话。 *** 唐心正拿起手机打算发微信谢谢尤未,便听见窗外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尖叫声,不禁有点生气。 是楼里哪个邻居这么不懂事?大半夜不睡觉居然还有精力瞎嚷嚷? 她正天人交战着要不要去找管理员,便听窗外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看来这位邻居还算有点数,这么快就不闹腾了。 她低头又重新编辑信息发送,然后发了一大串表情包轰炸尤未,以表达她对尤未雪中送炭的敬爱之情。 向尤未聊表谢意之后,她忽然发现微信聊天栏有点不对劲…… 这个最上面出现的头像,有点点陌生,好像又一丝丝眼熟。 她点进去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妈蛋,她什么时候不小心把好友申请发给钟亦了? 尼玛,这是天要亡我!!! 她迅速反应过来,先是手忙脚乱地删光了朋友圈里带着定位的几条动态,便面如死灰地栽倒在枕头里,开始思考哪种自杀方式比较适合她。 怎么破?他会不会已经看见了她发的动态的定位了,知道她也住在这个小区了? 如果他侥幸没看见,又怎么向他解释她深夜突然来加他? 现在该发些什么呢? 是发个表情包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还是上来解释一下她是有急事迫不得已,才搜索他的微信号的?还是干脆装死,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几天他自然而然就忘了? 好像哪一种都还是很尴尬…… 她头脑风暴着,但经不住一阵强烈的倦意忽然袭来,重如千钧的眼皮子攸然阖上。 *** 好像又回到了初二初夏时的骄阳似火,烈日当头,知了恼人的一歇歇叫声也刺激着唐心脆弱的神经。 唐心虚弱地在操场上痛苦地迈步奔跑着,实在不懂为什么中考体育会有800米这么磨人的变态项目? 更不懂的是,为什么体育老师在他们初二时,就要求他们每天跑1500米训练耐力?时间不是还早得很吗?! 班里其他的人都老早跑完了1500米,早早回教室休息了。 只剩弱不禁风的她,一点点龟速挪动着,感觉那条终点线似乎遥遥无期。 她强忍着胃部作呕的感觉,咬牙硬撑着正打算冲向最后一个弯道时,忽然瞧见前面不远处就有个男生在练实心球。 那个男生站在外侧,没有站在田径场里,也背对着她,浑然不觉她马上就要从他背后跑过去。 他只是专注地做好了起势的姿势,弯下腰来,双手抱着实心球一点点下沉,马上就要砸到迎风跑来的唐心。 “哥,你小心点行不行?有人还在外圈跑步呢。” 在她以为自己要闪躲不及撞上那只实心球前,有一个少年横空出现,单手将正打算发力扔实心球的男生一把拽回田径场里。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忽然摁下了放慢键,而耳边的喧嚣声也一下离她而去。 在凝固的静音的世界里,她边向前跑着,边侧过脸来,仰望着眉目清隽的少年,身姿颀长,宛如是从无垠旷野里横生出的一棵小白杨。 他有一双黑亮黑亮的眸子,透着清澈的笑意,温柔似水地回望着她。 少年并起修长的双指,微笑抵在额边轻轻一挥,作出抱歉的手势,朝她道歉:“不好意思啊,学妹。” 她的瞳孔蓦地放大。 金色的阳光给他的面庞镶上了一层奇异的光芒,在她眼前熠熠生辉。 对唐心来说,这一瞬只不过是她漫长人生里短暂的一念之间。 可仅仅在这一念之间,少年的剪影,却被跳跃着的阳光一笔一划不经意刻入她的心里。 一眼万年,大抵如此。 但那时,她终归只能继续奔跑着,与少年错肩而过。 只不过,在她快要撑不住,觉得自己永远也不能到达终点时,她听见了他在背后喊:“加油,学妹,冲呀!” 她喘着气,踉跄着,回头又望了他一眼。 他依旧带着干净澄澈的笑容鼓励她:“冲呀!冲过线,你就是第一名啦!” …… 唐心打了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了。 望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居然才早上四点半。 看来,倒时差又宣告失败了。 嘴里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淡淡血腥味,而昨天的麻药开始消退了,她一动身子,那被拔了牙的右半张脸就开始作痛。 她作死地舔了舔空洞的牙龈,不得不又想起了钟亦。 其实她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她以为时间可以让她忘记他了。 但原来,记忆它不是智齿,三下五除二拔干净就好。 记忆是一丛又一丛的生机勃勃的春草,割完一茬又长一茬。 而他一直都种在她心里,在春风再度吹起时便刺破她的心脏,肆意生长。 唐心拿出手机,呆呆看着他们一片空白的聊天界面。 她不敢给他发一条微信。 而他也同样没有对她说什么。 也许他们还是停留在病患与医生的关系最好。 她已经是个奔三大道上一去不回头的女人了,不应该再怀揣着纯情少女才有资格做的梦。 她望着书架上的一罐还未开封的白兔糖,再度劝自己:糖总会过期的。 那么,暗恋也可以吧? 就让这个少年,鲜活地闪耀在她的美梦里,一直朝她笑下去吧。 *** 醒了以后唐心想再睡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嘴里的疼痛火烧火燎,心里像被那个梦抽走了一个洞,空荡荡的疼。 生理和心理上双重的痛苦让她无法再安心睡个回笼觉。 她干瞪着眼直到天亮,听到了忘记取消的叫早闹钟再度响起时,才磨磨蹭蹭坐起身来,决定还是早点去公司。 昨天高层们讨论的季度计划,主要是针对明年新一年的第一季度糖果生产和分销计划。 作为产品研发部的总监,唐心在这种事上发言权一向不大。尤其是现在其他部门的总监都不认可她的想法。 但第一季度碰上不少节日,腊八节、春节、元宵、情人节……如果计划出现些许的偏差,就是在给竞争对手送人头。 所以尽管“负伤在身”,她决定还是本着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再试图和高层们据理力争一下。 简单梳洗了一下,她喝了点热水就带着资料出门了。 一按下电梯的“向下”键,她忽然想起自己放在行李箱里那些糖果小样,便又折返去拿。 *** 钟亦一夜都没睡着。 他握着自己的手机辗转反侧,眼巴巴地望着,生怕漏过唐心给他发的消息。 结果从天黑等到天亮,令他心碎的是,唐心压根就没发什么过来。 连个表情包也特么都没有。 丧气的钟亦决定早点去上班。 他草草洗漱了一下,喷了点Jo Malone的沉香木佛手柑香水,便抄起通勤包来到电梯前按了向下键。 他正无精打采,一脸呆滞地盯着电梯上的鲜红数字,冷不防忽然看见数字缓缓地停在了6层。 这就是唐心的楼层,也就是他的下层。 该不会……是她按的吧?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钟亦迅速对着镜子理了理他的头发,又看了看镜子里冒出的一点点青灰色的胡子茬,只恨昨天晚上自己怎么就没有剃胡子,只恨今天早上怎么就没洗个头,穿个西装,打个领结什么的! 他赶紧从包包里掏出了口罩,将口罩严严实实捂住脸,脑子里回想起了唐心那句一语成谶的话——“十个男人摘下口罩,九个都丑。” 真没想到还有他钟亦需要用口罩来拯救颜值的一天! 做好了一切补救措施,他正在心里打着腹稿,装作如何不经意地遇见唐心,电梯门就“叮”一声打开了。 他尽量调整出一个温柔和善的眼神,手也蠢蠢欲动正想举起打个招呼,却没想到电梯门前空空如也。 愣了一愣,看着电梯门合起后,钟亦才笑自己愚蠢: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两个人竟能同坐一部电梯? *** 唐心重新带着糖果小样和一沓资料出门,看见电梯已经走了一班,便耐心地等着第二班电梯上来。 电梯门开后,她闻见了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沉香木味,舒缓了些她紧绷的神经,令她不由想:没想到这栋楼里还有这么有品位的邻居? 不知为何,她踏进电梯的时候,心里无法克制地忽然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钟亦和这股香水味很般配。 他就好像这一阵令人着迷、上瘾的沉香木,沉静内敛,令人心安却又无法自拔。 唐心掐了掐自己:唐心,你是不是疯了?不能再这样想他了。 警告完自己,等电梯门闭合,开始缓缓向上爬行时,她才发觉不对劲。 刚刚一直想着公司的事,竟没发现自己把向下键按成了向上键。 而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从“6”跳到了“7”,并且稳稳当当停了下来,不再上行。 这……这不会是钟亦按的吧? 千钧一发的一瞬,本能先于唐心的陡然宕机的大脑,指使着她的手从包里慌里慌张地掏出口红,草草涂了双唇。 在电梯“叮”一声响起时,她只顾得上用手拢了拢有些毛躁的长发,便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过分殷勤的笑容来,勉强伪装出淑女模样,带着期待的目光看向徐徐打开的电梯门。 一位穿着塑料拖鞋、白背心的老大爷提溜着一只鸟笼,开门时便看见唐心谄媚过分的笑容,不觉愣了一下,便抬腿走进了电梯,抬手按了关门键时,斜乜了唐心一眼,转头嘀咕道:“妖里妖气的。” 笼里的鹦鹉学着主人的口吻,小脑袋瓜对准唐心,喋喋不休道:“妖里妖气!妖里妖气!妖里妖气!” 唐心被一人一鸟叫得脸黑。但不敢惹看上去极具碰瓷潜质的老大爷,她只敢在心里小声哔哔:“少自作多情!又不是朝你笑!又不是为你涂的口红!又不是妖给你看!” 转念一想,明明说要远离钟亦,怎么她又好像在迫切期待和他“不期而遇”? 她又在心底鄙夷地告诫了自己:唐心,以后有点骨气,别动不动又想起他!要妖也妖给你自己看,别为狗男人浪费口红。 第6章 第6个谎言 乌黑着两个眼圈的“狗男人”钟亦宛如丧家之犬般,浑浑噩噩坐地铁来到了诊所。 倒不是没有车,是他也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不适宜开车。光坐地铁,一次就坐过了站,一次还换错了线,要是开车估计妥妥马路杀手一枚了。 他似游魂般在门口打了卡,忽然不知中了什么邪,连打了十几个喷嚏,才缓过来。 走进门时,把前台值班的小护士吓了一跳:“钟医生,怎么这么早?” “昨天咖啡喝多了,失眠。”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等人家的微信等成这个鬼样子。 “你这黑眼圈有点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家暴了。” “小娅,”钟亦决定找个女生帮他解答一下内心的疑惑,“为什么病人主动加了我的微信,却一直不给我发消息呢?” “病人啊?男的女的?” “女的。” “男的我可以理解,也许在忙什么事忘了。女的,我就真不懂了。按理说,女病人不都是疯了一样的问你各种问题,恨不得一秒给你发个100条吗?” 钟亦陷入了沉思:“那她究竟什么个意思呢?我昨天主动说加她微信,她不愿意加。大晚上忽然来加我,加完了又不说一句话。太迷了吧?” “也许是等着你先开口?”小娅真挚地建议,“钟医生,你想追女孩子就主动点,干吗这么扭扭捏捏的。你就发个微信问候她一下病情,随便聊起来就好了,何必这么纠结?” 钟亦重重叹气:“你不懂,我很怕直接把天聊死。如果在不发微信的情况下,有什么办法可以试探她一下呢?” “发朋友圈喽,就只给她看的,把自己说得可怜一点,看她会不会来关心你。” “比如说呢?” “比如你发个自己不小心受伤之类的图片,看看她会不会给你留言啥的。” “我总不至于捅我自己一刀子再拍照吧?” 小娅看了看墙上悬着的钟,离开工时间还早得很,便招呼钟亦坐到她身旁,掏出了一整套彩妆工具:“来吧,钟医生,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我们神秘东方的古老邪术了。” 钟亦半信半疑地坐下了:“小娅,你干什么?” “放心,包在我身上,立马让你有照片发!”小娅非常自信道。 *** “糖朝”的办公楼坐落于S市车水马龙的繁华商圈,看上去便是金碧辉煌,气势恢宏。 但也非常烧钱,光租金就占了运营成本的大头。 “糖朝”敢选址在这里,还是十分有底气的。毕竟是国内市值最高的数一数二的糖果制造和零售商,还专门开设了线下线上双线专卖店,现在正是蒸蒸日上、势头大好的时候。 唐心忍着嘴里的疼痛,放慢了步子慢腾腾上了楼。 今天是周六,但办公室还是人头济济。最近为了季度方案,各个团队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了。 她怀疑整栋楼晚上也是灯火通明的。 她刚进了门,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唐总监,你不是还在瑞士吗?”后勤部的秘书小徐最先站起来,有些讶异。 “嗯,牙疼,赶着回来了。”她指着嘴轻飘飘艰难地吐了几个字,顺手将几盒黄油曲奇和橄榄皂放在她桌上,“帮我给大伙分了吧。一会儿在哪个会议室开会?” 唐心肉眼可见小徐梗了一下,却听见一声怯生生的“唐姐”。 唐心回眸,便见多日不见的曲蔓然低垂着头,声如蚊呐:“唐姐……我……” 见她支支吾吾的,唐心再傻也觉出味来,便又转头看向谢依繁的办公室。 仿佛心有灵犀般,谢依繁也同时在办公室里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眼神深邃。 二人无声对视了一会,谢依繁便招手叫她过去。 唐心迈着恨天高走出气势如虹。一路上不少同事都畏畏缩缩地看向她,想打招呼却又不敢伸手。 她却不以为意,朝他们一一点头致意,但不敢再张嘴说话,生怕又引发新一轮的疼痛。 到CEO办公室前,她敲了敲门,便听一声爽利的“进!”,便直接推门进去了:“谢总。” 谢依繁招呼她坐下,她关了门便很识相地毕恭毕敬坐在椅子上,不敢造次。 谢依繁伸手拿起遥控,把窗玻璃的可视度从透明调到不透明,让窗外的人看不见她们。 唐心将糖果小样放在她桌上,刚想说些什么,谢依繁洞若观火地就堵了回去:“不必和我绕圈子了,也不必折磨你可怜的榆木脑袋编什么鬼话了。会,我们刚刚已经开完了。计划,也定下了。新季度主推牛奶巧克力系列,除了你,各部门总监一致同意,不会再变。” 唐心心知肚明:是曲蔓然出卖了她,将她要回来搅局的事告诉了谢依繁。谢依繁才提前开了会,一锤定音,不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 “可是您也应该知道,这不是对的事情。为了迎合顾客的口味,在牛奶巧克力里不断加脂肪和糖,让他们上瘾。但事实是每份牛奶巧克力就含8克饱和脂肪和24克糖。只要他们每天吃3-5份,就会发胖和长出蛀牙。用口感钓他们上钩,却不告诉他们这些事实,这是在变相欺骗他们。” “他们都知道吃甜食会发胖,会蛀牙。我们又欺骗了他们什么?” “但70%以上可可的黑巧克力会大大减小这些风险,而且有相关研究表明,黑巧克力可以降低心脏病发病率。为什么新季度我们就不能主打健康养生的路线?”唐心说得有些急眼了,也顾不得刚拔完牙的伤口,提高了声调。 “因为黑巧克力就是难吃,要花极大的营销成本让顾客接受。”谢依繁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唐心,你在糖朝实习了一年,工作了一年半,才24岁,年纪轻轻,就当上糖朝的产品研发部总监,你知道为什么吗?” 一道送命题,唐心只得打太极拳:“因为谢总您的赏识。” “我赏识你是因为你是我面试过的味觉最灵敏的人。所以我付你高薪,给你足够多的年假,我希望你能专注于研发糖果配方这一件事,而不是去专注其他事。公司的发展战略,我有其他的部门同事和我一起做,不需要你在这里多花心思。” 唐心据理力争:“可是我们至少应该告诉顾客真相,真相就是所有糖果商都试图在牛奶巧克力里不断添加脂肪和糖,让他们上瘾,这对他们长期的健康是不利的。” 谢依繁也许对她真的失去了耐心:“够了,唐心,世界上没有人在乎真相,只喜欢听自己愿意相信的谎言。收收你的心思,你接下来的任务是改良牛奶巧克力的配方,将奶酪加进配方去。” “不好意思,谢总,”唐心倔脾气忽然上来了,“我最近拔牙了,也没办法试糖。我想休息一段时间,请个病假。” 谢依繁不带任何的情绪,只是面无表情地查了人力资源系统,随后道:“你这个月的病假已经请完了。既然你不能试糖,那换个工作吧,我有个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 “你出差那一周,有个在我们门店买了橘子汽水硬糖的女顾客,吃糖时不小心磕掉了门牙上的一小块,扬言要告我们。售后部已经去过好几拨人,想要和她和解,但是谈不拢。她不愿意去看牙医,也拒绝和解。” “为什么不愿意?我们付不起和解金吗?” “我们可以支付一个天价数额,可她依旧拒绝。”谢依繁望着她,“橘子汽水硬糖的原料、配方、制造流程,你都有参与,你觉得问题是不是出在我们?” “如果在熬糖工序里,混入了运输途中带来的杂质,最后和糖混在了一起,也许是有这个可能。但几率太小了,至少我上次去工厂抽样和检查设备时,没有发现这种问题。” “那她就是有人派来挑事的。”谢依繁下了结论,“你去看望她一下,试着说服她去牙科诊所让医生看看,然后提出补偿,与她达成和解。如果她不愿意,至少问清楚牙科诊所的医生,她牙齿断裂到底是因为什么。” 唐心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如果她就是做贼心虚,不愿意去呢?这件事应该由售后部跟进,不是我的分内事。” “你可以说服她去医院,像刚刚说服我那样说服她。” 唐心终于听懂谢依繁是什么意思:“您只是用这件事警告我不要越线,不要不自量力做些我做不到的事。” 谢依繁不置可否,只是依然看着她:“如果你觉得做不到,当然可以拒绝。我从不会逼下属去做不该由他们做的事。” “我接受。如果我能成功解决这件事后,您愿意考虑调整计划方案的话,”唐心倔强道,“我接受。” 谢依繁没有惊讶,只是耸了耸肩,将一沓资料扔给她:“那位顾客的联系方式和这几天的|负|面|新|闻报道,还有其他的资料,都在里面了。你自己找个时间约见一下她。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部门同事提。如果搞不定,早一点告诉我。” “好的,谢总。” 她拿起了资料,正想走出去,又听谢依繁叫住她:“如果她同意去医院看诊,你陪她一起去。医生我已经联系好了,他的联系方式也在里面。” “医生不应该由顾客指定吗?” “一般情况是这样,但是现在是非一般情况。”谢依繁看着她,逐字逐句强调,“只能让这位医生接手,所以你一定要说服那位女顾客选择他。” “为什么?”唐心不解,“这不合理。” “现在很难和你解释清楚。你可以先联系一下那位医生。实在不行,让他陪你一起上门去找那位女顾客。这样吧,我把他的微信先推给你。” 唐心听手机在兜里震颤了一下,便掏出手机来打开微信,霎时呆若木鸡。 这张她快翻烂了的微信名片,她昨天已经加过了。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她今早还信誓旦旦以后要离得远远的男人。 唐心差点疯了:“谢总,那个……我觉得还是换个医生吧。这个医生我见过,他好像很忙的样子。” “不用担心,我已经跟他沟通过了,他很乐意帮我这个忙。”谢依繁宽慰她,“你尽管去找他。算了,我还是让他来找你吧,毕竟他现在比你忙。” “谢总,不要啊!!!” 唐心眼睁睁地看着谢依繁双指在她的手机上一滑,就把她的微信推给了钟亦。 绝望已经不足以来形容她的心情。 老天可能已经不打算让她活过这个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糖果的专业知识改编自 1.《糖果与巧克力:设计、配方与工艺》(作者:刘静、刑建华) 2.《饮食的迷思》(作者:蒂姆·斯佩克特) 第7章 第7个谎言 小娅替钟亦用遮瑕膏、蜜粉和眼影成功地在他手上画出了一大片淤紫,看得钟亦自己都差点信了自己手被撞伤了。 小娅替他直接拍好照片,还替他编好了文案:“撞伤手了也要努力工作鸭!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冲鸭!” 钟亦感觉这句话有点太咯噔缱绻了:“听着就不像我会说的话。” “你不懂,钟医生,这些话才能触碰到女生最柔软的内心,对你产生一种同情。” “好吧。”钟亦这个钢铁直男不敢顶撞老师,非常诚恳地配上了刚照好的淤紫图,将权限设成只让唐心可见,挣扎了一下,还是发送了出去。 刚发完朋友圈,就有人给他打电话。 他定睛一看,赶紧接起电话:“喂,大嫂,怎么了?” “不是老早说过,别喊我大嫂了么?”那边冷若冰霜的女声传来,“我们早离婚了。” 钟亦滞了一下:“叫惯了,改不了口。对不起,大……哦不,谢总。” “之前跟你说好了的,今天我已经让下属去跟进了。你有空联系她一下,帮我把这事早点解决了。” “其实能不能让她找我同事呢?我最近刚好有点事要忙……” 他最近要忙的“事”就是唐心。 “因为我怀疑是你哥在背后捣鬼。现在除了你,别的医生我都信不过,他都能买通。” 钟亦一看又要被迫蹚进他哥和前大嫂的浑水了,只想继续推脱:“大嫂,有什么你和我哥好好聊一下。我哥他这人虽然犯浑吧,但我不觉得这种龌龊的事他干得出来。” 谢依繁可能是懒得纠正了,直接道:“你上次说好帮我的。钟亦,你从来就没有言而无信过。” “看病人,我一向尽力而为。但是如果真的是你和我哥的问题,你应该……” “好,那就是反悔了,不愿意?行,不帮就不帮。我还以为你会公正一点,果然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人只帮自家人。” 钟亦还没说完,就被谢依繁掐了。 他前大嫂一向这个又冷又飒的个性,他习以为常。 他一直忍她,主要是因为爷爷临终前都让他们照顾好谢依繁。 可在他看来,谢依繁这种百毒不侵的女强人,是她反过来照顾他那个不靠谱的哥还差不多。 他哀叹了几声,挂了电话才发现谢依繁打电话之前就推送给他的名片。 他看到的那瞬间,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谢依繁:钟亦,这是我下属唐心。有空找一下她。】 钟亦赶紧给谢依繁重拨回去:“大嫂,你挂这么快干什么?你也知道我一向言而有信!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 唐心回到家,葛优瘫在沙发上,给尤未继续发微信。 【唐心:要死了,怎么破?我老板居然拜托钟亦帮我一起搞定一个tough的顾客……】 尤未那边秒回。 【尤未:这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吗?独处机会可遇不可求啊。】 【唐心:我早已看破红尘,发誓对这个忘了我的狗男人断情绝爱。】 【尤未:你摸摸你良心,别口嫌体正直了。你要能放下他,昨晚就搬走了,还会继续呆在他楼下住着?】 唐心被戳穿了心事,轻轻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少不更事的浅淡情愫如天上漂浮不定的云,岁月的飓风一吹,就能吹没了影。 谁又能想到,越是懵懂无知的一往情深越是矢志不渝,愈挫愈勇,宛如她心间的一根玫瑰刺,与她的心跳共振,至死方休。 她隔着胸,摸到了自己的心跳,也感到了那根棘刺随着一下一下的心跳,给她带来酥酥麻麻酸胀的痛楚。 她便继续回复尤未:【可我受不了一直在他面前装淑女啊。他喜欢那种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动不动就害羞的小仙女,可我不是啊。】 【尤未:你怎么就知道他不喜欢你这种性格呢?】 【唐心:哈哈,他难道会喜欢我这样的心机婊吗?对外宣称是个老实人,实际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尤未:那你继续骗着他呗。他喜欢小仙女,你就装小仙女,先把他扑倒再说。反正你都骗了这么多人了,也不差他一个。】 【唐心:可……我真的不想骗他。】 他是她在世上唯一想坦诚相待的人。 因为在那段晦暗的青春岁月里,如果不是他借给她勇气,她也许永远只能停留在那段看不见光的日子里,一点点沉沦,没入无声地狱。 【尤未:小傻瓜,谈恋爱就是两个人互相你骗我我骗你,你懂么?你不骗他,那就让其他女孩子把他骗走吧。到时候你别来我这哭!】 唐心刚看完这句话,便见罪魁祸首居然给她打来了电话。 她手忙脚乱接起,想起尤未的话,本着“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心情,终于铁下心,尽量把语气放得嗲一点:“喂~钟医生咩~” “唐小姐,我是钟亦。”那边还是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谢总今早给我来过电话。” “啊,谢总呀~”唐心想起了尤未的话,把嗓音捏得细细的,故意欲擒故纵,“如果您没空,可以不用麻烦您的~” “我最近不忙,明天也没有排班。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探望那位女士。”他语速不急不缓,声音好听得如同迷魂曲,“如果你想休息,我也可以一个人去。” “不不不,这是我的工作,已经非常麻烦您了。”她心里一阵小鹿乱撞,不知为何自己好像又变成了以前偷偷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我当然会去的。” “你的伤口怎么样了?止痛药吃过了吗?听你说话很困难的样子。”他关切地问她,“如果伤口太痛,你不应该奔波,也不应该多说话。” “嗯,吃过药了。钟医生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唐心感觉装嗲快要装断气了,“我可以去哒。” “好的,那我来接你吧。” “不不不不,不用了,我可以坐地铁去的。周六车很堵!” “没关系的,”电话那头的钟亦想,堵久一点最好,“你想几点出发?” “随您的时间。” “不,我的时间就是随你的时间。” 眼看两个人要开启无限死循环绕口令,唐心最后还是说了一个稳妥的时间:“九点可以吗?” “没问题,你把地址发给我,到时候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好哒,谢谢。” 唐心挂了电话,立马和尤未汇报。 【唐心:他明天要来接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应该怎么打扮比较好?学姐你帮我晚上掌掌眼?】 【尤未:可以。】 【唐心:他要来接我,但是我不想现在就暴露了住在他楼下,这样他肯定会觉得我特别心机,老早就想故意接近他。你觉得呢,学姐?】 【尤未:……你开心就好。】 唐心得到了尤未的鼓励,立刻就将离她家大约一公里远的一个小区地址发给了钟亦,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了! 那一头的钟亦看到唐心发的地址,一下愣住了。 这特么又和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啊! 他立马发微信给尤未。 【钟亦:老尤,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大嫂刚好让我明天陪唐心处理一个糖朝的顾客投诉,你晚上帮我一起挑衣服?】 尤未那边顿了很久。 他等急了,噼里啪啦飞快打字。 【钟亦:我可以再加一个包。】 尤未秒回。 【尤未:那晚上抽空帮你瞅瞅哈。】 【钟亦:还有,为什么她要骗我,发了另一个小区的地址给我?难道她对我的戒备心这么重吗?都不肯把她家小区的地址给我。我是不是真的没戏了?我应该做些什么,赢取她的信任呢?】 【尤未:……你不必多想了,你直接去接她就行了。】 【钟亦:那既然她还对我有戒备心,我也绝不能暴露我现在住在她楼上,显得我早有心机接近她,把她给吓跑了。】 【尤未:……你开心就好。明天Have fun,老钟。】 钟亦还不知道尤未把他俩都蒙在鼓里,热泪盈眶地打道:【老尤,你人真的太nice了。等你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请你吃顿饭。】 【尤未:不不不,作为朋友应做的,不客气。】 *** 唐心和钟亦定了时间地点后,便不断打那个女顾客的电话。 女顾客叫余莺,22岁,是一家画室带美术生的老师。 但打了很久电话,那头都是忙音。加余莺的微信,余莺也没有通过。 她又给售后部跟进的同事打了电话。 “唐总监,我们和余小姐电话、微信沟通过五次,余小姐每次态度都很坚定,不同意和解,不同意补偿。扬言要让我们糖纸倒闭才罢休。” “赔偿金开到多少?” “最后开到300万了。” 唐心咂舌,一块小小的牙齿,300万? 要是她是余莺,她愿意把半嘴牙都敲碎了,一颗牙补偿300万,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不过现在糖纸正在准备去香港上市的关键阶段,谢依繁应当是打算直接给钱了事,也不管价钱多匪夷所思了。 “她就没说过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赔偿金?到底是想狮子大开口,还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不知道,我们也不懂。不会是狮子大开口,因为我们让她加价,她总说不是钱的问题。” “那为什么也不愿意去医院补牙呢?”唐心这就真的不懂了,“是想一直和我们耗下去,不补牙来威胁我们?” “谁知道呢,”同事也有点无语了,“老实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难搞的顾客。以前一般来说,只要价钱谈妥了,一切就ok了。明明现在让她漫天要价任她宰我们,她却非不点头。” “好的,我知道了。如果她不肯接我的电话,是不是只有我去她家堵她?” “应该只有这一个方法了。”同事也很同情唐心,“唐总监,听说这次你是顶撞了谢总,才被分到这个活的,难为你了。辛苦你帮我们背锅了。” “我自己揽的活,和谢总没关系。”唐心也不好让同事觉得谢依繁不近人情,“反正这事搞不掂,上市计划吹了,我们谁都不好过。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别分你们部门我们部门了。” “是是是,感谢唐总监。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提。” “好的,保持联络。” 第8章 第8个谎言 钟亦又是一整夜辗转反侧,激动得又失眠了,活像一只等着第二天要去春游的小学鸡。 好不容易凌晨三点才睡着,捱到六点,闹钟一响他就起床了。 他匆匆洗漱完,从衣柜里找出尤未昨天帮他选了半天,才选定的一件风骚的Burberry灰褐色长款风衣,衬得他身姿挺拔,人模狗样,甚至还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感觉。 袖扣领带选了最稳重的款式,配上他一身打扮,气质优雅而不轻浮,看上去就是一位仪表堂堂绝无坏心的英国绅士。 香水他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一向喜欢用的沉香木。他觉得这款香最符合他的个性,内敛而不张扬,含蓄而又令人心安。 他折腾了许久,在全身镜中一遍遍打量自己,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但怎么想,又想不起来。 看着时间不急不缓到了八点半,他想,还是出发吧。 *** 唐心八点半就挪到了隔壁小区的门口,生怕钟亦抢先她一步到,发现她并不是从隔壁小区走出来的真相。 她听从尤未的建议,上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纯黑圆领毛衣,下半身穿了一身复古羊毛鱼尾裙配酒红绑带高跟鞋,从小腿到脚踝都毫无遮掩地裸露在寒风外。 为了扑倒男神,她是真的要风度不要温度了,要将淑女路线坚持到底了。 瑟瑟发抖、左顾右盼的唐心终于引起了小区的保安的警觉,从门卫室探出身来,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这位不明人士:“这位小姐,你在我们小区门口站了这么久,是有什么问题吗?” “等人,等一个朋友。”唐心发挥“无中生友”的精神,带着恳切而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保安,“他马上就到。” 说曹操曹操到,钟亦的特斯拉转眼就风驰电掣地开来,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唐心面前,摇下车窗向她挥挥手,浅浅一笑:“早安,唐小姐。” 唐心拉开车把手,正打算开门上车,却见钟亦忙不迭解开安全带,一路小跑到她面前,抢先一步为她开了门,还细心地替她用手格挡了一下:“以后都让我来。” 唐心见外地笑了一下:“不必这么客气吧,钟医生?” 她今天画了精致的妆面,一张晶莹剔透的脸焕发着盈盈的光泽,言笑晏晏间鹿眼温婉,浅笑起来便荡漾着脉脉的眼波。红唇妖娆,看得他有些出神。 他们之间,已经隔了整整一段韶华。 而他缺席的这七年多,他青涩纤弱的小学妹已经长成了妍丽出挑的气质美人了。 “钟医生,怎么了?”她感受到他眼神的灼热,有些不自然起来,“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你头发上有落叶。” 他瞎编了一个借口,便伸手假装掸去她发间的“落叶”,摇下窗子扔到外面(其实只是扔了一团空气……),然后继续为她撑着门,再次强调:“这是绅士的基本义务,你不能害我做不成绅士。” 唐心接受他的体贴,看见他为她关了门后又走上另一边的驾驶座,目光落在他腕间贴膏,蓦然想起了他发的那张触目惊心的淤青图。 “你的手还好吗?怎么会撞伤了?” “挤地铁的时候没留意,被人撞了。”钟亦昨天洗完澡,小娅画的淤青早就没了,他怕穿帮,顺手也随便贴了一块贴膏,“现在已经没事了。” 早知道大嫂忽然来一记神助攻,他才不多此一举发那条朋友圈。 “真没事。”钟亦对她的关怀格外开心,“你呢?腰还好吗?” “没什么大问题了,我也贴了药膏了。” 唐心并未察觉到钟亦问她的这话有什么问题,脱口而出答道。 今天她换了袋子里装的另外一款进口的,想试试效果会不会更好。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看了眼钟亦手上的贴膏,花纹一样,气味也惊人的熟悉,才惊讶地发现两人用的是同一款。 可能尤未帮她选的就是一款爆款贴膏吧? “那牙齿呢?听你说话的样子,还是很费力。其实本来你就不应该来回跑的。”他温言细语地又说了一遍,“我想我一个人也可以解决好的。” 他也就是嘴上说着客气客气。 她要是不去,他怎么会有动力去呢? “宅在家里也很无聊,还不如找点事做。”她回答他,“其实吃了止痛药真的没那么疼了。” “上次忘记说了,除了智齿以外,你平时也不要多吃糖。你有些牙齿有点开始蛀了,要记得来补牙。下次拔最后一颗智齿的时候,我帮你一起补了吧。” 唐心真没想到他这么上心,或许也有可能是职业病发作? “工作需要,没有办法。蛀牙就是我的职业病。” “你是谢总的员工,那你就是在糖朝工作?” 钟亦又开始装蒜。 他早就知道尤未帮她介绍到了糖朝。 “是的,我是产品研发部的总监,主要负责研发各种糖果的配方。” “听上去挺有意思的。那你大学学的就是食品学?” “不是,是新闻学。但是后来想做这个,实习时就去了糖朝。” “为什么想做这个?” “因为……” 唐心看着钟亦的侧脸,停顿了很久。 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尤其是眉骨生得极高,衬得他整张脸深邃起来。但他笑起来有一对浅浅的酒窝,使得整张脸都柔和起来。 在这张脸上,少年的青涩已依稀难辨,但好像又有什么,从未变过。 “因为我喜欢过一个男孩子,他说他从来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所以我想做出世界上最甜的糖,送给他吃。” 钟亦的心随着这个答案,静止了一下。他有些喘不过气来,随手摇下了窗透气:“只是为了他?” “起因是他,但我现在很喜欢这份工作,也不想做其他的事。这是一份能带给其他人快乐的工作。” 钟亦回想起高中时的那些雨夜,图书馆里放置的书籍都开始有些受潮。那些书写在图书里的稚嫩字迹,也都在雨水间慢慢变形—— “我没有味觉,尝不出来甜是什么滋味。” “那有一天,我一定做出世界上最甜的糖,送给你吃。” 记忆也被那些雨水浸染得模糊,此时再回忆起,他心里有无名的钝痛。 他很想告诉唐心,那个不知道甜味的小男孩不是钟逾。 而是他。 但现在,他又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他只能回答她:“谢谢你,唐小姐。谢谢你带来的快乐。” 谢谢你曾给我带来的快乐,虽然我们只是从未面对面说过一句话的陌生人。 唐心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些怔愣,却听他道:“但是还是要好好刷牙,也要注意身体指标。” 果然是一个职业病已经病入膏肓的标准牙医。 她抿唇笑了笑:“钟医生,你有点像我舅舅那么唠叨。” “嗯,因为有很多不听话的病人。比如我早就说过拔完智齿不要乱跑,但是有的人现在却坐在我车上,要和我去一个十几公里开外的地方。” “那个病人没有乱跑,她只是跟着她的医生一起跑。如果有什么不对劲,那个医生应该不会抛下他的病人吧?” 唐心为自己辩解,却逗乐了钟亦:“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我就让你先跑。” “听我的同事说,这个女顾客很麻烦。”唐心总算开始和他讨论正事,“钟医生,你有遇到过磕掉牙齿的病人吗?” “挺多的,一般看严重程度。如果不严重的话,不需要根管治疗,直接补牙就可以了。其实非常简单的一个流程。” “那磕掉牙的原因是什么?就只是因为外力作用吗?会因为是病人体质的问题吗?” “大多数是外力作用,但是外力作用下,有些人的牙齿会格外脆弱。有可能是因为本身牙体在发育过程中钙化差,或者是由于外在原因造成牙髓坏死。包括如果她之前已经做过根管治疗,也会比其他人脆弱一些。” “所以也不一定是因为我们的糖本身太硬,或者有杂质?” “是的,我早就和谢总说过,如果不是因为杂质原因,我觉得不能算你们的责任。毕竟如果她去啃大闸蟹和山核桃也会有磕掉牙的风险,而她对这个风险就是能提前认知的。” “300万的赔偿已经仁至义尽。”唐心也觉得那个女顾客越来越像挑事的了,“为什么不肯要赔偿呢?” “我昨天也试图联系她,可是不给通过微信,也不接我电话。我很怕我们今天会无功而返。” 唐心心炸成了一朵烟花。 她喜欢他说“我们”的样子。他双唇微微张圆,嘴型就好像是在小心翼翼地亲吻什么。 即便今天不能搞定tough的女顾客,她也不觉得是无功而返。 她至少确定了一件事:她对他的喜欢从他为她开门那刻起,就死灰复燃。 承认吧,唐心,你说要忘记他、放下他都是你高估了自己。 他太容易让人上瘾。 他的温柔、沉稳、细心、善良,一切的一切,都这样令她沉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我想我们可以妥善解决的。” 她只敢轻轻地讲出“我们”这个字,怕咬字咬得太重,仿佛就会把她在心里封存的喜欢都通通泄露出来,让他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唐心这里并没有发现其实钟亦本来不应该知道她扭到腰了。 她没有仔细想这个问题233333 其实钟亦自己露出破绽了,他也没有发现,关心则乱 第9章 第9个谎言 后半程两人都在讨论等会和顾客和解的分工,决定还是让唐心打感情牌,他来打技术牌。最重要的是,最好能看看余莺的牙齿状况,能拿到证据能证明是由于余莺自身体质才导致的碎裂。 大概开了五十分钟,终于来到了余莺郊区的家。 钟亦说到做到,依旧记得在她下车时为她开门。 唐心想,他的谦和有礼应该不是因为出国的原因。 他一直没有变过。 就像高中时等公交时,他会主动等着所有的女孩子、老人都上车了,自己才会上车。有很多时候他不得不多等几辆车,所以害得她悄悄站在他身旁,陪着他多等几辆车。 因为只是想和他坐同一辆车一起走。 喜欢一个完美无缺的男孩子,真的是一件痛苦的事。他总让她觉得,无论她如何费尽心思地努力追赶,都配不上他的善良与优秀。 所以也许注定了,这辈子她只能当他的追光者,追随着他的背影亦步亦趋,但却没有办法与他比肩而立。 见她微微有点走神,钟亦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她连忙回神,掩饰她的心不在焉:“我没事。我们走吧,钟医生。” *** 唐心感到,今日似乎“命犯保安”。 余莺小区的保安听见两人是去找余莺的,脸立刻就臭了:“都说了,她不想见人,你们还是回去吧。省得放你们进去,她等会又要来骂我。” 唐心日常与各路人士斗智斗勇,说谎不打草稿已是家常便饭。 但她记起了尤未再三嘱咐她,保持真善美的小仙女形象绝不能崩人设。 她望了一眼身旁的钟亦,硬生生把到嘴边的瞎话改成了做小伏低的恳求:“这位大哥,我们过来也是来解决问题的呀,不是来找麻烦的。要不,您先帮我们用声控问她一声,说不定她愿意呢?” “她都说了有人来一律赶走。”保安横眉冷对,“你听不懂人话?还是你不是人?” 钟亦听了,有点气保安敷衍的态度,便把唐心先拉到身后:“您能不能为我们通知她一声?我们确实有急事。” “都说了她不见人,你们怎么这么烦呐?” 钟亦握紧了拳头,深呼吸了一下,才转向唐心,在她耳旁道:“你等我一会。” 就见他走到门外去了,似乎是去打电话去了。 看着钟亦转身离去,唐心没有了后顾之忧,立刻从“小绵羊”人设切换成“小狐狸”,眼泪说来就来,泪眼婆娑望向他:“这位大哥,其实我有个朋友。她从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卖了,和她的亲姐姐失散多年。现在她病入膏肓,临死前只想见她的亲姐姐一面……” “小妹妹,你说的这位朋友,不会是你自己吧?” “大哥,你说得不错。”唐心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沿着脸庞滑落,“实不相瞒,我如今已时日无多,您就行行好……” “实不相瞒,前几天你哥哥姐姐们都已经来过了。”保安大哥被缠烦了,面无表情地推搡了唐心一把,“骗人都不知道换个新鲜的理由,这借口你同事都用烂了,你晓得么?” 唐心被推得重心不稳,正好撞到了身旁的快递架,连带撞掉了架子上的几个包裹。 她正觉不妙,幸好刚好进门的钟亦眼疾手快护住了她,才没让她一屁股跌在地上。 唐心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正见钟亦黑亮的眸子正凝视着她,里面细微的光在涌动。而他们如此接近,彼此都能感到彼此灼热的吐息。 她忙从他怀里挣出来,红着脸向他道歉,他却冷冷径直走向了那个推她的保安:“请你和这位小姐道歉。” 那位保安只是“切”了一声,不予理会。 “算了,钟医生。”唐心在他身后道,“我没事,不必和这种人多费口舌。” “确实不必。”钟亦天生长着笑眼,连生起气来也没有迫人的气势,只是语气陡然变冷,“反正他马上就会后悔的。” “你说什么?”那保安没听懂钟亦的意思,狐疑地看向他。 “是钟先生吧?” 话音正落,一位位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便出现在保安室门口,朝钟亦走来,毕恭毕敬送上了小区的门禁卡:“钟先生您好,我是物业经理,我姓徐。这是您刚刚付款租下来的酒店式公寓和小区的门禁卡,您是现在要入住吗?我可以带您去。” “没事,我自己可以去,但要麻烦您处理另外一件事。”钟亦将门卡收在口袋里,便继续道,“我我要向您投诉这位保安。他刚刚举止粗鲁,差点弄伤我的女朋友,而且拒不道歉。” 租……租下来了? 唐心瞠目结舌,看着带着一股子“天凉王破”气场的钟亦久久无法回神。 这小区主打高级酒店式公寓的售房模式,在S市赫赫有名。即便租一晚,也必然是不菲的一个数目。 不愧是她这辈子高攀不起的高岭之花,真尼玛有钱。 但……等等…… 他刚刚叫她啥?女朋友??? 徐经理立刻一个爆栗敲向保安:“怎么回事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服务行业,最重要的是什么?还不是态度!赶紧道歉,快!” “对不起,这位女士,对不起。”保安连连鞠躬道歉,“是我错了,我不该推你。” “钟先生,真对不起。这样吧,我会炒掉他……” “没事,炒就不用炒了,就抄五百遍‘对不起’交给我女朋友吧,”钟亦没有那么生气了,直视着唐心的眼睛问她,“你觉得可以吗?” 唐心听见“女朋友”,心里波涛汹涌,面上不动声色。 她听见“五百遍对不起”,哑然失笑:“可以了,他应该知错了。” 反正她早就猜想得到,钟亦根本不懂得怎么去为难一个人。 也许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的人,心地都会比普通人柔软温和许多。因为生活里大半的琐事都能用钱解决,让他们更容易有良好乐观的心态去面对周围的人。 徐经理忙不迭地应承:“好的好的,我这就监督他抄字。钟先生,等抄好了我亲自给您送过来。” “走吧,一会再来收他写的‘对不起’。”他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腕,好像她真的是他货真价实的女朋友,用门禁卡刷了门禁,堂而皇之地带她进了小区。 两人一路无阻地进了余莺的单元楼,坐上了电梯,唐心才想起和他计较:“钟医生,你刚刚说女朋友……” “真不好意思,上次和你演了一次以后,就顺口说出来了,真对不起。不过仔细想一想,上次你扮我女朋友,这次我扮你男朋友,我们也算是扯平了吧?” 神特么扯平了。 男神的逻辑真棒,令她无法反驳。 她刚想再分辩,便见钟亦无辜的眼神望过来,眼眸攸然下垂,更显可怜巴巴:“唐小姐,是我冒犯到你了吗?对不起,一定没有下次了。” 钟亦暗戳戳在心里小声说,下次我一定会弄假成真的。 唐心招架不住他这样子,立刻点头如捣蒜:“扯平了,扯平了。我没事,演戏而已,谁会当真?” 其实,她在心里暗戳戳想,她好想弄假成真啊。 她又有点入戏了。 *** 到了余莺门口,唐心深呼了口气,去按门铃。 门铃叮咚叮咚响了很久,但还是没有人开门。 “余女士,您在吗?我是糖朝产品研发部的总监,您方便帮我开门吗?” 她又叫了几声,门内终于有个暴躁的女声歇斯底里:“滚!我不想见你们!” “余女士,我可以体谅您的心情,但是事情总需要解决。您这样拖着不去看医生也不好,您能不能开门先和我聊几句?” “滚!你再不滚,我报警了!” 钟亦见状,又将唐心拉开,对着门道:“余女士,您好,我是梵博齿科的医师。我在英国攻读了五年口腔学,工作了两年多,经验和技术都绝对过关。您如果不愿意和糖朝的人协商,可以让我帮您看看怎么修复牙齿吧?我今天也带工具来了,可以先给您看看是怎么个情况,费用一切全免。” 话音刚落,门忽然大开。 两人正大喜过望,还没看清门里的人影,便是一盆红颜料劈头盖脸浇下来:“叫你们滚还屁话这么多!” “钟亦!闭眼,钟亦!”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了,唐心来不及制止余莺,凭借本能,只来得及飞扑上去,用自己单薄的脊背替他挡了这场飞来横祸。 “唐心!” 大门轰然闭上,淹没了钟亦急促的叫声。 他忙从自己的胸袋里掏出一方随身携带的方格手帕,尝试着先替她擦拭眼里的颜料:“怎么样,眼睛疼吗?” “还好,只进了一点点。” 她虽这样说着,却不敢睁眼,只觉得疼得张不开眼。 “先别睁眼。” 他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披在她身上,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爬到我背上来,唐心。” “啊?” 见她闭着眼,也看不清方向,他用手握住她的腕,带着她的手臂圈紧他的脖子:“抓稳了。” 然后便托着她,把她放上了他宽厚的背:“我带你去急救一下。” “欸,钟医生。” 在一片黑暗中,唐心感觉稳稳地被钟亦托起,由他背着一步步走向电梯。 “对不起,”他只能想到和她说这些,“我不该硬逼着她出来。” “没关系,我们……扯平了。” 唐心小声地在他耳畔说,思绪又飘向久违的高中岁月。 那是高二冰雪满天、寒风刺骨的酽冬。 图书馆的空调坏了,冷得如同埋葬死人的冰穴,让来了例假的她痛苦不堪地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直冒冷汗。 她闭眼低头趴在桌上,宛如死尸般一动也不敢动。 在混沌的黑暗里,不知是谁,在她怀里小心翼翼塞了一个暖袋,随后是带着金属特质低沉悦耳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自问自答道:“是睡着了么。” 随后,她的耳畔响起一声柔软如羽毛的承诺,像一个骑士向他的公主宣誓:“放心,我一直都在。” 以前,一直是他保护她。 而今天,她终于能有这样一次机会,光明正大地走到他面前,来保护他。 他们终于扯平了。 第10章 第10个谎言 钟亦刚租下的酒店式公寓就在同一幢楼的顶层。 他背着唐心坐电梯来到顶层,单手刷卡进了房门,带着唐心直奔浴室。 浴室里有个浴缸,他将唐心稳稳放了进去,从胸袋里拿出另一条干净的手帕,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用自己的手去探了探水,便沾水替唐心擦拭眼睛:“有点凉,忍一忍。” “嗯。”唐心咕哝了一声。 他低下头来,细细清理着她眉眼间的红颜料。 她乌睫纤长,微微上卷,让他向来镇定稳健的手不由抖了抖。 他凑近她,感觉她的吐息摩挲着他的喉结,令他不由全身开始出汗。 屏息定了定神,他才继续下手为她清理眼睛里的残渍。 清理了许久,他掏出随身携带的人工泪液,倒了几滴进她的眼里:“好些了吗?如果不疼了,试试看睁开眼。” 唐心依他的话,徐徐睁开了眼。 便见钟亦已是浑身狼藉,脸上衣服上全是斑驳的红颜料,也好不到哪去。 他却不以为意,只是将蓬头交给她:“好好冲个澡,我一会把浴袍放在你门口。” 他刚刚关心则乱,只顾打开蓬头用手腕试水,并未注意到那块贴着的贴膏已经被水花泡得发软。 在他将蓬头交接到唐心手里的一刻,手腕上的贴膏终于完全失去了黏性,“啪嗒”一下从他腕上滑落,从空中往下坠去。 钟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紧去捞滑落下的贴膏,以免谎言穿帮。 可十分不幸的是,他的手速还是慢了那么一点点。 当他伸手捞到贴膏时,贴膏的一半已经紧紧贴合在了唐心的毛衣上,而另一半正落在他伸出的手指上。 钟亦微皱着眉头,专注于将贴膏撕掉。他蜷起手指正打算动手时,指尖正触到了一个温软而富有弹性的物体,令他涌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 他定睛一看,脑子里顿时炸开惊雷! 救命!!!谁来救救我!!!这块贴膏为什么好死不死掉到她的胸上啊!!! 他的手指,现在正夹在唐心的胸和贴膏之间。 他万万没想到,他这还未开花也没结果的暗恋,就被一块贴膏扼杀了。 钟亦面如死灰,不经意向上瞟了一眼唐心丰腴的胸部,更是羞得耳朵滴血:“对不起,对不起,唐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稍等我一下。” 他垂死挣扎,试图把贴膏撕下来,结果心越急,手越乱。 刚刚黏性还很差的贴膏,可能是回光返照,吊着最后一口气死死纠缠着他的手指和唐心的毛衣,钟亦手指越用力,贴膏就黏得更紧。 他绝望地想,如果身边有把刀,他现在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的手指剁了再选择割腕自杀。 唐心本来有点害羞,看到钟亦面红耳赤比她还要害羞,不禁觉得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有点好玩又可爱。 她用手里的蓬头对准他的手腕一冲,终于将这块狗皮膏药冲了下去,也彻底解放了他的手指。 “我、我、我去给你拿浴袍和浴巾。” 快要哭出声来的钟亦结巴着转过关去,慌不择路地正打算逃跑,却被唐心带住了手腕:“等一等,钟医生。你的手……这么快就没事了?” 昨天看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她还十分担心他。 但奇怪的是,贴膏掉落后,他的手光洁白净,根本不像昨天的图片里显示的那么可怖。 钟亦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腕,心里慌得一p,脸上却勉力维持平静,皱着眉淡淡道:“这贴膏,质量不错,贴一晚上就复原了。下次我送你几盒。” 心里却反问了自己一百遍——他特么到底为什么要听小娅的话来骗唐心??? 说着,不等唐心再追问,他立刻逃得不见人影,丢下唐心一个人在浴室。 唐心:??? 这药膏她也用了啊,好像没有这么神奇呢。 *** 华灯初上,夜色轻柔地拥覆了纸醉金迷的城市,纵容着红男绿女们趁着夜色恃美行凶,及时行乐。 钟亦和唐心却格外沉默地坐在特斯拉上,等着路口的最后一个红灯由红转绿。 钟亦握着方向盘,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偷看了一眼穿着浴袍的唐心,非常想把她直接送到家门口,以防她穿着浴袍再从隔壁小区走一路走到感冒。 但那样,他势必要向唐心解释清楚,他是如何得知唐心就住在那个小区里的。 而唐心也是十分煎熬。 她既不想在大冬天穿着浴袍走回家里,可又不想直接告诉钟亦,她就和他住在同一个小区。 不然,她势必要解释清楚,为什么一开始就瞒着他。 甚至他可能循着蛛丝马迹,发现了她别有用心的秘密。 两个人看着红灯倒计时,都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自己作的死,自己含泪也要把锅背了。 最终,唐心没有吭声,钟亦也没调转方向,慢悠悠地开着特斯拉,将唐心送回了隔壁小区的门口。 钟亦这次没有立刻下车去给她开门,只是转向她,静静打量着她。一旁的路灯灯光落入他的眼眸,恰似繁星万点,熠熠生辉。 “对不起,今天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有些歉疚地真挚对她说,“你的衣服,发我一下牌子,我买一套新的送给你。还有……下午……” 他羞赧地又红了脸,嗫嚅了好几次才说出口:“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证!” 看禁欲系男神害羞真的太有趣了。 唐心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安慰他道:“没事啦,都是意外而已,我不会误会你的。衣服也不用啦,钟医生,也不是你的错。还有,下周你也要上班了,不用再来陪我了。” “不,只要你有需要,我一直都在。” 唐心望着他真诚的眼神,心又砰砰开始加速。 七年前他如此说,七年后他亦如此。 她忽然有一瞬间,突然想鼓起勇气问钟亦。 她想问他,他还记不记得高中时有一个总在图书馆里藏大白兔奶糖的小姑娘? 他还记不记得曾经邀请那个小姑娘去他的毕业舞会? 他为什么明明答应了那个小姑娘和她共舞一曲,最后却没有去舞会,而是飞去了英国,一去就是七年多? 而她送给他的大白兔奶糖,他又放在了哪里?是吃完了,还是送给了别的女孩子? “不用了,我知道你很忙。”她始终问不出这些,便只能回绝他,“剩下的事,让我来处理。如果余小姐愿意来医院,我会再联系你的。” 即使喜欢他,即使想要靠近他,也绝不能以私心占有他,打乱他的工作计划。 “唐心……我……” 钟亦酝酿了很久,想对她说一句话,却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 恰逢这时,有人在右窗口敲了敲,打断了钟亦的话。 唐心摇下窗,惊恐地和窗外的人四目相对。 妈蛋,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她家小区的保安会出现在这里??? 而那位认识唐心的保安已是惊喜不已地尖叫出声:“唐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啊!你也有朋友住在这个小区?这不是巧了嘛,刚好我朋友也在这里当保安,今天去喝喜酒,我就从我们小区来这里顶他的班,没想到你也来看你朋友?哦对了,你今天有个包裹到了,我帮你放家门口了,你记得回家收快递啊。” 唐心恨不得用手捂住那个大嘴巴,但奈何不了他嘴皮子利索,滔滔不绝地已经将她彻彻底底出卖了:“你朋友住在哪一户,要我帮你开声控通知他来接你吗?咦……这不是钟……” 钟亦眼疾手快地关了车窗,让保安的后半截话彻底被无声掐灭在了窗外。 只见保安像一只被捞上岸的鱼,嘴巴一张一合,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钟亦知道他后半截明显是要说到他了,因为这位热心的小区保安对所有的住户都混了眼熟,心道一声:好险,差点被他给卖了。 唐心天人交战一番,眼看真的撑不住了,便从初时谎言被拆穿的惶恐不安转为了镇定自若,转向钟亦,云淡风轻道:“钟医生,实不相瞒,其实,我在隔壁小区也买了套房。平常看心情,两边住。这是我隔壁小区那套房的保安。” 钟亦差点忍不住笑喷出来,但还是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可以理解,住房刚需,多买套房当作投资也不错。” “是的,但是我现在想回另外一套房收包裹了,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 “当然可以了,举手之劳而已。”钟亦郑重点头。 毕竟她不回去,他也要回家的。 *** 回家后,唐心在洗脸时,双颊还是滚烫得要命,连浇了许多冷水还是不顶用。 她万般无奈,最后只能从冰箱找了张面膜,强忍着寒意将面膜摊到脸上。 今天对钟亦说的拙劣的谎言,说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觉得难为情。 奇怪的是,钟亦只是将她送到了小区外,并没有将车开进来。 他更没有主动提起他也住在这个小区。 是不是也有意在和她保持距离,不愿让她知道他就住在她楼上呢? 唐心不想再胡思乱想下去,只能借助工作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其实今日她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今天她被保安推搡向挤压着快递包裹的快递架的时候,正好撞落了一个属于余莺的EMS文件袋。 她捡起文件袋的时候,仔细看了一眼寄件人的名字——沈之予。 她翻看过同事整理的余莺有关的资料,发现余莺人际关系简单,身边没有什么朋友,日常交往最多的就是画室的学生和家长。 本来同事们也希望通过从余莺身边的亲友作为突破口,劝她接受和解。但邪门的是,他们根本找不出余莺有什么关系密切的亲友。 就仿佛她这个人,像社会边缘的隐形人。如果明天死了,甚至不会有人注意。 可沈之予这个名字,却从未出现在同事们搜集的资料里。 唐心在网上搜索了“沈之予”的名字。 她一向对绘画艺术没有什么关注,在发现沈之予是小有名气的青年油画画家时,不禁有点讶异。 而更令她惊讶的是,沈之予竟然也算得上是她高中的学弟,只不过就读于她下下届的美术班。 因为美术班的人都是向国内各大美院冲刺的,所以平时和他们所学的课程也有所不同,入学录取分数线也偏低一些。 有很多尖子生对美术班的学生都带着天然的鄙夷,认为他们都是学习不好的差生才曲线救国到美术班。 那么余莺呢?余莺和沈之予是什么关系呢? 她正打算顺带搜索余莺的名字,便听手机响起。 是钟亦。 她犹豫了几秒,才接起电话:“喂,钟医生,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唐小姐明天有没有空,我想你陪我一起去个地方。” “哪里?” “S市三中。我刚才查到,那里是余莺曾经就读的母校。” 心被他的话牵绊住,重重撕扯了一下。 她移转视线,再度看向书架上的那罐还未开封的白兔糖。 其实在第一眼望见钟亦时,唐心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仿佛是潘多拉的魔盒总会被人不经意打开,这些尘封在糖罐里的七年有余的往事,也会被他们亲手揭开。 “很巧,那里也曾是我就读的母校。而我的班主任,就是余莺的班主任。他或许能提供给我们一些有关余莺的有用的信息。” “我有空,”唐心没有思考很久,就告诉他,“我有空,学长。” 只不过最后一声“学长”,她有意压低了声,没有让他听清楚,只让自己听见。 她知道,他们不仅是要重回三中,更是要回到七年多以前,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她小心翼翼的喜欢,再次重温一遍。 第11章 第1个秘密 寒冬的天总是格外阴沉。 唐心在车窗上看向窗外,只见乌云纠结翻滚在一起,黑压压倾轧了整座沉默的城市,似要将这座城一口口缓慢地蚕食。 她隔着几净的车窗,看着钟亦和看门的门卫老大爷有说有笑,便笑逐颜开起来。 这一笑,如春风拂面,又如柳暗花明。 在阴郁的天气里,如一道光,点亮了死气沉沉的一切。 竟看得令她也不自觉嘴角上扬,虽然并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高兴。 钟亦很快折返回来,从容不迫地迈着长腿来到她身旁,替她开了车门,眼角依旧带着意朗然的笑:“走吧,大爷记性不错,居然还记得我,放我们进去了。我都毕业七年多,快要八年了。” 唐心下了车,由衷地附和:“可能是因为你那时候太耀眼了。” “耀眼?并没有吧,可能我带了学生证,他才记得我的。”钟亦将胸前的学生证举到她面前,照片上是他十六岁时清隽的样子,眉目间都蕴含着温润的水泽,令人想起春雨润湿的湖光山影,“认得出这是我吗?” 当然认得出啊。就算过了几十年,你容貌大改,在茫茫人海里,我也能将你一眼认出。 因为我记得你最温柔的眉眼,而你的身上闪着光。 可是这些,唐心统统都不能说,只能报以始终如一的笑意:“当然,你没有怎么变。” 可惜你却不能认出那个羞涩、不敢看别人眼睛说话的瘦小的小姑娘,曾经在你视野以外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跟随你的步伐。 那是我。 钟亦在前带着她穿过斑驳的铁门时,守门的老大爷佝偻着脊背,微微颔首,朝唐心报以微笑。 那一瞬间,唐心忽然感到了一阵力不从心的悲哀。 她从老大爷的眼里读出了,老大爷是认得她的,才和她微笑着打招呼。 连他也记得她的脸,即便这么多年来她变了许多。 但偏偏钟亦,却从初见时就对她毫无印象。 那如今的她要多努力,才能让钟亦开始喜欢她呢?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 今天是周日,平素熙熙攘攘的学校没有追逐打闹的学生,难得一见的清冷。 钟亦已经提前和他的班主任打好招呼。只不过他的班主任忙着批月考卷,说是批完就给他打电话。 恰好唐心告诉钟亦,昨日无意间看见“沈之予”名字的事,并且从校网上的报道得知,沈之予成名后曾向学校捐赠了一批画,被装裱在学校不同的角落,她也想去看看。 两人便决定先去校园东北角的大礼堂,因为据校网说,那里有沈之予的一幅画。 他们步入操场时,正值寒风渐起。 主席台上的五星红旗,被呼啸着的寒风撕扯得猎猎作响,让唐心回忆起钟亦那时在主席台上升旗时,她都会心地暗自埋怨站在她前面的女生长得太人高马大,让她不由得铆足了劲蹦起来去看钟亦升旗的模样。 那时候巡逻的班主任老黄便会一巴掌拍到她的后脑勺上,呵斥她:“唐心,你脚底生了弹簧还是被蜜蜂蛰了?老老实实站着,跳什么跳?想要我们班被扣纪律分是不是?” 她那时候受了委屈也不敢说什么,只得憋屈地停下来,只不过还是忍不住踮着脚尖去努力往上看。 可惜看到的还是前排女生的脑袋瓜,严严实实遮盖了钟亦。 所以两年以来,尽管他多次当上了升旗手,她却没有一次看过他升旗是什么样子。 钟亦看着她的目光在飞扬的旗帜上停顿了很久,不由也停下脚步来,抬头看着那面旗帜:“怎么了?” “高中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当过一次升旗手。尽管那个时候,我很想站在主席台上。” “当然啦,学生时期总把这件事当成无上的荣耀。但其实没有意义,只不过是老师嘴里虚无缥缈的荣誉。” “有意义,当然有意义。”唐心转头看向钟亦,“如果我那个时候站在更高一点的地方,也许就能被人看见。” 也许就能被你看见。 钟亦看着唐心的脸上出现渴慕的神情,不由一愣。 “如果那个时候能被看见,也许结局就不一样吧。”她叹息了一句,似乎只是自问自答,“可毕竟都过去了。” 钟亦梗了很久,想要同她说几句什么时,唐心已经先于他走向东北处伫立的大礼堂了。 传说S市三中的礼堂是仿造欧洲巴洛克风格的大教堂设计的,因为三中的旧址就是抗战时的一个教堂。抗日战争时,有位好心的老牧师曾用教堂作为国际安全区接济了不少难民。 为了纪念他,三中有意也将礼堂仿照那时教堂的样子。 一般各种大型主持活动和讲座,都会在大礼堂举行。 钟亦跟随着唐心熟门熟路地走进礼堂的大门,却不幸又遇到了一位恪尽职守的守门人,是位上了年纪带着烟嗓的大妈:“你们什么人?今天周日,大礼堂不开。” 钟亦又举着学生证给大妈看,仿佛那是一块免死金牌,谁看了谁都得让道:“阿姨,是这个样子的,我们是校友,想回学校角角落落都走走看看。” 大妈登时就怒了:“谁是你阿姨!我比你妈还年轻着呢!” 唐心立刻将钢铁直男钟亦拖离战场,放柔了声和大妈赔不是:“这位姐姐,你别听他的话,他瞎,有眼不识珠,看不出您动人的美貌。” 大妈怒意消退,冷哼了一声:“少来套近乎。不开就是不开,管你们是校友还是天王老子。” 果然每个守门人都不是好惹的。 如此局面,唐心只能继续靠瞎话解决:“是这样的,我们听说大礼堂有些地方已经有点年久失修了,需要捐款修葺。我们今天来就是特意来看看磨损的情况,看看大概需要多少支出。” “那你们明天走程序,去找校长说了再让人带过来。”大妈软硬不吃,“光听一张小嘴叭叭叭的,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这不是刚好明天我们都要上班,也不能来学校吗?”唐心掏出自己的名片,又使了个眼色给钟亦,“我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绝不骗人。” 钟亦愣了一会,才明白唐心的意思,也掏出名片递给大妈:“对对对,我是医生,绝不骗人。” 大妈看了一眼二人的名片,似乎对钟亦的那张更有兴趣:“牙医啊?最近我这牙是有点问题了……” 老实人钟亦没有听懂大妈的暗示,唐心给他使了个眼色,替他赶紧抢答:“那您去他诊所,他到时候给您打五折。您看这门?” “小伙子,到时候别赖账!” 大妈当即将钥匙抛向二人,所幸钟亦眼疾手快,稳稳接在了手中。 *** 钟亦打开了礼堂门,却看唐心一直偷偷在笑,便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笑什么呢?” “钟医生,你还挺好用的。” 钟亦听到“好用”两个字,扬起了眉:“好像我妈妈经常也用‘好用’这个词夸我家的扫地机器人。” 唐心笑弯了眉眼,抚了抚他的胸口,开始狂吹彩虹屁:“没有没有,我口误,我口误!现在在我心里,钟医生你就是行走的杰克苏,宇宙无敌第一帅,才不是什么工具人!” 钟亦看着笑靥如花的唐心,蓦地放慢了脚步。 唐心或许是太快乐了,没有留意到她僭越的举动,只是很快走向舞台旁矗立的几根柱子。 因为那是最有可能挂着沈之予画的地方。 钟亦却沉默着不再挪动着步伐,只是静悄悄地看着唐心一步一步走向礼堂正中央的舞台。 如今她已将顺直的黑色秀发烫成大波浪型的;而不是像那时一样将秀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辫,就像她脑袋上的一个活泼的逗号,随着她行走而一蹦一跳。 可在他的眼里,穿着鱼尾裙的唐心渐渐变成了那个扎着马尾辫,穿着浆洗发白校服的小姑娘,紧抿着唇,挺直单薄的脊背,倔强地一步步走向舞台。 而他又往身后望去。 他依稀看见八年前,尤是青葱少年的小鲜肉钟亦正端坐在控制室里,看着那个倔强走向舞台的小姑娘,为她投射下一束灯光,正打在她瘦削的背影上。 他们本是两条笔直而并无交集的平行线。 但命运让他这条平行线些微地朝她偏移了一寸。 所以八年前,他们在这里交汇。 *** 他们的相识,其实源于一个本不该发生的错误。而错误的源头,就在于钟亦的哥哥——钟逾。 钟亦一直认为自己的高中时光是平平无奇的并不耀眼,因为他身边永远有一位更光彩夺目的哥哥。 但如果让他用一个词来形容钟逾,那他只想用“狗比”这个词。 钟逾从小到大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活得轻松却收获颇丰,上课睡觉不用听课也能名列前茅的人。 但更要命的是,钟逾性格张扬,凡事都要争强好胜。只要是他看上的东西,他用尽任何手段都要据为己有,绝不会给旁人一丝一毫的机会。 钟逾的争强好胜本与钟亦的无欲无求井水不犯河水,毕竟钟亦一向都很佛,对哥哥眼里那些至关重要的荣誉也压根没有兴趣,二人感情也很是不错。 高中时期的女生目光都很独特,不喜欢钟亦这种温柔含蓄型的,倒都对钟逾这种动不动喜欢顶撞老师,却又稳坐年级第一的桀骜不驯型别有青睐。 所以钟亦唯一源于哥哥的日常烦恼,就是被那些女生围堵着狂塞给他哥的情书。 主要是他哥走惯了酷炫狂霸拽的路线,一向用鼻孔看人,还不等那些女生递情书就把她们都骂走了。 但钟亦对谁都和颜悦色,来者不拒地照单全收,还勤勤恳恳地将情书转交给狗比哥哥。 但唐心的事倒和情书完全扯不上关系。 钟亦也不知道那一天,身为理科班第一的钟逾,狗比脑袋里怎么会突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钟逾那时只是躺在家里的贵妃椅上,懒洋洋地撑着头,将铺在面前的一张张情书折成纸飞机抛向正在削苹果的钟亦,一本正经地向他宣告:“老徐让我代表学校去参加演讲比赛。我想了想,答应了他。” 老徐就是他们当时的班主任兼全年级语文组长,也是后来带余莺的班主任。 “噢,那你去呗。”钟亦就是那么佛,对这些事一向不怎么关心,“加油,哥,我看好你哟。” “喂,阿亦,你认不认识高一一个叫唐心的?” “不认识?算了,不要紧。” 钟逾语焉不详地回他。 那时钟亦只以为唐心不过是钟逾的小迷妹。 他绝不会想到,他以后会对这个名字没齿难忘的。 第12章 第2个秘密 空无一人的偌大舞台静默地躺在黑暗里,像一个沉沉睡去的孩子,让外人舍不得惊扰。 搜寻了许久,仍未看见礼堂里有任何画的唐心走到连接台阶的舞台时,仰头凝视着舞台中央的位置。 一如八年前的模样,并没有什么改变的。 舞台的地板因为许多人踩踏摩擦,失去了水光锃亮的光泽,留下了许多雾蒙蒙的脚印。 唐心开始想象,那些脚印的主人,在踏上舞台时会是怎样意气风发的模样?而当他们站在舞台的正中心,自信满满、落落大方地发表着他们的演讲时,台下该有多少掌声雷霆,为他们欢呼喝彩?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幸运,能有幸成为其中之一,在舞台上找到一个理应属于她的位置。 她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沉落的记忆又不由自主地浮了上来,有许多不同的声音在她的脑子里叫嚣起来,不容她躲避。 “唐心,你入学考试的作文写得很不错。刚好市里有个演讲比赛,以‘谎言与真实’为主题,要求每个学校选派一名选手。刚好这个题目符合入学考的题目,所以年级组商量了一下,打算让你去。你这一周,把作文稿改成演讲稿,放学以后来找我讨论一下。” “黄老师,可是我……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到……” “唐心,你要有自信。你的文采这么好,演讲不是什么问题。只要能好好练习,一定可以的。” …… “唐心,对不起啊。我们高一年级组和高二年级组商量了一下,毕竟这个演讲比赛很重要,到时候可以算特殊奖项加到高考分里。高二生明年就要高考了,这个比赛可能还是对他们意义更重大一点。所以我们决定,还是让高二的学生主席钟逾代替参赛。” “噢,好的,老师。” “高二学生课业压力大,没时间写演讲稿。你这篇已经写得很好了,不如就直接拿给钟逾用吧?” “如果,如果我不同意呢?” “嗯……唐心,对不起,我只是来通知你这件事。稿子,我已经交给高二的年级组长了。” …… 钟亦目睹着眼前的女人默然止住步伐,如一个圆规一样,钉在台阶中央,凝固在那里。 当他抬腿走上楼梯,迈向她身侧时,他才清晰地看见她眼角涌出几滴泪水,自她的脸庞蜿蜒滑落。 她听见了他的鼻息,知道他来到了她身边,却不愿他见到她狼狈的样子,仍旧没有张开眼:“对不起,钟医生。我忽然有点累,让我站一会就好。” 钟亦想为她递上纸巾,却知道她更不愿意让他知道她在哭,蠢蠢欲动的手便又收了回去:“没事的,我也经常有很疲惫的时候。歇一歇就好了。” 唐心听到他的安慰,却更隐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本来以为她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但却发现,旧地重游时,原来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高中时有多少夜晚,她曾为高中时代的这件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他们夺走了属于她的东西,但她却没有办法把它抢回来。 她原本以为重回这里时,她已经放下,可以在钟亦面前不必失态至此,让这个秘密继续成为仅有她和那些强盗们知道的秘密。 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这一刻用手捂住了眼睛,无声泪流:“我只是……偶然想起了高中时代,好多好多厉害的大佬们、学神们有机会站在这个舞台上,留下他们的青春,让台下的我见证。但是好像我从来都只有默默为他们鼓掌的机会,却没有一个机会站在舞台上,发光给别人看。说起来,有点惨。有时候我经常想,为什么他们的青春注定浓墨重彩、轰轰烈烈,而我只能沦为平庸,成为你们脑海里的路人甲。” “学长,从进门那刻开始,我就不敢叫你学长。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开口叫你学长,你一定会诧异地看着我,惊讶地问我:‘原来你也是三中的吗?我们之前会见过吗?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印象?’因为对你们这些站在舞台中央的人来说,我就只是你们青春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配角。不管多努力,都只能仰望高高在上的你们,却不能让你们记住我。” 钟亦突然后悔了。 如果他早知道唐心是这么想的,他一定在医院重逢那天时,就告诉她,他还记得她。 可一切谎言早已注定。他既然一开始就决定装作不认识她,为了圆这个谎言,他不得不再编造一百个谎言来圆。 “其实我也从来没有站上过舞台中央。”缄默了许久,钟亦终于出声,看着唐心起伏不定的胸口,因为心疼她而声音变得格外喑哑,“我也不知道站在那个位置俯视台下是什么样子。不如,现在由你来告诉我?” 唐心还未回过神来,就感到一只宽厚温暖的手牵住了她冰冷的手,牵引着她拾级而上:“唐心,先不要睁眼,还有五格台阶,你自己数,不要被绊倒了。” 沉浸于痛苦回忆的唐心一下子仿若梦醒,本下意识想要挣脱钟亦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她正在一头雾水时,已经不知不觉被钟亦牵手带到了舞台上。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C位啊?看上去感觉也平平无奇。不过或许有人坐在舞台下面了就不一样了。” “钟医生?” 唐心闭眼出声喊他,却感到他放开了她的手,只听见一片簌簌的衣料摩擦和“哒哒”的脚步声响起。 钟亦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已是从台下传来。 “唐心,我现在在舞台下面噢!不过我觉得从这个位置看你的时候,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你还是这么美。不过辛亏你很瘦,不然我从这个位置看你的时候,一定能看见你的双下巴。” 唐心为他的英式冷笑话破涕而笑。 “学妹,我是高二(3)班的钟亦。你是哪个班的?” “学长,我是高一(5)班的唐心。” “唐心,你今天为我准备了什么surprise?是唱歌跳舞、演讲辩论,还是你要为我变个魔术?” “我……” “大点声,唐心!大点声,告诉我,你想要说什么让我们听见?” “我今天带来一个演讲,主题是《Hermes的谎言》。众所周知,Hermes是世界高奢品牌之一……” “再大点声,还不够大声。现在全世界都在听你说话,你怎么只能发出这一点声音?你说你要发光,就要让全世界看见你在闪耀!” 唐心闭着眼,尽她所能,爆发出更响的声音:“我今天带来的演讲,主题是《Hermes的谎言》。众所周知,Hermes是世界高奢品牌之一,却鲜少有人知道,Hermes也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他聪明狡诈,善于用谎言去欺骗诸神,也被称为谎言之神……” …… 这篇她曾付诸无数日夜心血的讲稿,她曾以为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时隔八年,她还是忘了许多。 磕磕绊绊了许久,她才完成了演讲,堪堪收尾:“我的演讲结束了,谢谢。” 不知为何,她心里的委屈和沉痛仿佛消弭殆尽,被一股汹涌澎湃的力量所替代,让她心中充满了坚实的力量,仿佛涅槃重生。 “现在,张开眼,看看我,唐心。” 眼角的泪痕已干。 唐心睁开眼睛,看着她唯一的光站在观众席的中间,在漆黑的礼堂里,像驱散夜雾的灯塔,等着她这艘迷失方向的船舶返航。 钟亦交叉着一双长腿,斜靠在第一排的观众位上,不屈不挠地直视着唐心的眼。 与以往不一样,那双温柔的眼眸里,如今却闪烁着火光,显得他的脸也更为坚毅。 他为她鼓掌。 郑重其事地鼓了很久以后,才向她喊:“高一(5)班的唐心同学,你讲得真棒!现在,高二(3)班的钟亦同学,也就是我,想向你发表一下我的演讲。” “题目嘛,我还没有想好。我只想说,你以为你不过是一个小配角,但其实有很多人,像我现在一样,在台下仰望你的光芒万丈,只不过你从未察觉。比如,想想那些买了你做出来的糖的孩子们。他们虽然不认识你,一定很喜欢你做出来的糖,一定为你带给他们的快乐而满怀感激。” “如果没有他们,那至少今天,我为你所折服。”钟亦的眼里尽是真诚,“学妹,谢谢你今天的演讲。你很棒,请你一直棒下去。努力活好每一天,本就是一件不平庸的事。” 唐心刚刚收住眼泪,却又被钟亦戳中泪点。 她回忆起八年前的黄昏,在得知钟逾要用她的讲稿在大礼堂里排练后,她掐准了时间,从教室里偷溜出来,来到了大礼堂。 因为要给钟逾模拟一下比赛时的紧迫感,学校安排了一批志愿者在礼堂里充当观众,和各位老师们一起观摩钟逾的演讲。 她在中途混进了礼堂里,安静地占据了最后一排不起眼的角落,仰望着钟逾站在舞台中央,在台下地跟着他的语速,一字一句无声默背出讲稿。 演讲结束后,她僵坐在礼堂里,直到学生老师都四散而去时,良久才回过神来,觉得脸上有些不对劲。 摸上去时,尽是冰凉的一片,她方才明白,原来自己然泪流满面。 她遥遥望着空荡荡的舞台,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爬上了台阶,走到了舞台正中央。 只不过,就算台下空无一人,她也没有面对着观众席的勇气,只敢背对着观众席,将演讲稿又背诵一遍:“各位评委,各位老师,大家好。我是S市三中的唐心,我今天演讲的主题是《Hermes的谎言》……” 那时,没有人倾听她的声音。 可是,八年后的今天,有一个她恋慕已久的人,却成了她的听众。 还在微笑着的钟亦仿佛忽然想起什么,陡然失去笑意,从观众席跑向站在台上的她,直至舞台的边缘,一把拉住了的手腕,目光里尽是关切:“Sorry,我简直太蠢了!我忘了你才刚拔了智齿。你怎么样?伤口疼不疼,刚刚有没有流血?你蹲下张开嘴让我看看。” 唐心一动不动地看着钟亦焦灼的神色,又有一瞬间有点鼻酸。 有生之年,何其有幸。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人,让她如此幸运能与他相遇? 她摇摇头,对他说:“我很好,没事的,学长。” 钟亦正启唇欲说什么,忽然目光一顿,脸上出现了惊讶万分的神情。 唐心意识到他发现了什么不对,便循着他的目光一起仰头看去。 只见舞台的天花板上,以墙壁为幕布,画着一副硕大的油画。 画上是一小片沙滩,沙滩中央有一个渺小的背影,看不分明。那个背影的主人在眺望着远方无穷无尽的蔚蓝大海,而大海更显得这个背影渺小。 这就是—— 沈之予的画? 第13章 第3个秘密 “沈之予,23岁。中国画坛新贵,于去年年初凭借代表作《坠蝶》一举夺得意大利FAC国际当代艺术展亚洲大奖,是迄今为止夺得此项殊荣里的中国画家中最年轻的一位。他擅长风格独特的流彩抽象油画,运用明丽的色彩对比抒发他的浪漫主义情怀,又善于运用流动的抽象线条构建空间。” 在从大礼堂去往教学楼的路上,钟亦看着手机上搜出的沈之予的简介,走在唐心身边,逐字逐句念道:“沈之予的画有浓烈的个人特质,浪漫又疯狂,克制又奔放,就像一个融合了多元化元素的矛盾体,引人着迷。” “啊,一堆彩虹屁。”钟亦念完了几个冗长的长句,差点没背过气,“没想到三中真是人才辈出。这位沈学弟,听上去也太大佬了。可是他为什么会和余莺有交集呢?” “他们是同一届的。”唐心将搜集来的信息与钟亦分享,“都是我下下届的。可能在学校就认识?余莺是画室的老师,沈之予也是青年画家。或许,他们因为都喜欢画画才结识的?” “可是这……真的说不通。我当时在校网上搜到关于余莺的报道,是她在高二期末考拿了理科第一,获得了学校颁发的奖学金,特意对她进行表彰。她是理科火箭班的,你还记得三中的火箭班吗?” 唐心点点头。 她当然记得了。 火箭班,俗称三中变态集中营。 所有火箭班的学生在初中中考前就要先通过三中的特招考试,只选前30录取。当然,如果这30名学生在中考里没有达到三中的录取分数线,则由下一位替补区的学生顶上。 历年的高考状元十有八九都出自火箭班,所以火箭班被视作S市最顶尖也最难进的班级。 唐心初三时为了考上火箭班,一天逼自己只睡5小时,累得连在坐公交车去学校的时候,站着都能睡着。 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 只是因为前一年钟亦考上了火箭班,成为了他们初中的一个永恒流传的传说。 她那时想,如果她也能做到,以后或许有人提起她的名字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把她的名字和他联系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她也可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向学校问来钟亦的联系方式,以火箭班学妹的身份去请教他各种问题。 可惜,人一生有很多时候,努力除了换来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却并不能换来一个好结果。 唐心使出了吃奶的劲,最终在三中的遴选考试中,取得了第32名这个颇具嘲讽意味的成绩,至此和火箭班绝缘。 她也永远失去了一个能光明正大提前认识钟亦的机会。 “后来呢?余莺有当上高考状元吗?” 唐心手上的资料并没有详细到余莺所有的高中生活,她忽然也被勾起了兴趣。 “余莺那年在高考那天,没有去参加高考。她后来复读了高三,去考了艺考,但也只考到了江南美院。” 唐心有些愕然。 江南美院,不过是一个二流的美术学校,和京都美院等一流美院根本无法相比。 本来说不定能当理科状元的余莺,蹉跎了一年光阴,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难不成,她真的在高二时对绘画艺术一见钟情,为了逐梦才决绝地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可到现在,她也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室老师,和沈之予这样的天赋型选手根本无法比拟。 她更好奇余莺和沈之予之间的故事了。 “余莺高考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心已经跟随着钟亦的步伐,走进了高三的教学楼,驻足问他。 “这还要等我的班主任告诉我们。哎,徐老师!” 窗外的乌云又忽然聚集在一起,翻涌着,共谋着,扼杀了试图从窗缝溜进楼道里的一缕光。 昏暗的光线里,唐心的眼睛不可控制地酸涩,泌出了泪,却终于让她看清了站在楼梯上的微微发福的男人的脸。 徐老师,钟亦喊他徐老师…… 唐心在一刹那,开始在心里恨恨无情嘲笑她自己。 傻瓜!你怎么会忘了! 钟亦的班主任,当然也是钟逾的班主任。 “好久不见,钟亦。人长高了,也变帅了。”站在楼上的老徐笨拙地弯下腰,用手抬起眼镜看他,“你旁边这位是……” 在钟亦想要介绍她前,唐心再次没出息地后退一步,藏在钟亦身后小声道:“钟医生,我想上厕所。我等会在学校大门口等你,你们慢慢聊。” “哎,唐心!” 在钟亦的叫声里,她捂着耳朵,顾不得是不是会撞上面前突然出现的人或树,只知道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地逃离。 *** 老徐将钟亦带到了他的办公室,带着些许的歉意为他倒了杯热水:“对不起,批起卷子来就忘了时间,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事啊,在学校里逛逛,回忆一下昔日时光,也不错。”钟亦在氤氲的水气里,看着老徐花白的头发,有些感慨,“徐老师,你平常也要注意休息。” “咳,忙起来,什么都会忘的。”他咳嗽了几声,坐在了椅子上,问钟亦,“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钟亦记得老徐那时候带他们的时候,烟瘾就很大了。 做火箭班的班主任压力大,做年级组长压力更大。 老徐滴酒不沾,唯独就抽烟解压这一个嗜好。 他便摇摇头,用眼神示意老徐自便。 老徐便摸索着掏出兜里的烟,点燃后像吸鸦片一样猛吸了几口,才问钟亦:“你这次来,是想和我打听余莺?” “是的。因为牵扯到一些我朋友的事,和余莺有关,所以才来问问您。如果您觉得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余莺啊,这个小姑娘。”老徐又猛吸了一口烟,像是要把整根烟都嘬到嘴里去才罢休,“说她笨,她比谁都聪明。说她精明,这笔糊涂账,她又他妈算不清。好好的理科状元不当,非要复读一年去学画,脑子进屎。” “您之前就没劝过她吗?”钟亦也无法理解她的选择。 “劝?我要早知道她高考故意玩失踪,我高考那天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去考场!本来她也能保送的,她自己不要,说要自己考进去。校领导也想要一个理科状元,就和她家里说好了,考上状元就给钱。她这是前途不要了,钱也不要了。”老徐向来说话直接,想必也是真气急了,“她不去考,二中白捡了一个理科状元,真是气死我们一帮人。” “她就没跟您说过,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疯了啊,人疯了,你懂吗?”老徐夸张地用手指点点他的头,“她爸妈知道她没去高考,在我面前把用皮带把她抽得死去活来,她都没说为什么,就说不想。要不是我拦着,她爸妈那天就能把她活活打死。” “后来么,她说想复读。他们家本来就不宽裕,他爸妈不准,她就和她爸妈断绝了关系,一个人出来边打工边读书。艺考费钱,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撑下来的。她人本来也冷,后来我们也很少联系。” 老徐双指一弹烟灰,望着远方的目光有些幽眇:“钟亦,这么多年,她是我唯二搞不懂的学生。其他的,你也别问了。你问了,我确实也不清楚。可能她亲爸亲妈都未必能搞懂她是怎样一个人。” “那么,您听说过沈之予吗?” “那个回学校送画的画家啊?反正美术班的都一个样嘛,除了爱搞事就是爱搞事,我也记不清那些二世祖,哪个是哪个了。怎么了?问他干什么?” 看来老徐也不知道余莺和沈之予之间有纠葛的事,在他嘴里,估计也只能挖出这么一点东西了。 钟亦道谢后,二人又唠了几句家常话,聊了聊钟亦出国以后读书的一些事。 他怕唐心久等,便草草几句话解决,正打算走时,老徐忽然叫住他:“钟亦啊,刚你身边那个小姑娘,现在和你什么关系啊?” 钟亦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腼腆道:“医患关系和……一点点朋友关系。” “朋友就朋友,一点点朋友关系,是什么意思?”老徐憨厚的脸忽然笑得不是那么憨厚了。 “欸,就是……就是还不熟。” “还不熟?拉倒吧,你!你那年为了她,和我吵得脸红脖子粗,差点没把我办公室拆了,这叫不熟?”老徐提起这茬,似乎还心有余悸,“钟亦啊,你不知道那天你看我的眼神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我那天都差点以为我不能活着回家了。” 提及往事,钟亦闷声不吭地把头埋得更低:“我那个时候,不成熟。如果我能像今天一样成熟,我或许……” 钟亦顿了两秒钟,抬起头来,正对上老徐的眼:“算了,我想了想。就算今天我成熟了,我还是依旧会为她和您吵一架。” 老徐被他的话呛得猛咳几声。 钟亦见状,拿起老徐的茶杯正想往他那送,却被老徐挥手回绝,呛完了才道:“我信你这话。自从那天我亲眼看着你把你哥揍得头破血流的,我就信你什么都做得出。钟亦啊,我没搞懂余莺,就像我没搞懂你一样。你当年真的不认识她?” “如果不是因为我哥抢了她的稿子,我或许一辈子也不会认识她。”钟亦坦然。 “那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当时冲我和你哥发这么大火?” “我知道我这么说,您心里肯定膈应。但是该说的话,我当年都已经说清楚了。稿子是她的,您先做主,从她语文老师那抢了她的稿子。我哥知道这件事,居然还恬不知耻地用了。您是我敬重的老师,他是我最亲的哥哥,我不能明知道你们在做一件错事,还不阻止你们。” 老徐听了这话,久久不能回神。 点燃的香烟,在他指间蓄起了一段不短不长的烟灰,良久才落在桌上,尽成齑粉。 “那我们……都让你失望了吧,钟亦?” “是的,徐老师。”钟亦没有说任何搪塞他的话,“在这一件事上,我对你们都很失望。但我猜,她应该比我对你们更失望,也因此对这个世界更失望。” “我那个时候并不认识她。我只知道,我不想让一个才16岁的小姑娘就对整个世界失望。所以那天我不仅揍了钟逾,我还骂了你。那个时候我不在乎结果,只在乎她。” 钟亦觉得他的话已经把尴尬的气氛带至最高潮,但他必须要把这段真心话告诉老徐。 他不是没有情商的人。在彻底惹怒老徐前,他不打算给老徐继续添堵。 于是钟亦道谢后又道了句别,正打算开门出去时,听到老徐在他背后叫他:“钟亦啊。” 钟亦停下脚步,等老徐开口。 似乎是斟酌了许久,老徐才将这句话挤出来:“对不起,当年是我的错。本来我可以告诉你我有很多迫不得已的苦衷,可让一个16岁的小姑娘对世界失望,就是我错了。” “如果有机会,代我向她说一声“对不起”,好么?” 钟亦没有答应他“好”还是“不好”,只是轻声叮咛道:“老师,平常少抽点烟。我走了,下次有空再回来看您。” 作者有话要说:意大利FAC国际当代艺术展亚洲大奖(这个我真的懒得再编了)是真的存在的,迄今为止获得这一殊荣的中国仅有2位青年画家:蔡杰和袁冬。 江南美院和京都美院都是我架空写的,现在应该是央美和中国美院比较厉害吧? 我本人不是特别了解这一块,如果有错误的地方还请指正。 第14章 第4个秘密 “老徐,不是我说,这事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老黄,当时和你商量了,你也没反对啊。钟逾的排练我们上周也都看过了,很完美。派他去,胜算很大。比赛就下个月了,临时换人,你说还可能不可能?” “是,我当时是答应了。可是我能不能反悔一次?她是我学生,你不心疼,我心疼。” “她找你吵了?” “我倒宁愿她找我吵。可她听了我把她的稿子给了你,一声不吭就低下头走了。她是一个疼了也不懂得哭不懂得叫的孩子,可是这不代表她心里不难过。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有多沮丧?” “老黄,你要为大局考虑。你都说了,她平常性子内向、害羞,上了台绝对怯场,她不合适去比赛。钟逾是见过大场面的,镇得住场子。三中向来被诟病重理轻文,我们要靠这个演讲比赛扳回一局。” “那为什么她就一定做不到?我们还有时间,我可以帮助她练习。就算今天她没有这个胆子站在台上落落大方地演讲,不代表下个月她就做不到。什么是大局?为了所谓的一个荣誉,我们就要牺牲一个孩子的执着与热爱,这就是大局?” “老黄,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我听你说的够多了!我现在不想听……” “你不想听也得听!为什么不选她去,你心里不早就清楚!她为什么进不了火箭班,你不也清楚!你不要以为我不带高一,我就对高一的事一无所知。” “你又想扯什么!我们现在说的是演讲比赛……” “她初一的时候,眼睁睁看她爸家暴,误杀了她妈。她在法庭上做了证人,帮法官定了她爸的罪,判了无期。她当年不是成绩不够,只是因为火箭班的家长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和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做同学。以前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张口闭口谈什么‘真实与谎言’,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16岁的唐心站在老徐的办公室门口,木愣愣地看着紧闭的乳白大门,蜷起的手指顿在空中,始终都没有敲响那扇门。 在那天看了钟逾的演讲后,她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初时是失眠,然后是没完没了的噩梦。 她终于决定去找老徐争取一下。不争取上台,至少让老徐将她的稿子还给她。 可在办公室的门口,她听到的真相,却足以让她心碎。 一个杀人犯父亲,竟成为了她的原罪。 她怔愣了许久,耳边源源不断的争吵声都被风声带到她听不见的地方。明明已经是初春了,但她却如坠冰窖,冷得浑身颤栗不止。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回转过头,见有人朝她跑来。 准确的说,是两个人。 有一个,还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平素斯斯文文的钟亦此时却判若两人,黑发凌乱,双眼喷火,右手紧握成拳,青筋暴出,左手硬拽着钟逾的衣领,将他连拖带拽地硬拉了一路,大步流星走向唐心面前的办公室。 他和钟逾身上都挂了彩,不过钟逾身上的伤比他重。钟亦一路走,手间的血迹就一路流淌,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像鲜妍的落梅坠地。 唐心不想让他看见她狼狈的样子,便在他走近门时,背转过身,假装只是不经意路过。 她慢腾腾背离他们挪向了几步,便听见钟逾破口大骂:“钟亦你个神经病!你他妈把手给老子放开!你他妈还记不记得你姓钟了,你他妈还记不记得我是你哥了!你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叛徒!” “就是因为你是我哥,我才揍你。”钟亦冷然道,“要是别人做这种龌龊事,揍他们我都嫌脏了我的手。” “我艹,钟亦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 钟亦不再搭理他,而是敲了办公室的门几下,不等老徐的回应,一下就踢开了门,将钟逾甩了进去。 老徐和老黄看着头破血流的钟逾,明显受到惊吓,扑腾一下双双站起身来,看着仿佛走火入魔、浑身带着狠戾的钟亦,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里都写着“钟亦他是不是疯了?” “徐老师,黄老师。”钟亦不温不火地开口,“我哥他说他不想参加演讲比赛了。” “放屁,老子没有!”钟逾跌跌撞撞站起来,狠狠剜了钟亦一眼,“徐老师,钟亦他血口喷人,他还打我!” “对,我打你怎么着了?想让徐老师叫家长啊,那样最好,让爸妈来看看你这副臭德性。”钟亦重重捶了钟逾的胸口一记,声声质问,掷地有声,“你有脑子有手,你要参加演讲比赛,可以啊,你自己动手写啊。你欺负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你们这一群大男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小姑娘,又算怎么一回事?不问自取是为贼,你们做贼做得很心安理得吗?” “钟亦,注意你和老师说话的态度。” “态度?”钟亦冷笑了一声,“老子一辈子都被你们教着讲文明、有礼貌,所以我从不骂人,也从不说脏话。今天第一次才发现,原来骂脏话他妈这么爽。你们这群憨逼,欺负一个小姑娘,真他妈操蛋!” 钟逾见老徐脸黑如炭,立刻将钟亦往外拉:“你真他妈疯球了。快出去,别说了。” 钟亦却反推开钟逾,义正言辞拍着老徐的桌子,将他的茶杯震得猛跳了几下:“有什么想罚老子的,老徐你随意。什么三好学生、优秀干部、保送资格,老子统统都不需要。老子不是钟逾,也不是你们,把荣誉看得比你们的良心还重。” …… 坐在图书馆门口台阶上一手支颐的的唐心忽见一只熟悉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陷入回忆的唐心,恍如隔梦,看着钟亦迈着长腿,走到她身旁,和她并肩坐在冰凉如水的台阶上:“不是说好在学校门口等我的?害我一阵好找。” “忽然记起了沈之予还有一幅画在图书馆,可惜今天图书馆不开,看不到了。” “啊,不开啊?” 两个人都静默地不再说话,彼此都想起了一些心里记挂已久的事。 一阵微风吹拂,将钟亦的刘海吹得轻轻凹陷,也将唐心的长发吹得凌乱。 唐心闻见了他身上被风吹来的沉木香,忽然想起了什么,心砰砰猛然跳动起来—— 原来电梯里的香水味,是他留下的。 “老徐说,余莺高考那天死活不愿意去考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他也不认识沈之予。”风声渐止后,钟亦终于开口,“对不起,好像并不能帮到你什么。”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应该是我说谢谢。谢谢你,钟医生。” 谢谢你,一直以来,像一个骑士一样默默地守护我,让我对这个世界,不至于如此绝望。 “十二点了耶。”钟亦抬手看了看腕表,“走么?请你吃东西。” “应该是我请你才对。”唐心点开手机上的“大众点评”,开始搜寻附近的高档餐厅,“你爱吃什么菜?法餐,意大利菜,还是……” “噢,亲爱的唐心小姐,”钟亦用夸张的翻译腔和她道,“可千万不要再喂我西餐了。留学的那几年,我都快吃吐了,你听我说,什么样的鹅肝都比不上祖国的一碗红烧肉。” 他站起身来,一手背在身后,弯下腰来,向唐心伸出修长光洁的手,宛如一位绅士在向她邀舞:“跟我走吧,绝不会卖了你的,放心。不过那里不好停车,我们要坐公交车过去。” 坐在台阶的唐心面对钟亦的邀约,有些受宠若惊,迟疑着看向他。 他的瞳孔里荡漾着温柔的波澜,配合着他温润的声音,让她轻易沦陷。 不等她的回应,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强硬起来,轻轻圈住她纤细的手腕,轻微用力,将她整个人带了起来:“没有出声,我就当你答应我了。放心,绝不让你失望,My lady。” *** “从这里坐35路,坐3站就到。”钟亦紧盯着公交站牌,找到了35路的信息,“啊,涨价了,以前只要1块钱,现在要2块了。” 他没听见唐心出声,便奇怪地转过身去。 却见唐心站在公交站台的长椅旁,不知道在全神贯注地看什么。 于是他也走过去看个究竟。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他看见了悬挂在长椅上方的一个硬币箱。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盒子,中央贴了一张备注,上面尽是稚嫩的字迹—— “这是一个温暖的盒子。如果您发现身上少了一枚硬币,取出你所需要的,接受一份来自陌生人的温暖。如果您发现身上多了一枚硬币,把它放进盒子里,传送一份来自心底的正能量。” 往盒子里看去,果然有几枚零星的硬币。 悬挂木盒的线绳似乎有些松动,木盒一边有点摇摆不定。 唐心将腕间系发的发绳褪下来,正用发绳将木盒加固。 钟亦于是想起初识唐心的第一眼。 那是一个晴朗的秋日黄昏,一朵朵绚丽的玫瑰云漂浮在粉红色的天空上,如梦似幻。 单肩背着书包的钟亦,正拎着他昨日悉心做好的硬币盒,走向校门口的公交车站。 本来他去年高一的时候,就在车站挂了一个硬币盒。不知道哪个兔崽子良心被狗吃了,昨天把硬币盒给偷了。 虽然钟逾三番两次嘲笑钟亦做这种东西是无用功,但钟亦在这种事上有无穷无尽的固执,一如钟逾对那些荣誉的固执。 所以他立刻补做了一个硬币盒,想趁放学的时候放上。 但令他惊讶的是,在离车站十步远的地方,他看见了一个女孩,紧抿着唇,一丝不苟地将一个硬币盒紧紧栓在了站台的栅条上。 女孩有些瘦弱,细弱的手用足了好几次力,才将木盒栓牢。 拴好了木盒的女孩虔诚望着木盒,良久才从兜里掏出1枚硬币,将硬币投入到里面。 与女孩擦肩而过的时候,钟亦有想叫住她的冲动,但话还没出口,便被半路杀出的一个不知名女生拦住了去路:“请问,您是钟亦学长吗?” 钟亦的目光只停留在瘦小的女孩身上,没有搭理突然出现的女生。 女孩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也下意识朝他们这边望过来。 “学长,这是我的情书,麻烦您转交给钟逾学长。” 突然出现的女生见钟亦似乎心不在焉,将情书塞进钟亦的校服口袋,便羞涩地逃之夭夭。 钟亦没注意那个来递情书的女生干了什么,只是和挂木盒的女孩遥遥隔着人流,四目相对。 她很快收回目光,转过头,背对他越走越远,疾步消失在人海里。 残阳如血下的惊鸿一瞥,他记住了她眼角那粒胭脂痣,不偏不倚落在他心间,扎上了根,开始生根发芽。 很久的后来,阿婆终于在他口里撬出这事时,只是用手指点着他的胸口道:“阿亦,你那时,凡心动。” 是的。 就像在出国后,他无数次躺在伦敦的海德公园的草坪上,眺望着天空上玫瑰色的彩云,想起那个初遇的黄昏时,也不得不承认—— 他对她,钟意已久。 作者有话要说:钟逾:老子的弟弟是充话费送的QAQ 第15章 第5个秘密 拴好木盒的唐心环顾了一下木盒,确认木盒的四角都固定好了后,拎起放在站台长椅上的Yuzefi手包,拉开拉链翻了一阵,怅然若失地抬起头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带现金的习惯了,更别提硬币了。 钟亦却心领神会,从口袋里翻出一枚硬币,替她投到硬币盒里。 “没想到现在都用支付宝了,这个硬币盒还在这里。我以为,大家都已经不需要它了。以前,”钟亦指了指车站前方,“那里还有一个报刊亭。我放学了就在那里问老板买邮票,然后贴在写好的信上,再走到再前面的邮筒里,把信寄走。” “报刊亭没有了,邮筒没有了,我也不再写信了。我回国以后,常常觉得,有时候,这个时代走得有点太快了,快得让我有点不想跟上它的步伐。” 面对钟亦的感慨,唐心抬手掸了掸木盒上的灰尘,心想:其实每个人都是念旧的。 回忆就像钱钟书所说的一座围城,人们一边不想被回忆困住,一边却又忍不住抓住那些旧日时光,用它们驱散现实世界的寒凉。 “所以这就是它留在这里的意义。”唐心转过头来,向钟亦莞尔,“给那些被时代落下的人,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 钟亦心蓦然一动,好像被呼啸的时光又拉回那个绚丽的黄昏,她向他抬眸浅笑。 一切变了,却又未曾改变。 “啊,车来了!”唐心未留意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经意拉起他的手腕,带他一起奔向停驻在他们面前的35路公交车,“快一点,车来了,钟医生!” 腕上传来一阵柔软温暖的触感。 钟亦先是一怔,心情却奇异地轻快起来,忍不住扬起唇角,与她一路迎风小跑起来。 上车后,两人找了空位坐下。 在车开启的一刹,唐心从窗边望出去,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兴奋地摇了摇钟亦的肩:“钟医生,你看!” 钟亦偏过脸,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 站台上,一位老婆婆阅读了硬币盒上写的注释后,伸出手,颤巍巍地从硬币盒里掏出一枚他们刚投下的硬币。 “果然呢,是有意义的。”唐心低声说,绽出柔柔的笑意,捎带着那颗眼角的胭脂痣也跟着她弯起的眼睛,俏皮跳动了几下。 钟亦也笑笑。 可笑了没多久,他一下呆住,低咒了一声:“我去!” “怎么了,钟医生?” “我刚刚忘记仔细看了……投进去的好像是英镑,不是人民币……” 唐心:…… *** “3号桌,小笼包两屉,鸭血粉丝汤一碗,来喽!” “11号桌,虾仁馄饨一碗,不加葱花!” “老板娘,5号桌结账喽!” …… 唐心眼巴巴看着隔壁桌上了一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一个个生得珠圆玉润,晶莹剔透,看上去皮薄肉厚,卖相极好。一筷子戳下去,鲜香金黄的汁液四溢出来,引得她不由咽了一口口水。 钟亦看她眼馋的样子,并没有笑话她,只是安抚道:“老板娘说,我们的菜马上来,放心。我可是这里的超超超级VIP,我点的菜,她都第一时间上的。” 唐心也确实没想到,在国外吃香喝辣了这么多年的钟亦,倒是对这家隐没在巷子深处的“徐嫂小吃店”情有独钟。 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了,这家小吃店依然傲然挺立在街头巷角的一隅。而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眼角眉梢虽染上沧桑,但依旧精气神十足地忙里忙外,为客人端上刚刚新鲜出炉的点心。 “以前很少来这种地方吧?”钟亦从筷筒里拿出一双筷子,递给她,“是不是有点后悔答应我来了?” 唐心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心说:才不是第一次呢,这地方我不要太熟。 高一应该算是高中最不忙碌的一年时光。 有很多时候,她明明能早早回家,却为了和钟亦同撘一辆公交车,故意坐35路绕一段路走。 在公交车上,她总是打开《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作掩护,假装在看书,实则却是从书后面偷偷抬起头,寻找站在前排的钟亦。 见他提起书包准备下车,她也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来,故意让身旁的人走在她前面,和钟亦隔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下了车,她跟着他,先是吭哧吭哧上了坡,又是七拐八拐,才跟着他走进了这家“徐嫂小吃店”。 钟亦习惯坐在小吃店最靠门口的一张桌子,通常是点两只糖沙翁,一屉虾肉小笼包再加一碗牛肉粉丝汤。 他往往一边看书、写作业,一边吃东西。 等将点心吃完,作业也写得差不多了,他就将钱压在空空如也的白瓷碗下,把书塞回书包,再走一段路回家。 唐心的零花钱并不宽裕,为了和他在这家小吃店共度一段时光,她每每来,就只敢点一碗白粥。 白粥寡淡,她也吃不下去,经常只吃了两三口,就剩在一旁。 唐心每次都坐在小吃店最角落的一个位置,宛如一个安静的旁观者,在熙熙攘攘的声音里,默默看向钟亦。 他时常一心二用,喝汤之余,一笔一划地在草稿纸上满满当当写下一大段推演,仿佛周围的人声鼎沸,都与他无关。 等她吃了大半年的白粥,终于有一天,钟亦不再光顾那家小吃店,放过了她的胃和她囊中羞涩的荷包。 今天进门的时候,唐心想起那些年硬喝下去的白粥,头皮一阵发麻,看了一眼满脸写着期待的钟亦,还是咬牙跟他进了门。 不过今天看样子,他应该不会只点白粥的。 唐心这样安慰自己,跟随他坐在了空调暖气正对的位置。 “确实之前很少来,”她脑子里浮现出那些白粥可怕的身影,言不由衷地硬挤出一个微笑,“真没想到钟医生这么接地气。” “因为学生时代经常来。今天刚好回学校,自然也想到这里了。”他环顾了一圈,转头向她指了指门口的位置,“我以前喜欢坐在那里写作业。老板娘说,我写作业的时候就好像老僧入定。就算小吃店起火,所有人都开始拔腿跑了,我估计还坐在那里研究木块运动。” 唐心乐不可支,想起钟亦那时的样子,觉得老板娘的吐槽简直太精准了。 言语间,伙计三下五除二地将钟亦点的菜一一端到他们面前,将点心的蒸笼的盖子都一一揭开。 氤氲的雾气带着肉香,袭向唐心。 唐心正打算向小笼包下筷时,却被钟亦提起的筷子一挡:“唐小姐,不好意思,这份是我的,不是你的。” 唐心:??? “你今天拔了智齿还没到一周,今天又讲了太多话,不适合吃太烫太热的东西。所以,我想了想,还是把你带这里来最合适。” 唐心心里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所以……” “所以,我特意委托老板娘做了你可以吃的东西。”钟亦言辞恳切,端过伙计手中最后一碗吃食,将它小心翼翼放在唐心面前,“作为你的医生,我觉得现在它对你最合适不过。” “你说的,该不会是……” 钟亦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将碗更推近唐心一分:“特意冰镇过的白粥,你尝尝,味道绝对不错。” 唐心想哭。 *** 钟亦有滋有味地吃完了小笼包、片儿川、虾肉馄饨后,便在唐心怨念的目光里起身去结账,在结账前还嘱咐唐心:“你再多吃点哈,我先去结账了。” 唐心用汤匙搅了搅碗里清淡的凉粥,忽听身后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传来:“吃不下,就别硬撑了。” 她循声转头,正见多年未见的老板娘结着发髻,手在围裙上一抹,便坐在她身旁,笑吟吟看着她:“几年前,有个伙计和我说,‘老板娘,你做的白粥是不是不行啊?有个客人,她每天来,每次点了白粥,只喝两三口,就剩在那里。但好奇怪哟,她不喜欢喝白粥,但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来,来了又只点白粥。’” “所以那个时候我想啊,那个客人一定很喜欢吃白粥,所以一边在失望,一边还是固执地只点白粥。所以我每天费尽心思,在白粥里加花样。换了米的种类,新加了枸杞,有时候还试着加鸡汤。反正我试过很多次,因为我不想让她失望。可是那个客人,从来没有一次喝完整碗白粥。” 唐心听到这里,自然听懂了老板娘口中的“客人”是谁,不由汗颜,脸颊有些发烫。 她不知道因为她不可言说的少女心事,竟然害得老板娘白费了这么多心思。 “后来啊,我总算明白,原来不是粥的问题。有一天,我看见那个客人竟然连一口都没喝下去。因为那一天,钟亦坐在那个位置写作业的时候,有个女生突然出现,站在那里向他表白。”老板娘指了指门口的位置,讳莫如深地看向唐心,“所以那天以后,我再也不花心思在白粥上了。也不要奇怪这么多年了,我为什么还记得你。” “对不起,老板娘。”唐心由衷地和她道歉,“浪费了你好多心思,是我不对。” “哪里是你不对?说到底,还不是我想得太多,又不愿意开口问你一句吗?生怕你当着我的面说这白粥不好,让其他客人听见,砸了我的招牌。” “有时候,明明问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却因为所谓的自尊,不愿意开口。现在想想,我真的很傻。所以,你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傻。”老板娘话里有话,正戳中唐心在心中掩埋颇深的秘密,“这个傻小子,从来不懂得往身后看一眼。如果你不开口去问,他或许永远也不知道,有个人,曾经竟然为了他点了这么多次白粥。” 唐心不知为何鼻头发酸,也许是因为此刻老板娘的善意,也许是因为回忆起那些年稚拙、酸涩的喜欢。 “等你好了,下次再和他一起来吧。我保证,下次不会给你做白粥了。”老板娘拍拍她的肩鼓励她,“加油。” 说话间,买完单的钟亦回到她们身旁,正看见这幕,不禁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老板娘笑而不答,却见唐心抬头笑道:“在夸老板娘的粥好吃呢。老板娘,麻烦你帮我把剩下的打包,我想带回家慢慢喝。” 第16章 第6个秘密 两人从小吃店里走出来,沿着门口的斜坡并肩漫步下行。 “叮叮当当”的车铃声突兀响起,背后仿佛长眼睛的钟亦拉着唐心的腕一带,将她带向他身侧,双手如羽翼,轻笼住她。 一辆自行车从上坡直冲而下,几乎是擦着二人而过,随后便爆发出一阵欢快的“咯咯咯”的笑声。 自行车上,是穿着校服、神采飞扬的小男生,颇为得意地逆风而行,越骑越快。 而他后座上的女生,紧闭着眼,害怕地紧揽住他的腰,低声撒娇:“你慢点嘛~” “有我在,你怕什么?抱紧一点。” 唐心和钟亦鼻贴鼻,眼对眼,一时暧昧的气息顿起。 唐心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得他漆黑的眼像一口井,一不小心就要跌进这口井里,被他温柔的波澜倾覆。 他很快放开了手,赧然地没话找话:“为了追女生,故意冲刺下坡,真是幼稚鬼。” “我以前在高中的时候,也做过很多幼稚的事。”唐心望着他的侧脸,感叹道,“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我却觉得那些幼稚很美好。” “好巧,其实我也是。”钟亦压低声说,“而且一直幼稚到今天。” 唐心没听见后半截话,只是饶有兴趣地问:“比如,什么样幼稚的事?” “想知道吗?如果你赢了我,我就告诉你。我们就比谁先跑到坡下吧,谁先到,谁就要说出自己做过的幼稚事。喂,等等……学妹,你太不厚道了吧?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能先偷跑?!” 唐心才不管他在她背后喊,一溜烟早就跑出了老远。 但钟亦的长腿简直就是作弊利器,不过几秒钟光景,他就追赶上了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在终点处等她。 她迎着光跑向他。 好像世界静止、海水逆流、南下迁徙的群鸟北归回原地,而她又回到了初二的那个炎热的午后,他最后陪着她一起奔向终点线,比她先一步站在终点线等她冲向他。 她一下子没刹住车,结结实实撞到他怀里,辛亏他再度拦截住她,没让她随着惯性摔个狗吃屎。 “愿赌服输。”钟亦扶起她,脸上是灼灼的笑意,“所以你当年做了什么幼稚事?” “我穿着高跟鞋跑,我还是女孩子,不公平!” 不知为什么,明明现在她已经有了一个机会,像老板娘说的一样,可以正大光明地把她曾为他做的幼稚事一件件说出口,明明可以把被时光掩埋的秘密说给他听。 比如公交车上无数次的错肩而过,比如小吃店里未喝一口的白粥,比如在物理老师印发的他写的标准答案里疯狂地找“唐”和“心”两个字…… 凡此种种,她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可想要开口时,她满脑子都是“时过境迁”这四个字,竟还是不敢将那些陈年旧事说出口。 “可是我已经让你抢跑了啊。”钟亦无辜地看向她。 唐心词穷,一时语塞。 见她窘迫,钟亦主动解围:“好啦,好啦,逗你玩的。不想说就不说啦,不如,换成满足我一个愿望吧。” “什么愿望?” 轻盈的风轻拂过树梢,枝丫轻响,应和着他富有磁性的声音:“不要再叫我钟医生了,叫我钟亦吧。因为现在,我不止想当你的医生,更想当你的……你的朋友。” 和煦的阳光并不刺眼,将两个幼稚鬼的影子缠绕在一起,让它们亲密无间地互相咬耳朵,说悄悄话。 静了很久,忐忑不安的钟亦看见那粒胭脂痣又猛跳了一下,便见唐心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钟亦,你好。” 她没有在那个逗号上停留很长时间,落在钟亦耳里,便像一句“钟意你”。 于是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黄昏所见的玫瑰云,一朵朵漂浮在眼前,萦绕着他们。 他用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不动声色按捺下他心间呼之欲出的喜悦,对她轻声道:“你好,唐心。” *** “我觉得……他好像看上去不像上次在诊所那样排斥我?我甚至觉得……他好像对我有点好感?算了算了,应该都是我的错觉。” 回到家的唐心用AirPods和尤未煲电话粥,边打开床头的保险柜,双手从中小心取出放置在最深处的粉红色方铁盒,想起了那句至理名言——人生有三大错觉:「手机震动、我能反杀、他喜欢我」。 瞬间唐心就冷静下来了。 他只不过说要当朋友而已,或许只是他一贯表达善意和礼貌的一种方式? 她还是先不要自我感觉太过良好。 “我们最最最可爱的唐小仙女怎么能这么没有自信?”尤未那边信号不好,电话里都是沙沙杂音,“还是你今天在他面前崩人设了,露出了你女汉子的一面?” “人设是崩了,不过不是从小仙女崩成了女汉子,是从小仙女崩成了哭哭啼啼的祥林嫂。”唐心真是鄙夷今天在他面前那副要死不活的表现,“好像在他面前,我一下变回了那个懦弱胆小的我,我好没出息啊。” “不是没出息,只是因为你信任他。”尤未总是一针见血,“只要有他在,你就会倍感安心,不自觉卸下你保护自己的棘刺,因为你始终相信,他会保护好你的。” 这一句话又说到了唐心的心坎里去。 好像今天,钟亦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放心”。 有他在身边,她的确很放心。 “我的小鲜肉到了,不和你聊了哈。不过……”尤未在最后竟然给出了和老板娘一样的建议,“有时候编织一百个谎言去试探,倒不如直接向他说一句真话。但如果你们把这些你画我猜的捉迷藏当成恋爱中的情趣,当我没说。” 尤未挂线后,唐心茫然地打开眼前的铁盒盖子。 铁盒里,是一枚一块钱的硬币和一只糖纸叠出来的小青蛙。 她珍藏这枚硬币,足足九年了。 在初二的午后,钟亦不仅在她身后为她加油,最后更是陪她飞奔向终点,比她先一步到了终点。 明明不过几步,但精疲力竭的她,却觉得脚下起火,重如千钧,再也抵达不了那条终点线。 “学妹,快来!你到了,我请你吃糖!”钟亦从口袋里掏出大白兔奶糖,在她面前晃了晃,“冲呀,我在这里等你!” 最后那几步,她是以怎样的方式蹭过去的,她已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撞在他身上的那一瞬,她的世界里,只能听见他砰砰的心跳。 她本想瘫在被太阳炙烤得火热的塑胶跑道上,却被他执拗地扶住:“现在不能躺着,得站起来。” 于是,她迷迷糊糊听他的话,乖乖任他扶着,大口大口剧烈喘息。 等她能顺畅呼吸了,也能站稳身了,他将一瓶开好的矿泉水递给她后,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催促:“钟亦,我们该走了!” “我马上!”钟亦应声,将白兔奶糖放入了唐心的校服口袋,和她道别,“我该走啦。加油啊,学妹,以后就算一个人,也要拼尽全力往前跑啊。” 她还来不及向他道声谢,钟亦就飞奔向站在不远处一脸不耐烦的钟逾,离开了她的视野。 放学后,在教室里瘫痪了好久的唐心,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背起了书包,忍着酸痛,一步步走向校门口的车站。 小腿打颤的唐心,没想到在校门口的车站居然会又一次撞见这位“救命恩人”。 钟亦正单肩背着包,抵在车站的长椅上,低头专注地将手中的糖纸叠成一只小青蛙。他在青蛙的屁股上一按,青蛙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飞向唐心。 唐心下意识便用手接住了青蛙,便见钟亦也抬头望来,欣喜道:“咦,是你呀,学妹。” 她木讷得不知和他说些什么好,却见他让出了身边的空位:“等车吗?你坐几路回家?” 她咬了咬唇,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他身旁,摊平掌心,想把青蛙还给他。 “不用还我了,算是我送给你的。希望你下次能和它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跳到终点线。” “谢谢学长。”唐心声如蚊呐地转开头,和他低声道,恰逢此时看见她的公车也缓缓驶向车站。 她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找硬币,却怎么也找不到,脸上于是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忘记带硬币了吗?”钟亦见状,从书包里掏出1枚,递给她,“快上车吧。这班是最后一班了吧?” 唐心固执地摇摇头,不愿接受他的好意。 钟亦见状,不气不恼,似乎明白了她的顾忌,只是笑着指了指她身后的硬币箱让她看:“我做的硬币箱,你看看。” 唐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悬挂在车站上的小木盒,上面写着几行字:“这是一个温暖的盒子。如果您发现身上少了一枚硬币,取出你所需要的,接受一份来自陌生人的温暖。如果您发现身上多了一枚硬币,把它放进盒子里,传送一份来自心底的正能量。” 钟亦走到木盒前,将硬币放进去,又取出来,再次放到唐心手里:“不是我给你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给另一个陌生人的。不用怕亏欠我,下次替我还给另一个陌生人吧。欸,学妹,快点啦,车要开走了!” 他没有多想,带着她的手腕,带她小跑向马上要关门的公车,将她推了上去:“学妹,再见!” 车门应声合上,她扭过头,只看见他高扬着手,与她挥手作别。 她却紧握着那枚硬币,久久不能回神。 公车开了一小段路,见唐心迟迟不投钱,司机一个眼刀杀过来:“小姑娘,带钱了没有啊?” 唐心紧握着硬币的手出了汗。 她抬起头,向司机摇摇头:“不好意思,没带,让我在这里下车吧。” 于是那天,她硬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从学校走回家。太过疲惫的时候,她就将手中的硬币更紧握一分,让硬币坚硬的轮廓刺激得她更清醒一分。 最后一段路,她真的走不下去了。 仿佛想起了什么,她将口袋里的奶糖细细剥开,放入口中,细细品嚼。 然后凭借这一点甜,终归摇摇晃晃走回了家。 …… 昏黄的灯光下,硬币和小青蛙都完好无损地躺在铁盒里,疑惑地看着它们的若有所思的主人。 漫长的岁月之后,他们今天,终于通过一场跑步比赛,光明正大地重新认识了一次。 “小青蛙,”唐心用手点着青蛙的屁股,只把秘密说给小青蛙听,“你知道么?就是因为他当初初中校门口的车站做了一个硬币盒,我高一的时候,看见高中校门口的硬币盒被人偷了,才学着他的样子也做了一个。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它居然还没被人偷走。” “我做过的最幼稚的事,就是一直坚持喜欢一个已经忘记我的人。所有人都劝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你说呢,小青蛙?你要是朝右跳,我就现在告诉他;你要是朝左跳,我就再等他一段时间。” 唐心放开了按在小青蛙屁股上的手指。 小青蛙弹跳了一下,不偏不倚朝正中间跳,落在了铁盒里一堆泛黄的便签纸上。 唐心一阵紧张,站起身来神色凝重地捡起小青蛙,便看见了第一张便签上几行浑厚有力的几行字。 【同学你好,冒昧打搅。 昨天翻这本书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你写在书上的勘误,解决了我好久的困惑。 真的非常感谢你,你也是村上春树的书粉吗? By 青蛙王子】 作者有话要说:钟亦:我不止想当你的医生,还想当你的男朋友。 第17章 第7个秘密 凌晨2点多。 在电脑前枯坐许久的钟亦,看着屏幕上一堆关于“沈之予”的资料,眼睛看得生疼。 正打算起身去拿眼药水,正听见手机震动。 他望了一眼,发现是已经和他失联数日的钟逾,便接起:“喂……” “你以前给我买的胃药是什么牌子?发过来给我。”沙哑的男声冷漠而疏离,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现在马上发给我。” 钟亦实在是一头雾水。 他回国之后,他哥不过就给他发了微信敷衍问了几句,连饭都还没约上一顿。 大半夜抽风一样,忽然问他胃药的事,更让他茫然。 他都不知道钟逾有胃病这事。 “哥,你胃不舒服?要我给你推荐胃药吗?”他试探地问钟逾。 那边静了很久,只听见钟逾沉重的呼吸声。 钟亦以为信号不好,起身走动了几步:“喂,听得到吗,哥?” “没事,我打错电话了。”他依旧冷冷回应,“小齐把我手机的紧急联系人设置换了,我今天才发现。” 小齐是钟逾的特助——一个在钟亦眼里,宛如是神仙渡劫下凡的男人,因为小齐既能完成钟逾那些不可思议的任务,又能容忍钟逾一贯冷嘲热讽的狗比态度。 神仙下凡真的辛苦了。 钟亦后知后觉地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电话是他哥打给谢依繁的。 谢依繁,竟然是钟逾之前设定的紧急联系人? 也难怪钟逾的声音,比平常更冷。对谢依繁,他总是连装礼貌都懒得装,比旁人更没好气。 “这么晚了,大嫂应该睡了吧?不如哥你告诉我你的症状,我推荐给你?我……” 没等他说完,那边一下掐断,只留下一串“嘟嘟嘟”的尾音。 钟亦:…… 钟亦平复了一下心情,强忍住没有骂钟逾几声狗比,去茶几上顺手拿了眼药水。点完眼药水,将眼药水放回茶几时,视线忽然落到了一旁的书。 瓷白的封面上写着“挪威的森林”,左上角有一道深深的褶痕。这是钟星三岁时,趁他不慎,翻到了这本倒霉的书,用肉乎乎的小手折出来的。 辛亏他发现得及时,从钟星的魔爪里赶紧解救出了这本书。 一向好脾气的他,那天把钟星吓得哇哇大哭。被哭声惊动的钟逾,也因为他吓着了钟星,差点和他又干一架。 钟亦取来书,随手一翻,便翻到了最熟悉的那一页。 「“我说,你喜欢的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呢?”直子说,“我们这些人,可全都是哪里抽筋儿、发麻、游也游不好、眼看着往水下沉的人啊。不论我、木月还是玲子,没一个例外。你为什么喜欢不上更健全的人呢?”」 这句话被圈起,一旁是用铅笔写下的娟秀的注释: 「林少华没有翻译出隐喻性表达,原文应该翻译成:我们可都是些心灵扭曲、精神不正常、不善于为人处世,不断沉沦下去的人啊。」 钟亦用指尖摩挲着字迹,又想起了今天在大礼堂默然落泪的唐心,将书桌前的电脑捞到膝上,翻出了一个许久未看的视频。 那个年代,设备落后,所以录下的视频画质模糊,只能朦朦胧胧看清,是一个女孩子背对着观众席,站在舞台上。 “众所周知,Hermes是世界高奢品牌之一,却鲜少有人知道,Hermes也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他聪明狡诈,善于用谎言去欺骗诸神,也被称为谎言之神……” “人们总想分清谎言与真实的边界,可是殊不知,其实它们不过是一体两面的孪生子。人们愿意相信的事实,就是真相。而人们不愿相信的,则是谎言。所以一件同样的事,在愿意相信的人眼里,便是真相;而在那些不愿相信的人眼里,便是虚妄。” 钟亦听着她悦耳清亮的声音,忽而抬头去望窗外的月亮。 今夜是温良的夜。皎月高悬,清辉幽幽,一泻千里。 而他跟随她的声音,重回到八年前礼堂里狭小、逼仄的控制室里,从那扇无人清理、积满尘垢的小窗里,窥见了那个背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却仍旧字正腔圆、努力在练习演讲的女孩。 礼堂里的观众与评委早已散去,曾经为钟逾盛放的各色灯光也被敛起。 空荡荡的舞台陷落于无边黑暗,只剩她的尾音缭绕,依旧倔强而固执地与她一起,企图重新征服这片理应属于她的领地。 在那一刻,钟亦在她的身上看见了光。光渺然而寡淡,或许在这无垠的黑暗里根本不值一提。 但亦在照亮她的同时,也足够照亮端坐在控制室里的他。 因为钟逾身为学生会主席,经常要在礼堂排练各种文艺活动,钟亦便成了免费的苦力,被钟逾逼得硬是自学成才,无师自通地点亮了灯光师技能。 如果不是钟逾那天排练时,负责打光的灯光师吃坏了肚子,他被抓去顶班,或许他一辈子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唐心。 他为她调亮舞台的灯光后,却见完成演讲的她,蹲下身来,抱着膝盖无声啜泣。 当他从二楼的控制室狂奔向一楼,想要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却已悄然离去,追寻不到踪迹。 惘然若失的钟亦回到控制室里,忽然发现控制室里的摄录机在录制完钟逾的演讲后,并未关机,也将她的演讲一并录制下来。 他导出了这段视频,拿这段视频去质问钟逾,终于从他的口里撬出了答案。 于是也总算明白了,钟逾之前为什么会向他打听“唐心”的名字。 尔后,便是他被钟逾不咸不淡的态度彻底激怒,在学校和钟逾大打出手后,将钟逾硬生生拖到了老徐的办公室里,三方对峙。 他知道那天他像一个疯子一样失态。 但是他只是纯粹喜欢她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他想让她像月亮一样升起来,而不是坠落到深不见底的幽潭里,让她的光芒被埋没在不为人知的深渊里。 于是他将这段视频用手机播给老徐他们看,口口声声质问老徐他们:凭什么觉得这么努力的她,一定会比钟逾差? 那时候纯粹天真的理想主义者钟亦,被老徐提早补习了一课,将他提前带入了成年人污秽而又现实的世界。 面对当时暴怒的钟亦,老徐温言细语安抚他,满口同意了让钟逾换一篇稿子,并且承诺,等唐心升入高二的时候,送她去参加下一次的演讲比赛。 出于对老徐的尊重和信任,钟亦傻傻地相信了他的话,最终收手离去。 老徐的计谋本是万无一失,坏就坏在钟逾狂傲自大又记仇的个性。 在赢了演讲比赛之后,钟逾就叫了一堆狐朋狗友出去喝酒庆功。 回家后,他便将奖杯扔到钟亦面前,耀武扬威地炫耀。 钟亦起初不理他的挑衅,结果他越发得意,才说漏了嘴:“如果有机会,替我好好谢谢那个小学妹。她的稿子,写得真是好。如果没有她,我就要被林琛那个狗压一头了。” 钟亦这才明白,他被老徐和钟逾联手耍了,一下紧揪起钟逾的衣领,提起了拳头:“你混蛋!” “又想打我啊,钟亦?她是你女朋友吗,你这么护着她?可她爸爸是杀人犯哎,你最好离她远一点,我听说杀人的基因也会遗传的。你真的以为老徐明年还会让她去参加演讲比赛吗?不可能的,你以为评委选的是演讲冠军吗?不,他们要选的是形象阳光、身家清白的演讲冠军。可惜,她不是,我才是。” “你在说什么?什么……杀人犯?” “你不知道,她没告诉过你吗?她爸爸家暴,误杀了他妈。现在他爸还被关在监狱里坐牢呢。你要是和她分手,最好小心一点,别激怒她,小心她也一生气,”带着酒气的钟逾邪气地笑,在脖子上比出“咔嚓”的手势,“把你也杀了。” “你他妈的闭嘴!” 钟亦的拳头最后没落在钟逾身上,而是砸在了谢依繁身上。 他不知道谢依繁是什么时候来到客厅的,只知道那一拳打得真的很重,打得她肩膀“咯噔”一声巨响,一下摔倒在地。 “我艹,钟亦,我他妈回来再跟你算账!” 本来还是神志不清的钟逾好像一下醒了酒,抱着谢依繁就往外冲,大呼小叫喊着自家的司机:“小田,快点去开车!去医院!” 谢依繁在医院打了石膏后,就回家静养。 钟逾推了物理竞赛的集训,从学校回来后,就去谢依繁的房间给她补习落下的功课。 而钟亦自然对被误伤的谢依繁心存愧疚。 但他去和谢依繁道歉时,她却轻易地原谅了他:“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是他一定说了让你很生气的话。就像他时常对我说很多难听话那样。” 钟亦被她那时眼里流露的淡漠的悲伤所触动,久久不知怎么接她的话。 “如果你觉得亏欠了我,和他和好吧,钟亦,给他一个台阶下。他很在乎你的,你知道的。” “如果他不为他做的错事道歉,那我也不会原谅他。我欠了你的,不等于我要还给他。” 他抛下这句话,便离开了谢依繁的房间,也从那一刻就下了决定:他要把钟逾欠唐心的,还给她。 …… 视频放完了,客厅一下陷入无声寂静。 回忆也戛然而止。 他想起了下午和唐心赛跑时的约定,看着书上唐心写下的注释,兀自低语:“我做过的最幼稚的事,就是本来明明根本没看过什么村上春树的小说,却熬夜把《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1Q84》都看了一遍。” 只是为了用这样的方式靠近你。 书的另一边,贴着一张被碾压得十分平整的便利贴,字迹和注释上的一模一样: 【To 青蛙王子: 同学你好,我只是无聊随便写写的啦,不是什么官方勘误,你不要太相信我啊,因为我不一定是对的啦~ 村上春树很好,但是我不敢继续喜欢他了。他这么多年都没能得一个诺贝尔奖,实在是太倒霉了。好像自从看了他写的书,我也变得很倒霉。 所以我也建议你不要继续看这本书了,否则说不定你也会像我一样倒霉。 By 白兔糖】 作者有话要说:《挪威的森林》翻译的注释勘误引用自豆瓣网友华南虎。(Reference暂时不让放,到时候整理去weibo) 对不起林少华老师,我个人对您没有意见,只是为了剧情发展。对不起,村上春树老师,我坚信您今年一定能得诺奖的!!! 第18章 第8个秘密 「To 白兔糖: Hi,白兔糖小姐,好久不见。 不好意思,最近台湾中华青年交流协会邀请大陆的青年志愿者去交流,我也被选中了,所以请了几天假没有来学校。这几天你还好吗? 我在台湾交流得很愉快,闲暇之余还抽空去了台北的故宫。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一副叫《溪山行旅图》的画,作者把他的名字藏在了画里的树丛里,要把画放大好几倍才能找到。 我觉得他好有个性,可是如果没有专家执着地去搜索他画的树林,也许后世的人便一辈子不知道这幅画是出自他之手。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幅画时,我想起你和我说的,因为你爸爸的原因,你总是怕多说多错,所以选择沉默。但如果你像这位作者一样,永远把心里的话藏在你的“树林”里,你周围的人永远也没法猜出你需要他们的爱和帮助,永远也没办法把他们的温暖分给你一点。 所以,大胆一点,分享一些你心里的话给身边的人听吧。这世界没有那么好,但更没有你想得这么坏。 如果他们都不肯理你,至少我还在这里。 By 青蛙王子」 *** 沈家别墅的会客厅里,咖啡醇香的气息飘散开来,裹挟着水汽,模糊了沈之予的镜片。 他取下眼镜,边等着镜片上的雾气散去,边对着眼前的女记者问:“不好意思,麻烦您能不能重复一遍刚刚的问题?” 大清早接受专访,果然不是什么好主意。早起毁一天,他动不动就开始走神。 辛亏女记者十分敬业,也没有因为他三番两次走神而流露任何不悦。 她留着利落的短发,形象和她的发问一样犀利干脆。 她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最近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您有打算拍卖您的获奖作品《坠蝶》。我想向沈先生证明一下,消息是否属实?” 沈之予顿了顿,目光移转到女记者身后的摄像师。 他扛着摄像机,似乎有些力不从心,端着摄像机的手一直在颤抖。 “沈先生?”女记者敏锐地捕捉到他游移的视线,向他招了招手:“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沈之予收回目光,歉然地迅速回答:“是的,现在的计划是会参加明年春季的Sotheby's香港拍卖会。” “这是您的成名作,您为何决意要将它拍卖呢?” 沈之予斟酌了许久,将散去雾气的金丝眼镜重新戴回去:“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因为缺钱。” 他抬手看了看表,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不等女记者继续追问,补了一句:“时间好像差不多了?对不起,我接下来还有其他客人。我可以最后回答一个问题。” “好的,我可以理解。”女记者刷刷刷在笔记本上写了几行,转而抬头来带着温和的笑意望向他,“既然您时间不多,那我就直接一点问了。不知道沈先生在艺术创作中,有没有什么缪斯女神呢?” 沈之予几乎想都没想,直接作答:“有。我的未婚妻,她就是我的缪斯女神。不过我不希望你们过多报道她,所以抱歉,我只能回答到这。今天的专访就到这里吧?” 他正打算起身,却听女记者出声制止他:“沈先生,不知道您知不知道一幅叫《溪山行旅图》的画?” 沈之予怔了一下:“从未听过。” “这是一幅宋代的古画,现藏于台北故宫。这幅画本来找不到作者的落款,但是专家将这幅画放大之后,无意在画上的树丛中发现了作者‘范宽’的名字。” 她说到这里,沈之予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直接站起身来,干脆拒绝:“抱歉,我真的赶时间,没有空再听您说下去。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信息,之后可以联络我的经纪人。” “不知道沈先生是不是也从范宽的画里得到灵感,所以也学着把名字藏在您的画里呢?”女记者撂下笔记本,不依不饶地起身堵住了他的路,不知从哪翻出了一张打印出来的画,指着左上角的一群飞翔的海鸥群,“请问您在S中礼堂上留下的画里,为什么要故意用鸟群隐去‘余莺’这个名字?余莺和您有什么特殊关系?” 沈之予的面色煞白,身形不稳,后退了几步,深呼吸了几下,干脆否认:“麻烦您不要做过多的遐想,更不要将您的主观臆测写在专访里。我从来没有这种怪癖,我也不认识余莺。时间到了,慢走,不送。” “既然沈先生不愿意回答,我尊重您。”女记者收回画纸,依旧保持职业微笑道,“可惜我一向喜欢刨根问底。不如我去找找看,不知是否能找到这位余莺女士接受我的采访。” 沈之予神色一凛,还未答话,就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隔着见客厅的大门传来:“阿予,不是说好让我一起参加专访的么?” 不多时,门就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打开,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霎时出现。 她袅袅婷婷走向沈之予,毫不避讳女记者的存在,一双手臂水蛇一般缠绕上沈之予的脖子:“你怎么又一个人背着我接受专访?” 沈之予没有回转头看她,目光还停留在女记者身上:“想让你多睡会,就没有吵醒你。” “嗳,下次还是叫我一起吧。随随便便一个问题,你就应付不了。女人还是要女人来应付嘛~” 她眼波流转,朝着女记者俏皮一笑,总算松开了双臂,礼貌地朝她伸出手:“您好,我是他的未婚妻,也算是他半个经纪人,我叫方舒晴。” 女记者伸出手与她交握:“方小姐,您好,久仰大名。” 方舒晴向她wink了一下:“我也不介意你提前叫我沈太太。” 沈之予有些不自在地松了松领带:“舒晴,她已经问完了。要是你有空,帮我送客吧。” “她不是还想问余小姐的事吗?你明明约了余小姐当我的伴娘啊,你们关系很好,像兄妹一样,不是么?现在你成名了,就不愿在专访里再提及她了么?” 沈之予神色僵硬,刚刚煞白的面孔又白了几分:“舒晴…… ” 方舒晴却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他兴许是怕你们去打扰余小姐吧。但我觉得,你们要是能在专访里提及余小姐几句,对她的名气也有帮助。毕竟,她以前还能借我们阿予,蹭蹭他的热度。现在阿予也退出她的画室了,想必她这种末流画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要是你们能替她报道一下,提升一下热度也不错。” “舒晴,我陪你去吃早饭。” 沈之予想要拖走方舒晴,但方舒晴却摆开他的手,越说越快:“她只不过是阿予年少无知认的干妹妹,也请你们写报道的时候不要过分夸大。如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会随时联系律师以诽谤罪起诉你们杂志社。” “沈先生,方小姐说的是真的吗?”女记者直视着沈之予的眼,不像一位记者,更像一位咄咄逼人的法官,“余莺是您的干妹妹吗?” 沈之予沉默了很久,才淡淡答:“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写,更吸睛,我无所谓这么说。不过我觉得没必要在我的专访里提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所以,你把一个无关的人的名字藏在你的每一幅画里?甚至这幅《坠蝶》,其他人看不出来,不会连您的未婚妻也看不出来,您画的根本不是蝴蝶,而是余莺?” “够了!”沈之予恼羞成怒,无法再勉力维持脸上的平和假象,指着门近乎咆哮,“带着你的摄像师,滚出去!这篇专访,《名秀》不用发了!” “这篇专访,本来就不会出现在《名秀》上。”女记者取下胸前的记者证,抛在地上,“我不是《名秀》的记者。他们现在还被堵在路上,可能一会就能到。” “你……” “不好意思,沈先生,昨天打了您一连串电话,您都不肯接。我只有出此下策。我不是《名秀》的记者,我是余莺的朋友。” “撒谎,”沈之予面色冷峻,“她根本就没有朋友。” “那我换个更合适的说法,我是她的心理医生。昨天她没有来我的诊所复诊,因为她自杀了。” “撒谎!”沈之予自持的冷静被彻底击溃,愠怒大吼,“她没有病,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 “你真的以为你很了解她么?你已经不关心她很久了,不是么?她现在还在医院抢救,我昨天只是想打通你的电话,说这一件事。如果你想去见她,我现在就带你去。但如果你还是坚持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么,对不起,今天从头至尾,恕我冒昧打搅。” 沈之予闭上眼,双手紧握,沉重呼吸了几下,却听见女人的高跟鞋“噔噔噔”响起,似乎是再也不想等待他无休无止的犹豫,已然准备离去。 沈之予听见声音,猛然睁眼,正打算回转过身,截住走向门口的女人,却被方舒晴紧握住了手:“阿予,车子在外面等我们。我们要去拍婚纱照的外景了,你忘了吗?” 走向门口的女人顿住步伐,似乎是等待沈之予最后的决定。 沈之予看了一眼方舒晴,又看了一眼门口的女人和跟着她的摄像师,嘴唇嗫嚅了许久,终于回过头,看着方舒晴的眼睛说:“等我陪你用完早餐,我们就出发去婚纱店。”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轰鸣,惹得方舒晴和沈之予双双惊疑不定地望去。 摄像机重重落在地上,辛亏有名贵的伊朗进口纯羊毛地毯护着,否则估计能砸出一个大坑。 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旁观这场好戏的摄像师摘下了头顶的鸭舌帽,也因为没有摄像机的遮挡,总算露出了真容。 “余……莺?”方舒晴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余莺走向他们,“你……” “我还活着,没有割腕,也没有吞药自杀。”余莺面色平淡,越过方舒晴,径直走到沈之予面前,将拆开的EMS信封送还给他,“你这么忙,不知道有没有看见我发的微信?我最近点背,吃糖的时候磕碎了半颗牙。想必你和沈太太,应该不会喜欢一个只剩半颗门牙的伴娘毁了你们期待已久的婚礼。这封请柬,我今天特地拿来还给你,希望你们能找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伴娘。” 沈之予的拳头慢慢松开,目光陡然黯淡下来:“我说过,只要你来当伴娘,《坠蝶》可以送给你。” “你都不需要它了,我又留着拿来作什么?沈之予,你的画在我眼里,一文不值。”余莺最后讽笑着对他说出这句话,因为半颗碎牙说话漏风,含糊不清,“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余莺先一步离开,只留下富丽堂皇的会客厅里满目狼藉,一片荒凉。 假扮记者的女人最后看了一眼紧抿着嘴唇、神色阴晴不定的沈之予,正打算离去,想了想,还是上前捡起了那张假冒伪劣的记者证。 她蹲下身来正打算伸出手,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一步捡起那张记者证。 只听熟悉的男音响起:“PS技术还不错啊,唐心。” 唐心只觉心跳漏了一拍,惊雷炸得她天灵盖几近碎裂。 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心神不宁地后退一步。 因为太过慌乱,踩着恨天高的脚,脚下一滑,“咯噔”一声崴了一下。 唐心在专访前确实看见了会客厅的角落有人。 沈之予说那是他的客人,也征询过唐心介不介意让他在那里等。 唐心直接说不介意。 但没想到,客人会是他。 去了三中以后,这几天她没有联系他,没想到他竟还记挂着沈之予的事。 她也想起昨天他确实问过今早她有没有空,但是她当然因为约了沈之予而说没空,所以他才一个人来见了沈之予。 结果也让他彻头彻尾见证了她的厚颜无耻。 她忍着痛勉力支持自己站稳,却听钟亦闷闷道:“你也办完事了,不如我送你回家?” “不、不、不用了。”她结结巴巴,只想赶紧闪人,“我自己去打的。” 她跌跌撞撞忍着疼刚想跑路,没几步却就被钟亦追上,拦腰抱起。 “钟亦,你放我下来!” 一向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钟亦却破天荒地不顾她在他怀里挣扎推搡,轻轻松松就抱着她来到了他停在沈家别墅门口的特斯拉,轻松地分出一只手掏出了车钥匙,打开了车门,将她轻轻放上了车后座后,重重关上了门。 唐心一被拐上车就想逃,奈何他早就秒速上了驾驶座,将车门“焊死”了,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 钟亦阴沉着脸,不发一言地开动车子,风驰电掣离开了沈之予的别墅。 他比任何时候开得都要快,窗外的景色被拖出了幻影,使后排的唐心一阵晕眩。 直到一个长长的红灯终于拦截住了发疯的特斯拉。 钟亦望着红灯,拧了拧紧皱的眉头,等自己完全冷静下来才开口:“你崴了脚。” 唐心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刚刚不让你一个人去打的,是因为你崴了脚。下次我不会这么粗鲁了。不,不会有下次了。”他好像是在和她道歉,只不过歉意里还掺杂着隐约的怒意,“现在,我可以问你一句为什么吗?你为什么要帮余莺去骗沈之予?” 作者有话要说:暂时开启支线剧情,不是跳章,大家不要奇怪!后几章会解释唐心突然假扮记者的原因的。 第19章 第9个秘密 「To 青蛙王子: Hi,小青蛙。 记得你上一封短信说,最近你和你的几位长辈有些不快。我不知道他们对你做了一些什么样的错事,既然无法感同身受,我自然也没有办法劝你原谅或是不原谅。 但是,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 你可能也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 “每逢你想要苛责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我想,还没有成为大人,就是我们的优越吧。有时候不带着苛责的目光去看待他们,兴许你也会快乐一点。 By 白兔糖」 *** 唐心酝酿了很久,在红灯熄灭前最后一秒,终于缓缓开口:“因为她只想要一个答案,只要我能帮她问出这个答案,她就会同意和糖朝和解。” “你后来去见过她?” “是的。因为我在沈之予所有的画里都藏了她的名字‘余莺’。我说如果她不愿意出来见我,我会把这个秘密捅给所有媒体。” 唐心知道,经过今天的事,在钟亦眼里,她的形象大半已经幻灭了,她也索性破罐子破摔。 她想过,总有一天,他会发现她可憎的真面目的。假面就像灰姑娘的水晶舞鞋,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也会一起化为子虚乌有。 只不过从未料到,这一天比她预想得更快。 而她好像也真的只做了一天的公主,从三中这个童话世界重返人间时,她又不得不变回一个灰姑娘。 “余莺和你说了些什么?让你今天这么……” 钟亦忽然发现,他现在找不出一个形容词来形容现在的唐心。 这个她,是他所陌生的。 唐心蜷起手,让指甲嵌入她掌心的肉,以分担她心口传来的隐痛:“说来话长,钟医生未必感兴趣。现在事情解决了,余莺也许明天会联系你去补牙,麻烦钟医生帮她补牙以后,拍照做个留底。” 钟亦发现她突然叫回他钟医生,有意和他疏远起来,心里无缘由的有些急躁:“我以为本来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我们本不必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 “怎样极端的方式?”唐心声音些微颤抖,“你不如说得更确切一点?” “方舒晴和沈之予就要结婚了。就算你在画里发现了沈之予的秘密,你也不应该利用这个秘密当着方舒晴的面去试探他,更不应该假装记者、假装余莺的心理医生去骗他。” 唐心也不懂为什么所有压抑下去的情绪一下子失控,让她有些歇斯底里起来:“是的,我不仅骗了他,我还骗了你。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你前几天刚刚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说话容易脸红的唐心,我就是一个油腻的、爱说大话的骗子。你看,为了应付我的工作,我也可以不择手段,我可以装作记者,我可以装作心理医生,我也可以要挟余莺出来见我。这就是我解决问题的方式,令人作呕但卓有成效。” “唐心,我不是这个意思,”钟亦见她说得有点情绪失控,将车减速,往路边靠,“我今天约了沈之予,就是打算当面直截了当地问他。我觉得有话直说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所以你打算就坐在他面前,和蔼可亲地像你平常给病人诊病一样直接问他,问他认不认识余莺?”唐心嘲谑地笑了一声,“连病人都会向你隐瞒病情,他会和你说真话吗?不,他不会。世界上除了你,大家都在虚与委蛇地说谎,我说谎,他也说谎,我们都没有分别。” “Sorry,”钟亦攥紧了方向盘,骨节泛白,“我们不谈这些了。这是你的工作方式,我当然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 唐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无边的绝望肆意蔓延开来。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像碎冰一样,破碎不堪又凄凉:“其实,不是为了工作。” 钟亦刹下车来,转头凝望唐心,只觉得没见过她这么脆弱绝望的神情:“也许你不信,但今天我做的事,不是为了工作,只是为了要他沈之予一句真心话。” “唐心?” 钟亦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心里涌起一阵不明所以的害怕,从前座探出身,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胳膊,却被她灵活躲开:“你怎么会明白,怎么可能明白?你和沈之予一样,你们才是同一类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太阳,谁见了你们都要俯首称臣,顶礼膜拜。你们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之骄子,从来不知道那些俯视你们的人,花光了所有力气和勇气,才能稍微靠近你们一点点,从你们身上偷一点点光,就以为能照亮下半辈子漆黑的前路。可是走着走着,都差点忘了,这一点点光,也是我们偷来的,根本不是你们想要给的。” 钟亦怔然地看着唐心,见她眼角先是滑落下一滴泪,又迅速用手擦干净,朝他笑:“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在发疯。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谢谢你,钟医生,我在这里下车。” 她说完这句话,就去开车门,但怎么拉车门都拉不开。 钟亦望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解下安全带,下车来,一如既往替她打开车门。 只不过这次,唐心没有去看他,也没有再道谢,只是决绝下了车,一瘸一拐地离他渐行渐远。 *** 一个平素没有不良嗜好的男人,悲伤时候会显得更为可悲。 比如站在阳台上的钟亦,既不能抽烟解闷,又不能借酒消愁,只能站在阳台上,端看着自家养着的那盆不争气的风信子,和尤未隔着时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她下车以后,我马上给她叫了专车,刚刚看见她已经回家了。如果你这几天有空,帮我关心她一下。我好像让她很生气。” 尽管他无法完全明白她的怒意。 尤未刚刚已经听他大致说了来龙去脉,安慰他道:“不是你的问题。她有时候经常会和自己犯拧巴,过一阵就好了。” “大学的她,是怎么样的?”他沉下声来,问尤未,“能不能和我说一说?” 决定回国时,他只在意和尤未打听唐心是不是单身,但从未过问尤未她在大学时的点点滴滴。 “看见她的时候,她永远都在开心地笑,像一个小太阳一样充满活力。就像你高中的时候的样子,看见她我总会想起你。” “和她高中的时候变了很多。”钟亦浇着花说。 “不要责怪她变了这么多。她也遇到过很多很艰难的事。比如……” 尤未顿了顿,“比如因为嫉妒,她的室友直接在学校论坛上爆料她父亲的事,惹来了很多风言风语,也搅黄了她不少offer。” 花洒一下失控,喷涌而出的水花满溢过花盆,流淌满地。 “就算直系亲属有刑事犯罪,最多只影响政法机关的工作申请,为什么会……” “可如果有人打匿名电话向HR一而再再而三举报,再加上有一大堆优秀的候选人备选,公司也不会犯傻到非她不可。” 钟亦哑然。 半晌,他抛出最后一个问题:“我真的像她所说,高中的时候就像一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之骄子吗?” “钟亦,或许因为有钟逾,你一直觉得自己平平无奇。但事实是,你智商超群,不用特别刻苦就能考上火箭班;你家境优渥,有什么想法都能放心大胆地去做;还有虽然我不想拍你马屁,你长得还是挺人模狗样的。你这样一个人,不用努力就能很出挑。即便你已经刻意收敛光芒,可在她的眼里,你就是遥不可及的太阳。” “还有,今天你能保全你所谓的赤子之心,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幸运儿。所以,不要去苛责今天的她,因为她不是你这样的天选之子。当然,如果你无法接受她现在变成这样,反正你们也没有开始,不如你及早抽身,放她一条生路,因为你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你错了,我和她一直在同一个世界里。”一直沉默听着尤未讲话的他忽然抬起头来,定定道,“是我走得太远了,才让她忘了我其实一直在她的世界里。” “可现在,”他望着头顶的新月,一字一句道,“我回到她身边了。” *** 余莺如约来到钟亦的诊室时,恰逢午休时间。 她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正撞上钟亦本打算拿着U型枕小憩片刻。 于是她轻微脸红,抱歉道:“对不起,钟医生,不知道您打算午休。” 钟亦挥挥手,表示不介意,拉来另一张椅子让她坐下:“没事,是我让护士请你先进来的,刚好也想找你聊聊。” 余莺坐下,将手包放在膝上:“其实,我也想。我今天来,也想为学姐解释一下那天的事。这件事,从始至终,是我对不起糖朝,也麻烦她。” 钟亦没有想到开场就给他泼了一身红颜料的余莺,竟然今天突然变得这么善解人意。 见他纳罕,余莺倒也没有意外:“第一次见面是我情绪不稳定,对不起,钟医生,应该先给您道个歉。” 还未等钟亦阻止,她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才再度坐下:“爱情有时让人盲目又发疯,但您应该无法理解这些。” “不,”她说完后,皱起眉,再度修正自己的话,“那不是爱情,是我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她整理思绪,过了很久才继续道:“是因为我一厢情愿的单相思,才从一个火箭班的尖子生,沦为了一个无名无姓的枪手。” 钟亦并没有错愕:“你是沈之予的枪手。” “对,”余莺自嘲地笑笑,而且改换了对他的称呼,“我是火箭班的历届毕业生里,最没出息的一个,学长。” 第20章 第10个秘密 「To 白兔糖: Hi,白兔糖小姐。 下周就是校运会啦,因为班里没有人想跑三千米,我就被派去跑三千了(哭脸) 有点怕我坚持不下来。所以你一定要超级大声地给我喊加油。 只要我听见你的声音,我一定能坚持跑到终点。 By 青蛙王子」 *** “学长有参加过高中的运动会吗?”余莺并没有期许他的答案,只是以一个问题开始了这个故事,“应该没有吧?毕竟火箭班的学生,连坐在观众席还要带试卷刷题。” 钟亦很想说他其实跑了三千,而且是他自己主动报名的。 因为这样,就可以让一个人多看一会他奔跑的样子。 “我当年,有去参加800米跑。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只是为了显得合群一点。那个时候,所有班里的人都说我格格不入,像个怪胎。” “所以我高二报了没有人想去跑的800,如果那样能让他们觉得我不是那么刻板、无趣,如果那样能让他们觉得我更像他们的同类,可以让他们少嚼我一点舌根,我无所谓跑一次。” “但是在那一天,操场的内场里刚好在举行实心球的比赛。有一个选手失手了,实心球差点就砸到正在跑步的我。” “如果不是他替我拦下那只实心球,我也许现在不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当然,他也付出了代价。他的右手骨折了。” 钟亦捂着纸杯的右手下意识动动。 “不过,他没有因为这件事来找我负责,兴许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事,他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他救下的女生是谁。” “他没有兴趣了解我,但是我有了兴趣了解他。我做过很多傻事,去贴吧匿名打听他的事;经常故意绕远路去美术班看一眼他;故意在英语老师交换批改两个班的作业时,专门找出他那本批……” 余莺似乎陷入了回忆,絮絮低语着,忽然猛然回神:“对不起,我忘了学长不会对这些事感兴趣。我不说这些了。” “我正式认识他那一天,他在教学楼的走廊正在画黑板报。我只顾看着他,居然不小心踢翻了他脚旁的水桶。他转过头来,看着一地的颜料水叹气,看我的眼神好像看一个祸害。” “然后,我有了一个跟他熟络起来的借口。我先请他吃饭,他又来问我抄作业……久而久之,我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有一天,他让我去他在学校专属的画室里找他送作业。但我进门的时候,他因为太累睡着了。我也许着了魔,竟然临摹下他熟睡的样子。” “我正画得入神时,他站在我身后,突然出声,把我吓得半死。他说,余莺,你喜欢画画。” “是的,我喜欢,我的爸爸就是画家,为了所谓的艺术追求抛妻弃子。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只留给了我不幸的基因。有些喜欢是生来就刻在骨子里的,就像你喜欢一个人一样,毫无道理可言。但是艺术都是富人的玩具,不属于我们这些人。所以我只能强迫我忘记我是喜欢画画的。这样子,我可以活得更心安理得一点。” “但我想不到那天之后,他比我更固执。我至今不懂他到底是什么心理。他强逼着我正视我对画画的喜欢,哪怕我多少次告诉他,我是要考清北的,他无动于衷。以前是我缠着他,那之后变成他不屈不挠地缠着我,让我跟他一起去画室学画。” “我本以为我是一个理智的人。但自诩理智的我,做了一些最不理智的人都不会做的事。我逃了很多晚自习,我撒谎骗我妈,只为了跟着他一起去画室学画。我知道我疯了,但是人一生总要有疯一次的时候。我把这次,用在他身上。” 钟亦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喝完以后才继续说:“但我从来没想过去艺考,也没想过去美术班。我就算疯了,也疯不到这个程度。因为我不是你,也不是他,可以有无限的试错空间。人生对我而言,只有一条路走到头,如果走了其他岔路,我可能就会直接被引到悬崖上。” “所以我告诉他,是时候悬崖勒马了。不管是我对画画,还是对他,都要结束了。我要高考,我必须上清北,必须去名利场上博一次。人生对我而言,只有这条出路。” 钟亦将纸杯握得微微凹陷。 在余莺眼里,也将他和高中的沈之予归为一类人。 尽管他并不觉得是这样,但也没有否认。 “他应该很生我的气。”余莺不知为何讲到这里,却是由衷笑出来的,“因为他曾经信誓旦旦和我说,不要理会钱的问题,只要我继续学画,他来养我。” “这句话,真的好容易让人动心。我再铁石心肠,也难以免俗。”她不漂亮的脸居然因为这句话焕发光彩,“所以在听说他家出事以后,我才会不顾一切地去找他,不顾一切地栽进去,哪怕那是我马上要上考场高考的时候。” “他爸爸非法集资,走投无路,跳楼自杀,抛下他被追债的人毒打,打伤了他的手。他那个时候也想过死。我问他,难道他不打算画下去了。他说他一辈子就是个废人了,根本不可能当画家了。” “所以你为了让他振作,放弃了高考,重新转到美术班艺考?” “是的。”余莺平静的语调里终于有了一丝起伏,“我跟他打赌,如果我做到了,他也不准放弃。可我今天很后悔这个决定。不过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 钟亦想起老徐的那句“她疯了”。 但是余莺再清醒不过了,她至少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疯了的事实。 “我的继父和妈妈自然也不想要我这个疯子当女儿。我一边打工,一边准备艺考,确实很费力,所以最后,我只考上了江南美院。而他为了还债,也边打工边抽空画画卖钱。因为他的手复原后,还是有很多精细的细节画不出来,所以我经常也帮他打稿,但最后的作品,都只能留他的名字。所以他说为了补偿我,他会把我的名字隐在画里。” “《坠蝶》是我和他合作的,我打稿,他上色。人人都说那是一只坠落的蝶,其实他画的是我的背影。但如果没有方家帮忙宣传炒作,他不会名声大噪,更得不了奖。” 钟亦知道,方舒晴的祖父本就是油画界的泰斗,方家的人脉自然不必多言。 她隐去很多细节,并没有过多赘述她和沈之予相依为命的几年,只是淡淡陈述:“方家当然看不上他,如果不是因为方舒晴对他爱得死心塌地,他本不会有这样的好运。但是我呢?他必须让方舒晴相信,我只是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既然方舒晴让我当伴娘,他当然只有满足她。” 她抬起头,看着钟亦的目光,淡然一笑:“不要带着那样的目光看着我,也不要怜悯我。从我做出放弃高考那个决定开始,我应该知道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但我没有办法看着他和其他女人结婚。我既不想出现在他和别人的婚礼上,又怕拒绝他会让方家和方舒晴起了疑心,认为他对我有不一样的情感。所以我要找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既能摆脱这场婚礼,又要让方家相信,我是情有可原的,不会连累他没办法嫁入方家。” “嫁”这个字,已经包含了她对他所有的怨。 但她始终更爱他,殚精竭虑地为他编造一个借口,如他所愿抱得美人归。 “所以你迟迟拖着不和糖朝和解,迟迟不来补牙,甚至扬言要告糖朝,故意找媒体不断炒作,都只是为了让方家相信你真的无法充当她的伴娘?” “是不是十分幼稚的把戏?”余莺惨淡地笑笑,“我的门牙确实以前就磕坏过,我以前就补过牙,知道它特别脆弱。我是故意用补过的门牙去磕汽水硬糖的。我想过很多个拙劣的借口,譬如不慎摔断腿,譬如发烧头疼,但最后我选择用这个。因为我第一次碎裂的半颗牙,是为他阻拦追债的人而磕碎的。” “你应该无法理解我的矛盾心理。我只是希望,我告诉他,我不慎磕碎门牙的时候,他做的不是赦免我去他的婚礼当伴娘;而是会想起我曾为他做过的一切,坚定地告诉我,他不会和方舒晴结婚。” “可他甚至都没有告诉方舒晴我磕碎牙齿的事。他只是告诉我,如果我不去当伴娘,他就会拍卖《坠蝶》。他以为我不能失去《坠蝶》,但我不能失去的,只是以前和我在一起的他。” 钟亦实在不知怎么去安慰眼前的女孩。 她不漂亮,眯缝眼,颧骨高得过分,不像方舒晴一样靓丽。她不富裕,不像方舒晴一样有人人艳羡的家世。 她也不幸运,用一场豪赌,摈弃前程,换来了沈之予一句“无关紧要”。 “兴许我真的太累了,太孤独了,才会在那天和学姐说了真话。”她一直毫无波澜地平铺直叙,好像讲的并不是她自己的事,“是她劝我放下。她说,我可以失去一个男人,但我不能失去我自己。我应该大大方方站到他和方舒晴的面前,义正言辞告诉他,我拒绝去他们的婚礼。我应该告诉他,他其实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但是我那时还不死心。我只是想听他说一句真话,究竟这些年来,我对他而言,算作什么?” “所以唐心那天帮你骗他,只是为了帮你要这个答案?” 钟亦忽然间,似乎懂了唐心那天生气的原因。 她应该是在余莺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而害怕他也变成下一个沈之予。 也许在重逢开始,他对她好,但始终没有给她足够的信心,让她相信他不是她的过客,而是她的归人。 “是的,我要到了,我也死心了。即便知道我自杀,他也仍然要陪方舒晴去拍婚纱照。我应该对现在的他来说,的确不重要了。方舒晴也一定会相信,我只是他无关紧要的人,不需要我当伴娘来证明这一点。” 余莺如释重负的样子,让钟亦觉得他仿佛更像一个心理医生。 他没有说再多慰藉的话语,因为他知道那不过是画蛇添足。 该说的话,唐心应该早已对余莺说过,而且应该比他说的要高明得多。 他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放下纸杯,凝视着余莺道:“其实,我还有份礼物想要送给余小姐。” *** 会议的最后几分钟,唐心暗自瞟了一眼手机,正看见微信app红点里的数字又加1个。 她不用打开看,也知道是钟亦又给她发来一条微信。 她有时候可真希望微信的产品经理能出一个“消息沉底”而不是“消息置顶”功能。 于是揿灭手机,她不再理会,抬头时却正迎上谢依繁探究的目光。 会议很快解散,但谢依繁还是固执地留她一人下来。 “最近几天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魂不守舍的?” 唐心摇头:“没什么,这几天没睡好。” “刚刚开会,怎么一句话都没听你说?” “拔牙的伤口没长好,嘴疼。” 她半真半假地说,自己竟然也差点信了。 “余莺的事,你处理得很好。她已经主动向媒体澄清,是她以前就磕碎过牙齿,才导致了这次问题。再加上有钟医生的证明,这次风波应该不会影响上市计划。” 她听见“钟医生”三个字,眼皮直跳,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你是不是和钟医生有什么相处不愉快的?”谢依繁的洞察力一向敏锐,“但所有人都说他人很好相处。” “是我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唐心有些身心俱疲,恹恹问,“谢总,我今天能提前回家休息吗?” 谢依繁盯着她看了一分钟,摆摆手:“那等你明天回来,我们再谈。” *** 在地铁上的唐心终究没忍住,掏出了手机。 那天和钟亦赌气吵架后,她也后悔过,更不知道怎样再去面对他。 其实那时她生自己的气多过生他的气。气自己不能例外,终于变成了当初的她最讨厌的样子。不仅是钟亦不喜欢,也是她最厌恶的样子。 以前曲蔓然就问过她:“人是不是都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她告诉她:“有钱人就不会。” 是的,这么多年来,她变成了连自己看不上的满口大话的油腻社畜;但钟亦依旧风度翩翩、眼神清澈,归来仍是少年。 而那天对他发脾气,不过是她对自己无能的宣泄,以及对造物主不公的一点愤怒。 他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太过完美,让她自卑嫉妒,却又无能为力。 她总以为那天大吵之后,钟亦应该对她彻底绝望了,所以更逃避着不愿去看他发来的微信。 但7天8小时35分钟坚持不去看他的微信后,她的理智终究没有战胜情感,还是点进了钟亦的兔子头像。 钟亦每天给她雷打不动发三条信息。 【早安。嘴里的伤口还疼吗?】 【午安。脚上的伤口还疼吗?】 【晚安。腰上的伤口还疼吗?】 负能量爆棚一周的她狂笑一声,心情突然大好。 她是真的信了他这几年是真没交过女朋友了。 钟亦毫无新意地重复发了6遍,总算在昨天早上有了创新。 【我们今天可以当面聊一聊吗?我来接你下班。】 后面跟了一张照片,里面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布偶猫猫,嘴里叼着一张“sorry”,眼神无辜可爱,惹人爱怜。 唐心一下僵住,竟不知回他“好”还是“不好”。 他还想和她聊些什么呢?难道是还对她心存幻想吗? 她正在犹豫时,一个电话拨进来。 她看了看是小区保安室的电话,自然而然接起。 “唐小姐,您好。这里是小区保安室,有件事想跟您说下。我们刚刚抓到了一个不要脸的变态,企图偷走您阳台上挂的内衣。人我们已经控制住了,正打算报警,您方便现在回来处理一下吗?” 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被她腹诽不公的上帝还是大发慈悲地推了她一把,用一场匪夷所思的喜剧解救了她这只迷途的羔羊。 作者有话要说:姐妹们千万不要为了其他什么放弃高考啊!!!余莺是反面教材,绝对不是正面例子! 第21章 第11个秘密 「To 青蛙王子: 不知道你除了对花生过敏以外,还对什么食物过敏? 为了谢谢你上次教我生物题,我想做一些甜点带给你。 By 白兔糖」 *** 在和唐心失联的第8天,钟亦终于按捺不住,又找上了场外热心观众尤未求救。 尤未现在和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独特的悲悯,就好像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在点化为情所困的苦主:“她这几天也没回我微信,不如你直接约她出来谈谈吧。” “但她现在根本不回我微信,也不接我电话。” 尤未左思右想,终于帮他想出了解决之道:“这样吧,你借一只可爱点的猫来,多发点猫片给她,约她出来一起撸猫。她能狠心拒绝你,但她绝对狠不下心拒绝猫。看在猫的面子上,她一定会愿意出来见你的。” 钟亦困惑了:“难道我还不如一只猫吗?” “这不是废话吗!猫能撸能逗能抱着取暖,你除了惹她生气还会干什么?” “你真的确定她喜欢猫?” “是啊,我在大学里认识她就是因为我当时开了猫咪救助社团,没人愿意来,只有她愿意来啊。要不是真心喜欢猫,谁稀罕浪费宝贵时间在这种无聊的社团上?” 钟亦被尤未说动了,第二天立马就问小侄子钟星借来了他的那只布偶猫。 说是钟星的猫,其实平常都是家里的佣人在照料,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一看营养就非常跟得上。 钟亦怀着雀跃的心情去搬救兵,等把猫搬回家以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看那只猫有些呆滞的眼神,就觉得这只猫不是很聪明的亚子。 不过只是充当一个道歉道具,智商这种事应该不重要吧? 他如此安慰自己,帮猫主子安顿好了猫窝,倒好了最贵的猫粮,替猫主子好好顺了一会儿毛,猫主子才大发慈悲地听从他的话,为他叼着写了“Sorry”的纸片让他拍了一张照片。 忐忑不安地调整了一下照片,又踌躇了半天,钟亦才将编辑好的微信和猫片一起发了出去。 发完了,他坐立难安地在客厅里转了好几圈,却迟迟没听到微信提示音,倒是听到了一声弱弱的猫叫。 猫叫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钟亦内心突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转头去看猫窝,却早已没有了猫主子的猫影时。 他循着时断时续的“喵呜”“喵呜”声,被引到了自家阳台上,朝下俯视而去,差点没吐一口老血。 猫主子正窝在唐心的阳台上,欢快地撕咬着一件胸罩的带子,还时不时用爪子抓挠几下,玩得甚是不亦乐乎。 看见了钟亦探出阳台望向它的脸,猫主子十分知恩图报,叼着胸罩,从唐心的阳台上三两下便敏捷跳回了他的阳台上,将咬烂的胸罩像珍宝一样放到他脚旁,带着期待的目光看向钟亦,一副求亲求夸奖的表情。 钟亦无言地看着那只面目全非的胸罩。 很久之后,他才狠狠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妈蛋,好痛。 看来他真的不是在做噩梦。 *** 唐心走进小区的保安室时,正见保安背对着她,义愤填膺地数落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的“淫贼”:“看不出来,斯斯文文的样子,居然还跑去偷人家姑娘家的胸罩!不要脸!” 保安挡住了唐心的视线,使唐心看不见“淫贼”的面容。 她心烦气躁地拢了拢头发。 好不容易下了班想要回家休息片刻,居然还能撞上这码子事。 当初搬来的时候,尤未可是信誓旦旦说小区绝对安全的。 恰逢她心情不好,正打算借着痛骂“淫贼”一顿解解气,便听“淫贼”无奈的声音:“我都说了,这是个误会。我是她楼上的租户,帮她把胸罩放回去而已。” 楼上的租户? 那不是……他吗? 唐心的脑子还在持续短路中,却听保安厉声呵斥:“你当我白痴呢?楼上阳台的胸罩能掉到楼下去,楼下阳台晾着的胸罩还能自己长腿跑上来不成?” “是我家的猫叼上来的,所以我才想放回去。” “猫叼上来的?你当我瞎?”保安鄙夷,“我亲眼看着你用晾衣杆去偷人家的胸罩,你还好意思甩锅给猫?” 又走近了几分,她终于看见了瑟缩在角落里,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钟亦。 钟亦听见高跟鞋声,抬头便见许久未见的唐心。 她轻微讶异地微微张着嘴,让钟亦一阵窘迫,垂下头去,耳根通红。 没想到他钟亦一世英名,居然会栽在一只猫身上。 而唐心听了两人的争辩,又想起钟亦早上给她发的猫片,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哭笑不得,叫住背对她的保安:“保安大哥,我认识这位先生。应该是个误会。” 保安见唐心来了,客客气气先问了好,然后立马又恢复了那副要为唐心伸张正义的表情,正色道:“唐小姐,有些人就是衣冠禽兽,表面上看起来正经得很,其实脑子里不知道有多少龌龊思想。他说不定住在您楼上,就是对您有特别的企图!您不要害怕,让我报警吧?我会给您作证的。” “不是,我想真的就是个误会。”唐心简直要被保安的执着弄得抓狂,“您把他放了吧,我会跟他私下解决的。” “您不要害怕他报复,”保安正义感爆棚,“我们小区不会让他这种人渣住下去的。我帮您报警吧?” “哎,别别别!” 唐心正打算夺下保安掏出的手机,恰逢另一位保安又急冲冲进门来:“老孙,我回来了,究竟怎么回事?” 他一瞅蹲在地上的钟亦,又看了一眼唐心,立马认出二人:“钟医生?唐小姐?” 这位保安,就是上次在隔壁小区和他们偶遇的保安,姓许。 “老许,这个人渣不怀好意,偷了这位唐小姐的胸罩。我正劝唐小姐报警!” 钟亦辩解了一个多小时,真的说得心累了,这下干脆闭嘴不再辩解。 唐心却着急地否认:“不是的,只是误会!他……” 她看了一眼钟亦,不得已说谎道:“他告诉过我他家的猫叼来了我的胸罩,是我让他帮我放回去的。” 老许听了,不顾老孙在旁边叽叽歪歪,立刻从地上拉起了钟亦,让老孙闭嘴:“哎,都说了误会,你别烦了!你不认识钟医生,他就住在唐小姐楼上,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住在楼上说不定是别有企图呢?”老孙拦住钟亦,不让他走。 老许急了,大声道:“你怎么那么多屁事?人家男女朋友,不好意思当着你面说破而已。男朋友还要偷自家女朋友胸罩?” 唐心:??? 钟亦:??? 钟亦想起老孙上次看见二人穿着酒店的浴袍一起坐在车上,估计是真的误会了。 看见唐心一脸尴尬,他咳嗽了一声,觉得还是该解释一下:“那个,我和唐小姐不是……” “没错,他是我男朋友。我现在能带他走了吗?” 钟亦听着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木愣愣地看着唐心。 她也毫不露怯地回望他,理直气壮地问:“走不走啊?还等你回家做饭呢。” 钟亦眨巴了眨巴眼,正想点点头应承她时,忽然感觉一阵胸闷气短。 而唐心却先于他反应过来,冲两个保安喊:“打120!他过敏了!” *** 钟亦坐在急诊大厅里,交握着双手,忍住不去抓手臂上刚生出的一片新的红疹。 他之前并不对猫毛过敏。应该是因为近来免疫力下降,才造成这次过敏。 幸好问题不大,只是短暂的胸闷和出红疹。 替他领了药的唐心,走到他身边,将袋子递给他:“药膏在里面,一天三次,每次先要……” 她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了,看见了他深邃的眼睛正盯着她,一眨也不眨,高挺的鼻梁在光线下,落下一小片阴翳。 “都忘了你本来就是个医生,不需要我解释这么清楚。”她错开视线,可能说谎已经成为了本能,脱口而出,“我之前没想过你也问学姐租了房子,也没想到你住在我楼上。放心,我知道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不会误会你的。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回去也注意安全。” 她其实并没什么事,只不过不想和他一起同路回去。 她转身正想离开,却被他一把带住了腕:“你介意吗?” 唐心听不懂:“什么?” “你介意我住在你楼上吗?”他认真问她,“如果你介意,我今天可以搬走。” 唐心没想到在与他冷战这么多天后,他先开口问她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但我会是个很好的邻居,我可以帮你换灯泡,我可以帮你拧瓶盖,我可以在你不方便的时候接你上下班。如果你出差了,我可以帮你收快递,我可以帮你养你的风信子。但是如果你觉得这些都不好,也不喜欢我这个邻居,我可以今晚就搬走。”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这么多话,“如果你讨厌我,我也可以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也不会再发微信、打电话来骚扰你。” 他站起身来,面向她,因她娇小的身形和他差了大半个身子,他不由自主倾下身来,眸光微沉,对上她诧异的目光:“对我,你永远有一票否决权。” 外面救护车的声音掺杂着脚步声一波一波响起。 生离死别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他们站在生死之外,却又站在生死中央。 “钟医生,你这样说话,会很容易让我误解的。”她听见她的心跳,狂震得和那年撞在他身上一样响,“会真的让我以为,你对我别有企图。” “你没有误解,”钟亦放缓了声音,让她听清楚,“我的确对你有所企图。” 恰逢此时,手机在唐心的口袋里震动起来。 第22章 第12个秘密 「To 白兔糖: Hi,白兔糖小姐。 你上次告诉我,你觉得你有这样的爸爸很倒霉,好像上帝对你特别不公平。 我坚信,他其实也给你准备了好多意想不到的小礼物。在你最沮丧、最失望的时候,才把那个小礼物放到你面前。 比如你对我而言,就是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By 青蛙王子」 *** 唐心紧赶慢赶,终于在最后一秒寻着空隙,见缝插针挤进了满满当当的大厦电梯。 她察觉到站在外层的同事流露出些许不悦,但实在懒得等下一班,便连说了一串抱歉,还是挤在了两个女同事之间的空隙。 唐心的办公室在最顶层,旅程略长,辛亏能听背后的女同事聊八卦解闷。 “哎,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有个超级大帅哥拿着一个胸罩,到处在泰达商场里问是哪家的。” 泰达商场就是紧挨着他们公司的一座大型购物商场,唐心也一向喜欢下班了在那里买衣服。 “哈?还有这种事?好羡慕帅哥女朋友啊,我老公平常连陪我逛胸罩店都害羞。” “哈哈哈,但是我听说的版本是,好像是帅哥扯坏了女朋友的胸罩,才急着来商场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回去求她原谅。” “帅哥到底有多帅啊?听说昨天好多女同事中午刚好在那里排队吃饭,看到他连队也不想排了,直接走过去想要和他合影,但是都被他拒绝了。” “哎,小李刚好拍到了,我转给你们啊。” “哇,这么帅!和金城武有点像,还有酒窝哎。” …… 一旁的唐心也默默感慨了一下,现在的小年轻真是生猛又奔放,但没有去瞎凑热闹看女同事们竞相转发的照片。 反正再帅也帅不过钟亦。 奇怪,忽然之间,竟然又念起了他。 *** “我之前已经和您说过,L-阿拉伯糖最好的比例是5.5%,这样在精磨工序中,最容易与可可脂充分乳化,形成稳定晶型的可可脂晶型。但是我们的配方大部分还是维持在6%左右,这其实很浪费,因为达到在5.5%以上,味道不会有明显改变。我建议下一步可以对这些配方进行调整,节约生产成本。”唐心看着整理好的笔记,向面前的谢依繁一丝不苟汇报,“如果您觉得没问题,我会跟进。” “可以让其他的人去跟。”谢依繁从一大堆文件中扬起头来,“你如果已经能试糖了,就去一起去和小曲继续改良奶酪巧克力的配比。如果时间来得及,下季度网店会主推改良成功的奶酪巧克力。” 唐心转笔的手生生顿住:“谢总,那么,黑巧克力系列呢?” “上次和市场调研部讨论过,从市场调查反馈来看,黑巧克力的客户黏性实在不高。我们决定,还是暂时不开发新的黑巧克力产品,暂时只卖存货。” 唐心没有想到,谢依繁还是给她开了一张空头支票:“您上次好像说过,我如果解决余莺的事……” “半个月前,现金流确实有盈余。但因为前几天刚下定了一批新设备,暂时没有新产品线的预算。”谢依繁的理由自然相当充分且不容置疑,“对不起,唐心,情况一直在变化,你懂的。” 变化的是计划,还是谢依繁的心,唐心确实懂。 “但是从阿糖节约下的成本,足够来开发一个黑巧克力产品,我不需要一个系列,给我留一个新产品就够了。”唐心笃定,“谢总,可以再考虑下吗?” 谢依繁定定地看着她,敷衍道:“给我发个email,简单说下你的产品定位和预算,我有空会看的。” *** 唐心出了谢依繁办公室,怒极反笑。 反正她也骗过其他人,谢依繁来用余莺的事来骗她,也可谓是她的报应。 可能人本质就是双标狗,骗别人时可以找出一堆开脱的借口让自己心里好过,被反骗时只会骂对方无耻。 她心事重重,走路的时候也没仔细看路,差点撞上同事。 她刚想说一句抱歉,却听那人先出声:“唐姐,早。” 这清脆婉转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昨晚,这声音的主人还在醉得不省人事后,在她赶去酒吧接她时,声嘶力竭地指着她的鼻子连骂了她“渣男”“狗男人”“骗子”,还差点用酒杯砸中她的脸。 她还以为曲蔓然会在她家睡到下午,没想到她这么快也来上班了。 曲蔓然战战兢兢地打量她,目光闪烁:“对不起,唐姐。昨天麻烦你带我回你家休息了。没耽误你什么事吧?” “没有。”唐心淡然。 这种问题,难道还会有除“没有”之外的答案吗? 事实上,正是酒保打来的这通不凑巧的电话,打断了钟亦在医院还未说完的那番话。 他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也攒了很多话想要对她说,看她接起电话的表情,就像高中在吃糖沙翁时不小心被噎住。 但她何尝又不煎熬呢? 不得已离开医院时,她的心像被猫爪一下一下挠得痒痒的。 她好想知道,他所谓的企图,到底是什么? 她实在不懂,如今的她,身上有哪一点值得他企图的? “唐姐,你最近不去实验室试糖,是因为我吗?”曲蔓然估计憋了很久,不顾其他同事在他们身旁来来回回走动,悻悻道,“是因为生我的气吗?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也许,还是有点吧。 曲蔓然当初是她坚持要下来的。本来她只上了大专,学历根本够不上进糖朝。 HR和研发部的其他配方师,都想要另一位表现更优异的应聘者,但是唐心却一锤定音,执意要了曲蔓然。 其实她向谢依繁打小报告,对唐心而言也不过是一桩小事。 其他人做,唐心会不以为意甚至同情理解。但换成曲蔓然,她心里就有疙瘩。 “是因为拔了智齿才一直没去试糖,我这周马上会回来的。”终究,她还是违心装作若无其事,“你不要多想,继续回去试糖吧。我不在的日子,辛苦了。” 曲蔓然眼圈霎时泛红,可能是因为昨日唐心拔刀相助更愧疚难当:“谢谢唐姐,我这就回去。” 她走开很久后,唐心却还是失神地站在原地。 原来不说谎话,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 *** 唐心的阳台上放了一张藤编圆桌和懒人椅,平日郁结的时候,便喜欢窝在上面,发呆放空自己。 今晚的她,烦躁得没胃口吃饭,又窝在了懒人椅上,看着乌云密布,遮掩住了朦胧的月亮。 她正在神游时,滴滴答答的水珠忽然从天而降,飞溅到她的身上,吓得她跳下懒人椅,惊叫一声。 “唐心?水渗到你那里去了吗?”钟亦的声音从上方飘忽传来,“不好意思,我在浇花。” “你也养了花?”唐心仰起头问他,“什么品种?” “你说什么?” “什么品种?” 她明明已经很大声在说,可能肺活量不足,钟亦估计还是没有听到,良久都没有回音。 她正打算就此作罢时,突然从上方的阳台笔直落下了一条白色的细绳,上面栓了个纸杯。 而钟亦的声音,也蓦然出现在纸杯里:“你说什么,唐心?” 唐心看着纸杯,又开始走神。 她想起了中考前夕,学校为了鼓励中考生,特意请回了历届全年级最优秀一批的毕业生,让他们为中考生加油打气。 加油打趣的方式也很有趣,学长学姐站在操场的草坪上,每个人手里拿一个纸杯,连着另一群纸杯。 而每位中考生,则会在另一群纸杯里选择一只,但不知道纸杯会被连向哪位学长学姐。学长学姐会同时开口说祝福的话,但是落在中考生耳里的,只有被他选中的那位学长或学姐。 那天,唐心跟随着班级的队伍,漫步向操场时,远远地,她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他。 他穿着三中的校服,不知身旁的钟逾和他说了什么笑话,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手中的纸杯跟随着他的笑容震颤了一下,紧绷的白线绳也随之抖了了几下。 她的心跳也和那条白线绳一样,猛跳起来。 走向他的那几步,漫长而又煎熬。 她在心中虔诚地祈求:老天啊,就让我幸运一次,哪怕花光下辈子所有的运气,请让我选中他。 40位学长学姐,40位中考生,她能选中他的概率,是一千六百分之一。 “好了,去选杯子吧。” 班主任将他们带到了草坪的边缘,发令后,所有的中考生们争先恐后地撒开腿狂奔向站在操场中央的学长学姐们。 仿佛跑得快一点,便能选中那位他们钦慕的学长抑或学姐。 唐心生得矮小,被人推搡着落到了最后面。 直到狂奔到最中央的时候,那一排纸杯里,只剩下了最后一只。 那一只生得畸形丑陋,纸杯光滑的圆弧边缘,缺失了一小部分,漏了一个洞出来。 也难怪它会被人剩下。 原来,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更不必说,选中他的权利。 她咬着牙,忍着心中汹涌而起的委屈和酸涩,拿起了那只被人遗忘的杯子,看着站在斜前方的钟亦。 心里无边无际的绝望绵延开来。 她已经死心,觉得向来倒霉的她,必然不可能选中钟亦。 而钟亦依旧浑然不觉地和钟逾在讨论什么,侧脸专注地时而看着钟逾手中的纸杯,时而又看看自己的。 “学长学姐可以开始送祝福了!” 年级主任的声音从场地后方远远传来,唐心却凝固在原地,只是攥着纸杯,不想将纸杯放到耳朵旁。 她不需要她并不在意的祝福。 年级主任出声的一刻,几乎所有学长学姐开始将纸杯拉至唇边说话。 可电光火石的一瞬,唐心却看见钟亦和钟逾忽然互换了纸杯。 钟亦拿着钟逾的纸杯,俯下身来,用唇凑近纸杯,带着微笑说了几句话。 尔后,他又将纸杯一下放到耳边,想要听听这位选中他的幸运儿,有什么想要说的。 唐心注视着他。 他浓眉忽然紧锁起来,带着疑惑的面容,将纸杯又拖至眼前,四处端详了一下,然后看向眼前排成一排的学弟学妹们,环顾一圈,突然过分炽热地望向唐心。 唐心见他猛然望向她,正心慌意乱想要躲闪,却见他微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指了指他手中的杯子,比着手势让她将她手中的杯子放到耳边。 她手一下剧烈抖动起来。 她难以置信地将耳朵靠近纸杯,听清了纸杯里传来的磁性的男低音:“你好,我是学长钟亦,我在三中等你。请问叫什么名字?” 她滞了许久,才对着纸杯道:“学长你好,我叫唐心。” “唐心你好,我等你考上三中!到时候来找我,我请你吃糖。” 她握着纸杯,看着他抬头向她粲然一笑,宛若天边的晚霞,淌落在她的脑海里,像水彩一样晕染开来,让她沉醉。 作者有话要说:阿拉伯糖的简称就是阿糖 第23章 第13个秘密 「To 青蛙王子: Hi,小青蛙。 我妈妈说,平安夜一定要吃苹果讨个吉利。 苹果我藏在Y185的空书架上,希望你来了的时候,它还没有被人发现。 祝你平安夜快乐。 By 白兔糖」 *** “唐心?你还在吗?” 纸杯里又传来他的声音,让她从回忆中惊醒。 她走向阳台边,也提起了那只纸杯,放在唇边道:“是什么品种?” “风信子。”他很快回答。 “为什么要学我?”她不知不觉舒展了紧蹙一天的眉头,“不要告诉我是一个巧合。” “是的,是因为看你在朋友圈发的照片。所以我也心痒,买了一盆养着。但是像你那盆一样,怎么养都不开花。” “傻瓜,”她笑笑,“现在根本不是风信子的花期。” “那你为什么还养风信子?” “因为……” 因为风信子的花语,是暗恋啊。 见她久久未答,钟亦没有执着再追问:“但是兴许有奇迹呢?” “奇迹太奢侈了,一生或许只能遇到一次。” 她呢喃着,没有让他听见这句话。 而她早就用光了她一生的奇迹余额,只为了在初三的那年,选中他。 “你今天好一点了吗?” 她想起回家走进大楼的门时,刚好撞见一位打扮文质彬彬的男人替钟亦接走了那只闯祸的猫,又想起了他昨天糟糕的样子,不由主动关心。 “还好,今天上班的时候遇到一点点麻烦。不过现在解决了。” “什么麻烦?” “有一个病人来看诊,看见了我手上的红疹,以为我有什么皮肤病。我已经跟他解释过了只是皮肤过敏,但他情绪突然很激动,在诊室闹了一阵。我就把他转给我同事了。” 钟亦的声音有点有气无力,似乎真的有点疲惫。 “好巧,”她将懒人椅拖到身后,一屁股坐下,“我也遇到了一点麻烦。” “或许,我有什么能帮到你?” 唐心看了看放在藤编桌上的黑巧克力小样,默不作声。 谢依繁已经决定的事,她再怎样努力,也不会有奇迹的。 情绪低落间,一个篮子忽然“刷”一下掉落下来,悬在她眼前,让低垂着头的唐心倏忽一惊。 她疑惑地站起身来,试探着看向小篮子。 只见里面放了满满一篮子的大白兔奶糖。 他好像永远只喜欢这一款糖。 从初中到现在,送给她的永远都是白兔糖。 她迷惑地举起传声筒,听见钟亦朗声:“送给我楼下的小朋友,希望她吃了我的糖以后能快乐一点。但是不能贪吃,否则我会亲自上门给她拔蛀牙的。” 她从未料到,经历车上和他激烈的争吵,昨日啼笑皆非的闹剧,在医院欲言又止的一句“别有企图”后,他和她会在这样一个奇异的夜晚,用两只纸杯当传声筒,和他心平气和地聊天。 但却让她觉得,她的心和他的心,靠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近。 她将奶糖一股脑取出来,又将黑巧克力小样放进去,摇了摇篮子,对着传声筒说:“楼上的大朋友,送给你的。” 篮子于是一下一下缓慢爬升回去,尔后钟亦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啊,黑巧克力吗?” “上次你说你有位得了糖尿病的小朋友不能吃糖。这个黑巧克力浓度很高,他如果想解馋的话,可以试试。” 这是他上次在小吃店无意中跟她聊起的,当时还问她有没有可以推荐的糖果。 “其实我想开发一个糖尿病人能吃的产品,黑巧克力应该最合适。不过我老板不批,所以我今天不开心。”她卸下心防,也不再试图在他面前遮遮掩掩,第一次向他示弱,“钟亦,所以我应该怎么办?” “这样啊,”钟亦沉吟了一下,“也许你老板觉得没有市场?但是如果你们真的能做出这种糖,可以和医院合作推广啊,其实市场前景应该挺不错的。” 唐心被他点醒:“但这样不会违背医院的规章制度吧?” “只要走了正式流程,不违规。如果你们想找医院,我可以给你们介绍。”她烦恼了许久的事情,他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只要你有需要。” “还不到这一步。不过谢谢你,给了我新的思路。”她一下觉得拨云见日,心情豁然开朗,“我会回去找我老板聊聊。” “我更喜欢一些实际一点的道谢方式。”钟亦低笑,声音一如既往磁性迷人,“平安夜有约吗,小朋友?” 唐心心率飙升,大脑一片空白,张着嘴想发声,却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如果没有,我想约一下楼下的这位小朋友,继续聊一聊那天我还没得逞的企图。” 唐心看着那盆不知不觉中已然抽芽的风信子,不可思议地想,今晚真是一个充满奇迹的、不真实的夜晚。 *** 实验室里落针可闻,静悄悄一片。 所有配方师都屏息以待,看着唐心轻呷了一口清水,闭上眼睛,拣起了面前放置的一块巧克力小样,放入了嘴里,细细品嚼。 糖果配方师就像品酒师,需要有极其敏锐的味觉、嗅觉甚至听觉。在闭着眼睛时,只要轻咬巧克力样品,就能立刻准确说出巧克力的产地、配料比、香料,甚至可以品尝出是哪个档次的巧克力。 唐心品嚼后,张开眼,秀眉拧起。 接下来,她又拣起另一块巧克力,先是闻了一下,又用手将巧克力掰开,听了听声音。 见她不发一言,表情却越来越严肃,曲蔓然不禁问:“唐姐,怎么样,可以吗?” 唐心放下了掰碎的巧克力:“看样子,光泽度应该没问题。听声音,太过笨重,应该是刚刚调温的时候有问题。闻上去,人工香料味道太刺鼻,掩盖了本身的香气。最主要的是尝起来,橘子蜜饯的比例没有调配好,在奶酪里面显得很奇怪。” 橘子蜜饯和迷迭香,是她从欧洲调研回来以后提议新加入的。她在瑞士日内无老店MICHEIL品尝过他们的橘子巧克力后,认为可以将橘子蜜饯和奶酪巧克力进行更好的搭配。 配方师们脸上都露出或多或少的沮丧。 这一个月以来他们努力的成果,就被唐心彻底宣告为白费了。 唐心察言观色,看见了他们脸上的失望,出言安慰:“是我个人的要求太苛刻了,大家不要沮丧。今天就由我来继续改良配方吧,你们先去继续改良牛奶巧克力系列吧。” 听了她的话,配方师们呈鸟兽状散去,只剩曲蔓然还站在她身旁,歉疚道:“唐姐,要我一起帮你吗?” 唐心的视线停留在曲蔓然鲜艳欲滴的红唇上,又闻见她浓烈的香水味,心里一阵厌烦,无法再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不用了。最近,你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曲蔓然怔然,没有答话。 “酗酒会让味觉退化。你这一个月,主导整个团队就做出这样的东西,实在有失你的水准。”毕竟是自己看中的苗子,唐心爱之深责之切。 “对不起,唐姐,我以后不会再喝酒了,抱歉。” “进实验室第一天就说过,不能化妆,也不能搽香水。你都来了大半年了,怎么会出这种低级错误?” “我现在就去卸妆。”曲蔓然闻言立刻垂头,小跑出去。 唐心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隐隐不安,虽然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瞟了一眼手机,正看见蹦出一条日程提醒:【6:00,平安夜,钟亦】 轻叹一口气,料定自己今日要加班到深夜的唐心划开锁屏,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不好意思,今晚要加班,不能赴约了。平安夜快乐。】 *** 深夜9点多,终于忙完了的唐心,成为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的人。 今夜是平安夜,但实验室处在偏僻的郊区。 她下了楼,只看见满目的荒芜,更不要提什么盛大恢弘的节日景象了。 正打算掏出手机叫车,冷不防便听久日未闻的熟悉男声响起:“平安夜快乐,小朋友。” 唐心拿着手机的手一滑,手机直直垂落下来,辛亏钟亦反应够快,一下稳稳接住,交还给她:“怎么觉得你见到我,惊大于喜?” “你不会一直等在这里吧?”她有些局促起来,“我好像给你发过微信,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但是我还是想和你一起过平安夜。”他打开了特斯拉的车门,“上车吧,我已经等了你三个多小时了。” 唐心脸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上了车:“还赶得上话剧吗?” 他打转方向盘,开离羊肠小道:“赶不上了,反正你已经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了。” “哪一幕?” “我提前和演‘马路’的男演员说好了,让他带着所有人谢幕的时候,祝你平安夜快乐。” 他今天给他们订的票是《恋爱的犀牛》,一部经典必看话剧。 票在他们高中时候就已经卖得特别火了,一票难求。 唐心那个时候既没钱,又没好运抢到现场票,便只能看看学校话剧社排的低配版。 有次她去看话剧社演出,去早了,正赶上其他演员都去吃饭了,而换上红裙的尤未还孜孜不倦地拉着钟亦来和她对词。 那天钟亦也刚好穿了一件白衬衫,比平常时候更显温润,瘦削白净,就像江南里最温和的一阵细雨。 他用手卷着台词本,低垂着眼眸,读着“马路”的经典台词:“爱她,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她那时被他说的这句话一下击中了,以至于现在再回想起来,她都还能想起那时悸动的感觉。 “其实错过了也挺好。”她对他道,“结尾是个悲剧,平安夜看好不吉利的。” “是吗?”钟亦回忆了片刻,“我一直以为这不算个悲剧。” “马路最后杀死了犀牛,也没有得到明明的爱情。从头至尾,这都是他一个人偏执的单恋。” 钟亦想了想:“那我们去看一些吉利的,不要浪费平安夜最后的三小时。” 第24章 第14个秘密 「To 白兔糖: Hi,白兔糖小姐。 谢谢你的苹果,我收到啦! 今天是圣诞节,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我会让圣诞老人替我转交给你。 By 青蛙王子」 *** “他走了,他走了!” “不行不行,墙太高了,我不行!” “我先跳,然后在下面接住你!” “万一他回来了怎么办!也太丢人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别慌!有我掩护你,我们能赢!” 唐心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见钟亦如此幼稚、如此叛逆的一面。 他此时已经身手利落地从三中的围墙翻进了校园,落在灌木丛旁朝唐心伸出手:“别怕!相信我!” 骑在墙头的唐心进退两难,远远看着一道手电筒的光朝她照过来,正打算抛下钟亦逃之夭夭,却不料钟亦竟然直接轻盈一跃,抱住她的双腿,将她从墙上接了下来。 他余光也瞟见了那道耀眼的光芒,听着保安的脚步窸窸窣窣从他们这边走来,忙将唐心的肩一按,和她屏息藏在灌木丛里。 两个人像抱团取暖的小动物一样紧凑成一团,看着保安的脚步越走越近,不禁都压低了呼吸声。 “走了。” 钟亦看着那道手电筒的光转了一个圈,终于掠过他们身旁,离他们远去,才长吁一口气。 他温热的气息扫乱了她的刘海,让她的脸又开始发烧。 钟亦转过头来,才发现唐心离他不过咫尺之遥。他的唇就和她的眉心隔了半公分的距离,只需要他些微偏头,便能印上她的眉心。 他还在失神,便看见唐心先他一步起来,掸了掸身上的草屑,虽是埋怨的语气,脸上却有快乐的神采:“明明说好过节,你却带我做贼?钟亦,我真是看错你了。” “你刚刚是不是想抛下我先逃跑?” “我又不傻!”唐心义正辞严,“而且是你以前说的,如果有危险,你这个医生会让我这个病人先跑的。” 钟亦莞尔。 他本来想带她去看一场午夜电影,但因为是平安夜,生意太过火爆,无论私家电影院还是公共电影院的座位都已售罄。 他也不知为何会心血来潮,居然会带她偷跑回三中的校园。 也许是因为七年前,他曾答应过她送她一个圣诞礼物,但最后他却没有做到。 学生时代从未干过坏事的他,今天要为她破格一次。 两人一路躲避着巡视校园的保安,朝着大礼堂一路小跑而去。 “你确定今天礼堂是开着的?” 她压低声问他,生怕路上又闪现出拦路的保安。 “当然,我打听过了。为了庆祝平安夜,今天十点半,学校组织在大礼堂放电影给留校学生放电影看。” “什么电影?” “《集结号》。” “你平安夜让我穿着高跟鞋翻墙、躲保安,就请我看《集结号》?”唐心出离地愤怒了,“钟亦你还是人吗?!” 他笑笑不说话,只是用手再次压下她的肩,让她弯下腰来:“嘘,等我们溜进大礼堂再说。” 他指指门口,只见上次那位看门的大婶撑着头,昏昏欲睡,似醒非醒。 两人猫着腰,悄咪咪进了大礼堂。 大礼堂里漆黑一片,放下的大荧幕上果然正在放《集结号》,只听见炮声轰鸣,喊打喊杀,血肉横飞。 他们选了最后排的位置坐下,唐心还在生他的闷气。 但钟亦并没回应她愤懑的目光,只是低头,不知用手机操作着什么。 片刻之后,大荧幕忽然黑屏了。 “唉?怎么了?怎么黑屏了?” “要找人来修一下吗?” “唉,算了吧,平安夜这么浪漫的日子看《集结号》,太无聊了。算了算了,回去洗洗睡算了。” 学生们本来也不想在平安夜看这种毫无浪漫可言的战争片,便都打算先一步离开礼堂。 岂料,当学生们都站起身时,屏幕上赫然亮起“Love Actually”。 “哎,有新电影了!” “这是什么电影?” “好像是《真爱至上》。”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坐回座位,又津津有味地开始看起来。 唐心瞬间明白过来,侧脸看向钟亦:“你不是牙医吗?怎么还会黑进学校的网络?” “牙医就不能多才多艺了吗?”他不服气,“我以前也有过做黑客的梦想。”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修长的手拢住了后脑勺,轻轻扳向正前方:“嘘,电影开始了。” “人们认为世界充满仇恨与贪婪,但我却不同意。在我看来爱无处不在,虽然未必来的轰轰烈烈,但是爱永远存在。” 电影独白响起,唐心又望了一眼钟亦。 他英挺的脸在昏暗的光线里,被勾勒出一层浅淡的光晕,就像是在她曾经的梦里,一个模模糊糊的侧影。 他沉浸在电影里,带着平素那种澄澈温暖的笑意,突然让她十分安心。 她回转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兔奶糖,偷摸摸塞进了他虚握的手中。 专心致志的钟亦低头看见手中的糖,偏转头看向唐心。 她故意不去看他,只是吃吃地笑:“没有爆米花了,吃糖吧。” *** 电影结束后,已过午夜。 钟亦驱车带着唐心回到小区楼下时,小区广场里正在狂欢的靓男靓女们还没退散去。 有人戴着可爱的鹿角头饰,有人扮成了圣诞老人,有人脸上画着红绿彩条。 他们打扮各异,却又彼此相融,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下,簇拥着一位歌喉清亮的单眼皮美女,跟随她弹奏出的尤克里里,低吟浅唱,宛如天籁: I see the children play outside/like angels in the snow While mom and daddy share a kiss under the mistletoe And we'll cherish all these simple things wherever we may be Oh, why 'Cause that's Christmas to me 节日的气氛一下子浓烈起来。 唐心看着欢歌笑语的人们,由衷地露出了欣喜的微笑,使得她的脸在灯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她侧过脸,对着站在她身侧的钟亦轻轻道:“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一起过平安夜和圣诞节。也是第一次有人请我看电影,谢谢你,钟亦。” 他也被她的笑容所感染,眼眸一下明亮如星:“也谢谢你,唐心,陪我一起过圣诞。” 广场上幸福的人们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互相紧紧相拥在一起。 有些是熟识的朋友,但大多数是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 天寒地冻里,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不同信仰,做着不同职业,衣着各异的人们,在这一刻,互相无条件地将他们的温暖分享给对方,以抵御刺骨的寒冷。 心里一霎起了妄念,在他恢复清醒前,情感早已碾压过了理智。 在他的大脑还在犹豫时,他已经将她轻轻拥抱在了怀中。 她嗅见了他身上熟悉的沉香味,便有些沉溺,也更不想挣扎,也将手环住他的腰,更热切地与他相拥。 他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在她耳畔终于说出了压抑已久的话:“唐心,你一定觉得我这些天都很古怪。麻烦你先不要说话,让我把这些天积攒的话,都一句句说完。抱歉,不要嫌我啰嗦。我已经攒了好久了,本来那天在医院我就应该全部说完,再不说完它们,我会疯掉。” “我可能出国太久了,语文水平一直在退化。有时候心里想的意思,一说出来就会变味,”他凝望她,“那个时候在车上说的话,我很抱歉。我本没有judge你的意思,我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都不会允许我去给一个人贴标签。我只是……只是……” 他结巴了好久,才努力说出口:“每个人都有保守秘密的权利,为了这些秘密说一些无伤大雅的谎言。就像我,明明早就知道你住在我楼下,却因为怕你误会我是跟踪狂,才一直假装我和你不住在同一个地方,每次接送你以后,在外面兜好几个圈,才敢开进小区。你说得对,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说谎,只不过有些善意,有些恶意。所以我又有什么立场来judge你?” “可我只是怕你日复一日地重复某些谎言,重复到你自己都信了,最后没有骗到别人,却骗过了你自己,也让你慢慢丢掉了真正的你自己。” 他重重喘息了一下,缓了口气才继续:“以前你或许没有选择,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在你身边,有很多谎话你不必再说,因为我会帮你。我的企图,只是希望你永远做最快乐的你自己。” 尤克里里的余音回荡在夜色里,广场中央圣诞树的霓虹灯忽明忽灭。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误解了他的意思,语无伦次地问:“你说的……意思是……可……为什么……是我?你知道的,我不值得。” “唐心,现在是由你来决定,决定我值不值得让你说‘Yes’。” 这也许是少女时代的她,午夜梦回时幻想过许许多多此的场景。 幻想他深情款款地和她说喜欢,幻想他许诺对她一辈子不离不弃。 但这个场景,尤胜她梦中数千倍。 因为在这一刻,在相爱相拥的人群中,他的告白,有了加倍的温暖。 她嗫嚅着唇,不敢相信上帝给她这份太过优厚的圣诞礼物。 她早已在初三用光了她的好运气,上帝怎么会额外开恩,让他那么轻易就喜欢上她? 她启唇要说什么,却见他将食指竖在她唇畔:“不用急着回答我,等过了这个圣诞节,再告诉我答案。我不想你被现在的节日氛围所蛊惑,头脑不清不楚地违心说‘Yes’。我的offer是无条件、无期限的,而我早已说过,你永远有一票否决权。” 作者有话要说:歌词摘自 That's Christmas to me. 电影独白摘自《真爱至上》开头,中译版。 第25章 第15个秘密 「To 青蛙王子: Hi,小青蛙。 你有什么兄弟姐妹吗? 我有一个表弟,我本来不是很喜欢他,因为从小到大他只会欺负我。 但是当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他就算打不过人家,他也要上去和别人打,然后被揍得像猪头一样。 他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弟弟,一直很傲娇,也很别扭。 所以他永远不会告诉我,他有多在乎我。 By 白兔糖」 *** 暗黄的灯光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虚晃起来,晃得谢依繁有点头疼。 用左手按着隐隐作痛的胃部,她强颜欢笑地又斟满一杯红酒,右手端起高脚杯:“吴社长,这次的事情最后能解决,多亏您拔刀相助。话不多说,这杯敬您!” 大腹便便的吴社长眯着眼睛笑:“光喝酒单调,多没意思。今天气氛这么好,谢总,不如玩个小交杯吧?” 吴社长带的人多,个个是有眼色的,当即起哄:“来一个,谢总来一个!” 谢依繁捏着酒杯的指骨顷刻泛白。 她咬着牙,却没让怒意显在脸上,逼自己笑出声来:“吴社长,您是文青,文青玩这一套多俗,不如玩个行酒令算了?” “雅俗共赏,雅俗共赏嘛。”吴社长嘿嘿笑了几声,端起了自己的酒杯,欲欲跃试,“谢总,您可不要太不给我这个面子。这样,我会很伤心的。” “吴社长,我替谢总来。您也不要不给我这个面子,我一个女孩子家,更伤自尊的。” 谢依繁带来的销售部主管李悦站起身来,端着酒杯挡在谢依繁的手前,试图救火。 “我今天还就想和谢总喝这个酒了。谢总,你究竟几个意思,是看不起我老吴呢,还是看不起我老吴呢?”吴社长佯装发怒,以退为进。 谢依繁的太阳穴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她撇开李悦的手,使了个眼色让她回座位,对吴社长笑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手下的人不懂规矩,当然是我来和吴社长喝。” 吴社长的人开始拍手起哄,谢依繁强忍着恶心,站起身向吴社长走去。 他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刚要将手靠上她光滑白皙的手腕时,正听包厢门一声巨响,应声被踢开。 在座的人都骇然失色,全都向门口望去。 “玩小交杯这么有情调?你以前怎么不找我玩?”磁性的嗓音笑问出这句话,尾音却带着浓浓的冷意,“谢依繁,你可真是不像话。” 谢依繁僵住,几乎要将酒杯捏碎了。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来人,快把他赶出去!” 男人冷淡地笑了一笑,径直走到了吴社长和谢依繁面前。 中途有人想拦住他,他二话不说就是一记左勾拳打在那人的脸上,使后面的人都畏畏缩缩地让开了道。 “钟逾,你个疯子,你滚出去!” 看见他眼底的寒意,谢依繁急了,想要拉走他,却被他反推到身后。 他不容分说地夺走她手里的酒杯,朝向被吓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的吴社长:“不是想喝小交杯吗?我陪你喝。” “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疯子轰……” 吴社长骂骂咧咧,还未骂完,漫天而来的红酒就把他浇了个彻底。 钟逾将杯子一扔,不顾包厢里乱成一窝蜂,蛮横地扣住谢依繁的手腕,硬生生将她连拖带拉地拽出包厢。 她边骂边咬他的手,但他任她咬出血也没松了手:“你就只会狗的能耐吗,谢依繁?我还以为这几年,你会长进很多。” “钟逾,你他妈的混蛋,你放开我,否则我报警!” 她从裙子的口袋里试图掏出手机,却被钟逾一把夺过,扔在地上:“报警啊,等我们回去,我亲自把我手机给你,让你在星星面前报警,让他看着他妈妈叫警察来抓走他爸爸。” “你不要拿星星要挟我!”谢依繁不争气地眼眶泛红,“他是你儿子,不是你来要挟我的工具。” 钟逾冷笑一声,将她一路从酒店门口拖到早已停好的宾利前,一把甩她上了副驾驶,单手灵活地解下脖子上的领带,将她双手和车窗扶手紧紧绑在一起:“他还能要挟得了你这种无情无义的妈妈么?今天是平安夜,他一直等你回家陪他吃饭。你和他说身体不舒服,自己却和一帮男人在这玩小交杯?谢依繁,你真有种。” “钟逾你个疯子!我明天他妈就送你去坐牢!告你非法拘禁!你放开我!放开我!” 钟逾狠狠砸上车门,自己坐进另一旁的驾驶座,开动了车子,讽然道:“那你明天就去,我亲自送你到警察局门口。看最后是你坐牢,还是我坐牢!” 谢依繁气得飙出泪来,还想再骂,却听此时车载电话响起。 钟亦瞟了一眼屏幕,脸上的坚冰瞬间融化成一汪春水。 他清了清嗓子,边用眼神示意谢依繁闭嘴,边接起电话,嗓音放得极轻:“喂?” “爸爸,你说要带妈妈回来吃饭,你接到她了吗?” “接到了,我们在回家的路上。你要是困了,你先睡会。等你一觉睡醒,妈妈就回家了。” “真的吗?”稚嫩的男音透着怀疑和沮丧,小声嘀咕,“你以前每次都是这么说的,可每次都是骗我的。” 钟逾深呼吸了几下,继而轻声细语哄许星:“这次爸爸不骗人,是真的。” 童音像一把无形的刀,将谢依繁的心切割成碎片。 她霎时泪崩,强忍着,才没让喉咙里的呜咽声爆发出来。 “那你让妈妈和我说两句话,我就信你。不,”许星马上推翻了自己的请求,“算了,你说不定会用变声app骗我。” “星星,妈妈马上就回来了,你困了的话,先睡吧。” 钟逾扣着方向盘的手一顿,眼睛蓦然睁大,看向身旁的谢依繁。 她也望着他,目光里半是火焰半是冰,一瞬似乎要将他焚灭,一瞬似乎又想将他冰封。 只是她的声音却比他的更温柔:“这次是真的,妈妈也不骗你。” “真的吗?你真的不是爸爸做的AI?” 许星从小到大被鸽了太多次,小小年纪就形成了极强的反诈骗意识,“那妈妈你给我唱个歌?就是以前圣诞节,你最爱唱那的一首歌。” 谢依繁和钟逾静静对视了十秒,目光胶着、无声厮杀。 十秒后,钟逾将车窗全部摇起,而谢依繁闭上了眼睛,轻声哼唱: I see the children play outside/like angels in the snow While mom and daddy share a kiss under the mistletoe …… 歌声还是从窗缝中漏出,飘向远处小区广场里,和广场上的人群唱出的同一首歌相融在一起。 钟逾以为自己是生来就不会哭的怪胎。 却在这一秒,他的眼眶莫名湿润。 *** 钟逾从酒店到别墅,一路狂飙,不断加速。 中途他本想一脚油门闯了红灯,却听谢依繁怒吼一声:“你不要命,我还要回去陪星星。你想死也别拉我垫背!” 他于是狠踩刹车,将车子稳稳截在白线前,却依旧讽刺她:“以前没见你这么怕死。现在倒是惜命得很。” 她真的累了,也没有力气和他再争吵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钟逾正视着前方,却早就用余光察觉到了她的眼神:“今天你就算良心发现也好,算我逼你也好,你都要陪我演完这场戏。不要让他看出来,你有多恨我。” “你这又是何苦?我们到底怎么样,他最清楚不过。”谢依繁反唇相讥,“你以为离婚的时候,他小,不懂事,他就不记得了?现在才在他面前装恩爱,太假了。” “是啊,太假了。”钟逾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却在此刻微微变形,“当初你甩开他一走了之,他整整哭了一周,消瘦了好多。他给你打电话,你每次都不接。他就算再小,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谢依繁听见他的话,心如刀绞,不再辩驳。 “为什么非要选平安夜吃饭?”尔后,她只想到这个,“星星他以前从来不喜欢过洋节的。” 钟逾的脸色一刹那间变得很难看:“你一年才来看他两三次,你当然不知道他长大了,你当然不知道学校里现在都兴过洋节,你当然不知道人家小朋友的父母会一起给小朋友准备圣诞礼物。” 说完这段话,他又开始无情嘲讽:“星星当年到底是不是你生的?还是那天跟我上床的根本不是你,你只不过让她生下星星,却用星星来骗我?” 谢依繁的灵魂被他这句话撞得魂飞魄散,好久才木讷地走回她的壳里,让她恢复了神智。 若不是她的手还被反绑着,她会立即给他一个耳刮子。 她生星星的时候难产,疼得她死去活来,那时甚至想还不如死掉算了。 但是在迷迷糊糊的疼痛里,她仿佛听到钟逾在一声声唤着她的乳名。 她于是忍着痛,拼死生下了星星。星星呱呱落地的那刻,她也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醒来时才发现,原来钟逾的喊声,不过是她的错觉。 她的病床前只有泪眼婆娑的阿婆,握着她的手怜惜她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钟逾那时还在伦敦考final,无暇也不可能为了他的学业和前途,从伦敦赶回来陪她。 甚至钟亦,都比他提早三天从伦敦赶回来,来探望她和星星。 见谢依繁默然着不再搭理他,钟逾内心烦躁,又加快了车速。 *** “到了。”不多时,钟逾将车停在一栋典雅精致的别墅前,冷然转过脸看她:“记得我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他解开安全带,爬起身,弯着腰,将束缚在她手上的领带解了。 谢依繁皮肤天生敏感,被他这么一勒,几道深深的红痕极为显眼。 他望着,皱了皱眉,问她:“你带了粉饼没?” 他不想让许星起疑。 谢依繁几乎是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冷笑:“带了啊,都掉在包厢里了。” 钟逾皱眉,从西装胸袋里掏出深绿色的口袋巾,拉着她的左手展到他眼前。 她被他碰到手时,触电般想要往回缩,却被他紧扣住:“你如果还想让他眼巴巴继续等你,你就尽管作。”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乖顺地将手放在他面前。 他便用口袋巾细细缠住她腕间的红痕,动作轻柔得让她没感到任何疼痛,仿佛只是被一阵风刮擦了一下。 缠好后,他看了看她右手那道红痕,极窄却也极深,像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一道口子。 他思考了一下,从自己的腕间褪下一直贴身佩戴的红线绳,将它过给她纤细的手腕,挡住了可怖的红痕。 红线绳不像方巾一样轻软光滑,扎得她有点难受。 她按捺不住,想去挠,却让他误以为她想取下,令他怒斥:“不准取!” 她兴许是条件反射,像学生时代时被他怒喝时那样,吓得瞬间缩回了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这一下便让钟逾的呼吸紊乱起来。 只有他知道,想和她过平安夜和圣诞节的人,并不是钟星,而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本书最狗的狗比哥哥上线了 第26章 第16个秘密 「To白兔糖: Hi,白兔糖小姐。 这封信,我反反复复写了扔掉,扔掉又重新提笔开始写,所以拖了很久才回信给你。 谢谢你如此信任我,把你爸爸的事告诉我。 我想你的心里一定十分痛苦。而这种痛苦,是像我这样家庭幸福的人,完全无法感同身受的。所以我现在写下的每一个字,你现在都可能会觉得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是我必须写这些残忍的话:人一生下来,有很多事就是已经注定,无法选择的——你的父母,你的出身,你的家庭,你的天赋,你的美貌,你的智商…… 但也有很多东西,是你可以选择的。你可以读你喜欢的书,走你想走的路,做你想做的事,和能给你力量的人成为朋友。 不要因为上帝一时偏心,你就对自己全盘否认,直接向他低头认输。 你注定要比别人多走很长一段弯路,但说不定,反而是你比他们先到达你想去的目的地。 而且弯路上,你一定会碰见很多意想不到的奇遇——就像那个英文单词所说的“Serendipity”。 By青蛙王子」 *** 刺耳的电话闹铃声尖叫着搅扰了才入睡不久的钟亦。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半梦半醒地接起了家里闲置已久、形同虚设的座机:“喂,您好。哪位?” “钟先生吗?这里是小区保安室,有位小朋友说是找您,他说他叫钟星,是您侄子。” 钟亦打了个激灵,瞬间醒了神,翻身下地:“您千万先帮我看好他,别让他跑了。我这就来接他!” 他瞥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正指向凌晨4点。 大半夜的,钟星怎么会从他家里跑来找他? 他顾不得和钟逾打电话先确认一下,穿着拖鞋,披上大衣,就跑出家门了,狂奔向电梯。 下了电梯,他健步如飞,一路飞奔到了保安室门口,还没看见钟星的人影,就隔着门张皇大喊:“星星,星星?” 门被值班的保安打开,钟亦顾不上道谢,直冲进去。 只见在昏暗的角落里,钟星孤零零坐着,耷拉着脑袋,双手捧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对钟亦的喊声置若罔闻。 钟亦并未意料到,他竟然会在一个6岁的孩子眼神里看见如此的落寞神情。 钟星低垂着眼眸,即便听见了他喊他的声音,也没有回头。他对着那个红苹果哈气,哈完以后又去小心翼翼搓揉它,将它打磨得闪闪发亮,好像一颗价值不菲的红宝石。 钟亦的心猛揪了一下,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放慢了步子走近钟星,摸了摸他乱得像鸟窝一样的头发:“星星,怎么这么晚来找小叔?你爸呢?” “我没有爸爸。”他终于转过头来,语调平静,黑白分明的双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有种绝望后的麻木,“小叔,你能不能当我爸爸?” 这样子,八成是和钟渝吵架了? 钟亦无奈地蹲下身子,平视钟星的眼:“小傻瓜,人一生下来,有很多事就注定无法选择。你的爸爸是独一无二的,小叔不可能当你爸爸的。” “不,我就要你当我爸爸!”钟星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直接扑上去,搂住钟亦的脖子,“你带我回家,再给我找个新妈妈!我不要他当我爸爸,我也不要她当我妈妈!他们谁都不关心我,他们只在乎他们一天能挣多少钱。” 钟星在他怀里委屈大哭起来。 钟亦一顿,没意料到钟星还会提到谢依繁。 他抬眼便看见保安一副既八卦又动容的目光,便将哭泣的钟星抱起来,和保安道了一声谢,带嚎啕大哭的钟星离开了保安室。 “好啦,你都是小男子汉啦,不能老是动不动就哭鼻子啊。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出了保安室,钟亦将他抱到公寓楼前的长椅上,蹲下身拿出纸巾给他擦眼泪,“今晚究竟怎么了?你不是和我发微信说,你会和你爸爸妈妈一起过平安节,还让小叔不要来打扰你们?” “爸爸本来答应了把妈妈接回来,于是我就一直等着,不敢睡。”钟星断断续续地哭诉,“好不容易等来妈妈了,还没一会功夫,她接了个电话就和爸爸吵了起来。我受不了了,就从家里跑出来。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我记起来你以前给我发过你的地址,就打的过来了。” 钟亦一直就有睡觉的时候把手机切换成飞行模式的习惯,自然不可能接到钟星的电话。 钟亦听了,心惊胆战,半是歉疚半是埋怨,点点钟星的小脑袋:“小叔下次一定24小时开机。可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能一个人大半夜这样跑出来。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幸亏你遇上的司机是好人,把你送过来了。万一他是人贩子怎么办?” “我这么聪明,才不会被人贩子骗。”他吸着鼻子,也不忘记自卖自夸,“我分得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也分得清他们有没有在对我说谎。” “反正不准有下次了!”钟亦一反常态,严厉地和钟星重申,“否则以后小叔再也不会理你了。” 钟星边点头,边可怜巴巴问他:“小叔,你不要告诉他,我来你这里了好不好?我不想回去。” 钟亦长叹了口气:“你爸和你妈现在肯定急疯了,说不定已经报警了。我当然要告诉他们你在我这里。” “他们才不会。”钟星抹着眼泪辩驳,“他们根本不爱我,也不在乎我。” “哪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钟亦心疼地拨开钟星抹着眼泪的手指,用纸巾帮他去擦眼泪,“有时候,只是他们的爱□□静太沉默了,你才没有听见。” “小叔,”钟星忽然停止了抽泣,反而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都有女朋友了,你还没女朋友。你真是……太不会安慰人了。” 钟亦:…… “不过没关系,以后有我在你身边帮你,可以教你一些讨女孩子欢心的甜言蜜语,你应该立马就会脱单的。只要你让我叫你一声爸爸,一切都包在我这个儿子身上。” 钟亦:??? “别别别,你先别瞎叫唤,小叔受不起你这声‘爸’。” “今天就这样吧,我也很累了,你先带我回去睡觉吧。”钟星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突然从悲伤中抽离出来,将钟亦的拒绝当成耳边风,“不过我睡前一定要听故事才睡得着。以前都是小齐哥哥给我讲的,今天就麻烦你了,Daddy。” 钟亦愣住了。 这淡定自若的神态、这欠揍的口吻、这狗比的逻辑,不愧是钟逾亲生的。 “爸爸,我们走吧?”钟星跳下长椅,用肉肉的手指紧握住他的手,用天真无邪的眼睛盯着他,“我要求不高,一般连听20个故事肯定能睡着了。” 突然间,钟亦觉得自己的头好疼。 *** 很早就在床上醒来的唐心,像怀春少女,脸还在微微发热。 她眨巴着眼,回忆起昨夜那个不真实的夜晚。 她都忘了昨夜是怎么被钟亦送回家的。 只记得那个时候,她仿佛喝了假酒,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像只气球一样摇摇晃晃飘到了云间,轻飘飘飞了起来。 她朦朦胧胧记得,她好像不小心在他表白以后,顺手用他的围巾揩了眼泪,然后慌张地和他道歉;好像在家门口和他道别的时候,傻乎乎地说她马上会给他答案的,让他千万不要等得不耐烦,一下子就着急反悔。 她相信有些记忆是她刻意遗忘的。 昨天在听了钟亦的表白后,她肯定还做了很多蠢事。出于对自身的保护,那些记忆被她刻意忘记了。 她在今天睁眼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她想,她应该在他表白的那一刻,就用手机把他的表白录下来。 不然,她现在不会甚至开始怀疑,昨天所经历的一切不过又是一场她经历的不真实梦境,就像少年时代无数有他的美梦。 如果这不是一个梦,可钟亦,究竟喜欢如今的她身上哪一点? 以前的初中课本里有一篇课文,叫《白兔和月亮》。 里面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有只小兔子,很喜欢赏月,不论阴晴圆缺,她都能发现月亮独特的美丽。 可有一天,当诸神之王宣布月亮属于它以后,它便不能再陶醉地欣赏月亮,而是变得患得患失,每一秒都在怕失去月亮。 她现在也不过是变成了一只患得患失的兔子,当月亮亲口告诉她,他属于她时,诚惶诚恐大于惊喜交加,让她不敢在那时便扑向钟亦,对他大声喊“Yes”。 洗漱完毕后,她心不在焉地下床穿上拖鞋,习惯性推开阳台的移门。 安放在藤桌上的风信子这几天长势颇猛,一下抽出了嫩叶,在久日未见的艳阳下闪烁着盈盈的光茫,摇曳着翠绿的叶子,向她招手问早。 唐心走近它,正想给它多浇点水时,目光却被悬吊着的篮子吸引。 自从她和钟亦那次用纸杯夜聊后,他就把篮子和传声筒一直留在她阳台上空。 而在篮子里,现在却静静躺了一只红彤彤的苹果。 应是他昨夜回家以后,才仓皇想起了这只被遗漏的苹果,将它用这样的方式送还给她。 她将苹果拿起,上面贴着便利贴,有钟亦龙飞凤舞的字迹。 【刚刚忘记送给你了,我的小朋友。 真希望刚才在圣诞树旁,我们能互换灵魂。这样,我的小朋友,你便能知道,你在我眼里有多美好。 而我又是有多喜欢你,才会因为你发次内心的微笑而感到快乐。 每一个孤独的灵魂都值得被爱。所以永远不要再问我,你值不值得。 祝你新的一年,平安顺遂,永远是所向披靡、最真实的你自己。 By楼上的大朋友】 唐心默念了几遍“我的小朋友”,抿着唇,情不自禁低笑出声。 她太喜欢“我的”这个定语了。这两个字就像一座桥梁,把她和他紧紧维系在一起。 任凭海风呼啸,任凭惊涛骇浪,只要有这座桥梁,他们这两座孤岛便永不失散。 她狠狠去咬那只苹果,只是一口,甜蜜的汁液便涌入舌尖的味蕾,沁入心脾,冲淡了她埋在了心里、酿造多年的苦。 甜味涌来的刹那,她终于不再负隅顽抗,放弃了在他面前当一个缄默的哑巴,自娱自乐地守着这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暗自感动。 他已经闯入了她的独角戏里,宣告他要当她的男主角,那她为什么要拒绝? 她虽然卑劣、虽然说谎,可是有一件事,她没有欺骗过他——她对他的爱矢志不渝。 那些年她为他所做的努力,她留在《挪威的森林》里的每一封情真意切的信笺,她在他离开后彻夜未眠的思念,这些都不是子虚乌有,也不是她凭空捏造的。 她爱他。为什么她从不敢告诉他,这三个字的真相,反而要用一堆欲盖弥彰的谎言反复试探,处心积虑地一步步靠近他? 她本来想问问尤未,她到底要不要答应钟亦,对他say“Yes”。 但是现在,不需要再犹豫了,不需要再问尤未了。 就像他说的,每一个孤独的灵魂,都值得被爱。 他留在便利贴的几行字,终于撺掇起了她心头熄灭的火焰。 她扔下苹果,跑到书架前,踮脚从书架上抱起那罐还未拆封的白兔糖,穿着拖鞋推门就向外狂奔。 她要让他知道,她配得上他的喜欢。 而现在的她也愿意为了他,重新变回那个最真实的她自己。 不过几秒钟,不高的一层楼,她却像度过了漫长的一世纪,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才抵达了他的家门口。 她的心毫无章法地砰砰乱跳,而她还穿着一身不淑女的睡裙,长发凌乱。 但她没有顾忌,用力拍着防盗门,响亮呼喊着他的名字:“钟亦,钟亦!我有话想告诉你,钟亦!” 门一瞬打开。门内的光亮大盛,刺得她眼睛生疼。 门内探出的却不是钟亦,而是一位五六岁的小男孩。 他惊奇地打量着从天而降的唐心,惊得合不拢嘴,转头冲着门内喊:“Daddy,这是你给我找的新妈妈吗?” 一声“Dadyy”仿若五雷轰顶,炸得唐心四分五裂,近乎尸骨无存。 她凝视着男孩的脸。他的眉眼酷肖钟亦,简直就是钟亦的迷你版。 手里抱着的那罐糖,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在地上猛弹了一下,骨碌骨碌滚到了一边。 *** 第27章 第17个秘密 「To青蛙王子: Hi,小青蛙,好久不见。 对不起,因为一直没收到你的回信,我还误以为你已经厌倦了和我继续写信,所以也不会再给我回信了,这半个月就没有打开过这本书,所以今天才看见你的回信。 对不起,因为我误会了你,害得你担惊受怕这么久。我很好,请你放心。 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By白兔糖」 *** 被声响惊动的钟亦,从厨房走向门口,掠过钟星,便看见了面白如纸的唐心。 “唐心?你怎么来了?”他和颜悦色地问她,声音依然悠扬动听,“要一起吃早饭吗?” 她看着钟星的脸,刺耳地冷笑一声:“不必了,我没有兴趣和你儿子一起吃早饭,更没有兴趣做他的后妈。” “唐心!” 尚在惊诧之间的钟亦,眼睁睁看着她像一尾鱼,从他指尖倏忽溜走,跑向了楼梯。 他瞬间就明白,是她误会了刚刚钟星对他的称呼,便呼喊着她的名字,疾跑出门外,三步并两步就在楼梯上卡住了她,心急如焚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唐心,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我不是钟星的爸爸。他……”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你无论对我说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相信你?”唐心转过头来,悲戚地望着他,浓郁的悲伤都在瞳孔里弥漫开来,“你从一开始就能看出来,我很喜欢你吧,钟亦?我知道我和你说过的所有谎言都很拙劣,我也努力用这些笨拙的谎言想藏好我心里对你的喜欢。但是,喜欢是藏不住的,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对吧?” 钟亦松开了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唐心……你……” “就是因为一直喜欢你,但是觉得现在的我配不上你,所以我才一直不敢告诉你。我怕一旦我告诉你了,你就会再次从我的世界消失,让我再也找不到你。” 有冰冷的眼泪从眼尾滑出,蔓延至她的唇边,带来海水般咸涩的味道:“即便喜欢你到这样的程度,我也不能接受你对我说的谎话。钟亦,如果你想替你的儿子找个合适的后妈,你本不用这么麻烦,编造那些我差点信以为真的甜言蜜语。凭你的条件,你只要随随便便勾勾手指,会有一堆愿意做你儿子后妈的女人,争着抢着来找你。所以求你高抬贵手,离开我的世界,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唐心,你是不是傻?” 她的话太密,钟亦插不进。等她说完了“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他终于绷不住,将声音提高了八度,一反他平常儒雅温吞的形象:“既然喜欢是藏不住的,你怎么没感受到,在第一天你去拔智齿的时候,我就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你怎么听不出来,我那天声音抖得要命?你怎么没看出来,那天因为没要到你的微信号,我难过得要命?” 豆大的泪珠悬挂在她的下睫毛,迟迟坠落不下。 她始料不及,望着他紧张万分的神色,滞了半天,只发出了一声带着疑问的:“啊?” 钟亦正启唇欲言,突然听见身后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啼哭声:“小叔,痛!” 他大惊失色地转过头,猛跨了几级台阶,隐隐约约已经看见了殷红的血迹落在地上,煞是显眼。 一旁透明的糖罐跌落下台阶。里面的大白兔奶糖来回撞击着罐子,发出闷响,滚落到唐心脚旁。 *** 钟亦和唐心并排坐在一起,看着“手术中”的指示灯仍然散发着森森的绿光,不约而同长长叹气。 唐心愧怍不已,想和他说什么时,却先听见了他的安慰:“不是你的错,不用和我道歉。不用在这等着了,先回去吧。” 唐心还没来得及说要和他一起等,就听见怒气冲冲的男声刺破了周遭的静谧:“钟亦,你他妈的怎么回事?我让你照顾我儿子,你就把他照顾进医院缝针?” 钟亦下意识站起,挡在唐心身前,一手按着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出声。 半秒钟不到,声音的主人便已现身。 他长得和钟亦七八分相似,只不过眉骨生得比钟亦还要高,也更显轮廓深邃一些。而他的眼睛幽若寒潭,带着阴郁的气息,让人顿生距离感。 唐心全身震颤了一下,懊恼地想:她刚刚怎么就没想到钟星会是钟逾的儿子? 如果不是因为她当时误会了,钟亦不会因为追着和她解释而忽略了钟星。而钟星更不会因为跑出来看热闹,不慎踩中了她掉落的糖罐,摔到地上,磕到了额头,被送来医院来缝针。 “哥。”钟亦低低喊了他一声,垂下头同他道歉,“对不起,是我没看好星星。你要是生气,就尽管打我吧。” 钟逾冷笑一声,攥紧了拳头,青筋爆出,真的像一副要狠揍钟亦的样子。 唐心见钟逾暴戾的样子,坐不住想起身,却还是被钟亦执拗地按住:“你别管了,走吧。” 钟逾那一拳却没终究没出手,只因有人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是不是在你眼里,错永远都是其他人的?星星是你气跑的,你连一个父亲都当不好,你有什么资格去怪钟亦?” 唐心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信半疑喊了一声:“谢总?” 横在钟逾和钟亦之间的谢依繁循声望去,和钟亦身后的唐心打了个照面,尴尬地和她打招呼:“唐心,你也在啊。” “唐心”这两个字似乎没有引起钟逾的注意。 他甩开谢依繁的手,朝她大吼大叫:“那你呢?我要是没有当好他爸爸,那你呢,谢依繁,你除了生了他,你还为他做过什么?” “我为他做过什么,我不用向你交代!” 谢依繁也朝他怒吼回去,“我不欠你什么,钟逾!” “哥,别吵了,这里是医院。” 钟亦看不过,试图拉开钟逾,可他却将钟亦一把推开,辛亏有唐心扶住钟亦。 钟逾紧箍着谢依繁的肩膀,像是要把她狠狠捏碎:“谢依繁,你不欠我?是我教你读书认字,是我教你开口说话。没有我,你他妈以为你还能是谁?现在翅膀硬了,你以为你自个儿心里翻篇了,我就跟着翻篇了?你做梦!该算的账,我心里一清二白。我哪天想算,你就必须到我跟前来,跟我一笔笔掰扯清楚。” “我们的帐,离婚时算得一清二楚。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糖朝。你当时什么都不说,现在又来搞糖朝,你还算是个男人么?” 听到这话的钟渝眯起眼,眼缝却止不住流淌出锐利的光芒,如同一抹锋利的薄刃一般,恨不得将眼前的谢依繁开膛破肚:“我不是男人,还能让你生下星星?” “哥,你够了!”钟亦受不了看着他对谢依繁反讽,从钟逾身后反扣住他的肩膀,再次尝试拖开他,“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和大嫂吵了。” 钟逾却像一只红了眼的疯狗,还在向谢依繁狂吠:“是啊,他对你不值一提,否则你当年也不会为了你的奸夫抛下他,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让钟亦和唐心双双愣住。 打完钟逾耳光的谢依繁,泪眼迷蒙,却苍凉笑出声,继而咬牙切齿道:“钟逾,你这种混蛋,怎么能活到现在还没被车撞死的?” 她抛下这句话,便用手背抹着眼泪,转身跑走了。 “我去看看她!”唐心慌忙起身,对死死抱住钟逾的钟亦交代了一声,便也疾驰着,奔向几乎要离开她视野的谢依繁。 *** 谢依繁跑得太快,穿着高跟鞋的唐心跟不上,只能胡乱猜测她应该已经出了门诊大楼,便也跑出大楼找人。 她运气不错,没找多久,便看见谢依繁失落地坐在花坛旁的一张长椅上,双目空洞无神地凝望着远方光秃秃的树枝。 唐心犹豫了一会,还是慢吞吞走到了谢依繁身旁,坐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喊了她一声:“谢总”。 坐在她身边时,唐心才闻到了冲鼻的啤酒味。 垂眸时,她才看见,谢依繁手中握着一听已开启的啤酒。而她身旁放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堆积着至少10听未开启的啤酒。 “你有没有暗恋过什么人啊,唐心?” 谢依繁听到她的声音,并没有转过头和她打招呼,只是淡淡轻啜了一口啤酒,问她道。 “有。”一向羞于启齿的唐心,不知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在哭花了妆的谢依繁面前,无比诚实道,“一直喜欢他,从初中到现在。” “那你还是比不过我欸。”谢依繁笑了笑,“我喜欢……不,我爱他,爱了整整二十多年了欸。” “谢总……” “现在不在公司,不用叫我谢总。你可以喊我学姐。” 唐心诧异地看着谢依繁,却见谢依繁倒不意外:“你从不知道我也是三中毕业的吧?你甚至都没有对我的印象,明明很多次我都和你有过交集。” “我……”唐心一时语塞,没想到谢依繁居然会对高中时代的她就有印象,呐呐道,“学姐,你知道的,我毕业很多年了,同班同学我都未必记得。” “不,是因为你眼里只有他。当然会对其他人视而不见。”谢依繁看着唐心,羡慕道,“唐心,你知不知道我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招你进糖朝?” “不是因为学姐你赏识我,觉得我的味觉灵敏吗?” “说实话,这只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很想知道,他喜欢的女生,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比我好在哪里?” “学姐?”唐心越来越迷惑了,“你说的‘他’,究竟是谁?” “我进钟家的那一年,8岁。他才5岁,还没上小学,但就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骂我‘女骗子,滚出我们钟家’。这么多年了,他好像一直只会骂我,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好话。” 第28章 第18个秘密 「To白兔糖: Hi,白兔糖小姐。 请你一定要坚持你自己的心意,不要听从你舅舅舅妈的话,违心地选择理科。 理科好就业是事实,他们也许也考虑到现实因素,想要劝你走一条轻松的路。但是选择一个你一点都不喜爱的专业,将会浪费你人生最宝贵的几年,也会让你失去对生活的热忱。 况且,我不觉得你选了文科以后,就不能干出一番事业。文科也能找很多出人头地的工作,比如律师,比如同声传译,比如心理咨询师…… 别怕找不到工作,大不了,到时候我雇你做我的秘书 :) By青蛙王子」 *** 一旦故事的开始是错的,也许我们就很难奢求一个完美的结局。 8岁时,走进富丽堂皇的钟家庄园的谢依繁,显然并不能深刻体会这句话。 她和钟家的结缘就源于一个错误。 她的亲生母亲,从重男轻女的家里逃走,从农村来S城打工的,结果被一个男人骗财又骗色,最后生下了谢依繁。 谢依繁的母亲没文化,身子又不好。为了养家糊口,她加入了一个碰瓷团体,天天在大街上去找名牌车,假装被车撞了,向车主碰瓷讹钱。这些名牌车的车主大都都是喜欢用钱摆平麻烦的有钱人,出手阔绰,懒得和她多费口舌,所以她往往都能得手。 也许真的是报应。那一天,她盯上了钟家的宾利车,就故意假装被钟家的车撞到了。 没想到,那时刚好是钟逾的奶奶心脏病发,司机正开车送她医院去抢救,一时心急,竟然没注意到她,从她身上直接碾过去了。 有人看见钟家的车撞到了人,拦下了车子报警。 谢依繁的妈妈被送往医院后,没有抢救过来。也因为钟家的车被拦了一小会,耽误了送钟逾奶奶去医院抢救,她最后也没有抢救过来。 谢依繁一直感激着钟家人,因为他们都待她太过宽容。当然,这一点也可从钟亦的举手投足中看出来,他的家庭一定温柔且极有教养。 钟逾的爷爷始终觉得,是他们害得谢依繁失去了妈妈,知道她在S城举目无亲以后,亲自做主,将她带回钟家收养。钟逾和钟亦的爸爸妈妈,他们也待谢依繁很好,几乎把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唯独钟逾,他记恨谢依繁的妈妈害死了他奶奶。在钟家,他和他奶奶的感情最好。 所以从谢依繁来到钟家的那一刻,他总是对她恶语相向,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 谢依繁的口音被她妈妈带成了乡村口音,所以刚到钟家时,钟家人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土话。她妈妈也没有送她去上过学,导致她也不会读书写字。不像钟亦钟逾,那时候还没上小学,就已经认识很多字了。 钟爷爷知道钟逾动不动就欺负她,可能也是为了变相惩罚他,就让钟逾教她识字,让他教她说普通话。钟亦那时候和钟爷爷说,不如让他来教她,却被钟爷爷一口回绝。 钟逾自从奶奶过世以后,脾气就变得很坏,尤其是对谢依繁。 他老是喜欢用笔敲她的脑袋,有时候实在不耐烦了,就会抓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他吓唬过她很多次,说是她再学不会说普通话,就把她扔出钟家。 谢依繁把他的话当真了,于是在那一天拼命练习说普通话,练到嘴唇出血了,却还是只会蹩脚的发音,吓得她不敢出去吃晚饭,只敢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怕他又进来骂她。 那天钟家人都来敲她的门,可她因为害怕,怎么都不肯开。结果钟逾竟然翻窗翻进了她的房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把她吓了一大跳,在他面前哇哇大哭起来,求他不要把她赶出钟家。 他等她哭不动了,才给她擦干净眼泪,不发一言地打开了反锁的门,让佣人送饭进来,陪她一起吃晚饭。 吃完饭,他留下了一只唇膏,和她说了一句“早点睡”,就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钟亦就来安慰谢依繁,告诉她钟逾不过在吓唬她,让她别害怕,还说爷爷已经罚钟逾抄字了。 她担心钟逾又因为她被罚而生她的气,就偷偷溜去他的房间,说要帮他一起抄。 他嘲讽地扬起唇角,冰冷拒绝她:“大小姐,你那一手烂字,怎么可能瞒得过爷爷的眼睛?” 因为他的冷嘲热讽,被奚落的谢依繁每天都在逼自己更努力一点。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她终于能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钟家所有的人都夸赞她,除了他,只是不屑一顾地瞟了一眼她誊写的字,淡淡道:“不过而已。” 等到钟亦和钟逾到了读书的年纪,谢依繁和他们都被送到同一个班念书。 可能是因为她生来长得就像好欺负的人,小学里的男生都喜欢捉弄她。可是谁要是欺负了她,钟逾哪怕被老师罚站,也要把那些男生揍得鼻青脸肿。但他从不会说和那些人打架是为了她,只会编借口,说他们得罪了他在先。 尽管在那些青春岁月里,他还是从不肯对她好好说话,但在和他一起长大的时光里,她渐渐明白了,他是嘴硬心软的人。 她发烧了,彻夜守着她的人是他。她没写完的作业,他总是模仿她的字迹,替她做完。她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在教室里把椅子弄脏了,他坐在她身后,就故意把红墨水打翻在她椅子上,替她解围以后,不声不响给她塞了一包卫生巾。 当初中的女生开始络绎不绝地给他送情书,她吃醋又嫉妒时,她才明白,原来她其实很喜欢他。就算他从不会和她说好听的话,可是她需要他时,他总会默不作声地替她解决麻烦。 她不敢告诉他,也不可能告诉他。因为他总是嘲笑她又土又丑又笨,总是对她冷着一张脸,也不准她在学校里找他说话。他说,他照顾她,只不过是因为爷爷要求他这么做,让她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于是在明白喜欢他之后的每一天,她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喜欢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头顶触不可及的太阳,一伸手就会灼伤了她自己。 她既想见到他,又逼着自己躲避他,因为她深深明白,这种无望的暗恋最后折磨的,只有她自己。 幸好上了高中,钟逾和钟亦都去了火箭班,而谢依繁主动向爷爷说,她想去三中的住校班。她以为这样远离他,就能慢慢忘记他,也可以埋葬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可惜,就算不和他一个班,她还是能从各种人口中听说他的消息——听说他又当了年级第一,听说他又换了一个女朋友,听说他在准备物理竞赛…… 她每次装作不在意,却又为这些消息牵肠挂肚,到头来,还是忍不住去找钟亦,兜着圈子向他证实这些传言的真实性。 她本以为,他们就会继续这样做着最熟悉的陌生人。 但没想到,在高一期末,钟逾从钟伯父钟伯母口中,知道她选择了文科以后,就从她的书包里找出签好名的文理分科表撕了粉碎。他硬逼着她改选理科,她被他又吓哭了,就口不择言地说,她喜欢的人要选文科,所以她也要选文科。 其实,她喜欢理科也多于文科。她只是怕如果选了理科,钟爷爷又会让钟逾过来给她补课,让她对他的那些喜欢再次死灰复燃,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他们的争吵声惊动了钟爷爷。他发现钟逾所做的一切后,以为钟逾就是想和谢依繁对着干,怒气冲冲地用拐杖打他。钟逾没有闪躲,只是任爷爷打他,也不解释为什么一定不准她选文科。 她听着拐杖打到他身上发出重重的声响,痛哭流涕地求爷爷不要再打钟逾,也说了自己其实就是想选理科,只不过因为没有自信才选了文科,钟逾不过是明白她的心思才故意撕了她的分科表。 爷爷这才消了气,饶过了伤痕累累的钟逾。 钟逾从那一天开始,似乎也开始有意疏远她。 她心里猜想,他肯定是又因为她挨揍了,所以在心里越发厌恶她。 于是她那一年,她终于不敢再给他送生日礼物。 他的生日恰好就是平安节,以前她每一年都借着平安节当借口,在他的房间偷偷放下给他准备的礼物,在上面压上一只红苹果,上面贴着便签,她总会留下一句话:“平安夜快乐,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她猜想,如果是她送他的生日礼物,因为讨厌她,他一定会丢掉;但是平安节,为了“平平安安”的寓意,他可能就不敢扔掉她的礼物了。 她本来早早就织了一条围巾,想要送给他。 她知道,他其实很怕冷。初中上学时,在大雪天握着她的手从结冰的路上走过时,他的手总是那么冷。他也不喜欢冬天出家门,总是在家里的壁炉前烤火。 但也无所谓了。 她听钟亦说,平安节之后,钟逾的抽屉里塞满了不同款式的Burberry围巾和表白的情书。 他必然不需要她这份卑微且丑陋的礼物。 *** 他们僵持不下的关系,因为她为他挡了钟亦的那一拳,忽然发生了改变。 那天她从学校回到家里,就看见钟亦挥舞着拳头,想要揍钟逾。 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绪,在她反应过来前,她已经为钟逾挡了那一拳。 天旋地转的晕眩里,她听见他焦急的声音,感受他有力的双手将她稳稳抱起。那时,她竟然有一丝丝开心地想,他可能还是有一点点在乎她的吧? 从医院回家静修的日子,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他那段时间,总是和颜悦色地和她说话,总是耐耐心心地给她喂饭,为她补习。 有一次,兴许是真的太累了,他伏在她的膝盖上沉沉睡去。 她终于有个机会,可以这么近的,细细端详着他在灯光下的侧脸。他浓密的睫毛像一只蛰伏的蝶,随着他轻浅的呼吸翕动翅膀。 她被沉睡的他蛊惑,已经俯下身,想要轻轻吻上他的眉心时,却听他皱着眉,咕哝了一句:“谢依繁,你……” 她受惊,立刻后仰身子,才发现他不过是在说梦话。 虽然没听清他最后到底说了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连梦见她时,他的脸都这么臭。 当她已然康复,将要重返校园时,钟逾最后来给她补了一次课。 那天,她心猿意马,答错了所有他问她的题目。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让她不禁心慌意乱起来,害怕地缩起身子:“你别骂我!你让我多想会,我就想清楚了。” 钟逾低下头,信手将所有解题步骤秒速写在她的草稿本上,若有似无地嘀咕了一句:“就这个样子,你怎么可能考上P大?” 她不明所以,反问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考P大?” “因为我肯定保送那里啊,笨蛋。”他没好气地将笔一搁,“你要是想让我继续罩着你,你最好给我努力一点,谢依繁!” 说完这句话,他就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走出了她的房间。 第29章 第19个秘密 「 To 青蛙王子: Hi,小青蛙。 听说所有在舞会上的女生都会穿高跟鞋唉,可是我一穿高跟鞋就站不稳。 如果我不穿高跟鞋去舞会,会不会很丢你的脸啊? 如果其他人的舞伴都又高又瘦又漂亮,只有我又矮又不美,你会不会后悔选我? By 白兔糖」 *** 讲到这里的谢依繁突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用手将喝空了的啤酒罐捏成一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像经过她们身旁、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们踩在干瘪的落叶上的声音。 唐心正以为她不打算再说下去时,谢依繁又缓缓开口:“为了他这一句话,除了学习,我每天脑子里装不下别的事。我曾无数次幻想拿到P大的录取通知书,幻想能和他一起去同一所大学读书。我甚至也想过,如果我真的能考上P大,我就找一个机会,向他表白。可惜……可惜我后来才发现,原来他说让我努力考上P大,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也许只是他无心提了一句。” “在高考前,大概是4月份的时候,你应该记得吧,唐心?”谢依繁望向她,“那个时候,学校的国际班在卖毕业舞会的门票,只不过舞会的门票有限,不是随便谁都能买到的。” 三中每一届都有一个国际班,班里的学生都是打算出国的,平常上的也是美国的AP课程,不用参加高考。毕业舞会是国际班的传统,一般都由国际班的学生组织,但他们也会把多余的舞会门票拿到其他班去卖,但也强制规定了,每人只能买两张门票。 唐心听见谢依繁这么问,埋在内心深处的回忆像冲出闸门的洪水,让她不安地握紧了座椅的扶手:“我……记得。” 那是她永生难忘的一天。 那一晚,她穿着不合脚的高跟鞋,提着舞裙,在人群中疯狂地搜寻钟亦。 可直到午夜的钟声敲响时,她也没有找到她的青蛙王子。 “有一天,我们从学校一起回家,准备给爷爷庆祝生日。我们两个人在客厅挂彩带的时候,他忽然对我说:‘欸,谢依繁。有人送了我两张毕业舞会的门票。但是爷爷不准我去舞会,除非你陪我一起。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我那个时候真的觉得,我好像一个被好运光顾的灰姑娘。明明我心里开心得要死,表面上却还是装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他。其实那天晚上,我一宿都没睡,想着该穿什么样的晚礼服,化什么样的妆,想着我的舞步这么笨拙,他会不会又嫌弃我?” 唐心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谢依繁所担忧的事情,也是她曾担忧过无数遍的事情。 “可是,我后来才发现,我想太多了。他只是想让我帮他打消爷爷的顾虑,并不是真的想邀请我当他的舞伴。原来,他其实心里有另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而我猜他就是等着在毕业舞会上向她表白。” “知道真相的我,心碎欲绝。我本以为我可以很大度地陪着他去舞会,看着他向那个女孩当众表白,但我终归不是圣人。我骗他说,我那晚上和别人有约,没有办法陪他去舞会。他没有冲我发脾气,只是冷冷地打量了我很久,然后又开始和我冷战。直到高考之后,他都没有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毕业舞会就在高考结束后的一晚。我看见他在家里的全身镜前试西装,可是怎么也打不好领带。于是我情不自禁走上前,替他打好了领带。我那时心里好羡慕那个他喜欢的女孩子,因为这一辈子,我只有这样一次机会能给他打领带,而她却能有无数次的机会这么做。” “当他坐车离开我,出发去舞会现场的时候,好像把我心里的一部分也带走了。我的心就这么空出了一个洞,让我坐立难安。” “我终于忍不住,跑去舞会现场找他。但我没有门票,险些被拦在酒店外。辛亏有一个认识我的男生刚好碰见了我,带我进了会场。结果一进门,我就看见他扶着那个女生的腰,在一起跳华尔兹。那个女生不是很会跳舞,动不动就踩上他的脚,但他毫不介意,温柔耐心地继续带她跳完整支舞。” “我……我……当时真的很难受。”谢依繁叙述得平静,但眼里却泪光闪烁,“所以那晚我在会场里喝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我头疼欲裂地醒来时,才发现我在他的房间里,而他也一身酒气地睡在我身边。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能我们两个都喝得太醉了,可能他把我当成了那个女孩……无论原因是什么,都不重要,我只知道等他醒来发现一切的时候,一定会对我恨之入骨。所以我一刻也不敢停留,从他的房间赶紧跑走,企图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是……”谢依繁哽咽了几下,落下了压抑许久的眼泪,“我没想到我会怀上钟星,也没想过会当着全家人的面晕倒,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怀孕了。我本想瞒着他们,不让他们知道孩子是他的,可那天有佣人看见我从他的房间里跑出来。爷爷和钟伯父知道以后,气得又把他打了一顿。” “然后,爷爷和伯父伯母,一致恳求我生下钟星,还勒令他大学毕业就和我结婚。但我知道,如果我生下这个孩子,对钟逾来说,是折磨;对孩子来说,在父母互相仇视的环境里长大,更是一种折磨。我不想他和孩子都因为我而痛苦一辈子,所以我就想瞒着他们偷偷打掉这个孩子。” “可钟逾还是在医院找到了我。他虽然对我一直发脾气,但我真正看见他发飙,却是在那一天。他像个疯子一样把我拖出医院,告诉我,我要是敢再打掉孩子,他就拉着我一起跳河。” “后来,他拿到了P大的保送,我也拿到了P大的录取通知书。但他没有去P大,而是陪钟亦一起去了英国。我也因为钟星的缘故,推迟入学。我猜他放弃P大去英国,只是为了躲开我。他是为了让爷爷和伯父伯母满意,才逼我留下钟星。但让他在我身边多待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折磨。” “我以前也许对他有过幻想,但我生钟星的时候,他为了留在英国考试而没有回来看我,连钟亦回来得都比他早。那个时候,我的幻想大概已经死了。钟星满月的时候,他才从英国回来。他应该很喜欢钟星,抱着他哄他的时候,眼睛笑得亮晶晶的。所以爷爷过世以后,我提出离婚时,把钟星留给了他。” “但我怎么可能不爱星星?”谢依繁泪如雨下,“可是我决定离婚以后,独自一个人,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照顾他。他跟着钟逾,能被照料得更妥帖。我不是不想去看他,我只是怕在他身边呆得越久,我就越割舍不下他。但我不能让他跟着我,因为钟逾比我更需要他。他一个人,其实一直很孤独。如果没有星星陪着他,他只会更可怜的。” 谢依繁泣不成声,痛苦地伏在自己的膝上哀哀哭泣:“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我对不起星星,我对不起他。” 唐心也忍不住湿了眼眶,为她递上纸巾,抚了抚她的背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 曾几何时,唐心初见谢依繁时,觉得她简直是自己梦寐以求渴望变成的样子——精明干练、强势果决,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标准女强人。 但没想到,表面铁骨铮铮的谢依繁,背地里却有这样一段伤心的情|事。 也许,往往外表越强势的人,只不过是妄图用坚强的假象来掩饰内心脆弱的一面。 绝望地哭了很久以后,谢依繁总算平静下来,带着未干的泪痕,用冰凉的双手紧紧攀住了唐心的手:“唐心,我向你保证,我以前在工作上为难你,绝不是因为钟逾的原因。我今天对你说这些,我只是想求你,如果你最后能和钟逾在一起,能不能对星星好一点,替我把我从没给予他的母爱,还给他?” 唐心被谢依繁这一番石破天惊的话弄得迷惑不解。 也许是因为谢依繁的请求太过离奇,唐心反而因为觉得荒唐而笑道:“学姐,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和钟逾有关系?我今天在医院是因为……” 她还未来得及说出钟亦的名字,谢依繁就厉声打断了她:“唐心,不要因为怜悯我,而骗我说你和钟逾什么关系都没有。在图书馆,我翻到他在《挪威的森林》里给你留言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是因为你,他才会和钟亦打架。是因为你,他才不顾爷爷生气去了舞会找你。” 唐心越听越茫然,有些傻了眼:“不是,先等等……学姐,你看过那本《挪威的森林》?你知道我们靠着那本书互相通信?” “我只是有一次偶然帮钟逾去图书馆借书,看见了他之前的借书记录,才发现他借过一本《挪威的森林》。他一直对这种文艺小说不敢兴趣,所以我太奇怪了,才去找那本书。结果,我在书里看见了他给你留的字条,邀请你去毕业舞会。当然,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白兔糖’就是你的笔名。” “所以我那天在图书馆一直等着,直到你出现,打开了这本书。唐心,我在比你所知的更久之前,我就认识了你。” 恍然间,唐心终于明白了什么,哑然失笑:“学姐,你误会了吧?给我在书里留信的人,是钟亦不是钟逾啊。” 谢依繁浅咖啡色的瞳孔赫然放大。 她怔了一下,立即否认:“不可能的!明明借书记录上留的是钟逾的名字。而且我当年明明看见和钟逾跳舞的人,是你啊!” 第30章 第20个秘密 「To白兔糖: Hi,白兔糖小姐。谢谢你为我折的千纸鹤,我一定会带着它们一起去考场的。 今天国际班的朋友问我,要不要参加他们举办的毕业舞会,他给我留了两张门票。 可惜,我到现在都没找到合适的舞伴。 所以我想起了你。我们已经通信这么久了,虽然在现实生活里并不认识彼此,但我一直觉得,你就好像世界上另外一个我,和我有很多默契的地方。 所以,我想请问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当我的舞伴? 如果你来我的毕业舞会当我的舞伴,我就请你去希腊看海,好不好,白兔糖小姐? By青蛙王子」 *** “‘正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这才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正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小王子又重复着,要使自己记住这些。’” 钟亦读到这里,用手翻了一页书,却被躺在床上的钟星打断:“小叔,《小王子》我都听得快吐了,你能不能换个故事啊?” “那你想听什么故事?”钟亦转头,扫了一眼钟星房里的书架,都是一堆幼稚的儿童书籍,耐着性子问钟星,“你告诉小叔。” 头上裹着纱布的钟星,托腮问他:“我就想听你带来的那本书。” 钟亦惊诧了一下,看向他放在钟星书桌上的《挪威的森林》。 钟星手术结束后,还没对钟逾消气,对钟逾又哭又闹的耍性子,不肯回家。钟逾没有办法,只能求钟亦来他们家,陪钟星住几天。 于是,钟亦回家草草收拾了一下,除了带上梳洗用品来钟逾家里,也没忘记带上这本书。 自从在巴黎一次旅游时遭遇了入室抢劫,他就不敢随意地将这本书放在住所,习惯了一直贴身随带。 钟亦拿起了那本书,端详了一会后,才对钟星说:“这本书太深奥了,不适合小孩子看。等你长大一点了,小叔再念给你听。” “这本书,讲的是什么故事?” 钟亦想了很久,才告诉钟星:“是讲一个残缺的人,通过爱上另一个残缺的人,来摆脱孤独的故事。” “小叔,我就想听这个故事嘛~”钟星摇着他的手撒娇,“你把这个故事讲得简单一点,也许我就听懂了呢?” 钟亦翻开书的扉页,视线停留在书上粘着的《借书记录表》。 记录表随着时间的消逝,已经有些霉斑了。但管理员苍遒有力的字迹还是分明可见——【钟逾,学号:167839;借书时长:1周。】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他在别人眼里无所不能,无所不会,就像一个拥有一切,高高在上的小王子,所以他们都叫他小王子。有一天,小王子发现他哥哥和一群人想要踩烂一朵玫瑰,所以小王子鼓起勇气打跑了那些人,救下了那朵玫瑰花。” “从此之后,小王子想保护着这朵玫瑰,让它不受风吹雨打,让它能顺利开出花朵。可是小王子怕玫瑰花知道,他就是欺负她的人的弟弟,而不愿意接受他的好意,所以他不敢直接去找玫瑰花。” “有一天,小王子无意中发现,玫瑰花很喜欢看一本书。于是,小王子就在书里留了字条,而玫瑰花以为找到了同类,就开始在书里夹字条回信。一来一去,他们终于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终于有一天,小王子决定约玫瑰花去他的舞会。他想当面告诉她他到底是谁;他想为他的哥哥向她道歉;他想告诉她,其实他不是什么王子,只是一个害怕孤独的普通人。他想问问她,能不能一直让他留在她的世界里,继续陪伴她?” “玫瑰花答应了小王子。可是舞会那一天,女巫绑架了小王子,让小王子不能去赴约。从女巫那里逃出来的小王子,从别的人口中里得知,玫瑰花在舞会的现场,接受了小王子哥哥的邀舞。因为她以为,在书里放下字条的,是小王子的哥哥。” “女巫诅咒了小王子,他怕他会给玫瑰花带来厄运,于是他最终离开了玫瑰花。” 越讲到后面,钟亦的嗓音越来越喑哑。 他合上了书页,压低了声,仿若自言自语:“可是,小王子终于后悔了。所以他又回到了玫瑰花的身边,想要再一次请求她,让他永远留在她身边。” “玫瑰花同意了么?”钟星被钟亦所说的故事吸引,“最后他们在一起了么?” “不知道,故事就写到这里。”钟亦俯身,拍了拍钟星的肩,“好啦,故事讲完了,你该睡啦。” 钟星却抓住钟亦的手,乌溜溜的眼睛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犀利:“小叔,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嗯?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在追你楼下的那个漂亮姐姐?我是不是害她误会你了?” 钟亦梗了一下,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钟星的屁股:“小孩子家家,不要多管大人的闲事。” 钟星一本正经:“我可以为你解释的,小叔!你都打了这么久光棍了,你再不脱单,我都替你着急。你把手机拿来吧,我帮你打电话!” 钟亦用手捏了捏钟星的圆脸:“好啦,别操心啦。小叔自己会和她解释的,用不着劳您老人家出马。” “你一定要抓住机会啊,小叔。那个漂亮姐姐,她一定很喜欢很喜欢你。” 钟亦讶异了一下,失笑:“你又知道了?” “因为她看你的眼神,像我妈妈以前看爸爸一样。” 钟亦怔了许久,才替钟星掖好被子:“小叔会好好努力的。晚安,小不点。” *** 从钟星的房间里出来的钟亦,在客厅就撞上了正在抽烟的钟逾。 钟逾背对着他,倚靠在沙发上,转头望着窗外苍茫的夜色,却好像背后长了眼:“星星睡着了?你给他打过针了?” “嗯。”钟亦犹豫了一下,“哥,二手烟对星星不好,你平时少抽一点。” “你总是这么唠叨,婆婆妈妈的,就像……一样。”钟逾朝手边的烟灰缸一折,碾灭了火星。 他有意跳过了“谢依繁”的名字。 钟亦清楚,谢依繁其实早就成了钟逾生活里的一部分。他不想提起她,却明明时时刻刻都下意识想起她。 “哥,为什么你总是要对大嫂这样?你就不能和她好好说话吗?” “她不是你大嫂,你早该改口了。”钟逾冷酷地偏回头,面容像撒旦般冷峻,“永远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 “就算我不提,她也永远是星星的妈妈。你就打算和她这样冷战下去,让星星难过吗?”钟亦想起了谢依繁在医院委屈的样子,终于不由带着一点责备的口气,“这么多年,你对她,就只有恨吗?” 钟逾缄默地看着钟亦很久,不带情绪的墨瞳里古井无波,却迟迟没有回答。 钟亦放弃了和他沟通,恨铁不成钢地想绕过他上楼时,却被钟逾喊住:“你又带着这本书?” “喂,哥,你干什么!” 钟亦还没反应过来,钟逾就身手敏捷地跳下沙发,出其不意地抢过了他手中的书,翻开了书的扉页,露出了《借书记录表》,展给钟亦看:“其实我之前就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翻过这本书,所以我好奇一件事很久了。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在借书表上?” 钟亦语塞,僵在原地。 就像他向钟星所说的,八年前,他曾用这本书接近唐心。 这本书,和图书馆书架上其他的书都不一样。 它的书页是乱码的,没有人愿意去读一本乱码的书,除非有足够的耐心一页一页按顺序查找书页的编码。所以它被放在最隐秘的书架里,最不起眼的角落。 他不知道为什么,唐心会选中了这本书。也许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耐心,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这本书永远不会被人借走。 而正因为这本书不会被其他人借走,他们能放心地在书里夹着一封封信笺通信,也不必怕人发现。 这本书的缺憾,却冥冥之中成全了他们。 高考前一个月,已经回家的钟亦突然在班级群里看见老徐发的公告,说是图书馆近期要闭馆清理破损的旧图书,让同学们最近都不要去图书馆自修。 钟亦一瞬就慌了神,害怕这本书也会被管理员清走。他忙拿起茶几上放的学生卡,拔腿跑去图书馆,想要借走这本《挪威的森林》,趁图书馆清理结束之后,再将书偷偷放回原处。 但他走得时候太着急了,等到将书借回来以后,都没发现,那天他拿的是钟逾的学生卡。 他们都喜欢把学生卡放在茶几上,钟逾那天先误拿走了他的学生卡,留下了自己的那张,又被他错拿走了。 但没有发现这一个谬误的钟亦,将书放回原处后,照旧和唐心通信,却没发现“借书表”上早就留下了“钟逾”的名字。 直到舞会之后,他在班级群里看见了唐心和钟逾跳舞的照片,又重新翻看这本《挪威的森林》,才后知后觉地搞懂了——唐心一直以为,给她留字条的就是钟逾。 在英国的时候,他曾有很多次想问问钟逾,舞会那天晚上,唐心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 所以有次,他假装无意翻出了这张照片,问钟逾,这个和他跳舞的女生是谁。 钟逾却一脸茫然,表示对这个女生根本没有什么印象。 他自然不信。 舞会那天,唐心一定和钟逾说了什么,但是钟逾却不想让他知道。 手机恰逢其时地响起,替钟亦解围。 他低头,发现是唐心的来电,便一手从钟逾手里夺回了书,一手接起了电话:“喂?” 第31章 第1个奇遇 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后,是奇异的不约而同的沉默。 钟亦听见了她在那端的呼吸声,和他的心跳节奏同步,让他蓦地觉得有些燥热,抬手解开了衣领处的纽扣。 正打算开口时,她却先说话了:“Hi,昨天下午,我一直在安慰谢总,所以没顾得上跟你和钟星道歉。真的很不好意思,如果不是因为我……钟星他还好吗?” “缝了几针,不会留疤的。”他不着痕迹地减轻她心里的内疚,“他刚刚睡前还让我跟你道谢,说谢谢你给他做的黑巧克力,他很喜欢。” “所以他就是那个有糖尿病的小朋友?” “是的,”钟亦颔首,“他的运气,的确不是很好。” 钟星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检查出了糖尿病,所以需要定时服药和打针。不像其他的小孩子,钟星打针吃药时总是不哭不闹。 他其实是个坚强的孩子。能让他哭的,大抵只有谢依繁。 “或许,我觉得你应该让你哥哥和谢总再好好谈一下。我不知道你哥哥到底怎么看待谢总,但是谢总其实……”她停顿了很久,努力寻找一个恰当的语句来表达,“她其实没有放下过钟星和……你哥哥。” “我会再试试劝他的。” 这么多年来,钟亦从不懂钟逾对谢依繁到底是怎么想的。 比如谢依繁阵痛临产的那一天,钟逾明明旷了期末考,自己开着私人飞机从英国赶回来,但在降落时出了偏差,受了重伤,被送去医院急救,才没有立刻去见谢依繁。 在医院养病的钟逾,却始终不让钟家人告诉谢依繁他受伤的事,让她以为他这么晚回来,是因为不在乎她。 他总是隐隐约约觉得,钟逾在用一种矛盾的方式爱着谢依繁,尽管钟逾从来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好的,谢谢。” 他不知她为什么突兀地向他道谢。 这明明是他的家务事,本就应该是由他来调解谢依繁和钟亦的关系。反而,他应该谢谢她的关心才是。 那边又开始沉默。他等得有些煎熬了,主动问她道:“还有其他什么事吗?没有的话,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等等,别挂!”她忙不迭喊住他,竹筒倒豆般把话一股脑说了出来,“下午对你说的话,真的很对不起。我当时气昏了头,所以口不择言。” 她在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显是极度不好意思:“我只是……” “不用和我道歉,我反而很高兴。”他由衷道,“如果你明知道我是为了给我的儿子找个后妈才找上你,还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我反而会对你彻彻底底失望的。” “那……为什么你要突然搬走啊?”她的声音不知不觉捎带了些许委屈,“钟亦,你是不是撤回了你的offer?其实我完全可以理解……或许你是觉得我长得还过得去,所以突然荷尔蒙作祟,忽然觉得有些喜欢我?人有时候是会把一时冲动当成是喜欢,所以才会说一些不理智的诺言。今天的事,也让你对我有更清楚的认识。除了说谎骗人以外,我有时也很冲动,说话不经大脑,让你生气。你后悔了,也情有可原。我就想再和你确认一下,如果你决定撤回你的offer,我就……就……” 听着她吞吞吐吐、语无伦次解释了一大堆话,钟亦唇角上扬,也不再觉得烦躁了:“谁跟你说,我搬家了?” “啊?我昨天在阳台上明明看见你拖着行李箱走了啊。”她小声嘟囔,“我以为,你被我气跑了。” “只是来陪钟星住几天而已。”钟亦强忍着笑意,心里荡漾起涟漪,“我再来和你确认一下,我的offer还没撤回。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答案?” 那端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能听见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正疑心他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正打算说些什么补救时,却听见她急切地问:“你在哪?钟亦?发地址给我,我现在就来。我想见你,当面和你说Yes。” 被钟亦久久攥在手中的《挪威的森林》坠落在纯羊毛地毯上,发出闷响。 他握着手机的手剧烈抖动着,差点脱手让手机掉在地上。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禁又问她一遍:“唐心,你说什么?” “我想见你,”她重复了一遍,“现在,立即,马上,想要见到你。” 她的声音又将他带回了八年前的图书馆。那天,他从书架上抽出《时间简史》时,从空隙中恰好窥见了在对面书架选书的她。 她抿着唇,低垂鸦睫,用手指点着下巴颏,似乎在犹豫究竟在选哪一本书好,却没注意到他过分灼热的目光,正恋恋不舍地流连在她脸上。 八年后,钟亦从地毯上恍惚拾起了这本她八年前选中的书,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点不真实起来。 玫瑰花终于卸下了身上的棘刺,摘下了她的假面,终于勇敢地告诉了小王子:她想他。 “我来找你,唐心,我现在就开车回来。”回过神的他抓起身旁的车钥匙,一瞬变成了一个不计后果的毛头小子,不在乎他和她现在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开车过去至少也要两个多小时,“等着我。” “不要,都大半夜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唐心即刻出声制止他,转而羞怯道,“那我……等你回来。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好梦。” 他知道他如果真的现在出发,反而会惹得她担心,还是作罢,便含笑和她道别。 两个人道别后,却谁都没有挂电话,不禁又共同笑出声来。 “好啦,你先挂电话吧。Lady first。”他笑完了,对她说。 她在那端也笑了一下,便最后和他说了一句:“早点回来,晚安。” *** 又是一个忙碌的下午,诊所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脚步声和叫号声此起彼伏。 好不容易得了空,钟亦走出诊室去门诊大厅打水,被坐在前台的小娅忽然叫住:“哎,钟医生等等!刚有人送花给你,你来拿一下?” “你喜欢的话,替我拿走吧,我不用了。” 钟亦漫不经心地说完。 自从他进诊所工作以后,隔三差五便能收到这种神秘花束,已经习以为常,每次都叫小娅替他直接处理了。 他撂下话,便想走去饮水机那里,却听小娅又叫住他:“哎哎哎,这一次不一样哟,你还是走过来看一下吧。” “能有什么不一样……” 钟亦笑着反问,尾音未尽,抬眼望去时却愣住。 小娅将那束“花”高高扬起,吸引了全候诊大厅的目光。 无数颗包装精美的七色棒棒糖,聚集在一起,拼出了爱心的形状。红色的在最外层,以“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顺序依次递进,拼凑成了一颗巨大的彩虹爱心。 候诊大厅里的小朋友们都异口同声,“哇”地一声发出了尖叫,带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钟亦,咽了咽口水。 “哇,小钟,是哪个白富美又看上你了,这么大手笔?不过你平常也不吃糖的,不如让我代劳吧?” 被尖叫声引来的宋医生饶有兴趣地走到小娅面前,端详着糖花,正想用手挑起一根棒棒糖,却见钟亦匆忙将糖花丛小娅手中抽走,让他扑了个空。 “没关系,放心,我一个人可以解决的。”钟亦道将糖花紧紧抱在怀里,咧嘴笑,“不用麻烦你了。” 宋医生的手却还是蠢蠢欲动逼近糖花:“万一是你的追求者不怀好意,想要下毒暗害你怎么破?不如让我先替你以身试毒?” 眼见宋医生的指尖已经触上了最外侧的一颗糖果,钟亦将糖花一转,藏在身后,眉眼里含笑:“没事,能让我中毒最好。” 在小娅和宋医生“活见鬼”的目光里,钟亦连水都忘了打,美滋滋地带着花束,步伐轻盈地走回他的诊室。 *** “哈哈哈……” 下班回到钟逾家的钟亦,捧着糖花,颇为惊奇地看着钟星在沙发上笑得打滚,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姐姐,我告诉你……其实我小叔可胆小了,他上次陪我去水乐园的时候,都不敢下水。所以你下次陪我一起去水乐园好不好?” 钟亦闷声不响地听着小家伙的吐槽,从钟星身后出其不意地夺过他的手机。 “谁抢我手机!”钟星愤然,见到黑脸的钟亦,大惊失色,“小叔你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你……” “跟谁吐槽我,这么开心?作业写完了吗,小不点?” 钟星悻悻,夹着尾巴赶紧跑回他卧室了。 钟亦看着他逃之夭夭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却听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笑着问他:“钟医生,干嘛吓唬小朋友啊?” 钟亦怔了一下,轻笑:“我还在想,为什么回来的路上打你电话,一直占线。这个小家伙怎么会有你的电话的?” “是我主动打给他的。谢总已经给我批了黑巧克力的研发计划了,所以我想问问我的一号小白鼠,对我的黑巧克力有什么建议。” “那我是你的几号小白鼠?”钟亦低头看着手中的糖花,低低笑道,“谢谢你今天送来的糖,我这只小白鼠一定会不辱使命的。” “我没有给你送过糖啊,”唐心惊讶道,佯装吃醋,“钟医生,你是不是收了别的女病人送的糖啊?” “没有吗?真的不是你吗?”钟亦也心知肚明地跟她演下去,“哦,那我知道是谁了,应该是孙小姐,她昨天还约我一起去看《暗恋桃花源》。咦,原来她把门票藏在糖果里了!那我现在就回复她,我一定准时赴约。” “那你赶紧回她消息吧,我挂了,再见。” 听她冷冰冰飘来一句话,钟亦不敢再逗她,秒怂道:“别挂别挂别挂!我错了,我错了。” 第32章 第2个奇遇 唐心绷不住笑,在那端“噗嗤”一下笑出来。 钟亦见她没有真的生气,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为什么突然送我一束糖?” “因为突然想你了啊。”她轻轻道,“因为给钟星做巧克力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你,就顺手也给你做了一份。” 钟亦听了她的话,又望了一眼那些色彩斑斓的糖果,料想她一定花费了许多心思,不禁有些动容。 “那你做给钟星的那份呢?” “我交给谢总了,她应该会转交给钟星的。你这份,我本来想亲手送给你……但我不知道你还有多久才能回来,所以还是让快递员送给你了。” 钟亦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怨念,连忙解释:“这几天,钟星一直和我哥怄气,我一直在当他们的调解员。等他消气了,我立刻搬回来。你……不会吃他的醋吧?” “你这个自恋鬼!”她笑骂了他一声,“我才不会为你吃醋。” 钟亦觉得今晚实在笑得太用力了,腮帮子都隐隐作痛了。 他再次笑着保证:“我一定很快回来的。否则,我就要变成你口里的庸医了。” “什么意思?” 她不解。 “因为一直想着你,所以没办法专注工作啊,今天差点给病人漏打麻醉。”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再不回来见你,我马上就要吃投诉了。” 她知道他只是在说笑,低笑起来:“我要继续去加班了。先挂了。” “你还没下班吗?”钟亦抬头望了一眼客厅的钟,已经快九点了。 “后天有一个新品发布会,邀请了很多经销商过来试吃,所以会忙到晚一点。” 就是因为这几天她也忙着新品发布会的事,才没空主动去找他。 钟亦瞬间明白过来,她主动来询问钟星,估计也是为了新品发布会的事。 一不留神和她聊了这么久,耽误了她的时间,他抱歉道:“对不起,不知道你在忙。我先挂了,回家注意安全。” “嗯,你也注意休息,byebye。”她与他道别后,才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我允许你每天可以少想我一点,千万不要因为我疏忽了你的病人。” 钟亦被她这句可爱的话逗乐,又忍不住再想多说几句时,忽然感到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 他转头望去,正见钟星可怜巴巴望着他手里的手机,哀哀叫了他一声:“小叔,那个……手机能还我了吗?我还在等我女朋友电话。” *** “目前,糖果发展似乎面临了雷同化的囧境,很多消费者也评价,认为糖果行业已经进入了瓶颈,但是我坚信,只要能怀着不断创新的精神,糖朝一定能推陈出新,继续博得消费者的青睐……” 连续熬夜加班了好几个晚上,酒店会场里五光十色晃眼的灯光闪得唐心有点头晕。 她万分钦佩地看着站在台上,举着话筒侃侃而谈、毫不怯场的谢依繁,根本无法想象她就是那天在她面前痛哭的女人。 她佩服谢依繁能把私事和公事分割得清楚干净,从不拖泥带水,让私事来影响她的工作状态。 不得不说,她尽管一直憧憬能成长成谢依繁的样子,但有时候还是摆脱不了她情绪化的一面。说好听一点,叫共情能力强。说难听一点,就是还不够成熟。 也许是因为连夜加班,唐心的双眼有点干涩,尤其在昏暗的会场里,她更觉得眼皮一抽一抽地在跳动,不自觉摸了摸眼睛。 “唐姐,你还好吗?”坐在她身旁的曲蔓然看她几次三番揉动眼睛,掏出包里的眼药水递给她,“需要眼药水吗?” “不用了,”顶着黑眼圈的唐心摆摆手,“加班太久了,难免的。” “真的不用吗?”曲蔓然很是担忧,“等会你还要上台推介新品。” “没事啊,反正我要是不行,不还有你吗?”唐心笑吟吟看她,“要不要这次你替我上台?” “我?”曲蔓然惊愕,“唐姐,你在开玩笑吗?” 自从上次在实验室被唐心责备之后,曲蔓然痛改前非,每天勤勤恳恳地到实验室专注工作,一张青春洋溢的小脸熬夜熬得比苦瓜还苦,也被唐心看在了眼里,默默感叹了一句孺子可教。 “你总归要独当一面的。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个前浪,总归是要给你让位的。” 唐心也算终于有了个机会,解开曲蔓然对她的心结,和颜悦色对曲蔓然道,“可能这段时间日程太紧张了,我知道有时候我吵你吵得太凶了,希望你不要介意。因为我一直很看好你,所以才对你特别严格。这次的橘子奶酪巧克力,我只是做了最后的比例调试,中间大部分的工作其实是你带领团队一起做的。我想,其实应该让你上台做新品推介。” 曲蔓然没想到唐心会对她这么说,眼里霎时起了氤氲的水泽:“唐姐……不要这么说,是我之前做得不够好。这次……还是应该由您上台推介……” “也是,这次都没让你好好准备。那下一次发布会,你替我来。” 唐心捏了捏她的手,“你一定会比我更出色的。” 曲蔓然含泪看着唐心,正想要叫住她时,恰逢谢依繁已经快要说完开场词,要轮到唐心候场了。 唐心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拍了拍曲蔓然的肩膀,朝她微笑了一下,便步履轻快地走向前方的台阶。 *** “这次的橘子奶酪巧克力,是由我带领的团队根据市场调查的反馈,研发出的一款新型奶酪巧克力。近些年来,奶酪一直是海外市场追逐的热点,比如卡夫公司推出的一款涂抹酱,就是由卡夫费城奶酪与比利时巧克力结合而成的……” 昨天已将稿子背得滚瓜烂熟,但今天站在了台上,唐心眼望着台下乌压压的经销商、供应商、糖果专家和媒体们,在一阵耀眼炫目的闪光灯里,她打了个绊子,忽然忘词。 “你都说了,她平常性子内向、害羞,上了台绝对怯场,她不合适去比赛……” 脑海里忽然浮起了老徐质疑唐心的声音,她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额头微微渗出冷汗。 模糊的视线中,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突然消失了,只剩下钟亦,依旧坐在第一排,淡笑着朝她挥手:“加油,唐心。大声一点,让全世界都听到你的声音!” 窒息的紧张感突然烟消云散。 她看着钟亦朦朦胧胧的幻影,鼓足勇气继续往下说:“现在业界一直找不到可以和奶酪完美融合的配料,所以这次,我们糖朝别出心裁地想到将橘子蜜饯作为主要配料,为奶酪醇厚的口感添加清新的甜味。我们现在已经研制出了糖果小样分发到各位手中,现在可以请各位一起品尝一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全场响起,台下的经销商和媒体记者都低下头去拆手里的糖,放在嘴里细细品嚼。 主持人给唐心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稍等一会,等所有的人品尝完以后,继续演讲。 唐心点点头,忙里偷闲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窥了一眼时间,并没有超出她预计完成的时间。 她舒了口气,正打算放回手机时,却见一条新浪微博弹屏。 【突发:肇泽路附近,有一男子在医院持刀行刺后在逃。有多名医护人员受伤,有一医生重伤正在抢救中】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让唐心险些有些站不住了。 肇泽路刚好是医院和私人诊所聚集的区域,好几所公立医院和私人诊所林立。恰好钟亦的诊所也在其中。 她仔细地又读了一遍新闻,渐渐定下心来:新闻里只说是医院,应该不是钟亦所在的齿科诊所。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她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急躁,正想要偷偷发个微信过去,确认他是否安全时,正见主持人给她猛使眼色,用眼神Cue她赶紧继续流程。 唐心在心底叹了口气,稳下心神,微笑地对台下试完糖的诸位金主爸爸道:“相信各位已经都试完了这次糖朝准备的新品。不知道对于这款新品,有什么疑问或者建议吗?” 经销商代表轮流发言,大多都是夸赞褒奖和一些不痛不痒的提问。 唐心耐下心来,按捺下心底不安的情绪,微笑着一一解答,没让人看出她心里的异样。 终于熬到主持人给她比手势,她迫不及待向台下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还可以最后回答一个问题。噢,麻烦把话筒给后场这位举手的先生。” 全场将视线聚焦到那只高举的手。 手的主人坐得太远,唐心看不清他的脸,只隐隐约约觉得他生得身形颀长,在辉映的灯光下,投射下一道修长的阴霾。 “您好,唐小姐,”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又给了唐心无形的压迫感,“我是寻蜜食品集团研发部总监。我只有一个问题,我们寻蜜集团半个月前已经上架了一款橘子奶酪巧克力。在刚刚试糖之后,我认为你们这款巧克力的口味和我们的别无二致。我是否可以请问您,是不是抄袭了我们的巧克力配方?” 全场哗然,无数非议像汹涌的浪潮,向毫无防备的唐心席卷而来,让她不知所措地哑然着,望向台下神色难辨的谢依繁。 主持人见台下已炸开了锅,而唐心却避而不答,正想要现身救场时,只听唐心沉声道:“这款巧克力,从调研到开发,都是我们糖朝的团队自主完成的。请您注意您的措辞,不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给我们糖朝泼脏水。” 第33章 第3个奇遇 寻蜜的总监在新品会一通搅和,顿时闹得人仰马翻。 发布会结束后,所有在场的同事一起去找经销商和媒体解释,她和谢依繁也不例外。 整整忙到大半夜,谢依繁带所有人回公司开了紧急会议以后,才找唐心去办公室单聊。 “有什么要跟我特别解释的吗?” 谢依繁背对着唐心,站在几净的落地窗前,眺望着城市璀璨的灯光将这片繁华的商业圈妆点得绚丽粲然,平静地问唐心。 “没有,”唐心坦然,“该说的,我早在台上已经说完了。或者我再向您重申一次,我绝不会干抄袭这种事。” “如果不是抄袭呢?”谢依繁的声音翛然变冷,“如果是将配方提前泄露给寻蜜呢?” 唐心愣住,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骤然心凉:“所以……您怀疑我?” “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我也信你不会干这种事,但一切都要凭证据说话。寻蜜这次故意借新品发布会来攻击我们,如果我们拿不出证据反击,落人口实,不仅会影响我们下季度的销售,还会影响我们的上市计划。” 谢依繁转过身来,脸上竟然有了些平日难得一见的疲态:“我会立即开启调查。调查期间,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工作暂时转交给其他团队的人。” 理性上知道谢依繁做的是正确的抉择,但感性上,唐心不觉心酸,有种“兔死狗烹”的悲凉之感。 谢依繁察觉到她眼神流露的情绪,叹了口气:“我也希望尽早能证明你的清白。唐心,今天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好。”唐心支撑着勉强站起身来,却觉得自己像一片在冬风里摇摇欲坠的落叶,在临别前郑重其事望向谢依繁道,“真的,没说谎。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谢依繁目光复杂地目送她离去,却再也没有多说一句安慰她的话。 *** 失魂落魄的唐心,漫无目的地走在萧索的大街上,心里空落落一片。 满眼望去,竟觉得这个城市的灯光,凄凉又冰冷。 好像她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过路人,没有一盏灯是属于她。 这个念头顿起时,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钟亦的笑脸,才想起她还没给他打电话。 寻蜜的事来得猝不及防,弄得她分身乏术,无暇去关心他。 她连忙掏出许久未看的手机,才惊觉微信已经炸开了,是尤未和钟星给她打的未接来电和语音。 她选了几条点开听。 “唐心,钟亦的诊所出事了,有人在他的诊所医闹。我联系不上他,你能找到他吗?” “唐心,你怎么不听电话?我看报道说,是一位姓宋的医生被砍伤了,正在抢救,钟亦应该没事。他有给你打过电话吗为什么我发他微信,他都不回?” “唐心,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有没有和钟亦在一起?” “唐心姐姐,我小叔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啊?我和我爸爸都联系不上他。如果他联系你了,你赶紧给我打电话哟。” 钟星给她连发了好几条语音,大概所说的和尤未差不多。 只不过她翻到最后一条时,却听见另一个急躁而不耐烦的男音:“你是钟亦他女朋友吧?他人到底在哪,你到底知不知道?知道就快说!” 刚刚还在灵魂出窍的唐心被惊得猛然回神,手忙脚乱地去打钟亦的电话,可是怎么打都不通,“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她又去拨打诊所的座机,但依旧无人接听。 她开始“嗡嗡”耳鸣。 剧烈地大口大口吸着气,试图让自己恢复一点神智后,她才颤抖着手点进手机去看新闻。 【肇泽路梵博齿科发生医闹,一位男子持刀刺伤一名医生,多名医护人员受伤。重伤的医生送去附近的三院正在抢救,行凶男子仍然在逃。】 【已证实受伤的医生姓宋,状况危殆,仍在抢救中。】 【宋医生抢救无效死亡,在逃男子已被抓获。其余的医护人员经过治疗以后,已无大碍,正在三院等候,准备分批向警察录口供。】 最后一条新闻,已定格在一个多小时前。 至少让她能宽心的是,看新闻,钟亦应该没有事,只是和所有人都失联了。 他到底去了哪里?是还留在三院录口供吗? 她镇定下来,拦下一辆出租车,决定去往三院找他。 *** 去往三院的唐心,还没赶到三院时,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喂?请问哪位?” 这极有辨识度,没好气的声音让她一下就辨认出是钟逾:“你是唐心吧?钟亦他女朋友?你到底找到他没有?” 钟逾总给她一种她不知道钟亦在哪,就罪该万死的错觉,加上她对钟逾天然的厌恶,便不耐烦对他道:“没有,我在去三院的路上。” “我已经在三院了。”那边的声音比她更不耐烦,“你别来了,他同事和警察说他录完口供就走了,不知道去哪了。你赶快想想,他还有可能去哪里,快点把他找出来。” “他没受伤吧?他还好吗?他……”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是他女朋友,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出了事都不来联系你,你这个女朋友到底怎么当的!”钟逾怒火中烧,朝她大吼,“你最好是快点找到他!否则他出了事,你也死定了!” 钟逾骂完就掐了线,气得唐心咬牙切齿。 因为急着找钟亦,她顾不得和钟逾计较。 她实在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了,只得和前排的师傅说:“师傅,麻烦您转头,去金虹路。” *** 放晴了一整天以后,入夜忽然下起了一阵淅沥沥的小雨。 午夜时分,唐心从出租车走到家门口时,被雨水浇得彻底,可她却还是冒着雨,抬头望着钟亦所在的楼层。 他的房间黯淡无光,似乎并没有人在。 她在雨中伫立良久,任飘摇的雨丝淋湿她的长发,又拨了一遍他的手机,还是关机。 抑制了一整天的委屈与焦急如火山熔岩一般爆发出来。 她在雨中小跑着,三步并两步冲上了楼梯,“噔噔噔”跑到他家门口,重重拍着他禁闭的门:“钟亦,你到底在不在?你出来啊,钟亦!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为什么要让我担心你?你说好了你很快会回来的,你究竟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在找你。你既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躲着我们?你有这么多人关心你,你不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钟亦,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家砸了!你知道的,我说的出来,就做得到的!” “钟亦!你说话,你说话!” 她猛捶了一阵,终于脱力,无力地瘫在地上,听见了周围邻居的咒骂:“这么晚了,谁tm还哭丧呢!” “你才哭丧,你全家都哭丧!” 她气恼地回击,终是隐忍不住,哭了出来,“钟亦你个王八蛋,大王八蛋犊子!” 她等到没力气骂了,也没力气哭了,才摇摇晃晃走到了楼下,回到了自己的家,却再没有力气开灯。 她掀开阳台紧闭的门,坐在被雨水洇湿的懒人椅上,看着阳台悬着的那只传声筒,被寒风折磨得四处飘飞,也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不成样子。 她思绪紊乱,像个疯子抓住救命稻草般,轻轻拽回了那只纸杯,抱着最后的希望,将杯子放到了唇边:“钟亦,你在家的,对不对?我刚刚在楼下看见了你的特斯拉,你在家的,对不对?” “钟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藏起来。我只知道,你答应了要回来见我,你不能不守诺言。你从来不说谎的,你不能骗我。” “我好怕……”她忽然哽咽起来,在飘飞来的雨点里,放声哭泣,“我好怕你又撇下我一个人。我还有几个十年能再等你,钟亦?” 她大哭了一阵,哭得不能自已时,却奇迹般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敲门声。 “笃笃笃”。 她飞扑向门口,甚至顾不得从猫眼中看一眼,确认是不是他,就一把打开了门。 昏黄的楼道灯光淡淡照着他苍白的脸,映得他的双眸尤其黑,平素带着笑意的眼却失去了灼灼的光彩,死水微澜得如同枯井。他的黑发糟糕地乱成一团,为他又平添了几分颓靡的气息。 他眼神空洞地盯着她,看了她很久,不发一言。 良久后,他轻轻靠向湿漉漉的她,俯下身来,将下巴颏枕在她的颈窝:“对不起,让我抱一会,唐心。我有一点累了。” 她不敢问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她浑身都是雨水,不适宜拥抱。 她只是揽住他的腰,一手温柔地嵌入他零乱的发,由他沉溺在她的怀里,越陷越深:“不要紧,多久都可以。” 湿冷的泪水缓慢地从他眼里渗透入她的脖颈,但被他温暖的怀熨帖着,她也不觉得冷了。 “我不是……不是故意要躲着你的……”他开始语无伦次,可能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的,“太多血了,太多血了。我想逃,逃不开,所以我想藏起来……这样她就找不到我了……” “没事的,只有我能找到你,他们都找不到你。”她轻轻抚着他宽厚的脊背,犹如在哄一个初生的婴儿,“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不会的,如果被她找到,你就也找不到我了……”他神经质地絮絮叨叨,“你不明白,唐心,你不明白……” 唇间袭来温热柔软的触感打断了他,让他蓦然失语。 她揽着他的脖子,努力踮起脚,才艰难够到他的唇,印在他唇上的吻却那样轻柔,就像蝴蝶的羽翼不经意扫过还未开花的花朵,生怕把他的唇吻化了。 雨水捎带来的清郁草木香味,杂糅着钟亦身上的沉木香味,向她猛烈地袭来,让她沉醉。 他长得太高,她仰着脖子,一边吻着,一边有些站不住脚。 钟亦察觉到了她的心猿意马,将身子更倾向她一些,用有力的手臂揽着她的腰,反扣住她的脑勺,更深一点地回吻她,让这个短暂的吻延长一些,再延长一些。 楼道里的延时灯刹那熄灭。 但他们没有放开彼此,只是在黑暗里更用力地完成这个拥吻,仿佛只有用这样的方式将他们残缺的灵魂契合在一起,借此抵御下一阵彻骨的寒风。 第34章 第4个奇遇 曦光从窗帘缝中穿梭而过,落在唐心细软的发顶,凝固成金灿灿的光斑。 唐心揉了揉眼,咕哝了一声,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来,便见钟亦英俊的脸在她手旁。 他已经醒了。只不过双眼还是空洞无神,就像他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走了。 自从昨日出事以后,他便像懵懂的孩童一样黏人,死死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她一人回去。 她别无他法,只能让他紧握着她的手,沉沉睡了一夜。 “钟亦,昨天睡着了吗?” 她喊了他一声,才发觉他的整只手臂都垫在她脖子下,怕是已经垫到麻木了,便赶紧道歉后,抽出他的手。 他机械地转回头,也许是不想让她担心,缓慢地点点头,勉强笑道:“稍微睡了一会。”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早饭?”她问他。 他摇摇头,松开了她的手:“我不饿。你做你自己那份吧。” 见他这样,她便也没有下床:“昨天尤未和你哥哥都在找你,你不如先给他们回个微信吧?” “嗯,回过了。”他言简意赅,“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她见他憔悴的样子,实在心疼,抚了抚他的脸颊:“是因为……宋医生,你很难过是吗?” “那个人,本来是我的病人,是我把他转给了老宋。他本来是冲着我来的,”他喃喃,“是老宋替了我。” “你别那么说。”她发现,这么多年了,自以为大有长进的她,在他面前还是只有笨嘴拙舌的份,“不是你的错。”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昨天我在医院看见老宋的老婆了。她才刚怀孕,她哭得停不下来。好多同事上去劝她,我却什么都不敢说。” 唐心交握住他的手:“那我下次陪你一起去看她,等你好一点的时候。一切会好起来的。” 钟亦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唐心放他一个人在床上,下地去厨房做早饭。说是早饭,其实也能算brunch。 正在煎鸡蛋的时候,谢依繁的电话打来,第一句谈的居然也不是公事:“钟亦他还好吗?他是在你那里吗?” “是的。他有点糟糕,”唐心将鸡蛋翻了个面,“糟糕得有点出乎我的想象。” 她从未预料过,他还会有这般脆弱的一面。毕竟在她心里,他一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这是难免的……毕竟,因为他妈妈的事,他难免走不出来。” “他妈妈的事?”唐心疑惑,“他妈妈怎么了?” 她记得钟亦家庭和睦,只是高中时偶然有一次和家里的长辈闹不快,所以向她写信倾吐过。 谢依繁愣了一下,却岔开了话题:“唐心,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样的开头,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停下了翻动荷包蛋的铲子,屏息等着谢依繁继续往下说。 “寻蜜去年刚被鼎峰企业收购。鼎峰企业,是钟氏集团的子公司。钟氏集团的现任执行总裁,就是钟逾。” 荷包蛋被深蓝的火焰烘烤得滋滋作响,她却失去了继续铲动下去的心情:“所以,是钟逾故意针对我们?” “不是我们,是我。”谢依繁无可奈何,“他只是针对我而已。” “为什么?就因为记恨你离开他和钟星?钟逾他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凭什么事事都要顺他的意?反正寻蜜既然拿不出我们抄袭的证据,那就随便他们说好了。” “今天全公司上下收到了一封转发过来的邮件,原始邮件是寻蜜的人发给你的,附件里有橘子奶酪巧克力的所有配方,你接收邮件的时间是两个月前,里面还跟着你的回复。” 唐心傻眼,不可置信反驳:“不可能的,我从没有收到过这样的邮件。” “唐心,不用跟我解释,我相信你。”谢依繁满是疲惫,“你可能未必做过什么,可能只是钟逾找人陷害你。但现在,股东们希望的是,你能自动请辞,并且澄清抄袭配方是你一人的行为,与糖朝无关。” “谢总,你这样,并不叫信任我。”唐心看着荷包蛋被生生煎糊,散发出焦味,“如果你真的信任我,你至少可以给我机会让我找到证据,证明我是清白的。” “对不起,”谢依繁和她道歉,“没有这么多时间了,有些媒体已经拿到了邮件,很快就会进行报道。如果你现在不主动辞职澄清,消息发酵,股东们都担心会影响上市计划。你如果想要补偿,可以跟我协商。”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边静了一会,谢依繁才道:“那我们会主动发表声明,承认你偷窃配方,并且宣布将你辞退。” 唐心尖锐地笑了一声:“所以不是协商,是通知我?” 谢依繁只是继续和她道歉:“对不起,唐心,这次是我欠你。我可以另外给你介绍一份工作,比这份轻松得多,也赚得多。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公司,你可以告诉我。” “我当初进糖朝,不是因为你给我的工资高,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工作的样子,特立独行、杀伐果断,谢总。我曾几何时一直想成为你,但是今天之后,恐怕不会了。您的好意,施舍给其他人吧,我不想要一份出卖我自己的工作当作补偿。” 唐心说完,便掐灭手机关机,关火将焦黑的荷包蛋直接倒进垃圾桶,还是没出息地飚了一两颗眼泪。 她转过身,才发现钟亦站在门口,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了。 他默默望着她,眼里涌动着细微的光,让她感觉失魂落魄的他好像又活过来了。 她回转过身,偷偷用干净的左手抹了抹泪水,才转回去,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对不起,好久没做饭,没掌握好火候,蛋煎糊了。” “我来吧。”他自然而然地从她身后解开围裙,挂到自己身上。 因为围裙是S码的,套到他身上短得像背心,有些滑稽可笑。 他拧开火,从她手里取过铲子,从装鸡蛋的盒子里干脆利落地挑起两个鸡蛋,倒了点橄榄油进去,对着平底锅轻轻一磕,行云流水地开始煎蛋。 她站在他身侧,等了不一会,他便将两颗蛋铲进已经放好了面包和火腿的盘子,蛋黄色泽金黄亮丽,火候掌握得确实刚刚好。 他抿着唇,将鸡蛋端去餐厅,而她则拿着餐具和生抽走出来。两人配合默契,竟像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 只不过初时,两人都是静默地进食,无人出声。 在看着她快把盘里的鸡蛋吃尽时,他才顿下筷子,抬头望着她问:“有什么麻烦的事,需要我帮忙吗?” “没有。”她斩钉截铁,抬起头向他攒出一个微笑,“刚好忙完这一阵,打算休假,并没有什么烦心的事。” 她当然知道他是钟逾的弟弟,也许他开口去求求钟逾,一切都会有转机。钟逾不会再死咬着糖朝不放,甚至会主动让人替她澄清抄袭配方的事。 但她不舍得再让他费神了。他已经帮了她这么多了,她不该再在他行至难处时,再拉他一起淌浑水。 于是他也不再作声响,只是垂头用餐刀剖开两片横躺的火腿。 *** 傍晚时她从微博里看见公司发的公告,将一切罪责归咎于她,且宣告她已经被糖朝解雇。 与这条微博相关的话题下,还跟着寻蜜公布的初始邮件,来力证她的盗窃行为。 她觉得胸口实在堵得慌,但那封邮件确实是由她的邮箱接收回复的,找寻不到丝毫破绽,尽管她却没有在自己的公司邮箱里找到这封凭空消失的邮件。 她的确百思不得其解。 她走回卧室里,坐在钟亦身旁。 也许是昨夜没睡好,他吃完饭,就在她的小床上沉沉睡去。她的床不长,他只能可怜巴巴地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想必正睡得腰酸背痛,所以剑眉拧起。 她看着他的睡颜,有些恋恋不舍,不禁抚上他的眉宇,想要揉开他蹙起的眉。 她知道,她现在应该留在他身边。但她实在太抑郁了,亟需找一个方式,发泄她心里的负能量。 她确信,现在满心疲惫的她,不仅不能给他他所需的力量,也许还会把他拉下深渊,和她一起覆灭。 毕竟,她始终没有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坚强。 *** 钟亦起来的时候,晚饭已经烧好了。 他还未走到餐厅,就闻到餐厅飘来的阵阵香味。 餐桌上摆着番茄炒蛋,龙井虾仁还有一盘炒大白菜,都是简简单单的家常菜。 她为他盛好饭,摆在他面前,招呼他坐下后,自己先尝了一口番茄炒蛋,就紧皱起眉。 钟亦也跟着尝了一口,却见她奇怪地打量他:“你不觉得咸吗?我好像盐放太多了。” 他愣了一下,点头:“是的,有点太咸了。” 随后唐心不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扒拉着米饭,却不再动那盆番茄炒蛋。 “我下午看见你们公司的公告了。”钟亦看着闷声不响吃饭的她,还是没忍住,“是我哥干的吗?” “或许吧,谁知道呢。”她漫不经心地答,猝然和他道,“钟亦,我想出去三四天,可以吗?” 他搁下筷子:“去哪里?” 她仍旧垂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希腊。” “现在去希腊很冷,未必能下海。” “我知道,”她也停下筷子,“可就是……突然很想去。我已经买了机票,明天早上的。” “那我送你去机场。”他没有想阻止她的意思。 “如果我现在走,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在伦敦这么多年,也好好活下来了。”他舒展眉毛,在昨晚之后第一次同她笑,“不要担心我。你想去哪里,就尽管去吧。” 第35章 第5个奇遇 钟亦这晚没有再留宿在她那里,而是回了楼上睡。 回去时,他拿走了她的风信子,说是要帮她一起照顾。 翌日一早,他准时来她门口接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朝气蓬勃的样子,有说有笑地为她提着行李箱走向电梯。 唐心却是一夜都没睡踏实,困顿地看着他替她忙前忙后。 去往机场的路上,钟亦倒是没有再多言,只是播放了一首德彪西的《月光》,让它为在后座上的唐心助眠。 唐心醒来时,才发现他们已身处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便笑着问他:“怎么到了也不叫我?你是不是想害我误机。” “这都被你发现了?我是故意的。”他挑眉笑,打开了后备箱,先下车去为她拿行李。 貌似无心,实则有意,被唐心听到了心里去。 她回望着他,忽然有一瞬又起了留下的心思。 只不过这念头一冒出来,她迅速将它残忍掐死了。 她不希望她的负面情绪传染给他。 两人慢腾腾挪到了机场,机场里人流涌动。 钟亦陪着她排了很久的队等候值机,比平常更显唠叨,反反复复将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不断说了好几遍。 最后他自己都发觉自己反常,才止住话:“对不起,都忘了你去欧洲出差好几次了。用不着我说这么多。我只是……” 他还是没把最后半句话说出来,轻推了她一把:“轮到你值机了。” 办好了值机,拿到了登机牌,托运完行李。 一气呵成地完成了三步曲,唐心和钟亦还是不得不走向了关口。 “早点回来,玩得开心。”他将手中她的背包交给她,“记得每天跟我视频。” “好。”她郑重其事地答应他,深深拥抱了他,“你要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钟亦。” 她总觉得,他现在的样子都是做出来给她看的,他是在强颜欢笑,让她放心地去希腊度假。 “傻瓜,”他拥她在怀里笑道,“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我们又不是在演韩剧。还是,其实你想甩下我偷偷溜走,再也不回来?” 她仰头,在他面颊上轻啄一下:“说不定哦,如果我在那里遇到了比你更帅的大帅哥,保不准我就不回来了。”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做梦,不可能有比我更帅的了。” 两人额头贴额头温存了一小会,他终究放手:“去吧。” 她放开他,便走向关口,一步三回头。 明明他依旧在笑,她却从他的眼里读出了落寞。 *** 登机才不久的唐心便遭遇了旅途中第一件不幸的事。 她邻座的男士身材臃肿,恰好挤在中间的座位,但横溢的肥肉还是无法抑制地侵占了她的领土。 她正在心里哀叹,仿佛上帝能听见似的,立刻送了一位风度翩翩的西装革履的金丝眼镜帅哥,来到她和那位胖男士中间。 帅哥和胖男士耳语了几句,胖男士便立刻起身让位给帅哥,朝着头等舱的方向走去。 帅哥毫不含糊,迅速便坐在了腾出的位置上,目光过分炽烈地望向坐在窗边的女人。 女人见他坐下,却一声不吭地将头转向一边,戴上了耳机,对帅哥视若无睹。 默默吃瓜看戏的唐心虽然觉得气氛好像有点不大对,但还是谢天谢地坐在了非常富余的座位上。 坐下的她本想最后给钟亦发一条微信,就打开飞行模式。 但这一次,她先在备忘录里打了底稿,不过打了字又删,删了又重打。 如此循环往复了好几遍,她木愣愣地看着空白的屏幕,一时无言。 最后纠结的她索性作罢,正打算开飞行模式时,却还是仍不住点进了微信,从爆满的微信找出他的头像。 他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时间是在她入关不久后。 【唐心,其实我也是个很自私的人。我昨天睡在你的床上的时候一直庆幸,辛亏被砍死的人不是我,辛亏我还能活着回来见你。 你进来坐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其实没有睡着。我有一瞬想睁眼告诉你,我是那么需要你,所以能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但当你开口说要走时,我也明白是为什么。所以直到这一秒,我都没有挽留你。我只想请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因为我不能再忍受生命里再多一次的生离死别了,尤其如果对象是你。 Bon voyage。】 看见微信的唐心潸然泪下,泪水决堤,开始失控。 她开始懊悔离开他。两个人分担,总比一个人顶着要好。她为什么总觉得她会拖累他呢? 她奋不顾身地站起身来,拦下一位与她错肩而过的空姐:“您好,我想请问一下,我现在能不能下飞机,我突然有急事。” “小姐,飞机已经马上准备起飞了,按照航司的规定,您不能下飞机了,请您坐下。” “可是,我真的有非常紧要的事。” “不好意思,请您坐下扣上安全带。这是航司的规定,我也很抱歉。” 唐心失落地听从空姐的嘱咐坐下,心直坠低谷。 正在她万般沮丧时,却见一只修长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位小姐,你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才想下飞机吗?” 大吃一惊的唐心遽然仰头,与闪现的钟亦四目相对,不敢相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弯起唇角,眉眼清和,笑得如同初见模样:“你好像把我落下了。你愿意带我一起走吗?” 她猛扑到他身上,因为太过激动,将他的下颌轻轻撞了一下。 但他当然没有计较,因为她正笑靥如花,朝他声嘶力竭地大喊:“Yes!!!” *** 唐心本以为和钟亦上演的是韩剧里霸总挽留女主的经典桥段,没想到天不遂人愿,霸总剧本居然已经被坐在身旁的眼镜帅哥给抢了。 不久前,钟亦言辞恳切地请求与唐心身旁的霸总对换座位:“这位先生,能不能商量一下,和您换个座位。” 霸总看了他一眼,又瞟了唐心一眼,十分高冷:“不换,谢谢。” “呃,其实我的座位在头等舱那边,您是否可以再考虑一下?” “我刚从头等舱来的。”霸总非常不屑,“你这是要让我再换回去?” 钟亦看着唐心期期艾艾的目光,做小伏低向霸总低声道:“兄弟,帮个忙,我女朋友在旁边。” 霸总冷哼一声,不耐烦的声音隐约有了怒意:“兄弟,你也帮我个忙,别来烦我了。我前妻就在我旁边,我在追她,可以吗?” 钟亦和唐心面面相觑,秒懂了。 原来霸总拿的还是追妻火葬场剧本。 唐心刚想和钟亦说,两个人分开坐不要紧,便见窗边的女士“咻”一下站起了身,狠狠瞪了一眼霸总,招呼过道的空姐过来:“您好,请问头等舱还有空位吗?我想要升舱。” 空姐带着职业性微笑道:“还有一个空位,这就帮您办理。” 霸总、钟亦和唐心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空姐帮她办完手续后,她从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包,朝头等舱走去。走之前她还不忘向中间的霸总嗤鼻冷笑,像是在嘲笑他做的无用功。 霸总“腾”一下站起来,也招呼来空姐:“我想要升去头等舱,麻烦帮我办理一下。”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头等舱已经没座位了。”空姐带着歉意告知他,“商务舱还有空位,您要升舱吗?” 霸总气得脸都绿了。 钟亦见状,带着礼貌的微笑提议:“或许,现在您介意和我互换一下座位吗?” *** 飞机起飞后,直上云霄,在窗外云波万顷里起起伏伏。 钟亦将两人之间的扶手拉起来,消除了和她之间最后一道隔阂,与她紧挨着坐。 他的手自然地将她柔若无骨的手圈在手中,十指交握在一起。 唐心才想起一个问题:“你有带行李吗?” “只带了贵重物品。”他淡淡笑,“因为确实是临时起意的。” “你什么时候买的机票?” “送你出关以后,给你发完那条微信之后,我突然发现还是想和你呆在一起,”他说得极为淡定,但她感受到他曲折的心理过程,“所以就买了飞机票上来了。” 唐心打心底觉得,他这个时候离开应该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毕竟宋医生的事还没有出结果,他之前又接触过行凶的男子,说不定警方和诊所还会继续找他了解情况。 再说,宋医生走了,许多医护也受了伤,诊所应该是最缺人手的时候。 所以她一开始,也压根没想过叫上他。 “就让我任性一次吧,”他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我知道我做了一个不负责任的选择,人总要难得糊涂一次。” 她歪头,贴向他温暖的胸膛,蓦然想起了有一年在糖朝的年终会上,大家都喝嗨了。 年终会结束后,除了她和谢依繁,所有的女同事都有男朋友或者老公来接,让她孑孓一人,颇显落寞。 从酒店出来时,她看见了尤未更新的朋友圈。 照片里的尤未风姿绰约,正和钟亦、钟逾一起,在伦敦的碎片大厦上跨年。 她看见了钟亦许久未见的笑颜,竟觉得恍然隔世。 于是,坐在出租车上的她,一个人连嚼了十二颗大白兔奶糖后,也许是酒精上头,也许是思念作祟,她对师傅说:“师傅,麻烦去飞机场。” 她像一个发酒疯的女人,带着满身酒气,在柜台买了去伦敦的机票。 明明他已经不记得她,明明他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可那一天,她义无反顾地想飞向他的城市,走过他每天上学必经的路,走过他驻足欣赏的各种景点,走过他停留憩息的公园。 她或许不能在这个城市和他相遇,但她不在乎。她只想置身于有他气息的地方,和他共同欣赏一次这个城市的日出与日落。 如果不是舅舅突然打来的电话,让她在出关前终究悬崖勒马,她应该已经完成了这趟难得糊涂的旅行。 “我有过比你更任性的时候。”她躺在他怀里,想起那张抽屉里压着的没有使用的飞机票,自嘲地笑,“跟我比起来,你这简直就是小儿科。” 钟亦也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用手臂环住了她,让她枕得更舒服些,却并没有追问她的任性。 当然,就算他问了,她也绝不会老实告诉他。 第36章 第6个奇遇 圣托里尼的机场太小,班次不多,没有直飞的飞机能抵达,两人不得不先去俄罗斯转机。 钟亦下了飞机以后,就在机场开始买衣服。可能天生就是衣架子,他没多试,只是随意看了一下型号,选了几件不会出错的普通款,就拿去结账了。 唐心却不怀好意地抓起了几件花花绿绿的毛衣和衬衫,试图混进他那一大堆看上去像是要去公干的商务装里,却还是被他眼尖发现:“这位小姐,请问你是这家商店请的托吗?” “很合适度假呀!”她拿着那件最花里胡哨的衬衫在他身上比对,“去沙滩就应该穿这种才对。” 钟亦笑笑,示意结账的售货员将唐心手里的也结了。 她见他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变本加厉地又塞了一条泳裤进去,这次倒是引起了他的警觉,挑起泳裤问:“你……这是几个意思?” “去希腊怎么能不下水呢?”她想当然道,“我可是至少带了5件游泳衣。” “现在天气这么冷,下不了海呀。”他记得之前已经跟她提过了。 “但是酒店有恒温浴池啊。而且我们可以去火山旁边泡温泉!”她殷切地提议,“你不会就打算让我一个人玩吧?” 钟亦目光凝滞,笑意瞬间消失,整张脸都阴郁下来。 她被他颓然失神吓到,急忙道:“好啦,好啦,我随便说说的。你不想下水,帮我拍照正好。” 钟亦醒过神来,意识到他的失态,又温和地笑起来:“既然去玩,当然要玩得尽兴。下水而已,我又不是旱鸭子。不过……” 他举抽出泳裤的吊牌看了看尺码,意味深长地看着唐心:“你对我的size好像有一点点误解。” 说完这话,他就若无其事地自己去换了一条更大的尺码泳裤。 唐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话中有话,老脸突然一红,不可抑制地有了一些不健康的联想。 *** 抵达圣托里尼的机场时,是希腊的早上八点多,但他们的航程已经累计超过二十小时。 尽管唐心几乎在第二程是一路谁过来的,但还是疲惫异常。钟亦或许是因为身经百战,飞过太多次超长时间的航线了,已经产生了免疫,下飞机时还是神采奕奕。 她耷拉着眼皮,半梦半醒,挂在他臂弯里,任凭他带着她走。 排队等候入关时,坐在窗口后检查的工作人员是位秃顶的中年大叔,看见她和钟亦“绑定”在一起的样子,不可抑制地姨母笑了一下,笑得唐心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当即甩开了钟亦,和他保持距离。 钟亦也瞥见了工作人员的目光,一把将她又拉回自己的身侧,揉揉她的头:“这就不好意思啦?” “我……”毕竟是母胎solo,在别的事情上她虽然硬气,但到这种事上,她就真的脸皮厚不起来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含蓄的人。” “我本来是想含蓄一点的,可是之前发现,对你,还是不能含蓄。”他将她零乱的头发用手捋好,指了指窗口,“到了,你先去吧。” 唐心又被他撩得心砰砰直跳,低头小碎步挪到了窗口,向刚刚姨母笑的大叔递上了护照。 大叔先是用蹩脚的中文和她说了一声“你好”,便迅速替她开始办理。 中间他用英语提了一些简单的问题,大概就是问她从哪里来的,打算住几天之类的。 唐心老老实实回答了,正以为可以过关大吉了,大叔却看着她身后的钟亦问她:“小姐,你是和那位先生一起来度蜜月的吗?” 唐心赶紧摇头否认,用英语告诉他:“不,我们不是夫妻。” “那祝你和你的男朋友能在这里留下美好的回忆,”大叔将护照返还给她,“他一定非常爱你。” 唐心料想他大抵看过太多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和度蜜月的夫妻了,已经习惯性送出这样的祝福了,便礼貌地回以微笑:“谢谢,再见。” *** 行李出得太慢,唐心等着等着又等困了,迷迷糊糊地跟着取到行李的钟亦出了机场。 钟亦很快就找到唐酒店来接机的小伙子。 小伙子叫Edward,典型的希腊本土长相,金发碧眼,四肢修长,一身健硕的肌肉被天然的阳光晒得黝黑,不过面色却些微发红。不过他的五官长得并不是很精致,出乎了唐心的预料。 他向唐心和钟亦打了招呼,便接过行李,带着两人去找他的车。 上了车以后,唐心真的困得只剩半条狗命了,躺在后座上听前排的钟亦用英语向Edward了解风土人情,听得她更困倦了。 她睡过去前,还不忘向钟亦信誓旦旦地保证:“到酒店我先睡一会,然后我们就去蓝顶教堂和悬崖栈道。” “嗯,都听你的。” 钟亦侧过脸正打算多说几句时,她已经睡得像死猪一样了。 *** 世界上除了「手机震动、我能反杀、他喜欢我」这三大错觉,第四大错觉一定是——我以为我出门是去旅游,结果只不过换了个地方在酒店睡觉。 睡得昏天地暗的唐心醒来时,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差点没晕过去。 竟然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只不过睡了一觉,旅游日程的第一天就凭空蒸发了。 她长吁短叹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预订的洞穴酒店里,却怎么都没有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记忆。 她赤脚走下冰冷的乳白色岩壁,颗粒状的地面刺喇喇的,踩在上面酥麻酥麻。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海风捎带着咸涩的气味涌来。 悬崖峭壁陡立,无数临海的蓝白色民宿酒店灯火长明,辉煌夺目,像无数颗闪亮的星子,陨落在海岸边线上,光芒万丈。 她被光迷了眼,不觉自己已经被冻出了鸡皮疙瘩。 下一秒,柔软的披肩就裹在她身上,给予她猝不及防的温暖。 她回眸,正见他在夜色中插着口袋站在她身后,眼眸里倒影着熠熠光华,像是一簇簇燃烧的火苗:“小心着凉。” “你……一直在等我吗?”她局促,“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他轻笑一声:“没有,我在你楼上的露台上看夜景。只不过刚好看见你出来,才下楼来找你。” 唐心的房间正处在悬崖中央,恰好能将夜景尽收眼底。 她转回头看了看身后,指了指上一层楼的房间:“这是你房间?” “对啊,继续住你楼上,” 他莞尔,“保持传统。” “我是怎么下来的?”她抬头,望了一眼一旁蜿蜒的小路和陡峭的楼梯。 因为订的是悬崖酒店,这家名叫Aperto Suites的酒店和其他悬崖酒店团聚在一起,各自盘踞了整座悬崖的一小部分,仅仅靠着过路的悬崖楼梯互相分隔。 也就是说,一不留神,你就可能从你住的酒店横跨到相邻酒店的地盘上。 Aperto Suites总共约莫十几间房,越高的套房离地面越近,视野更开阔,价格也更贵。 唐心选了中档的套房,所处的位置离平地还有一段长长的距离,没有电梯,只能靠腿爬下山。她实在难以想象,她是怎么在昏睡中从平地走下来的。 钟亦微微一笑:“你猜。” 他却并没有留给她富足的时间猜测,只是拉着她走到露台上的高脚桌前,绅士地拉开座椅,请她坐下,指着桌上的盘里的食物和起泡酒道:“我之前让厨房做的。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只叫了甜虾沙拉和起泡酒。现在厨房没人了,你恐怕只能吃这个了。你应该不对海鲜过敏吧?” 明明在飞机上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做照顾他的那个人。但一路以来,她还是被他妥帖细致地照顾。 这让她更不好意思了。 她总是觉得,爱情的意义就在于双向付出。如果只是一个人单方面地对另一个人好,得不到回应,那这段感情注定走不长远。 所以她总是想在他面前保留无所不能的形象,尽量不去麻烦他,而是能在他需要她的时候,挺身而出来保护他。 但事与愿违,她还是高估了她自己,反而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并没能帮上他什么。 “不能吃海鲜吗?”钟亦见她迟迟不动刀叉,问道。 她摇摇头,咬唇看向他:“我只是觉得,你对我过分好了。但我好像从来没照顾你,也没帮上你什么忙。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想到的却是逃跑,跑到这里来逃避现实。钟亦,你让我很心虚。” 他听后,只是用刀叉将甜虾剖成小块,放到她面前:“可是在飞机上的时候,你也愿意为我几句话就留下,这就足够了。谈恋爱又不是在算账,一借一贷平账了才行,不要计较得这么清楚。” “况且,”他目光里突然有了狡黠,“不要感动太早,说不定我还打算让你以后还利息呢。” 他打消了她的顾虑,也让她又开始鼻酸,朝他道:“那你有需要的时候,也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偷偷硬扛着,就像这一次一样,一个人藏起来。你如果总是什么都不肯对我说,只会让我觉得我很废,什么都帮不上你。” 他怔然后笑:“好,那下次我有麻烦,就换你来救我。” 第37章 第7个奇遇 圣托里尼岛是由三个小岛组成的,而游客们光顾的一般都是锡拉岛。从天空中俯瞰,锡拉岛就宛如一弯坠入海中的新月。 锡拉岛上有四个小镇,最著名的就是伊亚小镇(Oia)和费拉小镇(Fira),费拉小镇就是他们酒店所在的地方。 锡拉岛处处给人一种慵懒而梦幻的感觉,就像误入了一个童话小镇。起伏的峭壁上,星罗棋布的纯色圆顶小屋与蔚蓝的大海遥相辉映。蓝顶教堂下,澄黄的风铃在玫瑰色的流霞里随着海风轻轻摇晃。 但天气不佳的时候,譬如今日,朦胧的雨雾阴沉地笼罩在小岛上,使得这个童话世界失去了原有的亮色。 狂风大作里,唐心狼狈地顶风走在钟亦前面,勉强抓紧了手中的地图,辨认着去蓝顶教堂的方向。 蓝顶教堂其实在锡拉岛随处可见,但最为著名的,却是位于费拉小镇和费罗斯特法(Firostefani)中的海边步道上的那一座。 它规模很小,一不留神,也许就会从它跟前走过而不自知。但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它曾上过国家地理杂志,也成为了许多新婚夫妻们拍摄蜜月照的首选地点。 以前唐心曾在信里和钟亦提及过,她想去这座蓝顶教堂看一看。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对这座教堂有一种执念。 眼见又一阵大风将她长发攸然掀起,把她活生生吹成了“贞子”,一下遮掩了她的视线。钟亦赶忙跟到她前面去,拉开风衣,将她裹进怀里,遮挡风沙。 “不如我去租辆车,开过去?”他昨日也做了攻略,知道有国际驾照就能租岛上的车。 其实他们的酒店离蓝顶教堂不远,无奈今天运气不好,风实在太大,寸步难行。 “不要,”她急急打断他,“我想要走过去。” 见她如此,他也不再坚持。只是等这阵大风安歇下来后,才重新握着她的手一起往前爬坡。 “你可以躲在我身后,我可以给你挡风。”他在有一阵吹起的强风中岿然不动,带她稳健地一点点向上爬坡。 唐心在风中紧闭着眼,不解地问他:“你怎么完全不受影响?” “在伦敦住久了,习惯了。”他的声音被风声拉扯得七零八碎,“跟着我,告诉我方向就好。” 于是一路上,唐心将钟亦当成“人型遮风板”,躲在他身后给他指着方向。 两人步履维艰地爬过最后一个缓坡,总算来到了唐心朝思暮想的蓝顶教堂。 它实际上与另外的蓝顶教堂别无二致。 蔚蓝的穹顶向天际凸起。穹顶的尖端上,有个小小的纯白的十字架,散发着圣洁的光辉。让人望见后,心一下静谧下来。 风在此刻终于停止了躁动,但太阳并没有出来,依旧是乌云缭绕。 唐心深深望了教堂一眼,便疾奔着,冲向教堂的门口。 不过,门口贴的告示又给她当头一击,说是最近教堂在修葺,不对外开放。 随后跟上来的钟亦看了一眼告示,望见她有些失落,便安慰她:“我觉得还是外面看更好看,也不需要一定要进去吧?” 唐心没说什么,只是又抬头深深望了教堂一眼,闭上眼双手合十,似在虔诚祈祷什么。 没过多久,她释然地睁开眼,故作轻松对一旁愣愣的钟亦道:“要我给你拍照吗?” 钟亦摇头:“还是我给你拍吧?” “不用了,今天光线不好。” “你是不是对我的拍照技术不放心?” “也有这部分原因,”她诚实道,“你看上去就不像很会拍照的样子。” 她一句话激起了钟亦的胜负欲,拿出手机打算证明自己,唐心却一溜烟跑了:“我真的不用了!你给自己自拍吧!” “不准跑!唐心你给我回来!” 两人你追我赶,最后钟亦在海边步道上截住了她,两人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随后都瘫坐在海边步道高耸的围墙上,重重喘息起来。 他们远眺着远方浩渺无垠的爱琴海,共同“咯咯咯”笑了起来。 笑完了,钟亦问她:“为什么你这么想来蓝顶教堂?你看上去不像基督徒。” 当年,就是因为她曾在给他的信里数次提及这个地方,他才会说,如果她肯当他的舞伴,他带她来希腊。 他其实也想知道,她刚刚到底祈祷了什么。 “我爸爸,以前说等有钱了,会带我妈妈来这里补拍一次婚纱照。他们结婚的时候两个人都很穷,为了在一起,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一起私奔。也许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最后活得越来越像一对怨侣。我爸失业以后,脾气越来越暴躁,而我妈又老是对他冷嘲热讽,嘲笑他没用。最后……他扼住了她的脖子,按着她的头,把她往地板上砸了一下,失手杀了她。” 她望向不远处伫立的蓝顶教堂,“后来,当他进监狱以后,我时常想,是不是如果他当初能带我妈妈来这里,一切就不一样了?” 她看上去极为平静,但钟亦还是听出了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栗,便捏了一下她的手:“人生没有如果。都过去了,唐心。既然看到了,也不要再有遗憾了。好好过你自己的人生,忘记这些吧。” “我想忘记的事太多了。当时,我作为证人出庭,我说了实话,我告诉法官,我亲眼看着我爸向我妈动手。我爸那边的亲戚,包括我爷爷、我奶奶,他们都告诉我,只要我说谎作伪证,我爸就不会被重判。但是,我没有。所以当我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时,他们谁都不愿意收养我,让我觉得原来说真话也是一种错。所以从此,我宁愿在学校沉默着不再说话,也不想再说真话。” 钟亦以前只是从她的信里,零星知道她初中时发生的事。当他今天终于了解了所有真相时,他感到锥心的疼痛。 他从她背后将她笼在他怀中,将下巴贴在她的额顶:“现在,你可以大胆地说真话,不要怕,因为我在你身后挺你。” 她的睫毛抖动了几下,涌出一颗澄澈的泪:“谢谢。” “不要哭,不要因为那些放弃你的人哭。”他用手指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水,“他们不值得你流泪,他们不值得让你怀疑你自己。你很棒,唐心。不是所有人在面对这样支离破碎的原生家庭时,都有勇气努力地继续过自己的生活。你没有怨恨你的命运,你顽强地走到今天,你已经很棒了。” 她看着他,想笑出来时,更多的眼泪却滑落下来:“钟亦,你怎么那么会说漂亮话?” “我还有很多漂亮话,以后可以慢慢说给你听。”他粲然一笑,“而且只说给你听。” 等待许久的朝阳突然在此刻探出了头,向波光粼粼的碧蓝海波撒下光辉,镶嵌上金边。 云开雾散间,刺破云层的阳光直射在两人的脸上,使得他们在彼此眼眸里的倒影都在闪闪发光。 在此时,钟亦出其不意地高举着手机,迎着光,搂着她,两人一起自拍了一张。 “喂,为什么要弄哭我以后,拣我最难看的样子拍?”被他最终偷拍到的唐心气鼓鼓抗议,去抢他的手机。 “哪里难看了?”他轻轻松松将手伸起来,她一下便抢不到了,却没想到她竟然开始挠他的咯吱窝,让他毫无招架之力,赶紧跳下围墙,朝远处逃,“别挠别挠,我最怕痒了。” 这次换成唐心笑着去追他。她朝着他的背影用力奔跑,最后回眸看了一眼阳光下的蓝顶教堂。它宁静地回望她,摇曳着风铃,似在含笑与她挥手作别。 她听见他在喊她的名字,便不再留恋,背向它越跑越远,奔向钟亦身旁。 *** 挥别蓝顶教堂,两人便在悬崖步道上慢慢悠悠,走走停停。 悬崖步道其实很长,沿海而建,起始于费拉小镇,横亘了四个小镇,总长约莫十多公里。细细窄窄的步道穿梭在本地居民修建的屋舍和小巷中,当地居民们对闪现的游客们习以为常,有时还会带着和善的笑意对他们致以问候。 本来唐心只打算带着钟亦走悬崖步道间最精华的两三公里,便带他打道回府去费拉小镇吃中饭,反而自己却被迷人的景色吸引,忍不住多走了一段。 走至一个开阔的地方,她忽见远处的小道上,有旅客在骑着当地传统的驴车爬坡,一时起意,便将手中的外套搁在扶壁上,想用手机拍摄下这一幕。 岂料天气说变就变,这一秒还是风和日丽,下一秒便是风起云涌。 呼啸而起的大风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卷走了她的风衣,在她的惊叫声中,将衣服裹挟到悬崖下,最后卡在了裸露的岩石上。 她忙小跑了几步路,俯下身去细看。那块卡住风衣的岩石,正好落在崖底一处私人屋舍的后院旁,但还是隔了不远不短的一段垂直距离,得从后院的窗户里亲自爬到岩石上,才能捞回衣服。 她想起这件风衣是舅舅去年过年时买给她寄来的,不禁开始头疼起来。 刚刚站在她身旁的一位外国游客,旁观了发生的一切,上前去亲切问她:“小姐,你的外套是掉下去了吗?” 她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小伙,生得人高马大,健壮魁梧,在心底涌起了一线希望。 在欧洲出差的时候,她也时不时能遇上一些友善的外国友人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尤其是荷兰人最为热情。 她下意识以为他是想施以援手,急忙点头道:“是的,被风吹掉下去了。” 她万万没想到,老外听了以后,露出了白种人特有的高傲神情,嘲谑地对她道:“我想,你现在可以去买一件新的了。” 唐心一下懵了。 第38章 第8个奇遇 见唐心懵掉的样子,外国人又刺耳地大笑了一声,仿佛从她脸上的窘迫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因为唐心半天都没有上来,钟亦折返回来照她,正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快步走向她和外国人,皱眉问她:“怎么了?” “刚刚风把我的衣服吹下去了。”她现在回过神来,只能无力地瞪着那个外国人,却对他的恶意束手无策,“没事,我们走吧。” 钟亦看见了她身旁外国人眼角的讥笑,拉住她问:“他刚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 “给你女朋友买件新的吧,兄弟。”外国人用英语继续挑衅,嘲笑他道,“反正你们中国人最有钱了。” 钟亦紧抿唇,眉宇间隐隐透着怒意。 唐心刚想劝他,却听他问:“掉在哪里了?” “没事,我们走吧。一件衣服而已。” 她早就目测了过了,去捡那件衣服,不仅要去和私人屋舍的屋主商量,从后院到岩石的那段路湿滑崎岖,更是危险至极。 钟亦见她不答,自己便向下窥探,一下便望见了,指着悬崖下的黑点问:“这件是吗?” “钟亦……” 他从她的眼神里得到答案,便松开了扣在她腕间的手:“在这里等我。” 他目光冰冷地打量那个外国人一眼,便从身旁的阶梯拾级而下。 “钟亦!” 唐心叫他的名字,他却没有回头,只是冲她喊了一声“别跟着我下来”,自己却一下便跑到了崖底的那间屋舍,按响了按蓝色漆门旁的门铃。 屋舍的主人很快探出头来,是位有着亚麻色卷发的青年男子。钟亦和他交谈了几句,他便为钟亦开了门,两人便隐没在唐心的视线里。 没有多久,她便望见钟亦,他竟然从院落内的一扇最临近岩石的窗户里钻出身子来,身上绑缚着一条看上去并不坚固的绳子,让她心惊肉跳地低呼一声。 她本想跑下去制止他,却听她身边还未离开的外国人轻蔑笑,讽刺道:“你的男朋友真不怕死,真希望他还能活着回来。” “Shut up! You fucking bastard! ” 她向他厉声骂了一句之后,因为不愿向那个老外示弱,便改变了下去制止钟亦的主意,只是定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注视钟亦。 钟亦戴着手套抓住了绳子,已经斜触到了直立的岩壁处。垂直耸立的岩壁看上去不好着力,他用脚尖轻点了一下试探,才躬起身子来,寻找好角度,将双脚放在岩壁上,用力一蹬,往下一沉。 她提心吊胆地看着他,身边忽然聚集起了一片看热闹的游人,有老外有中国人,都惊呼着看向在崖底的钟亦。顿时,各种语言的惊叹掀起一阵喧嚣,让她心里越来越乱,紧张得抓住了围壁。 钟亦却下落得异常沉稳,稳扎稳打地在岩壁上蹬跃,不多时便降到了离岩石还有半米的地方。 岩壁在这里被杂石遮住,湍急的海水将杂石冲刷得光滑发亮,忽而狰狞地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犬齿,像是要一口把钟亦吞噬下去。 钟亦半悬在空中,倾身用长臂去捞卡在岩石里的风衣。 唐心紧咬牙关,不敢出声,却见一个浪头忽地猛然朝他劈来,而他身手敏捷地转回身来。 全场一阵惊叫,她紧抠着围壁,差点要抠出指印来。 所幸浪头只是砸在他脚底,便直落下去,和海潮一起消退下去。 她舒了口气,便见钟亦重新伸展长臂,终于在岩石中够到了衣服,指尖一挑,便将衣服卷到了身上扎紧,然后迅捷地抓紧了绳子,按照原路返回。 游人们也吁了一口气,但还没散去,还在指着钟亦议论纷纷。 唐心却没有心思听他们在说什么,依旧紧盯着钟亦不放,直到见他被屋舍的主人拉进了窗子,才放下了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 一小会以后,钟亦出现在屋舍门口,笑着和屋舍主人握手道别后,便转身带着衣服,跑回了阶梯。 望着他从下至上跑来,她恍惚间竟有了一种不真切的错觉——她是古时倚闾而望、等候多时的良妇,而他是在外征战多年归来的将军。 她的英雄终于凯旋而来,回到了她身旁。 恍惚之中,他已跑到了她身侧,将那件湿漉漉的风衣交还给她,带着遗憾的口吻漫不经心道:“回去要好好洗洗了。” 围观的众人为他的英勇鼓掌,只有刚刚嘲笑他们的那个老外没有鼓掌,面色阴沉,又怪声怪气笑了一声。 这不甚友好的声音落入了钟亦耳中。 他循声望去,分开人群,径直走到了那个老外面前,微笑着用纯正的伦敦腔一字一句道:“一个胆小的懦夫只敢躲在人群里嘲笑骑士,但一个有教养的骑士从不会痛骂一个懦夫。” 说完这句话,他最后向他比了个一个标准的中指,就转身抓住了唐心的手,在人群的喝彩中,带着她一起离去。 *** 眼见钟亦怒呛了垃圾老外,唐心在心里爽到飞起,但还是扯扯他的袖子道:“下次不要为我这么逞强了,好不好?只不过是一件衣服,刚刚我吓得差点原地去世。” “放心,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当年,在我们大学的攀岩俱乐部就没输过。”他骄傲地扬眉。 “你还会攀岩?” 唐心突然觉得,她对他温润如玉的固有印象似乎要改观一下。 “是啊,被钟逾拉着报的,本来不感兴趣,但是社团里的洋垃圾太嚣张了,才硬逼着自己练出来和他们Battle,锉锉他们的锐气。” 他思索了一下:“出国前以为外国人都很有教养,出国以后才发现垃圾是不分国界的。今天也并不是完全因为你才逞强,是因为那个种族歧视的垃圾太过分了。对这种人最好的打脸方式,就是证明我这个中国人可以做到,而他却不敢。” 唐心想起了他那句“反正你们中国人最有钱了”,当时并没有多想,现在被钟亦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他纯粹只是看出了她是中国人,一开始才不怀好意地接近她,对她冷嘲热讽。 “你在大学的时候,被他们歧视过吗?”她才想起还从未了解过他的大学时光,不由问他。 “所有留学生应该都多多少少经历过吧。”他回想了一下,“比如有一次去警局注册地址,排队的时候,明明是我先到的,那个英国女警官却硬说我插了我后面一位英国男士的队,辛亏那位男士坚持替我理论,让我先去注册。比如在我们的公用餐厅里,我有一个室友的餐具被另一个室友偷了,他们最先怀疑的却是我,不过我的宿管弄清了原委以后,也有让他们向我道歉。” 看着唐心同情的目光,他倒是不以为意:“但是也有很多好心的同学、老师和陌生人一直帮我,他们也都是外国人。所以每个国家的人都一样,有好人有坏人。只不过今天我们运气不好,又遇上一个洋垃圾。” “但是你打了他的脸。你今天太帅了,钟亦!”她由衷地夸赞他,“帅得我忍不住想要亲你!” 刚刚他上来的那一下,宛若神祗。 她想起了《大话西游》里的那句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 只不过,紫霞仙子没有等到她的英雄,她却等到了他。 “忍不住?”他扬眉,“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已经完全忍住了?” 她失声笑出来,捧着他被海水溅湿的脸,借力轻跃了一下,吻向他的唇。 咸涩的海水味道在她口腔里弥漫开来,让她意识到,他的双唇也被海水浸染过。 短暂的一吻后,等双脚落地后,她不由马上去翻包里的水猛灌,哭丧着脸埋怨:“好咸,你自己都没感觉吗?” 刚刚还朗声在笑的钟亦突然安静下来,看着狼狈灌水的唐心,哑了声音。 她却没察觉他的异样,将口袋里的白兔糖掏了一颗出来放在嘴里,又掏了一颗放在他手里:“给你压一压。” 他怔然地接过,却僵在原地,看着她先他一步,走向悬崖下的餐厅。 *** 因为刚刚的事情有所拖延,他们来到预订的餐厅时,已是傍晚,刚巧能赶上欣赏落日。 这家餐厅名叫“Sunset cafe”,是一家露天咖啡馆,坐落在悬崖上最突出朝向海岸的一块地方,正迎着落日的方向而建造,确保顾客们能在吃饭的同时,饱览落日时的美景。 刚一落座,唐心就迫不及待地点了一堆当地的特色美食,钟亦几次想插话让她少点一点,都插不进话。 她连点了一大串菜名后,才看向他问:“你呢?想吃什么?” 他合上菜单,无奈地笑:“恐怕你点的菜,再叫一个人来都吃不完。” “今天辛苦你给我捡衣服,当然要好好犒劳犒劳你。反正我买单,你不用担心!” 看见她如此快乐,他也不忍坏了她的兴致,便让女侍应去下单了。 作者有话要说:骂人的话还是用英语写了,感觉更带劲一点。 第39章 第9个奇遇 现在正值餐厅最不繁忙的时段,他们点的菜很快便被陆续端上来。 最先上的是Mousaka,是希腊最有名的一道当地特色——切碎的羊肉和茄子、番茄和土豆层层叠在一起,再加上奶酪和派皮一起烘烤,待到烤得色泽鲜亮时再为顾客端上。 唐心没有急着让钟亦吃,只是拿起了他面前的高脚杯,为他斟上了侍应送来的Ouzo酒。 Ouzo酒翻译成中文,就是茴香酒,是希腊当地的特产,不少游客喜欢买几瓶带回家当伴手礼。 除了茴香和葡萄皮之外,希腊人喜欢在酒里加各种不同的香料,包括胡荽、丁香、当归根、干草、薄荷等等,混合煮沸冷却后,调酒师会将酒精浓度稀释到40度,就成为了茴香酒。 唐心之前还未尝试过这种酒,只是听说国人并不怎么适应茴香酒的口味,便坏笑着让钟亦先尝。 “我不喝酒的。” 她想起昨晚他就没有和她一起喝酒店送来的起泡酒,料想他说的是实话,不禁意外:“你留学时候都不去泡吧的吗?” “哪有时间?”他回想起那些暗无天日的大学时光,感叹道,“你以为我们留学生的生活是每天喝酒蹦迪泡吧吗?其实是每天看paper、写论文、考final,顺带被导师拖去骂。” “今天尝一点吧?”她朝他撒娇,“就一点点,度数应该不是很高,尝尝看?” 钟亦见拗不过她,便端起酒杯,极有节制地抿了一小口,淡然道:“味道不错。” 唐心便信了他的话,毫不设防地举起酒杯小酌一口,却立刻皱起了眉毛,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真是信了他的邪! 她拉下脸来控诉钟亦:“你现在越来越会骗人了,钟亦。这酒简直了,和复方甘草合剂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满脸惊讶:“是吗?有这么难喝?” 唐心望着他纯真无辜的眼神,语气一下软下来:“可能每个人口味都不一样吧。” 说话间,又是一道酿西红柿被端了上来。红艳艳的西红柿被掏空了嚢,灌上了米饭和羊肉蔬菜,被火炉烤得金澄澄的,在翠绿的葱花点缀下,煞是好看,散发着酸甜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她为他先夹上一块,刚想给自己夹上一块时,手忽然僵在半空,低头仔细端详了很久,猝不及防地将他的盘子抽走:“先别吃!” “怎么了?”她紧张的神色让钟亦差点以为菜里被下了毒,“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怎么加了花生碎末,我明明预订的时候就告诉他们不能加花生。你不是对花生过敏吗?” 忽如一道惊雷在钟亦脑海里厉声炸开,炸得他的神识晕晕沉沉,像失重的气球一样,不受力漂浮了起来。 他的心咚咚狂跳起来,灼热的血液像电流一样从胸膛穿梭向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像触电一样抖动起来,握住她的手腕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对花生过敏?” 唐心微微仰头,看见了他眼中不可思议的光,嗫嚅了一下,别开眼道:“应该是很久之前,你不会记得的时候。” 他曾在那些年的来信里,告诉过她一次。 一阵悠扬的音乐声突起,湮没了唐心的尾音,也吸引了cafe里所有顾客的目光。 Cafe的老板娘穿着纯白的丝质长裙,扭动着曼妙的身躯,翩翩起舞。她身后的乐师正拨动着一把乌黑的布祖基琴,弹奏出节奏欢快的旋律。 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举着茴香酒转圈,却稳稳端住了酒杯,没让一滴酒液迸溅出来。她裙袂飞扬,穿梭在每一张餐桌间,向客人敬酒后,便拉动着他们到cafe空旷的舞池里,一起跳舞。 她很快就来到了唐心的餐桌旁,不顾唐心的抗拒,过分热情地拉起她一起走进了舞池。 舞池里的外国客人们异常亢奋地拉起了唐心的手,但她却不知所措地站着,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她格格不入地被欢闹的人群裹挟着,像无头苍蝇一样零乱地转圈。 在她就要迷失方向时,一只手赫然将她拉出了人圈,将她拉至一个僻静的角落。 她抬起头,望见落日悠悠,一片云蒸霞蔚浓艳如妍丽胭脂,从天际淌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里,郁结成明丽的火焰,一下一下在他眼里跳动。 她便鬼迷心窍,用指尖忍不住去触碰他的眉、他的眼,再至他的鼻尖、他的人中,最后是他饱满的唇瓣。 “白兔糖小姐,我能请你跳舞吗?” 他将她放在他唇间的手指拨下,攥到了自己渗汗的手心里,磁性的男音盖过了布祖基琴的琴声,“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迟到了很多年。” 时光倒退到七年前,17岁的她戴着假面,提着舞裙,在汹涌的人潮中仓皇穿梭,试图从他们的面孔里,找寻到他。 可最后,她却把钟逾误当成了他,还未来得及向钟逾确认时,就被钟逾一把拉到身侧。 原来赴一场命定之约,竟是要花费整整七年光阴。 但幸好,他们还是重逢在圣托里尼的咖啡馆里。虽然她没有穿着舞裙,他也没有换上燕尾服,但至少,他终于记起了她。 她红了眼圈,患得患失地又向他确认一遍:“你叫我什么,学长?” “白兔糖小姐,我是你的青蛙王子。”他望着她笑,笑得涌出了眼泪来,“谢谢你还在等我。” 一个绵长的吻就那样落下,他的唇瓣混杂着茴香酒和海水的味道,生猛地侵入她的唇齿。那些都是她不喜欢的味道,但在这一刻,她却并不抗拒,反而沦陷。 他边吻着她,便带着她奔向他们的餐桌。桌上的食物还一口未动,他却迫不及待地抽出口袋里的欧元,没有点过数就往桌子上砸。 在食客们惊叹中,他带着她一起,像密会的罗密欧带着他的朱丽叶,旁若无人拥吻着奔向他们的酒店。 一路上的游客将激吻的他们视作疯子,掏出手机对他们一阵猛拍。 但他们都无暇分神去制止那些路人,只是在狂奔中偶然看一眼路,以免相拥着跌落悬崖。 在她被吻得近乎窒息时,他们终于来到了酒店门口。 Edward刚好从崖底的reception爬到了平地,正打算去开车接住客,在门口撞到了吻得浑然忘我的两人,惊愕中叫了一声:“Oh,God!” 这一声仿若十二点的钟声,打碎了仙女营造的幻象。 钟亦放开了她,只是扶住了她的腰,因为她早已被他吻得有些七荤八素,站不稳脚跟。 Edward本没想发出那声叫声,因为打断了他们,便尴尬地笑了一下。只不过走过钟亦身旁时,他对钟亦迅速地说了一句话,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让唐心听清。 两人都被那声叫唤回了神智,讪讪地打量着彼此。 钟亦替她理了理衣服,便克制地对她讲:“对不起,我有点喝醉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唐心好不容易找回了呼吸,酡红着脸点头,心里却有些气恼Edward的惊叫掐灭了他们之间暗流涌动的情愫。 他牵着她的手,小心带着她从阶梯走至她的房间口,吻了吻她的手背,最后跟她说了一句晚安。 她失落地看着他踱步上了阶梯,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里,便恹恹走进了房内,看着床头柜上她放下的散落的白兔糖,黯然无言了许久。 脸上的火却一路烧到了心里去,让她坐立难安,近乎被情思焚烧殆尽。 她脑中忽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行,她要他。 天大地大,但在这世界上,这一分,这一秒,她只想要独一无二的他。 她一把推开房门,朝着门外的阶梯奔去,却发现刚才进屋了的钟亦,此时却站在上一层的台阶上,背后是灯火闪烁,月色旖旎。 他穿着纯白的浴袍抿唇而笑,在暗沉的夜色里,宛如一颗闪亮的星子,点亮了她眼里的世界。 她激动得失语,大笑后却又开始流泪,朝他大喊:“Hi,小青蛙!” 他听后微怔,随后也大声回应她:“Hi,白兔糖!” “小青蛙,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你。因为知道你在三中,我害怕自己考不上,所以我每天逼自己一定努力,努力,再努力。我抄了好多错题本,做了好多稀奇古怪的怪题偏题,加起来比我的身高都高。”她用手比划了一下,“我从没想过放弃,因为在那一天,在誓师大会里,我抽中的鼓励我的学长,是你。” 说完这个秘密,她往上走了一步。 “你带我去的小吃店,我其实早就去过成千上万次,我喝白粥已经快喝吐了。因为我每天都想在那里跟你不经意偶遇,但是我每次只点白粥。钟亦,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不想喝的就是白粥!” 说完,她又向上走了一步。 “我老是在你等车的时候偷偷跟在你身旁,但你每次都在看你那些生物竞赛题。我有时候真的很想问问你,那些题目是长得有多好看?为什么你只能看见那些题目,却看不见我?” 她埋怨着往上走了一步,却见钟亦忍俊不禁笑出来:“对不起,那个时候,是我眼瞎,还是你比较好看。” “我在图书馆第一次看到你夹在《挪威的森林》的信,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一眼就认出了你的字,因为老师给我们发的答案模板,就是复印你的作业。我认识你的字迹,就像我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你。我一直就知道,青蛙王子就是你。” 她又往上走一步,却有些哽咽了。 第40章 第10个奇遇【上】 深呼吸了几下恢复气息,唐心一股脑越说越快。 “是你让我要有自信,放心大胆地开口说话,所以我在大学里加入了辩论社,他们后来没有人能吵得过我。所以我现在这么话痨,也只能怪你。” “是你给了我勇气,即便家里人不同意不看好我,我最后还是选了我喜欢的文科。” “是你让我去相信,即便上帝对我严苛,他始终给我留了一份礼物,那个礼物就是你。为了你,我想成为更好的人。你离开的日子,我去锻炼口语,我去考证,我去参加志愿者,我去坚持锻炼,我去练习化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还是这么冒失又莽撞,还是这么废柴又无能。” “我很早就从尤未那里知道你要回国了,所以我才租了你楼下的房子,所以我才去你的诊所拔牙。这么多年,我也尝试过忘记你,去喜欢其他人。可因为你的出现太过温暖,我不舍得放下你去喜欢别人。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白兔糖。我费尽心思策划这些不期而遇,只想和你重新认识一次。” 她又上行了几步,离他却还始终隔着几步路的距离:“我说过很多很多谎话,但有一句,永远是真的。我钟意你,钟亦。” 她站在台阶上,含泪仰望着他。 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勇气和运气,赌上了她最好的青春,只为了当他最忠实的追光者,追随着他的背影一路走来,不曾退却。 可现在,她却离他,终究还是间隔了这几步路的距离,只能与他遥遥相望。 “白兔糖小姐,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你。等车的时候,我经常看见你。我以为你不认识我是谁,所以我用生物竞赛的卷子挡着脸,就可以偷偷看你。” 伫立了良久,静默的钟亦开口说了第一个秘密,说完之后便下行一步,也更靠近她一步。 “因为知道物理老师要拿我的答案给高一的你们当标准答案,我那一天誊抄了好几遍,才选了最满意的一份交给物理老师。” “因为升旗的时候,可以在主席台视野最好的地方偷看你,所以我才报名当升旗手。” “因为在图书馆看见你在看《挪威的森林》,我连夜把村上春树的所有作品都看了一遍,才敢在书里放下写给你的信。” “因为你在信里和我说,你跑操的时候总是跟不上你们班的队伍,所以我去申请当口令员,我每天有故意喊慢一点口号,这样你就能跟上你们班的队伍。” “因为知道你会在运动会给我加油,所以我才报了一千五。” “因为你劝我和我的长辈们换位思考,所以我选择与他们和解,也最终让我和我自己和解。” “因为你一直在信里认同我很多古古怪怪的想法,我才有了勇气去把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变成现实。” “因为每天都在等待你的来信,每天都想着给你回信,我才永远怀着憧憬,等待明天。” “谢谢你在我难过的时候,给我送来大白兔奶糖,给我送你叠的千纸鹤,给我送平安夜的苹果。我后悔错过了你的很多年,我后悔当初对你不告而别。所以在知道你租了尤未的房子以后,我才租了你楼上的那一间。你来我诊所看病的时候,是我和同事说把你换给我。” “我一开始装作不记得你,只是以为你误以为青蛙王子是钟逾,所以我才想重新和你认识一次。唐心,我从来不是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我也曾用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方法,策划了这么多挖空心思的巧遇,来试图靠近你。” 钟亦每说一个秘密,也走下一级台阶。 最后,当他说完了他所有的秘密,他终于站在了她面前,和她近得几乎只有一个吻的距离。 他幽深的眼里,眼波像爱琴海壮阔的波澜一样汹涌澎湃:“唐心,所有的巧合都是蓄谋已久。但永远有一个真相,我爱你。” 第41章 第10个奇遇【中】 他的吻再次袭来,像轻柔的羽毛印上她的眉心,缱绻摩挲着她,从她的眉心一点点虔诚吻下去,在她眼底的胭脂痣上流连了最久,最后才至她的唇畔。 她终于放弃了最后的矜持,猛跳向他,像一只树袋熊一样缠在他身上,用手向后环住了他的肩膀,嵌入了他湿淋淋的黑发,回应着他的炽烈。 他有力地托着她,延续着这个绵长的吻,后退着朝房间走去,腾出一只手反压下房门的门把,进门后用背压上了门,继而将她轻缓地放在了床上。 “唐心……”他低唤了一声,嗓音被情|欲折磨得沙哑起来,“可以么?” 她没有直接答,而是摸索着用手解开了他的浴袍衣带:“你也会像你平常一样绅士吗?我有点怕疼。” “在这件事上,我不能保证。”他诚实地作答,在情|欲彻底麻醉大脑前,保留最后一分清醒,从床头柜里的抽屉里精准翻出了套子,“但是当医生有一个附加好处。” “什么好处?” “就算我之前没有实战经验,第一次也能让你很舒服。” 他的话又让她的脸蓦然涨得通红。 “学妹,放轻松,让我来教你。”他拨开她的发,吻了一下她的耳垂,便替她解去身上最后的束缚,“这道题不难解的。” 绵密的吻顷刻而落,将她一点点抽丝剥茧。她颤栗着闭上了眼睛,紧扣住他肩胛骨下的一块凹陷。 有一瞬她觉得她快要融化在他的恣意放纵里,便像嗷嗷待哺的娇气的婴儿,不自觉发出咕哝声,指甲也失控地嵌入他的肩胛:“学长……” 他顿了一下,感受到她的不安,便用手去顺她的长发,用手将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拖至她头顶,与她十指交握在一起,低低喘息道:“睁眼看看我,唐心。” 她顺从地睁开眼,听着他低唤着她的名字,将她一点点变成他的她。 这一刻,满眼是他,满心里也是他。 欢愉杂糅着些微的痛感,与失而复得的快乐交织在一起,幻化成一滴从她眼里淌下的泪珠,却被他很快吻去:“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的白兔糖小姐。” “我也不会了,我的青蛙王子。”她忍住细碎的呻|吟,声音却像被春雨润泽后一般绵软,“谢谢你肯爱我,钟亦。” 第42章 第10个奇遇【下】 海风轻拂纱幔,晨曦的光芒透入房内,唤醒了她。 她睡醒时只觉得浑身酸软,骨头都快要散架,总算明白了他之前和她说的还利息,是怎么样一个还法。 而他的确没有对她绅士到底。 带着几分恼意望向身边的人,他已经斜倚在床边正在翻动着什么,还是那一副平素温文尔雅的样子,让她难以想象这竟然和昨夜放浪形骸的竟是同一个人。 她像只小猫一样钻进他的胸膛里,靠在他怀里问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没有睡着过,”他笑着吻了吻她的发,“因为老想看着你。” 她低头也吻了吻他按在书页上的手指:“之前你说话可没那么矫情啊,钟医生。” 他好脾气地笑:“一开始的时候,你也还在跟我装淑女啊。只不过现在我们都坦诚相见罢了。” “坦诚相见”这四个字他咬得极重,让她怀疑他又在隐晦地暗示什么。 “你在看什么书?” “我们的书。”他将书往下放了放,与她的视线相平。 “这本书……”她一时错愕,“不应该在图书馆吗?” “我离开这里去英国之前,去用一本新的书换回了这本,然后就一直带在身边。” “你居然来这里也带着?”她记得,他可是临时起意来希腊的啊。也就是说,他在送她来机场的时候,竟然也贴身携带着这本书。 “这就是我的贵重物品。” 听他这么回答,她心里又荡漾开一阵涟漪。 他环着她,将书翻到扉页,给她看那张黏在上面的借书记录表:“舞会之前图书馆有次清理书籍,我想这本书会被清走,所以才急急忙忙先把书借回了家。结果,我一不留神,把学生卡拿成了钟逾的学生卡,我还以为你在借书卡上看见了他的名字,误以为一直给你留信的那个人是他。” “我早就认识你的字迹了啊。”她重申一遍,“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青蛙王子是你。” “但是我后来还看见你和钟逾在舞会现场一起跳舞。”他对这一点还是有疑问,“所以那天晚上……” “就是因为你没来,又是假面舞会,我才把他误认成了你。我只是走上去问他‘你是青蛙王子吗’,只不过那天音乐声太大了,他都没听清我说什么,刚好也没带舞伴,他以为我在向他邀舞,就拉着我一起跳了开场舞。” 唐心再次澄清了一遍误会,之前她已经向谢依繁澄清过一遍了。 钟亦的疑窦顿消,终于让他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最初担心的事情,本就不值得让他担心。 他环着她,又把书往后翻,翻到了有她留下注释的那一页,一字一句念道:“林少华没有翻译出隐喻性表达,原文应该翻译成:我们可都是些心灵扭曲、精神不正常、不善于为人处世,不断沉沦下去的人啊。” “我写的,”她用指腹抚摸了一下铅笔的痕迹,“居然字迹还是那么清晰。” “为什么你会选一本乱码的书?”这个问题他已经想问她很多年了。 “我那个时候好像特别喜欢收集不完美的东西,也许是同病相怜。”她想起那只残缺的纸杯,“我也想问你一件事,那一年誓师大会,为什么你会和钟逾交换杯子?” “因为他跟你相反,他是超级超级无敌完美主义者。当时他发现他的杯子缺了一个口,就不开心了。我当然无所谓,就跟他换了一只。”他这时才恍然大悟,“或许我应该谢谢他,否则我就抽不中你了?” 原来如此。 这就是传说中的宿命吧。两只不完美的纸杯,却促成一段完美的邂逅。 第43章 第11个奇遇 “那你第一次对我有印象,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终于想起问他这个,“你不会是见色起意吧?” 他捏捏她的脸:“我才不是这种肤浅的人。我第一次对你有印象,是在三中门口的公交车站,那天有人偷了我做的硬币盒,就是之前我们去三中看到的那种。其实在初中的时候,我就有做硬币盒的习惯。钟逾经常嘲笑我蠢,他嘲笑我就好像是一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圣父,老天真地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无用功。所以有时候,我也感觉我很像一个异类。” “但是那一天……我看见了你,你居然也在跟我做同一件事情。原来一个跟世界格格不入的人,真的可以遇到另外一个古怪的人。” 她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不再欺瞒他,打断了沉浸于回忆、兀自感动的他:“钟亦,我想告诉你一句实话。” “嗯?” “我之所以会做那个硬币盒,就是因为之前看见你在初中门口的公交车站做的。我只是在学你罢了。” 他愣了一下,不甚在意地笑:“不要紧。” “真的不要紧吗?”她开始认真计较起来,转过身,撑在他胸口上问,“如果你喜欢我的原因是这个,你现在不应该很失望吗?” “至少你愿意陪我傻啊。”他撩起她耳边的碎发,“再说,这也已经不能改变现在我爱你的事实了。” 心里的石头落地,她终于不再惴惴不安,眉开眼笑:“我也爱你,我的青蛙王子。” 现在,她不再是那只患得患失的兔子了。 因为,他终于是“她的”了。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对我有的印象?”现在轮到他反问她,“是因为誓师大会那天看我长得太帅?” 她不轻不重咬了他手腕一口,气愤道:“我当然也不是这么肤浅的人!是因为我初二有一次跑八百,差点被钟逾的球砸到,是你拉开了钟逾,然后带我一起跑到终点。” 他脸上作出思索的神色。 她抓住他的痛脚:“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印象了,钟学长?还是你其实对很多学妹都做过这种事?” “有的有的,”他总算想起了朦朦胧胧的记忆,“我后来好像在公交车站门口又遇到你……” 他讶异后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女生是你。” “就是因为那个时候,你送过我一颗大白兔奶糖,所以后来你只要在信里说你不开心的时候,我也会在书里夹一颗大白兔奶糖送给你。你不会偷偷背着我,把糖送给了其他女孩子吧?” 钟亦摇摇头:“我都攒下来了,冻在我们家的冰柜里。下一次带你回去看。” 换成唐心震惊了:“都七年多了你还留着?” “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留着。”他翻身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小锡盒,将盖子打开,抽出一封信,念给她听,“ 青蛙王子,不知道你除了对花生过敏以外,还对什么食物过敏?为了谢谢你上次教我生物题,我想做一些甜点带给你。” “就是在这一封之前的信,我告诉过你我对花生过敏。”他翻了一夜的信,想起了这件事,“实际上我不对花生过敏,只不过有家族遗传史,所以家里人都一直不让我碰花生,怕我有一天突然过敏,所以一直让我平常都对外说自己对花生过敏。” 原来是这样,难怪和她去餐厅吃饭时,他也从没说过对花生忌口。 “你也一直带着这些?”她想起了他贴身随带的神秘背包,“你未免也太……” 她想了很久,才想到了这个词——长情。 但她却没说出口。 “因为在欧洲真的很容易被偷东西。”他笑笑,“被航司弄丢行李也时常发生,所以我还是贴身带着最保险。” 她颇为好奇地翻看着他保存的信笺,一封一封往下翻,翻到最后,却已经不是她写的信了。 “这些是什么?”她狐疑地看着那些信纸,认出了上面是他的字迹。 她见他略微羞赧地想抢回盒子,急忙抽出了一封,迅速念出声来:“Hi,亲爱的白兔糖小姐。现在是伦敦深夜十一点半,你应该才睡醒。伦敦现在已经只有两三度了,今天的妖风差点把我的围巾刮走。我出实验室的时候,在街上看见一个小个子的金发女生正想亲他的男朋友,可是怎么踮脚都够不着,于是只能跳起身来,却还是不行。她的男朋友对蹦蹦跳跳的她说了一句“It doesn't help”,就笑着俯下身来亲吻了她。这一瞬间,我就想起了你。” 钟亦羞涩地钻进了被子,缩成一团,企图躲避这场公开处刑,不敢再听她读下去。 唐心又换了一张,是他在草稿纸上写的,上面还有一堆他画的器官图:“Hi,亲爱的白兔糖小姐。今天我从国内飞到伦敦的希斯罗机场时,在出关的时候遇到一个女孩。她英语很烂,连landing card也不会填。于是,我上前去帮她填了landing card,并且帮她翻译工作人员的问话,带她一起出关。她告诉我,原来她是异国恋,和在伦敦的男朋友在电话里吵架分手了,但最终她还是瞒着爸妈,忍不住加急做了签证,从国内飞来这里找他,求他复合。” “那个女孩子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很傻?我心里觉得是有点。但我回家以后,却反反复复想起她。她至少有为爱情孤注一掷的勇气,可我对待你,就像在做一道数学题一样——建立假设、精准计算、推翻假设、重新改变算法、小心求证,只为了得到一个正解。但我那个时候并没有明白一个道理——暗恋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反复地计算得不到结果,而是要像那个女孩那样孤注一掷地来找你,勇敢对你说出真相。但很可惜,我现在并没有这样的勇气,再回来找你。” “Hi,亲爱的白兔糖小姐。今天我在尤未的朋友圈看见了你的照片,才发现,原来她现在是你的直系学姐。我犹豫着要不要发个微信,向她打听你的消息。但……最后我退缩了,我害怕你已经有了男朋友。我知道,当我赴约的那一次开始,我就失去了在你生命中重新出现的权利。” “Hi,亲爱的白兔糖小姐。今天尤未来伦敦找我和钟逾跨年,我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地向她询问你。她说在大学里,还有好多学长学弟追你,但是你却没有答应他们。我突然想,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吧?我一定是有点太自恋了。” …… 信笺太多,她读得口干舌燥,但也没有停下,直至最后一封。 “Hi,亲爱的白兔糖小姐。今天我去我们学校上课时,正好经过 Natural history museum,有一辆车冲进了人行道,开始疯狂撞人。我很幸运,只是被撞成了轻伤,短暂昏厥了一会,但我身旁的一个学生被撞得不省人事,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你。” 她晃了晃神,没想到在他身上差点发生这么严重的事,竟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和我关系最好的一位导师在我醒来后,问我唐心究竟是谁。他说我之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我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他,问他,是不是我这么多年还记得你,非常傻?他却告诉我:Yi,有的人一生连傻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你明明有机会回来找她,却还要自己把自己困在伦敦?”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我打算回来找你。让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吧,白兔糖小姐。” 读完信笺的唐心,红了眼圈,将信笺放回小锡盒里,扯下蒙在他脸上的被子,忍住抽泣问他:“明明给我写了这么多信,为什么从来不寄给我?要是我今天没看到,你打算瞒我一辈子吗?还是你其实想等我快老死了,才把这些信做成一本《一个陌生男人的来信》送给我?” 他看着她,脸上有了复杂的神情,自嘲苦笑:“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再打算重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当然也不会把这些信寄给你。如果不是那场车祸,如果不是导师劝我,我可能真的没有勇气。” “爽约的那个人是我;离开你的那个人是我;答应了要一直保护你,最后还是离开你,让你独自打拼了七年的人也是我。你之前说你讨厌你现在的样子,但是我其实想跟你说,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没在你身边,也许你不用变成现在你讨厌的样子。” “你这个傻瓜。”她喃喃,抹了抹泪花,用手捧着他的脸,“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傻啊,钟亦?只有你才把承诺看得比命还重要。世界上的好姑娘千千万,为了一句诺言,你记着我这个差劲的姑娘这么多年,你真的太傻了。” “不差劲,我喜欢的姑娘,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他的眼角也滑落下一滴泪水,落进了他绽开的酒窝里,“谢谢你愿意爱我。” 她大哭着,捧着他的脸去用力吻他,吻得他的唇瓣开始变形,吻得她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但她也不愿再放开他。 他不是高不可攀的王子,他只是守护她的骑士。只不过他曾经迷路了好多年,但却又矢志不渝地回到她身旁。 他抚着她薄削的脊背,也流着泪回吻她。 暗恋这道无解的题,他们两个都耗费一段冗长的青春去小心求解,在重逢后不断地说谎试探,不断地产生误会又解开误会。 直至今日,才发现,原来他们本不用求解,彼此早就已经成为彼此的答案。 第44章 第12个奇遇 唐心本早早计划好了,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起早去伊亚小镇逛逛。 但旅行中计划一向赶不上变化。 本精心计划好的行程,最后还是在床上“进行”了。 耳鬓厮磨后,她成了他怀里的一汪水,带着些许的恼意用指甲刮蹭着他的手掌心。 他明知故问:“怎么了?” “你害我晚起,本来不是说好要去伊亚看日出的?” “日落更好看,”他擒住她的纤细的手指,用自己的食指圈住比了一下,“下午我陪你看。” “尤未说得果然没错。” 唐心忽然想起尤未前阵子抽疯般给她发的那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微信,那个时候她和钟亦还没在一起。 “她说了什么?” 她从地上零落的一团衣物里翻出她的衣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尤未的微信来给钟亦看。 【尤未:学妹你受苦了。】 【唐心:?】 【尤未:钟亦他确实禁欲太久了,没想到一上来就这么生猛,这么粗暴。你这几天多给自己补补身子,不要委屈你自己。】 【唐心:?你在说什么啊,学姐?这都啥跟啥?】 【尤未:害,还害羞了!那我不多说了,总之你保重哈。】 钟亦看了一下聊天记录的时间,就是在他那天因为猫毛进了医院,第一次打算和唐心摊牌的翌日,终于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还是不争气地涨得通红。 唐心从他的样子里察觉出了古怪,便把他反压在床上,用手撑在他的肩旁“床咚”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藏着掖着没告诉我的,钟学长?” “我……”他移开了视线,不敢正视她炯然的目光,“我……没有。” 看他做贼心虚的模样,她将下巴倚在他胸上磨了磨:“钟医生,你真的不是很会撒谎。再不说实话,我就真的生气了噢。” 钟亦梗了半天,像朵含羞草一样垂下头,闷闷道:“你听了以后不准笑我。” “嗯,”她竖起手指发誓,信誓旦旦道,“我保证不笑话你。” “那天,我家那只猫,不仅叼走了你在阳台上晾着的胸罩,还把你的胸罩抓烂了。我那个时候怕你发现我住在你楼上,就拍了烂掉的照片胸罩给唐心,问胸罩的型号和尺码。” 唐心怔了一下:“然后?” 他别扭地拉了拉被子,挡住了他红得发烫的脸,声音越来越小,几乎都快听不见了:“然后尤未说自己不知道,只说你平常喜欢在你们公司旁边的泰达商场买胸罩,让我自己拿着去一家家问。然后……” 他顿了顿,挤牙膏一样把话挤出来:“然后,我拿着那只胸罩在商场里问了一下午,那些售货员一传十,十传百,最后都围到我身边,像围观动物园的猩猩一样围观我。” 唐心想起了之前同事们议论纷纷的神秘帅哥,没想到居然就是钟亦,没心没肺地锤着床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然后你拿着新买的胸罩回家的时候,想要用衣架放到我家阳台的时候,就被保安当淫贼抓了?尤未还误会是你把我胸罩抓烂了?” 钟亦没好气地按着她捶床的手,翻身将笑个不停的她反压回床上。 这下她是真的不敢造次了,生怕又引来新一轮“惩罚”,便绷住笑和他求饶,像顺毛一般摸摸他的头:“好啦好啦,不生气了不生气了。我的记忆就像鱼一样,我现在什么都忘了。” “但我不会忘的,”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胸上,“昨晚之后,我再也不会忘记你的胸罩型号了。果然,还是实践出真知。” 唐心迟钝地反应过来他隐晦的挑逗意思,他却又变回了正经样子,若无其事地只是亲了亲她的面颊:“先去帮你放水,我们该起床了。不然,我怕等会你连落日都赶不上了。” *** 磨磨蹭蹭洗漱完用完Edward送来的中餐,两人终于相携着,正式出发去伊亚小镇。 伊亚小镇离他们的酒店有些距离,钟亦起先提议租车开过去去,但她舍不得让他操劳,便最后还是选择了坐公共汽车去。 岛上的公交车班次少,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才来一趟。她和他去得不凑巧,到中央车站时,刚开走了一辆,便只能乖乖留在车站耐心等。 在昨夜互相坦陈秘密,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后,他便再也不愿松开她的手,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坚持不懈地与她十指紧扣。 有时,他还会冷不防指向远方蜿蜒的小路:“看,有驴车欸!” “哪里?在哪?” 当唐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偏头抬眼望去时,他便会趁机猛然在她脸颊上偷亲一口:“驴子刚刚已经跑远了欸。” 和他正式在一起前,唐心从未想过他还有如此腻歪的一面,就像一个爱撒娇的小孩,时时刻刻离不开她,要向她索吻。 毕竟在她眼里,他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从不会为七情六欲所惑。 然而,事实证明,一旦高岭之花坠入凡尘陷入爱情,只会比她这种凡人更加幼稚。 又譬如在车站等车时,她不过饶有兴趣地多瞥了一眼走过她身旁的一个金发帅哥,他便挪动了步伐,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为他暗自吃醋的模样好笑,并不拆穿,只是故意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她。 “好像这里的男孩子确实长得没你帅。”她认真地夸赞他,“我还以为这里的男人都像传说中的阿波罗一样俊朗帅气。” 他点头如捣蒜:“对,所以这几天不要多看那些男孩子,看我就够了。” “我觉得不够。” 她话一出口,便见他脸色微妙的变化,才狡黠笑着说出后半句:“因为感觉永远看不够你。以前在学校门口等车的时候,多看你一眼就觉得好奢侈,生怕你发现,又怕你发现不了。” 她几句话说得卑微,令钟亦不免脱口而出:“对不起,如果我那个时候更有勇气一点,就不会害得你……那么难受……” “跟你没有关系,”她紧牵住他的手,“那个时候,觉得只要能稍微靠近你一点,就特别满足了。和你偶尔擦肩而过,我很开心;和你在食堂不期而遇,刚好选了同样的菜,我就会因为我们的心有灵犀开心;在操场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好不容易在人群中发现你,我也开心。喜欢你,是秘密,也是快乐的事情。” 钟亦见她双眼亮晶晶的,心中一动,松开了紧握的手,却用小指勾住她的小指:“那我们拉钩。我向你保证,我会让你未来的每一天都要比今天开心一点。我再也不是你的秘密,而是你的答案。” “我们才刚开始啊喂,”她用鼻尖蹭蹭他的,笑道,“你就这么认定……” “我早就认定了,不是吗?”他勾着她的小指,郑重其事地用拇指按在了她的拇指上,“一百年,也不变。” 喉里涌上一阵感动的酸浪,让她百感交集。 也许人与人之间,本就带着隐秘的磁场,冥冥中,在茫茫人海中,互相牵引着彼此,让他们互相靠近,互相依偎取暖。 第一眼望见他的那个夏天,命运的齿轮疯狂转动,也许早在那个时候,她也认定了他。 “一百年,也不变。”她颔首承诺,与他相视而笑,向他承诺,“这次我绝对不骗你,骗你我就是小狗。” 他浅笑一声,牵着她的手,奔向此时驶进车站的小巴。 *** 伊亚小镇游人如织,时不时能听见亲切而又熟悉的乡音。 并不刺眼的阳光慵懒惬意地洒落在五彩小屋上,折射出斑斓的光晕。偏斜的阳光,也不经意烧着了在街边小憩的猫咪们的屁股,惹得它们“喵喵”羞愤叫了几声,四散到街旁的商铺里继续睏午觉。 伊亚小镇的猫咪随处可见,并不怕生,温顺地走向游人,任他们怎样撸毛都不生气,有的还会主动走来向人讨食。 所以到了伊亚小镇后,唐心如临大敌,将钟亦掩在身后,生怕他一不小心又对猫毛过敏,便凶神恶煞地轻吼了几声,驱散了一只想要讨食的猫咪。 钟亦看她这个样子,又感动又好笑:“用不着这么紧张啦,我也就是一阵阵的,不是一直对猫毛过敏的。你喜欢玩,就去玩一会猫咪,不用吓跑它们啦。” “我也不喜欢它们啊,”唐心想起了小时候的阴影,打了个寒颤,“我小时候被猫挠过,还因为这个打了疫苗,太疼了。” 钟亦想起之前尤未说她极度爱猫,便有些困惑地问:“你既然不喜欢猫,为什么大学还参加尤未办的猫咪救助社团?” 唐心语塞了一会,脸又起了极度不自然的红晕:“嗯,这个问题嘛……” “不要又说谎骗我哦,”他刮了刮她的鼻子,“说谎的人会像匹诺曹一样,鼻子变长噢。” 这次换她不好意思,扭捏地低头小声道:“因为你一走了之,杳无音讯,我也不知道还能去找谁打听你的下落。高中的时候,我经常看见你和尤未呆在一起,上了大学,刚好发现她是我的直系学姐,所以……” “所以你就想了这个办法,去接近她?” 第45章 第13个奇遇 唐心点点头:“就是因为加了这个社团,才和尤未慢慢熟起来的。也是因为刚好有天陪她拉了一笔赞助,她高兴地请我吃饭,把我灌醉了,我才一不小心告诉她,我暗恋你的事。” 钟亦听了以后,迟钝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很早就知道你一直喜欢我,一直在等着我的事吗?” “就是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才主动问我要不要把你楼下的房子租给我啊。”她以为之前和他说得还不够清楚,于是又耐心解释一遍,“不然,我也不会知道你要回国的事情。” 钟亦把事情捋了捋,才察觉出事情不是那么对劲:“那次尤未来伦敦,我一直向她打听关于你的事,那个时候她就看出来我有问题了。为了让她在大学里多照顾你一点,我就和她说了实话。她很早就知道我喜欢你的事。这次回国,也是她主动告诉我,你租了她的房子,问我要不要租你楼上的那间。” 昨夜两人都只顾着互诉衷肠,却都没有冷静地思考过这件事。 现在这么一聊,两人才发现了问题所在,双双恍然大悟:妈蛋,尤未原来一直在玩他们两个! 钟亦难得地骂骂咧咧起来:“靠,尤未这个谎话精!大骗子!” 唐心也气得捏紧了拳头想打人:“我还以为学姐是真的关心我才租房给我……真是人心险恶,世风日下!不过,话说回来……” 她虚张声势地瞪着他:“说来说去,这只能怪你,钟亦!你还没告诉我,你当年到底为什么鸽了我,又为什么突然下定决心出国?” 钟亦凝滞了一下,眼神忽然僵住,尔后惊喜地拉着她,指着不远处让她看:“Atlantis书店欸!我们刚刚差点路过,没有看到。” 她望见了小屋上镌刻的一行蓝字——“Atlantis books”,不由得也有点兴奋起来,忘记了她还在拷问钟亦,任他挽着她的手,朝书店走去。 *** Atlantis books号称世界上最美的书店,在伊亚的主街上占了小小一隅,外墙漆成了焦黄色,隐匿在五彩的一簇屋群里,并不惹人注意。 书店其实在地下,地面上的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大露台,让慕名前来的读者能在日落时分,置身于绚烂的晚霞中,一边阅读图书,一边欣赏黄昏晚景。 钟亦牵着唐心的手,带她推开了靛蓝的门栏,带她小心翼翼下了楼梯,步入了书店。 修在地下的书店狭小而略显拥挤,质朴的木质书架在暗黄的灯光下显示一种沧桑之感。 唐心好奇地在书店里转了一圈,在书架上看到了各种语言、各种类别的图书,有她初中时风靡一时的《暮光之城》,有一些她闻所未闻的小众书籍,也有许多她看不懂的希腊语书籍,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书架上。 她随意挑了一本英文版的《Vox》,正看得入神时,眼前突然被一双温热的手遮住眼,顿时陷入黑暗。 “你在干嘛呀,大朋友?”她总是在他犯幼稚病的时候,改换这个称呼叫他,“干嘛突然不让我好好看书?” 他一手遮住她的眼,一手牵住她的手,在她耳畔仿若呢喃:“跟我来。” 她的睫毛在他手掌中眨动了几下,像扇动的蝶翼摩擦得他手掌有些泛痒。 他忍住痒意,缓缓带她来到书店最角落的一面书架,终于松开了手,让她睁眼看。 各种不同语言翻译出的《挪威的森林》,林立在书架中,将书架挤得满满当当的。它们的封面样式各异,色调却出奇的和谐,完美融合在了一起,就仿佛在书架上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花。 她虽只认出了中文版、英文版和日文版的,但还是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怔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多《挪威的森林》。” “我们买回家吧,当作最好的纪念品。”他伸手从书架上挑了一本法文版的,在她面前晃了晃,“好像它们就是特意在等我们来,带走它们。” “我们的行李箱会超重的。” 她虽这样说,却口是心非地踮脚,试图去够书架最顶端的那本日文版的。 指尖始终还离那本书差了老远。 正在她懊丧之时,却被他有力的手环抱起,让她一下便够到了那本书。 她听到了背后的顾客们轻笑的声音,便有些面红耳赤起来,却听他问:“还想要什么版本的?你继续挑,等挑够了,我再把你放下来。” “他们在笑我们。”唐心觉得他真是越来越没羞没臊了,“快放我下来。” “不,最上面这一层我也够不到。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拿不到意大利文版本和希腊文版本的了。”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来都来了,还是带一整套走吧。” 于是在此起彼伏的友善的笑声里,唐心绯红着脸,飞快地扫荡完顶端的几本《挪威的森林》,钟亦才终于把她放下。 她刚落地,望见身后一片围观的读者们,没好气地正想用手里的书打他,他却灵巧地躲过了,反拉住她的手腕,笑笑:“走吧,爱看书的小朋友,我们去结账了。” 在书店结完账后,唐心被迫抱着一堆书,步履维艰地跟在钟亦身后,摇摇晃晃上了楼梯。 她怒目而向钟亦的背影,两条胳膊已经开始发酸打颤,简直觉得钟亦是在坑她。 他似感受到她怨念的目光,便抱书回望她:“不好意思,忘记我们是坐公车来的了。” 一向潇洒惯了的钟亦,付完钱才想起这件不幸的事,不得不和唐心分了这堆叠起来足有一人高的书,徒步走回公交车。 “不行,太重了,钟亦。”她越来越喜欢对他撒娇了,“我们歇歇吧,好不好?” *** 湿润的海风吹拂开她的刘海,一只橘色的猫依偎在唐心脚下打盹。 她坐在高高的临海白墙上,被堆积起来的《挪威的森林》环绕着,面朝大海,看着帆船在蔚蓝的爱琴海里乘风破浪,留下深深浅浅的波纹。 一切像是如梦似幻的梦境,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冰淇淋,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抬眼便望见他举着蛋筒冰激凌,坐在了她身旁:“刚刚去买的,开心果味的,不知道我挑剔的小朋友会不会满意?” “满意,你买什么味道我都满意!”她兴高采烈地咬了一口,沁人心脾的凉意驱散了疲惫,“谢谢。” 她刚想再咬一口,却见他猛然将冰激凌捞回身后:“小朋友,不能太贪吃唷。对了……” 他沉吟了一会,才想起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早就该来诊所复诊了?你不是还有一颗智齿没拔吗?” 她暗暗咂舌,没想到他终于想起了他们还有另一层关系。她向来就是个懒得折腾的人,自从拔了两颗智齿之后,另外一颗也没有那么疼了,就索性懒得去诊所复诊了。 “钟医生,”她扯扯他的袖子,“出来玩,不要提工作了嘛。让我再吃几口,冰激凌快要化了。”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他却不依不饶地把冰激凌举高,丝毫不顾它已经被太阳照耀得软塌塌的了,“张嘴让我看看。” 她拗不过他,张开嘴让他看清楚,含糊不清地说:“这颗现在老早不痛了,拔了牙齿的伤口也长好了。” “你就是懒,又讳疾忌医。”他下了结论,托着她的脸,迎着日光看,“等回去记得来诊所复诊,这颗智齿会挤其他牙齿的位置,还是要拔的。” “我知道啦。冰淇淋能还我了吗?” “不能,”他铁面无私道,“你有几颗牙需要补牙了,不能多摄入糖分,不能再吃了。” 唐心噘嘴,可怜巴巴看他一眼,感叹道:“啊,我怎么会傻到找一个牙医当男朋友?” “我觉得我们的职业太般配不过,帮你进行适量的风控,让你能安心地工作也不会得蛀牙。还有啊,我观察过你刷牙的方法……” 职业病上身的钟亦又开始唠叨起来,她实在不想听下去,便眯起眼朝他道:“钟医生,我突然牙疼。” “哪里?” 他神色紧张地凑近她,正打算让她指位置时,唐心昂起头,猛然吻上他的唇畔:“亲一下就不疼了。” 烊掉的冰激凌一头倒栽在地上,奶绿色的汁液飞溅上猫咪的胡须。 她意思了意思几下,正想全身而退时,却被他一把托住了后脑勺,不容她退却:“现在,换我牙疼了。” 她还没回过神来,他便更猛烈地朝她回吻回去,炽热的鼻息与她紊乱的呼吸纠葛在一起,让她退无可退,只能心跳如雷地步步沉沦。 夕阳在这一刻沉沉坠落下去,勾在了海天交际的一线,仿若回光返照般,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灿然热烈的金芒毫无保留地挥洒向海岛。 于是,他们终于得偿所愿,在日落时的霞光万道里,掐着点完成了这个长吻。 第46章 第14个奇遇 从伊亚搬着那一堆书回到酒店,唐心倍感疲乏。 她将书扔给钟亦,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立刻换了泳衣,钻进了房间露台上的露天泳池,惬意地浸泡在泳池里,边用锡勺铲着酸奶喝,边欣赏着夜色下的爱琴海。 忽而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凭着第六感直起身来,向后望去。 却见钟亦站在他的露台上,不知已经凝望了她多久了。他专注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透着静谧而温和的光。 唐心踮起脚,伸手向他勾勾手指:“要不要和我一起啊,大朋友?” 钟亦眼里的光颓然黯淡下来,抿着唇摇摇头。 “真的不一起吗?”唐心抔起一捧水,嬉笑着泼向他同他玩闹,“不再考虑一下吗?” 她本只是无心与他玩笑,却忽见他面色一瞬苍白下来,温柔的眸光乍然冷却:“我说不了,你没听懂吗?” 唐心脑中铮然一声巨响。他这句冷冰冰的话,仿佛一根尖刺,毫不留情地刺破了斑斓的泡沫,让这些天积累起来的快乐烟消云散。 她缩回了手,愣愣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水……” 这好像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对她用这种语气说话。 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钟亦顿时清醒,低垂下眼:“抱歉,我是在想别的事,不是故意凶你的。我先回去休息了。” 她看着他走回了他的房间,心里却顿生不好的预感。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到了钟星无意间曾告诉她的话—— “姐姐,我告诉你……其实我小叔可胆小了,他上次陪我去水乐园的时候,都不敢下水。所以你下次陪我一起去水乐园好不好?” 钟亦他……他真的是因为怕水才那么反常吗? 唐心跨出浴池,撩带起椅子上的浴袍胡乱披上,顾不得擦干身上的水珠,便疾步小跑向他的房间。 他的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便见他颀长的身躯深陷在沙发座椅上,以沉思者的姿势支着下巴,失神地看着桌上的希腊地图。 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混乱的雨夜来找她时的模样,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角落里静静等待伤口愈合,却始终带着防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她的心乱了节奏,未知的恐惧像恶魔突然向她伸出的手,重重扼着她,扼得她无法呼吸。 “钟亦,”越是害怕,她越是柔声唤他的名字,仿佛多唤几句,就能把他的魂唤回来,“钟亦,你在看什么啊,钟亦?” 他听见声响,却没有看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地图,脸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不要过来,唐心,不要靠近我,让我一个人。” “别怕,别怕,”她轻哄他,不着痕迹地慢慢靠近他,“可是我想和你呆在一起。你不知道,我其实很怕黑,所以陪我一起好不好?” 他咬着唇,回转过头望着她,对她的渴望和出于理性的隐忍艰难斗争,使得他的脸逐渐变得狰狞起来:“唐心,你不懂。” 她从他背后用双臂环住了他,将下巴垫在他的肩窝里:“我懂的,我懂我一直那么喜欢你。如果你抛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我会不知道怎么办的。我可能也是个实心眼的傻女孩,你如果撇下我,除了等你回来,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你知道的,你总是有办法的。”他的声音变得喑哑低沉,“我离开的这么多年,你其实过得很好。虽然没有我,你还是这么坚强、勇敢。唐心,或许其实你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需要我。” 她不想在听他说这些混账话,好像他跟随着她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偿还他那年所欠她的夙愿,好像他只是为了这个没写完的故事匆匆画上一个句号,在这之后又会撇下她消失在人海。 她更紧地箍住他:“那么或许,你其实比你想象中得更需要我。不要再推开我了,钟亦。你说过的,如果你有麻烦,应该换我来救你。” “我……” 她没有再给他张嘴说话的权利,而是俯身以吻封缄了他的唇。 他僵硬得如同冰柱的身子,因为这个吻而慢慢融化,也不知不觉用他的手搂向她的腰。 只不过当理智回笼时,他有一霎想要推开她,却被她更紧地抓住他的手:“不要逃,我陪你一起。” 他终于不再反抗,与她在摇曳的烛光里拥吻在一起。 吻得难解难分时,他脑中突然闪过几个可怕的影像碎片,但最后都幻化成她带着笑意的脸,与眼前正在亲吻他的那张脸完美重合在了一起。 她会陪着他的。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让他欣慰安然的念头。 世界一下安全起来,没有人再会在黑暗里追捕着他这只受伤的兽,因为她会是恪尽职守的守夜人,陪着他等候黎明。 嘴里涌进如海水般咸凉的味道,他才知道,原来他已经哭了。 不过他的泪水蒸腾在他们的吻里,短暂得就像他的幻觉。 *** 又是晨曦来临,日光静静洒落在岩壁上凌乱的衣物上,但好心地没去惊搅衣服的主人们。 钟亦用惯常的姿势拥着她,抓着她的手指轻吻,却一不小心将她吻醒了。 她张开眼,却没有转身,还是任他抱着她,只是笑:“Edward昨天向我夸你体力很好,我总算感受到了。” “你这么说,听上去真的很有歧义,说得好像我和他有一腿,”他的手滑落到她腰侧,将她翻个身,让她面向自己,“你的语文水平退步了,学妹。” 唐心大笑了一声:“因为那天,Edward全程围观了你是怎么把睡着的我背下来的。他说他自愧不如。” 刚飞来圣托里尼的那天,她在车上睡得像头死猪,果然还是他将她背下了山。 “所以你回去了也要好好锻炼身体,”他意味深长地捏捏她的腰,“要努力跟上我的体力。” “好的,学长。” 她乖乖点头,却在心里庆幸昨夜那个失常的他总算回来了。 她总算没让他再次走失。 而此刻,他们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去提他昨夜的失态,仿佛向她发脾气的他,在这世上根本不曾存在过一秒。 “今天是最后一天吗?”他想起她给他发过的行程,“下午我们是去干吗?” “没有什么行程了,”她平静地回答他,抚了抚他的脸颊,“但是你可以挑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是吗?”他回忆了一下,纠正她,“可是我明明记得你昨天还说定了出海一日游,要去火山那一片泡温泉。” 她的手停在他脸上,僵了一下,细微的表情变化却被他尽收眼底:“是因为我,所以才不打算去了吗?” “我之前没想过你这么怕水,”她温言细语地和他解释,“你不喜欢的事,我们为什么还要做?” “傻瓜,”他轻松地笑,“我如果真的怕水,我每天怎么洗手洗澡的?不要担心了,昨天真的只是因为我累了,没有力气和你玩水。” “可是……”她迟疑着看向他,但他表情轻松自然,不像在撒谎,“可是钟星和我说……” “是因为钟逾不想让我带他去水乐园玩,我才骗他说我害怕水的。” “但昨天……” 唐心始终觉得,昨天钟亦突然爆发失态,就是因为她泼向他的那抔水。 她实在不敢再拿他来开玩笑了,她总觉得,他一定对她隐瞒了什么。但他既然不愿说,她也不想再问他,生怕一不小心又刺激到他。 或许,他们从希腊回去以后,她应该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 因为宋医生的事,他是不是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才会被水刺激到? “昨天是我太累了。”他摸摸她的头,“不用担心我了,你都已经交钱了不是吗?我买的新泳裤还没用上,不应该浪费。船是几点的?” “12点,从费拉的老港口出发。” “那我们要抓紧时间了,”钟亦坐起身来,脸上恢复了熠熠的神采,“你也去换一套更漂亮的泳衣吧,等会我要让船上所有的男人都嫉妒我。” “嫉妒你什么?” “嫉妒我的女朋友身材最好最sexy。” 他的甜言蜜语简直太犯规了,让她羞涩之余,荡漾起甜蜜的涟漪,简直比吃了一罐白兔糖还要甜。 “那船上所有的女人也会嫉妒我,”她摸着他的腹肌不怀好意地笑,“嫉妒我的男朋友有八块腹肌。” “那我们赶紧出发,享受他们嫉妒的目光。” 钟亦掀开被子,拉着她下床。 昨夜的阴霾仿佛烟消云散,而他又变回了那个阳光快乐的大男孩,俊朗的脸上俱是灿烂的笑意,让唐心心里的大石头总算坠地。 但她也下定了主意,等回去之后,她就替他在网上预约心理医生。 看来这趟旅程,始终还是没能让他从医闹的阴影里走出来。 第47章 第15个奇遇 斜晖陌陌,碧海如镜,倒影着一艘乘风破浪的白色。 海风夹杂着细碎的砂砾,轻拍在白帆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却全然被船上游客发出的声浪一下盖过。 虽然是淡季,但仍有不少的游客怀揣着对大海的向往,即便在圣托里尼寒冷的冬天,仍然义无反顾地报了可以下水的出船一日游。 这艘双体帆船上,加上船员约莫20多人,但帆船仍在海风的助力下,身姿轻盈地穿梭在白浪中。 船上的游客大都是热情外放的外国人,按捺不住此时雀跃的心情,都挤在了船头,朝着大海欢呼。 唐心却从上船的第一秒就后悔了。 俗话说冤家路窄,果不其然。前脚刚上了船,她一瞟,便瞟见船头正站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正是那天来触她霉头却又被钟亦打脸的老外。 他一眼便认出了唐心,嘴唇嘲谑地扬起,尔后擤了擤鼻子,在唐心身旁打了个巨响的喷嚏。 她怔愣了一下,站在她身后的钟亦便揽着她上了船,在她耳边低声道:“别理他。” 见钟亦带着她上船了,老外笑得越发开心了,故意挡住了两人的去路:“Hi,guy, how are you doing? I miss you so much.” 钟亦拉着唐心,正打算绕开他,他却像一块烦人的牛皮糖一样又跟了上来,在他们身后用英语挑衅大叫:“为什么不理我,骑士?你是忘记带上你的宝剑,才不敢跟我说话吗?” “我们先下船吧?”唐心担忧他又会刺激到钟亦的情绪,又起了折返的心思,“大不了我们再定另外的船?” “要下他下,凭什么我们下?” 唐心算是摸清楚了钟亦的脾气,别看他平日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一旦踩到他的燃点,他该刚的时候绝不含糊。 他撂下这句话,就带着唐心气定神闲地选了个位置坐下来,任那个老外喋喋不休地在他们耳旁骚扰,也权当他是团空气,只和唐心说说笑笑,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也许是看骚扰不奏效,老外最后狠狠骂了他们一句,就无趣地走开了。 唐心看他终于走了,松了口气,却被钟亦笑话:“不要这么紧张,如果真的打起来,我能打赢他。” “钟医生,你又说大话,”她拉过他修长白皙的一双宛如艺术品的手,“你这双手是救死扶伤的天使之手,怎么能用来打架呢?还有,你这么乖的个性,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架吧?” 他想了一会,目光直直看向她的眼:“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我比你想象中要不乖一点,我曾经打了一场很凶的架,然后被罚得很惨。” “真的假的?”唐心此时还没反应过来,饶有兴致地追问,“你跟谁打的架?为什么打架?” 钟亦只是看着她笑,用手反包住她纤纤十指:“记不得了,但是我记得,我打赢了。” 唐心还想再问,却听船头传来一阵欢腾的尖叫,她便也站起身来,探出身子去看。 一片灼灼的赤红色倒影在海面上,像是仙女无意中掉下的一串串玛瑙,在蔚蓝的海水里生出了妖艳的花,让游客们都啧啧惊叹。 这就是圣托里尼最为奇特的一处红沙滩了。因为火山矿物质的缘故,使得沙滩的土壤和岩石都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红色。 因为天气过冷,船长本并没有在红沙滩停船的计划,只打算让游客们远远的看几眼,在船上拍拍照就算了。但架不住此刻异常兴奋的游客,都纷纷要求在这里停船下海。 船长和游客们协商了许久,终于同意短暂停船一小会,让游客们下水。但他此前已经再三警告,此时水温寒凉,最好不要下水。 钟亦和唐心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地问彼此:“不下去了吧?” 他是担心水温太冷,她承受不住。 而她则是在担心,他这次上船,始终还是在逞强。 见如此默契,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他们望向船头。只见有些迫不及待的游客们已经解下了浴袍,像下饺子一样一只只跳下了水,却被冷得嗷嗷直叫,迅速撤回了船上。 船长的警告显然是明智之谈,因为所有下水的游客都一下被冻成了狗,不一会,都讪讪地立刻回到了船上。 唐心和钟亦望着那些狼狈的落汤鸡们,都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却听见站在他们身后的船长笑得更大声:“亲爱的朋友们,不要失望,下面我们将会抵达火山温泉,你们可以在那里玩得尽兴。” *** 不到一刻钟,船就驶到了火山温泉。这是一个呈新月形凹陷的火山口。因为是火山爆发而形成的,这里的岩石都是五彩斑斓的眼色,宛若琉璃。 船上的游客们这下是真的耐不住了,还没等船长说话,便争先恐后地从船头跳进了雾水氤氲的温泉,发出了惬意的“Wow!”声。 扑腾扑腾的入水声一波波响起。 不一会,船上空空荡荡的,便只剩她和钟亦两人。 她不知道钟亦是什么时候放开她的手的,她只看出了他此刻神情凝重,不自然地搓揉着他的手臂,却紧绷着一张脸,显得他下颌的曲线愈加锋利。 “Hi,骑士,不下来和我一起玩玩吗?” 在水里的那个烦人的老外露出了头,朝向钟亦讽刺大笑,“还是你这次想和你的公主一起躲在船上?” “别理他!”这次换她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不想下水就别下了。” “我答应你的事,怎么能不做到?” 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还是解开了身上的浴袍,露出线条分明的肌理。在灿阳下,有如被抹了一层油,使得深凹的人鱼线沾染上一些亮色。 “我们下去吧,”他将浴袍甩向他们原先的位置,又向她坦露纯澈笑意,“My lady?” “你真的……确定吗?”她还是有些不安,“我……” “我确定。”他走到她跟前,手指滑向她浴袍间的腰带,“你会跟我在一起的,不是吗?” 她的浴袍倏地落在地上,一身焰红的泳装,衬得她像一只鲜艳欲滴的红樱桃。 “那我们不要跳下去,我们走梯子下去。”这次换她抓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带他往下爬,“我们慢慢来就好。” 像牵引着还不会走路的婴儿蹒跚学步,她极有耐心地扶着梯子,等着他跟随着她,逐渐往下。 当她半身浸在水里时,钟亦的脚尖终于触到了水。 他神色如常,将整只脚踝浸没在水里时,表情甚是轻松。 正当唐心对他放心时,他忽然像触电一样缩回了脚,紧紧用双臂缠住梯子,惊魂未定地看着脚底由他搅起的涟漪。 “怎么了?”唐心忐忑地从水里爬上去,扶住了梯子,用手摇了摇失魂落魄的他,“钟亦,你还好吗?” 他欲言又止,面色苍白如纸,只是松开一只手,将她搂在怀中:”对不起……我好像……真的做不到。” “我们上去吧,没事的。”她抱着他,轻拍了拍他的背,“你不需要一直很勇敢,因为我也可以做你的骑士。” “不,”他的声音飘忽,一句完整的话被痛苦分隔得四分五裂,“我必须下去,我不能一直躲下去了。” 唐心疑心他又开始因为医闹的阴影而有些精神错乱,但此时,她明白,她只有顺着他的意思说,让他发泄情绪才可以。 “真的,一定要下去吗?” 他在她怀里坚定不移地点点头:“帮帮我,唐心。” “那么,抱紧我。不管等会水流多猛,都不要放手。我会陪着你,这里没有什么能再伤害你。”她拉着他的臂一路往上,紧紧缠住她的脖颈,“准备好了吗,我的大朋友?三,二,一。” 水花迸溅,砸出一声巨响,像一声惊雷,惊动了在温泉中嬉笑游乐的游客们。 他和她,像两株并蒂而生、互相缠绕的凌霄花,怀抱着彼此,从扶梯上直落到温泉里,砸出无数如碎玉般洁白的水珠,迷离了人们的视线。 他们却猛然沉落在黑暗的泉底,身体猝然失重,像泉水里漂浮不定的水草,转瞬似乎就要被泉水冲走。 在看不见光的时候,他终究害怕了,恍然无措时,甚至忘记继续抓着她。 脑海里可怖的回忆一点点又撕咬住了他,歇斯底里的女声如魔音贯耳:“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我儿子!你是个叛徒!是你放走他的,是你把他藏起来,让他不要出来见我的!你给他打电话,你让他出来见我!” “妈……不要这样,妈……” 意识模糊时,他想努力说这句话,但海水漫灌在他的口腔里,让他不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倒呛了一口水。 正当他以为自己无法呼吸,快要在泉水里窒息时,冰凉的双唇被印上温软的吻。 她拥着他,在泉水的漩涡里,用她的双唇点燃了他唇间的火,让源源不断的火一路燃烧到他的心里去,为他送驱散寒冷、驱散黑暗、驱散他内心挥之不去的恐惧。 他在黑暗的水底看见了她身上久违的光,就和他那年在大礼堂的控制室里看见的如出一辙。 她未曾知晓,她才是他真正的光。 她吻着他为他输气,拥着他一起上浮。 在破水而出的一刻,他的眼角翩然滑落下一滴泪,却和暗流涌动的海水融为一体,不留痕迹。 第48章 第16个奇遇 在火山温泉逗留了半个钟头后,船长召回了游客,白帆船再次扬帆起航。 只不过回程时,所有的游客们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落在唐心和钟亦身上,让唐心有些些许不自在,和钟亦拉开一些距离坐。 但她一挪动位置,他也即刻挪过来,紧挨着她坐,让她白白做了无用功。 “喂,别跟过来了,”她低声警告,“他们都在盯着我们看,我快吃不消了。” “你再赶我走,我就再亲一个给他们看。” 钟亦曲起指节,擦了擦唇畔开裂的一个渗血的小口子。刚刚在水里,她只顾给他渡气,在与他深吻时,牙齿不知轻重地擦到了他的唇,便划开了口子。 “你真幼稚,”她口是心非地不由自主朝他坐近,侧身望向他湿,“我现在后悔喜欢你了。” “已经太迟了,”他将她的头轻扳向他 的肩膀,让她枕在他肩上,“上了我的贼船,就一辈子不能再下来了。” “我真惨,”她勾唇笑道,“那你要开着你的贼船带我去哪里?” “天涯海角,世界尽头。”他煞有介事地答,唇角噙笑。 两人还没享受一会儿静好悠闲的散漫时光,便见数次兴风作浪的洋垃圾又走近了他们,挑眉问候:“Hi,man,are you okay?” 钟亦偏开头,继续无视他的存在,他却越加亢奋起来:“你是看不起我吗,骑士?你敢跟我下水比一场吗,看看谁是真正的骑士,谁又是懦夫?” 钟亦依旧不理,只是偏过身子,挡住了他转而望向唐心的视线。 “怎么了,你怕水吗,骑士?你不敢和我比吗?”他尖锐笑了一声,“懦夫,你才是懦夫。” 钟亦还没发作,便见身旁的唐心“咻”一下站起,回呛他道:“比游泳是吗?我和你比。” 老外和钟亦都愣住了。 钟亦急切地去拉她的腕,却听老外轻蔑地笑了一声:“我不欺负女人。”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唐心定定看着老外的眼,“要么和我比游泳,要么滚远点,别再来烦我们。” 围观的吃瓜群众们都被唐心的气势所震慑,发出极具煽动性的起哄声:“答应她,答应她!” 老外看了看唐心娇小的身段,似乎并未感到威胁,戏谑道:“我可以让你先游半分钟,毕竟女士优先。” “不需要,”唐心笑得颇有自信,“我倒是可以先让你半分钟。” “我也不用。”老外忽然被激起了兴致,指着不远处就快要开到的白沙滩道,“让船长在那里停船,看我们谁先游到白沙滩。” “如果你输了,我要你道歉。为你一直以来的无礼、傲慢和偏见道歉,”唐心的陡然提高了八度,“为你的歧视向我和我男朋友道歉。” “对不起,darling,恐怕你听不见我的道歉了。”老外抬脚,身边围观的游客都让出道来,“我们去找船长吧,我会让你输得不要特别难看的。” 唐心嗤之以鼻,正打算跟着他过去,却被钟亦阻拦:“太危险了,别和他比,这不是闹着玩的。” “看来你对我了解得还不够啊,大朋友。我大学可是学校游泳队的Ace 。”她在他潮湿的眉心轻轻吻了一下,“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钟亦看着她坚定的眼神,里面似有灼灼火光在猛烈地燃烧,显得她既张扬又明媚,完全已不是当年在学校里那个畏畏缩缩、没有自信的小女孩了。 “那你答应我,如果撑不住,就赶紧回来。”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硬撑。” “好,我答应你。”她斩钉截铁道,“只要你因为担心我喊我的名字,就算我能赢,我也会为了你回来。” 他听着她的承诺,终于放开了桎梏住她的手,最后替她撩开遮在她眼前的一小缕刘海:“Take care,我等你回来。” *** 白帆船逼近了白沙滩,随着船长发号的施令,稳稳停在水中。 船长起初并不同意二人的battle,但架不住整船游客的软磨硬泡,再加上今日风平浪静,天气温和,他思索再三后,让船员将船靠近最接近白沙滩的一处浅水湾,确保不会有风险后,才同意让两人下水比拼。 钟亦站在人群里,看着唐心和老外双双跳入了水中,听见身后有的围观者们甚至有的已经开始嚷嚷着下注了,在深感荒唐之余,同时又觉得深深头疼:他刚刚是怎么鬼迷心窍的,居然同意了让她去和那个老外比游泳? 他在心里一边懊悔,一边又清晰地明白,即便让他重选一次,他也是没有办法拒绝她的。 既然她有信心,他也不能剥夺让她发光的机会。 他抱手站着,听着身后的游客们纷纷押注老外赢。 参与赌局的老外们懊丧:“没有人押她赢,这局开不成了。” “谁说没有人?”钟亦循声转过脸,朝向聚在一起下注的老外们,伸手拿起座位上的钱包抽出欧元,砸向他们已经扔上了欧元的“赌桌”,扬声道,“我押她赢。” 老外们愕然后,一同放声大笑,钟亦却异常平静:“开局不开局?” “开,她赢面小,你是一赔四。”其中一个老外笑着对钟亦道,但语气里俱是讽然,“希望你的女朋友能赢。” 话音刚落,作为见证人的船长便吹响了哨子,激动的众人爆发出“Come on!Come on!”的加油打气声。 钟亦亟亟回过身来,便见唐心潜入水中,顿时无影无踪,只看见那个老外在水里挥臂猛冲。 他手心紧张得沁汗,大气不敢出,望向唐心消失的地方。 开赌局的老外听似安慰,实则奚落他:“兄弟,不好意思,要害你输钱给我们了。” 钟亦不发一言,只是依旧盯着水面。 水里的老外又加快了速度,挥舞的长臂拖出了一道幻影,在飞溅的水花里势如破竹,一往无前。 正当众人都觉得他稳操胜券时,却不知唐心是从哪里一下冒出头的。 她灵活得如同一尾鱼,身姿舒展妙曼,双臂挥舞起的水花巧妙地砸在老外的脸上,大大影响了他的速度。 他气恼地朝唐心怒吼一声,但无济于事。唐心并不是真正在游泳,而是瞄准了浅水湾里的礁石,借力于它们,灵巧地靠着蹬跃反超了老外。 众人为这转折嗟叹不已,为唐心若隐若现的身影欢呼喝彩。 钟亦望了一眼他身边脸黑如炭的庄家们,憋笑,将原封不动的话还给他们:“兄弟们,不好意思,要害你们输钱给我了。” 话语之间,唐心比老外领先了半个身位。 眼见她已经快要用手够到海岸线时,却听老外痛苦地嚎叫了一声,整个人忽然在水中失去平衡,向翻肚皮的鱼一样倾倒过来。 “Help!”他朝着最近的唐心大叫,“Help me!Please!Please!” 唐心听见他的惨叫,放弃了触滩。她回转过身,猜想那个老外是抽筋了,便一边大叫着,呼唤船上的船员赶紧下水,一边看着他挣扎了几下,等他挣扎不动了,才朝他游去。 她的手刚触及到他时,想帮他换个姿势浮起时,却不料他居然不知又从哪里来了力气,竟然死死抱住了她的腰,硬拖着她一起下沉。 她瞬间被他打乱了节奏,在水中失去了平衡,被他拖带着下沉。想要呼救时,口腔却满溢入咸涩的海水,让她条件反射地作呕。 像被一棵顽强的海草缠住了手脚,她摆脱不了,只能闭眼,让海水没过她的额顶。 在绝望的这一刹那,她居然神奇地听见钟亦在喊她的名字。他胡乱地喊,有时喊她学妹,有时喊她白兔糖,有时喊她唐心…… 因为听见她的声音,她睁开了眼,也恢复了求生的欲望,用牙齿去死命地咬老外的手。 他吃痛,条件反射地用手肘重击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唐心耳朵嗡嗡作响,意识有瞬间的空白,只能感觉到有人已经接近了她,把她像个洋娃娃一样,用力地从那个老外铁箍般的双手中生拉硬拽了出来。那个时候,她从头到脚趾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便任由那位救命恩人摆布她的身体。 *** 唐心在帆船的船舱里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钟亦的脸。 她听见船舱外嘈杂的人语交谈声,从断断续续的几个单词里大致明白,赶来的急救人员还在船舱外帮那个老外急救,而将船舱留给钟亦为她急救。 他剧烈喘息着,双手还按在她胸上。他的黑发还是湿成一绺绺的,晦暗不清的眼神里情绪复杂,在见她苏醒时才有了一点光亮。 “唐心,”他徐徐唤了她一声,“还认识我吗?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当然,”她清了清嗓子,“我没有失忆。对不起,又让你担心。” 他扶着她坐起身来,在她腰后垫了一个垫子,递了一杯水给她,嘱咐她小口小口喝。 待她喝完了水,见她能顺畅讲话后,才伸出微凉的手指,在她身上轻按:“这里疼吗?” 她摇头,他便换个地方按。 将紧要的位置都按了一遍后,他才舒了一口气:“应该是没事了。” “对不起,”她又向他道歉,“是我又逞强,害你担心。” 他将她手中的空杯子放回床上:“你救了他,为什么要和我道歉?救人是一件错事吗?” 她极没底气地说,“救人是一码事,害你担心又是一码事。” “知道就好,”他坐在她身侧,拥她入怀,靠近她的耳畔,沉声道,“不准有下次了。我吓得差点心都要跳出来。” 唐心闻言,便用手按上他□□的胸口,便摸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像巨浪冲刷着海岸:“还好,你的心回来了。” 钟亦却半晌无言,只是用温热的手掌,交叠在她的手上,感受着心跳从她指间被传递到他掌心:“是我自己挣回来的,它差点和你一起沉下去。” 唐心凌乱不堪的记忆忽然自动开始拼凑起来,让她隐隐约约回想起来,似乎,在失去意识前,她瞟见在水里拖着她前行的人正是钟亦。 她大惊着问他:“是你游过来救我上岸的?你不是怕水吗?” “那个时候,忽然就不怕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也许比起怕水,我更怕失去你。” 第49章 第17个奇遇 确认唐心无虞后,钟亦便搀着她走出了船舱。 她那抽筋溺水的对手,在被医疗队做了急救措施后送去了费拉的医院,而很多船上的游客也早就下了船。 只不过,还剩下一小波游客和船员等着她。 他们站在一起,满怀敬意地看向唐心,在她走出船舱时,带着笑意为她热烈鼓掌。 钟亦看了一眼她懵逼的脸,笑着拍了拍她的肩:“Good job,my brave girl.” 他带着她走过夹道相送的人群,替她向那些游客和船员诚挚道谢。 唐心以为他只是出于礼貌,可他却打心底感谢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友善的人们,将那时她被钟逾夺走的掌声,以另一种方式还给她。 总算等到这一天,你的光终于不止我一人看见。你值得这些掌声,也值得被世界更温柔地对待,我最勇敢的小姑娘。 *** 在圣托里尼的最后一天,唐心没想到竟然是如此惊心动魄的一日,差点便与死神擦肩而过。 回到酒店里简单冲洗,她便乏力地一头扎进绵软的大床上。 头刚挨到“床”,硬邦邦一片触感,她就察觉不对劲,便听钟亦闷闷叫了一声。 她惊觉,正想坐起身来,却被他长臂一揽,带入怀里。 “谁允许你进我房间的?谁允许你上我床的?”她气鼓鼓地质问他。 “Edward把我的房退了,”他又厚颜无耻地朝她那边靠了靠,无辜地看着她,“他说今天房间不够,劝我们不要这么浪费,明明每天都黏在一起,还要霸占两间房。” “切,”她才不信他的鬼话,“好好的淡季,房间还会不够吗?” “看来我还是没学会说谎,”他扣着她的腰微微用力,让他们以更亲密的姿势贴在一起,“好吧,所以你允许我借宿一晚吗?” “我真的没有力气了。”唐心以为他又要来和她进行一些激烈的运动,带着哭腔求他,“今晚能不能先算了?” “那纯睡觉,不做其他的事。”他身上散发着榛子牛奶的沐浴露香气,显然是早有预谋,“我知道你很累了。” “不许骗我。” 她抬手便掐灭了床头的台灯,霎时漆黑一片。 他守诺,很安分地单手抱着她。在悄然的黑暗里,两人都相顾无言,只是彼此都用指尖描摹着对方的脸。 不知是谁先逾越了界限,用唇代替了指尖。酥酥麻麻的吻,蜻蜓点水地落在彼此敏感的肩颈,带起一片燎原之火。 接下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等她回神时,她已经扒光了他的衣服,用双臂紧紧锁住了他的腰。 原来,在情|欲的催化下,她还是剩了很多力气的。 …… 缠绵过后,他躺在她的膝上,任她玩着他的手指。 “再借我一天,好吗?” 按唐心计划的日程,今天就是在希腊的最后一天,回程的机票昨日也已经定好。 她不知他是否心血来潮,便有些诧异地问:“你还想去什么地方吗?” “明天你就知道了。”他问她,“愿意和我走吗?” 她乖觉地点点头:“我不是早就上了你的贼船了?你想去哪,我都不得跟着?” 他朗声笑,却没想到她突然抓起一颗剥开的白兔糖就往他嘴里塞,硬是止住了他的笑声。 他咀嚼了几下,她便凑上来,又亲住他,在他的唇齿里攫取丝丝的奶甜味。 整颗糖被他们缓慢地,以吻分食。 钟亦拢住她柔顺的发,想道,这也许是他人生里,第一次尝到糖的甜味。 *** 唐心一大早便被钟亦叫醒,还在半梦半醒间,便被他迷迷糊糊带出了酒店。 他带着她七绕八绕,来到了圣托里尼港口的码头。 港口风盛,吹得她张不开眼。他便敞开风衣,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等着船开来。 不出多时,他们的船便到了。他牵着她,检完票后,带她在船上寻了一个清幽的角落坐下。 唐心抽出他手里的票,才看清目的地原来是在米克诺斯(Mykonos)。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岛屿在并不怎么出名,坐船从圣托里尼去,大概两个多小时就能到。 “你好像看上去很困惑,不明白我为什么选这里。”他解读出她心里的想法,“其实,你高中的时候告诉我你特别想去希腊的时候,之前我都不怎么了解这个国家,除了希腊神话和希腊酸奶,我对它一无所知。” “但是命运就是这么奇怪。就是在你提及了圣托里尼以后,我才意外知道,原来我的父母是在希腊认识,我妈妈也是在这里怀上我的。我生命的第一秒,原来就起源于希腊。” 唐心有些吃惊,反问了一遍:“你的父母?” “准确的说,我的生命就起源于一艘船上。我妈妈是从中国偷渡来希腊,在游船上|打|黑|工,当服务员。而我爸爸,那时本在法国留学。春假时他心血来潮,一人独自来了希腊游玩。就是在一艘从圣托里尼开往米克诺斯的船上,他碰见了我妈妈。然后,就是最俗套的一见钟情的故事。”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涩:“他们的爱来得快,去得更快。我妈妈被他始乱终弃,他撇下她,一人独自回国。我妈妈便在生下我后,带着我跑回国找他。他一开始却只想躲着我们。他是一个滥情的人,本来就有很多情人。” 唐心越听越觉得不对,纳闷道:“可是我记得你高中时说,你父母一向和睦恩爱……” “那并不是我的父母,那是钟逾的父母。”他凝滞了一下,告诉她,“我和钟逾,根本不是亲兄弟。准确的说,我是他的堂弟而已。但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些。” 唐心震惊地看着面色平静的钟亦:“堂弟?也就是说……” “钟逾的父母,是我的伯伯和伯母。他们在我一岁的时候,就收养了我,把我当成他们的第二个儿子抚养。” 唐心心里“咯噔”一下。听到“收养”这两个字,她便能大致猜测到,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曾发生在钟亦亲生父母的身上。 “我妈妈跑回国刚找到我爸不久,他便酗酒飙车,出车祸死了。我妈妈也因此精神错乱,被爷爷送去精神病院派人照顾。我就被收养在伯伯那里,他们也一直瞒着我这件事。” “直到高中,他们有次以为我不在家,谈论起还留在精神病院的我妈妈,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我那个时候,恨他们瞒着我,恨他们这么多年都没让我去见过我妈妈,甚至我恨我自己。原来我以为十余年的幸福人生,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假象。原来我只不过是诞生于一段丑陋的鱼水之欢,诞生在两个人的一时冲动里。” “我曾经在知道真相后,那样地羡慕钟逾。羡慕他是因为伯伯和伯母真心相爱才给予他生命的,羡慕他可以比我活得简单很多。我不想恨爷爷、伯伯和伯母,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亲人,可是确实又是他们骗了我这么多年,把我妈一个人孤零零甩在精神病院。” 唐心想起了那时他曾经消失了一段时间,没有给她写任何信,便明白过来,那段时间他并不是像他所说的学业繁忙才没去图书馆给她回信,而是因为突然得知了他的身世以后陷入茫然与自我怀疑。 那次,她便以《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名言回复给他,劝他换位思考,试图理解他的长辈。 但如今想来,换作是她,她也未必能做到真正放下。 “但是,因为你说的话,我又反反复复想起他们对我的好。伯伯和伯母从小对我比对钟逾用心得多。比如,小时候我和钟逾一起发烧,伯母整夜守着我,而只让佣人照看钟逾。他们买的礼物,每次都让我先选,选剩的才给钟逾。爷爷也不用多说了,他平日只打钟逾,却从不忍心打我。” “那可能是真的因为钟逾欠打呢?”她真心实意地吐槽,“也许是因为你太乖了,他们才都更喜欢你。” 钟亦苦涩地笑笑:“钟逾有时候惹事,也许只是想让他们把注意力分给他一点而已。我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件事,可惜那个时候我没有想明白。总之,我那时觉得你说得对,所以我决定原谅他们。” “后来,他们带你去精神病院看你妈妈了吗?”她关切地问他。 他眼神又有一瞬的失焦,不过很快便恢复回来:“看过了。她……她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我。” 她听出了他的难过,便覆住他放在膝上的手:“没事的,她总会想起来的。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看她。” 他良久都没说话,只是拥着她,将下颏抵在她额上,顺开胸口的积郁后,才低声道:“唐心,她很早就已经不在了。” 她愣了一下,便抬手去揉他的胸口,替他纾解:“不要紧,她会以另一种形式陪着你的。我妈妈走了以后,我总觉得她一直看着我。所以我每一天都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这样妈妈才能放心。所以不要难过了,钟亦,她应该很欣慰,欣慰你这么善良又优秀,完全不像你那个不靠谱的爸爸。” “嗯。”他闭上了眼,敛起的睫毛挡回了凝聚起来的泪水,“她的确应该欣慰。因为在那个最难熬的时候,我收到了你的信和你做的糖。而现在,你也陪在我身边。” 第50章 第18个奇遇 唐心深觉那些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被他这么一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这些真的只是很小的小事,真的不值一提。” “对我来说,这些都不是小事。”他偏头,贴住她的脸,“如果不是每天都在期待你给我的回信,我或许会一直意志消沉下去,也根本没心情参加高考。” 唐心从未预料过她给他写的回信有他口中所说的这么重要,惊异之下,仰面看向他脉脉含情的眼:“钟亦……” 他情动,在她的胭脂痣上又浅啄了一下:“谢谢你,我的白兔糖小姐。谢谢你,让我不再这么孤独。” 那些青春里的回忆,被从窗缝里灌进来的海风吹得在她脑海里翩飞。 在学生时代的她视野所及,他永远是那个自信爱笑、挺拔如小白杨的少年,也永远被一群同样优秀的朋友众星捧月般簇拥。 她从不知道,他竟然在那时也是孤独的。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还有不为人知的艰难苦涩的秘密,却唯独对她吐露心迹,从她的信里汲取能量。 就如同她,日日夜夜盼望着他的长信,在他字里行间的鼓励下,一点点对这个世界卸下她铜墙铁壁般的心防。 而在重逢之后,她所担心的问题,并不能成为什么问题。 她曾一次次想要问他,问清楚她有什么值得让他去爱?但在他表白的时候,他早已说过——所有孤独的灵魂,都值得被爱。 他与她,在相遇的最初,不过都只是两个孤独的灵魂,试图从对方的信笺里,获取零星的温暖,用这些温暖,来抵抗命运里突起的暴风雪。 当初如此,现在亦然。 时隔数年,彼此成长了许多的他们,却又不约而同地走进了人生的死胡同。她因一场信任危机而举步维艰,他则因一场医闹而惶惶终日。 两个身心俱疲的人,在人生的逆境与低谷里,一起相携着逃离,藏进了这个世外桃源里,以躲避生活打向他们响亮的耳光。 而明天,他们就要离开这个梦幻国度,重回到他们的现实世界里,面对人生里的一地鸡毛。 但她突然就不害怕了。 那些年,不过是他的几十封信,她就从敏感自闭的少女一步步蜕变成今日不轻易服输的硬骨头。 人生中最艰难的事,她早已经历过——不过是他的不告而别,将她曾被补全的灵魂也带走了一小半。 而现在,他都陪在她身边,她还有什么理由再退缩,她还有什么可再害怕的? “钟亦,也谢谢你。”她不知为何,又热泪盈眶,“在与你相遇的八百二十多万人里,谢谢你选择喜欢上的那个人,是我。” 高中时,她有段时间喜欢去学校旁的书店里看《阿狸》的漫画书。 有句话镶在漫画书的扉页上,让她记忆犹新——“我们的一生会遇到8263563人,会打招呼的是39778人,会和3619人熟悉,会和275人亲近来,但最终,都会消失在人海。” 他们互相成为彼此的八百二十万分之一,一定是她曾收到的、来自于命运的最好礼物。 “不要谢谢我,谢谢村上春树。” 他的冷幽默再一次奏效,让她也笑出了眼泪:“谢谢村上春树。” *** 在米克诺斯并没有什么行程可言,兴许钟亦只是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带她来这个赋予他生命的地方打个卡。 轮船靠岸后,两人依旧搭乘小巴,来到了最富盛名的天堂沙滩。 这个赫赫有名的“同性恋沙滩”,如今已变成了大众浴场。不少金发碧眼的美女帅哥们大喇喇地,毫不避讳地半裸着享受日光浴,健美的肌肉线条被晒得发亮。 没有穿泳衣的两人,和在沙滩狂欢的游客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便识趣地走向海滩边的酒吧,点了龙虾意面、海鲜拼盘和橙汁,惬意地偷得浮生半日闲。 正吃了一半时,有鹈鹕从海边飞来,问他们讨要吃食。唐心便从海鲜拼盘里取了一条章鱼,丢给那只贪吃的鹈鹕,看着它一口闷下。 “啧啧啧,”她惊叹着给它拍照,“你看看它的嘴巴,能张这么大。” 她用手比划,差点打到上菜的侍应,惊得她连连向侍应道歉后埋怨钟亦:“你怎么不提醒我?” “我也没看到他,”他始终带笑看着她,“因为只一直注意看你。” 她现在已经对他的情话免疫了,顺手也赏了他一块小章鱼:“赏你嘴甜。” 时间在这里被按了0.5倍速键,都市的喧嚣与浮华都离他们远去。 他们浅啜着酸甜的橙汁,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谈天说地。有时说起初中高中他们共同认识的人或物,有时话题又会转到他们最近读过的小说和新闻,有时又谈起诸如小区里有个租户养了条蛇这类的奇闻轶事…… 她无意间想起今天早上刚看到的消息,与他分享:“听说方舒晴要和景家的二少爷订婚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钟亦对此类的豪门八卦并不感兴趣。但景家刚好与钟家是世交,尤其这位二少爷,还是钟逾的大学同学兼挚友,他便也自然而然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点头向唐心确认:“没错,听说过了新年就会完婚。” “奇怪了,她不是铁了心要嫁给沈之予吗?”唐心对这位画家的绝情仍心有芥蒂,用叉子叉伊面的力道都重了许多,把伊面搅得粉身碎骨,“沈之予费尽心思攀上方家,最后也没想到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应该是沈之予提的分手。”钟亦面色平和地告诉她,“他可能终于想明白了,在他人生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想起在唐心假扮记者去试探沈之予后的那天,沈之予就约他见面。 他们那天聊了很多很多。 最后,沈之予让钟亦帮他做一件事——等余莺去他那里补牙时,将《坠蝶》送还给余莺。并且让他不要将两人见面的事,告诉其他任何人,只需要告诉余莺,画是他从他手里买来转送给余莺的就好。 正是因为沈之予和余莺,钟亦那时才真正下定了向唐心表白的决心。 尤其是余莺上门来找他解释时,他曾最后不解地问了余莺一句:“为什么专程要来为唐心解释?” “因为我知道她很喜欢很在乎你啊,学长。”那天余莺这么告诉他,语音里竟然有羡慕与嫉妒,“从她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她肯定很喜欢你。我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蚊子在教室里飞一圈,就能知道这个教室里谁喜欢谁。连蚊子都能看出来的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彼时他还在犹豫和纠结唐心对他是什么意思,迟迟不敢向她剖露心意。 可是,听了余莺的这句话后,他方才明白,唯二看不出他们喜欢对方的,便只有他们这两个傻子自己了。 就像余莺,她最后竟然也没有看出来:沈之予爱她,远胜于方舒晴。 “那真是恭喜他终于想通了,”唐心尖酸刻薄地嘲讽,“要等到余莺离开以后才想通。不过这样也很好,省得他祸害她下半辈子了。” 她又满腹怨气地提起钟逾:“总比钟逾这个混蛋好。我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恨谢总恨到这个程度,为什么非要死咬着糖朝不放?” 钟亦用吸管搅动着橙汁:“他不是恨她,他应该只是讨厌她离开他罢了。他应该从来没想过,大嫂会和他提离婚,还走得这么干脆决绝。毕竟,对他来说,她是他最最重要的人,甚至我这个弟弟都比不上。” 唐心冷笑:“最重要的人?所谓最重要,就是自己抛下她飞去英国,任由她在这里一个人生孩子?所谓最重要,就是从不给她什么好脸色看,只会恶语相向?所谓最重要,就是离婚以后还要阴魂不散,非要弄死她最看重的糖朝才罢休?” 钟亦叹气,手在餐桌下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在你眼里,钟逾就是个大烂人。但是很多时候,他只是不会表达他的情感。我有很多猜测,但我还没有向他证实过。至少,他不是为了躲我大嫂才去英国读书的。他是为了陪我,才和我一起去的英国。那一年,大嫂生产,他直接旷了最重要的考试,一个人开飞机回来,但是落地时出了点意外,他受伤养了很久的病,才没立刻去医院见大嫂和钟星。” “如果我哥真的对大嫂一点感情也没有,大学的时候,这么多名媛向他表白,他为什么都不屑一顾地拒绝了?归根结底,他其实不过是想大嫂向他低头认错,想让她为离开他道歉。” “道歉?”唐心怒极反笑,“他有什么资格让谢总道歉?他把她整得这么惨,她曾经这么爱他,他却不屑一顾,他现在还想让谢总道歉?” 这下换钟亦惊讶:“大嫂她是喜欢我哥的吗?我一直以为,不,应该是我和我哥都一直以为,她只是因为钟星,才迫不得已嫁给我哥的。” “当然了!她当然……” 唐心说着说着,忽然愣住了。 她突然想起一个很致命的问题:因为那年舞会所引发的误会,谢依繁误认钟逾喜欢的是她,而她却以为钟亦是因为并没有那么喜欢她,才会临时爽约的。 现在,她和钟亦的误会已经解除了。但是,虽然谢依繁了解了真相,但和钟逾的误会始终还在那里。 如果当年,谢依繁没有在书里看见钟亦留给她的信,并把信误认是钟逾留下的,会不会她早已答应了钟逾的邀请,而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是不是因为她和钟亦的缘故,反倒把谢依繁和钟逾折磨成了一对相爱相杀的怨侣? 见唐心的表情严肃起来,钟亦也有些坐不住了,身体微微前倾,靠向她问:“你是不是听大嫂说了什么,我和大哥都不知道的事?” 第51章 第19个奇遇 唐心将谢依繁对她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向钟亦重复了一遍,钟亦听后,沉默良久。 酒吧里的驻场歌手一反常态,并没有唱起什么快歌舞曲,而是唱起了一首《Norwegian wood》。歌手略带忧郁的声线彷如蒙着白茫茫的水汽,慢慢浸润了两人的回忆。 “以前还没读过这本书,只听见书名的时候总是想,村上春树是不是在挪威写的这本书,所以才叫挪威的森林?”钟亦望向海滩边沉落的夕阳,像一个饱满诱人的金黄的橙子,好像用手戳一下就会流出汁液来,“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他是在米克诺斯岛写的。” 唐心没想到这件事,被钟亦这么一点,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天,执意带她来这里。 这座岛屿,与他们看上去本无关系,却在冥冥之中,又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再后来,为你去读这本书,才知道,原来这本书就是用了披头士的歌名《Norwegian Wood》。但是在歌词里,Norwegian wood并不是挪威的森林的意思,而是挪威产的家具。但是阴差阳错,人们现在记住的,都是这个被错译的名字。” 钟亦说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唐心却心领神会。 阴差阳错这四个字,承载了世间太多大悲大喜、相遇分离。 这四个字落在他们四个身上,却又是别样风景。他们因为这一本书结缘,而谢依繁却因这本书和钟逾结怨。 “我回去,会找我哥好好谈谈的。”他宽慰她,“既然是阴差阳错,那就不是你的问题,唐心。” 他最清楚她敏感的心思不过,索性痛快说破:“如果你真觉得在这件事上谁有错,那错的人应该是我。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为了接近你在书里放下了信,如果不是因为我拿着钟逾的校卡去借书,如果不是因为我爽约,这一切也不会发生,也许我大哥和大嫂的关系,就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不!”唐心禁止他再发散下去,“没有这样的逻辑,钟亦,你不能把什么都揽在你身上。你如果再这样说下去,世界上所有发生的灾难都可以归咎于你。” 他闻言,笑道:“所以,你也不要再暗暗自责了。我哥和大嫂的事,我一定能解决好的。在回去之前,不要再想他们的事了。现在,就只准想我们。” 我们。 她听着他说这两个字眼,却不知道回去以后,什么时候还会有这样静谧安宁的平淡时光,只是和他两个人,静静坐在海滩上的酒吧里,彼此看着彼此的眼,什么事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说,就能觉得异常幸福。 暮色四合,各种酒吧不同曲风的音乐渐起。 下午还在晒阳光浴的人们统统起身,扭动腰肢,跟上节奏,在沙滩里无所顾忌地热舞起来。 “我好像还欠你一支舞。”钟亦起身,绅士地为鞠躬,伸出了他的手,再次询问她,“我能请你跳舞吗,白兔糖小姐?” 她除了向他伸出她的手,没有别的答案。 上次在咖啡馆里被他袭来的热吻所打断的一支华尔兹,终于在米克诺斯的海滩续上。 他牵着她的手,一起穿过汹涌而来的人群,寻到一处被海浪冲刷得湿软的海滩上,搂紧了她的腰肢,开始翩翩起舞。 月华如练,投射下幽眇皎洁的银辉,咬住了他们裸|露|的脚趾上,带起了丝丝清冷的凉意。 他拥着她,与她掌心交握,轻轻数着拍子。她一下都没有踩对,她是个平衡感极差的舞痴,总能精准地踩住他的脚。 但是他一点也不生气,依旧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转圈。 又一波潮水冲刷上海岸,向他们侵袭而来。他顺势将她托举而起,海浪便只没过他的小腿肚子,却一点也没沾上她的裙子。 腾空而起的一瞬,裙袂飞扬,她像极一只舒展羽翼的鸟,在风中振翅欲飞。 但她当然舍不得飞走,因为他还停留在这里。 所以,她只是趁着这来之不易的一瞬,极快地吻上了他的唇。 在很多很多的瞬间,她曾想起那年她留下批注的那段的话:【我们可都是些心灵扭曲、精神不正常、不善于为人处世,不断沉沦下去的人啊。不论我、木月还是玲子,没一个例外。你为什么喜欢不上更健全的人呢?】 这也是她曾想问他的话。她是一个不健全的人,她有很多很多问题,比如曾经因为她的家庭原因而造成的木讷自卑,比如现在的她,为了工作生活而变得爱扯谎而圆滑。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爱她这样一个不健全的人,不懂他为什么花了这么多年的岁月,和她分别之后,还是没有遇上一个能让他移情别恋的更完美、更健全的人。 人们常常说,你暗恋的对象不是一个确切的人,而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幻想。 她总是担心,他沉迷的不过是对于她的一种幻想,他爱的只是那个叫白兔糖的女孩。所以他只是误以为,他现在很爱她罢了。 但来到希腊后,他总算让她确信——他们都是最适合彼此的人。 在漫长的等待里,不是谁都有这种勇气和执念,为一段看似不可能结果的暗恋彼此坚持。 是他们都付出了他们所能做到的极致,不断用努力将没有凑足的缘分补足。如果她不执着坚定,如果他不长情若斯,他们本不会有这场重逢。 从他们决定勇敢的那一刻,毋庸置疑,他们就是彼此的独一无二了。 他却没有像她那样想这么多,只是将她放落在他的脚背上,在潮涨潮落中,捧起她的脸,持续着这个海水味道的吻。 跨越数年的一个浪漫的约定,在这个成全村上春树的岛屿上,最终也得到了他们的成全。 *** 在米克诺斯的民宿过了最后一晚,他们坐船折返圣托里尼,取回了他们放在酒店的行李,由Edward送他们回到圣托里尼的机场。 临别的时候,他们和Edward热烈地道别。 Edward送了一块心型的石头给两人,欢迎他们下次再来。 钟亦也将随身携带的茶叶当回礼,回赠给Edward,表示感谢。 与Edward惜别之后,唐心望着心型的石头陷入沉思。 她隐隐记起来,娱乐圈的某位男星就是以送每任女朋友心型石头出名的,偏偏他送完石头以后,必然和那些女朋友分手。 这兆头着实有些不妙啊。 钟亦看出了她的纠结,笑着解释:“希腊人喜欢用送石头以表祝福,不要瞎想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也放弃纠结,将那块石头顺手塞在了他包里:“那你驮回去,太重了。” “遵命,My lady。” 他边笑着道,边带她走向值机柜台。 *** 上了飞机,两人这次选了超级经济舱的位置,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一起也不怕人打扰。 唐心已经习惯了把他当作人形靠枕,不加避讳地将头枕在他胸上,依偎在他的怀里,和他一起观看他选的一部老片子,名叫《牛仔裤的夏天》,也是在圣托里尼取景的。 飞机突遇气流颠簸,她的头在他胸口猛震了几下,牙齿撞得咯咯作响,被他的手护住,才减轻了振幅。 电影因为广播告示而中断。出于安全考虑,他取下了自己和她的耳机,放回了座椅前的袋子里。 她架不住沉重的眼皮,靠在他怀里沉沉欲睡,却听他突兀地问她:“你为什么……再也不追问我了?” 她有些不解,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从第一次问过我,却没有得到过答案;到现在,你都没有再追问过我一句,问我当年为什么离开你去了英国,为什么钟逾也为了我,陪我一起去了英国,你都没有再追问过我一次。” 她神思混沌,努力抵抗睡意作答:“你不开心说,那就不说呗。每个人都有保留自己秘密的权利,就算最亲密的爱人也是如此。” “就这么相信我吗?”他声音涩哑,“如果现在你选择不问,可能下了飞机,等回去以后,我就再没有如实相告的勇气了。我可能会瞒你一辈子,你也不在乎吗?” “如果你觉得不告诉我,你能更开心一点,那就瞒我一辈子吧。”她在他怀里侧了侧脑袋,寻找一个更舒服的睡姿,“即使大家知道了《挪威的森林》本来应该叫《挪威产的木头家具》,大家还是更爱前一个译名。可见真相有时候,并不那么重要。至少对我来说,现在你在我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他压在她后脑的手蓦然一松,却听她在他胸膛上发出梦呓般的声音:“钟亦,为什么我又困了?” 他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睡吧。等来送机餐了,我再叫你。” 望着她的睡颜,他紧绷的心弦一松,突然如释重负。 第52章 第20个奇遇【《新文》瞎撩求收!】 经过了这阵气流颠簸,飞机总算平稳滑入了云层。 坐下的空姐们也再度起身,推着餐车为旅客们分发食物。 但餐车被推至钟亦面前时,紧急广播骤起。 乘务长先是用英语通报,紧接着又用中文通报:“亲爱的旅客们,很抱歉打扰诸位。经济舱现有一名旅客呼吸困难,需要紧急援助。如果您是医生或是专业人士,请麻烦移步至经济舱进行援助。我们在此感谢您的支持配合。” 紧急广播一连通报三遍,吵醒了还在钟亦怀里睡觉的唐心。 她从他身上起身,揉了揉眼,昏沉视线还未变得清晰,就朦朦胧胧看着钟亦站起了身。 她第一反应就是拉住了他的手:“能不能,不要去?” 她不是一个无私的神。在钟亦经历医闹过后,她不敢再让他去做这样有风险的事情。 如果她是医生,她会毫不犹豫地替他挺身而出。可当对象换成了钟亦,她却自私地希望他不要去。 “我就去看一眼,很快就回来。”他俯下身来,耐心地劝慰,“不用紧张我。” “你只是一个牙医啊,你又能帮得上什么?”她有些激动地抱住他的手,无赖道,“他又不是牙疼。” “牙医也要学临床基础课程啊。”他柔声对待她的胡搅蛮缠,“让我去吧,唐心,这就是我的本职。” 她默然,却还是不情愿放开他的手。 他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摸了摸她的头:“乖,我一会就回来。” 她还是放开了手,看着一旁的空姐将他带走后,望着餐盘里的食物,却怎么都没有了食欲。 她如坐针毡地等了一刻钟,终于听见飞机里的广播再度响起:“各位旅客,我们抱歉的通知您,由于机上的一位旅客哮喘发作,我们现在需要返回圣托里尼机场,将这位旅客送去救治。抱歉耽误诸位的行程,感谢你们的配合与支持。” 机舱里有小小的抱怨声,有的旅客焦躁地叫了空姐过去争执。但大多通情达理的乘客面色镇定,完全支持机组的决定。 唐心却只担心钟亦,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去经济舱找他时,见他已经回到她身旁。 他将袖口卷至手肘,小臂的青筋跟随他的步履隐隐浮现。 见他神色淡然,她轻松下来,忙起身问他:“怎么样了?严重吗?” “在他的行李里找到了降压药和哮喘药,已经给他服用了。但飞机上缺少急救物品,我们能做的事有限,所以必须返航。”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她听见他用了复数,不由问他。 “有一名菲律宾的儿科医生,还有两位英国救生员。” 他坐回了她的身侧,看着她还是担忧地望着她,便笑:“别担心,返航以后应该就什么事都没了。” “回去以后,你还是会立刻去上班吗?” 她有点心疼他。 自从宋医生的事以后,他从没在她身边睡过一个整觉,原本饱满的面孔轮廓也一天天凹陷下去。 她曾想问他是否能换份工作,但她也记得他从高中起就立志要学医,所以他学生物学得最用心也最好。 “是的。”他没有否认,异常诚实,“休假结束了,当然要回去。” “可是……”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他真诚地看着她的眼,“从做出学医的决定开始,多坏的情形我都预想过。当这件事真正发生在我身边关系最好的同事身上时,我可能有些猝不及防,所以在你面前显得这样脆弱。但如果因为这样就胆怯,就放弃,那不仅是对不起我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也是对不起老宋,对不起我曾经的宣誓。” 唐心准备好的腹稿,在他所说的这些话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就想学医。”她在心里感慨,他始终是一个矢志不渝而坚定的人,不管怎样,都记得自己的初心。 “可能现在还是和我的梦想偏差了很多。”他将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摊平在眼前,语气里不乏遗憾,“那个时候,因为奶奶的关系,我最想成为的是一名心脏外科医生,并没有想过做牙医。” “那为什么变了主意?” “也是因为家里人。爷爷不想我去学医,他觉得学医太辛苦太累,如果回国,回报也不如学其他高薪职业。” “我和他谈了很多次,每次他都差点要发火。他那时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我知道我不能再气他。最后我们各退一步,让我去学口腔学,他觉得当牙医最稳妥也最轻松。”他将手最后放回膝上,“我以前觉得我会自始至终忠于我的梦想,但最后才发现,我的梦想,始终还是会为我的家人让步。” 她不清楚,她是不是该安慰他,因为他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坦然:“人这一辈子,总是有舍有得,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一个决定没有对错,只有发生了还是没发生。” 她还在回味他的这句话,却听他问她:“你呢?那个时候,你好像想当一名记者。” 她想起那时候去报社应聘,每次因为父亲的原因,即便拿到了offer,最后还是没能成功入职。最后尤未听说她还考过糖果配方师的证书,便立刻将她内推给糖朝。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她也有时会陷入迷茫,觉得最后选择了一份和自己大学专业毫不相关的工作,是不是完全浪费她的专业知识和大学宝贵的四年? 每当困惑时,她便会看他的信,想起也许有许许多多像他这样味觉不敏锐的人,也在渴望一份甜蜜来抚慰他们的味蕾。 医生救人很伟大,记者报道社会事件很伟大,而做一名糖果配方师所带来的社会效益,也许不如他们所能带来的多,但也为很多人带去快乐。 每一份工作,不应该分高低贵贱。 所以到现在,她发自内心地爱她的工作,也再也没有考虑做自己的老本行。 “我曾经努力地争取过当一名记者,没有成功。但现在很爱我的工作。”她微笑,“就像爱你一样爱我的工作。” 他被她这一句突然的甜言蜜语唬得晃了晃神,下一秒便被她抱住了手:“钟医生,我承诺,以后一定好好养你,把你这为白衣天使养得白白胖胖的,以慰劳你对社会的辛勤付出。” 既然这就是他的梦想,她也不能因为她个人的私心,阻碍他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他每天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她身边。 “嗯?”他扬眉,总觉得听上去怪怪的,“我以为你不是很喜欢白白胖胖的类型?” “如果是白白胖胖的你,我就不嫌弃。”她对他的滤镜比长城城墙还厚。 “不,我不!”他的危机意识很到位,“猪被养得白白胖胖就要被宰了,我被养得白白胖胖,你就要跟别的小鲜肉跑了。” 她放声大笑,却不懂为什么笑完之后却有点点难过。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最后靠倒在他怀里,压抑在喉咙里的声音被艰难挤出来:“钟亦,你把我当成你的家人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虽然他们相恋的时间这样短,但对他而言,她自然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所以你会为了我,每一天都平安回到我身旁的,对吗?” 她直视着他的眼,一旦他含糊其辞或是露出破绽,她便能一眼能窥出。 “我会。”他话说得短,但却异常坚定,“为了你,我会。” 她定定看了他许久:“那我信你,你也要记住今天,答应了我什么。” 飞机的广播声再一次响起,提醒乘客们系好安全带,飞机即将降落。 他替她系好安全带,揽着她,在飞机俯冲向大地时,再次在她耳边承诺:“我一定做到。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 *** 重返圣托里尼后,哮喘发作的旅客立刻被抬走抢救,转危为安。 飞机再度搭载着乘客起飞。 一路上,唐心没有说很多的话,只是躺在他怀里,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等着他们终于向那个现实世界一点点逼近。 花了二十多小时,转机飞回S城的机场,落地后,他们坐上了钟亦的特斯拉,在深夜里朝着他们共同的家的方向行进。 越是靠近,她越是沉默,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眼,才能觉得渐渐心安。 到小区后,他送她回家,正打算转身离开,却被她勾住手:“你的床,是不是比我家的床大?” 他怔然后点头。 “我觉得,”她凝望着他,柔情似水的眼将他的神智吞噬得一点不剩,“我们是不是没有必要给尤未交两份房租了?” “是么?”他被她看得呼吸紊乱起来,有点结巴起来,“今晚……今晚或许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唐心。” “如果我想抱着你休息,你会拒绝我么?” 他扣在行李箱拉杆的手遽然松脱。 行李箱猛扑向地上,而她却扑向他怀里:“我们回家吧,钟亦?” “好。”他用手搂住她的肩,用低沉的气音道,“我们回家。” 第53章 第1个真相 “因为丑闻风波,加上我们放出风声说糖朝的现金流存在严重问题,两位糖朝之前接触的保荐人,淮通证券和永南银行已经决定退出糖朝的上市计划。” 钟逾站在总裁办公室明澈的落地窗前,俯瞰向CBD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听特助季叙继续向他汇报:“目前第三名保荐人振翔证券还没有退出,但我估计他们已经对糖朝失去了信心。糖朝的麻烦,会越来越大的。” 钟逾没有回答什么,只是还是端详着那片大厦。在远方茫茫的众多黑点里,他知道,有一个是糖朝。 但他隔得太远,并不能从那些黑点里分辨出来。 “钟总,要我去联系振翔的人吗?”因钟逾背对他,季叙看不清他的脸色,难以揣摩他的心意,“如果您要收网,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钟逾习惯性地去摸手腕上的红线绳,却摸了空。才想起,上次他把那串红线绳留在了谢依繁的手上。 她最后与吵得不欢而散,自然忘了归还。 “钟总?”见他一反常态,季叙以为他走了神,不由出声提醒,“您听清我刚说的话了吗?” 钟逾转回身,对季叙道:“先不用去找振翔的人了。反正糖朝也只剩一口气了,振翔不是傻子,现在继续帮糖朝硬撑去香港上市,无异于找死。” 季叙惊诧地看着钟逾。 他跟着钟逾一年多,对这位老板了解得很深刻。他是做事做绝的性格,绝不会给对手留什么喘息的机会。 这次,终究是不一样的。 “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就出去吧。” 季叙本还想再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要放糖朝一马,但听钟逾这样说了,他也自觉没什么问的必要了。 在拿走签好的文件临走前,季叙才想起一件事:“钟总,您弟弟刚刚在开会的时候来了,一直在前台等您。看您一直在忙,刚刚没来得及和您说。现在要叫他上来吗?” 钟逾挑了挑眉:“叫他上来,之后的行程都给我延后半小时。” *** 自从钟亦诊所出事的那一夜之后,钟逾就再没有见过钟亦。 知道钟亦没事以后,他本想抽空叫钟亦回家吃个饭,却没想到这小子一声不吭就跑去了希腊散心。 在希腊的时候,钟亦每天也不和他联系,不过每天准时会向他发送几张自拍照,证明他还活着。倒是和钟星这个傻小子煲电话粥煲得起劲,每天钟星都和他聊天聊得不想去写作业了。 这么久时间不见,两兄弟见了面,却谁也不吭声,只是静默地打量彼此,目光胶着。 最后还是钟逾先沉不住气:“我为了你推了半小时的行程,有话快说。我按秒计费,再等下去,我怕你马上倾家荡产。” “哥,”钟亦语气平和却坚定,“糖朝泄露配方的事,是你干的。” 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钟逾抱手打量他,冷淡道:“你都已经有答案了,何必专程来一趟,再质问我一遍?” “那要怎么样,你才愿意替糖朝澄清?”钟亦交握着手,紧盯着钟逾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里得到答案。 钟逾嗤笑一声:“究竟是替糖朝澄清,还是替你喜欢的女人澄清?钟亦,我平生最讨厌和你这种斯文人说话。拐弯抹角,半天切不到正题。” 即便钟亦有备而来,却没想到钟逾竟然会提起唐心。 “怎么用这种见鬼的眼神看我?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谁吗?我是你哥哥,所以我必须要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那天在医院第一眼见到她,我就把她查得干干净净。钟亦,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非要和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过不去?你在伦敦念念不忘的人就是她吧?无论爸妈怎么给你介绍对象,你都不愿意见,原因就是这个吧?” 钟亦紧握着拳,克制着丛生的怒意:“既然已经知道了她是谁,你当年就伤害了她,现在还要换一种方式继续伤害她吗?你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她倒霉。怪那年老师选中的是她的稿子,怪现在她刚好就是那个背黑锅的配方师。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要的东西,就必须是我的,不管伤害谁,我要得到就必须得到!” 钟亦望着他最熟悉的哥哥,不知是该愤怒还是无奈。 他只觉得这样偏执的钟逾,可恨但更可怜。 于是,他再一次加码:“如果你愿意找人出面澄清,说出真相,我可以把我手上钟氏的股权全数转让给你。” “你以为我稀罕你那点股份?”钟逾冷笑,“要是没有我起早摸黑在这里每天受气,要是没有我每天压着那帮董事会的老狐狸,现在的钟氏就是个屁!你手里的股份就是个屁!” 钟亦蓦然无语。 “说呀,你继续说啊,你怎么什么都不说了?”钟逾将桌上累叠而起的文件夹向他身上砸去,拍桌子向他叫嚣,“这么多年,你说出国我就陪你出国,你想学医家里就让你学医,你想回来我也没逼着你来帮我做事。你以为我大学想选商科吗?你以为我想回来每天和一堆莫名其妙的人喝酒吃饭,笑脸相对吗?你以为就你有所谓的梦想吗?钟亦,所有人都可以骂我不要脸,除了你!我欠谁,也从没亏欠过你这个弟弟。是我成全你的今天,你却站在面前为了一个女人骂我不要脸。” 钟亦怔然,无言以对。 他是亏欠钟逾的,至少,是他剥夺了钟逾本能得到的父爱与母爱。 钟逾说的也没有错。从高中发生意外之后,他总是迁就他。伯伯和伯母出国定居,偌大的家业,钟逾一个人扛着,也从来没向他抱怨过什么。 “为了一个女人,来来回回找我吵,在我面前扮情圣,是不是要我鼓掌称赞你一句真伟大,真长情?我告诉你,钟亦,你这不叫伟大,你这叫无能!追一个女人,搞这些弯弯绕绕、虚头巴脑的名堂,你累不累?她不需要你这些不让她知道的‘牺牲’。她今天需要的不是你为她出头,她需要的是你大大方方站在她面前,直接告诉她,你爱她,问她要不要也爱你。要就一起好,不要就拉倒。” 钟逾怒气冲冲地朝他吼完这句话后,收放自如地平静下来:“你听明白我说的话没有?明白了,就给我滚出去。” 钟亦却没有听他的话,只是固执地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执着质问他:“那你有没有一次,像你自己说的这样告诉过大嫂,你很爱她?” 钟逾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屁,都没有的事,干吗告诉她?” “既然不爱她,为什么小时候每次我说我帮大嫂补课,你都拒绝我?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还会让她留下星星?既然不爱她,为什么旷了final,还要执意飞回来陪产?既然不爱她,为什么——” 钟亦话说到一半,却出其不意地冲向钟逾挂在衣帽架。 他摘下了挂在衣帽架最隐蔽位置的一条围巾,便见钟逾大惊失色地朝钟亦冲去争夺:“你个疯子,你给我放下!” 钟亦却将围巾举高,不让钟逾截到:“大二回伦敦那次,我们差点以为行李被托运丢了,你急得不行,就是因为这条围巾当时在行李箱里吧?你去哪里都要带上这条围巾,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钟亦重重用食指点向钟逾的肩:“这么多年来,你事事追求完美,一直只想要最好的、最完美无缺的。你觉得大嫂她配不上你,你觉得是她妈害死了奶奶,所以迟迟不肯对她说一句实话。是你让她心灰意冷离开你,是你让她现在宁愿一个人独自撑着糖朝也不愿回头求你一句,是你让星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哥,你清醒一点,不要再闹小孩子脾气了。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头去找大嫂,而不是继续用糖朝来要挟她。我今天,不单单是为了一个我爱的女人来求你,也是为了你爱的、也爱你的一个女人来求你。哥,收手吧,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她爱我?”钟逾感到喉咙忽然灼烧起来,嗓子也跟着沙哑起来,“你怎么敢说这么假的谎话?” “你不信,对吗?”钟亦将那条钟逾紧张得不行的围巾挂回衣帽架上,昂扬的语调回调成平素温柔的语气,“曾经,我也觉得说谎不是一件好事。但世界上其实有很多善意的谎言,其实是专门为一些胆小鬼准备的。你不信,我总有办法证明给你看。” “你要干什么?”钟逾不耐烦地问他。 钟亦动作干脆利落,在钟逾反应过来前,就出人意料地拿起钟逾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一下就把手机按关机了。 “妈的,我还在等国际电话!钟逾,你他妈快把手机还我!” 不顾钟逾的咆哮,钟亦边躲避钟逾的争夺,边掏出自己的手机,拨给谢依繁。 所幸她接了:“喂,钟亦,有什么事吗?” “大嫂,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这么叫你,但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我哥他出车祸了,在四院抢救。医生说,很可能……很可能救不过来了。”钟亦装出焦灼的样子,假装是迫不得已打开她的,“大嫂,你快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钟亦还没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只留下钟逾气到变形的面孔,恨不得把钟亦一拳锤死:“你咒我?钟亦你真他妈出息了能耐了,你他妈还敢咒我?” 钟亦却若无其事地掏出口袋里的车钥匙,在钟逾面前晃晃:“去不去四院?你猜大嫂她,会不会来?” 第54章 第2个真相 四院离钟逾的公司最近,钟亦开车载钟逾过去,不过只花了十分钟不到。 一路上,钟逾出奇安静。 但钟亦从后视镜里望向他的眼时,竟意外地看见了他眸子里映射出的五味杂陈的情绪——紧张、担忧、急躁和期待。 他没有再和钟逾说什么话,也有一丝不确定地想:大嫂真的会来吗? 明明她早就从唐心口中知道了舞会的真相,可她那时并没有去找钟逾问清楚,这代表,她已经对钟逾哀莫大于心死了。即便知道当年的事或许有误会,她也不愿再回头多问他一句。 她已经将钟逾划归成了生命里不重要的人。如果今天,她仍然选择放弃了钟逾,他又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回头呢? 带着这样忐忑不安的情绪,他和钟逾并肩走入四院一楼的抢救室外,也就是他刚刚向谢依繁捏造的地点。 他和钟逾在那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钟逾起先坐着等,一个钟头后,他心烦意乱地按了按太阳穴,站起身来来回回踱步,最后在站着的钟亦身旁落定。 他没有转向钟亦,只是目视正前方说:“你一定奇怪过,为什么那一年,我一定要参加演讲比赛。” “以前好奇过,”钟亦淡淡道,“但你的胜负欲和虚荣心总是能帮我解答疑惑。” “那一次,并不是因为我的好胜心作祟。”钟逾回忆起那些他很久没有回忆过的岁月,声音压得很低,“是因为我知道,林琛也在推荐名单上,甚至老徐一开始更倾向于让林琛代表学校去。” “林琛……”钟亦实在记不起林琛是谁了,“林琛是谁?” “文科班经常考第一的状元,”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钟逾,却难得地流露了一些吃味的情绪,“他那个时候一直想追她。他的猪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竟然托我去给她转交情书。所以我立刻模仿她的笔迹回复他,让他早日死心。” 钟亦当然听懂了那个“她”是谁。 他怔然了片刻,才明白钟逾那时的逞强是因为嫉妒与吃醋。为了压林琛一头,他情愿去一个他本来不在乎的演讲比赛,也不在乎是否伤害了唐心的情感。 他只要赢,只要在谢依繁面前享受打败林琛的快感。 “或许你说得对,我从来只要最好的、最完美无缺的。而她对我来说,像小摊上做工粗糙的工艺品。也许平常经过,我根本不会停下脚步去看她一眼。但是……” 但是什么,钟逾没有说出口,但他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世间唯有情这一字奇妙得并无道理可言,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只凭心意,完全不受理智控制。早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她早就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他意气风发了一辈子,想要的伸手都能得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无所畏惧。 却偏偏只有她,若即若离得如同一阵风,刚想抓紧,她就吹走,徒留他一个人还等在原地,却再也赶不上她。 “钟亦,她不会来了。”他看了一眼手表,喃喃细语,苍凉地笑出声来,“她早就告诉我,她这辈子离开我,就不会再回头。哪怕我死了,她也不会去我坟前上柱。” 钟亦也看了一眼时间。从他打电话给谢依繁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钟头。 既然她没有在第一时间赶来,那现在赶到的几率,简直微乎其微。 “再等等吧。” 钟逾嘴上说要走,却口是心非地继续坐下来等。 尔后的时间漫长得可怕,他们就像在时间铺就的沼泽里被困住的两个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救。 等到夜深时分,钟亦终于觉得应该放弃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钟逾的肩膀:“走吧,哥。她……应该不会来了。” 早先就说要走的钟逾,却僵在座椅上,偏执的脸上带着绝望而垂死挣扎的倔强:“都等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么一点时间。你先走,我继续等。” 他说不清他要等什么,他明明早在钟亦拨出电话的时候,就明白,她是不会来见他的。 “太晚了,你就留钟星一个人在家吗?” 听到“钟星”二字,钟逾沉默地垂头,半晌才抬起头来,对身旁的钟亦说:“你先送我回家吧。” 两人站起身来,转身正打算离开时,钟亦却愣在了原地。 钟逾插着口袋,垂头丧气地走路,没有留神钟亦停在了原地没有动。 他没有看路,径直撞上了面前突然出现的人。 “对不起……” 他抬头,还未将一句完整的“对不起”说出口,陡然就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的人。 谢依繁发丝凌乱,裸露的小腿上都是泥泞。她穿着不合时宜的反季衬衫,像刚从春天穿越到这里。 她气喘吁吁,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看见钟逾好端端站在她面前,与他四目相对时,她呆若木鸡。 钟逾的心像被忽然用网捞上岸的鱼,在他胸腔里扑腾扑腾乱跳,跳得他神志不清,像个哑巴一样失语。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意料之中的,她的耳光重重向他甩去,满腹怨怼地破口大骂:“钟逾你他妈是不是有病!用这种下三滥法子骗我来?” 钟逾抿着唇,任她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你混蛋!你个混蛋!为了报复我,你连这种谎也要扯?你知不知道我从H市赶回来的?你知不知道我是撇下一帮投资商飞回来的?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是不是很开心?我蠢了一辈子,连这种时候,还会信了你破绽百出的鬼话,被你随随便便玩弄。” 他任她继续疯狂地捶打,拳头落在他的肋骨上,发出“咯咯”森然的声响:“钟逾,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你折磨了我这么多年,到底还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放过我?你既然讨厌我,为什么我离开你了,你还不开心?” 她打不动了,无力地垂手,悲从心起,越哭越大声:“钟逾,如果早知有今天,我宁愿和我妈一起被你家的车撞死。” 钟逾不忍再听下去,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她尝试着想要推开他,他却死不放手地拥得更紧,就像要将她嵌入到他的怀里去,让她再也无法离开他:“不是你不好,是我错了,繁繁。” 十余年的痛苦与辛酸化成了她眼角滑落的无止境的泪,而钟逾比任何一次都要温柔,只是拥着她,任她在他怀里百般发泄。 但没过多久,她哭得不能自已,捶在他胸口的手缓慢地停在了他的后颈,搂着他哀哀恸哭。 钟逾拥着她,眼角也滑落下一滴不易察觉的泪水,被他不留痕迹地抹去。 站在两人身后的钟亦,静静地看着相拥的两人,百感交集,不知是悲,还是喜。 为什么,人们总喜欢在愚人节说真心话?而相爱的人要却要用谎言彼此试探,才能得到一句真话。 这也许才是谎言和真相之间,最荒谬的一个事实。 他忽然在这一刻,变本加厉地想念唐心,虽然他不过才离开她小半天。 他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将空间留给这对早已相爱、却在今天才互通心意的爱侣,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只想要早一点回到她的身边去。 *** 唐心倒时差的本领仍旧练得不好。 在钟亦的床上昏天黑地地睡到下午五点多,她才精神恍惚地从连环梦中醒来。却不知为何睡了这么久,还是全身乏力。 她连喊了钟亦几声,没听见他的回复,抬眼才看见他压在床头的纸条:“有事出去一趟,不知道几点回来。电饭煲里有皮蛋瘦肉粥。爱你。” 她不可抑制地嘴角上扬。 皮蛋瘦肉粥煨得寡淡,可她没有计较什么,一股脑喝了个干净,才下楼回到自己的屋里去,收拾昨夜扔在家里的行李箱。 她在昨夜就已经打定了注意——在心理医生正式宣告钟亦没事之前,她会死皮赖脸地赖在他家里,寸步不离地陪着他。 她总觉得钟亦在努力伪装出他很好的样子,让她放心。但事实上,她根本不可能放心的。 她边理行李箱,边分心想着钟亦,从行李箱里抽出在希腊买的橄榄香皂时,恰好手滑,香皂脱手而出,骨碌骨碌滚进了沙发下,一下就跑没了影。 唐心暗骂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从阳台上取来了晾衣架,趴在地板上,将晾衣架慢慢伸进沙发最里侧,凭感觉去够。 她用晾衣架一扫,一击命中,从沙发底下扫出了橄榄香皂。 站起身来正打算去捡,她却突然看见衣架的钩子上还钩着什么东西。 于是她蹲下身来仔细去打量,才发现晾衣架刚好钩住了一个断裂的钥匙扣。 应该是上一届租客的?毕竟尤未的房子是密码锁,她也从没有用钥匙扣的习惯。 可捡起钥匙扣,移到眼前仔仔细细端详后,她有些惊诧地倒吸了一口气。 第55章 第3个真相 回家时已至午夜时分,钟亦放轻手脚开了门。 开门的一刻,橘色温暖的光满溢出来,让他习惯黑暗的瞳孔条件反射地放大了一点。 他不知她是否已经睡下,便蹑手蹑脚进了门,却在玄关处便一眼窥见她坐在客厅的角落里。 她若有所思,神情专注地在想事情,并未察觉他已经回来了。 他遥望着她,犹豫着是否要喊她一声。 斟酌之间,她心有灵犀般转头看见了他,脸上有了灵动的喜色:“你回来了呀。” 她说话间,便起身想要抱他,他却后退一步躲开了:“刚从医院回来,让我先洗澡。” “医院?”她抬手打开了手旁更亮的一盏灯,光线大炽,绕着他转了一个圈,紧张检视他身上,“你受伤了?” 他展开双臂,笑笑:“没有,好得很呢。只不过是顺便去办点事。” “什么事呀?” 他取下脖子上的围巾递给她,换了拖鞋:“洗好澡再告诉你。” 等钟亦洗完了澡,唐心已经蜷在他的被窝里,冷得打颤。 他见状,挤进了被窝,熨帖着她沁着凉意的皮肤,替她抱怨起尤未:“尤未这抠门的劲,都不在房子里安个地暖。等我明天去买个暖风机。” 唐心在他怀里心满意足地缩了缩,将他洗澡前说的话抛之脑后:“不要,有你这个人造地暖就够了。” “怪不得等我等得这么迟,”钟亦打趣她,“原来是图谋我这一身天然暖气。你要按时给我缴暖气费哦。” “多少一天?” “你说呢?”钟亦边反问,边撩起她耳旁的碎发,吻向那颗胭脂痣,“先问你要个基本热费。” 讨要完基本热费,他又向她要附加费。 最后,等她还完了这晚上欠他的所有暖气费,已经再也不觉得冷了。 她被他这么一弄,彻底精神了,在他怀里总算想起了正事:“钟亦,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什么?” “上次你对猫毛过敏,有人来取走你的猫,我在电梯撞上过那个人。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算是朋友,他是钟逾的特助,叫季叙。那只猫本来是钟星在养的,所以钟逾叫他帮忙取回来。” “特助?”唐心扬声,“只是打杂的那种特助吗?” “当然不是了,季叙能力很强,只是偶尔帮我哥忙一些无足轻重的杂事,主要还是帮我哥处理生意上的事。” 一句话醍醐灌顶,唐心在大彻大悟后,只觉悲凉入骨,苍凉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她压低了声,“没有什么问题了。” 钟亦觉得有些奇怪,用鼻尖磨蹭她的鼻尖:“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哥?其实……” 他刚想说,等谢依繁和钟逾彻底解决矛盾后,他再让钟逾去替她澄清一切。 但被她抢先打断:“我明天要出去办点事,你明天要正式回诊所上班吗?” 他回忆了一下日程:“明天不用,我后天才回诊所。有位姜律师和他助理,要来家里找我取证。” 她一愣,后仰了半寸,望着他的脸问:“律师?是宋医生的案子吗?” 钟亦被她这么一问,停止了温柔的攻势,坐起身来,缓了缓才道:“是的。法院已经受理了案件,姜律师,是对方的代理律师。” 唐心本能地失控出声:“他是凶手的辩护律师,为什么你还要让他来取证?” 她不想再让他被律师咄咄逼问一遍那天发生的噩梦,也不想再因此诱发他的失控。 “在法庭宣判之前,他只是犯罪嫌疑人,不是杀人犯。”钟亦说得从容平静,“法官会审判他,而我只要说出真相。” “你不恨他吗,钟亦?是他杀死了宋医生,你一点都不恨他吗?”唐心这次实在无法理解他的决定,“如果你的证词让他侥幸脱罪,宋医生死不瞑目,你也无所谓吗,钟亦?” “我只是希望我的证词能让法官更公正地审判。这样,才是对老宋最好的交代。” 他回答着她,想靠近她安抚她,她却避之不及地躲开了他,退到了床角,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他:“你是圣父吧,钟亦?连对一个杀人凶手都这么有同情心,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需要你大发慈悲拯救的人吧?” 他喉结动了动,艰难道:“唐心,不要这样贬低你自己。我早就说过,我喜欢你的原因了。” “钟亦,”她顾念着他精神状态不好,不想发作,但此刻却真的忍无可忍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同情心泛滥,你能不能自私一点啊,钟亦?那个人他杀了你的同事和朋友,那个人他差一点杀了你。我不会允许那个律师进门的,我会用尽一切手段逼走他的。为了你也好,为了宋医生也好,我决不允许他靠近你一步!” 他默然地看着她在他面前风度尽失,等她歇斯底里喊出这一连串掷地有声的反问后,才带着歉意开口:“对不起。这不是我同情不同情的问题,是我做人的原则。如果你阻止姜律师进来,我会出去找他。” 唐心心碎欲裂地掀开被子,跳下了他的床,摸索着去找她的衣服:“钟亦,你去找他吧,我不拦你。我以后都不会拦你,你愿意怎样无私伟大,我都成全,但我奉陪不起了。” “唐心!”他拉住了她的手臂,“别走,至少不是在今夜。” 她有一瞬的动摇,静立在原地看着他,最后问他一遍:“你还是坚持要见姜律师吗?” 他的手指嵌入他的掌心,带来醒脑的疼痛,黯然地移开了视线。 最终,他松开了手,给了她答案:“对不起。你走吧,唐心。” 唐心听见这一声“对不起”,绝望得想要哭泣发疯。但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她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披起衣服,摔门离开了他的卧室。 *** 唐心回家后,一夜都未曾睡好。 翌日,她坐在钟逾的办公室里,困倦地盯着钟逾头顶的那只时钟,看着分针一圈又一圈转个不停。 她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钟逾埋在文件夹里,批复一沓又一沓的文件。 等到处理完那堆文件,钟逾才抬眼望向她:“久等了,唐小姐。不好意思,太忙了。” 这是从高中之后,她与钟逾第一次正面交锋。 她不急不躁道:“反正我被解雇了,有的时间等钟总。” “唐小姐约我,究竟为了什么事?”钟逾将文件夹潇洒扔向一边,“是公事,还是私事?” “钟总,我知道您做事向来不择手段,我也自认不是您的对手。所以我不是来求您替我澄清我没有泄露抄袭寻蜜的配方,我是来和您做个交易。” “噢?什么交易?”钟逾眼神里写满戏谑,“就我目前看来,你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做交易的。” “希腊糖果商Laribo有一款新出的熔岩石头糖,上市时便在欧洲热销,一直断货。各大糖果商都试图破戒这款糖的糖果配方,可惜一无所获。但我想,我已经尝试出了它的配方。如果钟总愿意替我澄清,我愿意把配方无偿送给钟总。” 这次从希腊回来,她终于明白了她一直研究的这款熔岩糖的配方为何口味如此独特。 因为她忽视了糖里添加的一种配料,就是她觉得口味十分怪异的茴香酒,却在石头糖里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钟逾淡然的目光有了一些变化,似是起了兴趣:“噢?” “我自信这款糖的配方,能让寻蜜彻底垄断糖果市场。”她亮出底牌,“钟总意下如何?” 钟逾看了她几秒后,放声大笑:“垄断市场?你以为我在乎吗,唐心?你以为我收购寻蜜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栽赃糖朝又是为了什么?你真以为我缺钱花吗,你真以为我想在这个无聊的糖果业称王称霸吗?” 唐心没料到在她眼里最为宝贵的东西,在钟逾眼里却一文不值:“你……” “你一个人来找我,钟亦没有拦你吗?”他摆弄着他的Mac,目不斜视地问她,“所以你也一定不知道,昨天钟亦就来找过我吧?” 她大惊,头微微仰起:“你说什么?他来找你?” “我们都坦率一点,我不想再和你磨叽下去。他昨天来找我,已经为你求过我了。我当时不想同意他,我现在更不想。我从来都觉得你配不上他,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唐心咬着唇,承受钟逾难听至极的奚落:“你到底何德何能,能让他死心塌地?姿色全无,脑子也没有。难道就凭你会做糖?我想想都觉得可笑,他又没有味觉,你会做糖又怎样?他从来都不知道你做的糖,到底是什么滋味。” 脑子里划过一道惊雷,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她只知道钟亦的味觉不灵敏,但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过,他的味觉已经全部丧失。 “他……他没有味觉?”她震颤着声问他,“他怎么会没有味觉?” “他果然什么都没告诉你啊。”钟逾讽刺地笑,“你既不知道他出生就被他妈妈当成筹码要挟钟家,也不知道他在毕业舞会那天被他妈妈绑架,更不知道……” 说道这里,钟逾突然止住了,垂眸看着唐心,语气无与伦比的严肃:“要是你做好决定,对他不离不弃,我今天就把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你。至此之后,你要是后悔,想从他身边逃走,我就算打断你的腿也会把你绑在他身边。或者,你可以选择现在就从我面前消失,一辈子也不要再出现在我弟弟面前。” “但我要是你,我会选现在就走。”他沉吟了一下,很快补上这句,“因为这个真相,你应该宁愿不听。” 第56章 第4个真相 钟逾接二连三的话像一记又一记重锤,把她打得晕头转向。 她想起钟亦干净温和的脸,他眉眼里总藏着和煦的笑意,让她总以为,他一路以来平安顺遂,不曾遭遇什么坎坷。 她无法相信钟逾刚才所说的话,嗓子里挤出高亢尖细的声音:“告诉我,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求求你,告诉我。” 钟逾凝视,嘲谑弯起的唇角最终抿成一条直线。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讲述这些他也不愿提起的回忆。 “钟亦他不是我的亲弟弟,只是我的堂弟。他的生父,其实是我的小叔,而我是他的堂哥。” 这些钟亦确实向她说过,所以她并不意外。 “我小叔是个风流的情种,随时随地就会发情。”钟逾对这位长辈语气里都是憎恶,“他在希腊一次旅游时,看上了轮船上工作的一个女人,也就是钟亦的生母。” “那个女人家境贫寒,便凑了点钱给蛇头,偷渡来希腊做工。她爱上我小叔后,便要死要活地让他带她走。但她真是高估我小叔了,他从来都不会把这些露水情缘当回事。于是他拍拍屁股,丢下她走了。” “但他没想到,她居然会用尽一切办法追着他回来了。毕竟钟家有头有脸,打听我小叔不是什么难事。” “那时她已经生下了钟亦,带着才半岁的钟亦去堵我小叔,逼迫我小叔出来见她。” “要说我小叔,也真是号人物。任凭她怎么闹,都死活不见。她放了狠话,说钟亦那个时候已经在发高烧了,他要是再不出来,钟亦就会病死在她怀里。” “他当时只以为她发疯胡说,谁又能想到她来之前就故意抱着钟亦淋雨,只为了逼我小叔出来。要不是后来爷爷和我爸他们赶去把钟亦送到医院,钟亦那天就小命呜呼了。” “我爷爷当时态度明确,让我小叔对他们母子负责。但是我小叔当然不愿意,嘴上答应会结婚,半夜就打算开溜。可能真的是报应,还没开出两公里,他就在高速上被一辆大开车撞翻了车。” “钟亦他妈妈,原本就产后抑郁,得知我小叔出事后,彻底开始发疯,甚至几次三番想要掐死钟亦以后自杀。我爷爷只好派人送她去了精神病院,而让我爸妈收养了钟亦。” “钟亦因为那场高烧,从小就失去了味觉。因为想让他快快乐乐地长大,我们一家人都把他瞒在鼓里,不打算让他知道他爸妈的事。” “可高中的时候,我爸妈有一次说漏了嘴,让钟亦无意间得知了真相。钟亦背着我们偷偷去了精神病院探望他妈妈,回来就和我们大吵一架。他那时候哭着求爷爷把他妈妈从精神病院里放出来,他愿意自己照顾他妈妈,也不想把他妈妈留在那个地方。” “爷爷不同意,我爸妈当然也不同意,他们都害怕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会再次拉着钟亦去寻死。”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钟亦决定要学医,他本来想成为一名精神科的医生,来治愈他妈妈,所以决定还是好好准备高考,等高考结束再想方法说服爷爷,放他妈妈出来。” “但我们都没想到,高考结束后,那个半清醒半疯癫的女人居然再次从医院溜了出来。不错,就是在毕业舞会的晚上。” “她用公用电话打给钟亦,约他在公园里见面。钟亦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当然毫不犹豫地去找她。她一开始很正常地和他交谈,让他帮她开一个房间,说她想好好洗个澡。” “结果等钟亦帮她开了房,她就一下变脸,把房门反锁起来,囚禁了钟亦,让他打电话让我小叔出来。她的被迫害妄想症太严重了,竟然认为她是钟亦把我小叔藏了起来,不让她见他。在心里,根本无法相信我小叔已经死了的事实。” “她质问钟亦我小叔在哪里,钟亦当然只能告诉她,我小叔已经死了。她愤怒之下,仍旧认定钟亦撒谎骗她,便用双手把他按进了身旁的浴缸,想要把他淹死在里面。” “钟亦本能地挣扎。总归是他的力气比她大得多,他不过随便一用力,她就被推倒在地上,磕到了门把手上,很快没有了呼吸。” 胸口传来无名的钝痛,她也仿佛溺了一回水,窒息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 “当时我在舞会现场,并不知道他没有去舞会。等第二天,我们才发现他失踪了。等我们再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已经差不多疯了。” 唐心胸闷气短,紧咬住唇,用手绞着衣服的下摆,牙齿差点把嘴唇磨出了血:“后来呢?” “酒店里的服务员报警,警察带走了钟亦。然后就是立案、庭审,最终判他正当防卫,无罪释放。这么一折腾,他即便收到了P大的入学通知书,也错过了开学。因为那次事情过后,他的心理阴影太严重,我们觉得英国的心理医生比国内的更权威,再加上想让他换个环境。所以家里最后决定,送他去英国读预科,再重新申请大学。” 所有的真相,此刻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铺陈在眼前。 不过钟逾寥寥数语,就让她心如刀绞。她难以想象,当年他是怎样承受住这一切,重新振作起来的? 她开始无比怨恨她自己,为什么昨夜竟然要对他大发雷霆,为什么要抛下他一个人? 她也无比怨恨自己当年不够勇敢,为什么她没有早一步站在他面前,向他主动表白?如果他们能早一点在一起,她本可以陪着他,他就不用一个人苦苦煎熬、苦苦支撑。 “医闹的那一天,我一定要你找到他,只是因为怕他被刺激到。他花了很多时间,才渐渐不再恐水,才渐渐不再从噩梦中惊醒。他永远都是这样,即便天塌下来,也只想一个人担着,还会笑嘻嘻地叫你不要担心。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心里不藏事,可其实,他不过一个人默默打碎了牙往肚里吞,还不愿让我们知道。” 钟逾素来轻浮的神态全然不见,眼里浮起了淡淡一层晶莹的光:“他不会撒谎,所以他只能选择隐瞒。我早就应该知道,他迟早会回来找你的,唐心。” 钟逾将刚刚摆弄的Mac转向她,替她按下播放键,开始播放一个画质模糊的视频:“那天我们第一次在医院见面,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是谁。钟亦早就以为我已经把高中时候的事忘了,你也这么认为吧,唐心?但其实,并不。” 还在怔愣中的唐心,未曾想到更让她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那年她因为钟逾抢了她去比赛的机会,满怀绝望地偷偷一个人走上舞台,背对着观众席,自己重新演讲了一遍。 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寂寥的黑暗里,承受着无边的孤独。 竟没想到,她的身影却会在这一天,重新死而复生在这个年代久远视频里:“我今天带来的演讲,主题是《Hermes的谎言》。众所周知,Hermes是世界高奢品牌之一,却鲜少有人知道,Hermes也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他聪明狡诈,善于用谎言去欺骗诸神,也被称为谎言之神……” “没有想到吧?”钟逾失笑,“你知道我当年在伦敦,无意中翻出了他电脑里这个视频,我比你更惊讶。因为我当年抢了你的稿子,他总共跟我干了两次架。原来,他是因为看见了你偷偷一个人排练,当年才对我这么凶的。” 视频放完的一刻,他猛然扣合上电脑:“如果早知如此,我死也不会打你稿子的主意。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走运,你爱上的是我弟弟,而不像你的老板一样点背,爱上的是我这个混账。我弟弟,他也有很多很多的毛病,他也有难以言说的秘密。可在坚持爱你这件事上,他做得完美无缺、无可指摘。这么多年来,我总以为我这个哥哥比起你来,在他的心里分量应该更重。但看来,是我错了。你始终是与众不同的。” 冰凉的泪水一滴一滴从她的脸庞顺流而下,淌落在她膝上的绒衣上,洇湿了一大片。 她没有费劲去抹那些泪水,因为它们涌出的速度太过迅猛,就像一波又一波的浪涛,将她一口湮没在泪水的海洋里。 “或许你说得对,是我配不上他。” 钟逾见她潸然泪下,沉默良久后,只说出这句话,顿时失望地蹙紧了眉。 他以为她的意思,是要最终选择放弃钟亦。 他正打算说些什么,唐心却站起了身,眼神坚毅不屈:“我说过很多谎,但有一句是真的——我千真万确地爱他。我不是一个完美的恋人,但在执着去爱这件事上,我和他不相上下,平分秋色。所以我会用下半生的时间去学习,成为和他最般配的一对。” 她早已将她来这里的目的抛之脑后,她现在只想立刻奔向钟亦的身边,紧紧抱着他,亦吻他,再将这句话重复一遍。 她提着包匆匆离去,开门欲要离开时,却听见身后那位不可一世、死不低头的大人物罕见地最后向她说了一句:“对不起,唐心。” 她怔了数秒,才明白过来,这是钟亦为她争取到的一声迟到的歉意,尽管已跨越七年之久。 第57章 第5个真相 电热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蒸腾的水气弥漫在厨房里。 神游的钟亦听见热水壶的按钮“啪嗒”最后响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去取面前的茶叶罐。 手触及到罐子的一秒,他的目光却落在茶叶罐旁的一罐大白兔奶糖。 那是她之前带给他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怕越想她越难过,便赶紧从茶叶罐里倒了茶叶出来,浇上热水,带着两杯茶水出了厨房,走向客厅。 沙发上,姜律师和他的助理律师正襟危坐,坐姿过分拘谨。 见他来了,姜律师起身一步去迎,接过钟亦手中两杯滚烫的热茶,连连道谢,等钟亦坐下了,他才跟着坐下。 钟亦见过不少律师,不过这位姜曜,姜律师却和他以往见的都不一样。 他却又具体说不上来,只是隐隐觉得这位年轻的律师身上有一股奇妙的清隽气质,客气礼貌的笑意里却又全是疏离。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姜律师总算直奔正题:“钟先生,现在我要开始向你问话了。全程会由我的助理进行录像,你有问题吗?” 钟亦摇头:“没有。” 正要开始时,助理才发现摄录机出了点故障,不得不先停下来修理。 姜律师忙向钟亦致歉,钟亦正欲让他们不必着急时,却听身后的门“哐当”被人用力打开。 客厅里的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唐心一手提溜着一只高跟鞋,一头波浪发凌乱得像蓬蓬的杂草,气喘吁吁地环顾了他们一圈。 钟亦望着她,心就像一下要从他的胸腔里跳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深觉疼痛后蹿起了身,朝着她才刚走了一步,她却将两只高跟鞋不管不顾身后一抛,像扑棱的鸟一样飞向他怀里,不顾一切地抱住他不放,:“我都知道了,钟亦。钟逾什么都告诉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这个傻瓜啊。” 他无措地任她的泪水打湿他的前襟,听到她断断续续的抽泣,如梦方醒。 费劲心思遮掩的真相,始终还是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惆怅后却是释然,他拥着她,双眼因涌出的水泽变得模糊:“傻瓜,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回到我身边?你不怕有一天……” “不会的,”她厉声打断他,“因为有我在。以后,换我来救你。” 圣托里尼许下的诺言,在此刻兑现。 钟亦笑着流泪,却抽出纸巾,先为她擦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好,一言为定。” 唐心抬头正想向他吻去,他却后撤了一步,用眼神警示她。 她循着他的眼神转头,才看见被喂了一嘴狗粮的助理律师大开着嘴巴,被一旁的姜律师死死捂住了嘴,才没有变身尖叫鸡。 唐心脸烫,撤了手后退一步,放开了钟亦。 而见惯大风大浪的姜律师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来,客套的职业假笑依旧标准:“钟医生,摄录机修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能让我陪他一起吗?”唐心牵着钟亦的手,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通知他们,“我想陪着他一起。” “可以,”姜律师比出“请”的手势,并未像唐心想象中一样刁难她,“或许您可以当见证的第三人,会让我们的取证过程更加可信。” 唐心忙跟着坐在钟亦身旁,表情却比他还紧张。 *** “您之前认识我的当事人吗?” “认识。他之前就找我来看过病,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将他转给了宋医生。” “什么原因?能具体说说吗?” “因为……”钟亦犹豫了一下,看了握着他手的唐心,“因为我那天皮肤过敏,起了红疹,他很紧张,觉得我可能会传染他,情绪有些激动。我只是普通的过敏,我向他解释过很多次,但他仍旧很激动。所以最后,我替他叫来了宋医生。” “案发的那一天,您在哪里?您看见了什么?”姜律师不疾不徐地发问,在笔记本上沙沙地写着什么,“您跟他有过任何交谈吗?” “我的诊室在老宋隔壁……” 钟亦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眼前又虚晃起来,太阳穴突突的疼。 唐心见状,担忧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喊了他一句:“小青蛙?” 她的声音好像有魔法,让他游离的神思凝结在一起,带他从黑暗里重归光明。 他顺了顺气,侧回头,对着姜律师继续:“我在他隔壁,听见了殷护士的尖叫声和厮打声,我就连忙跑过去看,就看见了老宋已经倒在了血泊里。看见了血以后,我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等我清醒的时候,发现我已经被带到了救护车上了。” 姜律师和助理律师对视了一眼,再次询问他:“您是真的什么都记不清了吗?” 唐心却心有惶惶,明白钟亦那时是被血迹刺激到了,回想起他妈妈的死。 她想阻止姜律师发问下去,可钟亦比她先一步开口:“我记不清。但我听殷护士告诉我,我本可以拦下嫌犯,可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看他杀死了老宋。” 话音刚落,他感到她覆在他指间的手一紧,她手心也出了黏腻的冷汗。 训练有素的姜律师,唯独在这个问题结束时沉默了数秒,带着复杂的目光看向钟亦。 尔后的几个问题不痛不痒,很快便结束。 姜律师嘱咐助理收起摄录机,站起身走向钟亦,诚挚地说:“钟医生,真的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他有被迫害妄想症,对吗?”钟亦向姜律师确认,“所以,你会用这个理由为他开脱吗?” 姜律师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歉疚道:“对不起,钟医生,我知道我这么说,很欠扁。我也知道,为一个千夫所指的杀人犯辩护,更让你觉得我是一个冷血的恶魔。但我只能回答你,我会尽我所能,在法律所允许的范围里,替他脱罪。” “职责所在,”钟亦牵着唐心站起来,徐徐道,“不必向我道歉。但我个人希望,他能向宋医生的遗孀真诚地致歉,并且做出相应的赔偿。” “您的意思,我完全了解,我会为我的当事人做考虑的。”姜律师最后同钟亦握了握手,“再次感谢您今天的宝贵时间,我们先走了。” 钟亦和他们告别,只不过替他们开门时,若有所思问了姜律师一句:“我总是看你有点眼熟,我们之前有见过吗?” 姜律师笑了笑,只是道:“没有吧,兴许我只是大众脸而已?” 送走了姜律师他们,客厅里一下静下来。 唐心依旧交握着他的手,拉他坐回沙发,疼惜地对他说:“你不要觉得愧疚自责,更不要觉得你自己窝囊。你没有救下宋医生,不是你的错。” “所有人都可以劝我不是我的错,但只有我知道,我本能做到的。”他喃喃低语,“唐心,现在你看见了,我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胆小鬼而已。我怕水、怕黑,更怕回到那个阴魂不散的夏天。我怕很多事,我怕你知道我对我妈妈做了什么,我怕你知道我的手上也沾过血,我怕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像伤害她那样,伤害你。因为害怕这些,我才让你白白等了我这么多年。” 她的手从他身后环过:“不会的,不会的。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你都是我最爱的你。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了,想想现在,想想我们的未来。” 她轻柔在的后颈上落下一吻:“我给你预约了心理医生。等这个周六,我带你去。周日,我陪你一起去探望宋医生的太太。明天,我接送你去诊所上下班。以后,我就是你最缠人的小尾巴,你走到哪里,我都会紧跟着你不放。你会不会烦我啊?” “我怕你先烦我。”他转过身,捧着她的脸,泪光闪烁,“唐心,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你真的要继续爱你面前这个有许多怪毛病的人吗?” 她的眼里燃着光,笃定地望向他,将这句他曾告诉她的话,重复一遍:“所有孤独的灵魂,都值得被爱。如果你问,那我只有一个答案,你值得。” 听见答案的钟亦垂头,用额抵住她的额:“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笔名叫青蛙王子?” “为什么?” 他低敛着眼,在她耳畔柔声道:“因为所有童话故事里,所有的公主都靠王子拯救。但只有青蛙王子,只有靠公主的吻,才能从青蛙变成王子。” “谢谢你,我勇敢的公主。” 他颔首,低垂着眼吻向她,怀着满腔灼热的爱,怀着对上帝大发慈悲的感恩,吻向他的命中注定。 人这漫长而短暂的一生,朝朝暮暮间,与成千上万的芸芸众生萍水相逢,擦肩而过。却偏偏有一个人,是上帝早就为你安排好的礼物,在万千人海里孤注一掷、逆流而行,只是为你而来,也只为你停留,成为你的命中唯一的真谛。 他/她便是你人生永恒的真相。 *** 尤未将鲜红的保时捷停在楼下,抬头仰视面前耸立的高楼。 钟亦和唐心在微信上已经“埋怨”了她数次,挑这个不是时候的时候回来,估计会被他们一起群殴。 她并非怀着什么捉弄的恶毒的心思欺瞒他们。当时一是怕钟亦回来追唐心,不过是他头脑发热、临时起意;二是怕她过早地点破一切,两个人反倒弄拙成巧,倒不如让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发展。 她这次回国,却是因为其他的事。今天刚好顺路开到这里,便在犹豫是不是要去探望一下两位许久未见的“租客”。 此时烟瘾发作,她一手推开车门,潇洒地从口袋里翻出了水蜜桃味的女烟,另一手掏出的兜里的打火机,按下点火。 打火机哑火数次,她气恼地摇了摇,正打算扔掉它,一只清瘦的手却横空出现,握着她的手替她按下打火机的开关。 偏偏他一按就燃。 “喂,你干什么……” 在她的惊叫中,暗蓝的火苗蹿起,香烟浓烈的味道顷刻浸染了她的面庞。 她抬头去望,却望见了那个许久未见的人,一时恍惚无语。 姜曜神情寡淡,如水墨画般清秀的眉眼里,一如既往地没有情绪:“借个火。” 他从大衣里掏出一根烟,叼着烟凑近她的手,再次操纵着她的手按下打火机。 火焰又一次腾空而起,熏得她的眼生疼。 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道谢,见烟点燃后,便松了手。 正要与她擦身而过时,却听她轻声道:“你不抽烟的。” “被你扔在伦敦以后,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他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与她分道扬镳,“再会,尤小姐。” 尤未任冷风吹了一会,便用双指掐灭了一口都没吸过的香烟。 他的话在她心里点燃了一通熊熊火焰,火势蔓延,将她烧得连点渣也不剩。 她偏转过头,看他离开她的视野,悻然想:她撒谎骗人的报应,终于来了。 撒谎的人,果然要吞一千根针。 第58章 第6个真相 糖朝的楼下有家小咖啡店,名叫“Ago”。装潢不新,铺面也小,但硬是凭着它惊人的毅力,将同期的一排餐厅都生生熬走,但自己却顽强地扎根在了这片竞争激烈的商圈里。 唐心点了一杯爱尔兰咖啡,苦涩的汁液滚入喉头,她敏感的味蕾被苦味刺激到,让她还是不得已去加白糖。 习惯了品尝甜食的人,就连一点点苦,也不再能受得住了。 曲蔓然来得准时,但因为唐心来得太早,她来时,唐心已经快喝完这盏咖啡了。 “唐姐。”曲蔓然神色忧悒,比丢工作的她还要憔悴,张皇坐下来,问她,“这么久没见了,你还好吧?” “先点喝的吧。”唐心将菜单递给她,微笑,“这里上餐慢得很。” 曲蔓然叫了侍应过来,也同样点了一杯爱尔兰咖啡。 两人对这家café的尿性有深刻的体会。 有一次就是因为在这里用晚餐,上得太慢,但曲蔓然坚持要等最后一道萨芭雍焗木瓜,致使她们迟去了电影院,错过了那部电影的开头。 这样愉快的日子,仿佛是在昨天,又仿佛是在好久之前了。 从瑞士回来以后,以前亲密无间的她们,却越走越远,如今竟走到了今天这一天。 café里一成不变,依旧在播放那首爱尔兰民谣《Longlongago》。 但是无论再怎样怀念过去,没有人能再坐着时光穿梭机,回到那些流金岁月。 “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谢总会推你出去当替罪羊。但是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曲蔓然关切地问唐心。从出事以后,她就给她发了一堆微信,但唐心一条都不曾回复过她。 “还没有想好,也许不会继续当配方师了。不过如果换个行业从头开始,应该也很不容易。” 唐心望着曲蔓然素净的脸,默默在心里感叹一句年轻无敌,不像她这个年纪,现在也许少了很多的试错空间。 “唐姐,或许能不能再和谢总解释一下?既然你没做过,总能查清楚的。或者……”曲蔓然关切地握起她的手,“或者我有一些认识的朋友,也是那些知名公司的HR,我可以让他们帮帮忙。” “小曲,你真的长大了。”唐心感慨道,“你有人脉了,也能在这行里站稳脚跟了。凭你的天赋,你未来可期。我记得第一次在这家咖啡馆遇见你的时候,你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哭,因为面试那天,你在我们面前紧张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她处处维护小曲,无非是在这个女孩身上看见了曾经那个木讷寡言、过分内向的她。 因为钟亦,她成为今天的唐心。而因为她,曲蔓然成为了今天的曲蔓然。 “那个时候,其他面试官都不要你。但我向他们信誓旦旦保证,我说,这个女孩未来一定比我做得更出色。因为我在她的眼里看见了对这份职业的热爱,我在她的眼里看见了无限可能。” 唐心说到动情处,从曲蔓然的手里缩回了自己的手:“但是,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曲蔓然瞠目,疑惑地问:“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认识季叙吗?”唐心直视着她,平缓的音调里突然拐了一拐,攀上了个八度。 “季叙?”曲蔓然似有迷茫,闪烁其词,“季叙是谁?” “不认识么?那不如说说,和你一起拍大头贴,让你把大头贴夹在钥匙扣里的这个男人,他又是谁?” 唐心从包里掏出在沙发底下捡到的钥匙扣,放在曲蔓然面前。 那个钥匙扣是透明的水晶相框,里面夹了一张大头贴——正是曲蔓然和季叙一起拍的。 曲蔓然试图解释,但唐心再也没给她这个机会:“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他是钟逾的总助,也不要跟我说,你那天是真的醉酒了。是你把我们还没完善好的配方先一步给了寻蜜的人,又在那天假装喝醉了,让我故意带你回家的吧?是你趁我安顿好你之后,等我在家里洗澡的时候,你用邮件回复了寻蜜发来的配方,假装是他们泄露把配方泄露给我的吧?但是,你也绝不会想到,你无意间会把这个钥匙扣掉在我家吧?” 曲蔓然没有回答,或许是觉得,此时再说什么,也没有必要了。 “这几天,我想问你一句为什么。但想来想去,其实答案就是这么简单。有舍有得,我是被你舍弃的那个,而季叙是被你留下的那个。但是我看中的你,是我当初留你在我身边。如今,我得到这个结果,是我自讨苦吃。” 唐心说得平静,将钥匙扣塞到她手中:“我没有和谢总说过这件事。于公于私,你走到这一步,我这个师傅也有责任。你可以不说出真相,但你如果不主动请辞,永远退出这个行业,我就不能担保我会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了。” “唐姐,”曲蔓然的眼泪说下就下,无助而彷徨地拉住她,“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闹到这一步,我真的没想到。如果早知道,我就不会听那个人渣的话。是他骗了我,他说只要我这么做,他就会和我结婚,就会一辈子对我好的。是我信了他的鬼话,伤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唐心想起那几天在实验室浓妆艳抹的曲蔓然,心下了然——原来这不过又是一个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小姑娘。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接下来怎么做,就看你了。我希望,至此以后,我们再也不需要见了面。”唐心甩开她的手,起身道,“最后一道萨芭雍,我买过单了,送给你。” “唐姐!唐姐!” 她听见曲蔓然在身后大呼她的名字,但她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毕竟,即便她停下了,她和曲蔓然也不可能重回到longlongago,重回到初遇的日子,让她们能再重新认识一遍。 *** 唐心将车停稳在钟亦诊所的楼下。 她到得比预计的时间早,等了一会,才等到钟亦从诊所下来。 他带着朗然的笑意,打开了副驾驶的门,用酒精湿巾先擦了手和脸,才亲了亲她:“我们出发吧?” 昨天承蒙他提醒,她才想起他还欠她一顿饭。 初见时,他便假装她是他的女朋友,哄得他阿婆一愣一愣的,还许诺了要将这个“假女朋友”带回家给她老人家瞧瞧。 如今“弄假成真”,她就更没有不去的道理了。 钟亦名义上的“爸妈”,也就是他的伯伯和伯母,如今已移民国外。而钟亦的爷爷也早就过世,家中只剩下这位从小照料他们长大的、像奶奶般亲切的长辈。 所以这一趟,几乎是见家长了。 唐心对这次家宴局促不安,隆重打扮了一番还不够,买了一堆小山似的补品,把钟亦的后座塞得满满当当。 “其实……也不用这么夸张吧?她老人家一向很随和的。”钟亦望了望身后夸张的礼品,“你空着手去,老人家也会很开心的。” “这怎么行?”在开车的唐心接口道,“我可是专门研究过的,这些银杏片啊,鱼肝油片啊,对老年人的心脑血管最好,特别是得了老年痴呆症的病人。” “老年痴呆症?” 钟亦听着这几个字,晃了晃神,才想起他当时扯的谎,在心里暗道不妙。 “不是你和我说,你阿婆有老年痴呆症的吗?”唐心想起了什么,“欸,等会见了她,不会一会她就忘记我是谁了吧?” “不,当然不会。我的女朋友这么美,谁见了都过目难忘。” 她还是被他的肉麻话成功逗笑:“好啦,好啦,别说话啦,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分心闯红灯了。” *** 唐心和钟亦很快抵达阿婆所在的别墅。 他们进门的时候,正瞥见钟逾、谢依繁和钟星一家三口,坐在客厅里斗地主,而阿婆和照顾她的琼姨笑眯眯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颇得了些含饴弄孙之乐,连钟亦和唐心进门时,都没发现。 “等等等等,我有王炸!” 钟逾正打算甩出手中那对王炸之时,却见谢依繁冷冷斜乜他一眼。 他弱弱地收回了手:“不好意思,看错了看错了。这把我没牌压,过了过了。” 钟星得意,将手里的顺子都出完了,向钟逾做鬼脸:“爸爸又输了,爸爸又输了!我和妈妈赢了!” 阿婆大笑起来,让琼姨去拿水笔递给钟星:“愿赌服输!星星可以给你爸爸画乌龟了。” “不是吧,阿婆。”钟逾故作哭丧状,“你也太偏心了。他们输了就不提,我输了你就提醒他们给我画乌龟。你这个裁判,做得也太不公正了点。” “那么,我当裁判吧?我绝不偏私。” 钟亦在门口笑着出声,放下手中大包小包的补品,引得一家人回望过去,才见他和唐心并肩站在门口。 “哎呦呦,你们来了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让琼姨去门口接你们?”阿婆颤巍巍站起身来,由琼姨扶着,走向他们,“这位是唐小姐吧?” “阿婆好。”唐心冲着她乖巧可人地叫了一声,“早就答应了来看您,一直没有空。这么晚才来,真是不好意思。”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阿婆慈祥地用苍老的手握住唐心的,“一家人终于到齐了。我们开饭吧?” 第59章 第7个真相 对这顿家宴,能看出阿婆准备得煞费苦心,吩咐家里的厨子做了一桌满汉全席,看得唐心眼花缭乱。 阿婆吆着唐心和谢依繁坐在她身旁,左右开弓替二人布菜。 唐心和谢依繁对视了一眼,不敢违逆老人的好意,只得哭笑不得地看着碗里堆叠起一座“山丘”。 钟逾闷声不响地从谢依繁碗里挑拣出她不爱吃的菜,安静地自己吃了下去。 钟星看在眼里,压低声向坐在他身旁的钟亦道:“小叔,你看我爸,好像个垃圾桶,拣我妈咪不要的吃。啊!” 钟星还没说完,就惨叫一声。 翻脸无情的钟逾赏了亲儿子一个爆栗:“食不言,寝不语。在家里怎么教你的?” 钟亦和唐心忍俊不禁,阿婆也打圆场:“一家人吃饭就要有说有笑,才能有滋有味的,别管他了。” 钟星见有人撑腰,得意洋洋地看了钟逾一眼,就口无遮拦冲唐心喊:“唐心姐姐,你和我小叔已经同居了吗?为什么今天早上,是你接的我的电话啊?” 一时间,桌上所有人都忘了夹菜,目光在唐心和钟亦之间游移。 唐心正在喝饮料,被钟星的话呛得不轻。 钟亦连忙用手替她顺气,转头翻脸无情地赏了亲侄子又一个爆栗:“食不言,寝不语,你爸是怎么教你的?” 遭受双重夹击的钟星终于乖乖地低下头扒饭,不再说话。 为了缓解唐心的尴尬,阿婆引开了话题:“阿白,你这次买了一堆礼物来,真是太客气了。” 从开始吃饭起,阿婆就执着不懈地叫她“阿白”。 唐心想起钟亦初见时对她说的话,明白这位老人又是一时错乱,将她当成了钟亦的生母。她定然是在惋惜钟亦的生父最后辜负了他的生母,所以将钟亦误认成了他的生父,而将她误认成了他的生母“阿白”。 她怀着怜悯的神情看着可怜的老人:“哪里哪里,只是一点点薄礼,希望您能喜欢。” “喜欢,你送什么我都喜欢。你这孩子真是细心,还送了我这么多预防老年痴呆症的保健品。虽然我没这病,早点预防起来总是好的。” 唐心疑惑地看着阿婆,又看了看她身旁神情慌乱、故意移开目光的钟亦,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在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脚。 桌上的人都不知道桌下的暗流涌动,只听阿婆继续亲切道:“上次血压又升了才进医院的,但我总不爱吃药。辛亏你当时和阿亦一起劝我。” 又一脚袭来,钟亦“啊”地惨叫了一声,众人都云里雾里地看向他。 他痛得脸部涨红,假笑着向众人解释:“我被鱼刺卡到了,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我陪你一起去吧,帮你看看鱼刺卡在哪里了?”唐心说得柔情蜜意,眼神却如刀子一样,差点没把他扎死。 “不用!不用!你先吃饭,你先吃饭。” 钟亦放下饭碗筷,落荒而逃,生怕唐心把他直接踹残。 *** 吃完了饭,阿婆顶了谢依繁的位置,和钟逾钟星继续打牌。 唐心走去别墅的露台上,正见谢依繁也在那里透气。 “谢总。” 唐心轻轻叫唤她一声,谢依繁便循声转过头来:“在家里还叫我谢总,这么生分?快应该改口了吧?” “叫习惯了,现在都改不了口。”唐心听出她的暗示,脸一红,站到她身边道,“恭喜你,也算是有始有终。” “我还没原谅他呢。”谢依繁知道唐心说的是她和钟逾,语调里还有点怨气,“他虐了我这么久,我才没这么轻轻松松就原谅他的道理。” “也是,”唐心笑道,“你可要双倍讨要回来,别让他这么容易就哄你回来。” “你也要双倍向我讨要回来才是。”谢依繁话锋一转,“唐心,曲蔓然什么都说了。下周,我们会正式替你作出澄清,也会发出开除曲蔓然的公告。” 唐心闻言,却并未流露出什么开心的神情。 始终这件事,是钟逾挑的头,季叙动的手,最后殃及的,却是曲蔓然和她这两条池鱼。 “钟逾当时只是生我的闷气,想让我回头求他,才让季叙搅黄糖朝的上市。但他真的没让季叙去做这些事,没想到季叙行事这么偏激。”谢依繁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格外护短地向她解释,“将你卷进这场风波,当时没有选择相信你,是我的不对。我其实很想请你回糖朝,继续开发那个还未完成的黑巧克力系列。但我也知道,你现在应该不愿意再回到我这个讨人嫌的老板身边了吧?因为我的私事影响你,是我的不专业,也是我的疏漏,真的很对不起,唐心。” “我只是希望,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影响你对这份事业的热情。我在你身上依旧看见了无限可能,看见了你对消费者的用心,看见了你精益求精的精神。我清楚我未必能挽回你,但是我只希望,即便你不愿意再回糖朝,也能继续当一个糖果配方师。像钟星这样特殊的孩子,因为你的存在,才知道了甜是什么滋味。如果失去你,是我们整个行业的损失。” 谢依繁极少这么与她交心。她当时的委屈,也因谢依繁发自肺腑的话化为乌有。 “其实,站在决策者的位置,我知道那个时候你也只能抛弃我,就像壁虎要断尾求生。”唐心坦然,“我接受您的道歉,我也愿意重新回到糖朝,继续完成黑巧克力的开发。但在这之后,我想请您批准我辞职。” 谢依繁愕然:“为什么?还是因为我伤了你的心吗,唐心?” “做人要有始有终,我妈妈从小这么教我。没有开发完成这个系列,我也不能安心地离职。”唐心考虑得非常清楚,“我只是想要再开发一个不能盈利的系列,并且需要重新攻读一个食品学或者心理学学位来做一些知识储备。所以恐怕接下来,我不会有时间再继续待在糖朝工作了。” “什么项目?你怎么这么肯定,它不能盈利?” “我想开发一个专门针对精神病人的系列产品,找到能让精神病人镇静下来的糖果配方。这样的需求太小众了,应该没有盈利空间。像糖朝这样大的企业,顾虑的东西太多了。但是如果只是我一个人,也许就不用考虑那么多问题,有什么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 谢依繁马上领悟了:“是因为钟亦吧?是因为他和他妈妈的事吧?” 唐心没有否认:“是的。他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所以现在,我只想为他做一点事。” 当年钟亦没能成为一个精神科医生,那么,就让她为他的理想多走几步。也许她最后不能成功,也许她的努力微薄得没有意义,但如果她不去做,就永远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我不会批准你的辞职,唐心。”谢依繁不假思索,“糖朝会资助你攻读学位,也会全力支持你开发这个系列。不用再去顾虑盈利空间,也不用再顾虑经费。你一个人的条件更加有限,但糖朝的设备都是最顶级的。在这个时代里,当一个理想主义者太困难了,所以,让糖朝来替你分担一些吧。” “您真的……不介意利润的问题吗?”唐心想起了她之前与谢依繁的数次争执,“这可是一个倒贴钱的项目。” “别怕,”谢依繁罕见的大方,豪迈地拍了拍她的肩,“要倒贴,也是那个狗男人来贴钱,我们不用出一分钱,别担心。” 在客厅里,浑然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的狗男人钟逾,响亮地打了几个喷嚏。 “爸,你怎么了,你不会感冒了吧?” “没事!阿嚏,阿嚏,阿嚏!” 钟逾打喷嚏打得停不下来,心里想:这可真是tm中邪了。 *** 其乐融融的家宴结束。和众人道别后,唐心不发一言地和钟亦从阿婆家里出来,冷着脸不理身旁这个大话精。 钟亦赔着笑脸,先于她走向驾驶座,打开车门道:“我开车,我开车。” “当然你开车,不然还让我来啊?”唐心不给他好脸色看,坐上副驾驶就数落他,“还说什么从不撒谎骗人。第一次见面就满口胡话,钟亦你真的好大的狗胆!” “小的知错,小的知错。”钟亦做小伏低,简直不能更卑微,替她系好安全带,“那个时候第一次重新见你,我太紧张了,昏了头,才会骗你的。” “那阿白是谁?”她醋意大发,“不会是你哪个念念不忘的前女友吧?” “不是啊,”钟亦这才知道唐心为什么这么生气的原因,“因为以前,有次阿婆不小心看见了我给你写的信,我才一五一十地把我和你的事告诉她的。所以她一直把你叫成白兔糖,也就是阿白啦。” 唐心听了原委,怒火骤降:“原来是这样啊。” “嗯,”钟亦可怜巴巴地看她,“现在可以消气了嘛?” “没有!”她气鼓鼓地说,“还是有点气。白花我这么多钱,买一堆老年痴呆的药。” 他臭不要脸地亲她的左脸:“这下消气了吗?我帮你报销。” “没有!”她依旧不轻饶他,“挑礼物也很费时间,很费脑子的。” 他又换了一边亲她右脸:“那我把我的时间双倍赔给你。现在消气了吗?” “没……”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正迎着她的唇,深吻上去,手不知轻重地撑在方向盘上,按得狂响了几声。 但他们都沉浸在这个法式长吻里,谁都没有停下。 第60章 第8个真相 难熬的寒冬总算过去,春雨淅沥,为这个重获新生的城市布施一场洗礼。 枯木逢春,桃之夭夭,春和景明。 唐心却没有时间去欣赏来临的春色,只是在心里祈盼这场小雨赶快结束。 毕竟下午,就是他们糖朝和寻蜜合办的联合发布会,主题是《黑白天使》,地点却定在中央城市广场的露天舞台上。 之前的配方风波,寻蜜公布告示,说明了是寻蜜内部人员先窃取了糖朝的橘子奶酪巧克力配方,是寻蜜过错在先。而糖朝也发布公告,说明了已经查明此次风波,是由于内部员工曲蔓然主动向寻蜜泄露了配方,已予以辞退,并同时为唐心澄清,证明她是清白的。 业界本以为两家公司会因为这次风波闹得水火不容,没想到糖朝主动表示不会追究寻蜜盗用配方的责任。而接下来的神转折更是令人大跌眼镜,两家公司宣布了这次联合新品发布会,糖朝将发布“黑天使”系列,而寻蜜则会负责“白天使”系列。 “黑天使”系列是由唐心带领团队研发的,是浓度达到99%的纯黑巧克力,专门为糖尿病患者量身定做。而“白天使”系列则是寻蜜在之前的奶酪巧克力配方上进行改进的,专门为厌食症患者定制的。 两家公司强强联手,以“关怀边缘病人”为切入点,共同营造了一个良好的社会形象,省去了一大笔营销费,还向外界证明了两家公司已经冰释前嫌,可谓是一举多得。 虽然外界媒体和普罗大众们是这么想的,为这对商业对手“摈弃前嫌、化敌为友”的精神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是寻蜜和糖朝的人自然心知肚明,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 哪来什么商业共赢,纯粹是他们寻蜜的顶头大Boss总算追回了糖朝的老板娘。为了弥补自己之前造的孽,钟逾才让底下的团队策划出了这场发布会。 不管原因是什么,结果就是唐心为了这场突然降临的发布会拼上了老命,也没能再有空当钟亦的贴身司机了。 此时离发布会还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她还在背着手里密密麻麻的稿子,真是背得叫苦不迭,头皮发麻。 背得口干舌燥时,却听有人在她耳旁说:“唐总监真是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介绍产品这种小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不是更好吗?” 唐心抬头,只见季叙站在她面前,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望着她:“我是钟总的特助,季叙,将会代表钟氏参与这场发布会,保证这场发布会能顺利举行。您好,唐总监。” 他向唐心伸手,唐心却不搭理,只道:“原本是有得力干将的,却被季总助你摧残死了,我也没留个替补,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这么说来,看来是得我替唐总监上了。”季叙面不改色,不像开玩笑地取过唐心手里的稿子,“如果唐总监放心,我也不是不可以。这种事,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自然是小菜一碟。”唐心挖苦,“季总助名牌大学毕业,从小到大听说都是一路保送过来的。在钟总那么挑剔的人身边,也没被他寻过一次错处。你这样的人,做事当然滴水不漏。但要是论起做人来,恐怕就未必和做事一样稳妥了。” 她的话夹枪带棍,季叙装傻:“不知道之前哪里开罪唐总监了,唐总监消气。我可不喜欢让美女为我生气长皱纹。” “季叙,听说她已经走了,离开这座城市了。她当初从农村来这里打拼,我觉得我可以帮她成为她想要成为的人。但是你最后,毁了她。是你,毁了我这一生最满意的作品。” 季叙不以为意地笑:“唐总监真是言重,说得有点吓着我了,我真有这么十恶不赦吗?” “她有没有联系过你,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唐心还是放心不下曲蔓然,最终问他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 “不知道唐总监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是作为糖朝的总监,还是钟总的未来的弟媳?如果是前者,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如果是后者,我只能说,我虽然不知道,但会花时间帮你查到的。只要你嫁给钟总的弟弟,名义上等同于有了钟氏的股份,你也算我半个上司,到时候,我自然心甘情愿为你服务,帮你查到她在哪里的。” 他这一席话说得有刁钻的歹毒,但并没有错处,令唐心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她愤懑:“季叙,难道在你眼里,感情也不过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吗?你就算聪明绝顶,机关算尽又如何?你以为这样子,你就算赢了吗?” “我当然没有赢。”季叙将稿子还给她,“从我问钟总要不要收网,而他拒绝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输了。在我眼里感情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但在钟总眼里却不是。自从知道这个事实后,我就明白,我会倒大霉的,因为我这次得罪的,会是我未来的老板娘。” 这个男人,真是聪明得可怕,只是预判错误,竟没有料到,钟逾竟是还放不下谢依繁的。 “所以我已经向钟总提出去波士顿的海外分支去工作了。唐总监也不用再花精力诅咒我,因为我也很快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个城市里。这样的结果,希望能令你满意。” 季叙说得特别真诚,真诚得让她都失去了骂他的底气。 他堂堂正正地承认自己是真小人,她还有什么办法? 他最后同她说了一句“加油”,正要插兜潇洒地离去时,却听唐心问:“真的没有对她有过一点点爱吗?连一点点都没有吗?” “自然是没有了。”季叙看着小拇指上的戒指,笑道,“我这样的人,哪还能有什么爱可言?不过战战兢兢在钟总身旁讨口饭吃。他心血来潮想要玩糖朝,那我就替他摆平。他悔不当初想要挽回谢总,那我也只有收拾东西滚蛋,不去碍谢总眼的份儿。唐总监,爱是给你们这种人的奢侈品,却不是留给我这种人的。” 她想要纠正他一些事,但又觉得,她的确是和季叙说不明白的,只能鸡同鸭讲。 她遗憾曲蔓然爱上的竟然是这个男人,但又十分理解她。 这样一个行事没有底线却又聪明通透的男人,倘若口蜜腹剑地说起谎来,即便是铁石心肠的灭绝师太也能被他哄骗得团团转。 *** 下午时,如唐心所愿,雨水渐止,天空放晴。 发布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唐心也出色地完成了这次任务。 经销商代表们都觉得主打健康系列的“黑白天使”非常有新意,在发布会结束后,频频向唐心的团队咨询。 唐心却寻空抽身,早一步开溜。只因为今天下午,钟亦又去心理诊所复诊,她允诺了去接他。 她匆匆忙忙开着钟亦的特斯拉去接他,但还是不幸迟到了。 他当然未曾介意,上车便夸赞她:“今天我的小朋友很厉害嘛,在发布会上都脱稿了耶。那些人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看了直播?”唐心有些惊讶,“你不是在复诊吗,怎么会有空?” “因为今天复诊很快结束啊,徐医生说我现在情况很稳定,只需要偶尔冥想释放压力,就可以了。” 听他这么说,她放下了悬着的心,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 一路上都是他在说工作里发生的趣事,可见已经从阴影里解放出来:“那些来看病的小朋友说我双标呢。说我不准他们吃糖,却在我的诊室里藏了这么多糖。” 她将他的车倒停入车位,帮着他们埋汰他,笑嘻嘻道:“是啊,钟医生你没有以身作则,真是太差劲了。” 钟亦解下安全带,替她从后座上先一步拎了她的包:“唔,谁叫我对你和你的糖都没有抵抗力呢?” 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只一句情话,却又把唐心说得晕晕乎乎的,任他替她开了门,扶着车门请她下车:“我有东西,想让你看看。” “什么东西?” 他牵着她,从地下车库走至小区的广场旁,那里有一片花圃,都种着娇嫩欲滴的月季花。 只是在一丛丛月季花里,有两抹突兀的绛紫色,吸引了她的视线。 两只风信子,破土而出,冲破了月季花的隔阂,在粉色的海洋里,交颈在一起,相互依偎。 “在希腊的时候,怕留在家里的两盆风信子都要枯了,我就让物管帮我种在了这里。它们还是开花了。” 钟亦在她身后,满怀感触道:“有心栽花花不开。蓦然回首时,却又是柳暗花明。” 我们总是刻意地为一个结果去付诸很多努力。因为大人们告诉我们,努力总有回报。 可惜在情感世界里,并不如此。 就像他们两个人,一开始挖空心思地编织各种谎言,倒不如在圣托里尼的夜色里,向彼此坦陈的一刻。 唐心心领神会地看向他,也是百感交集,与他十指相扣:“你知道风信子的花语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了。” 像又回到了那个初遇的好天气,风和日丽,他在人群中惊鸿一瞥,在车站望见了一个特别的小姑娘。他却不知,她会成为他永生的羁绊,成为他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风信子的花语,是暗恋啊。” 他们的暗恋,经过冗长的隆冬,像这两只风信子,在初春总归开花结果。 *** 在小区旁开的餐厅吃完了晚饭,两人才回到钟亦的家里,共同葛优躺在沙发里,结束了这一周疲惫的生活。 唐心打开电视机,翻出最新的女团选秀节目,正打算看起来,却听钟亦问她:“能不能帮我读一会书?” “什么书?” “《挪威的森林》。”他从书架上抽出书,递给她,“中文版的,放心。” “哈?又读这本书。”唐心恹恹接过了书,“不行,我要先吃糖补充一□□力。你帮我剥颗糖。” 钟亦看见她手指向的糖罐,便顺从地捞过糖罐。 糖罐里的糖稀稀拉拉的,已经被嗜甜的她吃了好多了。 他从中取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剥了外皮,放到她嘴里。 她很快就吃了下去,向他道:“能再来一颗嘛?” 他一连喂了她五颗糖,她再次问他讨要的时候,他终于义正言辞合上了糖罐:“不可以了!今天的甜度指标到此为止了,不能再多了!” “昂,就最后一颗嘛~”初见时过分拘禁的唐心,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撒娇精,“学长,你最好啦~再给一颗嘛~” 他最受不了她叫他学长,只能开了糖罐,从罐底掏出一颗糖:“说好啦,就最后一颗了,不能再多了。” 钟亦低下头,拨开糖纸的时候,墨黑的眼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他颤抖着手,从糖纸中取出早先被包裹好的婚戒,让他惊讶得捂住嘴:“唐心……你……” “学长,你要不要,嫁给我啊?”唐心心跳如雷,小鹿乱撞,“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像你以前在高中保护我那样,保护你。” 泪水夺眶而出,钟亦瞬间哽咽道:“傻瓜,哪有女孩子先求婚的求婚也应该是我来才对啊。” “你已经主动向我走了这么多步。这一次,让我来吧。”唐心从他手中取过婚戒,再问他一遍,“你到底是钟意还是不钟意我啊?” “我钟意,万分钟意。”他都没有等她替他戴上戒指,就自觉地将自己戴上,“但其实——” “其实什么?” 他破涕为笑:“你翻开书看看。” 她狐疑地翻开了厚厚的书,一下就翻到了间隙最大的一页,被炫目夺人的钻石亮光闪瞎了眼。 “居然比你晚了一步。”他吃吃笑着,将钻戒从书里取出来,“本来是想骗你自己翻到的。” 婚戒上的粉钻折射出斑斓的光点,让她也湿润了眼眶:“我们果真心有灵犀,天生一对。” 钟亦拉起她白皙纤长的手,郑重其事地为她戴上钻戒:“学妹,以后让学长罩你一辈子。” “嗯,白兔糖也会爱小青蛙,爱一辈子的。”唐心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感动的哭音,“我爱你,钟亦。” 他怦然心动,倾身向她再此吻去,尽管失去了味觉,却还是在她的唇齿间采撷到了她残留的奶糖甜味。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在这个生机盎然的春夜里,爱情似一只不死鸟,在他们的头顶盘桓着,为他们的久别重逢,为他们的情深不渝引吭高歌。 至于为何会有这样奇妙的因缘邂逅,或许村上春树比我们更睿智,也更懂爱情。 从窗缝里漏进的春风,无端掀起了被他们搁在一旁的《挪威的森林》,展露出了那句广为人知的至理名言,作出了最好的回答——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遇的人会再相遇。” 而所幸,他们花了十余年的时光,在这个广袤无垠的盛大世界里兜兜转转,怀着希望与爱,终究是再度相遇了。 -正文完- 第61章 番外:平安夜红苹果【钟星VS谢依繁】 平安夜红苹果【钟逾vs谢依繁】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珠渐入未关严的窗内,在红木地板上聚起水渍。 钟逾烧得晕晕乎乎的,被雷雨声惊醒。他艰难地翻了个身,欲要下地将窗关上,却还是双腿一软,跌在了床上。 他低声咒骂着,狂按着床头连着佣人房的电铃,等了许久,却无人回应。 “他妈的!” 他气得又怒骂了一阵,只觉发烧烧得口干舌燥得不行,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忽然听见雨声停了。 一只温软的手抚上他的脸颊,轻柔的话语似鸟儿啾啾细语:“烧得这么厉害啊。” 他睁眼,恍惚间看见谢依繁坐在他身前,忧虑地看着他。 见他犀利的眼神一下朝她飘来,她吓得站起身来,张皇叫了他一声:“大少爷。” 他算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连名带姓地叫钟亦,但却从来只叫他大少爷。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沙哑着嗓子问她:“家里的人呢?怎么只有你在?” “钟亦发高烧,都去照顾他了。”谢依繁察觉他的不悦,只敢轻声说。 “我爸我妈呢?” 她不敢回答,将头撇向一边去。 钟逾冷笑了一声,心里也有了答案:“也去照顾他了吧?” “你……喝点水吧?”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在他腰后垫了一个枕头,将热水递给他。 他想去拿杯子,但手指蜷了一下,根本没力气抬起。 谢依繁见状,便托起热水杯,将热水慢慢喂给他。 不曾想第一口就烫得要命,他挣扎着拍开她的手,猛呛了起来:“你是想烫死我?” “对不起,对不起。” 谢依繁忙不迭给黑脸的他道歉,拿起了一旁的勺子,细细将水吹凉,一口口喂给他。 等他的双唇不再那么干燥了,她才拿起药片,问他:“吃点退烧药吧?” “不要。”钟逾别扭地躺下去,将身子缩在被窝里,背对她道,“我不吃。” 他宁愿这样发着高烧,把他烧没了最好,能让他那对心大的父母产生一点愧疚。 为什么一直以来,他们总是尽心尽力去照顾钟亦,但却每每遗忘了他? 难道他就不是他们亲生的了吗? “大少爷,吃一点吧,这样下去你会烧傻的。” 她好言好语劝他,他心中怒火却更盛,转过头来朝她怒吼:“要你管!” 她眼圈一下红了,灰暗着脸将水杯放在他的床头柜上,悻悻离去。 他在她转身那刻就后悔了,但道歉的话梗在喉头,怎么样都说不出口,只能自作孽地看她抹着泪花,夺路而逃。 “钟逾,你怎么这样啊?为什么每次都对她这么凶啊?” 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他。 他只能闭上眼,捂住耳朵,无视心里的那个声音,试图让自己再次入睡。 到了半夜,他难受地按着他的喉结,感觉浑身热得都要融化了。 再次试图按铃时,却连按铃的力气也没有了。 算了,就这样吧,死了最好。只有死了,他们才能发现原来他们还有另一个叫钟逾的孩子。 朦朦胧胧间,他却嗅到了酒精刺鼻的味道。 下一秒,一只手解开了他的睡衣,用微凉的沾着酒精的毛巾,细细擦拭着他的脸和身体。 酒精挥发的那一刻,瞬间带走了他身上的灼热,让他舒爽得眯起了眼。 一下不再那么难受了,他心满意足地睡去。 翌日清晨,他睁开眼,下意识摸了摸他的额头,惊讶地发现——烧竟然已经退了。 他试图动了动他昨夜虚脱的身体,却发现整个右手手臂都已经被压麻了。 他坐起身去看,才发现她疲惫地躺他的手臂上,在梦中依旧攥着毛巾,没有放手。 “谢依繁。” 他皱眉叫了她一声,试着想要推推她,却听她迷蒙了一声:“嗯?别叫我,就让我睡一会。” 她转了个身,毫无意识地靠在了他赤|裸的胸膛上,清浅的吐息打在他身上,让他的心蓦然一跳。 他垂眸,望着她苍白如玉的脸,心跳响得如同打鼓。 “钟逾,你完蛋了,你完蛋了。”心里那个昨日质问他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却是幸灾乐祸,“你要栽到她手里了。” “滚。” 他咒骂着,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却把怀里的少女惊醒了。 她揉着惺忪的眼,看见了暴躁的他,还以为那声“滚”是在呵斥她脱了他的上衣。 她大惊着起身,赧然垂头,低声向他道歉,带着毛巾跑得飞快,让他称心如意,省得继续看见她让他心烦。 钟逾怔然,只觉得心里更烦躁了。 *** “爸爸,数学试卷写完了吗?”晚自修,同桌刘壑带着SOS的目光看向钟逾,“江湖救急一下呗?” “没做。”钟逾言简意赅地扯谎,“问别人借。” “哎,你这太不兄弟了,我刚明明看你写完了都。” “月考就快到了,”钟逾不咸不淡道,“你是打算得个零鸭蛋继续回家被你爸暴打,还是打算早点写写作业练练手?” 刘壑闻言,还是试图挣扎一下:“反正自己写也写不出来。你就帮帮忙嘛。哎,对了,要是你借我抄作业,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劲爆消息。” 钟逾嗤之以鼻,对学校里的八卦从来不敢兴趣:“除非是明天第三次世界大战要爆发了,或者三体人明天要占领地球了,其他的消息在我这一律算不上劲爆。” “哎哎哎,你别这副德行嘛。你家妹妹要被7班的班长拐走了,你爸妈知道会不会把她打死啊?” 钟逾握着钢笔的手一顿,眉头紧皱:“你说谁?” “就是你家收养的那个小妹妹,是姓谢吧?我刚刚在人工湖那块,看着林琛对她表白呢。没想到林琛这种好学生,也搞早恋啊。不过你那小妹妹长得是挺可以的,也难怪勾得林琛春心动。” 钟逾呵斥他:“你他妈嘴巴放干净一点!” 刘壑被骂懵了,还没缓过神来,就见钟逾握拳站了起来。 守在讲台上的纪律委员也懵了:“怎么了,钟逾?” “上厕所。”钟逾冷淡地抛下一句话,便走出教室外。 但走的不是去厕所的方向,倒是去7班的方向。 *** 钟逾在7班门口刚现身,就引起了一大片女生的注意,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是火箭班的班长吗?” “哇,真的有够帅。要知道有那么帅的班长,我拼了老命也要考生火箭班。” “算了吧,咱们班班长也不赖啊。火箭班恐怖得要死,还是呆在咱班里看看林琛,我就知足了。” “安静!安静!注意纪律!” 7班今天管晚自修的恰好是林琛。 他严肃地拍了拍桌子,看还是压不住少女们的春心萌动,总算坐不住了。 起身向门外走去,他费解地问那位学校的风云人物:“你找谁啊,钟班长?” 钟逾的眼神落在坐在教室最角落里的谢依繁。 她做贼心虚地看他一眼,就把头低了下去,避免与他目光接触。 “找你。” “找我?”林琛一头雾水,“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在追谢依繁?” 林琛没想到钟逾这么开门见山,连忙正色道:“钟班长,你是不是误会了?” “我误会?那为什么有人看见你在人工湖向她表白?” “不是,”林琛突然觉得不对,“你是她什么人啊?你凭什么质问我啊?” “我是她哥,”钟逾揽着他,“你还不知道她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吧?你要是想追她,大大方方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帮帮兄弟你。但是你要是藏着掖着,到时候连累她一起被教导主任抓住,我们家绝不会轻饶你。” 林琛上套,和盘托出:“兄弟,我是对她有意思,但是今天只不过约她去了人工湖,没说几句就把她吓跑了。” 林琛转头看了看在角落里的谢依繁,将怀里的情书悄悄塞给钟亦:“兄弟,帮个忙,帮我问问你妹妹的意思。” 钟逾把牙咬得咯咯响,皮笑肉不笑地接过了情书:“等这礼拜她回家,我就好好问问她的意思。你也别再骚扰她了,否则被教导主任抓住,你们都玩完。” “谢谢兄弟,谢谢兄弟。”林琛开始和他套近乎,谄媚地笑道,“以后兄弟有什么事,全包在我身上。” 钟逾心里起了把林琛千刀万剐的心思,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一定一定。” 等到周五,谢依繁从住校班回到家里,见钟逾一人在客厅里看书,正想溜回自己房间,就被他叫住:“谢依繁。” 她惊慌失措地看向他:“怎么了,大少爷?” “钟家养你这么多年,是让你好好学习,培养你做出一番成就的,不是让你一上高一就和别人去谈恋爱的。”他面色冰冷,“你最好清醒一点。” “我没有和人谈恋爱啊。”谢依繁着急辩解,“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没有么?那林琛……” 还没等他说完,谢依繁便打断道:“只是他教了我几次物理作业。我买了笔记本送给他,让他误会了而已。” 钟逾气得七窍生烟,但依旧没有让她看出来他在生气:“以后有什么题,问我和钟亦,不要随随便便送别的男孩子东西,让人家误以为我们钟家竟然是这种家风!” “知道了。”她小小低沉道,垂下头走回她自己的房间。 “还委屈上了?” 钟逾自言自语,气得当即就将手里的情书撕得稀巴烂,大笔一挥,开始在雪白的信纸上模仿谢依繁的字迹开始写回信。 【林琛同学,谢谢你的倾慕。但我心中已经别有他人,他比你好千万倍。希望你能死了这条心,不要再来纠缠我。By 谢依繁】 *** 将“回信”转交给林琛后几日,钟逾满意地看着读完信的林琛,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了神采,也不再去纠缠谢依繁。 他本以为事情已经了结,却在回家之后突然听他爸爸妈妈交谈,说是谢依繁选择读了文科。 他心里的无名怒火直窜而起。 谁都知道林琛偏科偏得厉害,但是文综一直在年级里名列前茅,是老师们看好的下一届文科班准状元。但是谢依繁一向是理综比文综强太多,之前也从没听说她改了心意,打算选理科。 愤恨之下,他当即认定:绝对是林琛这个不要脸的混账又背着他去向谢依繁表白了。这个死丫头居然为了一个男人改选了志愿,她是不是脑壳有坑? 正巧谢依繁在此时回家,见到满脸暴戾的钟逾,恶狠狠盯着她,不明就里:“大少爷,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生气?” “你的分科表呢?把分科表给我。”他向她喝道,“为什么选文科?你说话,为什么违心选文科?” 她被他吓得掉眼泪,愣愣地捂着书包:“我……我就想选文科。我喜欢一个人,他要去文科班,所以我要选文科。” 他从她怀里夺过她的书包,迅速翻出了签好字的分科表,三下两下撕得粉碎:“你不准去读文科!听清楚了没有?给我改选理科!” “吵什么吵呢,阿逾你怎么回事?” 在书房里看报纸的爷爷拄着拐杖走出来,看见这副光景,先是骇然,尔后破口大骂,拐杖不长眼一般往钟逾身上抽:“钟逾你出息了,真出息了!又背着我们欺负阿繁?你还是个男子汉吗?钟家怎么生出你这个败类!” “爷爷,别打了,别打他了。”谢依繁挡在他身前哭诉,“是我的错,是我选了文科让他生气了。” “她爱读什么,关你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爷爷推开谢依繁,抽得更猛烈了,“不知好歹的混账!没一天让人省心的!” 钟逾被打得遍体鳞伤,却始终倔强地咬紧牙关,望着身旁的谢依繁。 “爷爷,是我本来就想选理科的,不关他的事。”谢依繁再次拖住爷爷的手,“是我的错。” 她正向爷爷疯狂解释,却见钟逾直直地瘫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重响。 *** 钟逾养了许久的伤,而谢依繁最终改回了理科。 但那天起,他就悲哀地感受到了——她似乎在有意疏远他。 平常在家里的时候,他明明已经看见了她在房间门口探出了头,但她只要看见他在客厅,便会将露出的头缩回房间。 在学校里,偶然和他狭路相逢时,她也故意装作视而不见,绕另外一条路走。 最要命的是,明明每年平安夜,也就是他的生日,他都会在房间里收到她留下的红苹果和礼物。 他本无比期望着今年的平安夜到来时,在收到她的红苹果以后,他想和她谈一谈。 可她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家里为他举办了盛大的生日party,所有的同学朋友和家人都带着笑脸庆贺他又长大一岁。 他在人群中寻找她,她只是站在最边上的一个角落,怯生生地看着他,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送走客人的钟逾,回到他的房间后,并没有在桌上像往年一样,看见她为他留下的平安夜红苹果。 他满心以为,她等会还会敲响他的房门为他送上红苹果。那个时候,他一定要找她好好谈谈。 他不能再强装他对她不以为意。这么多年以来,所有钟家的人都忽略他,唯独只有她,会注意他的孤单与悲伤。只有她,会在没有人发现他在发烧时,留守他整夜。 他不想再看见其他男生向她表白,他也不想她上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大学后,有一天突然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回家,向家里人介绍说,那是她在大学新交的男朋友。 他不能够忍受,她的余生会属于另一个男人。 他知道他嘴欠,脾气差,对她又凶。可是,他只是不想承认——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爱上了杀死他奶奶凶手的女儿。 可没能想到,这个平安夜,他等了她一夜,她却始终没有来。 她越来越疏远他,越来越掌握了他平常的作息,学会了对他避而不见的技巧。 而与此同时,钟逾却越来越气愤,心里也越来越急躁。 正巧,高二时,他好死不死地听说了林琛要被选去参加演讲比赛。一向对演讲比赛并不热衷的钟逾,反常地主动向班主任老徐提出,他也要参赛。 他绝不能让林琛赢了这一把,即便他知道老徐为他抢了一个高一的叫唐心的学妹的稿子,他也无所谓。 他只想向她证明看,哪怕他不学文科,也能做得比林琛好。 一切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顺利,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钟亦。他不懂钟亦为什么会这么护那个学妹的短,甚至在庆功宴结束,他回家之时,直接将拳头挥向了他。 他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又怎么会替他挡下了钟亦的那一拳。 他只知道,她倒地的那刹那,他的心也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的齑粉。 他慌乱地抱着她送她去医院,突然明白,如果她出了事,他会比她更痛不欲生。 从那一刻起,他不能再逃避他对她的感情了。他想,他应该找个机会告诉她,他很喜欢她。 陪着她养病补课的日子,是他难得的舒心日子。 很久很久之后,他在伦敦的夜晚里总是怀想那时和她独处的日子,想:要是时光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他喜欢看她在灯光下皱眉解题的模样,紧绷着唇,小鹿般迷茫的眼里却有着坚毅的光亮。 更重要的是,她总是专心致志,不能发现他在专注地偷看她。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以爷爷为借口,相邀她去舞会时,他以为他总算得到了一个向她摊牌的机会。 但出乎他意料,明明之前答应得好好的,最后她却说突然和别人有约,不能陪他一起去舞会了。 嫉妒让他丧失了理智。他那时只觉得,他对她,恨多过爱。 在舞会现场,他犹如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看着这场觥筹交错的盛宴里,孤单的只有他一个人。 在开场舞的音乐声响起时,他只看见她闯进了舞池。 他本以为她是来找她的,正想欣喜若狂地朝她奔去,却见她身后跟了一个人。 林琛,又是林琛,又他妈是林琛。 他有一瞬想要冲上去掐死他们,只不过在理智尽失时,有另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孩站在了他面前,问了他几句话。 至于是什么话,他没有听清,只是下意识以为她是来邀舞的。此刻,林琛和谢依繁一起望向他,让他气得一把揽住了面前的女孩,牵住了她,在他们面前翩翩起舞。 他全神贯注地用这支舞,无声地向她示威。 本以为总算挣回了一点颜面,却在一曲终毕后,他环顾全场,才发现失去了她的踪迹。 “谢依繁!谢依繁!繁繁!繁繁!” 他惊慌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在舞厅里疯狂地寻找她。 花了很多时间,钟逾最后才在酒店门口找到了差点被林琛带上车的谢依繁。 她喝得醉醺醺的,神志不清,在林琛怀里无力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 钟逾一拳打在了林琛的脸上,打得他鼻血横流。 他将她紧紧搂在他怀里,向林琛警告:“你他妈给老子滚远点!你要是再敢打她注意,老子明天就让你们林家破产,上街当乞丐去!” 林琛吓得面如土色,赶紧跑了。 *** 他带着她回到家里时,爷爷和爸妈都出去交集应酬了,几个佣人也睡下了。 她不安分地在他怀里躁动着,脸庞醺红一片,带着微微的哭腔道:“别碰我,别碰我,林琛。” 听他这么说,他忽然觉得拨云见日般开心起来,只是拿着湿毛巾去擦她的脸:“乖,醒一醒,看看我,我不是林琛。” 她虚焦的眼缓缓望向他,凝视了他的脸一会,迷糊起来:“怎么是你啊?” “我是谁?”他凑近她,想让他看清楚,“你再看看,看清楚。” “你是坏人,坏人钟逾。”她的眼尾又开始泛红,止不住地呜咽起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啊,钟逾?你知不知道,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他的心狂跳起来,手也近乎颤抖,再也握不住那条毛巾,难以相信他听见了什么:“繁繁,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很爱你。”她傻兮兮地笑起来,然后跌跌撞撞站起身来,向她的房间摇摇晃晃走去, “繁繁!” 他紧张地跟着她,扶着几次要摔倒的她,走进了她的房间。 她在房间里一顿猛翻,念念有词:“去哪里了呢?奇怪,去哪里了呢?”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他低下头来问她,她却没有搭理,胡乱翻了一阵后,才在枕头下找到了一条早已编好的围巾。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傻里傻气地笑,带着这条围巾步伐不稳地走向他,挂在了他脖子上打了一个结:“我就知道,这个颜色最衬你。” 她先是笑着,然后却放声大哭:“你为什么就那么恨我呢?钟逾,你为什么就那么恨我?” “我不恨你,我不恨你。”他心碎欲裂,上前抱住了她,“是我错了,是我对你不好,繁繁。我爱你,繁繁。” 她思索了一阵,才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大胆地垫着脚向他吻去,做出了她平常想也不敢想的事,用纤细的手灵活地解开了他胸前的扣子。 他却比她更大胆地打横抱起她,边回吻着她,边走向他自己的房间,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他记得学校上次做了性教育的讲座,给每人发了一盒避孕套。他本以为没有用的机会了,却不曾想,还会有这样情迷意乱的一夜。 但任凭他怎样乱翻,都未在抽屉里找到那盒套子,而她却一下坐起身来,在他背后搂住他,火上浇油地吻向他的肩头。 欲/火在他心头腾跃起来,将他残存的理智烧得一点不剩。 他想,反正他会娶她的,如果真有了,应该也无所谓吧。 他转过身来,反压她在身下,摸索着解开她身上的束缚,柔情似水地一遍遍唤她:“繁繁,我爱。” *** 钟逾却没想到,醒来之后,事情会朝着与他预计的反方向发展。 他醒来时,懵然地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了谢依繁。 他正洗漱完,走出房间正想去找她时,却被爷爷叫住:“阿逾,快,跟着我去警局。” 在警局里,他看见了浑身带血,眼神空洞,判若两人的钟亦,神智紊乱地看着他的亲人们,像只野兽一样疯狂地大笑起来。 他们带回了钟亦,为他请来了心理医生,医生却说钟亦的情况不容乐观。 而自钟亦出事后,爸爸和爷爷双眉紧锁,而他妈妈则整日哭哭啼啼,他也没心思再去找谢依繁理论那夜发生的事。 他们从长计议后,把钟逾叫到他们面前:“如果我们要送钟亦去英国,你愿不愿意陪着他一起去?” 在那一刻,钟逾只想起了谢依繁,所以迟疑着没有点头。 “他只有你这一个哥哥,他现在需要你在他身边保护他。你愿意放弃P大,在英国重读一次预科吗,阿逾?” 在他印象里,爷爷没有哪次这样和蔼可亲地问他。但和蔼可亲的原因,却是因为钟亦。 他心情低落,正打算拒绝时,却听见佣人们大喊:“谢小姐晕倒了!谢小姐晕倒了!” 随后,全家人便知道了钟星的存在。 谢依繁先是不肯承认孩子的父亲是他,却被佣人拆穿了谎言。 钟逾被爷爷和爸爸又是拳打脚踢,但他反而开心地想——这样爸爸也不会阻止他娶谢依繁了。 他知道,这么多年来,其实对谢依繁芥蒂最深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爸爸。 岂料,谢依繁却宁可背着他到医院打掉钟星,也不肯怀着钟星嫁给他。 他问她为什么,她只会依旧委屈地盯着他哭道:“我根本不爱你,那晚上我只是喝醉了,你懂不懂,钟逾?” 看见她宁愿打掉钟星的那一刻,他终于心灰意冷,相信了那晚上不过是在酒精的催化下,情/欲作祟,她才错误地和他睡到了一起,才错误地和他有了钟星。 于是,他最终告诉爷爷和爸爸——他愿意陪钟亦去英国。 如果那是光明正大的,让她不必与他朝夕相对的借口,那么,他满足她。 *** 来到伦敦度过的第一个平安夜,他的locker里装满了女生送他的红苹果。 他怔怔地从中捡起一只,却想起初见时,八岁的她惶恐不安地看着他,脸也红得像一只红苹果。 “逾逾,以后要对妹妹好,知道么?”他妈妈在他耳边柔声说,“你要保护她,爱她,就像对一个小公主那样对她好。” 他那时只是冷漠地想,明明她比他大两岁,算什么妹妹呢? 簌簌的雪花翻飞在窗外,他凝神去看,听见钟亦在他身后问:“哥,你怎么不吃苹果?” “你吃吧。” 他把整个locker的红苹果留给钟亦,心里却知道:这辈子,他只收一个女孩送他的平安夜红苹果。 *** 冰冷的寒气凝结,在窗外结起了一层寒霜。 谢依繁揉了揉惺忪的眼,在床上转过身,却见钟逾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雪,笑着问他:“怎么那么早就醒了?” “刚刚做了噩梦,所以醒早了。” “什么噩梦?” “一个关于红苹果的噩梦。”他吻着她的耳垂,喃喃,“幸亏只是噩梦而已。” “别,还要送星星去上学。”她扭捏地推着他的胸膛,他却吻得愈加用力,“给老师发给微信请假吧。我们一起出去过平安夜。” “你怎么能撒谎,教坏星星呢?” 他坏笑,没有理会她这句话:“平安夜快乐,繁繁。我们送星星一个平安夜礼物吧。” “什么礼物?” “送他一个,叫小苹果的妹妹。” “你……唔……” 窗外无休无止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窗内却满是旖旎。 第62章 番外:坠落蝴蝶【沈之予VS余莺】 坠落蝴蝶【沈之予X余莺】 沈之予在放分榜前站了一会,从倒数第一开始找他的名字。 没花很多时间,就找到了他的月考名次和分数。 他很高兴地吹了一记口哨,引得他前面的学生们纷纷转头来看。 刚巧有个半熟不熟的朋友,是火箭班的垫底学渣。火箭班的学渣放在其他班,就是顶级学神,可惜到了火箭班只能当凤尾。 “凤尾”看着沈之予神气的样子,揶揄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考了状元呢,这么兴高采烈的。” “嗨呀,我就是状元啊。”他大言不惭地点点榜上的最后一排,“你看我是左数第一个,可不就是状元嘛。” “兄弟你这阿Q精神,可以。”“凤尾”给他比了个赞。 话音正落,沈之予被身后的人推开,声音冷淡:“状元,麻烦让一让。” 沈之予顺从地被轻轻推开,便见一个矮小的女生从他身旁经过,目不斜视地扫了一眼放分榜,趾高气扬地乜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去了。 “这谁啊!这么牛气的神情,好像我欠她百八十万似的。”沈之予很久没见过这么嚣张欠揍的表情了,“就查了这么一会时间,就瞅见自己排名了,一定也是个成绩倒数的学渣。” “咳,她你都不认识?”一旁的“凤尾”煞有介事地介绍,“让我来介绍一下——余莺,火箭班常年稳坐第一的东方不败,连做梦都在背英语范文的奇葩存在,百分之九十九能成为下届高考状元的超级超级大学霸。” 然后在沈之予耳旁小声道:“人家这次才是考了月考第一的真状元。” 沈之予讶然后才明白:怪不得神情这么牛掰,状元就是状元。 *** 自从那天在放分榜前遇见了状元,学渣沈之予就莫名对这位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状元小姐不知不觉多了一些关注。 他发现打那天开始,他总是会和这位状元小姐不经意偶遇。有时候是在食堂,她会坐在他附近吃饭;有时候会是在图书馆,她就坐在他对面看书;有时候会是在开水房,她刚好站在他前面打水。 他把这个惊人的发现和“凤尾”同学交流,却被“凤尾”同学道出真谛:“你只是现在突然过分关注人家,才觉得老是动不动和人家偶遇。其实以前你肯定也经常和她擦肩而过,毕竟三中就那么点大,偶遇也很正常的。” 沈之予咂舌想:这可真tm有道理。 但他又不是很想承认这个逻辑。 “哎,兄弟,你为什么突然对她有兴趣啊?你想追她吗?” 沈之予一个爆栗敲过去:“你能不能不要思想这么肤浅?我就是想观察一下学霸的生活状态,学习学习,早日摆脱学渣的耻辱。”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沈之予发现余莺的生活模式根本不具有任何参考价值。她可以边吃饭边写完一张竞赛卷,可以在打开水的时候背英语单词,可以在图书馆待到天荒地老。 于是观察着观察着,沈之予不再留心她今天看了哪本书、做了什么题、背了什么单词,而是开始观察她的五官、手指和穿搭起来。 他忽然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了,于是在每次又偶遇时,他还是决定绕道走,躲着这位状元同学比较好。 “凤尾”无意问他:“她的脸有什么好看的?她长得那么丑?” 沈之予却觉得她有不一样的美。她的脸长得超乎寻常的对称,所有五官的比例都符合黄金分割比例。要是她愿意当他的模特,他应该能画出一幅让老师嗟叹不已的神作。 但他只敢想想,在心里提醒自己:变态,克制一下你自己,最好离人家远一点。 *** 没想到运动会上,他在当计时员时,无意中又发现了那位状元同学。 她竟然跑了八百米?他还以为这种学霸一心扑在学习上,是不会参加运动会的。 他分神去看奔跑的她,不知不觉又开始研究起了。这次他发现,她虽然长得矮,但身材的比例居然也符合黄金分割率。 正在研究她时,他听见簌簌风声,便见一只实心球向她袭来。 他的手作出反应,比他的大脑更快一步,截住了那只实心球,保护了她。 手上打着石膏回校的时候,他又遇上“凤尾”,笑嘻嘻调侃他:“这回英雄救美,是为了什么?是贪图学霸的作业,还是学霸的美色” 沈之予也笑笑,只是对他骂了一个字:“滚!” “你都为她伤了手了,也不去她那里自我介绍一下你自己?”凤尾很有乐于助人的精神,“要不要我去告诉她,救了她的是你?” 沈之予用另一只手重锤了他一下:“你少搞事。” 他其实是很想和她认识一下的,但又想起她那天嫌弃的眼神。 算了,学霸和学渣是做不了朋友的。 他很有自知之明。 他不会想到,认识的机会那么快就来了。 那天,他在走廊上画黑板报,远远的,就瞟见余莺向他走过来。 他只注意分神看她,随意将颜料桶放了一个位置,没想到恰好挡在了她的来路上,被她一脚踢翻。 他转过头来,装作大惊小怪,心里却得意的不得了——总算有机会,能和这位久违的学霸同学认识一下了。 尔后的日子,过得顺理成章,又合他的心意。他可以光明正大地问她抄答案,光明正大地缠着她,让她辅导他的作业。 只是,他未曾意料到,余莺居然也是有绘画天赋的。 他带着她一起,开始过起了最疯狂的生活——拉着她去画室学画,拖着她一起逃课写生临摹。 “凤尾”有时受他之托,帮余莺向老师打掩护。 但之后,他语重心长地问沈之予:“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什么意思?”沈之予不解。 “凤尾”叹了一口气:“沈之予,你家和她家不一样。你家有钱能供你请名师,让你上美院。她家是盼着她考清北出人头地的。你要疯,一个人疯就够了。你这样是拖着她下地狱,你懂吗?” 沈之予那时是少爷心性,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那我可以供她啊。我可以供她上美院啊,只要她愿意。她是有天赋的,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她不是你啊,”凤尾苦口婆心地劝他,“我帮你们打掩护,就这最后一次了。不会有下次了,我们这样,都是在害余莺!” 沈之予才不管这么多,“凤尾”的话根本不能对他产生任何触动。一个艺术家要是考虑起现实的问题,那他压根不可能成为一个成功的艺术家。 但当余莺委婉地提出一切该结束了时,他才如梦方醒。 他向她耍了各种小性子,他说了各种恳求的话。 但余莺态度决绝——这场胡闹,应该结束了。 *** 被余莺抛下的沈之予萎靡了很久,也没想到命运的转折来得这么突兀且沉重。 父亲跳楼的那日,他被那群追债的人打懵了。他有时候觉得这是一个噩梦,只要他足够痛了,就能从这个噩梦里醒来。 但是他的手不能动了,也足够痛的时候,他却也没能醒来。 可当余莺再度出现在他身边时,他又宁愿沉沦在这个噩梦里了。 有很长一段的时间,他和她相依为命,有了世间最复杂的一种亲密关系。他用残缺的手临摹她的裸体,为了节省电费和她一起赤|身|裸|体地共浴。 他赶过她走,也劝她放弃,重新高考一次回清北读书。 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更理解“凤尾”说的话——他是在害她。她本可以做一只振翅而飞的蝴蝶,他却偏偏要拉着她,一起沉沦下坠。 但她始终不离不弃,帮着他打下底稿,让他为那些空白的画上色。 有一天,他们花完了身上的最后一分钱,他终于觉得疲惫了,疲惫到想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为她做了最后一顿饭,已经在自己的酒杯里倒上了剧毒的农药。他不想再拖累她了——他要让她飞翔。 可她早有预料,竟然先一步去抢他的酒杯。他慌张地打掉了她手中的酒杯,搂着她哀哀恸哭。 也是在那一晚,无望的两个人,画出了《坠蝶》。他怀着绝望在给那副画上色,但越是绝望,用的色彩却越鲜艳斑斓,只是为了给他们彼此一点鲜艳的希望。 *** 他是在推销自己的画时,无意中遇到方舒晴的。从她望向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对他有兴趣。她看向他的样子,和他那时看向余莺时别无二致。 或许方舒晴,她也在他脸上看见了黄金分割率。 他本以为他会在她的猛烈攻势下坚持一段时间,但事实是——他瞬间就投降了。 他已经疲于再和命运里的磨难作斗争,让那些磨难捆绑着他和余莺的翅膀,在泥泞里越陷越深。 靠着方舒晴,他终于名利双收,终于能过回以前少爷般的日子,但只是不得不离开余莺。 他给余莺买了大房子,在媒体面前不断提起她的名字。他以为这些可以算作补偿,这样可以让他的良心稍安。 但他却在方舒晴身边,一天比一天更茫然,也更思念余莺。 可他也明白,如果让余莺继续跟着他,她只会心甘情愿地继续当他的枪手,甚至不会愿意撇下他,用她自己的名字作画。 他不能再拖累她。 所以他对方舒晴的话言听计从,也绝情地向余莺提出,让她做方舒晴的伴娘。 *** 在那场唐心有意安排的专访后,他同意了钟亦的约见,在cafe将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他。 钟亦用锡勺搅动着咖啡,反问他:“你就这么确定,她宁愿看着你娶了方舒晴,也不愿选择跟着你受罪吗?” 他摇摇头,淡然地告诉钟亦:“不是她不愿意,是我不愿意。” 沈之予望向窗外,正望见对面的西西弗书店,问钟亦道:“你知道西西弗斯吧?” 钟亦点头:“他触怒了希腊的诸神,被判每天推着一块巨石上山,但巨石抵临山顶,就会瞬间滚落下来。所以他要推着这块巨石上山,日日夜夜,周而复始。” “我对她来说,就是这一块巨石。我不愿意再看着她,抱着我艰难地上山,看着我滚落以后,又一次推着我再前行。她应该是一只无忧无虑的蝴蝶,应该要振翅飞翔。” “其实昨天,你一早就认出她了吧?”钟亦向沈之予确认,“你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你怎么会分辨不出昨天拿着摄影机的人就是她呢?你昨天说的每一句话,只是为了让她对你死心。你想要让她真真正正放下你。” “学长,做人有的时候,不要太聪明。越是聪明的人,活得越痛苦。”他将《坠蝶》转交给钟亦,郑重其事地托付给他,“请您在她上门修复牙齿的时候,帮我把这副画转交给她,就说是您出于校友情分,替她买下的。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今天见过我,尤其是她。” “之予,”钟亦目光中皆是怜悯,“你真的想好了吗?兴许现在还来得及挽回。” 他颔首:“我想好了,我不后悔。” 他买了这一餐的单,带着长柄雨伞出了咖啡馆。 恰逢此时,天降大雨。他看见雨点落在一只脆弱的凤尾蝶上,蝴蝶的蝶翼因沾上了雨水,而不由自主地从天坠落。 他平摊开掌心,接住了那只坠落的蝴蝶,替它擦干蝶翼的雨水,对它轻轻道:“飞吧。” 凤尾蝶从他掌中扇动翅膀,再次飞向苍穹。 他看着那只飞舞的蝴蝶,耳畔仿若响起她那年的声音,清冷得如同今天的落雨:“状元,麻烦让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