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十二年的他离婚了 作者:梅子汤汤 简介: 【全文完结】下本甜饼《中药小烧烤》文案见底求收藏 1. 任昭远是国内第一批领取结婚证的同性恋者,可惜等来了认同,没得到长久。 狗血桥段一朝上演,十年感情一刀两断。 只有谭铮对他那场震惊众人的离婚波澜不起,既不显生疏亦不过分热络,淡笑着地称呼他“任老师”。 一如既往。 任昭远抵触追求,厌烦纠缠,只在他这里寻得放松处,偷得浮生闲,可直到深陷其中才惊觉—— 谭铮不是心思清白。 是善于忍耐。 2. 人生悬崖边一遇惊艳,谭铮默默喜欢了十二年。 直到离婚的消息传来,夜不能寐,野草疯长。 他以陌生的身份和熟悉的本质蓄意接近,用谎言博取信任,不动声色,步步圈紧。 可爱意最难遮掩。 一切骤然揭开,他像被当场抓获的罪犯,看着自己千掩百藏的事实,只得招认—— “任昭远......” “我爱你,很多年。” 3. 关于恋人在人前人后反差可以多大这件事上,任昭远自问很有发言权。 杀伐决断?成熟沉稳?气场摄人?事业有成? 堂堂谭总,就一个大号撒娇精。 在一起前—— 强势:“去医院。” 支撑:“没事了。” 可靠:“我是谭铮。” 在一起后—— 贴贴亲亲蹭蹭:“我想和你一起睡......” 可怜兮兮一步三回头:“真的不可以吗?” 任昭远轻轻笑着,语气温和:“不行。” 专情狼犬精英总裁攻*温润禁欲珠宝设计师受 谭铮*任昭远 25岁*32岁,年下,HE 注:1.受有过十年正常感情经历,在其中为受方;受二婚,攻初恋。 2.双视角,受方偏多,现代架空,同性可婚背景。 3.本文又名《初恋vs二婚》《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纯良小白花诱捕老婆成功手册》《论拥有成熟撒娇无缝转换的另一半是什么体验》《犬系少年到狼系老公进化实录》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任昭远,谭铮 ┃ 配角:微博@梅子汤汤ovo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纯良小白花追求老婆成功手册 立意:爱无道理,但有原则 第1章 离婚 “任昭远离婚了!” 谭铮骤然惊醒弹坐而起,连日熬夜的疲累和难得午睡却被搅扰的烦躁一瞬消弭:“任昭远怎么了?离婚?和谁离婚?” “..”对面在谭铮接连「喂」了两声之后才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出声,“他结了几个婚啊除了赵原青还能和谁离?” “你等会儿。” 谭铮把手机扔在一边搓了把脸,半梦半醒突然接收强冲的大脑勉强恢复几分清明,去洗手间掬了捧冷水冲脸才重新拿过手机:“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哟,智商回笼了。” 谭铮没理会朋友这句调侃,只等下文。 “就今天一早,我去法院那边办事正好碰见他,忙完就托人打听,想着别是你男神遇见什么事了。没想到他是去起诉离婚的,赵原青根本没到场,听说他一年多前就提过申请,今天带着律师和分居一年的证据去的,当场判了。” 好一会儿都没做出半点反应,窒闷感传递到大脑谭铮才察觉自己屏着呼吸。 任昭远离婚了.. 分居,一年? 晌午的太阳亮堂堂地悬着,不见风影,只乱了谭铮。 —— 六月,灼烫日光透过蓬勃绿叶打在脸上,不敢正视。悠长蝉鸣与众多说笑声交织,不辨来处。 到处是穿着学士服的人,他站在一棵梧桐旁,只看向人群中的一个。 任昭远。 这个名字哪怕只无声默一遍,都会牵扯心底某处晃动许久。 学士服的浅粉领口和露出的白衬衣立领格外减龄,显得笑起来的模样与数年前初见时别无二致。 毕业集体照拍过后台阶上的人四散开来,任昭远和老师同学又合影几张后离开。 没和别人同路,只有任昭远自己。 跟上去,装作偶然遇见或者找个借口搭讪,如果提出想拍一张合影,应该不会被拒绝。 被拒绝也没关系,只说一句话也好。 如果错过这次,也许以后都很难有机会见到了。 也许再也不会见了。 拐过一个弯,任昭远把学士帽摘下拿在手里,黑色帽穗垂在距地面不远的半空随着步伐来回摇摆。 下一个弯,他想,到下一处转弯时就跑起来,跟上去。 要笑得好看点。 长势旺盛的栀子树绽出无数乳白,有一枝触碰到任昭远肩侧,飘下一朵,经过手背、帽檐,缓缓落在砖面。 他疾步上前捡拾,捏着起身时,透过掩映枝叶的间隙看到任昭远已经停下,正和身边人接吻。 —— 谭铮缓缓睁开眼睛,从梦里脱离。 窗帘没合严,透进外面的灯光,不多亮。他就借着这点光起身,赤脚去接了杯冷水。 已经初秋,冰凉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心下终于略略平静。 他最近常做梦,常夜半醒来,都快成了习惯。 从知道任昭远离婚开始,到现在将近一个月时间,谭铮没睡过一个整觉。 那些在长久无望年月里深埋的情感像骤得水分的野草,躁动、疯长、叫嚣,几乎要将他淹没掉。 成功起诉离婚的当天下午任昭远就出发去比利时,要作为唯一一位以独立身份入围的华人参加国际珠宝首饰设计大赛的颁奖礼。 不知道是有事耽搁还是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拿到的奖项无论放在国内还是国际上都足够瞩目,可任昭远的社交平台只有平淡的两句感谢,下面无数评论如火如荼,任昭远简单回复了几个官方账号。之后像没发生过获奖这回事一样,陆续更新了几张风景照,和往常别无二致。 凌晨的夜夹寒带潮,谭铮立在大敞的窗边,忍不住又走神猜想揣摩。 关于任昭远突如其来的离婚。 让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诧异无比的离婚。 任昭远和赵原青大学相恋,毕业后任昭远去意大利佛罗伦萨进修,期间国内正式颁布同性婚姻法,任昭远不等半年后进修结束,在同性可婚的第二天就不远万里飞回来和赵原青到民政局登记了结婚。 如果算到任昭远首次申请离婚的时间,刨除判决前分居的一年,两个人恋爱五年,结婚五年。 整十年。 从大环境接受不了同性恋,再到现在大部分人接受同性婚姻,几乎可以说他们携手见证了国内同性恋处境的改革变迁。 很多人说任昭远和赵原青两个人,只看名字都是命定的缘分。 谭铮早在多少年前就认命了,这辈子注定得不到喜欢的人。 得不到,也就得不到,认了。 一直喜欢了这些年也从来不是因为什么「必有回响」或「水滴石穿」的执念,只是因为喜欢,磨不平改不掉的喜欢。 做梦都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任昭远居然会离婚。 还不是普通协议离婚,是任昭远单方面起诉,分居了一年。 现在的确有婚姻双方分居一年可以判决离婚的条例,但证明事实分居一年而且可以在另一方不在场的情况下顺利判离其实并不简单。 仔细想近一年来任昭远和赵原青没有一起出现在任何场合,但时间再向前推,谭铮还能记起去年参加陈老的金婚宴时,两个人并肩而立,彼此间一言一笑都是无需多说的契合依赖。 那不是可以装出来的感情。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任昭远忽然决定离婚了? 协议不成,申请无果,于是在分居的一年里准备好充足证据,利落结束。 因为忽然发生的一件事导致决绝的离婚,谭铮对婚姻匮乏的想象里只能想到出轨。 可任昭远不会出轨。 赵原青? 有了任昭远还出轨别人,除非他海鞘附体,把自己的脑子吃了。 怎么都想不出一个合理的可能,索性不再想。 只是,任昭远既然为了离婚费心准备了足以迅速判决的证据,既然已经分居有一年的时间,是不是就代表……他们的离婚不是冲动或小打小闹,是真的「感情破裂」,不会有转圜余地了? 谭铮身体的每一寸都在鼓噪,但凡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压不住提速的心跳。 白天有工作还好,到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连梦都系在任昭远身上。 任昭远,任昭远。 可常想着想着,那些热切躁动又会缓缓消减,转而被更为浓重的其他情绪覆盖。 任昭远啊…… 十年感情,一朝折毁,该多难过…… —— 布鲁日的建筑很漂亮,复古主义,中世纪哥特式风格,任昭远乘船在河道上飘到中午,没再去别的地方,回了住处。 几听啤酒,主页推荐的一场足球赛直播,不知道什么时间睡过去,被来电振动吵醒时天已经黑透了。 任昭远转转僵硬的脖颈,开了床头灯定睛看时间,他居然从下午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凌晨四点,还是觉得困。 可能因为喝了点酒,睡得沉,赵原青前面打的几个电话都没把他叫醒。 不多时手机又振动起来,任昭远接了:“喂。” “你在睡觉?” “嗯。” “律师来找我签离婚财产分割确认书,你倒睡得着。” 现在国内时间大概上午十点多,律师应该到赵原青公司有一会儿了。任昭远乏得厉害,点开手机扬声放在一边:“嗯,有事吗?” “任昭远!”对面传来重重的关门声,赵原青摔上办公室门,再开口时语气强压着放平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当面谈谈。” “具体事项你可以和律师谈。” “我不是想谈什么财产分割!” “除了这个,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 “一年了,昭远,一年多了,我这一年做了多少事道歉了多少次,怎么都该消气了吧?你要时间我给你时间,你想独处我让你独处,结果呢?你就送我一份离婚判决书!这一年你还能专心做出拿奖的好设计,颁奖礼那个喜欢你的美国佬也去了吧?你无论如何都要离婚到底是因为我做错了还是你过腻了!” 任昭远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忽然扶着台边沿弓起腰,另一只手湿着按在胃部,水浸透布料触到温热的皮肤,显得格外凉。 对这段似乎有理有据的话,任昭远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静好一会儿,听见赵原青让他说话。 他一个字都懒得多说,想把电话挂断,可按在腹部的手刚挪开胃里就一阵刺痛翻搅。 只喝了几听啤酒,这么长时间不吃饭,胃抗议了。 房间应该还有点吃的。 任昭远胡乱想着,手机忽然传出声音他才想到自己还没挂电话。 “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对我感情淡了有别的想法了,你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一次?我发誓改,再也不会了,你怎么就能这么干脆这么狠,十多年的感情说断就断。昭远,谁这辈子不会犯错啊?我就错这一次,之前那么多年的好就都没了?你真的拿这十多年当回事了吗?” 剧烈的反胃感来得格外突然,任昭远撑着洗漱台干呕几下没吐出什么,洗了把脸,抬起头看见镜子里两眼血丝青茬显眼的自己,忽然再一次弯下腰吐了个昏天暗地。 眼前一阵阵发黑,生理性眼泪被逼出来,嗓子鼻腔又辣又疼,胃里仅剩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最后全是酸苦的汁水。 亲手把这十年感情毁了的人来质问他是不是没当回事,不原谅就是不够爱,真可笑,真特么可笑得傻逼。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别不说话你说句话,喂?昭远?你想气想骂都行,说句话,别让我担心,求你了……” “别,”任昭远出声打断,嗓子如同被反复碾轧过般沙哑,冷淡声音里却平稳得没有一丝颤动,“应该是我求你,赵原青。” ——“算我求你,别再恶心我了。” 第2章 “任老师” 等到任昭远回国时已经又过了一个月,这整整两个月几乎把谭铮起伏躁动的心绪生生磨平,使得终于面对面见到时居然维持住了从前的模样神态,既不显生疏亦不过分热络,淡笑着驻足招呼:“任老师也刚到。” “刚停好车,”任昭远应了一声,走近和谭铮握手,“谭总难得有时间。” 须臾即分。 谭铮往回收的手微微蜷起,掌边还残留着任昭远的独特触感。 温暖,干燥,内侧生着薄薄的茧。 任昭远手很白,无名指根处曾长年戴戒指的地方色差不大,但略仔细些就能看出一圈微微凹陷的印记。 谭铮视线扫过那处时心头一跳,停顿一秒才稳着声线回道:“最近事情少,正巧收到邀请函就过来了,散散心。” 两个你来我往简单聊着,也就自然而然同行。 谭铮走在任昭远左侧,转向时落后一身位,又忍不住垂眼去看他的左手。 瘦,白,直,长。 很是好看。 无名指是空的。 纯黑软呢外衣的袖口下露出他最常戴的檀木珠串,紧挨着的腕骨凸起较从前更加明显。 任昭远日常时更习惯把饰品戴在左侧,耳洞也只在左耳有两个。 他今天戴了一枚极简的银白耳饰,正面只能看见一条银线,侧边才能看出是个简单的矩形,斜上另一个耳洞没戴,只在耳廓上显出一个极小的窝。 谭铮身边鲜少有男性会佩戴多余的饰品,他自己对这些也从不感兴趣。 手表、袖扣、领带夹,必要场合礼节到了就足够。 他一直觉得很少有男人能把花里胡哨的麻烦东西戴出赏心悦目的效果,也一直觉得,只有任昭远无论佩戴什么都不违和。 珠钻,玉石,金银……不论什么饰品在落到任昭远身上都会与他浑然一体,像为他所臣服,因他而存在。 不论繁简,总是合宜,相得益彰。 “步行到前楼要半小时,谭总怎么没乘车?” “这儿风景好,想看看就让接待的人先走了。”谭铮在转弯后稳步跟上,和任昭远并肩齐平,“任老师对这里熟悉吗?” “之前来过两次,知道布局。” 这座庄园占了座山和山下一片平地,据说六十六万平,庄园老板佟州和任昭远关系好,有头脑也爱折腾,举办的各类活动任昭远大都会到场,鲜少有不参加的。 “那我可要好好跟着,免得丢了。” 谭铮语调轻快,话里带了笑意,引得任昭远也饶有兴致地玩笑着应他:“我责任重大啊。” “没事,盈亏自负。” 微风从谭铮那侧拂来,带了他身上的浅淡香气。 木质调,乌木之下生零陵,琥珀之中染白檀。 成熟不乏鲜活,风趣未失沉稳。 这款香任昭远熟悉。 他起初接这个品牌的代言时对几款香都做过了解,谭铮用的不是销量最好的主推款,但任昭远印象很深。 当时那位刚把头发烫成羊毛卷的老师傅在他说出「特别」的评价后晃着头问:“像不像一位英国绅士带着你来到历史悠久的图书馆,珍而重之取下一本纸页微旧的珍藏图书,又眨眨眼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块坠着鲜红樱桃的甜点?” 任昭远自己的定制香就是用它做的基调。 这款香挑人,在谭铮那里却显出随意的适当。 任昭远意外于两人之间的轻松氛围,他自知不是健谈的人,却和只能称作认识的谭铮聊得很舒畅。 不需要特意找话题避免尴尬,也不是哪一方高谈阔论言语不休。 从升降不定的气温、晨间新闻播报的海啸,到洋流、地质,又聊到原石开采、成色类别.. 后面聊到珠宝,谭铮居然也很有了解。虽然他笑着说自己班门弄斧,但简单几句任昭远就知道他不是一知半解充样子。 “当初入股的时候谭总说对珠宝感兴趣,我还以为是随口一提。” 谭铮拨开前边伸出来的枝条,轻声一笑:“和我形象不搭,平时我只说对股票感兴趣。” 任昭远也不禁跟着笑。 在这行待久了,习惯性就会从人的配饰穿着推断一二。谭铮在任昭远这里的印象是规矩、传统、求简,他以为谭铮的「感兴趣」至多和大部分人一样关注什么类别在市场上价值更高。 现在才知道不是。 “谭总是因为什么对珠宝感兴趣的?” 谭铮脚下一顿。 在来之前谭铮一直慌乱,真的见到任昭远后反而放松了。心自然而然落下来,静下去,忘了那些日夜惦念、思虑牵绊。 可现在任昭远随口一问又倏地把那些游刃有余打回原形,所有不可说的心思骤然翻涌,明明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轻易回答,可一个「你」字偏偏哽在喉间不得动弹。 任昭远没听见声音,侧头看他。 谭铮面上维持着惯常模样,喉结微动,几个无伤大雅的谎在脑中列队,又在出口前被远远一声打断。 “任总!谭总?” 两人循声转头,刚刚的话题也就自然而然略过去。 有个人乘车中途看到路边似乎有棵罕见的高龄金丝楠木,同行的两人一起下车端详,之后陆续有路过的车停下打招呼,这儿已经离前楼不远,索性都让代步车先开走,他们聊尽兴再一起走。 正要走就看到了从另一条路一起过来的任昭远和谭铮。 “任总来了,哎,要不说还是佟少面子大呢,居然能把谭总也请出山。” “才听说最近新红的基全公司谭总是股东,投资这方面,谭总实在眼光独到啊。” “就是,现在基全水涨船高,十倍投进去恐怕也拿不了谭总的十分之一。” 谭铮在任昭远之后逐一和几人握手:“抬举了,只是运气好。” “运气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对了,还没当面恭喜任总获奖,今天就借佟少的地方,一会儿一定要多喝几杯庆功酒。” “嗨,当时听说拿奖的是咱们,乐得我,多吃了两碗饭。我家那位还说我这个首饰都不会挑的瞎凑热闹,你们说能是瞎凑吗?看着自己人比那些外国人厉害就是舒坦,有面儿!” “就是这个理,不过这干成大事就不见人影,今天算是逮着了,你可准备好..” 别人和任昭远说话时谭铮就无声退开了点,他极少参加类似的休闲聚会,即使在场都是混得油滑的人精,谭铮也能察觉出言语间同自己的客套和对任昭远的熟稔。 论起私交,说不定他是一众人中和任昭远关系最浅的。 之后一行人边聊边走,谭铮便落后任昭远几步,同身边几个人谈起某只股票不同寻常的收盘价,视线不时落在前方挺拔出众的背影上。 他习惯看任昭远的背影。 深茶的发,冷白的颈,平阔的肩,挺直的背,修长的腿。 任昭远个子高,听别人说话时常要低头,后颈骨节便凸显出来,偶尔侧首说话,会露出极优越的侧脸轮廓和浓长的眼睫。 临到主楼,那背影停下,居然半转回身朝他看了过来。 谭铮步子几乎是本能地立时大了许多,一群人走得松散,原本距离就不远,谭铮转眼就要到任昭远跟前。 任昭远身边的人跟着侧身,方才自然而然落在任昭远腰背上示意向前的手这时就有些突兀,只得落回去,笑着和走近的谭铮打招呼:“谭总这次怎么有闲心?” 谭铮视线先在任昭远那里悄自打了个转。 他面上平静一如往常,心里到底有了异于从前的心思,任昭远一个眼神就乱了章法。 已经走近才意识到任昭远似乎并没有特意看他,就两人目前的关系,大抵也不会有单独以眼神示意自己做什么的可能。 可已经是有些突兀地过来了,也就顺着答话,只当自己是看见任昭远身边的康佑才上前攀谈。 “正巧有时间,康总早到了?” “没到多久,在那边看佟二养的几条锦鲤,回头正巧看见昭远,这不是赶紧来迎了。” 先前和任昭远同行的几个人已经走出小段,几句话的工夫刚刚和谭铮同行的几个人又到了跟前,纷纷和康佑寒暄。 康佑手下的家族集团在当地首屈一指,走到哪里都惯受恭维,被簇拥着向里走时无暇顾及其他。 任昭远脚下缓了几步,谭铮只关注任昭远,两个人不约而同落在人群后,再次齐步并行。 “任老师。” 任昭远侧头看他。 出席各类活动时被称呼最多的就是这个,任昭远早就习惯,平时从没觉得有什么,今天在你来我往的「某总」里才忽然觉察出不同来——商业往来的人里,谭铮似乎是唯一一个始终这样称呼的。 不算什么紧要事,那点轻微异样转瞬即逝,没在任昭远这里引起注意。 对于经商他兴趣天分都寥寥,连带着生意场中的交际也不热衷,名下的品牌公司都只是请了专人运营管理。 比起所谓的「任总」,谭铮的称呼更让他舒服。 谭铮淡淡笑着,举手投足间是一贯的大方沉稳,可偏又好像带了点让人以为是错觉的腼腆:“等任老师有时间,可以请教一些关于学习珠宝设计的问题吗?” 任昭远没立刻回应。 类似的搭讪听了太多,所谓「请教」大都只是借口。 “我妹妹今年读高二,对珠宝设计很感兴趣,打算报考相关专业,可在以后的择校和规划上都没有章程。我不太懂,就想着不知道能不能通过任老师多了解了解,也好帮她参谋。” 谭铮语气恳切,眼神真诚得不像话。 澄澈,简单,似乎还隐约透着因为不确定隐隐闪烁的期待光亮。 仿佛真的是个在向老师寻求帮助的学生,鼓起勇气才把想法表达出来,小心忐忑等对方的一句答复。 任昭远微怔,暗忖难怪这次谭铮一反从前的疏离客套,原来如此。 回神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感觉不着边际。 这可是谭铮。 即使他不多关注商业金融也知道,谭铮只用短短几年就把公司在资企浩繁的S城做成了风投行业的标杆。 这样的人,能力才智、手腕城府,哪一面都不会浅薄,刚刚脑海里的每一个形容都不适合用在谭铮身上。 转眼踩上主楼前的台阶,佟州在上面已经看到任昭远,朝他挥了下手。 周遭人声渐杂,任昭远向谭铮倾了倾身,注意到谭铮微微低头才发现这人比自己还要高些,相差不大,挨近了才察觉。 “可以,”任昭远说,“我会多待几天,看谭总的时间就好。” —— 庄园早一个多月前就收整好了,直拖到任昭远回来才向外发邀请函。 佟州只在任昭远刚到时招呼两句,之后忙着和来人寒暄,好半天才抽身。 任昭远正和几个人聊着,看佟州过来和身边人示意自己离开一会儿,迎上前给佟州递了杯低度酒:“你是请了多少人?” “这个时间来的都到差不多了,也就这……”佟州略略一扫,“七八十个。” 任昭远眉梢微挑,“就?” 佟州也不装模作样卖高深了,七八十个人乍听没什么,可除去大概三分之一随行来的男女伴,其他有一个算一个全是S城商界的拔尖人物,说以一顶百也不夸张。 大几百上千人的场佟州常搞,朋友连朋友说拉就能拉来一票人,可像今天这么有分量的难得。 佟州喝一口酒,又在任昭远杯子上碰了下:“能请来这么多尊佛不容易,你也赏脸走动走动,说不定就有看对眼的呢。” “你改行说媒了?” “刚改,等你终身大事定了我再改回来。” “自己都忙得转不动了还操心我,”任昭远笑了下,“也不知道你着急什么。” “你说我急什么?放下糟心感情最快的办法就是来段新的,我就是典型范例。你就知道自己闷着,因为个垃圾难为自己,傻啊?你就听我的,不管好好谈还是消遣,先迈过去,让自己痛快了再说别的。” 之前忙参赛作品的时候佟州怕影响他基本不主动提这些,估计憋坏了,从他领完奖到现在简直没完没了地念叨,想给他洗脑一样。 “你不去做传销真的可惜了,”任昭远半无奈半好笑,“我没难为自己,也没放不下,早过去了,只是这会儿没心思谈感情。你就好好经营你的庄园,该找谁聊找谁聊,在我这儿待着又摇不出钱。” 佟州「啧」了一声,说:“不着急,晚点酒会上再说,我想着过一阵弄个酒庄,手里能动的钱全搭这儿了,趁着这次先找找金主。” “你真是,”任昭远说他,“一刻不消停。” “消停了多没意思。哎,你说,今天来的人里得有一半是冲着和康佑合作增交情来的,康佑又是奔着你来的,如果我找着人出资那四舍五入不就是在你这儿摇出来钱了?” 有两个来得迟的过来打招呼,佟州和任昭远一起和他们聊了几句,等那两人和别人说话时佟州凑近任昭远压低声音说:“今天来的人里不停往你这儿看的专门找你搭话的两只手数不过来,性别男取向男还单身的少说十多个,上到四十七下到二十五全是绩优股,你就没有一个感兴趣的?又不是让你立刻上床,当交个朋友处处看都不行?” “你别弄酒庄了,赶紧注册相亲公司去,”任昭远堵他一句,准备离佟州远点,把手里酒杯换到侍者托盘里时顺口问,“谁二十五?” 来的人年龄大多四十上下,任昭远三十二,在关系近些的一圈人里已经是最小的了。 “谭铮啊,你不知道?” 任昭远一怔。 第3章 好巧 谭铮乍看实在不像是才二十五的样子,那份沉稳气场放在一众老总里毫不逊色。况且这个年纪能有现在的成就,即使有人帮扶也太难得。 任昭远有个表弟也二十五,还小孩一样高不高兴全在脸上,一天到晚咋咋呼呼,吐槽导师把他当牛马、担心论文发不了sci、熬夜看游戏比赛、蹲点抢限量款球鞋……乍看像和谭铮差出八九岁。 可知道谭铮的具体年纪了,最初诧异过去后又觉得似乎也有迹可循。 那双眼睛实在特别,定直看着你的时候干净得像要把整个人完全铺平展示出来,和其他在生意场上钻营多年的人相比天冠地屦。 任昭远食指在写着「谭铮先生0209」的提示牌上拨了下,皮革隔着防护罩和行李箱碰出轻响。 先是等在池边的康佑,后是错了行李的谭铮。 任昭远直接拨了佟州电话:“停。” 佟州算着任昭远该注意到了,一本正经装无辜:“什么停?怎么了?” “刑义知道你前天——” “哎!”佟州急急喊了一声,他碰见那前任真是偶然,一堆前任里刑义最介意这个。 早些年他犯浑的时候因为那人和刑义散过两回,那人名字拆开的偏旁他都不敢在刑义面前提,要让刑义知道见面的事自己指不定得被冷暴力多少天。 “我错了行吗你是我哥!这边的行李罩都一样,他房子和你一个06一个09错了也正常别人不会多想,你真烦见他叫个人替你去换回来就行,我不敢了成吗?你单到四十我都不管了!” 任昭远绷不住笑:“哦,我是想问,刑义知道你前天给他买的帽子比二百多两个零吗?” “绝交吧!” 任昭远早就被「绝交」习惯了,挂断电话后在软件搜索栏输入「谭」。 谭铮在他通讯列表里已经有几年,不过鲜少有私人联络,现在点到聊天界面也只有一来一往两句。 ——【任老师,恭喜获奖,一切顺利。】 ——【谢谢】 任昭远工作室成立时谭铮是第一位投资人,五百万。 那时任昭远其实没打算找人投资,他资金足够,又不喜掣肘,没想到谭铮会主动找上门还提出只要分红,再具体一点是因为什么同意任昭远已经记不清了。 说不定那时候谭铮也像今天似的等他回话。 之后又有人提出要投资,可想法杂要求多,任昭远拒绝后就没再和其他投资人见过。 两个人有这层合作关系在,之后又多少有些交集,按理说不该这样生疏。可谭铮待人冷淡,任昭远又不习惯主动,认识几年居然没比陌生人熟络多少。 今天不知道是因为同行独处还是因为谭铮妹妹需要帮忙,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聊这么多,任昭远也第一次觉得谭铮健谈。 手机一振,谭铮居然先发了信息过来:【任老师,不好意思,行李送错地方了,你在住处吗?方便的话我现在送过去。(图片)】 任昭远莫名成了佟州的共犯,居然一时有点心虚。 胃里的不适感让任昭远抽离出来,也学着谭铮给行李牌拍了照回复:“没事谭总,不用送。你的在这里,稍等我让工作人员带过去更换就好。” 佟州把住宿区域建得像个园林,假山流水,亭台穿廊,有点古时候富贵人家府邸的意思。 只不过各个门前挂的都是最简单的阿拉伯数字。 这边地方宽阔,且设计的时候注重私密性,两个人门牌号看着只差三个数,要到对方住处却要七拐八绕走好一会儿。 谭铮的箱子和他是一个品牌,款式相近,如果不是太了解佟州,他估计也会相信是工作人员不小心弄错了。 任昭远打过服务电话后把行李箱推回入门的行李架旁,转身时指尖在手柄皮纹上碰了下。 这款他之前也用过,坏掉之后想再买已经停售了。 胃消停没几分钟又开始抗议,任昭远去客厅柜子里找出医药箱,按索引抽出第三层,挑剔似的在满满当当的药里拣出一盒,拿在手里看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算了,疼着吧。 门铃响的时候任昭远已经放弃了医药箱,拉开门要把行李递出去时动作一顿:“谭总?” “任老师,”谭铮去了领带,黑衬衣领口扣子有些随意地解开两颗,右手搭在旁边行李箱的手柄上,“不好意思,我没注意提示牌,把布罩拿掉才发现不对。” “没关系,我一开始也没发现,”任昭远没想到是谭铮,行李箱就在手里,可总不能真的让谭铮送过行李就走,于是向后让开了一步,“还以为是工作人员过来取行李,谭总请进。” 酒会结束得晚,谭铮没打算多待,只把任昭远的行李箱放到门内:“时间不早,我就先回去了,任老师明天有安排吗?” 任昭远记得谭铮妹妹的事,说:“没有安排,你随时联系我。” “好的,麻烦任老师,”谭铮一只手接过行李箱,另一只手伸到西裤口袋拿出个小盒子递过来,“这是解酒冲剂,温水泡就可以,防头痛胃痛很有用。” 任昭远刚要拒绝说有医药箱,就有两个人走过来问:“任先生,请问是您的行李放错了吗?” 谭铮手还举着,任昭远只得先接过去,走出来和谭铮并肩站着对他们说不用了,让两个连连道歉的无辜人士离开。 “这边房间不容易找,我原本想让工作人员带过去换,没想到谭总亲自过来了。” “顺便透透气,”谭铮笑了笑,拿出手机按了一下没反应又放回口袋,“手表摘了没戴,十点半了吧?” 任昭远注意到谭铮手机没亮屏,应该是没电了没收到自己回复才送了过来。 “嗯,十点三十五分。” 谭铮点点头,说:“那我回去了,今晚喝了不少酒,任老师早点休息,晚安。” “好,”任昭远抬手晃晃谭铮给的冲剂,“谢谢,晚安。” 不大的盒子里颗粒窸窣作响,谭铮走后任昭远随手放在桌边。 洗完澡出来拿遥控调室温时又看见那盒冲剂,想到谭铮说的能防胃痛,就拆出说明书来,大致看了看决定冲一袋试试。 他晚上的确喝了很多,虽然离醉还有点距离,但随着时间推移酒和胃疼之间似乎逐渐形成了必然联系。 看成分大概不苦,任昭远撕下一袋,开口时没留神,铝箔袋边缘在食指侧划出道斜口。 任昭远抽了张纸巾吸掉流出的血,用长柄勺顺时针搅几圈,果然不苦。 一晚好眠。 第二天还胃口很好地吃了早餐。 “昭远。” 任昭远侧身,微微点头回应:“康总。” “昨天就说叫康哥就好,怎么还是改不过口呢?” “习惯了,容易忘,”任昭远一带而过,“佟州专门请了各地厨师,正餐茶点都做得不错,可以多尝尝。” “佟二弄得的确是用心,不如一起?” “我吃过了,康总慢用。” 康佑一笑,他前边四十年都是顺风顺水被捧着过来的,家世资产、才学相貌样样出挑,偏在任昭远这儿一直碰软钉子。 玩艺术的心气高,又在赵原青这一棵树上挂了十年,一时半会想不开很正常。 康佑不着急,天底下的东西自然是越好的越不易得,越不易得越有意思。 “昭远,”康佑喊住要走的人,“刚刚李劲还说上午去打高尔夫,下午摘果子钓鱼,等会儿我叫你?一起的你都认识,对你公司也有助益。” 任昭远也一笑:“多谢康总好意,不过今天不巧已经有安排了。康总先吃饭吧,我看李总他们都在等你,回见。” “好吧,”康佑绅士做出「请」的手势,说:“回见。” —— 谭铮不清楚任昭远的作息习惯,又想着前一晚喝了许多酒,打算中午再联系,刚好可以一起用午餐。 他这会儿没太有心思交际,来庄园原本也不是为了谈生意,晨跑后应付完一位正谈着合作不好推拒的老总,接着便有意按庄园地图标注选了没什么娱乐项目的方向走。 这座度假庄园能看出费了许多心思,服务处处精细到位,自然风貌与人工雕琢和谐并存,随意站在一处放眼望去都悦目怡人。 庄园面积毕竟不小,有意避开人后除了几个工作人员一路就真的没再碰见谁。 这边有片白蜡树,高大通直,繁茂枝叶浓绿半褪。谭铮沿树林外缘走,忽然在路面众多羽状落叶里看见几片极惹眼的「金扇」。 快要到银杏林了。 不到九点,时间足够过去看看。 谭铮小时候老家附近有片银杏林,到了深秋遍地金黄,后来父母工作调动搬了家,到现在都没再见过银杏林。 其实平时也想不到专程去什么地方看,现下刚好遇见才把久远记忆里的颜色勾出来。 这片银杏林面积要比小时候见过的那片大许多倍,一眼望不到尽处,金灿灿的叶子几乎铺满地面。 飘飘摇摇落下一片,谭铮伸手没接到,视线随着它转换方向,到底在将触地时俯身接住了。 在手里把玩着折了几下,一抬头忽然就定住了。 ——任昭远。 谭铮停住准备继续向前的步子,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漫天满地金黄里,任昭远背靠一棵银杏树席地而坐,曲起的一条腿上支着平板,正垂首凝神写写画画。 深秋的阳光透过树冠,斜斜洒在他身上,发顶显出与环境颜色相近的光泽,平日冷白的侧脸脖颈变作柔和的暖调,周遭像笼了层极薄的轻纱,正在日光之中轻晃。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良久,任昭远收起平板起身,堆叠在身体和树干间隙里的灰绿大衣下摆随着动作舒展垂落,几片灿黄的叶被轻轻带起又翩然落回。 直到对上任昭远看过来的视线谭铮才陡然回神。 如梦方醒。 站的时间太长,谭铮一下没能挪动步子,等任昭远走近才勉强恢复,笑着打招呼:“任老师,好巧。” 作者有话说:“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出自唐代李白的《夜宿山寺》。 新年快乐呀—— 新的一年,诸事顺遂,喜乐平安—— 噼里啪啦砰砰咚咚啪啪! 第4章 名字 谭铮穿了一身纯黑运动服,头发没像平时那样打理规矩,随意地蓬松着覆在前额,远远看过去时倒很有只二十几岁的样子。 任昭远是画完草图时精神分散,察觉有人就收了东西,转身向这边看发现是谭铮,只不过谭铮当时似乎在走神; 银杏林偏远,规模也大,如果有人专程过来大概率会在临着大路的那部分游玩。任昭远没想到会遇见人,的确如谭铮所说。 “是,好巧。” 任昭远应了一句,又听见谭铮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准备回去才看到你在这儿。” 谭铮心想不该为了避开人就颠倒收整自己和闲逛的顺序,以至于现在居然这样不修边幅地出现在任昭远面前。 他私心里把今天的见面当作一次约会。 正暗自恼着,注意到任昭远抬手上前时上身便下意识向后倾闪。 任昭远见状后退一步,拿着纸巾的手落回去:“抱歉,你……” “没有,不是。”谭铮语气似乎格外紧张,任昭远有些疑惑地看他。 谭铮不知道该恼自己混乱的语言系统还是刚刚格外不该的躲闪,怕任昭远误以为自己不愿意他靠近或者因为这个非本心的动作把两个人拉得更远,短时间想不到好的说辞,只能一五一十解释。 “我跑步出了很多汗,没换衣服怕身上有味道,没有其他意思,任老师别介意。” 任昭远反应两秒,一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不说谭铮身上只有一点洗涤剂残留的淡香,正常而言卫生习惯好的人一次出汗后就有体味的可能微乎其微,哪怕真的有也没什么,都是男人,有几个没闻过汗味的? 谭铮见任昭远没立刻说话,略迟疑地上前半步:“刚刚是怕让你不舒服,本来打算回去洗个澡收拾好再找你,这样,不太礼貌。” “我没这么精细,”任昭远有些无奈地笑笑,“你肩膀落了个虫子,别动。” 谭铮闻言抬起手侧过头,听见后边那声「别动」又立时停了。 “这种虫蜇人,不能用手碰,”任昭远隔着纸巾在谭铮左肩轻轻一拂,抬头看见谭铮似乎仍旧忐忑的神情,索性直言道,“你妹妹的事有能帮的我都会帮,谭总放心就好。” 谭铮看着任昭远修长灵活的手指把纸巾对折后放进口袋,喉结滚动,开口时声音有些干:“谢谢任老师。” “嗯,不客气。”任昭远觉得谭铮这样真的像学生似的青涩有意思,话音里又不自觉带了点笑意,“昨天听佟州说你只有二十五还吃惊,现在信了。” 方才暗自绷紧的肩背缓缓放松下来,谭铮低头笑笑打趣自己:“工作需要,故意装老成才容易拿到信任分,不然别人一看二十几岁的样子不等详谈心里先觉得靠不住。” “理解,”任昭远和谭铮隔了一肩距离缓步向林外走,“我要回去放东西,谭总呢?” “我也回去,换件衣服。” 任昭远点点头,视线被谭铮手里的亮色吸引:“这是..银杏叶做的蝴蝶?” “啊,是,”谭铮才注意这片叶子居然还在手里,边缘都弯了,听任昭远问立刻整理了下抬高给他看,“随便弄的。” 叶面折成的翅膀和叶茎分成的两条触须随着任昭远拿在手里的动作微颤,不至于栩栩如生又完全称得上活灵活现,银杏叶和蝴蝶的特质融合在一起,相衡并重。 谭铮看他打量许久,轻声问:“任老师,怎么了?” 任昭远回神一笑:“一个明年的春日主题,忽然有了点想法。” 他笑得太舒展好看,唇角眼梢的弧度像在牵着谭铮的心口跳。 “可以送我吗?” “当然,”谭铮马上回答,又问,“还有双层翅膀的,你想看吗?” 任昭远侧头看他,眼尾微扬:“好啊,麻烦谭总了。” 谭铮俯身捡了一大一小两片银杏叶,边折边称呼了一声:“任老师。” 任昭远注意力都在谭铮手上,有些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这声上挑的疑问带着细绒绒的小软勾,谭铮指甲在掌根压出红印,把新折好的蝴蝶抬到任昭远面前,说:“你叫我名字就好。” —— 任昭远回去先把银杏叶放好,又把换下来的衣服挂在脏衣柜右侧的干洗区。 换衣服的时候接到表弟闻顾的电话,任昭远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这语气,想你了不行啊?” “行,”任昭远点开免提把手机放在一边,“你看看现在几点。” 对面那个又响又亮的声音远了又近:“四舍五入十点吧。” 这个时间不休息的时候他都忙到团团转,休息的时候绝对睡得正香。 “就是特殊才让你见证一下,我今天七点就起床了,吃完饭想不开来健身房续卡,后来那个教练有事换了个人来,一抬胳膊我的天,那个汗臭味直接把我熏出来二里地..” 听到这儿任昭远笑了一声,摇晃手里的香水对着右手腕和衣摆内侧轻按了下。 闻顾从教练说到路边冲他叫的狗,又说自己买了热成像的球鞋一人一双,最后极其自然地顺口问任昭远什么时候回家。 任昭远十四岁时被舅舅从姥姥那里接走,算是和闻顾一起长大。 离婚的事任昭远之前一直没告诉家里,颁奖结束才在打电话时简单说了几句。 回国事情多,一家人接机后饭都没吃完任昭远就被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叫走了。 其实只忙了那一阵,后来是他自己用工作当借口避着。 对舅舅和舅妈势必不能用应付外人的理由搪塞,而真正离婚的原因,任昭远不想深聊。 “哥,你放心,就回家吃个饭,爸妈肯定不多问,他们就是担心你。甭管因为什么,你不愿意说就不说,我们肯定站在你这边啊。” 任昭远拿起水杯喝口水,又放下,说:“没什么不能说的,赵原青在外面有别人,就离了。” 看,挺简单的事,一句话足够讲完。 可任昭远也是真的不想提。 最开始的锥心析骨和质疑煎熬随着之后日夜颠倒的混沌都变得模糊,他早就不觉得疼了,甚至一点难过的情绪也生不出。 只是抵触。 好像曾经所有在其他人面前显露过的相爱和信任、所有日光下或青葱纯真或成熟并肩的年月,都随着这简单一句话变成增加荒唐可笑程度的砝码。 而他身为故事的主人公,要平静地陈述过程,并且接收聆听者各不相同的反馈。 他不接受以时间与情感做理由的劝解,不需要感同身受的愤怒安慰,只是不想提及。 不想在自己终于挣扎着走出黑暗泥泞后,在终于摆脱那段经历带来的伤痛噩梦后,还要回想描述怎么了为什么如何做的。 又或者是因为他人生阅历不够,修炼不足,还不能真正坦然地面对婚姻情感的失败。 也许再过十年他就能把被相爱多年同床共枕的另一半出轨的事当作生命中的一份笑谈,不咸不淡,无波无澜,就像长大了再看小时候某个期末考砸一样。 门铃响把任昭远的思绪和闻顾的破口大骂一起打断,这次任昭远专程看了墙上的显示屏。 门外是谭铮。 “下周我回家住几天,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只不过拖到最近才离,我没事,让舅舅和舅妈别担心。” “哦,”闻顾难得简洁,“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任昭远站了几秒整理情绪,出门时谭铮就站在门外,没挪动位置,也没有再按门铃。 “谭总。” 在银杏林时谭铮提出让任昭远喊他名字,任昭远只说习惯了。 之后仍旧这样称呼,谭铮没再说过什么。 任昭远换了件浅咖色的纯羊毛粗纺阿尔斯特大衣,谭铮里面是常穿的正装,不过外面穿了件深灰巴尔玛肯,两个人大衣面料和长度都相差无几。 这次是任昭远说了声巧。 两个人聊着谭铮妹妹的事,不紧不慢散步到附近一处中式茶馆。 几碟点心一壶茶汤,谭铮先给任昭远倒上:“她寒假想来这边玩段时间,方便带她去任老师的设计园参观一下吗?” “参观谈不上,她想去随时过去玩,”任昭远手虚扶在杯侧,想了想说,“如果真的感兴趣可以每天去待几个小时,学点能学的做点能做的,就当提前实习,到时看她意愿吧。”谭铮惊讶地抬眼,没走生意场上那套你推我往:“太谢谢了,我一定提前嘱咐好,不会让她惹麻烦。” 任昭远的设计园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求着付钱去学习工作的比比皆是,可没任昭远点头,谁都进不去。 “以茶代酒,”谭铮端起茶杯在桌子中间位置放低,“多谢任老师。” 任昭远笑着和谭铮轻碰茶杯,说:“不用客气,谭总毕竟是投资人,总不能连这点优待都没有。” 谭铮一笑,刚想说什么就被一个声音打断。 ——“要说还是太钻牛角尖,男人哪个不偷腥?” 茶馆被镂空花纹的红木隔出许多宽敞空间,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戏曲,声音不很大但足够遮掩各个区域间普通音量的聊天。 现下一场戏正到无言处,那人说话嗓音又大,谭铮和任昭远听得清清楚楚。 ——“传的东西真真假假,咱们听的是这个说法,谁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任总那可是玩艺术的,走在时尚最前沿!” 这边坐了包括康佑在内的四个人,谈完生意正闲聊,三两句就聊到了任昭远和赵原青离婚的事上。 康佑嘴边噙着丝一贯的淡笑,听他们聊着,没怎么搭话。 ——“就是啊,说起来谁捉谁的奸都不一定,我听说..” “听说的事还是慎言的好。”谭铮这句刻意抬了音量,另一边的议论戛然而止。 从始至终任昭远表情都没什么波动,像不在乎,又像听惯了,这时候才有了反应,显出几分意外来。 谭铮略向前倾身,放低声音说:“茶难喝,我们换个地方?” 任昭远点头,起身向外走。 谭铮随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却不由冷脸睨向议论的来处。 只是此时此刻住了口,不够。 “谭铮,”任昭远回身一出声,厅里霎时更静,他恍若未觉,只看向谭铮说,“走吧。” 作者有话说: 我汤某人回来开更啦—— 暂定每周一至周五日更,感谢大家的收藏和追文,鞠躬!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关系 关于谭铮妹妹的事已经聊的差不多,任昭远正打算说个借口让两人各自忙,不想谭铮先开了口。 “任老师会打网球吗?” “会,不过很久不打了。”他大学时还是网球社的社长,毕业后玩得越来越少,最近几年更是几乎没碰过。 谭铮看起来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神情语气都和平时一样:“我也是,不过有点手痒了,任老师愿不愿意陪我打几轮?” 任昭远一笑:“好。” 网球场离这边远,两人乘一辆车过去,路上看着风景聊了几句庄园的建筑设计和周边地价,下车时任昭远已经散了宣泄情绪的想法。 只觉得球场久违,想重温从前的恣意活力,好好打一场。 任昭远选了身白球服,普通的无袖衫和短裤,中筒袜白球鞋,对着镜子看有点显年轻。 出来时谭铮已经装备好了,一身黑,正拿着球拍在地上拍球。 任昭远走到一半谭铮转头看了一眼,手上惯性又拍了下,但没打中,网球在地上弹跳几次滚出老远。 他几乎看呆了。 时间都偏爱任昭远,不在他外貌上涂抹岁月,只赋予他更多游刃有余的魅力与愈发强大的静好温和。 “球跑了。”任昭远笑说。 两人简单热身后打了几个来回,任昭远在挥拍跑动中逐渐找回状态,全部心神都凝在那颗弹跳的球上,像回到大学时的赛场,每次击打都用尽全力。 网球砸在空旷室内地面的闷响和胸腔里剧烈搏动的心跳达成共鸣,肌肉每一次绷紧都蓄满爆发的力量,除了球,所有都不重要。 汗流浃背,畅快淋漓。 球到谭铮那边时谭铮抬手打了个手势,任昭远扬了下头向场边走,接过工作人员的毛巾擦汗,仰头灌了口水。 几滴透明水珠沿着唇边滑到下颌骨又顺着脖颈混入汗迹中,没入潮湿的衣领,不见了。 干燥起热的嗓子被润得舒服,任昭远五指分开把垂在前额的头发向后随意一捋,扬声问谭铮:“还来吗?” 谭铮把手里的球在地上弹了下又接住,也扬声说:“来!” 两个男人放开了打球有种暴力美学的味道,偾张的肌肉青筋,十足的爆发力和攻击性,肆流的汗粗声的喘,和球体片刻不歇的「嘭嘭」撞响。 空气里都满是汹涌的荷尔蒙。 结束时视线扫过墙上的钟才发现他们居然打了足足两小时。 谭铮是个好对手。 除了最开始十几分钟的练手,后面你来我往好球不断,打得格外痛快。 任昭远撑着大腿调整呼吸,直起身时正看见走过来的谭铮撩起球服下摆把被汗黏在身上的布料掀开,隐约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来。 刚刚打球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只不过没分心想,这会儿才感叹谭铮身材实在很好,身高腿长不说,连各处肌肉都格外惹眼。 任昭远难得起了攀比心,想想自己的几块腹肌,不得不承认有差距。 “刚运动完洗澡不好,”谭铮指指场边的座位,“歇十分钟?” “好。” 谭铮要了两瓶功能饮料放在任昭远面前一瓶,说没想到任昭远打球这么厉害。 任昭远道谢打开饮料喝一口,忽然轻笑了下想,这会儿不是怕身上有汗味急着往后躲的时候了。 “我身边玩网球的朋友不多,以后还能约任老师打球吗?” 任昭远又笑了一下,笑声里还余着零星喘音,看谭铮几秒才说:“约球可以,别再这么给我喂球就行。” “没有,”谭铮耳廓有点起热,刚要消的汗又有复生的趋势,“你打得确实好,我没故意让你,只是觉得打着玩,高兴要紧,又不是为了争输赢。” “那下次来场争输赢的?” 「下次」这两个字本身就足够吸引人了,谭铮一口答应。 两个人熟起来有时候只需要一件事、一场球。 谭铮明显感觉到彼此间的距离感消去许多,有工作人员送了刚刚要的东西过来,谭铮示意放在桌上就好。 任昭远看有碘伏之类,问谭铮:“你受伤了?” “没有,你手上裂开了。” 他手上昨晚被冲剂包装划破的一道口,刚好在食指侧边,打球的时候用力大,手指又一直弯着,刚结好的痂绷裂了。 这点小伤口,任昭远自己都没注意。 “不用……” 谭铮已经把清洗液打开了。 “还是处理一下,毕竟破了,小伤也有感染风险。” 任昭远眨眨眼,妥协道:“好吧,我自己来。” 到最后一步贴防水创可贴的时候左手没贴牢,揭掉之后谭铮重新拆开一个帮他仔细贴好。 从头到尾只有指尖偶尔擦过任昭远指侧。 谭铮没敢有一丝逾矩,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洗过澡换了衣服往外走时,另一边斜斜冲着任昭远飞了个球过来,两个人同时伸手去接,谭铮距离稍远,看见任昭远接住时已经反应不及,掌心直接贴在了任昭远手背上。 谭铮倏地松开:“不好意思。” 任昭远扬手把球抛回去,问:“你洗的冷水澡?” 球场里暖和,谭铮手掌却冷得厉害,刚刚贴近的时候都能察觉他身上的凉意。 “啊?啊,是,”谭铮停顿两秒,又清清嗓子补充,“打球太热。” “还是年轻。” 谭铮干笑一声,没接上话。 一起去吃苏菜的时候看任昭远活动肩膀,谭铮问他是不是胳膊酸,说下午可以去按摩的时候任昭远调侃自己年纪大了,谭铮在球场时没来得及回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口。 “任老师很年轻,真的,如果穿运动装回学校门卫一定以为你是学生。” 这话听起来再受用任昭远也没办法当真:“我都三十多了,你这个年龄被当成学生还有可能。” 谭铮夹了一筷被任昭远夸好吃的松鼠鳜鱼:“没差几岁,不认识的人说不定会觉得你比我小。” “怎么可能,”任昭远笑了声,“你才和我弟弟一样大。” “任老师有个弟弟?” “嗯,和你同岁,不过没你稳重。” 谭铮顺杆就爬,笑着说:“那按道理我也该叫你哥。” 任昭远抬眼看他,也笑了:“行啊,叫吧。” —— 佟州的开业宴为期三天,大都有事忙,基本玩一两天就返程了,只有少部分住足三晚。 谭铮没拖到最后一天。 他不求速达,但求稳健,和任昭远约好了以后打球,还说好等有机会去尝尝自己做的松鼠鳜鱼,这已经足够好了,远远超出他来时的预期。 何况公司最近要给几家准备投资的创业公司做评估,正忙着,他不管不顾跑到庄园来,哪怕晚上工作到凌晨也留了一堆事等着回去处理。 任昭远没走,谭铮走后他换了住处,让佟州对外说自己已经离开,窝在房间对着两只银杏叶蝴蝶画了一摞纸稿。 后来还是佟州说已经有朋友到了,拿着钥匙把他拽出了门。 他们有个关系好的小圈子,五六个人,脾气行业各不相同不过都合得来,是经了许多年许多事沉淀下来的。 聚的时候人很少能齐全,都不在一个城市有各自的事情忙,不过一直没生分。 这次难得都会来,佟州提前一个月通知总要给面子,也确实都想一起聚聚。时间定在明天,有两个最近得闲提前来了。 “佟大老板先干三杯咱们再说话!” “刑义你别挡,挡一个补三个!” 刑义是和佟州定下关系之后被佟州拉进来的,他不太善交际,平时在群里一向隐形,聚会的时候除了替佟州挡酒也不太说话。 他知道今晚佟州肯定要醉,索性让自己少喝点好照顾人,于是答应说:“嗯,我不挡。” 佟州夸张地瞪大眼:“宝贝儿你不疼我了吗?” 他们这边打情骂俏秀上了,任昭远这个刚落单不久的孤家寡人就免不了被波及成话题中心。 “你怎么还没动静,修仙啊,”姚启明性子最急,虎背熊腰地往任昭远旁边扑通一坐,“离婚的事可早都传遍了,不知道多少人动心思,你不是说一年多之前就断了吗,还不找?” 离婚的事任昭远没有特意对外宣布,但毕竟没瞒着,再加上获奖那段时间个人讨论度高,说传遍了也不是夸张。 姚启明打开手机,边翻照片边说:“于蒙你记得吗?就是又高又瘦最讨厌别人喊萌萌那个模特,之前戴过你设计的项链,眼角有颗小红痣,特漂亮..哎,找着了,你看。人家可眼巴巴问到我这儿来了,就想重新跟你加个好友。” 任昭远对这个人有印象,是少部分能把珍珠类首饰佩戴出效果的男性模特。 他们早先合作时交换过联系方式,后来有次活动结束于蒙不知道怎么提前进了他房间,借酒意说着露骨话往他身上缠。任昭远没声张挣脱开转头走了,之后联系方式都拉黑掉没再联系。 “不加,”任昭远把眼前的手机推开,“不想找,别聊我。” 姚启明不乐意:“啧,你现在正当年的,哥哥怕你憋出事来。” 旁边的郑和一下笑出声,摆摆手说:“担心多余了,你以为昭远是你啊。” 姚启明作势要揍人,他年轻时候在黑拳场混过好些年,还被当时一个老大看上过。哪怕现在四十多了,投身文明人行列近二十年也抹不去那股江湖匪气。 撸起袖子脸一沉,哪怕知道他在装模作样也真的很唬人。 郑和一个肩不能扛的瘦弱款从不吃眼前亏,赶忙把话题扯到佟州那边:“州儿你不是打包票保证完成任务吗,怎么还得咱们姚哥操心,不懂事儿!” “我找了啊,全是精英..” 任昭远看这个话题一时半会过不去,起身到吧台去让调酒师给自己新调一杯酒。 这边几个全没受影响,任昭远走远了也不耽误他们聊得起兴。 佟州:“有晚会的照片,这个、这个还有..” 姚启明:“康佑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真有戏?” 佟州:“落花有情,据我观察流水好像不是特别有意。” 郑和:“他只和那个二十五的单独打球吃饭了?” 姚启明:“二十五不行,毛刚长齐。” 郑和:“你别拿自己年纪看人家,昭远才三十出头。” 姚启明:“也是,你回头查查这个二十五。” 郑和手下专业的私家侦探至少有一个连,最擅长这个:“好说。” “还得是靠我,”佟州得意晃晃杯里的冰块,“反正昭远新欢有眉目了。” 拿着酒回来的任昭远一扬眉。 才几分钟没在,新欢都出来了? 合着他新欢有眉目了,他自己还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秘密 佟州专门留出五千平让人给他们建了住处,十个房间隔着大厅互相对门,房间另一边的落地玻璃推拉门通向后边的露天花园。 昨晚都喝了不少,任昭远醒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好在夜里回来喝了解酒冲剂,这会儿胃还好。 叫了餐到花园吃,看见除去佟州的房间拉着帘子,其他全大敞着。 姚启明都裹着被子睡地上了,太阳直直照在脸上也没有要醒的意思。 郑和房间在离人工湖最远的地方,起了一个和著名航海家一样的名字,可惜恐水还晕船。 吃完饭没多久郑和醒了,裸着上身拉开玻璃冲任昭远喊,说等会儿有事找他。 任昭远应一声,换了个远离水面的躺椅,对着透亮的波纹边晒太阳边在大脑里琢磨邮箱新接收的几张设计稿,郑和出来的时候他都快要晒困了。 “给!” 任昭远接住扔过来的一份档案袋,眯着眼睛看了看,问:“什么东西?” “那小三的资料,从小到大有用的还有和赵原青的所有来往记录,全在这儿了,”郑和拿了支烟咬在嘴里,“我没惊动人,你看了之后想怎么处置发个话,就在姚哥地界上,姚哥还和他上边大老板熟,简单。” 姚启明「唰」一下把门推开,打着呵欠朝任昭远那里走:“我跟他老板熟?谁啊?你嘴挺严,查清楚了不知道说一声?” 郑和愣着扭头看他房间:“佟州弄的什么质量隔音这么差?” “你把东西扔过去的时候我就已经开了条缝了。”姚启明说着伸手拿档案袋,任昭远手往旁边一躲,没让他拿。 正巧郑和的餐送进来,任昭远让人把档案袋送去自己房间。 “嘿,”姚启明看看任昭远又看看郑和,“怎么个意思?” 郑和没想到姚启明起来得这么巧,过去踮脚勾着他脖子拿下自己嘴里的烟就往他嘴里递,被姚启明骂了一脸唾沫。 “姚哥别生气,你这个脾气我哪敢和你说,昭远当时在群里明明白白地说都别管,我告诉你了你回头就得把人往死里整。” “个婊玩意儿,那是他该的!” 姚启明连说带骂,好一会儿压下火看向任昭远。 说白了,他气不气都是次要的,还是得看本人怎么想。 “我不干多余的事,你真的不让管我就不管,可到底什么意思得说清楚,你是怕我们被赵原青针对还是不乐意背地里做坏事?要是你还打算复合那当我没说。” 赵原青的传媒公司是一大巨头,还有不少产业跨省市做得风生水起,有权有钱,的确不好惹。但如果说怕赵原青针对,那不可能。他们这些人憋了一肚子火,虽说都不是什么顶天的人物,也多少有些斤两。 如果是任昭远不愿意做这些背地里的事,好说,他回头把郑和嘴撬开问出来,过段时间自己就悄摸办了。 猜复合不是空口,毕竟离婚的事和真正原因都不是任昭远说的,后来任昭远也一直没表现出太厌恶愤恨的情绪。如果任昭远真的打算闹一场再复合,他就闷声装孙子,认了。 “懒得理,”任昭远说,“赵原青和别人不是一两次,他自己存了那份心,我犯不上对付别人。至于赵原青,离了就没关系了,不可能复合也没打算当仇人,过去了。” 姚启明还气不过想说什么,被郑和抓了个包子塞住。 “嘶嘶……灌汤包!烫嘴!你大爷的……嘶……刑义?”姚启明咂咂嘴,“你怎么从那边来了?” 刑义和佟州的房间还严严实实垂着帘子,他是从连接大厅和花园的走廊过来的。 “他还睡着,”刑义没多解释,转向任昭远直奔正题,“赵琛他们来了,在庄园外遇见了赵原青。” 姚启明一听当即没忍住粗口,扯着袖子就往外冲,郑和使出吃奶的劲才拉住。 刑义说:“佟州之前就通知过,赵原青和名下所有车都进不来,保安说赵琛动手了,赵原青没还手,说想见你。” 任昭远手机在房间,用郑和的给赵琛打了个电话:“你们进来吧,不用管他,也别再动手,打出事来还要担责,我不想和他再有牵扯了。” 赵琛挂断电话找出自动录音的音频最大音量外放,脚踩在自己车头和赵原青车身撞击出来的一处凹陷上,怼起人来又快又准活像装了机关枪:“人要脸树要皮好狗不挡门外地,感情有的人家大业大全靠死皮赖脸偷蒙拐骗,别人脾气好还真好意思蹬鼻子上脸忘了自己什么东西!” “你——”赵原青活这么大就没被这么指鼻子骂过,何况刚刚那么忍气吞声白挨了打只换来任昭远一句不用管他不想有牵扯。 他气得血冲上头,可拳头刚挥起来就被其他几个人推开按住,他一对四丁点优势都不占。 赵原青从前就不明白,任昭远一个书卷珠宝里长起来的人,从头到脚儒雅矜贵,怎么偏交了些大咧粗俗的朋友。他一直看不上合不来,但因为任昭远才一直维持了基本社交礼仪,现在这样根本不可能再对他们有好脸色。 “我看在你们是昭远朋友的面子上不计较,你们别太过分。” “真是狗骂人狗不知所谓,跟你一个姓都嫌膈应,”赵琛上前一把攥住他领口,“你倒是计较给我看看,看昭远的面子,绿帽子给他扣一摞还好意思看他面子?” 几个人的手机铃声一个接一个响,估计是任昭远他们在催,赵琛招呼他们上车,扔下一句「出门看路吃饭当心」一脚油门冲出去。 庄园大门紧接着关上,保安背手面无表情对外站成一排。 赵原青所有表情管理都失了效,口腔里残留的血味久久不散。车门被撞变形,拉一下没拉开,赵原青直接对着车门踹了一脚攥紧拳头往回走。 “把赵琛名下的产业明细整理好,来一周庄园接我。” —— “一周庄园?我们谭总都闲得去庄园度假了啊,真难得。” “嗯,顺便投了个酒庄,”谭铮尝了一口鱼,皱皱眉,把火关掉放在锅里没盛,“你之前不是想试试投资酒庄吗,一起?” 靳士炎直接答应了:“行啊,任昭远的?” “佟州的。” “好家伙,”靳士炎乐了,“男神还没追到呢就急着给人朋友示好了?” 谭铮把查菜谱的平板关掉,说:“你不想投就不投。” 靳士炎和谭铮是大学的交情,那时候谭铮冷僻他张狂,俩人都不讨喜,意外有交集之后居然诡异地合拍,还没毕业他就把谭铮拐带到老爹公司去干活了。 他爹他爷爷都说谭铮是个奇人,有眼光有能力还有运气,如果生在靳家估计靳氏能把康氏集团踩下去。 谭铮没特意解释他从一周庄园看出佟州头脑人脉都厉害,趁现在率先投资他的酒庄很划得来。靳士炎也根本没多问。 别的不提,这么多年他但凡跟着谭铮扔出去的钱都能赚得盆满钵满,一个子没亏过。 “投啊,你好不容易踏进红尘了,我这娘家人必须出力,还要出谋划策。一周庄园的厨师是C城的不代表C城的厨师做这个鱼好吃,周末我让家里阿姨过去教你,她能做一桌地道苏菜。” “谢了。”谭铮想到自己在任昭远面前夸下的口,又说,“明晚就让她过来吧,短时间应该学不成。” 谭铮从庄园回来有一个多星期了,最开始两天忙工作没顾上,之后每天回来都会对着各种菜谱试着做松鼠鳜鱼。 今天这次算是成功的,没摔没焦没烂,厨房完好,一切顺利,就是难吃。 谭铮从心底觉得做菜难。 它不是根据固定公式代入正确数值就可以得出理想的结果,过来教做菜的阿姨挂在嘴边的「适量」简直就是噩梦。 等谭铮做出的鱼终于得到阿姨一句不错后,不等松懈,阿姨先指着塞满食材的冰箱说:“给人做菜不好只做一道的,如果要体现重视起码要三菜一汤。” 期间谭铮约了任昭远两次,第一次碰巧家人生病要照顾,最近这次任昭远去了外地,说回来再联系。 阿姨终于功成身退的时候高中生已经放寒假了,谭铮原本说过两天让人回家接,没想到谭许清自己来了,打电话说在火车站,问谭铮自己打车去小区还是公司。 谭铮赶忙开车去接了人。 谭许清还不乐意,坐进车里一直嘀咕:“我都说不用接了,爸妈都同意我自己坐高铁。” “那你下去自己打车。” “我不。” 谭铮好不容易等来任昭远联系一次说今天有时间,约了下午一起打球,他还收拾好卫生预备好食材准备邀请任昭远去家里吃饭。 现在可好。 前边有辆车加塞,谭铮按住喇叭好一会儿才松。 “哥,”谭许清拧开车上一瓶牛奶喝,“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谭铮面无表情:“我出去约会吃大餐把你锁在家吃外卖,给你转一千如果爸妈打电话问就说我加班。” “约会?你谈男朋友啦?真的假的?谈多久了?” “假的。” “还没谈呀?你都三十啦!” “我倒是想谈,”谭铮打了把方向盘,“你消停点吧,我下午有事你在家写作业,挑个餐厅,晚上带你去吃。” 谭许清第一次听见她哥说想谈恋爱,觉得自己抓到了秘密的小尾巴,喜滋滋地在心里八卦,又忽然惊醒:“那一千块还转吗?” 谭铮都被她气笑了,不经意扫一眼后视镜又猛地定睛去看,下一秒就打了转向灯靠边停车。 “在车里等我,给你转两千。” “啊?”谭许清看着她哥急匆匆走向花店停在一个隔着距离都让人觉得出众的男人身边,笑得和朵太阳花一样,她还张着的嘴巴慢慢收拢拖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 谭铮原本只想打个招呼,没想到任昭远没开车,于是立刻说自己送他。 并肩走到车边时谭铮刚要给任昭远打开后车门,车窗就缓缓落了下去。 谭铮下车时落了锁,原本在副驾的谭许清不知道怎么钻到了后排,趴在车窗上笑得一脸天真烂漫。 “哥,这个帅哥哥是谁呀?”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彩头 任昭远走近一点的时候谭许清就认出他了,她收藏的珠宝杂志里有不止一篇任昭远的专访,网络社交账号搬运过好多条任昭远获奖的视频。 何况谭铮早就说过这次过来会到任昭远的设计园学习,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会一天都不想多等刚放假就跑来。 谭铮让她叫任老师,谭许清就笑着叫,声音甜得谭铮都多看了一眼。 任昭远把手里的一束向日葵递给她,说:“不知道你今天过来,这个当见面礼。” 谭许清下意识摆着手瞄她哥:“不……” “收着吧,”谭铮扫了一眼灿黄的花,给任昭远打开副驾车门,声音四平八稳,“昭远哥特意给你买的。” 上车后任昭远提出打球改天再约时间,谭许清抱着花立刻坐直了,听这意思,她哥是和任老师有约来着? 那会儿说下午有事就是这个! 谭铮食指在方向盘侧边点了点,只能说好。 “哥,你们要打什么球呀?” “网球。” “哇,去吧去吧,”谭许清手抓住驾驶座靠背向前倾身子,“我最喜欢看网球了,可我们学校男生每次打都净是捡球,特别没意思。任老师,可以吗?你有其他事要忙吗?” 任昭远本来下午的安排就是这个,侧头说:“没有,你刚到,不回去休息吗?打球改天也可以看。” “我一点都不累!”谭许清说完又拍拍驾驶座后背,“哥!” 谭铮随着车流踩下刹车,转头时同样正看向自己的任昭远先进入视线。 冬日柔和的阳光透过车窗,花香浅浅淡淡弥散开来,满心喜欢的人就在阳光花香里、在触手可及处。 谭铮原本想问任昭远可不可以,话到出口时却只有一个好字。 这家球场不像庄园里有备好的球服,不自己带的话只能在球场的店里买。 大众的黑白色都没有合适码数,两个人不约而同在诸多鲜亮颜色中选了深蓝。 完全相同的款式、颜色和码数,任昭远的上身效果稍显宽松,但两个人都是一等一的衣服架子。 谭许清趁自己走在后面手忙脚乱打开手机拍照,欣赏成果时忍不住暗嚎——说不是情侣装都没人会相信的好吗!! 任昭远挥挥球拍,说:“说好了,这次不许让。” “好,”谭铮答应,又笑着问,“赢了有彩头吗?” 明明谭铮再成熟不过了,可任昭远总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生出果然还是小的想法。 比如现在满是期待向他讨要彩头的的样子,眼里映着灯,像自己能给出多好的东西一样。 “有,”任昭远问他,“你想定什么?” 最想要的不能说,一时想不出其他,可机会难得。 谭铮想了想:“不知道,不然输了的先欠着?我一定不赖账。” 小学生拉勾似的,任昭远笑着把球抛给他:“行,我也不赖账。” “任老师,”谭许清在坐在场外座位上对任昭远摇摇手机,“我能录像吗?” 任昭远扬声答:“录吧。” 谭许清兴奋地直挥手,举起手机喊:“任老师加油!” 看厉害的人打球绝对是种享受,谭许清觉得这样的视觉盛宴不能独享,在视频照片存得心满意足后截出没有拉近景的一段发给关系好的同学,没多久就收到了满屏的感叹号,紧接着就是消息攻击。 ——【是谁啊是谁啊是谁啊!我跳起来可以打到他们的膝盖吗!!】 ——【太帅了啊啊啊!!】 ——【拉近点再拍啊!!】 ——【第六感告诉我他们脸一定很帅!!】 ——【快告诉我是不是!!】 谭许清旺盛的分享欲终于有了宣泄口,噼里啪啦打字。 【是是是超级帅无敌帅,你的第六感准呆了!】 【是我哥和他的追求对象!】 【你不是一直说我哥霸总高冷有范吗!我告诉你,你塌房了!!】 【他现在比你家布偶还软乎黏人!括弧指对他的追求对象!】 手机消息的振动都要连成一片了,谭许清把振动关掉抬头看看场上打得正热的两个人,又低下头继续看消息。 ——【!!】 ——【什么绝世大帅哥啊还需要你哥追!!】 ——【给我看!!】 ——【快!!】 ——【帅哥不共享不是真姐妹!!】 “谭清,”谭铮喊她,“走了。” “哦!” 谭许清把手机塞进口袋小跑过去,跟着到更衣室附近被安排在奶茶屋里等,咬着珍珠看见两个人并肩走远了才拿出手机继续回消息。 聊天界面已经因为没立刻回复被同学攻陷了。 两个人因为谭许清不发近照的事来回拉扯着聊了半天废话,奶茶还没喝完又听见她哥喊她「谭清」。 谭许清看一眼时间,才十分钟,居然就洗完澡换好衣服了?有必要吗? 想想两个人在里面没办法独处,她哥好像也没必要拖延时间。谭许清抓着奶茶匆匆回复最后一条消息。 【等他也成我亲哥了,给你发九十九张!】 “谭清?” 谭许清本能答应:“啊?” 任昭远在球场听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没注意听错了,刚刚才确定谭铮确实喊的是谭清。 “我小时候叫谭清来着,”谭许清向任昭远解释,“后来改了名字,但是家里人还是习惯这么叫。” 谭铮嗤笑一声,毫不留情揭她黑历史:“四五年级的时候回家硬要改名说在中间加一个许好听,从早哭到晚地闹,改了之后到小学毕业又要改回去,那时候学籍调到中学不好改没改成,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当时喜欢一个姓许的小男孩。” “小萝卜头那么大点就知道喜欢了,”谭铮这个当哥的说完黑历史还要继续恶劣,“还记得人家叫许什么吗?” “啊啊啊!”谭许清一把捂住耳朵,“不听不听,乌龟念经!” 任昭远笑了一路,哪怕后来只是寻常聊天脸上的笑意也没消。 迈进谭铮家门换上一次性拖鞋才恍然察觉,自己答应来一起吃晚饭大概是因为放松和开心的氛围太舒服了,让人忍不住就想让时间再延长一会儿。 他原本计划是打完球去银行取之前拍下的一颗粉钻,今晚出几份设计样稿的。 算了,明天吧。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 论咱们谭总收到老婆送的花和妹妹同学收到九十九张照片哪个先成真这章有点短短,鞠躬——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下次聊 谭铮家里装潢很简单,收拾得也干净,家具以实木材质为主,整体居然是偏暖的温馨色调。 浅亚麻色的地毯铺满客厅,叶面硕大的琴叶榕翠绿鲜活,黑皮沙发在其中都显得格外柔软。 任昭远想到谭铮之前说他做饭还不错,不禁想果然人不可貌相。 至少在这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谭铮这样一个成熟干练的商业精英竟然属于居家型。 “昭远哥,你有忌口吗?” 谭铮第一次这么叫的时候是两个人正开玩笑,任昭远乍听有点说不清的感觉,但当时一带而过不好专门再说什么。 之后又被叫了几次,居然也就不知不觉地听惯了。 “没有,”任昭远跟着谭铮走到厨房,“随意做点就好,我能帮什么忙吗?” 谭铮在脑内把菜单过了一遍,因为多了谭许清,就不让任昭远选菜了,直接把备用的也列上。 好在准备充分,食材配料和各式锅具都齐全,不会耗费太多时间。 谭铮没和任昭远客气,从冰箱拿出食材朝他举了下,说:“帮我洗菜?” 菜都是处理过的,只需要清水过一遍放到沥水篮。这个没什么难度,任昭远走到水池边把保鲜盒排列好先把最近的荸荠放进水里。 “戴个围裙吧,这是新的。” 任昭远觉得没必要,但转身的时候谭铮已经把围裙拿过来了,很普通的纯黑色无袖款。 手上有水,任昭远环视周围找纸巾,谭铮说:“低一下头。” 任昭远其实不习惯和其他人有亲密接触。 和异性保持适当距离是从小被教育的事,长大后发现自己喜欢同性,于是开始注意控制和同性接触的度,渐渐就对别人近距离接触和亲密动作都格外敏感。 好在谭铮在这方面似乎和他习惯一致,至少到目前为止的相处里,任昭远没有感觉到不自在过。 谭铮快速把背后的系带打成蝴蝶结,边告诉任昭远系好了边转身,去冰箱拿要用的肉类。 水龙头又被打开,水「哗啦」流出来,打在蔬菜和盆壁上,被手截断时清脆响亮的声音弱下去,手一旦移开水声又会刹那间变清晰。 “谭铮?” “啊?”谭铮把需要的食材拿出来放在台面,“怎么了?” 任昭远手里举着一根胡萝卜,手背的水珠一滴接一滴顺着滑下去:“胡萝卜要全洗吗?” “哦,两根就可以。” “好。” 过了一会儿,谭铮把单独拿出来的葱姜蒜和辣椒放到另一个水龙头旁,又问了一次忌口的事:“葱姜蒜辣椒都吃吗?” “都吃,”任昭远这边菜都洗好了,“我来洗吧。” 谭铮没让,把已经去过皮的几样调味一股脑放进盆里:“不用,帮我淘米吧,已经量出来了。” “好。” 排骨加葱、姜、调料、腌制酱拌匀封口。鲜咸肉切厚片出水去血沫,砂锅水开后放咸肉开小火。 任昭远在一边看谭铮干脆利落地把七八种蔬菜切成不同形状分别放好,又把沥过水的千张切成丝。 “没想到你做饭这么熟练。” 谭铮笑了笑,把鲜肉和葱段加到砂锅里继续煨,说:“慢慢就练熟了。” 米饭和几道菜一盅汤都或快或慢在进行中了,只有做主菜的鳜鱼还是最初从冰箱拿出来的样子。 任昭远有点好奇地问,谭铮说:“不着急,一会儿炖排骨的时候再开始刚好。” “你是喜欢做菜吗?”谭铮太熟练了。就任昭远了解的,事业做到谭铮这个程度的人闲暇时间不会太多。 除非做菜是乐趣,否则基本不会让宝贵的自由时间耗在厨房里。 “最开始特别头疼,次数多了就发现挺有意思的,过程中会有满足感和期待感。” 任昭远不做饭,对谭铮说的满足感和期待感一知半解,不等细想,谭铮就擦干手让任昭远去客厅等,喊着「谭清」让她给任昭远再倒杯水喝。 谭许清接水的时候路过厨房,透过玻璃看见大火热油和翻炒排骨的娴熟动作,把日期新鲜的绿植派送单往口袋深处塞了塞,又感叹一遍。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 即便任昭远在厨房时已经有心理准备,到菜上桌的时候也实实在在地被卖相口感惊艳了一把。 松鼠鳜鱼头昂尾翘,酱排骨汁厚肉嫩,酸辣菜心摆成花形,大煮干丝鲜香,田园四宝清淡,再加一盅汤白味浓的腌笃鲜。 谭铮选了轻酒体的桃红葡萄酒作配,三个人一起碰杯后任昭远笑着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好了。” “不用夸,”谭铮略紧绷的颈背松了,放下酒杯对任昭远说,“多吃点就好。” 谭许清每道菜都过了馋瘾,又盯上两人高脚杯里的葡萄酒:“哥,这个好喝吗?” “喝你的饮料。” 谭许清抗议:“我都十八了!” “哇,”谭铮语调平直,“你才高二就十八了,真厉害。” “禁止人身攻击!”谭许清转头就和任昭远告状,“任老师你看他!” 柔和灯光倾洒而下,饭菜酒香盈盈袅袅,任昭远眼角眉梢沁着温润笑意,配合着故意卖惨的谭许清说:“嗯,不理他。” 谭铮在这一秒忽然开始庆幸谭许清突袭式的到来。 他总是很难在任昭远面前展现出理想的样子,活泼有趣、游刃有余、魅力撩人..他一个都做不到。 每次在任昭远面前、在任昭远身边,单单控制心跳这一项就能用掉他全部精力,而成果却仍旧糟糕。 现在这个令人心旌摇曳的任昭远,是谭许清带来的。 任昭远问起年龄和上学的事,谭许清解释说她小时候因为生病休过学,后来即使跟得上进度学校也不允许跳级,只好一直做班级里年龄最大的女生。 “我哥那时候可以跳级,他小学跳初中跳高考还提前一年参加,我这么大的时候他大学都要毕业了,就老拿这个嘲笑我,切,无耻!” 任昭远惊讶之后就是恍然,侧头看谭铮:“原来你毕业这么早,难怪。” 他没有具体说难怪什么,谭铮猜得到,也不用追问。 之前任昭远就知道谭铮也是S大毕业,只是两个人年龄差得多,想当然以为隔了许多届。现在聊起来才知道谭铮入学的时候他居然还没毕业,谭铮大一时他大四,两个人的大学重合过一年。 任昭远今年校庆的时候还回去做了演讲,谭铮起初不知道任昭远会回校,没预留时间,等听说的时候他在外面实地考察,事情都安排好了,没能赶回来。 两个人聊起今年的校庆,说到近几年新设的人才基金,后来越聊越随意。 隔了十来年,那时候的生活像被覆了一层又一层纱似的模糊,可真的说起来又好像清风一吹,轻巧撩起,露出曾经或许不甚完美却无可替代的时光。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为了安空调,几个男生从头蒙到脚跑到宿舍楼顶挂横幅。” 谭铮接着他的话说:“惊动了一群老师去处理,听说上楼的时候有人在楼道看着发消息报信,每到一层就一起喊「求空调」,喊完立刻闭嘴,声音大得隔几百米都能听见。” 任昭远忍不住笑起来:“是啊,我们这级毕业那年开始统一安装,吹了几年风扇临走的时候工人去给宿舍的墙打孔,都气坏了。” “听说老师本来等着看学生们感谢学校的,结果学校官网下面全被毕业生的吐槽淹没了。” 谭许清也跟着边听边乐,叉了一块凤梨凑热闹:“还是现在好,我们初中宿舍就有空调了。” “说得像你初中住宿似的。”谭铮习惯性拆台。 “我听同学说的呀,”谭许清立刻反驳,“你说的那些还都是听来的呢!” 谭铮一噎,谭许清立刻兴奋了几倍,像取得了什么重大胜利一样眉飞色舞,又追着任昭远问为什么会在S大读化学又为什么会忽然出国学珠宝设计,明明两个领域听起来毫无干系。 “我很小就喜欢珠宝设计,不过那时候心里没有这个概念,家里只觉得是爱玩的东西和大部分男生不一样。后来知道珠宝设计之后,因为..”任昭远停顿两秒,“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所以选了看起来更正确的专业。” 谭许清托着脸安静听,谭铮在他对面坐着,神色格外认真。 任昭远轻笑了下,继续说:“读了几年之后发现,真正喜欢的东西耽搁多久都还是喜欢,被一位老师开导后决定换一条想走的路,于是出国去学了珠宝设计。” “从那时候开始学晚不晚?”谭许清问。 “说晚好像也对,毕竟推迟了几年,不过我觉得不晚。只要能开始,什么时候都不晚。” “那,刚开始学会不会有一点吃力啊?” 任昭远说得不快不慢,带着阅历使然的温和气度:“开始接触的时候不止一点吃力,很难,专业知识和喜欢兴趣不一样,首先就要学会按捺表达欲,抛开所有理想的去全心接受看起来刻板、乏味又多得没边际的东西,会自我怀疑、会焦虑,但回过头去想,其实每个过程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谭许清最开始还记着要给她哥和任老师创造二人空间,可聊着聊着就全忘了,忍不住想问更多、想听更多。 后来还是谭铮在一点间隙里出声打断她,说时间不早了,让谭许清快点收拾准备休息,他送任昭远回去。 “任老师直接住下吧!我哥这里什么都有新的备用品,就住..” 谭铮皱起眉:“谭许清。” 谭许清当下就蔫了,老老实实站起来,嘴角还撇着。 任昭远有些好笑地停下,哄小孩似的在谭许清头上摸了摸:“我先走了,明天设计园见。” “嗯,明天见,”谭许清挥挥手,“任老师拜拜。” 任昭远叫了车,没让谭铮送。他一个三十多的男人让谭铮送倒把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自己留在家像什么话? 可刚进电梯要关的电梯门又开了,谭铮穿了出门的外衣,脚上还是居家鞋,在任昭远开口前说:“我就送到楼下。” 任昭远只能妥协:“好吧。” 谭铮递出一个和他掌心差不多大的浅粉金属盒子,说:“谭清做的小饼干,说明天口感就不好了。” 盒子上印着卡通动物,还有一个亮晶晶的蝴蝶结,在谭铮手里有种怪异的萌感。 任昭远接过去,说:“替我谢谢她。” “嗯,不好吃扔掉就行,她之前做一次糊一次,还好意思骗我说是加了巧克力。” 任昭远又笑起来,边走边说:“怪不得很多女生说想有个哥哥。” 虽然谭铮对谭许清不是那种百依百顺地宠着哄着,还经常对呛拆台,但任昭远看得出他们兄妹两个感情很好,谭许清很依赖哥哥,谭铮也一直在为妹妹的将来费心思。 “其实最开始关系挺差的,我从她出生就特别讨厌她,”谭铮侧头看见任昭远诧异的眼神,笑了笑,“真的,她懂事之后第一次叫我哥哥,叫完就拿玩具扔我,说我坏。小孩能感觉到别人对她的态度。” 任昭远还是不太相信的表情,说:“看不出来。” “那时候年纪小,又发生了些事,”两个人已经走到小区外亮着双闪的车旁边,谭铮替任昭远拉开车门,示意他坐进去,“下次聊,到家给我个消息。” 任昭远停顿一下,笑了:“好。”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雪夜 S城车流昼夜不息,红色车尾灯连成长龙。 胃部隐秘微弱的刺激在司机点播的电台音乐中逐渐发酵,任昭远习以为常,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还淡笑着和司机聊了几句恼人的交通。 后来他倚靠着座背闭目养神,听见远远近近的鸣笛,听见几声模糊的笑语,又忽然听见司机惊叹了一句。 “嗬!下雪了!” 任昭远没睁眼睛,只是刚刚还可以轻易忍耐的不适感忽然剧烈起来,让他禁不住皱起了眉。 四季分明的城市,每年都免不了几场或大或小的雪。 现在已经入冬,下雪不是什么稀奇事。 偶尔遇见倒春寒时,三月天都可能会下雪。 暖风和煦在冷空气的忽然回袭之下消散无踪,他远远看着那个最熟悉的身影被忽然出现的人热情抱住,立刻推开后第一反应是四下环顾,紧接着匆忙将人推进了车里。 夹雨的薄雪在料峭春寒里一连数天,农业生产受害,呼吸道疾病高发,十年相伴的全然信任和所有自我说服的可能性都随着一张张照片一帧帧影像破碎坍塌。 雪有时走得很晚,有时又到得很早。 有一年,仿佛暑热才过严寒便临,秋装还没来得及穿几天,雪就下了。 一个一米八几二十多岁、自认已经顶天立地的人,却在两个五官隐约相似的人面前手足无措,许久才轻声拘谨地喊出期待多年的「爸、妈」。 他们正襟危坐,像在开一场严肃的会议,打量他的目光里全是陌生,没有半分喜悦,遑论爱意。 那次谈话只持续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很短。他们只是来做一件认为有必要的事,而非看望一个牵挂的人。 “我们看过了你的资料,你很优秀,这些年过得很好,我们就放心了。” “这些钱给你,我们给了你舅舅一部分钱做这些年的抚养费,这一份你自己留着,以后我们去世所有专利和财产都会上交国家,不会留给你,这些钱只要不挥霍应该足够用,建议你进行合理规划。” “发现避孕出现意外时已经怀孕三个月,我体质特殊,流产很可能危及生命。那时研究正到重要阶段,我不能离岗,不得不生下你交给老人抚养这件事,我们一直很愧疚,对不起。” “这次研究告一段落有些空闲时间,处理好你这边之后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你已经成年,相信可以照顾自己,希望你一切顺利。” 再开门时,目之所及已经逐渐被染成白色,他怔怔站着看几行脚印愈来愈浅。 才恍然知晓,哦,原来他是个不被期待降生的孩子。 所有曾滋生的盼望想象与自顾做出的努力坚持,都随着被雪掩埋的痕迹变得毫无意义。 雪面平整得像没人走过一样。 不很大的少年背着书包快速在雪上跑着,踩出一排深深的小坑。他把走丢的小孩送到警察局里,被警察叔叔在胸前别上了一朵挂着「荣誉」两个字的大红花。 早过了因为一朵红花兴高采烈的年纪,但这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被警察叔叔亲手戴上红花,是人民警察给的。 他在渐沉的夜色里飞快跑上楼,欢快呼喊被摔打争吵的声响扼在嗓子里。 电话机被摔得四分五裂,一个透明按键蹦出几下骨碌碌滚到他脚边,是喇叭旁画了一个叉号的免提键。 等凭什么是他们养他和凭什么为了别人孩子拉低自己孩子生活质量的争执过去,他才跺跺脚小跑进门,解释晚归的原因,收拾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开始一笔笔计算自己的花销,几天后提出想要住在学校。 原来大人说出口的和表现出来的高兴不代表真的高兴,他们收养他让他把这里当作自己家是善良,他真的把这里当作自己家是不知分寸。 雪下得更大。 天变得更黑,他的身形更小,鞋子掉了也顾不得,赤着脚跌跌撞撞跑在雪里,察觉要摔倒时就奋力往前扑,好让爬起来时离目的地近一点。 冬天人们睡得早,他拼命抓着木上的铁环哭喊着晃门,直到周边的狗被扰得叫成一片,大夫终于披着大袄出来,回去拿了药箱在前面跑,他跌跌撞撞在后面追。 路像怎么都没有尽头。 持续整夜的雪可以淹没一切声音,断裂的枯枝消失不见,逝去的人永不归来。 苍白的雪把身处其中的人映衬得格外显眼,连带着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细节都被放大无数倍刻进脑海。 铺天盖地的雪让他滞留其中,每每入梦尽是无际银白。 —— “先生?到了。” 任昭远缓缓睁开眼睛,付款时问:“去年冬天下雪了吗?” 司机师傅拧开保温壶喝一口水,说:“怎么没下?可大了!你是今年刚过来的?” 任昭远没解释,从容道谢下车,手工皮鞋踩在坚硬的沥青路面,稀疏零碎的雪沫有零星落在上睫,眼睛一眨,就不见了。 他很久没仔细想过以前了。 年龄渐长,家人、事业、责任..现在和以后的每一分钟每一件事都要比回想从前来得重要。 何况回想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他又一次没有家了。 在去年春天的又一场雪里。 那场雪后的时间与季节都变得模糊,他浑浑噩噩般走过来,在清醒后的第一场雪里,回想记忆里最近的那场雪,连带着回溯到从前的许多年。 何必呢。 任昭远拿起门外订购的白色郁金香,开门进去放在置物架上,到衣帽间换下衣服鞋袜,带着花向里走,经过会客厅和玻璃墙,再换一双鞋子上楼,到自己的起居处。 白色郁金香像一团染着淡香的雪,任昭远看了几秒,没有修剪插瓶,起身直接放到了阳台窗边。 直到洗过澡出来听见手机振动,任昭远看见来电提示才想到自己忘了什么。 “抱歉,”任昭远接通电话后说,“我忘记答应过回来给你发消息了。” 谭铮都在想如果任昭远再不接电话他就开车去看看,乍一听见接通还怔了一秒,紧接着就察觉任昭远似乎有点不对。 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但谭铮也不敢凭自己一点感觉就下定论,于是只说:“没事,是谭清,她一直催我问你饼干好不好吃。” 可以简单回答带过的一句「好吃」到嘴边,出口时又不知怎么变了样。 “还没吃,”任昭远照实回答,“我等会儿尝尝看。” 谭铮轻声说「好」,两个人隔着话筒安静几秒,任昭远没出声。 就在这几秒,谭铮确定不是自己多想,任昭远的状态确实不对。 装作没有察觉给对方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或者说些有趣的话把他逗笑。 谭铮迟疑一会儿,终究忍不住直接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这样问?” “你听起来情绪不太好。” “嗯,”任昭远没什么倾诉的欲望,但也没有否认,“是有一点。” 人经常觉得自己可以一力支撑生活、面对一切,又经常在许多时刻不可控地觉得孤单、想被陪伴。 谭铮那边有一秒听不见呼吸的安静,紧接着是有点试探意味的一句:“想聊聊天吗?” 任昭远不知怎么就很轻地笑了一下。 从前一直觉得谭铮待人疏离,接触下来才发现虽然性格不活泼,却很随和好相处。 现在,他看见谭铮身上的生活气,触到暖热的温度,甚至觉得柔软。 任昭远陷在沙发里,视线落在缓缓转动的永动仪上,放松神经:“聊什么?” “给你讲讲我和谭清的事?” 对这个任昭远确实有些好奇,答应说:“好。” “嗯..”谭铮想了想,找到一个切入点,“她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挺喜欢她的,其实也说不上喜不喜欢,就看着小小一个,不敢碰,觉得自己是哥哥了,要好好保护她。” “后来呢?” “后来,她不到一岁就因为免疫力低开始经常生病,她本身就小,再加上身体不好,我是男孩又大了,爸妈就只全心全意照顾她。” 任昭远说:“把你忽视了。” “对,”谭铮慢慢推开窗让雪飘进来,“我上初中年龄比同班小,个头也矮,考试分数还高,那时候好像每个班都有几个喜欢出头树威风的。” “欺负你了?” 谭铮笑了一声,自作多情地在这句话里咂出担心来。 “嗯,欺负我了。” 告状似的。 任昭远也不禁笑了一声,又淡下笑意,问:“怎么解决的?” 谭铮挑拣着修改了些内容,说:“老师通知了家长,但因为谭清正生病,我爸妈没时间,就不了了之了。我觉得委屈,觉得都是因为谭清爸妈才不管我,之后每次周末回家都不愿意理她,她也不爱理我。” “他们没再欺负你了?” 谭铮笑了:“他们倒是想,不过我学习好,老师护着,没再欺负成。” “嗯,”任昭远又放松地往沙发深处陷了点,“后来呢?关系怎么变好了?” “高中的时候有人给了我一盒很好的巧克力,我一直舍不得吃,天气暖和了怕化掉就包起来放在冰箱,告诉爸妈那个很重要不要拆开。” 任昭远猜出来:“被谭清拆了啊?” “对,她偷吃完还用包装纸包一块石头放回去,我再一个周末回去的时候已经被吃掉一半了。当时发了很大的脾气,把她吓哭了,先是嚷着怪我藏起好吃的不给她吃,然后哭着说知道错了不敢了。” 任昭远听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谭铮却不继续说了:“你在哪儿呢?” “嗯?”任昭远没反应过来,“在住的地方。” 谭铮又说得具体点:“在床上吗?” “沙发上,怎么了?” “去床上吧,有点晚了,一会儿聊困了的话直接睡。” 任昭远算是感觉出当惯哥哥的人有多不一样了。 谭铮听着他这边的窸窣声响,接着之前的话说:“那盒巧克力我还是舍不得吃,又没有别的地方放,只能放在冰箱,有天一个亲戚家的小孩去翻冰箱发现了要拆开吃,谭清抢走抱回了房间。” 任昭远发出轻轻一声「嗯」,表示自己在听。 谭铮在这声「嗯」后停顿了小会儿,才继续说:“我爸妈让她给小孩一个她不给,后来小孩走了我爸妈说要把巧克力放回去她也不松手,硬拿就扯着嗓子哭。她肺炎刚好爸妈不敢让她那么哭,没办法了就去学校接我放学。” “你那时候住校吧?” “对,不是周末,回家一次第二天天不亮就要往学校赶,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谭铮伸手在窗台一层落雪上画了一个圆,“没想到回去之后看见她死死抱着巧克力睡得和小猪一样,巧克力一个没再少,她馋得在梦里吧唧着嘴流口水,枕头都湿透了大半..” 任昭远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拉开到时间自动关上的窗帘,入眼就是白得刺眼的雪景。 交通肯定不方便,他想起昨晚没和谭铮说可以让谭许清晚两天去设计园,打开手机想联系时发现居然有谭铮的消息。 【昭远哥,我送谭清去设计园那边,在附近吃早饭,下雪不好开车,我顺路送你过去?】 谭铮收到任昭远回复后就朝他住处去,谭许清在后座捧着一杯热牛奶拿着平板看珠宝故事的视频。 任昭远住的是独栋,车可以直接开到楼下。 谭铮缓缓刹车,隔着车玻璃对上不远处另一辆停着的车旁笔直站着的男人的视线。 是赵原青。 谭铮把谭许清留在车里,下车稳步迎向走来的人。 “赵总。” 赵原青面色不善,但仍维持着风度向谭铮伸手:“谭总,这么巧,过来找昭远?” 谭铮抬手虚松一握,言简意赅:“对。” “哦,”赵原青点点头,“是有什么事吗?” “一点私事,恐怕不方便告知。” 赵原青彻底沉下脸,语气也冷下去:“昭远的事就是我的事。” 谭铮淡淡一笑,不及眼底。 “因为单方过错,昭远哥已经和赵总离婚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心思 一个昭远哥一个赵总,亲疏尽显。 赵原青在这句话里听出谭铮的立场和态度——他对任昭远有意思。 那又怎样。 任昭远从来不缺追求者。 赵原青在认识任昭远的时候、追求任昭远的时候、和任昭远恋爱的时候甚至两个人结婚后,任昭远身边都没有断过爱慕的人。 但和任昭远在一起了的,只有他赵原青一个。 他最是知道任昭远对追求者一贯冷淡拒绝的态度。 从两个人吵架分居再到离婚,赵原青虽然因为知道任昭远的性子不敢逼得太紧,但从没放松过对任昭远周围人的注意。 他们分居的事小范围传开时,就有许多人上赶着到他这里或者任昭远那里试探,谁都没得到过一个好脸色。 离婚后觉得有机可趁的人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可但凡对任昭远示爱过的,有哪一个能有丁点机会吗? 康佑在商界的地位远在他之上,财力雄厚,单身离异,连身材长相都不差,给任昭远送的东西从几百万美金的无油祖母绿到几百元的新鲜红玫瑰什么都有,想尽了办法讨人欢心,任昭远一次都没收过。 想到这里,赵原青本能的恼怒渐渐散去,打量了打量面前的谭铮。 的确是衣冠楚楚,难得的年轻有为且外貌出众,可惜任昭远从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 赵原青整了整结婚时任昭远送他的腕表,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不知道谭总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不过具体原因我和昭远清楚就好。说到离婚,过日子总有摩擦,和好后自然会复婚。有时候分分合合是情趣,谭总不懂也正常。” “呵,”谭铮微垂着眼直视赵原青,“是吗。” 明明谭铮除去这轻巧又无意义的几个字什么都没说,可赵原青就在这一声淡嘲轻讽里、在他逼视似的眼神下难以自控地再次升起恼怒,像被看透了所有挫败和装腔作势。 放在以前赵原青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有一天居然会在一个二十啷当岁从没放在眼里的人身上感觉到威胁和轻蔑。 谭铮定定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最羡慕的人、这个任昭远曾经深爱的人,忽然觉得他面容可憎、一无是处。 起初知道任昭远离婚时谭铮不愿意在背地里探究任昭远的隐私,也不想从别人嘴里听些没依据的话,一直没找人查过。 饭局有人八卦胡扯起来,谭铮从来都第一句就叫停,他管不了别人的嘴和背地里的舌头,但起码得让那些人知道,任昭远的议论不是随口随地想说就说的。 他不爱听。 后来还是靳士炎忍不住弄清楚了来找他,说可能不够详细,但绝对是事实,问他想不想知道。 想。 关于任昭远的任何事,谭铮都不可能不想。 当时听完后谭铮好一会儿没说话,靳士炎感慨了几声,想缓和缓和气氛,说:“换个角度还要谢谢赵原青,如果他不作死没这档子事,那你这辈子都没戏。” 当时有没有回答谭铮忘了,但他想法没有变过。 庆幸自己居然还有可能是真的,永远不可能感谢赵原青也是真的。 甚至可以说,他恨赵原青。 恨他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却不知珍惜,恨他把任昭远的自尊和感情碎在地上任凭走过的人一脚一脚碾进泥里。 现在,还恨他道貌岸然,撑着自己的那点面子不敢在外人面前承认真相,甚至能理直气壮地说出些混淆事实的话。 不论任昭远是因为什么没有把事情摆出来闹开,赵原青借此想把做过的事遮掩过去就是得寸进尺。 但凡赵原青对外承认过,许多言语不至于传得这么难听。 “谭铮。” 谭铮的神情在转身的一瞬软化:“昭远哥。” 任昭远没给其他人眼神,径直走向下车的谭许清让她赶紧坐回去,瘦长手指扣在副驾车门把手上,说:“走吧。” 谭铮斜眼扫过后视镜,赵原青的车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雪后的天车相对少,行驶速度都慢,一直跟着走走停停的车就显得格外惹眼。 任昭远上车后先电话谈了一个活动的开办事项,现在正和谭许清说去了设计园之后需要做什么。谭铮安静听着,任凭那辆车跟在后面,收回视线没再看。 这个设计园谭铮只来过一次,还是因为一个合作商恰巧和这里的设计师约好过来面谈,谭铮陪着一起来的。之前任昭远刚创业时的工作室谭铮倒是去过几次,不过现在已经闲置了。 当时过来的时候任昭远也在,两个人简单打了招呼,然后任昭远忙他的工作让别人过来接待,他道谢后继续陪那个合作商选镶嵌。 转眼就是两三年。 谭铮挺想一起进去看看的,如果任昭远有时间亲自带谭许清熟悉环境,他还能跟着和任昭远多待一会儿,聊几句,时间如果能拖到中午说不定还能吃个饭。 可惜还有工作。 任昭远看谭铮下车,还以为他有时间,听他说下午再来接谭许清,才知道他特地下来只是为了往里送几步。 “如果你下午时间不凑巧我就让人送她,放心吧。”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谭铮说,“下午有时间,刚好顺路送你回去。” “我一会儿有事,下午不在,你接谭清就好。”任昭远略一停顿,“今天的事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谭铮微怔:“没有。” 任昭远没再多说:“路上滑,慢点开车。” “好。” 他走的时候,赵原青那辆火山灰保时捷就停在园外。 车窗落下一道细窄缝隙,似乎短时间内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今天的事给你添麻烦了。” ——“不好意思。” 谭铮两腿交叠,向后倚靠在沙发上:“这个数字就是我们给出的最大诚意,贵司如果不满意,我只能说很遗憾。” 助理紧张得小腿都快抽筋了,还要拼命绷住表情,在忍不住的前一秒假装低头看文件,瞪得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 副总刚刚见缝插针问他谭总为什么会忽然亲自下场谈判,是不是哪里不满意,她也不知道啊! 看谭总这会儿风雨欲来的气场,救命..她刚刚在外面说话声音是不是有点大了?泡的咖啡合不合口? 还有谭总之前不是说这家公司是同期最好的,让副总他们就算多磨十天半个月也要把股份谈到手吗?这个数还远没高到他们的预期点啊!怎么就快进到不行拉倒的阶段了? 这家公司不是什么小鱼小虾啊!不止接洽了他们啊! 谭总在外面看上别的了?有备选了? 助理慢慢放松下来,对,肯定是这样,不然态度怎么会忽然这么强硬。 对面一身黑西装的中年男人清清嗓子,把散开的资料页收整起来:“谭总,实话告诉您,胜业给我们开了这个数,因为您这边是最先出面的,我们才想再和您谈谈。当然,如果是一样的价格,我们一定会选择给贵公司。” 助理瞥了一眼纸上新写的数字,比他们的最终预期要高,但相差不大,能谈。 ——“过日子总有摩擦,和好后自然会复婚。” ——“有时候分分合合是情趣。” 谭铮看都没看,缓缓从沙发上起身,高大身形挡住落地窗透进来的光,在桌面笼出一片阴影:“既然如此,期待下次合作。” 助理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看见对面的人也站起来当即在心里哀嚎。 完了。 “额,哈哈..谭总何必这么着急,我们是真心想和贵公司合作,谭总这样..” “我们给出这个数字,就能保证贵司得到远超这个数字的配套利润保障,能谈的已经翻来覆去谈过许多遍,如果贵司同意,我再加0.2,只当是庆祝首次合作的贺礼,如果贵司另有想法,还是不要耽误彼此时间了。” “看您说的,”中年男人犹豫一会儿,终究笑着伸出手,“那,谭总,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助理送走人后满脸喜色把恨天高踩得飞快,敲门进来后忍不住兴高采烈地说没想到这么顺利,看到转过来的老板椅上谭铮的脸色又倏地住了口。 “送杯咖啡进来。” 助理诺诺点头:“好的,谭总。” 如影随形的烦躁感挥之不去,谭铮捏了捏鼻梁,仰头闭起眼睛。 他不是第一次因为任昭远影响自己。 应该说,这很寻常。 从遇见任昭远起,他生命里每一个重要节点都与他有关。 即便对方并不知情。 这些与他有关的事大多是好的。 很奇怪,就连每次他因为任昭远生出类似自暴自弃的情绪,想要对当下破罐破摔时,最终导致的结果都是好的。 比如大学时他因为没赶上见任昭远离校前最后一面旷课乱走,最后在暴雨里遇见了被同父异母的哥哥报复打断腿的靳士炎。 比如刚才,他因为..最后居然用超乎意料的价格和时间成本谈下这次利润可观的合作。 ——“我一会儿有事,下午不在。” 谭铮最开始没抱希望。 真的。 他只想试一试,甚至没敢奢求有个结果。 可人心就是贪婪。 他看着,就想走近,走近又想触碰,触碰又想独处,独处又想占有。 甚至逃避式地不去想,一个相处不久的半路人和一个十年感情的过错者,到底孰优孰劣。 犯错后痛哭流涕诚心忏悔最后成功挽回感情的例子不多吗? 比比皆是。 赵原青只是在他面前强硬,绝不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任昭远。 他后悔了,在挽回。 而任昭远是最心软的。 一直都是。 公司刚谈成一笔大生意,奖金红包谁都少不了,可谭铮一路走过去,所有人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谭铮没留意,驱车去设计园接谭许清。 “哥!” 谭许清放飞的家雀似的带着风叽叽喳喳冲进副驾:“我的天啊这儿居然..” “安全带。”谭铮打断她。 “知道!”谭许清兴奋劲没被摧残到,系安全带的时候碰到包里的盒子,拉开拉链拿出来亮给谭铮看,“任老师给的巧克力!说之前有人送的忘记拆,专门分我两盒让我给你也尝尝!” 谭铮看着精致的黑金包装,思绪恍惚回到许多年前昏黄路灯下的一方雪地,被谭许清喊了几声才回神。 “你想什么呢,唔,好好吃..”谭许清拆出一根一口咬下半截,满足地说,“今天在设计园我都不好意思拆..” 谭铮伸手把下面完好的一盒抽出来,放到储物盒里。 谭许清目瞪口呆:“知道这盒是你的,我没要吃!” “嗯。” “如果不是我在设计园,你一根都没有!” “嗯。” 谭许清忿忿狠咬一大口:“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小气..” “嗯,”谭铮手肘抵着车窗,指腹在方向盘边缘摩挲,终于忍不住随意似的问,“任老师今天一直在设计园吗?” “没有啊。” 谭铮没再应声,默默把车开了出去。 “任老师去B城参加展会,中午没吃饭就走啦!”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发烧 任昭远在B市待了段时间,一场大雪化去,只有楼顶和某些常年不见太阳的角落还余着零碎的白。 谭铮给任昭远发过几次消息,任昭远似乎忙,很少能立刻回复,有次后半夜才发过来一条语音说刚看见消息。 之后谭铮就不发需要回复的话了,只发点有意思的图片或者小段子,说看见了随手转发的。 任昭远大部分时候都回复,一个表情或者一句话,偶尔忘记回谭铮也不在意。 刷点存在感就可以了。 最开始问什么时候回来,任昭远说临时有事还不确定之后谭铮没再问过。后来还是从谭许清嘴里知道的。 “下午回来的?” “对啊,不过只回设计园拿了东西就走了,好像还有事。” 谭铮当即起身去拿手机,拿在手里最后又什么都没做放下了:“明天我送你。” 这几天事情多,几个投资的公司接连出现不同程度亏损。谭铮有个猜想但还没查实,一边处理眼前的问题一边顺着摸线索,早出晚归的顾不上,就让公司的司机负责接送谭许清。 “知道,”谭许清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把Clear说的几本书逐个搜索加入收藏夹,“我下午就和刘叔叔说了,明天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不用他接送我。” 谭铮没忍住摁着她头顶来回晃了晃:“鬼机灵,脑子里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学你的习。” “啊,头发!” 谭铮笑了下,临转身视线扫过屏幕,说:“你列个书单给我,别老看电子书,伤眼睛。” “知道了知道了,”谭许清捋着头发眼睛骨碌一转,看向又沉迷工作无法自拔的哥哥,“我有件关于任老师的事想告诉你。” 谭铮瞥她一眼,毫无波动地继续看电脑:“有话就说,染发没门。” 谭许清去设计园待了两天就嚷着要染头发,颜色从蓝绿粉一路让步到棕色系,谭铮一直没让。 “啊——我不说了!” “嗯,洗漱睡觉去。” 谭许清收拾完出来谭铮还在办公,她憋得要命谭铮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不公平。 “任老师是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大帅哥一起回来的!特别高特别白中文还特别好!还管任老师叫honey!” 谭铮敲键盘的手顿住。 “五官特别立体超级无敌帅!感觉有两米高!任老师估计有一八五在他旁边都还差这么一截!” 谭铮面无表情转头看她。 “你瞪我也没用!人家就是比你高比你帅!”谭许清想起自己前几天还信誓旦旦和同学说染完头发开视频,更气了,于是对斩断染发路的刽子手继续进行报复攻击。 “我还听他们讨论说有一个喜欢任老师的康总身家上千亿!千亿有几个零你知道吗?钱都不是钱了!还有那个前夫!” “十一。” “什..”谭许清无语,“重点是这个吗?你看看喜欢任老师的人里,有脸的有钱的有感情基础的..” “谭清,”谭铮叹了口气,“看在我们两个血缘关系的份上,别刺激我了行吗?” “我这是分析敌情!” “行,”谭铮冷漠道,“现在、立刻,回房间睡觉,给你半分钟。” “..!” 第二天谭铮就见到了谭许清说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他送谭许清到设计园之后看见任昭远的车在,于是和谭许清一起上去,谭许清右转他左转,想去和任昭远打个招呼。 任昭远看起来没休息好,眉眼间笼了层薄薄的倦意,唇色比平时淡些,直起身抬眼看过来时带着几丝病弱的美感,站在琉璃灯下,像卷珍贵易皱的画。 “你来了,”任昭远手里的笔没放下,微微笑着调侃,“听他们说谭总这段时间每天不是让人送水果咖啡就是送下午茶,我还在想该请你吃顿大餐才行。” 谭铮毫不客气:“那我先记着。” “好,我不赖账。” 这还是之前一次打球谭铮先说出的词,慢慢就成了常开的玩笑。 谭铮一笑,伸手拉过一把椅子让任昭远坐下:“最近特别忙?” “一位老师生病需要手术,因为年龄大手术风险高,他怕有万一,想把答应给师母的首饰做出来再上手术台,时间不等人。” 在问的时候,谭铮其实没想到能得到一个始末俱全的原因。 桌面散着许多张画稿,几个平板上是根据设计稿做出的一部分实物图,任昭远水杯没在手边。 谭铮去接了温水端过来:“你也要注意休息,有任何我能帮忙的随时告诉我。” 得了什么病、什么都不如身体要紧、手术不一定会失败、试着好好劝劝老师.. 很多话可以问可以说,但都没必要问也没必要说。 任昭远不是没有处理能力的小孩,他能想到的任昭远肯定已经做过了,而其他无意义的追问,都只是在耗费任昭远的精力和时间。 “好,”任昭远在谭铮恳切的神情话语里感受到熨帖安慰,伸手接过水杯,精神不自觉松散许多,“谢谢。” 他一下没握牢杯柄,水杯随着杯柄在掌心的滑动倾斜,谭铮立刻抬手扶好,两人的手交叠片刻,不等任昭远有什么反应,谭铮又抬手覆上他前额。 “你在发烧?” 那个外国人就是这时候来的。 他手里拿着药和早点,到一张空闲的长桌旁放下,接着拿来一个耳温枪给任昭远量体温。 “他是美国籍珠宝设计师,中文名字叫成小龙,”任昭远接过耳温枪,又介绍谭铮说,“我的一位朋友,谭铮。” “哦,你好,我的名字是来自超级爱的两个武打明星,你的名字是弹——” “谭铮。” “那你一定很..” 谭铮随口应了一声。 昨晚因为谭许清添油加醋一通话搅动出的想法这会儿全顾不上了,谭铮没心情在意他到底高不高帅不帅,甚至没注意他到底是怎么称呼任昭远的,只微蹙着眉看任昭远测体温。 几声提示音响起,谭铮看着耳温枪上的计数,眉头蹙得更紧。 三十八度九。 “没事,吃点药就好。” 谭铮很明显对任昭远的话不赞同。 “我让医生过来看看情况,如果需要输液的话就扎在左手,可以吗?” 任昭远摇摇头:“真的没事,输液活动不方便,回血更麻烦,晚上还烧的话我再找医生。” 谭铮没办法,任昭远就连过去吃饭都要拿着平板和手稿,根本不可能匀出时间给其他事。 “等等。” 任昭远手上的动作顿住,看向谭铮:“嗯?” “发烧别吃这些,”谭铮把又添了热水的水杯放在任昭远手边,几下把高营养高蛋白的蛋羹、鱼片粥、海参之类收到一边,“我去买点适合吃的,很快回来。” 谭铮脸色不好,轻易就看得出,但说话语气仍旧和平时一样,哪怕难得有几分命令意味的话也带着点软。 他走得很快。 任昭远没时间多想,跳过成小龙关于「为什么不可以吃」的疑问,让他看自己的新方案。 B市的设计展结束任昭远才知道老师的事。 如果老师只是想要一套好首饰,那再简单不过。难就难在他有自己的设计想法,许多细节都有特殊意义,而其中许多需要的工艺耗时太长,即使当下就能定稿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做出成品。 何况现在设计还没有完成。 老师在这套首饰上倾注了心血,力图尽善尽美,任昭远需要在满足老师想法的同时用最省时的方案达到最好的效果。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看重和执着,于甲如鸿毛,于乙胜泰山,谁都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劝说别人放弃唯一渴求的。 任昭远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快。 少耗费一分钟,就能早手术一分钟。 谭铮果然回来得很快,他把吃的喝的都一一打开,勺子筷子也都拆开左右摆好:“先吃饭吧,吃饱才有精神。” 成小龙探头,对着这些一看就便宜的清粥淡饭撇嘴,见任昭远已经在吃了就没说什么,自顾看任昭远的planC。 吃过饭后任昭远看谭铮还在,脸色也仍旧不太好,想说点什么,谭铮只说:“你忙你的。” 过了一会儿谭铮把拆开分好的药和温度刚好的水拿过来让他吃,又拆了退热贴让他贴在额头、太阳穴和左右颈动脉。 任昭远一一照做,之后就埋头忙碌,想去卫生间时才发现谭铮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人送了电脑和文件过来,正在角落一张圆桌上办公。 夜深星起,总算初步定好了方案,明天带去给老师看一看,如果这一步可以了,后面的式样修改都简单。 任昭远转转僵硬的脖颈,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 听见电脑合起的一声轻响,任昭远转头,视线和不远处正看向自己的谭铮倏然相撞。 成小龙走了,设计园的人早就各自结束工作,整片楼只有他们在的这一间亮着主灯。 四下寂静,谭铮起身缓步走近,鞋跟一下下碰撞实木地板发出有节奏的沉响,在空旷无声的夜里显出平日难以察觉的回音。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延展拉长,长得让任昭远在不可自控的屏息中莫名生出几分难以言明的无措,连开口的声音都低得近乎干涩。 “你..” “感觉怎么样了?” 几秒过后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发烧的事,任昭远下意识抬手摸额头,只摸到了新换上不久的退烧贴。 谭铮给他量了体温,已经一整天,退烧药退热贴都用着,却没降多少。按照任昭远今天这样的工作强度继续下去,身体根本受不了。 设计园有住宿间,有时遇到紧急工作或者谁想通宵的时候可以在这边过夜。 任昭远带谭铮过去,忽然想起问:“谭清自己在家?” “她去Clear那里住了。” “嗯,”任昭远边走边说,“Clear年轻,但很优秀,谭清和她投缘,大部分时间是她在带。” 走廊的灯随着走动和交谈的声响一盏盏亮起,又在两个人走远后熄灭,灯光始终落在他们身处的地方。 “床品用具都是一次性更换的,你住这间吧,我在对面。” 谭铮这时才说:“你先别睡,医生已经到园外了,我去接一下,很快回来。” 发着烧,又高度专注忙了整天,任昭远乏得厉害,心里知道先不要睡,可刚坐在床边困意就蔓延开来。 任昭远想,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 手背一瞬的刺痛,血管里轻微的凉意,任昭远迷糊着,有些吃力地掀开眼睫,却只能模糊看见一个有些虚晃的身影。 “我是谭铮。” “睡吧,晚安。”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察觉 天际隐约泛起白,谭铮又给任昭远测量一次体温,把温度发给医生后轻手轻脚关掉床边亮了整夜的灯。 任昭远侧躺着,身体微蜷,睡得很熟。 脸上因为发烧起的红已经逐渐褪了,只还余一层浅淡的薄绯,从冷白的皮肤下映透出来。 唇色也比往常浓几分,轮廓清晰的唇峰处因为不久前被湿棉签润过显出零星水光。 高挺鼻梁将陷在枕间的侧脸遮出一处比周边更暗些的影,浓密睫毛静静覆着,比平时看到的长许多。 头发蓬松微乱,随着时间推移在清晨愈来愈亮的光线里呈现原本的深茶色。遮出前额的部分被细致整理过,顺从地向下垂着,没有一丝触及眼睫。 天忽然就亮了。 谭铮本能在任昭远手机振动的第一秒把闹钟关掉。 时间还早。 任昭远需要休息。 谭铮握着任昭远的手机,指尖悬在「十五分钟后继续响铃」提示下方的「取消」上,良久才动作。 手机被重新放回床头桌,与实木面接触时没发出半分声响。 谭铮手肘撑在膝头向前倾身,探出的食指虚虚触碰睫毛,最后缓缓转换方向,极轻地点了一下鼻尖。 “辛苦了。” “任老师。” —— 闹铃完整响过一遍任昭远才醒,头有些沉,对上窗外的亮光猛地一激灵,转头看见时间还早才松口气。 好在没把十几分钟后的第二个闹钟也睡过去。 垃圾桶里扔着空掉的药瓶和输液胶管,手背上贴着白色医用胶带,揭掉后只有一个不明显的小针眼。 他体质一向不错,这次如果不是连轴转地忙也不会只发个烧就输液。但记忆里少有的几次输液,每次拔针后针眼周围都会起一片或大或小的青,严重时连带着整个手背都一碰就疼。 任昭远在针眼处按了按,很细微的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谭铮找来的这个医生技术格外好? 任昭远拿衣服的动作一顿。 不知道谭铮昨晚什么时候回的房间。 他昨天因为发烧思考能力弱,又一心急着把方案定下来,以至于居然就任由谭铮在这里照顾他、陪他工作了整天。 那些隔一会儿就落到自己身上的眼神、不时递到手边的温水、定点的三餐和药,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在脑海浮现出其间种种细节。 他从来不是迟钝的人。 甚至因为工作需要习惯使然,许多时候他对周围环境有比旁人更高的敏锐度。 任昭远把毛巾按在湿漉的头发上吸去水分,将缠乱不明的思绪暂时搁置,先给老师发去问候信息说明自己上午会带着样图过去。 收整好出门时看到对面门关着,任昭远想到昨天谭铮睡得不会早,正想走却看见房间门有条不算小的缝,不知道是早早出去了还是回房间时随手一带没关严。 任昭远犹豫几秒,抬手试探着用不会吵醒人的力道轻敲两下,没想到当即听到了谭铮的声音。 “昭远哥吗?” “是我。”任昭远应了声推开门,进去后不禁一怔。 谭铮身上穿了件棉白浴袍,腰带松松系着,脚上踩一双同色拖鞋,手里拿着挂烫机的熨斗正在熨西装。 已经熨好的衬衣挂在一边,平整得没有丁点褶皱。 “这里有新衣服,都是洗过熨好的,”任昭远微微侧头,视线落在一旁的深色领带上,“我的码数,你穿应该可以。” 之前他们买过同码的球服。 谭铮心下一动,几乎立刻就想答应,可他应该没时间再回去换一次衣服了。 “一会儿有个会,需要穿正装。” 他知道任昭远的穿衣风格,估计不会有适合他出席会议的。 任昭远这里确实没有严肃沉稳风的正装,他在正式场合穿的西装也都或多或少带些时尚元素,不是谭铮习惯的。 何况正装在合身度方面要求精细,日常休闲的衣服谭铮穿他的码数没什么,可如果是正装,几厘米身高差不明显的身型差都会轻易显露出来。 他的码数还真的不合适。 只能让谭铮再穿一天昨天穿过的。 谭铮做事很快,不多久已经全部熨好。任昭远刚要说自己先下去,谭铮就开口说:“我进去换衣服,马上就好。” 任昭远只好在外面等他。 所有声响都很细微,任昭远倚靠装饰柜站着,视线落在实木地板的一处纹路上放空,直到纯白的棉麻拖鞋和纯黑的西装裤脚迈入视野。 这样搭配太违和了。 刚刚回想起来的昨晚在工作间从谭铮身上感受到的压迫感骤然消散,那份毫无根由产生的屏息无措原本就有些模糊虚渺,此刻就更像是因为当时身体不适产生的错觉。 任昭远视线随着抬头自下而上,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谭铮一点都不给自己留面子,直接笑出声,边过去换鞋边说:“我之前有一次着急出门,结果忘记换鞋了,穿着凉拖就走,到车上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又回去换。结果在电梯刚好遇见一对母女,那个小女孩就很小声地对她妈妈说——” “这个叔叔,”谭铮换了语气一本正经地模仿,“好奇怪哦。” 任昭远「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一会儿都没停。 下去的时候听见许多人说今天风大格外冷,因为大部分时间在室内都穿的少,一个个小跑进来时全缩着脖子。 设计园内没设停车位,只有各种植物和亭台桌椅,出去到园外的停车场要一小段时间。 任昭远多拿了一条围巾给谭铮:“干净的。” 谭铮接过去,目光在任昭远小臂搭着的浅驼格纹围巾上打了个转。 任昭远察觉到了,问:“你喜欢这条?” 谭铮随口似的「嗯」了一声。 “黑的和你这身比较搭,”任昭远没和他换,“而且这条我戴过了。” 时间紧,两个人都来不及吃饭。 谭铮把药和提前订好的早餐装在一起,和任昭远并肩向往外走,正巧遇见早早和Clear一起过来的谭许清,谭铮说了一句晚上司机过来接她。 任昭远记得一直是谭铮过来接送,又想到昨天谭铮似乎时不时就要出去打电话,于是问他最近是不是忙。 “还好,”谭铮轻描淡写,“年底事情多点。”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任昭远忍不住感慨:“一年一年,过得真快。” 谭铮安静小会儿,轻声附和:“是啊。” 风比平时大,谭铮在出门时不动声色换到任昭远另一侧,问:“你自己开车去吗?” “嗯,三个小时就到。” “你还生病,开车费神,我让司机送你去吧,你在车上吃点东西,休息会儿?” 早餐在谭铮手里提着,任昭远向停车场抬头一望,果然看见有辆车旁站着人。 谭铮见任昭远没立刻说话,又问:“行吗?” 天冷,说句话就能呵出一阵白气。 任昭远微微低头,下颌和嘴巴松松掩进围巾里:“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谭铮脚步一滞。 话刚出口任昭远就觉得不合适,太过生硬。 他一向顾及周围人的感受,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这样一句。 “我..” “抱歉,”谭铮上前一步侧转回身,认真对任昭远解释,“我习惯了尽量预备周全,没有要替你做决定的意思,只是提一个选项,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任昭远一时哑然,有几秒钟没能说出话。 恐怕无论是谁,站在言辞恳切、眼神干净得能望到底一样的人面前,听见对方自然而然又极其郑重地说「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时,都没办法做到不起半点波澜。 任昭远面对这样的谭铮,生不出抵抗疏远的能力。 “可能让你不舒服了,”谭铮又一次说,“抱歉。” “别这样..”任昭远无声叹口气,伸手把早餐接过来,“谢谢,那就借用一下你的司机了。” 皮肤被冷风吹凉后对正常体温的触碰更加敏感,哪怕只有不经意的一瞬。 谭铮空出的手微蜷,握了又松,最后轻轻放进大衣口袋:“和我客气什么,谭清在这里麻烦这么久,我也没一直谢你。” 任昭远笑了笑,没说话。 手提袋里最上面是一盒水晶蒸饺,任昭远让司机等一会儿,拿着下车过去敲谭铮的车窗。 谭铮不知道在想什么,被吓了一下似的,紧接着反应过来推门下车,问:“怎么了?” “我看餐盒保温,你能抽出时间的话就吃点,多少垫垫胃。” 谭铮接过去,点头答应:“好的。” “等忙完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谭铮喉结滚动,还是点头答应:“好的。” “慢点开车,”任昭远转身往回,抬手挥了下,“走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背道而驰 任昭远在国内上大学时一直很认真学自己选的专业,但兴趣使然,大部分空闲时间仍旧放在珠宝设计上,课程不冲突时常去宝石材料工艺学专业的教室旁听。 当时孙老师的美术设计原理是和他的课表安排重合率最低的,没多久孙老师就记住他,还时常在课堂提问时念他的名字。 渐渐知道任昭远的情况,发现他的天分和能力后,孙老师一直以高出专业学生的要求对待他,还不止一次为他引荐老师名家,任昭远大学时那几年接触到的大大小小每一次「世面」,都有孙老师的缘故。 他在大学即将结束时的一场雪末,在与父母的短暂见面后,在无尽的迷茫和自我怀疑中,被孙老师像牵小孩一样领回家里去,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甜汤,在印着棋盘的折叠小饭桌上吃了一餐最家常的饭。 后来孙老师拍着他的肩,对他说:“父母、亲友、爱人、子女,缘分皆不可强求,人活一世,先要对得起自己。” “你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牢牢记住。” “珍惜当下拥有,追寻梦寐以求。” “不需要任何人评判,你就是自己的意义本身。” “去吧,走真正想走的路。” “怕什么。” 医院永远人来人往。 任昭远带了一束康乃馨,在淡淡消毒水气味里上楼。 说话声从病房里隐约传出,任昭远听见老师说今天太阳不错,紧接着就在听见下一句「不过风很大」时刹住步子停了下来。 根本不用看,任昭远只听这个模糊的声音就知道,是赵原青在里面。 正事不能耽搁。 任昭远走到门口敲门,走进去先称呼「老师」和「师母」,把花放到床头对赵原青点头招呼了一句「你也在」,随后笑着说:“老师今天精神这么好。” “是啊,都挺好,我还想出去走走呢,你师母和原青都说风大,不让。” 老师的病床临着窗,和窗户之间隔了大概一米的距离,师母在那边坐着。赵原青坐在靠近门口的这边,任昭远进门后只能把花放在赵原青这一侧的床头柜上。 赵原青在任昭远刚进门时就站了起来,没想到任昭远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但也没来得及回话。这会儿老师提到自己,赵原青立刻指着自己刚刚让出来的位置说:“昭远,坐。” “不用了。” 师母起身从床尾拿出一张凳子放在自己那侧,说:“原青你坐着,这儿还有空的。昭远,过来坐,刚好帮我撑一撑毛线。” “好,”任昭远答应着绕过床去,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今天风确实很大,看天气预报明后天就小了,最近一直是晴天,不着急。” 老师笑着点头:“都听你们的,我啊,现在是最没发言权的喽。” 任昭远说:“怎么可能,师母前两天还告诉我家里一直是您当家,她回去都找不到电池在哪儿。” “她哪知道这些,一辈子都快过完了还不知道炒菜先倒油还是先放盐。” “术业有专攻,”师母在一旁边理毛线边盈盈笑着反驳,“要我说,一辈子快过完了你还不知道勾手套怎么起针呢。” “是是是,总说不过你。” “那是因为我说的有道理,昭远你说是不是?” 任昭远笑着摇头:“清官不断家务事,我不说。” 老师也笑,指着任昭远掌心相对伸开的手说:“你这是拿笔做设计的手,还真给她撑毛线?” “我早上吃蛋卷还沾了满手油,只不过洗干净了您不知道。” 老师又忍不住笑起来,说:“我们不给她撑,一会儿胳膊都酸了。” “好好好,不让你的宝贝学生受累。” “你也别忙了,歇一会儿,”老师伸手碰碰她,“看看昭远拿来的图?” 师母嗔怪道:“你想看就直接说嘛,拐弯抹角..” 任昭远带了电脑和彩印图纸过来,把新设计的金丝镂空凤冠和衔珠步摇展示给他们看。 另外的彩画梳篦、垂蕊耳坠和并蒂镯等等都已经开始制作,明天就能拿到成品,只有这两件迟迟没定。 老师没有从事过珠宝设计行业,对现在工艺发展不熟悉。如果按照老师起初的想法和设计进行制作,单单凤冠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完工。 任昭远在把设计重新落于笔下时就着重考量了耗工,可以做出相同效果的情况下尽量不用纯手工设计,所有材料和涉及工艺都用现有的,不求稀奇罕见,只要短时高质。 “你说得对,时代发展了,不能固执。好,好,比我之前的设计还要好..”老师伸手在屏幕上慢慢滑动,仔细放大看每一处细节给身旁的妻子看,“喜欢吗?答应你的,金婚礼。” 他年轻时娶得娇妻,答应的凤冠霞帔金银贵礼因为一夜之间骤生的变故烟消云散,只一方盖头一根红绸牵进家门。 这一生教书育人、两袖清风,无愧莘莘学子,只觉亏欠爱人。 可一天天一年年,日子好了要供子女,子女长大又有子女,似乎总有更紧要的人和事顾及。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拿出积蓄与不知反复改过多少次的图纸,给最亲密的枕边人兑现几十年前的承诺。 师母忍不住侧过头去,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睛转回来说:“你就是拗,这么多年买的首饰还少吗?也不知道我有几只手几只耳朵..” 任昭远在一旁安静许久,等老师说「让孩子看笑话」时才接话,轻声宽慰。 最后修改了几处,改去垂珠用的九字环,金翅由单层改做多层..任昭远逐一标注记下,和老师说好晚上把效果图发过来,明天就可以开始制作。 “昭远!” 任昭远停下脚步,转身看追过来的赵原青。 “医生说老师的情况越早手术风险越低,我联系过了,只要家属签字明天上午就可以安排专家手术。” “老师想看到全套首饰做成再手术。” 赵原青皱起眉,说:“老师年龄大了固执想不通,你也全顺着他吗?如果在等首饰做成的这段时间老师病情恶化怎么办?谁来担责?” “这是老师的决定,师母都尊重同意,其他人更没资格干预。” 任昭远说完要走,被赵原青猛地拉住了胳膊。 任昭远反手挣脱开:“赵原青,如果你真的担心老师的身体,现在就不该在这里耽误我的时间。” “和我说句话都是耽误时间?你和谭铮在设计园大门口难舍难分的时候怎么不怕耽误时间?” 任昭远敛眉,在赵原青又要过来时冷声开口:“你再这样,我会动手。” 赵原青被任昭远反感的神情刺得心口抽痛,抬起的手落回去,质问的语气和姿态也随之弱化,颤着轻声问:“他昨晚在设计园过夜?..你们一起?” 他明知道不该从自己嘴里说出有关与其他人过夜的话,可就是没忍住。 任昭远没在意这一点,也没回答。 “监视跟踪违法,如果你继续,我保证,下次见面不是法院就是警局。” “你一定要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吗?”赵原青从前的底气不知道从哪一刻起越来越弱,他以前笃定任昭远不会喜欢别人,笃定他早晚会回来,现在却不敢了。 谭铮不是一直陪在任昭远身边的旧友,他对任昭远别有居心,而任昭远偏偏没有将他拒之门外。 任昭远从没对哪个追求者笑脸相对过。 这一点才最让他心慌。 “昭远,”赵原青低声喊他名字,“爸妈昨天还问我你最近好不好,过年会不会回家。去年你那么生气都还记得专门给他们拜年,今年也别落下了,他们一直惦记你。” 任昭远闭了闭眼。 他和面前这个男人一起生活了十年,不是十天十个月。 赵原青太知道他在乎什么了。 在那个同性恋还不合法甚至在许多人眼中不合情的时候,赵原青的父母即使难以接受也用最宽容的态度接纳了他,从未对他恶语相向。 之后时日渐长,相处渐久,他真心地把他们当作父母。 可惜现在也已经不是了。 任昭远觉得累。 他和赵原青谈过很多很多次,诘问的、怀疑的、激烈的、崩溃的、冷静的、淡漠的,但无论时间长短,他都觉得累。 在婚内出轨这件事上,他们最本质的看法就背道而驰。 赵原青承认自己有错但觉得不至于罪无可恕,认为错误可以改正感情可以挽回,认为最大的症结在于自己还没有博得任昭远的原谅。 可在任昭远这里,赵原青做出这种事就是对着他们婚姻的心脏开了一枪。 死了,怎么救? 但是赵原青不相信,哪怕心跳停了呼吸散了躯体凉了,他就是不信,还要用力一次次一根根地压断肋骨,追问为什么不起来。 任昭远自问能做的全做过了,就连离婚都不得不以收集证据起诉的方式实现,但他改变不了赵原青。 他也早就放弃了。 不舍没了,痛苦没了。 就连曾经全心全意爱的人亲手把所有爱意磋磨干净这件事本身,带给他的苍凉感都没有了。 只是觉得累。 “他们是你爸妈,不是我的了,”任昭远觉得头昏脑涨,才想到自己早上吃过饭后忘了吃药,“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的确有一部分他们的原因..赵原青,你总是和我打感情牌。” 熟悉任昭远的人,都知道他重感情。 赵原青和他相处多年更是清楚。 只说孙老师,任昭远在国外几年每次回来必定会去探望,回国后每个年节都不曾疏漏。并且因为自己被悉心教导帮助过,但凡遇到真心想学习珠宝设计的人,无论对方身份如何,从来都是能帮则帮。 就是因为如此,赵原青才会把这点当作挽回任昭远的切入口,他确信那十年是他独有的筹码。 任昭远好像看清了他的想法,又因为他的想法而不解,片刻沉默后才开口继续。 “但你好像永远也不明白,我绝不可能回头,就是因为曾经有过很多很好的感情在。” 大概因为刚刚见过老师和师母,目睹了他一直羡慕想要的,携手到老的亲昵依赖和全然交付彼此相知的信任尊重。 而赵原青曾经是他付诸这些情感期待的对象。 所以即便再累,即便任昭远早就失望过无数遍了,还是忍不住想再尝试一次。 最后一次。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们之间的过去可贵,就放下吧。” “别再纠缠了。” “赵原青。” “我真的不想..” “有一天认为那些年不值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别难过 老师这天夜里忽然难受,好在有惊无险,抢救及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医生建议尽快手术,虽然目前肿瘤尚在可控阶段,但谁也不能保证它会不会在某一刻压迫脑神经甚至因为某些不可预知的原因破裂。 任昭远能做的只有催促工匠师傅尽快制作,他以前专门学习过一段时间制作工艺,虽然不熟练但也清楚,就这套首饰的复杂程度,起码还要三天。 赵原青质问他如果老师在等首饰制成的时间里病情恶化怎么办的时候,他能平静地说是尊重老师的选择。可到了自己一个人时,这个问题,他都不敢问自己。 他没办法告诉任何人,自己有多害怕。 记挂着老师的身体,任昭远没心思把自己的一点小病放在心上,以至于发烧反反复复,到现在都没好利索,白天看着正常,一到傍晚就开始起热。 任昭远找出之前谭铮留下的药,倒水的时候才想到早上助理提醒过晚上聚餐。 设计园每个月都有聚餐,任昭远不是每次都有时间,但年底的一定参加。 他平时没什么领头人的架子,可毕竟是,到了年终聚会这样的场合不喝几杯不像话。 吃退烧药不好喝酒,任昭远只喝了几口水,又把药放回去了。 往年都会拖到放假前一天,这次因为谭许清要回家了,大家商量之后决定提前几天,算是给小姑娘送行。 谭许清性格好,懂事,来这里这段时间没耽误过谁工作也没觉得自己特殊,力所能及的杂事小活从来都主动伸手,设计园里的人都喜欢她,甚至有几个出名的设计师说过愿意以后带她。 不过就任昭远来看,谭许清或许有更适合的路。 谭铮已经是设计园的熟人,又是谭许清哥哥,也会参加,只不过提前给任昭远发了信息说自己还有些事处理可能要晚点才能到,让大家别等他。 助理这次定了一个能容纳三十几人的大圆桌,桌子中央有个直径一米多的圆洞,长着一棵挤挤挨挨满是粉红的桃花树。 当即有人问这是真的假的,探着身子伸手一碰惊叹:“居然是真花,这个季节..” 服务员当然不会解释他们店为了这个特色每天都有专车到合作地运桃花,只带着嘴角上扬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介绍墙上和主位旁有控制按钮,用餐时如果需要可以把桃花树降落下去。 主位自然是任昭远的。 一群人听见服务员这样说纷纷让任昭远先落下去看看。 桃花树落到底后树冠顶端大概高出桌面二十公分,花枝花朵高低错落将中间空着的位置严丝合缝挡住。 落下去不久又有人想升上来补照片,任昭远也不在意,尽职尽责做这棵树的控制机器。 想拍照的拍完照,大家三五成群聊了一会儿,开始上前菜时才全部坐下。 谭铮说别等他,任昭远就真的没等,让服务员照常上菜,只在右边空了一个位置给他。 都坐下后桃花树在中间影响视线,任昭远又伸手按一次,让它再落下去。 降落的速度很慢,有几朵因为刚刚升降掉落后卡在枝条间的花瓣随着轻微晃动飘下来,树干缓缓没入,而后是一枝又一枝桃花。 任昭远在距离门口最远的位置有些随意地倚靠椅背坐着,听桌上的人天南海北扯东到西地聊,脸上带着几分惯常的浅淡笑意。 开门声响起,任昭远循声微微抬头,在花枝掩映的粉雾间看见谭铮由远及近,随着桃花树缓缓降落逐渐清晰,隔着偌大一张圆桌和一群人,笑着对他说:“我来晚了。” 任昭远在几声假模假式的咳嗽里侧头示意,另一边有个带笑的声音说:“谭总,我这里有空位!” “谢了,”谭铮径直向任昭远身边去,“我坐这边。” 隐约的乌木与白檀中和了桃花略显甜腻的香气。 谭铮落座后稍稍倾身解释自己原本已经处理好了事情可以按时来,没想到选的近路反而因为事故堵车,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迟到。 桃花香被掩盖下去,零陵香与琥珀无声渐起。 等说完任昭远回他一句,谭铮才又起身提杯为着自己迟来罚酒。 谭许清还是喝果汁,举着杯子敬了一圈人,之后又不断有人提酒,每轮任昭远都没落下。 谭铮眼看任昭远喝了不少,脸上却看不出有醉态,神色也清明如常,于是给他舀了碗汤就没再说什么。 有人问谭许清:“年后还过来吗?设计展时间初步定在立春前后。” “立春?”谭许清赶忙拿出手机查立春是几号,看过后松了口气,“来来来,立春还不到元宵节,我元宵节之后才开学呢。” 都已经答应完了谭许清才想起还没征询她哥的意见,立马转头眼巴巴地问:“哥,可以吧可以吧?你和爸妈说爸妈一定会同意的。” 谭铮毫不配合:“自己说。” 谭许清当下就拽着谭铮的胳膊要撒娇:“哎呀,哥——你最最最好了——” “也不知道是谁前几天说我烦人再也不来了,”谭铮故意闹她,按着她肩膀一推,“我可不好。” 谭许清顺着谭铮动作倒向另一边,被Clear抬手扶住,立刻叛变抱住Clear胳膊说:“我给你当妹妹吧Clear姐?你最最最好了——” “行,”Clear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不过眼里也带着笑意,“等会儿领你回家。” “以后我就是Clear清!” 任昭远一只手搭在桌边,看着活宝似的谭许清和他们闹,拿纸巾时手擦过瓷碟旁盛好的一碗汤,任昭远拿起来向里放了放,没再碰。 “那个立春设计展,”谭铮向任昭远这边倾了倾身,“是品牌的主题展?” “对,还没定下最终时间,就没告诉你。” “啊,”谭铮低声笑了下,“还以为我要自己想办法弄入场券了。” 任昭远侧头看他,说:“不会,主题还是从你折的银杏叶蝴蝶上面得到的灵感。” 谭铮这次是真的没想到:“什么主题?蝴蝶?” “【Nature】。” “自然?” “嗯,”桌上人声杂,任昭远解释时不自觉也向谭铮那侧倾身,“动物和植物的融合。自然界里不同季节、环境、地域,按照常理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两个生命相遇。” 谭铮手指微蜷,像心底深藏处被任昭远不经意间的拨弄戳中,轻声说:“很浪漫。” “另一个角度看,打断原本的生命轨迹,给予一触即分的惊艳,也许是残忍。” “我不觉得。” 任昭远半垂的眼睫抬起,对上了谭铮那双总是透澈又格外深邃的眼睛。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任昭远才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过于近了。 原本想要追问原因的话咽回去,任昭远轻声说「不好意思」而后接通电话。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任昭远听着变了神色,拿着手机起身:“怎么回事?会影响进度吗?” 喝了许多酒,加上起身的动作急,谭铮看他一晃才稳住身形大步走出去。 谭许清扯着谭铮袖子说今晚想去Clear那里住,看谭铮接连几次看向门口才发现任昭远不在位置上了:“哥,任老师呢?” “接电话去了,”已经出去了不短时间,谭铮想到任昭远离开时的样子觉得不放心,“我出去看看。” 出来后先环视一周没看到人,谭铮选了个人少的方向走,转过一池芙蕖后看到任昭远正在连廊尽头和一个男人说话。 他们应该很熟悉。 任昭远靠着浮雕石柱,姿态有些懒散,指间夹着一支烟。 他很少见任昭远吸烟。 大学时在图书馆后墙外偶然见过一次,但他看得太直接,任昭远很快发现他,转身走了。 去年年初见过一次,隔着一条街,任昭远倚坐在车前,微弓着背,后来随手把烟捻在引擎盖上,起身时随意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谭铮惊得被烟烫了手,之后才想到隔着那样远的距离,任昭远看不到车里的自己。 这是第三次。 任昭远每次吸烟的时候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哪怕你根本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因为什么,就只是站在他的不远处做一个旁观者安静地看着,都会觉得难过。 对面的男人先看见谭铮,紧接着任昭远也转头看了过来。 谭铮迈步上前,在任昭远的视线里一步步走近他,走到他身边。 “昭远哥。” 任昭远伸手在绘了锦鲤的灭烟处把烟熄掉,问:“怎么过来了?” “出来透透气。” 任昭远点头,对身边的另一个人说:“这是..” “知道,谭大总裁嘛,久仰久仰,我姚启明。” 谭铮记人很牢,确定自己没见过他:“姚总,我是谭铮。” “我可不是什么总,就一卖车的,”姚启明毫不遮掩地把他从上看到下,“跟赵原青那孙子过不去的都是兄弟,我比你大了快二十,你要愿意就叫声姚哥。” “..姚哥。” 他是任昭远熟悉的人,谭铮没什么不能叫的,可他提到了赵原青。 谭铮避着没看任昭远也能感觉到投过来的目光,当着任昭远的面被揭穿自己所隐瞒的,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他慌张失措。 何况和赵原青的事他一直瞒着,就没打算让任昭远知道。 姚启明过来参加一个跑车俱乐部的车友会,也是为了年底找任昭远和佟州聚聚。原本打算明天联系,没成想就在一家店吃饭,出来脸对脸碰了个正着。 等姚启明回包厢去任昭远才问谭铮:“你和赵原青怎么了?” 任昭远眉眼间带着刚刚在人前没有的疲惫,谭铮心口一紧,觉得哪里随着一抽似的疼了下:“公司生意上起了点冲突。” “多久了?” 谭铮一时没说话,任昭远蹙起眉点点头:“那就是时间不短了。” “没有,就..” 任昭远前后一想就能把谭铮这么长时间的忙和遮掩的话都串起来:“今天加班也是因为这个。” 谭铮说是。 “最近几天,在好转,还是麻烦更多了?” 谭铮不知道任昭远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如实交代:“更多了。” 张口想说什么忽然被乍吸入的凉气和喉间没散的烟味呛得咳起来,身体随着咳嗽绷紧,忍了一晚的胃痛骤然突破防线翻涌着出来叫嚣。 谭铮扶着他拍背时才察觉他体温高得异常:“你发烧还没好?” “没事,”任昭远忍不住躬身按住胃部,强自压下一阵后转身就走,“麻烦替我说一声,先回去了。” 谭铮立刻大步跟上,给司机打电话让到门口等着。 每一次搀扶都被推开了,直到出去后任昭远仍没有停下的意思谭铮才强硬拉住他:“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 任昭远身上就一件室内穿的府绸衬衣,还在发着烧,根本经不住冷风吹。谭铮不管他说用不用,半拉半推地带着他往车上去。 “不用..” “谭铮,放开..” 任昭远在一次次无效反抗里终于耗没了最后的耐性,用尽全力猛地挣脱低吼:“我说不用你听不懂吗!” 到底是个成年男性,哪怕任昭远正发烧胃痛,忽然爆发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谭铮向后踉跄几步才站稳,因为任昭远突如其来的声嘶力竭一时怔在原地。 “对不起,”任昭远深深喘了一口气,说,“我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你回去吧。” 他的衬衣很宽松,下摆挣动出来,精神的疲倦和身体的病态让他显出不同于常的羸弱,像是随时会消失在腊月的风里。 谭铮回头上车。 任昭远转身离开。 刚走几米,匆匆脚步就从身后传来,不等任昭远反应一件带着空调干燥暖意的厚实大衣就把他裹了进去。 还有一个宽阔坚实的胸膛。 两处心跳错频共振,谭铮的声音沉沉砸在耳侧。 “别难过..”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进退 任昭远其实最反感被强迫,各种意义上的。 大到寸步不让的原则性问题,比如起初赵原青软硬兼施不让他离婚。小到一件他不想做的事情,比如现在谭铮一遍遍要求他去医院。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跟着谭铮上车了。 可能负担着恐惧和失望的假装太耗心神,可能挡住寒风的大衣太暖和,可能手臂环缚的力道太重.. 也可能是后来谭铮伏在他肩上小小声问「有点冷,上车好不好」的语气太软太轻了。 听着有点可怜。 任昭远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遇软则软遇硬更硬。 被强硬推着上车的时候,他发过火看到谭铮一瞬空白的神情尚且会内疚道歉,何况是面对这样的示弱。 车里空调开得很高,谭铮上车后就让司机去最近的医院,被任昭远出声制止了。 大概是怕任昭远再生气,谭铮这次没继续坚持,只问:“不然送你回家,让医生过去好吗?” 任昭远在暖风里放松下来,情绪平复了,再听比自己小许多的谭铮这样哄着说话难免生出点不自在,手指捻着大衣边缘搓了搓,轻清了下嗓子说:“先把衣服拿下来吧,你穿这些太少了。” 谭铮比任昭远穿的多一层,衬衣外面是西装,可在大冬天的晚上也根本抵不住寒。 一上一下费时间,谭铮当即打电话给谭许清让她送衣服下来。 谭许清一路小跑出来,把衣服一股脑堆到谭铮怀里探头往车上看,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你快走吧我今晚去Clear姐那里住,明天让刘叔叔接我收拾东西回家就行不用你送。” Clear紧跟在谭许清后面出来,远远和谭铮点头示意没向这边走,谭许清说完往回跑才看见她也出来了。 “你们怎么都把我当小孩,只是出来送个东西又不会出事..” 一点念头在谭铮脑海转瞬即过,他着急任昭远生病顾不上细究,远远点头道谢就匆匆坐进车里。 看得出任昭远是真的难受,下车拿衣服的短短时间就已经忍不住微微侧蜷着身闭起眼睛忍耐,听见车门声才又打起精神。 谭铮伸手遮住他眼睛:“不用忍着,疼可以说。” 车子已经启动,任昭远感觉的到,但没再说不去医院,只顺从谭铮的动作重新闭上了眼睛:“说出来也不会变好。” “可以试试看,也许会的。” 任昭远牵着唇角笑了下,没说话。 挂号,急诊,交款..任昭远被带到椅子上坐着等,之后被带到医生面前,再之后被带到病床上输液。 有种说不出的微妙的奇异感。 之前察觉到端倪时,任昭远想等忙过这段时间找机会和谭铮聊一聊,有些事情不必戳破,拒绝也不是只有说出「不」这个字才算数。 谭铮是聪明人,他只需要选一个合适的时机表明态度,谭铮自然会明白。 任昭远不想让之后的见面相处太过尴尬。 但事情不按照预想的轨道走,一件件撞在一起,想装作不知道也不可能了。 “什么都别想,”谭铮把枕头放好,在中间按了按,“躺下睡一会儿吧。” 任昭远这会儿提不起力气和谭铮聊什么,只能暂时把这件事跳过去,让谭铮先离开。 “不用,谭清还在那儿,你先回去吧,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她去Clear那里住,还说明天让司机送她就好,让我专心照顾你。” 任昭远视线转向别处:“我不用照顾。” “你现在是病人。” “我让朋友过来..”任昭远伸手去拿手机,被谭铮按住了。 谭铮似乎是因为到现在不需要藏掖了,从那一个姑且算是拥抱的动作后,对肢体接触越来越不在意,又把持在勉强可以解释为正常的范畴里。 任昭远微蹙着眉抬眼看他,没说话。 谭铮缓缓松手,动动唇,一时间也没说什么。 静默衬得楼道里的哭闹声格外吵人,任昭远眉间躁意更重,点进通讯录打算联系佟州或者姚启明。 “我让你讨厌了吗?” 任昭远悬在【拨打】上方的指尖顿住,有些诧异地抬头:“什么?” “因为我硬要你来医院,因为发现..”谭铮垂下眼,睫毛动了动,没把这句话补全,“所以觉得反感,不想看见我了吗?” 手机屏幕暗下去,几秒后自动熄灭屏幕。 任昭远看了谭铮一会儿,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没有..” “我只帮你看着针,不会趁你睡着做什么。” “我没这么想。” “知道了,”谭铮把任昭远的手机抽出来拿到床边柜上,没碰到他的手,“睡一会儿吧,有不舒服随时告诉我。” 药里有安眠成分,任昭远本身也累了,躺下后闭上眼睛没多久呼吸就逐渐变得平稳绵长。 谭铮让司机把买的东西送进来,把滚烫的暖水袋隔着被子放在任昭远胃部,又拆开几袋发热贴,轻轻捧起输液的手放在小臂下面。 装在保温盒里的粥放在床头,谭铮重新在床边坐下,把冰凉的输液管在裹了毛巾的热水瓶外缠了一圈。 让司机去办理了住院手续,预约了第二天上午的胃镜检查。 输液结束任昭远都没醒。 谭铮两手拢着他刚刚拔针的手,拇指指腹按在针眼处,好一会儿没动。 直到任昭远手指不自在地缩了下。 谭铮没松手:“怎么样了,胃还疼吗?头晕不晕?” “好多了..”任昭远转转手腕,想收回来,“可以了。” “别动,按不好渗出血会青。” 任昭远没再动,僵了足有一分钟后想再收回手时谭铮低着头轻声开口,喊他「昭远哥」。 “你在想怎么拒绝我,是吗?” “不用想。” “不用因为这件事烦心。” “我没有想让你答应什么。” “也没打算表白。” 谭铮捧着任昭远手的双手松开,掀开被子一角把捂热的手放进去盖好,抬头时对任昭远笑了笑,眼里是近乎虔诚的坦荡。 “至少现在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家属” 谭铮直到今天才知道任昭远有胃病。 慢性浅表性胃炎伴糜烂,胃镜下可见粘膜出血点,排除最常见的幽门螺杆菌感染这一病因后,医生问到饮食习惯和烟酒摄入,初步诊断是长期饮食作息不规律外加无节制大量摄入烟酒导致的。 昨晚任昭远胃疼,谭铮只以为是发烧免疫力差外加吃的东西不合适,没想到是任昭远的胃根本碰不得酒精。 “不光酒,生凉辣之类刺激性食物都不能吃。” 现在的人十个里面能有七八个胃不好,医生见怪不怪,只是在问到服药史时听见任昭远说没吃过忍不住惊讶反问:“没吃过药?” 不仅没吃过药,连专门的胃部检查都是第一次做。 医生一看就知道不是近期才得病,问任昭远最开始感觉到胃疼是什么时候,任昭远沉默几秒,说去年。 “到现在疼了一年多都没想着来医院看看?”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应对措施只能说明他根本没把身体当回事,医生指着报告严肃道,“现在是常见的慢性非萎缩性胃炎,不好好注意下一步就是慢性萎缩性的胃炎,胃炎反复发作粘膜反复受损,出现肠上皮化生发展下去就是胃癌!” 站在一旁的谭铮本就气压越来越沉,现在听到医生口中的最后一句更是心头猛地一跳,脸色刷一下就变了。 不知道有多少癌症患者是最开始身体不舒服没放在心上,等疼到不能忍才到医院结果查出来就确诊的。 医生最见不得患者把能治愈的小病拖成大病,看着之前就不在乎的任昭远听过之后只是平静道谢忍不住拧起眉头,好在旁边的家属上心,把他刚刚说的话里每个不明白的词都问了一遍,还把日常生活里要注意的事项一条条记在了手机记事簿里。 “没什么大问题,家属也不用太紧张,”医生转头对着电脑开药,“按时服药,少食多餐,忌刺激性食物戒烟酒,注意保暖,日常护理很重要。” 任昭远除了回答问题一直没太说话,这会儿也没做什么反应,只有谭铮听见这声「家属」一抬头,喉间动了几下才出声。 “..好的,谢谢医生。” 发烧加胃炎,医生建议住院几天,任昭远没住。 昨晚给老师做首饰的一道工序出了问题,任昭远当时接到电话后立刻联系了另一个制作厂的师傅,前后解决没花费多少时间,但任昭远心里不踏实,想再亲自去看看。 “我送你过去,”谭铮让司机拿着单子去取药,又联系了一个医生晚点去给任昭远输液,“先去吃个早饭吧,耽搁不了多久,医生说你三餐必须要按点吃。” 任昭远没打算让谭铮送,谭铮想送,可看任昭远这会儿不松口的样子就说先去吃饭,边吃边商量。 两个人没挑剔,就在医院附近一家连锁早餐店要了两份套餐。 谭铮把自己套餐里的一碟蛋饼端起来,说想吃任昭远套餐里的油条,问能不能换。 任昭远虽然没像谭铮一样把医生说的注意事项都一条条列在手机里,但也记得有最好不要吃油炸食品这一项。 “谢谢,”任昭远把油条放到他那边,“这两天麻烦你费心了。” “真的谢我啊?” 任昭远没懂:“当然是真的。” “真的想谢我的话就别这么客气了,”谭铮笑笑,说,“我胆小,害怕。” 谭铮知道任昭远的客气是想表达什么,任昭远也知道谭铮玩笑似的说的害怕是什么意思。 他们之间总要把话点透了聊一聊,不可能谭铮说没打算表白任昭远就真的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谭铮才多大,二十几岁,正是好年纪,该找个年龄相仿感情经历出入不大的人好好谈场恋爱。 他的确对谭铮有好感。 谭铮这样的人拿出全部的诚恳和用心去对待一个人,恐怕谁都做不到不产生好感。 但有好感和谈感情是两码事。 任昭远没想过这辈子都不再碰感情,但也没想过要再碰感情。 哪怕抛开经历、年龄这些客观因素不谈,他没力气再投入全身心去喜欢,只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他对拒绝这件事毫不犹豫。 只是谭铮的喜欢不是轻率一句话,任昭远也不愿意用轻率一句话回给他。 喜欢这件事可以出现得很简单,赵琛起初还对他表白过,后来发现真的没可能后放弃了,两个人也做朋友做了这么多年。 说到底还是因为谭铮与那些追求者不同,任昭远不想用最简单直白的冷漠和拒绝对待,也不想因为一份不合适的喜欢就让两个人之间再不往来。 是要彼此都敞开了好好聊一次的,只是不是现在。 聊感情,就躲不开他以失败告终的婚姻,绕不过赵原青。 多少总会说到。 有老师手术的事在身上压着,任昭远静不下心,也不想提及那些会让自己情绪更低的事。 感情不想提,可关于赵原青的事还是要提。 任昭远放下勺子,问:“公司的事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都能解决。” 这种一听就是敷衍的谎话都没有拆穿的必要,任昭远没说话,抬眼静静看着谭铮。 每次被他这么直直看着谭铮都会轻易觉得心虚,就好像自己悄悄藏着的马上就要藏不住,全被任昭远看透了一样。 “真的..” 任昭远想追根究底,谭铮就什么都瞒不住,一五一十交代得干干净净。 起初是几个正在谈合作的公司陆续以各种理由中止来往,谭铮察觉不对后一边接洽一边查问原因,终于在一个合作过有几分交情的老总那里探出口风,坐实了谭铮的猜测。 谭铮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也从来不是闷声吃亏打不还手的性子,确实合作不了的就放弃,可以争取的继续争取,尽力减少损失的同时拓展合作路径对象并且直接回击。 之后就是来回博弈。 只不过之前都是在暗里你来我往,最近赵原青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把两方不对盘的事挑在了明面上。 赵原青手下的传媒公司做得很大,往上几代的产业更是根深叶茂,他把事摆出来不好看,可自然有想上赶着巴结的人来找谭铮的不痛快。 苍蝇多了都能扰死人,何况是那些多少有几分权势的公司。 任昭远听他轻描淡写把事情讲完,眉间不自觉蹙起:“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我能解决,不用担心。” “抱歉,”任昭远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给你添麻烦了,这件事我来处理。” 谭铮刚刚说公司因为赵原青出现的麻烦时还心平气和,像在讲和自己没关系的事一样,听见任昭远这句道歉反而肉眼可见地有了情绪。 不高兴了。 “你为了他,和我道歉?” 作者有话说: 大家周末快乐!下周一见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抱歉” 谭铮其实是偏严正的长相,脸型窄长,眉发和瞳孔颜色都重,标准的瑞凤眼尾部锐利微扬,眉骨高眼窝深,唇薄鼻挺,没什么表情的时候自有一份天然的威压冷漠感。 但任昭远常常意识不到。 就连从前不熟悉时对谭铮的印象都很淡了。 他在任昭远面前总是很生动,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真诚的时候透澈见底,欣喜的时候流光跃闪,紧张了晃,生气了沉,再比如现在—— 眉头被蹙压得更低,后半部分双眼皮的沟壑被牵拉得更显,黑而深的眸子直直看着任昭远。 按理说应该很有威慑力,可偏又像受了多了不得的委屈犟着不愿意开口还想讨个说法似的。 任昭远几乎是错愕地看了谭铮几秒,不知道他的重点怎么就偏到了这儿。 况且那句话哪个字有为了赵原青和他道歉的意思了? 任昭远都要以为自己刚刚不是在和他道歉,是责怪了他什么。 小孩赌气一样。 任昭远禁不住想笑又有些没好气:“我为我自己。” 谭铮满意了,面上没显。 “这件事归根到底是因为我,”任昭远说,“我会去和赵原青谈,已经造成的损失可能没办法追回,但至少别再让影响扩大。” 他本想说造成的损失由他来补,可想到自己一句道歉都能被谭铮引申出为了赵原青的意思,不愿意给自己多找麻烦,索性不说了。 谭铮却不同意。 “你不用出面,我可以解决。”谭铮说完又补充,“我想自己解决。” “谭铮,这不是小事,你们两家公司正常经营应该不会有交集,争一时意气没有必要,及时止损才是最该做的。”任昭远语气严肃了许多,“商场的事我了解不深,但他可以动用的势力一定比你大,如果真的一直保持对立关系,对你没有好处。” 如果一个人年纪轻轻就有了雄厚身家和强大资本,要么是几代人的财富积累,要么是能力卓绝机缘顺遂。 社会上前者居多,比如康佑、赵原青,任昭远的朋友佟州赵琛、谭铮的朋友靳士炎,都是。 后者,比如谭铮。 平时看不出区别,都开着大百万的车住着寸土寸金的房,进出着高档场所,接触着金字塔顶部的人。但如果真的到了有冲突的时候,后者吃亏几乎是必然的。 任昭远在最开始提离婚时就领教过,他们不必用棍棒绳索,不必威胁恐吓,但当他们不愿意,一句话就能束缚你生存的环境空间,无论怎样拼尽全力都没办法正面对抗得到想要的结果。 所以那场离婚足足拖了一年多,还是因为任昭远吃一堑长一智,在二次上诉前没走漏半丝风声。 任昭远忽然想,后来他为了让赵原青放松警惕只是冷淡远离没有狠话说尽,也许有这里面的一部分原因,才让赵原青直到现在还觉得有机会重归于好,才会对谭铮产生这么强的敌意。 “昭远哥。” 任昭远随口「嗯」了一声。 “你是在担心我吗?” 任昭远闻言回神,看向谭铮,发现谭铮不久前的情绪散了,眼里还沁了点笑。 “是,”任昭远坦然承认,“我欣赏你,把你当作朋友,不希望你发生坏事,更不希望是因为我。” “后面的话可以不用说..” 任昭远没听清楚:“什么?” “应该不全是因为你,”谭铮摆正神色,“其实之前我的公司和他名下几个新起项目有过接触,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单方切断了,导致部分投资公司认为项目存在不可控风险,招商延长资金推后,错过了最佳红利期。” 任昭远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一层,下意识想问原因是什么,因为谭铮继续说话没能开口。 “但当时的情况不存在违约,他顾及名誉也不好找我麻烦,这次可能只是借着这件事的名义算旧账。”谭铮把估计温度差不多了的水推到任昭远手边,“你说的我都明白,生意场上摩擦是难免的,谁都不会打不还手,真的不用你出面处理什么,放心吧。” 任昭远在心里复盘谭铮的话,好像都合情合理,但又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有待推敲。 “还有。” 任昭远抬眼看他:“什么?” “别为其他人和我道歉,如果是因为你自己的话就更不用,”谭铮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用和我道歉。” 任昭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谭铮以前也这样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他昨晚不舒服,人不在状态,今天才察觉谭铮从昨晚起就有点不同往常的奇怪。 察觉到了又说不清道不明。 就好像谭铮发现了什么克制他的方法,不动声色观察他的反应牵引他的行为,让他在不知不觉里就做了自己原本不想做的事,做完后还没有什么不快。 去医院是,让谭铮留下看护是,现在被谭铮送到制作厂来一起看首饰也是。 好在没再出其他问题,师傅告诉任昭远累丝祥云部分他找到了个厉害的伙计帮忙,顺利的话明晚之前就可以完成。 谭铮只在一旁看自己的,没多说话,任昭远和几位师傅聊完才发现谭铮对着已经做好的几样首饰像在研究什么。 “怎么了吗?”任昭远问。 “没有,就是发现每一件上面都有树枝的元素,有的不明显,但仔细看好像都是一样的。” “对,老师的名字里有「树」,师母在家里的兄弟姐妹里排行第四,所以每个树杈都是四枝。” 谭铮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有点不确定地问:“老师是姓孙吗?” 任昭远意外答:“是,你怎么知道?” “孙树恒老师?我大学听过他的课,记得他给自己的网名是「四树」。” “对,是他,”任昭远惊讶之余难免有几分喜色,“我记得你学的是经管,居然也听过他的课?” “嗯,大学的时候偶然听了一堂他的课,觉得有意思,后来时间合适就会去。” 是一个雨后初晴的天,谭铮为了躲靳士炎派来给他送钱的人在教学楼随便进了个空教室,后来不知道怎么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个声音说「任昭远」。 当时就像有规律跳动的心脏被突如其来的重量狠狠撞了一下,然后节奏没了呼吸乱了,整个人在直起身后的十多分钟里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了。 大概是他一直绷直腰背紧盯着讲台的样子太惹眼,孙老师边讲边走到后面点他起来回答问题。 谭铮当然答不出,在孙老师问他叫什么名字时终于回神,道歉说自己不是这个专业的学生。 当时孙老师让他坐下,笑着说:“没想到我这个课还挺招其他专业的学生喜欢,刚刚提到的我那个学生任昭远也不是本专业,经常来旁听,一听就是几年。所以啊,同学们,你们这个年纪一定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因为那句话,谭铮也经常去孙老师的课上旁听,一听就是几年。 —— 去医院送首饰的时候谭铮也跟去了,开玩笑说给任昭远省一个劳动力。 话是这么说,任昭远也不能真的让谭铮抬箱子。 到了之后谭铮把带的水果放下就站到几个人旁边,孙老师看他惹眼,气质不像另外几个搬运首饰的工人,问起时谭铮只说是任昭远的朋友顺路送他们过来,没多介绍自己也没叙旧深聊。 时间和空间都该留给老师他们夫妻两个。 留下首饰后几个人就全出来了,谭铮在门外足足看了十几秒,转身时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说话时声音有些低。 “老师的手术定在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任昭远和他一起缓步向远处走,“都提前定好了,只要老师同意,随时可以。” 谭铮点点头,没再多问。 只陪着任昭远在医院等着安排人把首饰送去老师家里,第二天一早又等在任昭远楼下,陪任昭远一起等在手术室外。 老师的子女都已经成家,子女的孩子大一些的已经成年,都在外面守着。谭铮和任昭远等在远一点的地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谁都没说话。 大红的【手术中】的灯还亮着,手术室门忽然打开——“家属!患者情况严重,需要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 任昭远本能上前两步又生生刹住,眼睛紧紧盯着那一张白纸,呼吸都停了。 他能听见带着哭腔的埋怨声,能感觉到有重量的目光。 在拖着不肯尽早手术这件事上老师的孙子一直强烈反对,子女也都不同意,但说服不了老师只好作罢。 他们都知道这是自己父亲的意思,怨不得别人,没有人责怪过任昭远。 但到了这一刻,有关「如果早点手术是不是就不会有危险」的想法不可控地占据每个人的思想。 包括任昭远。 病危通知书下了一次,又一次。 任昭远觉得冷,好像身处的不是医院,脚下不是走廊地面而是厚重冰层,寒意透过鞋底由双脚攀着向上浸透每一寸每一厘。 他一直告诉自己做得是对的,一直告诉自己不会有事,告诉自己来得及。 可是,万一呢? 老师在课堂上讲课的样子、和他讲道理的样子、拉着他走路的样子、拍他肩膀对着他笑的样子一幕幕接连闪过,又一帧帧碎了。 万一.. 任昭远指甲深深陷在掌心,地板间的缝隙一时模糊又一时清晰。 如果有万一,他就是死神的帮凶。 有力的暖意包裹住手背,一点一点以温柔至极又无比坚定的力道把他紧握的拳头舒展开来,带着温度的手指穿插在他冰凉的指缝里。 谭铮什么都没说。 直到那方刺眼的红灯灭了,「手术成功」四个字从医生口中说出来,谭铮才牢牢扶住膝弯一瞬发软的任昭远,在他耳侧低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老师被推出来,师母被孩子搀着直抹眼泪,儿孙纷纷围着转运床跟着医护人员往病房走。 任昭远在原处站了一会儿,终于回过力气站稳,低头才看见谭铮的手还在自己手里握着,指尖已经因为血液流通不畅隐约发紫。 “抱歉,”任昭远赶忙松开,“我..” “都说不用和我道歉了,”谭铮伸握几下给他看,“没事。” 他指根和手背有明显的印子,是任昭远大力攥紧留下的。 任昭远注意到他手指细微发着颤,不禁敛起眉:“你感觉怎么样?疼或者麻吗?” “不疼也不麻,真没事。”谭铮笑着回答,又说,“不然这样。” 任昭远看他:“什么?” 谭铮上前半步,轻轻抱了他一下。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下两个人的年龄,从2532开始,提前了两年—— 更新时间都在晚上,最早是晚上六点,其他时间如果看到最新更新就是在修文,不用在意呀修文大部分时候是改错别字或者不通顺的字词,不影响剧情; 如果是类似这种更改设定或者剧情的情况,我会在作话和微博说明的【举心!】;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一杯酒 老师手术成功,醒来后情况很好,任昭远心里落下一大块石头,整个人都松快了。 姚启明过来有几天了,原本刚过来就想找任昭远,可任昭远一直没得空,于是去了佟州那儿。 任昭远联系时才知道,赵琛也在佟州那里。 赵琛爷爷在S城,每年都会来这边过年,不过往常不到除夕当天不回,今年倒是早。 “别提了,烦得慌,”赵琛给任昭远倒了杯酒,“我也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跑到这边躲清静。” 任昭远胃早不疼了,习惯性端起酒,想想又放下:“我今天不喝了。” “怎么着?”赵琛问。 “最近胃不好,”任昭远招手要了杯红茶,问他,“你不是一直嫌在这边烦吗?”佟州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什么都怕比啊,现在有更烦的地儿了。他这一年换俩的玩了这些年,玩脱了,碰上个不为钱不为物把爱情看得比命重的,你说气不气。” “滚你的,”赵琛拿东西砸他,“真是拿钱不认人,不是昨天叫爸爸的时候了。” “不拿钱只认人的你也不愿意要啊,能怎么的?” 任昭远看赵琛是真的烦得要喷火,换了个话题问佟州:“你怎么又缺钱?” “搞他那酒庄呢,先前那钱用着用着不够了,”姚启明脖子上换了条更粗的金链子,灯光一照金灿灿的,“酒庄就是个砸钱的东西,他有钱,砸呗,反正我就出那八百,不指望能回了。” 佟州埋着头拨西瓜上的籽,弄出一块干净的叉给刑义然后继续拨:“可得了吧,姚哥你跟郑和俩人加起来都没昭远那小朋友砸得多。” 赵琛不乐意了:“怎么着,不用加我?你给我吐出来。” “加加加,你们都得三个人加起来比人家一个,多好意思呢。” 任昭远乍听那句「小朋友」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会儿才明白是说谭铮。 他之前就知道谭铮有投资佟州的酒庄,一直以为也就投个几百万,听佟州的意思远远不止。 “谭铮投了多少?” 佟州竖起手比了个ok晃了晃:“三千。” 如果不是怕刺激到佟州,任昭远都想说一句谭铮是不是疯了。 佟州的确能玩能赚,但对于酒庄也确确实实一点经验都没有,全靠一时兴起,而且签合同向来是霸王条款。 三千万投到哪儿不比这个酒庄靠谱? 还是谭铮慧眼识珠在佟州身上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潜力,认定他这个还没影的酒庄不会赔? “嗨,”姚启明拍拍手上的瓜子皮,“说起来谭铮也是个人物,之前和赵原青对上的时候我还想着勇气可嘉,万一撑不住了我给扶一手,没想到啊,现在热火朝天的,虽说吃了不少亏,居然也能有来有往,不简单。” 赵琛听到这儿来了兴致。 之前他动手打了赵原青又给劈头盖脸一通骂,赵原青倒是想找他麻烦,可惜最后不知道是发现他这块板不好踢还是顾及任昭远,雷声大雨点小地收手了。 他追着弄黄了赵原青一块地,可惜被嘴碎的传给爷爷知道了。爷爷这辈子在S城扎根,和赵原青上边老一辈七拐八拐有交情,老爷子发话,他只能收手。 有别人给赵原青不痛快,赵琛求之不得。 可听着听着就觉着不对味儿。 “怎么着,那个姓谭的在追昭远?” 姚启明:“正主在这坐着呢你问我干什么?” 这下连不出声当隐形人的刑义都跟着看向任昭远这边。 任昭远:“..” 一群大老爷们八卦起来简直没眼看,任昭远到后来被问烦了还走不脱,对着一个接一个「追没追」「开始没」「哪个阶段了」「行不行」的问题统一略过,只说:“不合适。” “哪不合适啊?”佟州因为谭铮那毫不犹豫的三千万对他产生了莫大好感,分分钟红娘上身,“觉得哪儿不合适直接当面怼脸上让他改啊,我觉着你说稀罕人妖他说不定都能努力努力。” 任昭远笑着推开他:“少贫,我觉得刑义挺喜欢的,你倒是努力。” “宝贝儿你喜欢啊?我给你买装备,假发裙子丝袜三件套配齐..” 那边一个装醉闹事一个木着脸招架,这边任昭远三个在沙发上排排坐看热闹,姚启明抱着膀子捅了捅他:“合不合适的先不说,这要是哪天他搁赵原青手里一跟头栽了,哥几个帮还是不帮啊?” 赵琛其实不太痛快,他虽然对任昭远早没想法了,但多多少少存了点抹不去的初恋情结,简单说就是看着追任昭远的都不顺眼,觉得这个配不上那个不如他,这么些年了都只和赵原青维持了个表面客套。 是以俩人婚一离他对着赵原青咔就翻脸了。 听说谭铮喜欢任昭远姚启明还在一边夸,赵琛心里痒得恨不能现在把人提跟前来看看是个什么人物,顺便各方面找点茬让自己顺顺心。 但偏偏谭铮和赵原青干起来了。 比起对未谋面的谭铮的这份不痛快,还是赵原青更招人烦。 “真要栽了再帮那都该出一身血了,要帮还不趁早,”赵琛晃晃酒杯,也抬胳膊捅了捅任昭远,“怎么着,给个准话?” 任昭远给自己倒了杯酒。 “赵原青是因为我才对付谭铮,这件事我要负责任。能帮的话你们就帮一把,只当是帮我。”任昭远分别在他们酒杯上碰了下,说—— “别让他栽。” 有件事任昭远没和谭铮说过。 谭许清刚来的时候有次赵原青看到谭铮在楼下等他,之后赵原青一直堵在设计园外等他出来,他着急参展,也一时心烦存着想让赵原青放手的心思,在赵原青猜度他和谭铮的关系时没反驳。 这两天他回想谭铮说的话,根据自己从朋友那里得来的信息估算着向前推时间,赵原青开始动手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之前谭铮说赵原青是为了和他算之前项目上产生的旧账的话其实可信度不高,这件事怎么绕都不可能绕开任昭远。 任昭远从知道开始就打算要和赵原青谈,不过一直没联系他。 马上就是康家小儿子、康佑幺弟的婚礼,康母是珠宝品牌的贵宾,和任昭远熟悉,请帖早早就送到设计园去了。 这样的场合,说是婚宴,实际和一场大型商业年会差不多,请帖广发,各路人马齐聚。就康家的地位和影响力,S城商圈有头有脸的都会到场,大家借此结人脉、拉关系,赵原青不会不去。 见面后,赵原青会主动找他。 谈判就是心理战,方方面面都是门道,每一处不起眼的点都是骆驼身上的稻草,想要赢,那每一分可以占据上风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这个道理,还是从前赵原青教他的,现在居然会反过来用在赵原青身上。 为了..谭铮? 不,任昭远否决。 是为他自己。 谭铮电话过来的时候任昭远刚和姚启明把喝醉的赵琛弄到房间。 喝成烂泥的人虽然难弄,姚启明体格壮一个人也能解决,但他太粗鲁了,之前一次郑和醉了姚启明一只胳膊勒着往回拖,没到房间就折腾吐了两回。 这次姚启明刚动手,佟州就嚷嚷着让刑义快去帮忙别把他新地毯毁了,刑义忙着照顾他没动,任昭远被佟州吵得耳朵疼,赶紧把赵琛从姚启明手里救下来了。 赵琛喝醉了话多得要命,姚启明问他还能叽里咕噜地答。 把人扔在床上姚启明就打着呵欠走了,赵琛横躺在床上,被子压在身下,衣服鞋都没脱。 衣服鞋子不管没事,可被子不盖不行。 任昭远打开橱柜,准备找出备用的被子给他盖上。 刚拿出被子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振动,到床边时已经振了一会儿,任昭远空出手就接通了,结果听筒里好几秒都没声音。 “谭铮?”任昭远把手机从耳旁拿开看屏幕确认在通话中,“听不见吗?” “..听得见。” 任昭远一手拿手机一手把被子展开直接盖到赵琛身上,“嗯,怎么了?” “明天康家的婚宴,想问你从家里还是设计园出发,接你一起过去。” “不用了,我没在市里,明天自己过去就好。” 听筒里又是一阵安静。 任昭远疑惑地看了看满格的手机信号,刚想再问,床上的赵琛翻身裹紧了被子。 把赵琛送回来时听他嘟囔了一路,任昭远已经免疫了,自动屏蔽,刚刚接通电话之后也没在意,但赵琛其实一直没消停。 任昭远垂眼看着还在含混念叨「都给你」的醉鬼,没解释:“没其他事的话,明天见。” “..明天见。” 任昭远要挂电话,谭铮又急急喊他「昭远哥」。 “嗯。” “你身边..有人吗?” 任昭远说:“有。” 隔了几秒谭铮才开口:“我可以问问是谁吗?” 任昭远抬头看向窗外的花灯,最终还是说:“赵琛,一个朋友,喝醉了。” “..哦。” 任昭远关了灯和房间门向外走,被误解的零星不悦和借此让谭铮退缩的想法都散了,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听着手机里传来的这声干巴巴的「哦」没说话。 又是好一会儿,任昭远想说挂断,谭铮那边却忽然提高了声音:“你喝酒了?” 乍沉乍起的,任昭远短暂愣怔后回手关上自己房门调侃:“谭总反应是不是太快了。” 谭铮顾不上和他开玩笑:“胃疼了?带药了吗?” “没有,”任昭远说,“就一杯,没事。” “不严重也要吃药,你别老忍着不在意。” “真的没疼,”任昭远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我这么没信誉吗?” “这件事上,确实不怎么有。”谭铮短暂一停顿,语气又认真几分,“医生说了你要戒烟酒,没养好之前就先不要碰了,现在这么严重就是因为最开始没管它,以后..” 被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人追着长篇大论实在太新鲜了。 “谭铮,”任昭远安静听他说完,没忍住笑,“你是在教育我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婚宴 第二天任昭远和佟州赵琛一起去的婚宴现场,康家消息灵通,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赵琛提前回来,临时补了一份请帖送到了赵琛手里。 “昭远,”康佑笑着上前在任昭远手臂拍了下,“我一早让司机过去接你了,怎么自己过来的?” 任昭远一侧身,让出身后的佟州:“康总,恭喜。我从佟州那里过来的,没在家。” “难怪,”康佑笑了笑,紧接着和旁边的佟州赵琛一一握手,“佟总,赵总,招待不周,里面请。” 任昭远他们走出去一段,又远远听见康佑招呼:“赵总,谭总,这么巧一起到了,里面请。” 赵琛被叫惯了「赵总」,对这个称呼比别人敏感,下一秒回头看见是最近高居他厌恶对象榜首的赵原青,登时脸都黑了。 这样的场合发生摩擦,不论事情大小都太不礼貌。任昭远转身后只远远和谭铮点头示意就和佟州带着赵琛先进去了。 今天到场的大都带着男女伴。 刑义不愿意参加这类活动,佟州自从婚后一直是自己出席。赵琛倒是从不缺伴儿,可最近烦着懒得找。任昭远他们三个一行走在一起还好,一看就是都单着,到迎宾区的登记处时工作人员给了他们三条白色腕花。 可赵原青和谭铮走在一起就有种诡异的尴尬,认识的知道他们最近斗得厉害,不认识的——居然有个帮忙的小女孩误以为他们是结伴来的一对,专门在代表有伴侣的同色腕花里选了两条一模一样的。 “润润,别胡闹。”康佑正巧过来,看见这个场景上前制止,让人把孩子带走,“不好意思,我女儿太小不懂事,赵总谭总勿怪。” 赵原青和谭铮齐声说没事,又同时收声,康佑笑了笑,亲自拿了两条腕花给他们:“赵总,谭总,里面请。” 再往里走有专门的服务人员引着去脱外衣、系腕花,赵原青看着谭铮专门嘱咐小心那条他无比眼熟的围巾,脸色变了又变:“一条围巾而已,谭总倒是看重。” “东西价值不在大小,全看有多喜欢。” “是吗,”赵原青调整好神情和路过的人微笑点头致意,“如果真喜欢恐怕藏着都来不及吧。” 谭铮接过侍者送过来的香槟,说:“被赵总说中了,我确实想藏起来,只是昭远哥的东西由他说了算,不好强求。” “既然是借的,就该尽早还回去,一直用着,谭总缺这一条围巾不成?” 谭铮笑道:“确实只缺这一条。” “哟!赵总!”靳士炎上前和赵原青握手,“幸会幸会,听说赵总手底下又捧出个红人,怎么没带来亮亮相?” 前段时间赵原青公司几个被全力捧得正当红的明星嫖、赌、毒证据猝不及防被砸出来,该进警局的进警局,没进去的也在公众面前销声匿迹。 都是公司用钱堆出来的,身上挂着上亿的合同,一时间全打了水漂,后续收益化零不说还有一堆违约金要付。 公关还没稳住局面,高层与旗下艺人二三事又层出不穷,真真假假的小道曝光愈演愈烈,公司股价一路跌出历史新低。 虽说谭铮也没少亏损,但回给赵原青的这一闷棍他到底结结实实地受了。 靳士炎三两句把赵原青气走,扭头说谭铮:“你和他聊什么了?我看他脸色都怕你们俩当场打起来。” “..”谭铮面无表情和他碰杯,“比不上你刚刚几句。” “啧,过奖。” 谭铮看他一个人,问他:“你怎么自己来的?” “没,一块儿来的,她和她那几个闺蜜去看石头了。” “石头?” 靳士炎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才听说,康家准备来年赞助国际春拍,除了资金支持外还会拿出一部分珍藏珠宝,今天借机会宣布顺便展示几款。” 珠宝投资很多人都会有,但真的花资金精力亲身到珠宝行业的不多。 从没听说过康家和珠宝行业有什么交集,现在康家当家人是康佑,知道内情的,康佑这一遭是为了什么几乎就是明摆着的事。 距离婚宴开始还有段时间,靳士炎要去找媳妇,拉着谭铮顺便去看看展示的珠宝。 用靳士炎的话来说,不如人家财大气粗也要对情敌的手段有数。 九个透明玻璃柜里各陈列了一颗光彩夺目的珠宝,靳士炎一眼看到自家媳妇对着一个柜子挪不动步。 这些珠宝仅做展示,之后会送到春拍会场现场拍卖。靳士炎当即拉住要走的谭铮:“给你个接触男神的机会。” 谭铮不用想就知道没好事。 “你就说我拜托你,找他帮帮忙,看有没有后门可走提前把那颗黄钻定下。” “嗯,拜托他找康佑帮忙。” 珠宝这些东西靳士炎不太懂,但拍卖的道道有多深他清楚。 再说了,康佑再豪横也不可能傻到把卖出去就没了的稀缺宝石放出来,不够稀缺就等于升值空间有限,就算所有人都按流程规则拍,他多花个大几十万拍石头? 给媳妇多买个包不好吗? 一招不行,靳士炎只能另换套路,点开手机相册给谭铮看他新提的车:“没正式上市呢,给你开了。” 谭铮瞥一眼屏幕:“不要,颜色太丑。” “这个色还丑?升级款火山灰!你审美呢?” 谭铮没继续和他扯,微抬下颌指了指那颗宝石的方向,说:“这样的蓝宝石我那里有,明天给你选一块净度高的。” 靳士炎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那是黄的吧?” 谭铮闻言眼神都懒得给他:“刚玉里面除了红宝其它颜色都是蓝宝石,你..” 话到半截没了声,靳士炎好奇转头,才看见谭铮一双眼黏在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任昭远身上,看着魂都飞了。 啧。 “按专业标准,这些还行吗?”康佑站在任昭远旁边,说,“如果有喜欢的尽管带走。” 任昭远逐一看过:“都很好,春拍主办方一定很感谢康总。” 康佑见惯了任昭远的软硬不吃,对被拒绝习以为常,转而说起自己从朋友那里得来的一块龙石种翡翠:“据说当时开采的那一批因为战乱毁去大半,只余下三块无瑕疵的完好品,不过他也只见过这一块。” “是前年那一场春拍上的?” “对,”康佑见他感兴趣笑着靠近几分,“你当时在吗?” 任昭远笑着向旁边的侍者招手,侧身换了杯香槟:“在,拍了别的。” “是没拍到吗?喜欢的话我吩咐人去取出来送到设计园去。” “我早几年得过一块,已经有了,就没和别人争。” 康佑笑了笑,恰好音响中传出主持提醒婚礼即将开始的声音,便顺势绅士抬手示意:“婚礼要开始了,走吧,去宴会厅。” 把酒杯放到侍者手里的托盘上时任昭远一抬头正对上谭铮的视线,谭铮不知怎么就喊了他一声:“任老师。” 任昭远于是对康佑说:“康总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两个人随着人流向外走,谭铮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忽然出声叫住他的原因,好在任昭远也没问这个。 “明天除夕了,你在这边过年吗?” 谭铮说:“回老家过年,今天下午飞A城。” “时间不宽裕。” “婚宴结束后直接去机场,来得及。” “嗯,”这会儿周边一直有人,任昭远只说,“南面有个观景阳台,等仪式结束过去看看?” 谭铮先是本能地心下一动,接着就猜到,任昭远也许是因为赵原青的事找他。 “好,晚点过去看看。” 到宴会厅后有人引着去各自位置按名字就座,康佑直接把自己的位置安排在了任昭远右侧,任昭远左边是赵琛和佟州,佟州再左边是相熟的合作商。 谭铮在任昭远斜后方的位置,隔了一排,没再有机会交谈。 “爸爸!”有个小女孩跑过来看了看任昭远,趴在康佑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康佑开怀大笑,在她头上宠溺地拍了拍笑她「小机灵鬼」,给任昭远介绍。 “昭远,这是小女康祈润。”又对小女孩说,“润润,叫人。” 小女孩穿了件缀着水晶的公主裙,整个人精致得像个洋娃娃:“叔叔好。” 任昭远笑着微微向前倾身:“你好。” “叔叔,”小女孩忽然有点害羞似的,眨眨眼说,“你真好看。” “谢谢,你更好看,裙子也特别漂亮。” 小女孩笑得更开心,上前拉任昭远的手:“叔叔可以去我家陪我玩吗?我有很多娃娃和宝石。” 任昭远面对小孩时和平时不太一样,仿佛内里的清冷距离都被显露在外的温和浸软了:“叔叔还要工作,不能去。” “爸爸,”小女孩另一只手拉着康佑撒娇,“不可以吗?” 康佑看了看她拉着任昭远的另一只手,笑着让她听话:“等叔叔有时间还会见的,乖,要开始了,去找爷爷。” “好吧..这个送给你,叔叔再见!” 任昭远看着忽然被塞进手里的价值不菲的芙蓉胸针,只得递给康佑:“麻烦康总还给她吧。” “她喜欢你才特意送的,你不要她会伤心。如果觉得过意不去,不如给她设计一款饰品?再有一个月就是润润生日,你送的她一定喜欢。” “好,到时候我会让人提前送来。” 连生日会都拒绝,康佑抬手整了整领带,低声道:“昭远,到了这个年纪,我以为你应该会和我一样,想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背叛过的人不值得信任,年轻气盛不知圆滑的人不适合你,”康佑借此机会,第一次把话说得直白,“如果你因为上一段失败的婚姻而不敢接受,那大可放心。我对商业联姻的前妻没有感情尚且不曾做过任何违背道德的事,何况是对你。” “昭远,忠诚的婚姻,成熟的伴侣,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任昭远笑了下:“我想要康氏集团的控股权,康总可以给我吗?” 康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不是看重这些的人,何必故意用不能实现的事做借口拒绝我?” “我是。”台上新人在深情的音乐声中一步步缓缓走向彼此,任昭远垂眼,出口仍是拒绝,却没再像之前一样支着疏离。 真诚从来都最令任昭远动容,不论对方给予几分。 “我是个理想过剩的俗人,贪心且不知收敛。不切实际的爱情也好,现实俗套的东西也好,我都要,并且必须是百分之百的全部。” 康佑沉默片刻:“很意外,你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想法。把感情放在首位的人不够成熟现实,成熟现实的人势必惯于权衡,没有真正完美的伴侣,昭远,没人能做到。” 任昭远弯弯唇角:“那我可以不要。” “康总,承蒙错爱,我不是你的合适,你也不是我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我爱你” 任昭远没举办过婚礼。 刚和赵原青领证的时候国内大环境对同性恋还没有现在接纳度这么高,而且赵原青的父母不太赞同,他们登记后只通知各自好友聚在一起吃了个饭。 但也很好。 戒指、誓言、笑容、泪水、掌声,盛大的仪式或者简单的聚餐,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想把爱意昭告天下的时候,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都很好。 诚然,这一刻的情浓抵消不了日后的争吵摩擦,甚至无法保证许下的誓言时效几何。 这一刻倾心爱着是真的,以后的所有变化也是真的。 可任昭远和所有来宾一起为相拥的两位新人鼓掌时,忽然就想通了一件事。 后来的所有变化是真的,曾经所有美好也都是真的。 好的时候,只需要纵情享受当下,不必思虑莫须有的不好。 同样,已经不好的时候,也不必频频回顾从前,纠结于已经过去了的好。 任昭远不得不承认,他对赵原青还有几分不曾诉诸于口的期待。 否则,在知道赵原青背地里对付谭铮并且在那次医院聊过后变本加厉时,不至于这么挫败。 他希望赵原青顺从他的想法,觉得如果曾经的十年相处都不能让赵原青懂他的原则和坚持,那么过去的一切未免太不值得。 现在却觉得错了。 那十年很好,也值得,其中的时间只需要对当时的他有意义就够了。 每个人都在不停地改变,时间也在不停流转,过去的时间和人属于过去,悉心收起就好。 双方父母致辞后康佑登场致辞,下台时到了新人扔手捧花环节,康佑被喊了一声「大哥」下意识回头,把手捧花接了个满怀。 都知道康佑已经离婚数年,台下一片善意的起哄声和笑声,康佑又被司仪塞了话筒说感言,他看看手里的花,笑道:“希望它灵验。” 到座位的路上康佑把花枝上的蕾丝绑带解开,坐下后把手里的花分出一半给任昭远:“你想要的我做不到,但我自问能做到的已经是绝大多数人做不到的。昭远,我不祝你得偿所愿,只希望你能早点发现,能得到的合适要比乌托邦可贵太多。” 任昭远没争辩,大方接过:“谢谢。” 送花接花是落座后才进行的,动作幅度不大,可周围座位近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咳..”靳士炎低低清了清嗓子,悄悄瞥一眼垂眸看不出神情的谭铮,又看见赵原青脸色已经黑得不行,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难不成他们两个鹬蚌相争,便宜了康佑渔翁得利? 还是说,任昭远早就已经和康佑定了? 靳士炎想到这两天和谭铮聊起来时谭铮虽然没有细说,但神态语气中不难感觉出他和任昭远多少有些进展。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任昭远都给机会看表现?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几边都挑着? 他任昭远是好,可谭铮也不是差的,真想找要什么样的没有。 如果谭铮愿意给那些喜欢他的一点好脸色,上赶着求的能从办公室排到公司楼外。非得在个年纪大结过婚还广撒网的人身上吊死不成? 仪式时间拖得有些长,因此略过流程中的休息时间直接去北厅用午餐。谭铮余光一直关注着任昭远,看他随着去餐桌旁入座才压低声音打断靳士炎。 “他没这样过,别说了。” “都这样了还没..” “还有,”谭铮按着靳士炎肩膀让他坐下,“我确实已经吊死在他身上了。” 靳士炎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已经入座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憋着。 他这会儿对任昭远意见大得很,可等到新人敬过酒,在正餐到餐后酒会过渡的间隙里远远看到赵原青和任昭远一起站在南边的观景阳台时,又恨铁不成钢地说谭铮不知道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 “你喜欢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说吗?长嘴是干什么的?告诉他啊,把你这么多年为他做了什么全告诉他。” “我没为他做过什么。况且,喜欢多少年这种事,他喜欢我才会感动,不然就是徒增反感。”谭铮看了看阳台上的两个人,收回视线说,“我一厢情愿,他不需要负责。” 谭铮看到赵原青离开才过去,可中途赵原青又回去和任昭远说什么,谭铮便没靠近。 两个人看起来聊得不愉快,赵原青离开的时候看见站在远处候着的谭铮,冷嗤一声,在擦肩而过时讽道:“谭总可真是个痴情种。” 任昭远一直背对站着,到谭铮过去也没回头。 谭铮就走到他身边去,不作声和他一起站着。 “我打算婚宴结束后和赵原青谈一谈,让赵原青同意不再找你公司的麻烦。约你过来,原本是想问,如果赵原青愿意终止,你同不同意。” “同意,只要你想,哪怕赵原青不终止,我也同意。”谭铮说得轻易,像这是件多微不足道的简单事,“你说原本是想问这个,那现在呢?” 任昭远垂眼看自己搭在栏杆上的手,食指指侧几个月前的小划伤早就消失了。 他还记得佟州庄园刚正式对外开放时,和佟州没什么交集又一贯不太参加类似活动的谭铮去了,说正巧事情少想散散心。 地面有个气球从小孩子手里脱离,摇摇晃晃地飘起。 任昭远曲起手臂在被赵原青抓过的位置揉了揉,想到刚刚一连串难听的揣测质问,没回答谭铮那句问话,只忽然说:“我收了康佑的花。” 一个是拒绝,两个三个也是拒绝,不如一次全解决了。 求个清净。 “那是你的自由,”谭铮没什么特别反应,“别人有喜欢你的权利,你有选择喜欢的权利,接受或者拒绝都可以。” “接受或者拒绝都可以,”任昭远轻声重复,而后神色淡淡地抬眼看他,“那你呢?” 谭铮的目光在骤然蔓延开来的静默里愈来愈深,几乎要将眼前人吞没进去。 任昭远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眼睛里居然可以容得下这样沉重又克制的情绪。 像经了沧海桑田星辰转换,最终尽数敛于一颗柔软蚌肉中的珍珠。 良久,谭铮沉声开口,说:“我爱你。” 任昭远瞳孔不受控地缩紧,几乎是本能地在心口蓦然生慌的同一刻垂下眼睫错开视线。 绿树蓝天,那个氢气球被枝杈拦在半空。 好像来得突兀,又好像理所当然。 谭铮目光落在他左耳,极细的银白链条穿过两处耳洞相连。 看着有点疼,有点难过。 “任昭远。” 没有回应,谭铮就默默等着,他有无穷尽的耐心,在任昭远身上。 冬天午后的日光并不强烈,没有多少存在感地洒下来,带着不动声色的和煦安抚。 任昭远在人声喧杂中的一方静谧里逐渐平缓心绪,恢复成平时的任昭远,可转身后一句「抱歉」还没出口,谭铮就在视线相接时又说了一次。 “任昭远,我很爱你。”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雪人 这是场再仓促不过的示爱。 在别人的婚宴一角,没有玫瑰,没有烛光,没有惊喜和精心筹划。 甚至后来还被中途打断了。 赵琛过来找任昭远,出声喊了人之后才察觉气氛不对:“怎么着,我等会再过来,你们聊?” 任昭远说「不用」,匆匆给谭铮留下一句「抱歉」就和赵琛离开。 这句抱歉复杂又简单,谭铮一时不清楚自己该把它归结为示爱的回应还是自作多情一点,认为它只是谈话被打断的礼貌道歉。 他能觉察出任昭远没有和谁发展感情的想法,所以哪怕自己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也迟迟没有开口表白,现在这样突然说出来,没头没尾没有理由没有支撑,哪怕任昭远毫不犹豫给他一句痴心妄想他都不会意外。 可是,没有。 真正让谭铮意外的,是任昭远躲闪的目光和末尾可以勉强算作模棱两可的拒绝。 至少就他的了解,任昭远应该见惯了各式各样的表白,也从不是在对待感情时会拖泥带水的人。 可以就是可以,不行就是不行。 他第一次把爱意说出口,但其实在心里、在无人处,早已经说过千千万万遍了,而每一次的回应都是厌恶表情和冷声拒绝。 遽然上涌的情绪渐渐退散后,谭铮一丝一厘回想,分析刚刚任昭远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分神色、每一句话。 谭铮转身向外站在任昭远刚刚的位置,手搭在栏杆处握紧又松,最后深深舒出一口气,唇角轻轻弯了下。 酒会进行大半时,赵琛过来给谭铮递了杯酒。 刚一靠近谭铮就闻出杯子里是现场度数最高的Absinthe,放置它的地方有基本介绍和【酒精度数52.0%】的标识,并且有专门的服务人员在旁边提醒浅尝慎饮。 一般酒宴不会准备高度酒,更不会准备这样未经冲调口感苦烈的酒,今天专门摆放是因为结婚的两位新人结缘于它,意义只在纪念,很少有人拿取。 谭铮接过,旁边立刻有端着托盘的服务人员上前接走原来的香槟。 赵琛笑着举杯,在略高于谭铮酒杯处倾斜杯身碰出清脆一声响:“谭总,久仰大名。” “赵总,”谭铮也说,“久仰。” 这算是谭铮见到的任昭远的第三个朋友,和佟州还有姚启明都不一样。 他轻易从赵琛那里感觉到几丝针对,但没显露。 Absinthe特有的苦和高度酒的辛辣麻痹舌尖充斥口腔,谭铮恍若不察,饮足一口。 赵琛见他像喝香槟一样面无异色地咽了,挑眉笑了笑:“你知道我?” “知道,”谭铮神色如常,“听昭远哥和姚哥说起过。” “那要这么论你也不该管我叫赵总,生分了。” 谭铮不卑不亢:“我年纪小,是该叫声哥,赵哥不介意就好。” “有点介意,”赵琛晃晃酒杯,“最近对赵这个姓不舒服。” “琛哥。”谭铮一一接下,从容改口。 赵琛这下真笑了:“你都这么叫了,那我得给你份见面礼。” 谭铮投资的一个地产项目已经签完合同,但因为赵原青从中插手,关于黑箱招标的传言满天飞,举报过多惊动了相关部门,其中的建材商也被卷进一桩旧官司。 现在所有进度被迫暂停,多拖一天就是在多烧一天的钱。 这项投资是谭铮公司近期最大的项目,前景可观,哪怕拖段时间赔些钱进去能解决也无所谓,怕就怕上面一拍板决定重新审核。 重新审核流程冗杂,如果想从某一环节入手让标书作废一切重来太过简单,谭铮防不胜防。 一旦标书作废,谭铮这个项目就完了,后期还不知道要沾多少扯皮官司。 这个项目可巧就在赵琛待了多年的J城,他势力人脉全在那里,甭管赵原青还是谭铮,到了J城,没人比他管用。 “弟弟年纪不大,眼光挺辣,”赵琛又和谭铮碰了下杯,“以后好处多着呢。” 谭铮一时没听明白赵琛具体的意思,但哪怕赵琛不帮这个大忙,光他是任昭远承认的朋友这一点,两口苦酒也没什么不能喝的。 “哎,”赵琛看谭铮又喝一口才想起来,“我给忘了,你别喝这个了,让昭远看见得怪我欺负他小..” “赵琛。” 任昭远声音一出现赵琛就在心里给自己点了炷香。 他发现自己这人挺邪门,想干点好事的时候没人偷听,但凡干点坏的必定被抓正着。 果然,任昭远刚过来就发现谭铮手里拿着为Absinthe特制的酒杯。 “你给他的?” 赵琛一副人生无味的表情:“啊,我给的。” 任昭远眉锋微敛:“你自己怎么不喝?” 原本谭铮和赵琛面对面隔一点距离站着,现在任昭远过来站在两人旁边,赵琛又退了一步,三人大体是个钝角三角形,任昭远挡了谭铮一点。 谭铮垂眼看着任昭远背对自己的肩,一瞬有种被护在身后的错觉:“昭远哥,没事..” “他给你就喝?”任昭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招手让人过来撤掉。 转身一句话的工夫赵琛早没了影。 酒会临近尾声,许多宾客陆续和康家人道别离场,佟州赵琛和任昭远三个不顺路,佟州已经走了,如果不是忽然看见赵琛在谭铮这边,任昭远也走了。 这块区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面相对,空气愈凝愈浓。 “赵琛他..”任昭远轻叹了口气,对谭铮说,“我代他向你道歉,以后不会这样了。” 谭铮直直看着他:“你不用和我道歉,没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用和我道歉。” 任昭远垂下眼:“别这样,谭铮,你不需要因为我在谁面前..” “昭远!”赵原青喊了一声,大步走近,“你在这儿,让我好找。” 早一点的时候就答应过婚宴结束后找地方谈一谈,任昭远不意外他过来,刚想开口赵原青又说:“以前我们常去的酒吧翻新了,一起去坐坐吧?还是那个大叔在管理。” “嗯,”任昭远没多说,“我去和康总道别。” 赵原青噙着笑点头,目送任昭远走远后转向谭铮,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胜者的得意。 谭铮开口却是赵原青想不到的话:“赵总,他胃不好不能喝酒,今天已经喝了不少,就别再去酒吧了。” “那是我们初遇的地方,想去睹物思情还要经过谭总同意?”此刻周遭无人,赵原青不必装什么友好,“再说,谭总哪怕嫉妒也找个好借口,他胃好不好,我比你清楚。” 谭铮冷然回视,不再多言,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把相册里的报告单给赵原青看:“慢性胃炎伴糜烂,你如果真在乎,起码别再让他糟蹋胃了。” 赵原青愣了愣,定睛看过后想伸手拿,谭铮已经收起来了。 “他以前没有胃病..” 谭铮闻言握着手机的手忍不住攥紧。 他记得当时医生问起什么时候感觉到胃疼,任昭远说去年,重烟酒也是去年。 全部都是因为赵原青,而赵原青不知道,还在说任昭远以前没有胃病。 没什么好解释的。 谭铮漠声开口:“你也知道,那是以前了。” 赵原青侧头看见任昭远已经在往这边来,扔下一句「不劳费心」转身离开。 谭铮手机里有任昭远的报告单和谭铮说的「那是以前」都足够让赵原青气恼,任昭远坚持不和他同乘一辆车更是雪上加霜。 两个人还是去了酒吧。 到点酒时赵原青才平下心绪,对任昭远说:“这边果饮新上了几款,今天喝了不少酒,不如别点酒了。” 任昭远自顾点了一杯,赵原青一时哑然。 那是从前他们最常点的酒,只这家酒吧有。 “我要一样的。” 赵原青点过单后转头看对面的人,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都没变。 待人接物总是温润有礼,骨子里又自有一股清冷和傲气,最随和的是他,最固执的也是他。 “昭远,你都记得,对吗?” “记得。” 赵原青一下挺直腰,动动唇,有些不知所措地笑出来:“我就知道..昭远,是因为婚礼吗?只要你点头,我们会有更盛大的婚礼,我保证。还有,之前给你钥匙你没要,我已经都布置好了,全是你喜欢的..你不是一直想做一个交流学习的地方吗?我已经把你之前说不错的那个地方买下来了,想弄好再告诉你的..” 任昭远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没有打断,直到赵原青说完后察觉不对试探着喊他名字。 “你做什么,都和我无关。” “昭远?” 楼下有一群小孩在庆祝成人礼,有两个人在起哄声里被簇拥着抱在一起,其中一个红着脸高声喊:“我——这辈子!永远爱你——” 任昭远侧头看着,轻轻笑了下。 真奇怪。 人们在十八岁时说永远,又在八十岁时说当年。 “赵原青,我今天来,不是想追忆以前。” “是想做个了断。” “彻彻底底的。” “谁爱我,爱了我多久,做过什么,我都不需要和你解释。我爱谁,爱多少人,或者不爱任何人,也都与你无关。” “这样的质问我听够了,你是最没资格质问我的人。” “你和我之间早就没有可能了,那十年是你亲手扔掉的,除了你,和任何人都没关系。但如果你一定要说是因为别人,推脱责任也好,减轻负罪感也好,怎么想都随你,和我无关。” “最开始是因为什么,酒精、情药、冲动,都不重要,发生就是发生了,持续了半年的出轨也是事实。” “我不想拿那些证据出来,不想让那些年没了体面,也不想再和你纠缠,但如果你一定要继续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我不介意难看。” 点的酒送过来了,任昭远喝水似的灌下半杯,却感觉不到从前它吸引自己的地方了。 赵原青牙关咬紧,半晌才开口:“因为什么?同意和我出来,来这家酒吧,点这杯酒,说这些话,为什么?为了他谭铮吗!”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说,好,是为了谭铮。” “在今天之前,我想和你谈判,说服你收手。现在我只想告诉你,以前他给我投资过五百万,以后如果你们继续斗下去,我可以投资他五千万,或者五亿,你想怎么做都随便。” 楼下一群人忽然笑开,高声的笑喊和欢快的音乐声汇在一起,交织出另一个世界来。 “赵原青,不是一切已成定局后再从头来过才算是机会。” “你有无数次机会,从有想法起的每一天每一秒,每一丁点心慌愧疚,都是机会,是你自己不要,亲手把无数次机会都毁了。” “没有就是没有了,失去就是失去了。” “最后一次,再见。” 赵原青又说了什么,任昭远没听。 另一杯酒被猛地挥下桌,“哗啦”一声碎了满地,任昭远也没看。 他喝光剩下的酒,拿上大衣,走了。 外面又下雪了。 表弟闻顾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任昭远说有事,今晚不回去了。 他讨厌下雪。 车子扔在酒吧外,任昭远没再叫代驾,一个人沿着路走。 他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脚下的白越来越深,夜色黑沉得像无穷尽。 路上有堆雪人的小孩笑他像个雪人。 任昭远讨厌雪人。 雪也无穷尽。 灯光下的影子短了又长,长了又短,任昭远终于走到楼下,一抬头,恍惚看见了另一个雪人。 “..谭铮?”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揭开 直到手里的大衣被拿过去抖掉雪裹在身上,任昭远才有了几分实感。 谭铮脸色难看极了,配合着攥紧大衣的动作,像是要动手打人。 任昭远没来由地有些心虚,眨了眨眼:“你不是应该..” 谭铮拧着眉给他拍掉头发上的雪,好半天才沉声说:“改签了。” 他们白天的话题只起了一个头,谭铮对任昭远的情绪敏感,当时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只是在任昭远有些异常的问话抛过来时下意识觉得非说不可。 没有考虑时机,也没有考虑后续。 但既然已经说出口,就要把话说清楚。 任昭远的所有拒绝方式都在他意料之中,谭铮不怕被拒绝,只怕任昭远觉得那句爱说得随意。 过来后才想到明天就是除夕,任昭远应该回去陪家人过年了。 但又舍不得走。 这样的时候于他而言太过难得。 有理由、有身份,可以正大光明守在任昭远楼下的机会,以前从没有过,以后也可能会没有。 到夜幕徐徐落下,到大雪洋洋洒洒,谭铮站在路灯下静静仰头看着始终没有亮灯的楼。 他喜欢雪,尤其喜欢下雪的晚上。 比现在更昏黄的路灯,比现在更大的雪,任昭远在融融暖光里踩着凌乱的脏兮兮的地面,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半蹲下身说:“没事了。” 此后,每一个雪夜都值得纪念。 每一片雪都是任昭远。 余光看到任昭远一步步走近的时候,谭铮有那么零点几秒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紧接着就是心口一紧。 任昭远走得慢,脚步却稳,高定西装勾勒出优越的身形,肩背自然而然地保持挺直。 可谭铮却感觉出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透着孤寂的倦怠感。 表露出的行为模样越是得体如常,谭铮越是觉得难过。 落雪侵染任昭远的发顶双肩,仿佛他在某一刻不属于这个世界。 如果可以,谭铮更想取代这件裹紧任昭远的大衣。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时候人受伤了反而会招来亲近人的责骂,心疼有多少埋怨就有多少。 为什么总是不知道顾惜自己?明明胃疼为什么忍着?知道不能喝酒为什么还要喝?知道受寒会让胃病加重为什么不乘车甚至连大衣都拿在手里不穿? 分明可以避免的疼,为什么就是要让自己受着? 很多为什么,又好像不用问为什么。 任昭远是去赴赵原青的约,上一次因为听说赵原青的事反应格外强烈,这一次是因为谁更不言而喻。 对于任昭远爱赵原青这件事,谭铮一直知道,并且接受了十年。 爱谁是任昭远的自由,谁都无权置喙。 可谭铮看着任昭远微仰起脸对自己眨了眨眼睛,沾了雪的睫毛缓缓扇动,恍惚间让他觉得此刻的任昭远正无比脆弱地依赖并信任着。 鬼使神差地就没了分寸,抬手盖住冰凉通红的耳朵,拇指拨去眼睫处的白色:“就这么放不下他吗?” “无论他做过什么,都永远有让你难过的能力,是吗?” 任昭远说:“不是。” 谭铮蓦地一怔。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 绕口令似的话,谭铮听懂了。 他不质疑任昭远说出口的任何一句话。 “我知道不是了,”谭铮说,“有点意外,没有不信你。” 谭铮说得太认真。 这次换了任昭远怔住。 他一直很厌恶反复解释什么,回答疑问、解开误会,他都会主动做。可一旦说清楚了还要面临咄咄不休的质疑,他就觉得累了。 实在没有必要。 经历越多任昭远越觉得,向已经认定一件事的人解释剖白,除了消耗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可他甚至没有说清楚。 谭铮还要返回来解释说没有不相信他。 任昭远后知后觉地避开脸侧的灼热温度:“怎么等在这儿,没给我打电话。” “没事,忽然想过来试试运气。”谭铮后退一点,不愿意再让他在冰天雪地里多待,“快回去吧,不舒服记得要吃药,我去机场。” “改签了几点?” “凌晨一点二十五。” 问过是哪个机场后任昭远看了看时间。 现在刚八点,就算路上有雪车速慢,十一点半出发时间也足够。 任昭远自己握住大衣前襟,问:“进来坐坐吗?” 直到房门在身后关上,谭铮都有些回不过神。 他居然..被任昭远带回家了? “不用换鞋,坐吧。” 一楼的布局简单空旷,抬头环视一遭就能看全。 客厅连通着衣帽间、厨房、餐厅、书房、休息室和卫生间,除了卫生间关着门,其他房间都大敞着。 到处都很整洁,必需品齐全,装饰的摆件和壁画都精致昂贵。 只是没什么生活气。 像是不常有人在这层长时间待。 任昭远一身西装都浸了雪,到衣帽间换了套休闲的居家服,出来时谭铮还在玄关站着。 “有套没穿过的居家服,我挂在外面了,你这身西装换下来可以烘干之后走的时候再换。” “好,”谭铮脚下挪动一点,又站住,“鞋不干净,我赤脚行吗?” 外面雪大,一路进来踩在木地板上一脚一块水渍,可贸然脱鞋也不合适,谭铮就只能站在原地问任昭远。 这时候他又没了刚刚在外面时的样子,甚至有几分拘谨和无措,不声不响的,只等任昭远点头或者摇头,一个指令才会有一个动作。 任昭远一直很注重和人交往的界限感,他心里有许多条条框框,主动开口让谭铮进来已经不可思议,这会儿看着不知怎么就又说:“我还有双拖鞋,但是穿过几次了,你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谭铮立刻说。 “稍等。” 任昭远上楼到拐角处拿来一双居家拖鞋,弯腰放下时谭铮向一侧让了半步。 换鞋的时候任昭远就一手放在裤子口袋倚墙看着,谭铮险些两脚打架,好在多年的处变不惊在后面撑着,才没让他举止行为露出异常来。 进到衣帽间后谭铮才发现别有洞天,只拐角后的可视区域面积就已经和他的客厅一般大。 任昭远说的那套居家服挂在显眼处,很简单的款,是谭铮很少会穿的象牙白。 谭铮没忍住凑近衣服轻而深地闻了下。 这里到处都是任昭远的气息。 玫瑰木,鸢尾,还有独属于任昭远的温润清冽。 像没有任何攻击性,又像自有武器高墙。 换下来的西装任昭远逐一用衣架撑好,挂起来低温烘干。 谭铮视线紧跟着任昭远的手,喉结接连滚动,像整理的每一个动作不是在摆弄西装,倒都着力在了他心尖上。 “怎么了?” “啊,没有,”谭铮侧过脸又转回来,“是在想,那个,大衣要不要也挂进来。” “羊毛含量太高了,不适合用这个。” 谭铮点头,还没说话肚子先轻响了一下。 任昭远浅浅笑开:“是我考虑不周,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只是肚子响了一下根本没什么,可任昭远一笑谭铮就窘得烧红了耳根。 平时家政阿姨每周过来两次,打扫楼下卫生顺便往冰箱放一些已经完成大部分程序的新鲜食材,隔水蒸或者放微波炉几分钟就好。 但年底这周知道任昭远不常在就收走了没再放,保鲜层只有些酒水。任昭远只得放弃,按开冷冻区找出几袋云吞。 “鲜虾云吞,你想吃吗?” 转头注意到谭铮神色微凝,任昭远说:“不喜欢吃的话还有别的,你过来看看?” 谭铮说吃,接过去说他来做,问任昭远想吃净云吞还是云吞面,之后才忍不住似的看着冰箱保鲜层说:“你现在胃还没养好,能不能不喝酒了?” 任昭远看看冰箱又看看谭铮,半是意外半是无奈地笑了笑:“能,不喝了。” 他答应得这么干脆,谭铮因为话说得太直接逾越生出的几分不安一下消弭,又补充说:“水也不能喝冰镇的。” “好。” “你胃还疼吗?要不要先吃点药?水的温度应该可以了你喝一点。” “不太疼,等饭后再吃,”任昭远一一答着过去端起水杯,“快做饭吧谭总,我肚子也要叫了。” 两个人就用两碗云吞面凑合了一顿,各吃各的没太说话,饭后谭铮去洗碗,任昭远让他放洗碗机就好,谭铮已经把碗筷放到了水流下:“顺手的事。” 再坐下时任昭远给谭铮冲了杯薄荷水,正色道:“谭铮,我们聊聊。” 谭铮不意外地点头,把玻璃杯握在手里:“你如果有想问的,不管是什么都可以问。” “你..”任昭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喜欢我,不代表在我面前就低一等。我确实有些事情想问,但你不是必须要说。” 谭铮点头答应。 “公平起见,”任昭远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也可以问我一个,同样,我也可以不回答。” “好,”谭铮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先问。” “要先和你道歉..” “不用,”谭铮在任昭远的短暂停顿中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和我道歉,真的。” 任昭远垂下眼,拿出手机点开一个下午接收的文件,调转方向放到谭铮那边。 “很抱歉通过一些途径探查了你的隐私,我想知道,这些是巧合,还是有意。” 手机上显示的是谭铮近几年的部分航班信息,和任昭远的部分航班信息做了对比。 目的地吻合,时间都在任昭远之后。 短的几天,长的数月。 再继续向下滑,还有酒店入住信息的对比,绝大部分和任昭远同一个酒店,并且房间号大都相同,不同时基本在临近的房间,时间同样在任昭远离开之后。 赵原青言语间提到他查出的种种证据,甚至在气急时脱口而出说谭铮早就和任昭远有了超出正常关系的接触。 任昭远懒于争辩,但留了心,之后打电话给郑和请他帮忙。 郑和手下的私家侦探最擅长这些,之前就被姚启明和佟州要求查过谭铮,不过只查了他的家庭背景创业史和感情史,最后给出来四个字,一清二白。 这次任昭远说了想查什么,没多久郑和的文件就发过来了,又给出四个字,深藏不露。 谭铮抵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用力到没了血色。 他猜到大抵是发生了什么,却万万没想到任昭远知道了这些。 就像所有不可告人的、拼命层层遮盖的东西上方骤然豁了道口,被迫摊开来在烈日下暴晒。 他偷拿任昭远的笔,去旧书收购处翻找任昭远的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观察他,以陌生的身份和熟悉的本质靠近他,用谎言和欺骗博取他的信任,吃他吃过的东西,住他住过的房间,去他去过的地方.. 说难听一点,该被骂一声变态。 任昭远真的看不出这是蓄意而为吗? 不是。 他只是要告诉自己,这些事,他知道了。 适可而止。 谭铮重重吞咽几次,闭了闭眼:“对不起,我..” 谭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辩无可辩。 这一切被揭开得太突然,他连直视任昭远的力量都被抽得干干净净。 手肘支在膝盖上仍旧借不住力,谭铮十指交叉紧握,垂着头,良久才自暴自弃一般哑声开口。 “不是巧合..” “任昭远..” “我爱你,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专栏待开文《他想和我分》求收藏—— 文案: 我和宋哲认识的时候十三,他抢了别人东西被追着跑,个子不高满肚子坏水,半路一把塞进了我怀里。 正经在一块的时候二十三,营养不良的人长成了又高又帅的小伙,用带着机油的袖子抹把汗,笑出口大白牙说:“衡哥,我修车养你啊。” 今年我们三十三,宋哲在卡座里喝得醉醺醺,跟几个兄弟倒苦水,嘟囔着日子没劲,想分。 杀、人、犯、法。 我tm想弄、死、他。 毒舌攻痞子受,1v1,HE; 攻视角第一人称; 一个日子过久了扑腾点水花的几万字短篇;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不公平 任昭远不能不承认听见这句话时的震动。 这样的示爱, 像临行前的诀别,绝路下的遗言。 无望中剖出一片心甘情愿的赤诚。 把最深最弱处的心意告诉你,不是一份请求, 不是要一个答复, 只是在尚有机会的时候全部给你,要或者不要都可以。 像献祭。 任昭远下午看到文件的时候,很意外。 他托郑和查的时候心里存疑, 疑的是赵原青,不是谭铮。 关于谭铮喜欢自己这件事, 任昭远至多可以根据他的行为追溯到佟州庄园的开业宴, 从那之后接触增多了解渐深。 但再早, 任昭远从没想过。 之前几年他不是和谭铮毫无接触,因为谭铮投资了他的工作室,任昭远单独接待过几次。而且同在S城,商业圈子就那么大, 许多陪同赵原青去的大型酒会也都可能碰到谭铮。 一直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任昭远根本没办法想象, 在这么多年里,自己以为的泛泛之交居然无声关注他的行踪、追随他的轨迹。 这太不合理。 纵然戏剧里一个人可以仅凭一面之缘对另一个人情根深种,就算谭铮真的在两个人并无深交的情况下就爱上他了, 那为什么这些年里数不清的可以靠近攀谈的机会,谭铮从没有过? 他之前对谭铮印象里的沉肃、传统、不苟言笑, 就是源于每次见面时谭铮的淡漠和距离。 所以即便这些证据摆在眼前, 任昭远仍然不敢断定。 也许就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巧合。 而现在,谭铮明明白白告诉他, 不是巧合。 最意外的时候已经过去, 现在更让任昭远意外的, 是谭铮的眼泪。 谭铮垂着头, 看不见表情,可任昭远清楚看到水晶珠子似的透明液体落了下去。 屋子里太安静了,能听见眼泪砸在地板上的细微声响。 任昭远在他无声的眼泪里尝出酸涩。 紧接着,又是一颗。 “谭铮..” “嗯,”谭铮含混应了,抹了把眼直起身,下意识想躲闪又强迫自己直视任昭远,“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以后不会了。” 他眼眶有点起红,不明显,看不出哭过。 像个做错事后被老师揭穿的小孩子。 惊慌,害怕,失措,恐惧之后强撑着让自己面对,承认错误,道歉,然后等待预想中的判处。 任昭远心下升起一丝模糊的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就像这样子的谭铮,他在很早的时候见过。 “你..”谭铮吞咽几下,把声音调整好,“你说的,我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还算数吗?” “算数,你问。” “我能做什么,让你消气吗?”谭铮动动唇,到底又垂下了眼,“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消气。” 停顿一秒,谭铮又轻声补充:“消一点也可以。” “我没..” 话还没说完,任昭远自己先愣住了。 他想说什么? 我没生气。 为什么? 为什么会没生气? 就连谭铮自己都知道做得不对,既不光彩也不坦荡,哪怕这些事情克制且有分寸,没有让他察觉,没有影响他的正常生活,但不对就是不对。 谭铮就是做错了。 严谨来讲,这是侵犯隐私的跟踪。 可为什么他还能让谭铮进来? 为什么在只有百分之一是巧合的情况下仍旧可以与谭铮和平共处? 为什么他可以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和谭铮说话吃饭? 为什么只是觉得意外,只是分析这件事的不合理,既没有抵触也没有厌恶,甚至连特别点的距离都没保持? 他不在意这种事吗? 不是。 任昭远比谁都知道自己多反感类似的事情,他反感不磊落的行为心思,反感不该有的逾矩感情,反感任何意义上的设计圈套。 那为什么放在谭铮身上就不反感了? 只是因为谭铮没有把这些看作筹码或者一直把控了尺度吗? 如果是这样,那把这些事放在别人身上,赵原青、康佑,或者佟州赵琛姚启明郑和,他也能做到不介意? 再向前,谭铮和赵原青之间的摩擦,真的是他的责任吗? 他真的就必须要想方设法解决吗? 两个人以他为理由出手攻击时也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怎么就需要他来为产生的结果负责? 任昭远从不是逃避内心的人。 他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做违心的选择,却不会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是什么。 所有为什么,都只有一个答案。 因为这个人是谭铮。 因为他对谭铮,不仅仅是好感那么简单。 所以怕他面对赵原青会吃亏,怕他得罪势力多年努力辛苦毁于一旦。 所以让步容忍、担心思虑,在毫无察觉间接受了本该反感的,做了不合习惯的。 他喜欢谭铮。 任昭远向后抱臂倚靠着沙发,隔着一方茶几的距离静静看谭铮。 视线由洗碗后没落衣袖露出的半截肌肉青筋分明的小臂,一寸寸挪到突出的喉骨,再向上到棱角凌厉的下颌,和闪烁不定的眼睛。 他居然,真的喜欢谭铮。 谭铮被任昭远看得后背都渗出一层汗,喉结不受控地滚了又滚,不知道任昭远那句只说了两个字的话,是想说没有要他做的还是没必要为他生气。 “昭远哥..” 这会儿又不直接叫名字了。 任昭远被他这副胆战心惊的样子闹得不忍心,直言:“我没生气。” 谭铮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这句没生气代表什么,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无所谓不太可能,那就是..没必要? 已经到了这一步,谭铮豁出去了,直接问任昭远:“是没有因为这些事觉得生气吗?还是没必要和我生气?” 任昭远不想回答:“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谭铮乖乖收声:“那你问。” 任昭远没什么要问的了。 他既然不打算和谭铮发展感情,就不该对这份感情的种种刨根问底。 可谭铮.. 任昭远随便想了一个:“你之前说因为一些原因,单方切断了和赵原青新项目的合作,是因为什么?” “知道他..”谭铮声音小了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气不过。” 任昭远没评价什么,只说:“知道了。” 钟表的时针已经开始向数字11的上方倾斜,任昭远话归正题。 “谭铮,谢谢你的真心,我受之有愧。你很优秀,很好,但我们不合适。你还年轻,人生还长,会遇见更合适的。” 谭铮听他说完,沉默一会儿才开口:“你先问的第一个问题,我应该还能问最后一个。” “你想问刚刚的问题?” “不是,你可以不回答,但必须说真话,不能骗我。” 任昭远点头:“好。” 谭铮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一字一句:“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前面的一句前提太精准,根本没给任昭远留余地。 任昭远轻轻叹了口气,说:“谭铮,我不适合你,你会遇见更好的人,年轻,简单,有活泼热烈的灵魂,能给你毫不设防毫无保留的爱,而我不能。” 谭铮声线带着细微的颤:“你喜欢我?” 任昭远没说话。 “你喜欢我,知道我爱你,却觉得你不适合我吗?”谭铮蹙起的眉间好似带着不解,“就像,一个小孩为了一块蛋糕在橱窗外守了整夜,终于等到门锁被打开店员却告诉他这个口味不适合他?” “谭铮..” 谭铮眼眶彻底红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想要什么适合什么,你可以不愿意给我,但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好,”任昭远垂下眼,“只说我自己,我没有开展一段感情的打算,也不想让谁的感情在我身上吊着,尤其..” “谭铮,我不想给,也不想接受,抱歉。” 手机里的时间提示又弹出来,任昭远率先起身,去给谭铮拿烘好的衣服。 不知道谭铮在楼下站了多长时间,大衣潮湿得厉害。任昭远犹豫几秒,还是找出一个手提袋把他的大衣装进去,取了件自己的给他。 谭铮穿上了。 但没走。 他向任昭远迈近一步,任昭远也想随着后退,却只撞到了背后的墙。 “你不想给没关系,不想接受也没关系。” 谭铮本就比任昭远高出几公分,皮鞋后跟又要比拖鞋高点,现在这样近的距离站在他面前,高度差居然让任昭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你..” 谭铮没再有什么动作,只垂眼看着任昭远,神情语气都无比认真:“我接受拒绝,但不可能放弃,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如果你和别人确定了关系,我会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但也只是消失而已。” 任昭远皱起眉:“谭铮..” “你可以当作不知道,可以当作一切没发生,可以随时告诉我哪里让你不舒服,可以让我做任何事,可以吊着我,也可以拒绝我。我其实没有想让你答应什么,只要允许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这不公平。” “我不需要公平,”谭铮说,“就只想要你。” 任昭远空咽一下,岔开话题:“去机场要晚了。” 谭铮没动:“之前打球的时候,你欠我一个彩头,答应说不赖账,会补给我。” “你想要感情?” “我想要你的不公平,”谭铮眼睛里满满当当,映得全是任昭远的模样,“给我一点你的不公平,好吗?” 任昭远看着他,可谭铮的眼神太过真挚也太过灼人了。 良久,任昭远终究受不住地错开视线,有些狼狈地去推门,在骤然涌入的冬夜里低声说:“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新年 车上空调默认温度高, 穿大衣太热,谭铮一连调低了几度。 任昭远的所有动作和言语神情都在他脑海里反复打转。 任昭远说,新年快乐。 开出小段后谭铮踩下刹车, 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还是静不下心, 开门下了车。 不是继续拒绝不是否认推离,是新年快乐! 雪停了,只偶尔有几片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零星白色。 不拒绝就是有同意的可能, 没否认就是有默认成分。 路上铺满了平整的白,除了谭铮驶过的车辙没有其他痕迹。 谭铮在车旁踩出几个脚印, 又挪动方向踩出一个尖, 然后沿着想象里的弧度凹陷, 踩出一个饱满的心来。 任昭远喜欢他! 谭铮跺着脚把心形中间的部分全部踩实,又蹲下在旁边画了个圆,捧起圆圈里的雪团成球朝远处的树用力扔出去。 雪球砸中后散出一片白雾,留下小块雪粘在树干上。 谭铮自己都没察觉脸上的笑有多舒展, 和平时的每一次笑都不一样。 乍落乍起的波折和意料之外的惊喜让胸腔盈满了难以表述又亟待释放的情绪, 好像有股用不光的力气,想跑,想跳, 想喊。 偶然回头才生生刹住,谭铮在仍旧亮灯的窗里看见一个影子。 是任昭远。 只是落了窗帘, 影影绰绰的, 不知道是恰巧在窗边做什么还是在向外看。 谭铮看了一会儿,犹豫着朝那边挥了挥手, 等了几秒见没什么反应才回到车里。 又忍不住笑出来。 谁会在向窗外看的时候不拉开窗帘? 还好没看到。 谭铮舒出一口气, 伸手拍拍脸。 太幼稚了。 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角度, 窗里的人影一直没动, 谭铮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又往前滑找出任昭远生病在设计园输液那次偷拍的睡颜,设置成了手机桌面。 锁屏后又解锁看了会儿,任昭远电话过来的时候谭铮险些把手机扔出去。 “喂..咳,昭远哥?” “车坏了吗?怎么还没走。” 谭铮猛地转头向后看,动作太急听见颈椎「咔」地一声响,看不见什么才想起来看后视镜,接着又推门下了车。 窗帘拉开了一截,任昭远就站在落地窗中央,正向这边看。 “真坏了?” “没,没有,”谭铮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扒出点沉稳来,“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看了会儿新闻,正要去睡,想看看雪停了没有,没想到你还在。” “停了,”谭铮答完又说,“准备走了。” 任昭远还在那里站着:“慢点开车。” “好,我到了给你消息,记得开静音。快睡吧,晚安。” “晚安。” 谭铮又看他一眼,坐回车里后先发了条消息。 【新年快乐】 任昭远没回复。 这本身就是谭铮回复给任昭远的。 到达机场的消息也没回复,谭铮猜他睡了,编辑了一条「好梦」发过去。 起飞前和落地到家也分别发了消息,都很简短,没多说什么别的。 知道谭铮凌晨回来,家里门没反锁,谭铮放轻手脚进门,洗澡出来正碰上谭母。 “回来不歇会儿就洗澡,不累啊?” “妈?不累,”谭铮专门选了离父母房间远的浴室洗,没想到还是会被听见声音,“吵到你了?” “醒了差不多有半小时,年纪大了觉少,开始听见有点声音还以为是谭清呢,后来一听水声像洗澡就知道你回来了。” 谭铮拿了条毛巾擦头发:“谭清只隔一道墙都没听见。” “她睡得比小猪还熟,”谭母说着看了看谭许清的房间,又问谭铮,“饿不饿?我去给你煮水饺,睡前新包的。” “不饿,我补个觉。” “那快去睡吧。” “你不睡了?” 谭母摆手:“睡不着了,去听会儿新闻。” 谭铮听见「新闻」两个字嘴角微弯,点点头回房间了。掀开被子躺下,点开和任昭远的对话框,想到谭许清花里胡哨的聊天背景,搜索了怎么设置后把空白的聊天背景换成和桌面壁纸一样的,没再发消息,握着手机就睡了。 没睡多久就被一连串发音差到离谱的英文朗诵叫醒,谭铮眯着眼看了看大亮的窗外,又把视线转到紧闭的卧室门上。 “谭、清,”谭铮皱着眉拉开没上锁的门,把她手里的罪恶源头抽走,“我给你请了个假外教?” “保真保真,”谭许清笑嘻嘻地把书拿回去,“快收拾吃饭了,咱妈让你吃完再睡。” 洗漱完就不困了,谭铮擦干手看手机,消息列表红点铺满屏幕,可惜滑到下面的任昭远安安静静的。 “你把任老师置顶啊!” 谭铮被她吓了一跳,沉脸看她。 “我没故意偷看来的..”谭许清小声辩解完,自己都不信,于是理直气壮盘问,“你和任老师怎么样了啊?爸妈还等着你把人领回来呢。” “你和爸妈说了?” “没——哎呀,你们都单独出去过夜了,我想着肯定八九不离十啊,就不小心说漏嘴了,”谭许清食指和拇指比量出点距离,“一点点。” 谭铮在她脑门点了下:“小孩一个脑子里都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谁小孩..”谭许清捂着脑门跟着谭铮转,“到底怎么样了啊?我下次见任老师是不是可以叫哥哥了?今年能收到双份红包吗?” “消停点,”谭铮怕她去找任昭远瞎聊,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那次是任老师病了送他去医院,没定没成没红包,别给我捣乱。” 谭许清撇撇嘴:“不成器..” “你说什么?” 谭许清没想到谭铮去而复返,一个激灵:“我说再接再厉!” 谭铮把手机放在她面前:“怎么置顶?” 谭许清只点了两下耗费一点五秒就完成教学任务,顺便表达深深的鄙视:“但凡研究研究都能知道吧,你就从没按住不松手试试吗?” “我闲得没事做了研究这个。” 谭许清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翻完白眼还是忍不住巴巴跑上去求八卦。 可惜她哥是个纯纯锯嘴葫芦。 “啊——”谭许清忍不住吐槽,“你太烦人了!” 谭铮抬手把对联贴正按了按,扭头看跟了自己一上午的谭许清:“到底谁烦?” “你!”谭许清问不出东西来,忙也不帮了,边跑还要边损几句,“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难怪任老师不和你好!” 谭铮作势抬手,谭许清一溜烟跑没影去找妈妈了。 贴完之后各角度拍了些照片,选了张鲜亮的发给任昭远:“你贴对联了吗?” 【谭清怨我不会说好听的话,不能哄你高兴,没办法讨你喜欢。】 任昭远过了小会儿回复:【已经贴完了】; 谭铮笑了笑,又问:“现在忙吗?” 【不忙】 任昭远以为谭铮有什么事要说,没想到消息刚回复过去谭铮的视频邀请就弹出来了。 他们还没用视频联系过,任昭远在手机屏幕里看见谭铮,有点说不出的微妙感。 “怎么了?” “没事,”谭铮移动了下手机角度,说,“给你看我写的对联。” 任昭远意外道:“你写的?” “对,”谭铮把摄像头换成后置给任昭远看,“只有这一门是我写的,今年谭清去买的对联福字,开始贴才发现有个房间门少,刚好家里有红纸还有谭清书法课用的毛笔之类,就自己动手了。” “你也学过?” 谭铮把摄像头转回来,说:“没有,练着玩临了几年字帖,自己家看没什么,拿不出门。” 任昭远不知道谭铮是自谦还是实话,但就他这个外行人来看,工整流畅,顿挫有力,已经写得很好了。 “挺好的,”任昭远回房间找出耳机,“练着玩能坚持几年也很不容易。” “书法能静心,心浮气躁的时候会拿出来练,不知不觉时间就长了,”谭铮笑着晃晃手机,“任老师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虽然是个半瓶醋,但领进门应该没问题。” 任昭远也笑了笑,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鞭炮声。 “你不是在S城吗?”谭铮好奇问,“有人放鞭炮?” 任昭远到窗边探身向外看了看,几个男孩在路边打闹,有几个穿着舞蹈服的阿姨正在广场排练,鞭炮声已经变成了有节奏的音乐。 谭铮大概听明白了,任昭远没多解释,让谭铮看了看。 “太敬业了,”谭铮不禁感叹,“大年三十还要演出。” “听说这边有除夕汇演。” “难怪,我还在想禁燃都多少年了,居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任昭远应了一声:“嗯,确实很多年了。” 小时候过年家家户户的鞭炮从除夕到初一整夜不歇,吵得耳朵疼,姥姥会买那种用白棉线穿起来的小烟花,绕圈搭在晾衣服的铁丝上面,他去点燃引线,然后就小跑回姥姥旁边,揣着手看小烟花一圈圈从西炸到东。 任昭远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谭铮小时候居然也玩过。 “后来没再见过,还以为从我小时候就停产了。” 谭铮说就小时候第一次能自己保管压岁钱的时候,跑去小商店买鞭炮,结果被推销了一大堆,压岁钱花得干干净净,拖回家的一大袋里就有任昭远说的这种。 任昭远因为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忍俊不禁:“你爸妈没打你吗?” “没有,”谭铮说,“那时候还没有谭清,我还受宠。” 任昭远又忍不住轻轻笑开。 谭铮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这边能放烟花,晚上给你看。” 到晚上再开视频,任昭远看着电脑屏幕里的谭铮没再有白天时微妙的不自在。 习惯了。 谭铮身后近处没有建筑,看着像在河滩。 他在略高的位置坐着,身后的喷花焰火一个接一个被点燃,燃烧起来足有两三米的焰火光亮映在他脸上,明暗闪烁间衬得五官愈发深邃浓重。 安静看了段时间,任昭远问:“你用引线连起来了?” 谭铮笑着应:“任老师真聪明。” 任昭远笑了下,没回他这句打趣的话。 良久,身后焰火渐弱时,谭铮那里传出一声按动火机的响声。 摄像头调转,几支手持烟花被谭铮拢成一束捏在手里,绽出耀眼的金色光亮。 “许个愿吧。” 任昭远一怔:“嗯?” 屏幕里看不见谭铮,只能听见他笑着催促:“快许愿,这种很快就烧没了。” 任昭远太久没许过愿了,好像许愿已经成了天真烂漫的年轻人的特权,他一时做不出什么动作,也想不到有什么愿望要许,只笑着说算了。 “那我来许了?” “好。” 烟花燃至一半,不断炸出雪花的形状,此起彼伏,像一小片璀璨的金黄雪景。 这样的雪,似乎很好看。 “新的一年——” “希望任昭远顺遂平安。” 谭铮停顿几秒,看着屏幕里的任昭远笑了笑,轻声补充:“希望谭铮,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轻晃 舅舅家除夕夜要守岁, 大家都没休息,任昭远收到谭铮的视频邀请后回了房间,闻顾看他好一会儿都没出来, 端着家里炸的小麻花过来找, 结果门没关。 闻顾听着任昭远说话的语气有点不一样,不像是和朋友更不像工作上的人。 声线舒缓,语调随和, 整个人的状态都很放松。 怎么说呢,别人来听可能会觉得很平常, 但闻顾和任昭远相处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相处的。 没忍住就听了个墙角。 任昭远话不太多, 两个人聊天也没什么主题, 不是为了解决什么事或者拜个年,纯粹闲聊。 啧,大年夜的开视频闲聊。 越听越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 暑假的时候去设计园碰见的那个坐宾利的康左还是康右? 总不能是赵原青吧? 闻顾知道到现在赵原青都没死心,年前还专门跑来送进口海鲜和保养品, 他爸妈顾及着之前的情分, 还觉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推来推去也没说什么难听话,闻顾出来一看直接当着赵原青的面提下去倒垃圾桶了。 开玩笑, 什么玩意儿,出了这档子恶心人的事赵原青在闻顾那里直接王子变青蛙。 不, 癞。 癞想吃天鹅肉, 闹呢。 他哥总不会神志不清地昏了头真觉得偷吃这种事能改吧? 闻顾原本只是听个乐呵,结果越想越气, 尤其任昭远戴了耳机他根本听不见对面的声音没办法知道是谁。 房间只开了盏落地灯, 任昭远半背对着门口。闻顾一根手指顶在门边把缝隙推大, 怀里抱着小麻花踮着脚尖进去特意绕了一点确保自己完全在任昭远的视线盲区。 耳机里是新点燃的焰火声, 任昭远心思还在刚刚谭铮许的愿望上。 关于自己的第一句顺遂平安他不意外,只因为后面放轻声音的一句,心下微晃。 ——“希望谭铮,得偿所愿。” 人们许愿时将期盼寄托神明,谭铮把希望交予他手中。 任昭远面对过许许多多的追求,从未露怯。 世上有无数胜过他的人,但每个人自有闪光处,谁喜欢他、喜欢哪一点,都没什么值得惊诧自惭。 可偏偏谭铮,任昭远常觉得承受不住。 “昭远哥。” 任昭远回神:“嗯?” “有人进你房间了。” 任昭远转头的时候,闻顾正踮着脚打算再悄悄出去,假装自己没来过。 “额..呵呵..那什么,妈让我来送小麻花。” 任昭远挑挑眉:“那你放下吧。” 已经被发现了闻顾也不再偷偷摸摸,尤其任昭远一脸看透了的样子,他连多装一会儿的必要都没有。 “哥,”闻顾嬉皮笑脸过来压着任昭远肩膀凑近屏幕,“这是谁啊?” “一个朋友。” “哦——”闻顾一个字转了十八弯,“朋——友啊,明白,明白。” 他揶揄得太明显,谭铮刚刚因为他对任昭远的亲密动作产生的一点不舒服瞬间全没了:“是表弟吗?” 之前任昭远说过他有个表弟,听起来关系不错。 任昭远把耳机连接断开:“对,闻顾。” 谭铮点了下头,和闻顾打招呼:“你好,我是谭铮。” “你好你好,”闻顾对着屏幕招招手,明明第一次见又觉得有点熟,小声犯嘀咕,“感觉听过呢..” “你之前做调研的公司样本里有安昱创投,他是安昱的总裁。” “哦——”闻顾当即拿出手机搜公司名字,然后点开里面一张照片对着摄像头给谭铮看,“怪不得,你比照片里年轻多了,不然我肯定能认出来。” 任昭远靠着椅背慢悠悠补刀:“他和你同岁。” “什么?”闻顾震惊地扑到电脑前,“你和我一样大?” 闻顾把摄像头都挡住了,看不见任昭远。 谭铮把手机放下了点:“对,我毕业工作早。” 闻顾觉得自己心灵受到了巨大创伤,还忍不住挣扎:“你几月的?我生日小,你肯定比我大。” “11月。” “几号?” “20。” “你居然比我还小半个月?” 谭铮其实并不想比他小。 任昭远的朋友闻顾见过几个,都比他大,不说朋友了,就连平时熟悉点的人都比他大多了去了。 这也太新鲜了。 闻顾短暂的受伤被新奇感压下去,一点不见外地对谭铮说:“那你管我哥叫哥,论起来也该叫我哥了,天啊,安昱总裁喊我哥,必须录下来。” 谭铮无奈,他发现任昭远周围的人就没有不比他大的。 姚启明和赵琛让叫哥的时候谭铮半点没犹豫,不管是不是年纪比他大,一声哥而已,叫就叫了。 但是有的怎么叫都无所谓,有的不行。 谭铮笑着说:“不合适。” “怎..”闻顾脑子紧跟着转过来了,合着这人想让自己叫他哥。 他才不叫。 闻顾转向任昭远:“哥,你们再聊会儿?” “不了,”任昭远靠近屏幕一点,对谭铮说,“外面冷,早点回去吧。” “好,”谭铮那边还有几个烟花没熄,能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闻顾,晚点让昭远哥把名片推给我,加个好友?” 闻顾痛快答应:“行啊。” 加上好友的时候闻顾正剥坚果,随便一看,接着就举起手机喊任昭远:“哥,他贿赂我!” 闻顾虽说还读研没怎么经事,但毕竟不是不懂事。 尽管谭铮特意发了个小额红包以免闻顾当回事不好收,可闻顾已经知道了他在追任昭远,作为任昭远的弟弟,还不知道两个人具体什么进度的时候就这么收红包,不管大小欠的都是任昭远的情分。 万一任昭远不愿意,多少会有点难做。 当然了,闻顾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小。 手机怼在任昭远眼前的时候6666的转账下面一条新消息刚好发过来。 【新年红包,图个新一年顺顺利利的好意头,别嫌少,新年快乐。】 闻顾摇摇手机:“我收了还是退回去?” 任昭远起身去洗手:“看你。” “不能看我,你不让的话我再想收也不能收啊!” 水龙头被打开,洗手的响动隔着客厅传过来,闻顾在沙发上探着身子,在水声里听见任昭远说了句:“想收就收。” 四个人围桌包了足够煮两大锅的水饺,闻父闻母继续坐在沙发上看小品相声,嫌弃闻顾游戏声音吵,闻顾懒得戴耳机索性拉着任昭远回房间了。 把投影连上手柄,两个人玩了几局赛车又打了几个怪,后来闻顾扔下手柄拿来两罐冰镇啤酒。 任昭远拿着没开:“最近胃不太好,不让喝酒,你自己喝。” 自己喝没意思,闻顾又跑去拿了两罐可乐,特意去储物柜拿了常温的。 任昭远扣着拉环起开,「哧」地一声响。 “哥,那个谭铮,喜欢你啊?” 任昭远笑着看他一眼:“憋不住了?” “嗯,憋不住了,”闻顾也笑,“不过你要是特别不想说就算了,我就是好奇。” 两个人盘腿坐在地毯上,倚着床尾,中间放了两个抱枕。 任昭远把可乐放在膝头五指拢着转了转,说:“好像已经很长时间了,但我不久前才发现。” “你对他什么感觉啊?”不等任昭远回,闻顾先说,“我感觉你喜欢他。” 任昭远侧头看他,闻顾又说了一遍:“你肯定喜欢他。” “嗯,”任昭远指腹按住易拉罐上方的凹槽,又挪开,“喜欢。” 闻顾歪歪头:“后面还有但是?” 任昭远轻笑了下。 “你能想象自己喜欢上一个有过十年感情经历的人吗?” “可能会吧,”闻顾说,“就是感觉到了的话,她优秀,独立,性格好,吸引我,带个孩子我都不介意。” “不是一句话就是可以,喜欢是喜欢,相处是相处。” 闻顾不明白:“喜欢就在一起啊,在一起就相处,互相喜欢都愿意包容不就能处得来了。” 任昭远没争辩:“你想象一下,假设你喜欢上了一个人,她比你大将近十岁,和前任恋爱结婚十年,你们在一起了。” “嗯,”闻顾想了想,点头,“在一起了。” “你小心翼翼又郑重地经历第一次牵手、拥抱、接吻、做爱,所有都是你人生中最特别最新鲜的第一次,而他给不了你同等的兴奋和紧张。” “甚至在一些时候你可能会想,以前他也和另一个人做过这些事,做过无数次。” “你在特殊的节日为他准备惊喜,兴致勃勃地让他许愿,而他已经没办法被许愿这件事勾起兴致,只会说算了。” “你在情浓时对他说海誓山盟,说永远,而他没办法因为这些话热泪盈眶,感动却不相信,因为之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最后潦草收场。” “你向他求婚,说这辈子都不会变,他却在想没有人不会变,谁都不能保证以后怎么样。” 闻顾沉默着,好半天都没说话。 任昭远把可乐递到唇边,喝了一口,像喝酒。 “他很好,好到很多时候我都要拒绝不了。” “但是,”任昭远笑了一下,侧头看闻顾,“就是因为太好了,你明白吗?” “前面的理解,这句不明白,”闻顾说,“你如果觉得他不好,咱们就不要他,既然好才得要啊。再说你都..经历过了,还能喜欢他,多不容易啊,总不能就因为怕这怕那这些就不要了。” 任昭远「嗯」了一声,轻声说:“有时候也忍不住想要,可又觉得,如果怕得太多倒不如不要,何必磋磨他好好的感情。而且我疼怕了,想想,比起再摔一次,好像错过了有点遗憾也没什么。” 闻顾说:“那说明他没给你安全感,所以追不上。” “别不讲理,”任昭远说他,“我不用谁给什么安全感,自己的问题扔到别人身上算怎么回事。” 闻顾郁闷地拿了瓶新可乐转圈,转了会儿撑着膝盖出主意:“如果拿不定主意那要不然就试试?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算了,试试又没什么。” 任昭远手机亮了一下,是谭铮卡着零点发过来的一条消息。 还是那句——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顺遂平安。】 任昭远没办法回他一句得偿所愿。 【新年快乐,顺遂平安】 回复后任昭远按熄屏幕,把手机扣在了地毯上。 “我不试感情。”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习惯 谭铮心情愉悦得太明显, 就连他爸妈都忍不住问什么时候带回家看看。 “还没追上。”谭铮直接说。 谭母忍不住瞪眼:“没成?连你都看不上,他是天仙啊?” “人家比我哥厉害多了,”谭许清在一边埋头消灭车厘子,“追任老师的人至少排出十条街, 最富的把钱摆出来能绕地球三圈。” 谭铮看了谭许清一眼:“别嚼核。” “哦哦哦,”谭许清马上吐到垃圾桶,拉着她哥去房间,“之前不是说等高考完给我买个珠宝当礼物吗,我选好了, 你来看!” 谭铮边走边说她:“我说的是考上了才有, 你高二毕业了吗就想这个。” “你以为好宝石都摆摊的呀, 我总要给你时间准备,”谭许清嫌她哥走得慢,跑到后边使劲推,“我肯定加倍努力学习, 为了礼物也要考好, 放心放心。” 谭许清先把平板拿出来给谭铮看图,怕他不清楚又翻出一本书指给他:“是鸽血红这种,缅甸抹谷红宝石, IF级3.83克拉裸石,超好看, 而且红宝还是七月的生辰石, 我生日就刚好七月!行吗行吗行吗?” 听她说这么详细谭铮就知道是已经看好了:“哪里的?” “今年国际春拍可能会有,你看, 他们发布的都是准备参与公开征集的珠宝, 但是这个净度大小的红宝就一颗, 好多人想要..” 如果能上场起拍价估计六十几万, 一个个上千万的硬通货谭许清都萝卜白菜似的就滑走了,谭铮看她只眼巴巴盯着这个的样子好笑:“行,就算它不合适也给你弄颗别的鸽子血回来,只好不次,放心学你的习。” “哥哥万岁!!” 谭铮被她扑得往旁边一撑,手边翻开的有色宝石类教学书刷刷合上,谭铮在翘起的封面下看见几行熟悉的字,翻开一看果然是任昭远写的。 【趋同不是学习的意义; 认识世界,接纳自己并在此过程中拥有自由表达灵魂的能力】 “这本书给我了。” “不行!”谭许清立马往回夺,谭铮怕撕坏了没敢用力,书被谭许清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我没看完呢,就算看完了以后也还有用。” “我再给你买。” 谭许清不给:“这是任老师送我的。” 谭铮:“一万。” 谭许清眼睛「噌」一下就亮了:“一言为定!” 谭铮把书从她怀里拿回来:“财迷。” “我还有两张任老师品牌代言的明信片,带印签的,你要不要?还有一张拍立得两个..” “加一万。” 谭许清小鸡啄米式点头:“都给你都给你。” 这就是一本万利的快乐吗! 谭许清眼里冒星星心里啪啪打算盘,等去S城看设计展的时候一定要让Clear姐给帮忙弄一堆带回来,钱简直不要太好赚吼。 谭铮按着她脑袋,不顾谭许清「头发头发」的抗议挣扎晃了好几下:“从小到大亏着你了?怎么天天就像掉钱眼里一样。” “喜欢钱怎么了,谁不喜欢啊?”谭许清终于挣脱魔爪,又开始兴致勃勃继续和谭铮讨论。 春拍等正式开始都快初夏了,时间还早,谭许清也肯定没时间去,聊着聊着就聊到她能去的近在眼前的设计展。 “哥我明天和你一起去S城吧,还有一周多就正式开展了,设计园肯定很忙,我可以去帮忙!” “老老实实在家写作业上课,设计展前一天我让人来接你。” “学校布置的作业我早就写完了,李老师布置的还有一点,我带着去就好啦,视频辅导的话在哪里都不耽误。” 谭铮还是不同意:“以后你有很多时间可以做喜欢的事,想去设计园还是办展都可以。之前我就说过,让你去设计园不是为了真的学设计或者帮什么忙,是想让你明确自己到底对什么感兴趣,定下择校和专业的目标。” 谭许清扁扁嘴:“我知道..” “负责设计展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不缺你一个打杂的,年前全由着你高兴,现在马上要开学,你最该做的就是收心。” 谭许清虽然平时总和谭铮唱反调,看着没大没小的,其实心底里最信服他,一旦谭铮认真和她说,谭许清都会乖乖听话,这次也一样。 “知道了,那我告诉李老师过两天可以来家里。”说完又补充,“不要忘了接我去设计展,不然我还是自己坐车去。” “忘不了,等着就行。” “你给任老师他们送柿饼必须要说清楚这是我做的!” “周末在家的时候帮忙削削皮就是你做的了?” “就是我做的!” 谭铮应付道:“是是是。” 谭许清鼓着嘴把任昭远的一系列明信片拍立得之类都找出来,忍不住问:“任老师是不是快要答应你了?” “没有。” “那你一天天的这么高兴,”谭许清不信,“悄悄告诉我一下呗,我不和爸妈说。” 谭铮把她手里的大小卡片全拿过去夹在书里:“说没有就没有,哄你干什么。” 谭许清还要再问,她哥已经转身回自己房间了。 “切..”谭许清对着背影做鬼脸,“小气鬼,骗人..” 其实谭铮还真没骗她。 不知道是不是熟能生巧,谭铮能很敏感地察觉到任昭远的情绪变化,也擅长揣摩任昭远的想法。 之前在任昭远家里时他因为任昭远没生气才敢问出喜欢,又因为任昭远没否认那句喜欢才知道。 现在他实实在在感觉到了,任昭远喜欢他,至少对他有好感、不排斥。 但他也能感觉到,任昭远确实不想开始新感情。 从那句「新年快乐」开始,一再推拒似乎逐渐变作了举棋不定。 之前还一遍遍说不合适,最近谭铮没有聊过感情,任昭远也没再提过。 谭铮不急着要个分明的结果,更不会催促任昭远做决定。 这个时候如果硬要个答案只会是拒绝。 任昭远没有要接受他是真的,谭铮很满足也是真的。 现在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状态了,只要任昭远犹豫,他总有可能。 任昭远心软。 这件事谭铮在很久前就知道,没人比任昭远更心软了。 下午发的消息任昭远到现在也没回,谭铮估计他在忙办展的事,没有像最近几天一样发视频邀请过去。 怕他正忙着,也怕他累了已经休息扰他好梦。 但处理完邮箱收到的文件,不自觉就点到了聊天页面。 背景是睡着的任昭远,当时忙着给老师设计首饰发了烧。 谭铮指腹在屏幕上来回滑动,还是没忍住又发了条消息过去。 设计展从年前就已经开始筹备,各项内容各有专人负责,设计园里人人都能独当一面,其实没什么让任昭远特别忙的。 但这次的主题展里Clear设计的脚链图稿被泄露出去了。 有家首饰设计的公司,一个月前就在自己的公众账号上发过设计稿的照片。 不久后公司内有个设计人发了一条私人动态,说这是他最满意的设计,但他更爱这个行业,底气不足,只能学会舍弃。 珠宝设计的公司和个人工作室繁多,这个小公司不起眼但也有一定粉丝量,不少人在自己的个人账号发出两条内容的截图并声称已经存证。 如果不是谭许清上网多、关注的相关账号多又喜欢凑热闹,昨晚发现设计稿和Clear的有点像时告诉了她,恐怕到设计展正式开展任昭远他们都不会知道。 Clear当时对谭许清说不用在意,谭许清就以为是巧合没放在心上,但Clear清楚这是什么路数,告诉了任昭远,建议先把自己的设计撤展。 每个人手里都有可以证明创作时间线的东西,但很多时候不是有理就能说得清。 这家公司不会傻到以为用这点莫须有的东西就能对付Clear或者任昭远的AL品牌,恐怕是打算泼盆脏水在他们身上之后消声。 等设计展之后一定会有人指出AL主题设计展中的首饰实际是某设计师的作品,指责AL垄断优秀设计作品、威胁弱势同行,并质疑包括任昭远在内所有人的设计是否为原创。 而到时候无论这家公司还是那个设计师都不会出面承认这件事,甚至会主动发文帮AL澄清一切只是巧合,文字里带点暗示太容易了。 AL只能不回应。 达不到起诉条件,没必要且一旦出手只会惹来更多负面言论。 一榔头挖不出大树,这点东西干扰不到AL的发展,但既然有了开始,后续小动作不会少。 虱子恼人。 任昭远没让撤Clear的作品,查到那家公司的负责人和那个设计师的关系网后也没有打草惊蛇。 这样的事情他见多了,对方的赢面全在时间和信息差而已。 去网球馆打了场球,觉得不尽兴就没再打,去了健身房。 回来后又去浴室洗了次澡,该休息了,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谭铮的消息就是这时候发过来的。 白天事多,任昭远看过消息后一忙就忘了,现在才想到自己一直没回复,回复之后谭铮的视频邀请弹出来任昭远才恍然明白自己刚刚觉得少了什么。 少了这几天每晚睡前的视频通话。 人要形成一种习惯太简单了。 不知道谭铮有没有刻意找话题,但即便刻意找了话题,深聊后的交流也不是能靠一句「刻意」能说通的。 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并且很多观念都一致。 不是所有想法都一模一样,谭铮从不会一味赞同附和。 可最为舒服的交谈就是如此,你来我往,在大方向相同的基础上于细微处碰撞出火花,偶尔词不达意对方却能听懂并且给出到位的反馈。 起了谈兴不知不觉聊到凌晨的事不止一次。 从谭铮那里得到灵感也不止一次。 有几秒没说话,谭铮那边也没有出声催,只能听见一点书本的翻页声。 任昭远不太习惯随时举着手机视频,谭铮不在意这个,说随便放在一个地方就好。 他们的视频很多时候和普通电话没什么区别。 但不论什么时候任昭远拿起手机,屏幕里都有谭铮。 “谭铮。” “嗯?”谭铮从书里抬头,“在呢。” “你真的没追过人吗?” 谭铮明显微怔了下。 他们最近聊到天文地理军事政治都没人主动提过和感情有关的半个字。 不过谭铮很快回答:“没有。” 手机原本被放在谭许清给的手机支架上,这会儿被谭铮拿在了手里:“只追过你,以前以后都是,现在也是。” 每次谭铮这么认真地说话,任昭远都想躲。 “我就是,随口一问。” “没关系,你随便问。” 任昭远没话了。 想着把手机放下还是让视频到此结束的时候忽然看见谭铮那边露出来的书角。 “你在看这个?”任昭远仔细看了看,“是我送给谭清那本?” “对,”谭铮坦然承认,“被我抢过来了。” 任昭远没忍住一笑:“你真的想要我这里还有很多,抢她的干什么。” “如果送我的话也能有寄语吗?” “你又没什么需要我教的。” 谭铮于是说:“所以还是要抢她的。” 几句话之间聊到谭许清,任昭远问谭许清什么时候来S城,要好好谢她。 谭铮问及原因,任昭远简单解释了下,没想到谭铮皱着眉说了一句:“多少年了怎么还有人用这种下三滥手段。” 任昭远心下一动,忽然就想到了多年之前。 在佛罗伦萨留学时认识了一个同为华人的前辈,骨子里对同胞的亲近和志趣相投让他们很快无话不谈,但在某个阴冷冬天的一场罕见的雪里,他的灵感被对方拿去融在作品中参赛,并且因为理念出众一骑绝尘。 那些灵感来源和设计理念,全是他不设防给对方看的东西。 而彼时的任昭远太年轻,不知深浅规矩,不明白及时止损的道理,拿着仅有的证据想推翻权威者认定的优异作品要一份公平,当然,只得到了无数挫败和攻击。 没日没夜画出的图稿和付出心血的作品只能付之一炬。 过往经历里一件让他长教训的事而已,任昭远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 他忽然想到当时有个关注他很久的账号公开为他发声,在他放弃后仍然坚持发表支持他的言论,几乎承担了和他同等的谩骂。 直到他接受放弃后决定眼不见为净,私信对方表达感谢并希望他停止,以免继续被攻击。 当时那个账号是怎么回复的? 似乎是答应了并且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那个海外平台的账号任昭远私信对方后不久就注销了,时隔多年,没办法找出什么东西佐证他陡然生出的猜测。 但在谭铮面前,想要答案似乎并不需要什么额外的东西。 只要他开口问就足够了。 “以前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不完全一样,但也是设计稿泄露。” 谭铮脸上看不出破绽:“后来怎么样了?” 任昭远改了直接问的主意:“后来,我没办法证明自己,只有一个国内用户公开支持我,但是被很多人围攻,他承受不住就注销账号放弃了,剩我一个人继续被攻击。” “没注销..” 不打自招。 任昭远看着他没说话,谭铮认栽:“对不起..” 私查行程入住信息,偷窥生活动态,这些事都做得不光彩,谭铮从没有觉得自己多爱任昭远是可以支撑这些事的充分理由。 每一件事都是错的,任昭远不责怪不代表这些事应当。 只不过有了之前的事铺垫,谭铮这次没慌乱到没了章法说不出话,试探着对任昭远讨饶:“我明天回去当面和你解释行吗?” “需要接机吗?” 谭铮宕机一秒立刻:“要。” 任昭远轻笑了下:“记得把航班信息发给我。” “好,”谭铮搓搓手指,轻声问,“这次也没生气吗?” “没有。” 谭铮放下心,又听见任昭远喊他:“谭铮。” “啊?” “谢谢。”任昭远说。 作者有话说: 【趋同不是学习的意义; 认识世界,接纳自己并在此过程中拥有自由表达灵魂的能力】 这句话不是完全原创哈—— 之前看见一句关于为什么要学习的答案,大概意思是:学习不是为了趋同,是为了可以表达自我的灵魂。 一直在脑子里但是忘了原话和出处,这里是用自己的话重新表达了一下——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设计展 任昭远有段时间没来机场接过什么人了, 站在松散人群里看向出口处,视线掠过远远走来的形形色色的人,自动分辨身高、体型、穿着、仪态, 从中找出心里默念的名字、要等的人。 其实谭铮很好找。 随着人流出现在视野之内的那一秒钟就可以被捕捉到。 他个子高, 身姿挺拔,腿格外长的缘故,如果不刻意放缓速度, 平常行走很容易会快过其他人。 能看出谭铮在找他。 任昭远在前一刻低下头随意点了几条未读信息,再抬头时谭铮已经快到跟前了。 只不过, 万万没想到谭铮居然带了束花。 十三朵白色郁金香, 拿在手里大小正合适, 每朵都像是精挑细选过的,花朵硕润、大小匀称,很漂亮。 再简单不过的透明包装纸,露出全部青叶绿枝。 任昭远讶道:“你不会是一路拿过来的吧?” 谭铮视线挪到花上又转回来, 只说:“航程近。” 千里送鹅毛尚且礼轻情意重, 何况是一束被专程带上飞机送到面前的鲜花。 任昭远拿着花,谭铮拿着行李,看起来倒像是谭铮来为他接机。 “谢谢。” 谭铮不回他的道谢, 只问:“喜欢吗?” 之前谭铮见过任昭远订白色郁金香,保险起见没有选其他的。 这就是在明知故问。 任昭远看了谭铮一眼。 谭铮轻咳一声:“走吧。” “喜欢,”任昭远也抬步向外走, 低声说,“辛苦了。” 谭铮因为他这句「辛苦」脚下一顿, 转眼就落后任昭远两步, 短暂愣怔后回神, 恰巧与任昭远侧转回身看过来的目光相撞。 就连梦里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任昭远就在近处, 为他而来,因他止步,朝他回头。 揉过他后颈的手里拿着他送的花。 他从没有觉得辛苦过,带着安静盛开的郁金香来时不曾觉得,沉默追随着走过的一路也不曾觉得。 但任昭远这样说,谭铮又忽然觉得好像有一点似的。 不多,只有一点点。 因为任昭远看见才生出来,也因为被任昭远看见顷刻化作一捧软绵的柔风。 谭铮跟上后任昭远才继续走,两人肩并着肩,身形相近,步伐一致,在众多投过来的目光里一同走了出去。 “我开吧。”谭铮把行李放在任昭远车上,转身朝任昭远伸手,任昭远就把车钥匙给他了。 “这个行李箱我之前有个一样的,不过坏掉之后买不到同款了。” 在不知道谭铮的感情之前,很多事情都只是平常,知道后才察觉处处是痕迹端倪,随手一点就是经年心意。 谭铮知道他发现了也没表现出不自在,先到副驾那边把车门按开:“你喜欢的话我洗干净给你。” “不用,”任昭远看他,轻轻叹了下,坐进副驾,等谭铮也坐进车里才继续说,“别拿我当小姑娘,送花开车门这些,都不用。” “不是拿你当小姑娘,”谭铮说,“我没有。” 任昭远想换个说法表达自己的意思,谭铮又说:“我没经验,不会追人,什么比较有用,任老师教教我,行不行?” “你不用这样,不用特意做什么,”任昭远看着手里的花,白色花朵朝向光源的边沿处半透出朦胧微亮,“我需要一点时间..” “当然可以,”谭铮回答得毫不犹豫,“你要多少时间都可以,别有压力。” 压力这个词有些不妥帖,似乎又正中红心。 “不是为了让你答应才做这些..你觉得和以前不一样的事,”谭铮没着急启动车子,在座椅上朝向任昭远侧身,“我一直想做很多,大事小事都有,只是没机会也没身份。现在可以送一束花给你,我很高兴,应该会比你更高兴。” 透明包装纸在手里发出窸窣声响,不知道扰在谁心口上。 任昭远侧头看他,淡淡笑意把谭铮的紧绷融消了:“谢谢。” “嗯,”谭铮转回去,在系安全带时悄悄抿唇笑了下,“不客气。” 任昭远的车型比谭铮的小些,启动时任昭远问了一句:“开得惯吗?” “比我的顺手。” “话说得眼睛都不眨。” 谭铮笑着打了半圈方向盘,声音有点软:“真的。” 原本就是为了接他来的,谭铮没问任昭远,径直把车开到了自己那里。 “要不要尝尝新采的笋尖?早上刚送过来的。” 任昭远只吃过一次谭铮做的菜,一次惊艳,想想还真有点馋了:“好,我给你打下手。” “我也太大腕儿了。” 任昭远一笑:“能劳动谭总下厨,还是我更大腕儿。” 笋尖鲜嫩,只清炒就足够。 “去年回S大我还带了枝竹叶回来。” 谭铮边切边和任昭远聊:“忽然想起来,你毕业那年有人想砍棵竹子做纪念,把砍刀藏在书包里,差点没能毕业。” “记得,当时好像别的大学有学生之间闹出了命案,校方本身就高度紧张。” “谋杀未遂,”谭铮说,“两个人关系不好一直互相看不惯,最后是因为学生甲连续两学期弄没了学生乙的奖学金和助学金,乙在宿舍准备了水果刀,只有他们两个在宿舍的时候趁甲不备动手,最后甲落了终身残疾,乙因为蓄意导致重大伤害,被判了无期。” 任昭远不禁诧异:“记得这么清楚?” “嗯,印象挺深的,觉得可惜。伤人的学生家庭条件差,好不容易考上重点大学,一下就把路走死了。” “这种事没办法评价,都有错,都可惜,也都是在为自己做的付代价。” 谭铮把切好的笋尖盛到盘子里,说:“就是想,如果当时有个人发现了帮一把,可能两个人都会没事。很多事过去当时那个坎都不算什么,一旦钻牛角尖出不来,可能就要摔惨了。” 任昭远自己就是被许多人帮过的人,对谭铮的话深有同感:“确实是,不过在关键时候被帮一把这种事可遇不可求,不能指望。” “嗯,最重要的还是看自己。”谭铮话音落下,又有些感慨似的轻声说,“能被帮的人运气好。” “嗯,”任昭远在水龙头下冲手,闻言想到老师,转而道,“对了,我前两天去孙老师家里聊到你了,他记得你,还说你大学去旁听的次数可能比我都多。” “老师记得我?” “据说记忆深刻,但那天在医院只是打了个招呼,老师说你和大学时变化太大,觉得熟悉可一时没能想起来。” 谭铮完全没想到,忍不住问任昭远:“等你什么时候再去拜访老师,能带上我一起吗?” “可以啊,之前说好设计展之后过去,没定具体时间,我再和老师说一下。” “好,我时间都可以。” 说到设计展谭铮便问起那家想给AL泼脏水的公司,任昭远倒看不出多在意:“舆论和法律途径都做了准备,设计展开始后由他们张狂几天,顺着摸出后面的指使人一起收拾。” 谭铮点点头,又问:“不需要提前做点别的吗?先侧面放一部分证据出来到时候局面会更有利一点。” “没必要,多少零碎的证据解释都作用寥寥,压倒性胜出后的一纸声明最有效。” 设计展转眼就到。 一共开放七天,每天分三个时段并控制了各个时段的人流量。 前三天针对有邀请函的客户朋友,之后四天预约成功者购票后在对应时间段进入。 任昭远只在那边待一天,谭铮也是开展第一天过去的。 这天来的要么是AL品牌的SVIP,消费额难以想象,要么和设计园几位设计师关系极亲近,待遇特殊。 听谭许清科普后谭铮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反复琢磨到半夜,第二天早上照镜子时唇角都是扬着的。 ——他在AL消费不算太多,怎么都不可能是什么SVIP。 任昭远的设计没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入厅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AL品牌的水晶logo,A右下角部分被抹去,中间一横向右平移出三分之二,形成字母A和L的组合体。 而一横的上方放了一个水晶圆球,里面居然是谭铮之前用银杏叶折的那只双层翅膀的蝴蝶。 水晶球右侧是这次设计展的主题:Nature。 和水晶球高度一致,用了和银杏叶颜色相近的黄水晶。 “怎么..”谭铮转头看任昭远,低声说,“我随手折的。” 任昭远回答:“你随手折出来和它成就了这次设计展,两者不冲突。” 年前任昭远就说过这次的主题是从谭铮的银杏叶蝴蝶上得到的灵感,当时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开心,现在被他这样无比郑重地安置在厅堂最显眼处,谭铮却手足无措起来:“是因为被你看见才会有灵感有这次主题,和我关系不大,这样太隆重了..” “不隆重,”任昭远说,“应该的。” 许多需要任昭远亲自接待的人,谭铮让他先忙,自己四处看看。 沿着齐腰高的曲折蜿蜒的白墙走到尽头,玻璃柜里高低错落摆放着一双耳坠和一顶王冠。 是任昭远的设计。 一双耳坠垂感极佳,以细碎白钻相连构成主体,左边一枚上方三分之一处设计了一侧蝴蝶翅膀,却辅以银杏叶的纹路,右边一枚是半片银杏叶外形,中央却是真正的金黄蝶翼。 王冠底部是一圈形状各异的大颗黄钻与黄水晶,底座之上借用珊瑚元素彼此交错镶嵌白色满钻,而前方最顶部的九颗大钻石被切割成随风而动的草叶尖处形状,过渡自然,每一颗钻石纯净度都极高,在日光灯下让人移不开眼。 ——“动物和植物的融合。自然界里不同季节、环境、地域,按照常理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两个生命相遇。” 那时听到任昭远这样解释时谭铮说很浪漫,任昭远却说——“另一个角度看,打断原本的生命轨迹,给予一触即分的惊艳,也许是残忍。” 谭铮现在仍旧不赞同。 有些相遇,本身即是生命的无上浪漫。 忽然迫切地想见任昭远,哪怕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哪怕才分开不长时间。 视线掠过众多身影,下一秒就找出了心下惦念的人。 谭铮要正要过去任昭远就转身向不远处的楼梯走去,二楼是休息室和洗手间。 等他下来。 可紧接着又有个人走上楼梯。 任昭远已经上去一会儿,两个人之间隔了点时间,没什么异常,可谭铮却总觉得不舒服。 那个人的神情,和不敢露面只远远缀着追着的自己太像。 今天的来人都是AL的座上宾,自然最好是半分不悦都别起。 也许只是他心怀他想,才觉得别人也不坦荡。 二楼的男女洗手间分隔两端,走廊设计使得正常行走看不到洗手间内部,因此洗手间外面的大门一直开着。 可任昭远从隔间出来刚把洗手液接在掌心,洗手间大门就关了。 外面墙上有洗手间使用情况的显示灯,来人确定过里面只有任昭远一个。 反锁声响起,在安静空旷的空间里带起沉闷回音。 任昭远只通过镜子淡淡扫一眼便收回视线,不疾不徐地搓手冲水,抽出纸巾擦干后扔进纸篓,而后才转向站在不远处的人。 陈岛上前一步:“任老师..” “我有话想对您说。” 任昭远没什么表情:“你说。” 陈岛抬手便从下颌处向下拉潮牌高领毛衣的拉链,顷刻露出大片白皙锁骨。 “对不起任老师,上次我不该冲动说那些话,让您不高兴。”陈岛长相俊俏,舞者出身,进入演艺圈后走红,脸上总带着种无辜感,此刻更是将这份无辜可怜发挥到了极致。 他细白的手指抖着在锁骨处画了个圈:“这里以前有一大片很丑的疤,我不红的时候借不到合适的衣服又没有化妆师遮,只能露着,是您送了我一条适合的项链,让我不仅没出丑还开始被别人关注..” 陈岛说了很多,一度哽咽流泪,任昭远没有不耐,可也没有动容。 “如果你想道谢,有更合适的场合。” “我..” 陈岛几步上前,任昭远侧身退开,要向外走又被陈岛挡在身前。 “任老师!我..我只是想要一次,想给您..我怎么样都可以,您喜欢什么我都配合..” 任昭远终于蹙起眉,不再周旋:“闪开。” 陈岛却伸手抓向任昭远的腰带眼看就要紧贴着任昭远跪下去,下一秒又停住了动作。 任昭远攥着他上臂,生生将他提住,手劲大到陈岛低呼出声,只能顺着力道站起身。 “王总就在楼下,陈先生自重。” 陈岛眼泪一下全涌出来:“任老师..” 任昭远已经绕过他走远了。 门锁还没打开就响起了敲门声,这里只有他和衣衫不整的陈岛.. “昭远哥?” 任昭远闻声立刻拧开门锁,谭铮像没看到洗手间里还站了个人,只对任昭远说:“楼下有人找你。” “走吧。” “好。” 谭铮给任昭远整理过衣服,落后半步在他身后虚揽一下,这才施舍似的朝里面扫了一眼。 陈岛正要赶在任昭远没离开前追出来,却正对上谭铮半垂着瞥过来的凌厉视线。 他脚步猝然刹住,没再动作,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察觉连呼吸都不可控地屏住。 像同一头领土被冒犯的雄狮正面相对,不被撕裂喉咙的唯一希望就是做小伏低祈求对方满意。 五秒,三秒,甚至可能只有一秒.. 陈岛在那束噬人视线离开的瞬间腿软到站不住,伸手胡乱摸到置物架紧紧扶着才勉强站稳。 他不该来。 任昭远是撼不动的硬墙。 这个男人,是能杀人的冷刀。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波澜 展厅一楼南侧设了沙龙区, 白皮沙发不同的摆放位置又隔出许多大小不一的开放区域。 任昭远神态如常,谭铮更不会表现出什么。 今天来的人里有些谭铮也认识,不过到底占少数, 大部分谭铮都陌生, 也有小部分是谭铮听过名字但没见过的。 下楼后谭铮没有再单独逛,一直和任昭远一起,有时会参与聊几句, 有时只安静听着。 后来两人到沙龙区选了个两张双人沙发相对的位置,任昭远顺手要接侍者托盘里的酒, 察觉到谭铮要上前的动作后改口说:“一杯红茶, 谢谢。” 谭铮弯了下嘴角, 任昭远看见了。 “咳,”谭铮在任昭远对面坐下,“医生嘱咐的,还是多注意点。” 任昭远也弯弯嘴角:“嗯, 知道。” 这边的双人沙发不是太宽敞的样式, 坐垫是个整体,更适合关系亲密或者体型纤细的人一起坐。 两个男人如果放松姿势坐在一起的话,手肘膝盖势必会摩擦碰到。 再者, 谭铮想和任昭远单独坐一会儿,没打算给其他人留位置。 他们都坐在双人沙发中间, 但凡有点眼力都不会挤过来。 可偏就总有不能以常人想法推断的人。 “任设计在这歇着呢, 这次展会开得漂亮,恭喜啊。” 任昭远起身和来人握手:“王总过奖。” 谭铮不认识这位王总, 可认得出他身后的人。 刚在二楼洗手间里的那个。 拉链好好拉到顶, 衣服整理好了, 低着头老老实实在后面站着。 “岛儿, 你不是一直把任设计当偶像吗,过来认识认识,我给你牵个线。”陈岛被叫到名字后抬起头,露出有些红肿的嘴唇和眼睛。 任昭远一眼就看明白怎么回事,自然也清楚王岳专程过来是要做什么。 “我和陈岛认识,当时帮了他一个小忙,不足挂齿,没想到他一直记着,”任昭远走到对面的谭铮外侧,抬手示意,“王总请坐。” 王岳直接在沙发中间坐下:“岛儿,坐啊。” 他四十左右的年纪,没有常见的富贵肥和啤酒肚,中等体型,放松着翘腿坐在沙发中间,两边位置都容不下一个成年人,陈岛要坐只能当众贴到他身上去。 陈岛嗫喏道:“我去给您拿酒吧,这种不是您喜欢喝的。” 侍者闻言当即要换,王岳一抬手让他走了。 “这倒是,我好哪一口你最知道,”王岳别有意味地说完,看他眼见要哭似的才放人,“去吧。” 消费额能高出断层的品牌大客户可以简单分成两类,一类喜欢设计本身,喜欢一切美好的首饰,不在乎花费几何,一类看重价值,只在乎东西在别人眼里或者市面上能值多少。 王岳属于后者。 “任设计,等会岛儿回来让他给你敬杯酒,也算圆他个念想。” 他是AL的贵宾,任昭远不打算把关系搞僵,可也没心情在这里等陈岛回来配合王岳演什么恩爱戏码。 “不了,”任昭远淡笑着看了下身旁的谭铮,“最近胃不好,管得严,不让喝。” “哦?”王岳起了兴致,身体略前倾,“这位是?” 谭铮心里还晃着,面上看不出波动:“安昱创投,谭铮。” “嚯,原来是安昱的谭总,幸会幸会,没想到,实在是年轻有为啊。” 谭铮没什么表情:“王总过奖。” 王岳视线在两人中间略一打转,来时的膈应不觉便淡了不少。 他虽然觉得陈岛特别,是这些年来最可他心的款,但平心而论如果把人和谭铮放在一处实在不够看。任昭远只要没这份心思,他也没必要多事。 家丑不外扬,陈岛自己的想法关起门来有的是时间调_教。 “任设计相貌能力出挑,能入眼的也都是佼佼。” 王岳生意大多在国外,回来后只在影视圈投过几票,没见过谭铮,倒和赵原青来往不少。 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就是了。 陈岛已经端着酒往这边走,王岳无意再让他和任昭远多见,起身话别,临走前还不忘给两人添点不痛快:“任设计有新佳人在侧,赵总这些天劳心劳力帮AL摆平隐患,恐怕只能白做衣裳自个儿伤心了。” 设计展正式开展前就有人一直关注着那家公司和之前出面挑过事的各个账号,但就在昨晚,所有相关账号和内容全部删除,连那家公司也不见水花地消失了。 任昭远只让多留心,不打算再多费心力细究,没想到是赵原青。 谭铮让人给换了杯热茶,递到任昭远面前:“你如果要还人情,我替你还。” “什么人情?” 谭铮有点不舒服:“他帮你解决了。” 他们没再挪动位置,两人仍旧在一侧坐着,任昭远闻言笑了下:“你做生意也这样的话安昱大概已经赔没了。” AL这边都是因为谭许清偶然发现才顺藤摸瓜推断出的事,赵原青怎么知道的? 没有那么多巧合,不从事这一行的人对这些事也不会有这样高的敏感度。 要么是赵原青在AL安插了人时常通风报信,要么这件事其实和赵原青有牵连。 前一种缘由对赵原青来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如果真的是听说后帮忙解决,任昭远恐怕今天一出门就能看见他。 赵原青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除非这件事原本就和他脱不了关系,他心虚。 谭铮只是一时关注点落错了地方,略一想就能明白其中关窍。 “赵原青身边有人想对付你?” —— 黑色为主调的办公室落着帘子,更衬得压抑昏暗。 有人敲门后走进来,对赵原青的「出去」置若罔闻,径自去拉起了遮光帘。 偌大空间里满是酒气,那人倒了杯水,送到赵原青手边时被挥在地上,有几滴溅在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 照片里任昭远和谭铮坐在一起,两人都向对方倾着身,头几乎要贴在一处。 那样的公开场合,他们自顾坐在一起。 选中,删除,锁屏。 赵原青想制止时手机已经被扣在了桌面上。 “你干什么?” “赵董吩咐我规劝你,让你走出来,别再四处树敌做损人不利己的事让赵家丢脸。” “滚出去!” 谢容像没听见:“我有东西给你看。” U盘很快被读取内容,屏幕里两个人交战正酣,皮肤大片裸露在灯光下,喘声和叫声时高时低。 赵原青死死盯着视频里任昭远的脸,居然在发怒将电脑挥到地上后才反应过来不对。 那不是任昭远。 是他自己。 他以前被录过视频! “赵董的话我不能不听,想了很久忽然想到,你到现在都不死心,也许是因为没亲眼看过这个。” 谢容把电脑捡起来,让暂停的画面再一次正对赵原青:“技术换脸的假东西而已,你看两眼都受不了,任昭远看的可是真真正正的,他那么骄傲见不得沙子的人,怎么可能再接受你。” 赵原青情绪早就被刺激到顶点,伸手一把掐住了谢容的脖子:“你给他看了?视频哪儿来的?为什么会有视频!” “我录的,我给的,”谢容脸慢慢涨红,“可惜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查到你和那个于南的事了,不然应该会更..精彩。” “你——”赵原青手上力气猛然收紧,又在看到谢容眼里嘲讽的笑意时松开向下改成攥住领口,“你算计我?全是因为你..你还干什么了?谁让你这么干的?说话!” “咳咳..咳咳咳..呵..终于发现了啊?”谢容笑得痛快又怜悯,“对,都是我,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异地、年轻、单纯到蠢的于南,我给你制造出绝对安全的假象,还瞒着你留了无数照片视频,全发给了正筹备结婚纪念日的任昭远..” 赵原青猛地把谢容掼到墙上,拳头骨节用力到接连作响,每个音节都吐得要生剥了他一般咬牙切齿。 “谢、容!” —— “谁?” “谢容,”电话里的郑和又说了一次,“这人不是赵原青的特助吗?怎么背着赵原青对付你,难道他眼瘸看上了赵原青?” 来送新款春夏装的人还等在一旁,内部电话又响起来,任昭远对郑和说晚点再聊,接起电话后听见前台说有人找他,自称是某公司的业务顾问。 叫于南。 “带他过来。”任昭远挂断后停顿几秒,在便签上写下尺码递给过来的师傅,“我另外选的三套都按这个尺码,做好送到设计园就可以。” “好的任总。” “任总?” 这是任昭远第一次面对面地见于南。 可绝对不会陌生。 “进。” 在离婚前,他远远看见过于南抱赵原青,查到了他的基本资料,后来又看了无数照片视频。 他和赵原青法律层面的离婚都有一年多了,于南跑来是为了什么任昭远还真有点想不出。 转正该找赵原青,宣誓主权更没必要。 又或者谢容一计不成,于是换了个办法对付他,不破皮也吞只苍蝇。 “任总您好,我是新星公司的于南,这次来是想和您谈一谈之前被拒绝的合作,这是我们修改过的方案,里面所有..” “之前总监提出的设想全部已经落实,并且如果可以联名合作我们公司所有可用资源都会优先向AL倾斜,希望您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重新考虑合作的可能。” 任昭远一直没说话,直到于南长篇大论的宣传介绍结束,打算再搜刮些别的继续说服他时才开口:“AL不会和你们合作,请回吧。” 于南不死心:“任总,您可以再..” “你不认识我?” “认识..”于南被他问得心里打鼓,拿出手机找出张照片,“任总,是您。” “我是赵原青的前夫。” 于南明显愣住了:“赵..前夫?” “于公,合作的事已成定局,我们不会更换合作商。于私,我不让人把你按在地上倒咖啡已经算是好脾气。现在走,我当你没来过。” 于南脸上一时红一时白,呆站在原地没说话也没动。 任昭远按了内线让助理送客。 “不,不用..”于南往外走两步,又转回身,“可以冒昧问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婚的吗?” “前年。” 于南脸上残余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在助理敲门进来时猛地晃了一下:“我这就走,我自己走不用麻烦。” 手机弹出消息提醒,任昭远想拿起来时于南又在助理的制止声里快步回来,对着任昭远鞠了一躬。 “对不起,不管您信不信,我不知道他结婚了,我..还是对不起,我会问明白的,对不起。” 不等任昭远说话,于南又鞠了一躬转身跑出去,在出门时没控制好,肩膀撞在了墙边。 助理看看于南仓皇的背影,又转身看任昭远:“任总,那我先出去了。” 任昭远抬手捏捏鼻梁,脸上少有地露出明显烦躁:“让前台跟着下去给他叫个车,楼下车多,别出事。” “是,我马上联系前台。” 门没关严就又被打开了,谭铮和任昭远约好今天下午一起去看老师,原本说到楼下发信息任昭远自己下去,谭铮等了几秒回复,想早点见他,索性直接上来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任昭远的公司见到赵原青的出轨对象。 “你没事吧?”谭铮大步走到任昭远身边,“他来闹事了?” 任昭远坐在椅子里,仰头看谭铮,眉心蹙着,眼里像聚了一拢化不开的疑惑迷茫。 谭铮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应该不认识于南才对。 “抱歉,我之前..” 任昭远有些疲累地垂下眼,不知道在回复哪一句。 只哑着说了声:“没事。”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算了 一个人, 随着时间推移,变化能有多大? 从体贴专一到婚内出轨,从精干沉稳到暴躁易怒, 从善于沟通到蛮不讲理.. 甚至可能比已经知道的程度更进一步, 一边和结成婚姻的爱人如常生活,一边欺哄另一个人说没结婚过。 起初的时候总是好的,耐心, 执着,有无尽的爱和包容, 给你所有也给你唯一, 每句话都真心真意。 而时间是最不可捉摸的东西, 他持有一夕之间毁灭永恒的能力,却不动声色地在日复一日中一厘换一厘。 直到面目全非。 流沙逝于水,悄然不复回。 谭铮当然好,可当初的赵原青就不好吗? 经年后的劣态不会与爱恋时的优异一同呈现, 无论自诩如何明白通透, 分辨时靠的也不过是当下一亩三分地。 谁生得出能看透未来的眼睛。 都是赌而已。 运气差是人无千日好,运气好是白首不相离。 “昭远..” 任昭远侧头看谭铮,才回神的缘故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谭铮轻轻清了下嗓子, 关掉导航:“到了。” 老师家住在一个老小区,没建专门的停车场, 只在宽敞的路边画了车位。 大概油漆线画得早, 都不宽,谭铮的车停进去外侧两个轮子全在线外, 任昭远凭印象给谭铮指路, 两个人绕着选了个靠小区里面的位置。 不会妨碍别人, 但离老师家远一点。 平时过来任昭远不会带多少东西, 提袋水果、拿盒茶叶、拎瓶酒,一向简单。这次谭铮提前准备了几盒营养品,早早放在后备箱了。 任昭远空着手,伸手要帮忙提时谭铮没让,任昭远也没坚持。 两个人穿过半个小区,踩着台阶到了二楼,任昭远抬手示意向谭铮那边转:“这一家。” “先帮我提一下。” 任昭远接过,看谭铮拿出条真丝手帕,单腿后撤蹲下身。 察觉谭铮居然要用手帕给他擦鞋时任昭远立刻向后退了退,但谭铮没迟疑,顺势伸长一点手臂把他鞋上沾的一点脏污拭下。 在金融之类崇尚信任的行业,许多场合里皮鞋就代表诚意和身份。早些年刚开始谈生意时养成的习惯,见人前先注意鞋干不干净,即便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脚上的一双鞋子证明什么,谭铮也没改掉这一点。 任昭远意外之余生了些无措,在谭铮起身折好手帕再抬手接回一半礼品时低声道谢。 “还以为你又要说不用。” “确实不用,”任昭远说,“以后这种事你提醒一下,我自己来就好。” 谭铮问:“这次呢?” “擦都擦了。” 其实不止一个人和谭铮说过两个人之间年龄差距的事,任昭远说过,靳士炎说过,父母听说时也装作不经意地说过两次。 谭铮自己有时也介意,想如果自己早出生几年多好。 但大部分没有别人提出「年龄」这个概念的时候,谭铮很少会觉得任昭远比自己年长多少。 他不显年纪,且时常会不自觉流露出让人想呵护照顾的神态。 比如现在。 睫毛扇动的速度比平时略快一点,光线下显出深琥珀色的眼珠微晃,目光不自然地躲闪开。 恍惚显出几分带着青涩的稚态。 谭铮一时心动,情不自禁低头在他脸颊吻了下。 任昭远猛地转过头看他,瞳孔因为诧异微微放大,意外间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没开口。 碰下脸而已,做什么像个不经事的小孩似的一惊一乍。 谭铮的意外不比他少,立刻有些慌乱地开口:“抱歉,我不是..” 话到半路收了声,「不是故意的」这个解释太牵强了。 “没事。” 任昭远恢复常态,提步要走,又听见谭铮拿他刚才的话当道理,半辩解半委屈一样说话。 “亲都亲了..” 谭铮真的不是故意,他答应了要给任昭远时间,就不会做这些暗含试探往前拉进度的事,况且任昭远明显因为见过于南心情不好。 就是.. 一下没忍住。 总之已经发生了,解释不了,补救最紧要。 他不能让任昭远觉得自己在心急什么,更不想让任昭远有压力负担,急于给个答案。 在任昭远不赞同不高兴的时候以退为进的示弱最有用,谭铮早就有了经验,可他伸出的手刚捏住任昭远袖口,下面示弱哄人的话才来得及开个头就被打断了。 师母恰巧把晚点要丢的垃圾放出门外,抬头看见他们笑道:“这么巧,快进来吧。” 一通话的开场变成回应的全部,原本打算的示弱讨饶倒更像是得寸进尺。 味儿都变不对了。 可有些事,就只有当下那一刻适合软和着说点什么。 过去后再刻意提没了气氛不说,反而平白多添不自在。 进门后见到老师便有意把私密心思暂且放下,问候近况聊天叙旧。 老师笑着说缘分,感慨他们的变化,后来又对任昭远说:“论起来谭铮是你亲师弟,平时有机会来往是好事。” 谭铮在和任昭远多点关系这种事上再乐意不过,当即接着老师的话叫了「师哥」。 “你们两个当时都没学他的专业,又都去旁听,”师母端着茶壶出来笑着说,“如果按电视里演的师门下面分派系,你们两个就是一派的。” 老师听得直乐:“那部电视剧里面的关系算是被你师母记成了一团糟。” “不是这样分的?” “我也没记住,就按你说的——当心——” 师母过来时没留神脚下,家里的猫就在任昭远座位旁趴着,察觉自己踩到它时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抬脚闪开,忘了顾及手里还端着茶壶。 任昭远离得最近,赶忙扶稳师母,眼疾手快把师母抬起来想接住茶壶的另一只手挡回去了。 紫砂壶盖子松,一歪就洒出半壶水,其中大半浇在了任昭远手上。 几声着急的「昭远」和茶壶摔碎的声响叠在一起,任昭远这次听清了。 “没事,不是刚开的水,”任昭远扶着师母绕开地面的狼藉,“当心,您到这边坐,我们收拾。” “一会儿收拾,”谭铮边说边带着任昭远向洗手池去,“先冲凉水,手腕烫着了吗?我看看。” 任昭远本意不想让老师师母担心,敛着眉低低喊了声「谭铮」。 谭铮没应,硬是把他衬衣袖口解了挽上去一寸寸检查到手肘,接着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盖好下水口让任昭远把手放过去。 烫起的红从手背延到手腕上方五六公分,被冷白底色衬得格外刺目。 老师已经着急地拨通了一个孩子的视频通话,把手机屏幕对着任昭远的手让做医生的孩子看:“那是刚开的水!你之前不是说烫了先处理再就医吗?快,怎么处理?” “爸你别晃,把摄像头换成后置我看一下。” “怎..” 任昭远叹了口气:“我来吧老师,真的没事,别担心。” 之前因为手术的事任昭远和老师的孩子之间关系冷了点,只不过都没在面上表现什么。 任昭远接过手机后和对方打了个招呼,把摄像头调成后置:“水烧开之后倒进茶壶又端出去有点时间,不是刚烧开的,接触时间不长,没那么严重。” “别不当回事,”手机的扬声器安静一会儿又响起声音,“先冲一会儿凉水,最好浸泡半小时左右,家里医药箱有无菌纱布和烫伤膏,如果保险起见去医院的话就不要涂药,用纱布遮盖好就可以,注意点别让创面粘到衣服布料。” “好,”任昭远说,“谢谢。” “别客气,没事就好,”那边还上着班,有人过来问什么,他回了两句等对方离开后才得空继续说,“这会儿忙着,下次回去你有时间的话来家里一起吃个饭?” “好。” 任昭远浸冷水的时间谭铮拿扫帚拖布迅速把地面收拾了,之后又站到任昭远旁边去等着。 一个人说没事抵不过三个人坚持要求,任昭远没涂药膏,手上盖了层纱布和谭铮一起离开。 由着谭铮的意见去了附近医院,医生看过后给开了管烫伤膏。 车上广播说今夜到明天会降雪,谭铮看了一眼,说:“居然还有雪。” 任昭远转头看向窗外:“雪下起来不分时间。” 他状态不好,不想把负面情绪带到谭铮身上,在副驾闭眼假寐了一路,可说不出的情绪一层叠一层,化不开的燥。 尤其在远远看见站在楼下的赵原青时,心里的烦躁径直到了峰值。 说多少遍都没用。 怎么表达不同意都没用。 谁都觉得自己有道理,谁都觉得自己做得对,谁都没必要听他的想法。 “谭铮,停车。” 谭铮看见赵原青也不痛快,几乎想一脚油门把任昭远带回家去,可想到自己今天接二连三地让任昭远不舒服,还是把车停了。 “昭远哥..” “谭清不是还在吗,”任昭远解开安全带,“你先回去吧。” 下车后没走几步谭铮就跟上来喊他,任昭远竭力放平呼吸,停下了。 “药膏落在车上了。” 任昭远接过去:“谢谢。” 谭铮看着任昭远转身的模样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心慌,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了任昭远的手臂。 任昭远对被大力抓手臂这件事几乎有了应激反应,尤其在看到了赵原青之后,反手甩开根本就是不经大脑的下意识动作。 可人本身就会用比被施加的更大些的力道反抗,而谭铮在意识到自己用了力气的下一秒就松开了想上前道歉。 听见皮肉接触的声音时任昭远有几秒没能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打了谭铮时谭铮已经着急地托起了他裹着纱布的手:“没事吧?疼不疼?” 任昭远就算有天大的火也哑了。 “对不起..” “下巴这儿擦了一下,全是骨头,不要紧。” 任昭远因为这一下乱作一团,话也说得没头没尾:“我是有句话问他..”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先回去。”谭铮看他眼里仍旧慌着,就低下头,托着任昭远的手用没被烫伤的手指前端在右侧下颌骨轻轻蹭了蹭,“好了好了,没事了。” 任昭远被谭铮弄得从眼眶酸到心口,迟疑着蜷起指尖,轻轻抽回手,垂在身侧又一点点挪到了身后。 “对不起。” “都说没事了,你..” “谭铮,”任昭远打断他,低着头,说,“算了吧。”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后面部分赵和谢容的部分添了点,有修改,不重要但是报备一下呀—— 然后来自赵的烦躁在结束倒计时了【掐表】;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时光 算了。 任昭远想, 还是算了。 放在背后的手在转身时藏进大衣口袋,任昭远没等谭铮的回应,也没看谭铮的表情, 低着头, 一步步走远了。 他略过赵原青,在听见赵原青跟过来的脚步时分外抵触地侧过身,又退一步离赵原青那只抓空的手更远:“别碰我。” 赵原青看着任昭远嫌恶的神情, 忽然想起谢容口齿渗血仰倒在地说的话。 ——“怪任昭远不原谅,怪谭铮趁机而入, 怪我精心算计, 哈哈哈..赵原青, 你自己一次又一次亲手把自己在他那里的好全抹成黑的了,怪谁?怪你啊!” “我不知道谢容给你发了那些..”赵原青放下手,难得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歉,“对不起, 昭远。” “不必,”任昭远对他的道歉没兴趣,直奔主题,“你和于南在一起的时候, 他知道你结婚了吗?” 赵原青张张口,没出声。 “你骗他说自己单身。” “没有,”赵原青立刻否认,“是谢容用我的名义一直和他聊天,我没说过。” “也没纠正。” “我..” 得了答案, 任昭远无意多说, 要转身时余光里看到赵原青靠近又皱着眉接连退了两步:“我说了别碰我。” “好, 好, 我不动,”赵原青举起手,“听我说完好吗?我不求你原谅,就是想把事情说清楚,我不知道谢容对我有别的感情,最近他想算计AL被我拦下了,之前也是他故意给我下套,我和于南有过几次,但绝对没动过感情,那些聊天记录都是谢容发的,我不知道..” “所以?” ——“是不是觉得都是因为我啊?是我挑你们吵架的时候把人送上你的床,给你掩盖所有痕迹,帮你把一切圆得滴水不漏,都是因为我,是吗?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做错了。” ——“哈..可是赵原青..” ——“这种局,我也给任昭远设过啊。” 任昭远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冷意胜过从前十倍不止,赵原青像被兜头泼下桶冰,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一句接一句响起谢容近乎癫狂的话。 ——“你尽管去找他,尽管纠缠,最好把那十年搞成厕所里的抹布,让人看一眼都嫌脏,多有意思啊,是不是?” ——“别停,就这么闹下去,呵呵..我等着看呢。” “我知道你不可能接受我了,”赵原青勉强把话说出口,“不是想纠缠你,我..就是想和你好好道歉,想补偿你,为你做点事..就算不能复合,这么多年,也..”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 “现在,永远,从我眼前消失。” —— 哪怕天黑了也能看出阴沉,手机在旁边振着,谭铮的名字在屏幕上亮了好一会儿,最后消失了。 任昭远坐在二楼阳台的单人沙发里,玻璃全部推到尽处,外面寒冷的空气逐渐覆盖室内的暖意,紧靠窗边的阳台尤甚。 阳台顶灯没开,任昭远看了一会儿灭了屏幕的手机,视线又不自觉转回仍旧灼痛的右手。 手上的纱布白得刺目。 他用从赵原青那里留下的习惯性反应,打了谭铮。 谭铮还要捧着他的手问疼不疼。 谁的感情不是感情。 谭铮对他说不介意被吊着,他就真的给一点希望又犹犹豫豫做不出决定,谭铮说多久都可以,他就真的不慌不急想顺其自然。 他凭什么这样对谭铮? 就凭对方喜欢的更多一点? 没有哪份真心是活该被作践的。 算了。应该算了。 玻璃杯底余下的酒液映出一点室内的光,任昭远端起来喝干净。 外面的风吹进来,任昭远没动,后来有雪随着飘落在指尖,任昭远蜷起手,起身走到阳台另一头去把叠在一起的玻璃缓缓拉回另一边。 风声被阻隔在外面,雪纷纷落上玻璃。 窗帘也被关上,任昭远又坐回沙发里出神。 明明和谭铮真正意义上的相处没有多久,可思绪随意一落就是和他有关的场景。 烟草味在室内弥散,纱布白得像雪一般。 视线不知道第多少次落在缠裹的纱布上时,任昭远终于忍不住,咬着烟三两下全扯了。 他讨厌下雪。 谭铮喜欢下雪。 尤其是这样的雪夜。 发出的消息不见回音,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谭铮睡不下,睁眼闭眼全是任昭远那声算了。 ——“算了吧。” 他之前对任昭远说,任昭远可以拒绝,但他不会放弃,除非任昭远和别人确定关系他才会主动从任昭远的生活里消失。 但扪心自问,倘若任昭远真的直言拒绝,不愿意看见他甚至开始反感,他做不到不管不顾追求痴缠。 雪落下来的时候,谭铮在谭许清门上留下便签就出了门,到任昭远楼下时地面已经铺了能隐约看出路面颜色的薄薄一层。 楼上窗帘将内外遮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点灯光。 谭铮熄火下车,靠坐在车头燃了支烟。 和任昭远常吸的一个牌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过来做什么。 把白天的话聊清楚,不是。磨一磨任昭远的心软,也不是。 这些都会做,可舍不得现在做。 如果任昭远把不要打扰他生活的话说得清清楚楚,谭铮就不能再来了。 比起不爱,谭铮更怕任昭远厌烦。 毕竟前者他有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 雪不知不觉就在发顶两肩落了一层,地面已经全白,半空还在洋洋洒洒下着。 指间的烟燃尽了,谭铮蹲下身,用烟蒂在雪上画了一个圆。 隔着十多年的时光在相似的雪夜重合,谭铮守在任昭远楼下,某一刻像回到破旧的小巷。 无休止的欺负招惹,不断增多的人数花样。 爸妈有更紧张的妹妹要照顾,老师的训斥只会让下一次找茬来得更快更重。 已经记不清最后是什么成了导火索,他受够了,在发现为首的男生显摆新买的折叠刀时留了心,趁没人注意偷走收在书包最底层,又在某天触到熟悉的挑衅目光时放进了口袋。 他象征性地反抗,半推半就由着那些人把他推进巷子。 这是条死胡同,越向里面越窄,尽头的那盏路灯坏了,等乱起来,没人能看得清谁先动的手、谁拿出的刀。 死了无所谓,但不能连累爸妈被骂养出个杀人犯来。 他只杀从始至终欺侮最狠的那两个,其他人伤成什么样全看运气。 唾沫和拳脚落下来的时候,他只觉得痛快。 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让他们付出代价。 等刀子捅进心脏或者划破喉咙的时候一定要贴在耳边问问他们,下辈子还敢吗。 三——二—— “黄世平来了。” 中学的时候,教导主任的名字可能比警察更好用。 尤其这个教导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脾气火爆,在学校四处威风谁都敢骂,连校长都要敬三分。 围得密不透风的一伙人忽地散开,缝隙里透过远处的光来。 谭铮咬着牙把刀藏到背后,在最暗处恨恨瞪向灯下的人。 任昭远比他们高多了,手里举着他们即便有也只能偷偷藏掖的手机,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个很小却足够亮的手电筒,在吆喝着「管什么闲事」的一群人身上扫过去。 “不错,都入镜了。” 他就自己一个,那些人在短暂惊慌后就镇定下来,为首的指挥其他人去把他手机砸了。 “劝你们最好不要动手,我已经发给朋友保存了,你们抢过去删掉没用不说,还会让后果更严重。” 任昭远就站在不太远的地方,一侧肩上挂着包,云淡风轻地笑着,语气像在闲聊:“这是我弟弟,刚认的。你们今天全体逃课了吗?没有的话应该在演讲台见过我,黄主任调过来之前住我家楼下,这个视频——” “我不喜欢麻烦老师,当然,最后会不会出现在黄老师手机里,全看你们了。” 谭铮才想起来这个人他见过。 高考心得劝学演讲他懒得听也没抬头,但下午的时候他吃完饭照例闲逛,看见一只小狗钻栅栏被铁丝刮到哀叫着跑了。用折叠刀撬铁丝的时候刃把手划了一下,这个人过去帮忙,还拿了个创可贴给他。 “没事了。” 他坏了谭铮计划好的事,可谭铮愣愣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人,什么都忘了。 “不谢谢我吗?” 谭铮就干巴巴地说:“谢谢。” “一句话不够。” “什么?” 任昭远极自然地朝谭铮伸手:“下午那把折叠刀很好看,可以送我当礼物吗?” 谭铮后面的一只手牢牢攥着刀,黑白分明的眼珠在昏暗里盯着面前的人,一动不动。 直到任昭远抬手在他后颈揉了一把,笑着说:“别小气啊。” 谭铮才僵着身子一点点把藏在身后的刀拿出来。 刀身都没折起,刚刚他想,如果任昭远走了,还是可以继续。 任昭远浑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似的,边伸手接边说:“谢谢。” 墙头一块雪倏地落下大块,绷着神经的谭铮被吓了一跳,拿着折叠刀的手一抖,锋利刀刃顷刻就割在了任昭远掌心。 刀落在地上也顾不得捡,谭铮只听见任昭远倒吸冷气的声音一时分辨不出自己伤他多重,慌忙拉着他跌跌撞撞到光线亮的地方。 “流血了,我们去医务室..去医院..” “破了点皮,”任昭远拿出张纸巾攥在手里止血,笑着用干净的手在谭铮脸上擦了擦,“哭什么。” 谭铮低下头看他的伤口,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任昭远手上。 任昭远温热的掌心覆在谭铮露出的后颈,比刚刚更轻地揉了下:“别害怕。” 雪越下越大。 谭铮坐在车前的雪地上,仰头看飘雪的天,看明亮的路灯,又看向任昭远拉着帘子的窗。 看了好长时间都挪不开眼,脖子仰得酸麻。 又是许久,谭铮揉揉脖颈向后仰倒,就那么在雪地里躺下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回应 大学临近毕业那年冬天, 是任昭远对雪反应最大的时候。 从前所有与雪相关,好的都模糊不清,只有恐惧疼痛一朝复回, 曾经勉力度过的记忆碎片放大凝集, 无可反抗。 父母再次离开后,S城的雪下了几场,他就病了几场。 他知道所有事情都与是否下雪无关, 即便躲到四季艳阳的地方去,该发生的仍旧会发生。 失去的仍会失去, 离开的仍会离开。 但他想得再明白也没办法控制。 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对无辜天气的抵触, 也无法描述从感受到第一片雪的那刻起从心底骨缝里涌出的不适。 矫情又荒谬。 何况任昭远从来都不善于倾诉。 后来老师循循善诱开导他许多次, 任昭远想,一道坎而已,总要迈过去。 出国前他在后背纹了一只冲出雪和云层的鹰,疼了几个小时, 说服自己把刺上纹身当作一个分割点。 今后是今后, 从前是从前。 后来就在佛罗伦萨待了几年,那里冬天虽然阴冷却很少下雪,任昭远一心扑在学习设计上, 其他事就逐渐淡了。 回国后再遇见大雪也没再有明显的反应,又几年时间过去, 下雪早变回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他不太喜欢的平常天气。 可偏就又在雪天疼了一场狠的。 旧疾复发比新伤更要命。 雪又成了让他抵触厌烦的东西, 甚至比从前更甚。 前年春天的事了,到现在已经两年, 难道要再像大学没毕业时那样把自己折腾一场才能把雪这道坎迈过去? 这么多年白活了吗。 任昭远把手里的烟捻了, 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送到唇边时忽然想到什么, 停几秒后放下了。 答应了的,不赖账。 虽然好像刚才已经没留神赖过一次,而且以后也没必要了。 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好像哪里都堵得难受。 一旁的窗帘关得严丝合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任昭远坐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起身去按了窗帘的控制开关。 下雪而已。 没什么好难受的。 没什么好逃避的。 总不能一直让自己的情绪被影响,总要克服,一步一步来,先—— 任昭远瞳孔骤然一震,猛地推窗探出身。 “谭..” 谭铮! 任昭远的大脑有两秒完全空白,入眼的景象像隔了一大块异形玻璃,被拉到极近又推至深渊。 儿时相似的景象与此时此刻重叠。 同样的夜里,同样的雪地。 漫天大雪,遍地苍白,他最在乎的人躺在其中。 一动不动。 任昭远用尽力气也喊不出声,急忙转身向下跑。 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又是怎么推门出去的,不知道自己用的时间是长是短,甚至一时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在做噩梦。 还有几米距离时任昭远缓下步子,每一步迈近都恍惚悬空失重。 他张着嘴,但发不出丁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吃力,直到跪跌在地上才喊出蚊咛似的一声:“谭铮..” 谭铮乍听见时以为自己得了妄想症。 “昭远哥?”一睁眼看见任昭远谭铮才真的从思绪里脱离,支着身子坐起来,“你怎么..” 大半夜在对方楼下不走就已经足够不合适,何况还幕天席地躺下了。 谭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紧接着就发现任昭远不对。 “怎么了?”身上的大衣湿透了,可多少能挡点风,谭铮赶紧脱下来先把任昭远裹上,“怎么不多穿点就下来了,快回屋。” “你怎么了?” 谭铮一愣:“我没怎么。” 任昭远视线从他脸上向后落在他躺过的痕迹上,谭铮反应过来,有点窘迫地解释:“就是,忽然想躺一会儿。” 话刚说完就被猛地推了一把,谭铮一时不妨险些摔回去,掌根在雪面滑出十多公分才撑住身子。 谭铮被他这忽然一下推得发懵,眨眨眼边直起身边不确定地问:“怎么..” 话没说完任昭远就又狠狠推了他一把:“你有病啊!” 这次谭铮没能撑住,直接摔在雪里,听见嘶哑声音里像带了哭腔赶忙起来,又被迎面砸了一把雪:“谭铮你有病吗!” “你..”谭铮抹掉雪,看见任昭远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铺满的眼泪慌了神,“怎么了?怎么哭了..” 任昭远像个脾气爆发的小孩一样不让他靠近,不停抓着手边的雪扔他:“躺雪里好玩是不是!好玩吗!” 披在身上的大衣因为剧烈动作掉落,谭铮这才发现任昭远居然光着脚。 “怎么不穿鞋啊?” 谭铮急忙起来想带任昭远进去,可任昭远根本不听。 外面天寒地冻的,光着脚肯定要冻伤。 谭铮当即不顾任昭远的挣扎硬是把他束进怀里,趁反抗不得的一秒空档迅速匀出只手捞在腿弯将人横抱起来往屋里去。 “好了好了,别挣,别动,”谭铮边大步走边低声说,“是我有病,都怪我,一会儿打,啊,回去打,随你出气..” 任昭远挣动小段路后逐渐收了力气,可整个人抖得越来越厉害,竭力忍着却还是忍不住了似的,喉咙里泄出呜咽的声音来。 谭铮哪里见过任昭远哭。 平时任昭远皱下眉头他都忍不住慌。 谭铮被他哭得心都乱了套,恨不能再多只手给自己两巴掌:“我错了,都是我不好,三更半夜的吓着了是不是?” 任昭远不理他,谭铮嘴里道歉哄着,脚下没停。来任昭远家里一回生二回熟,径直把人抱到衣帽间放在了沙发上。 “没事了,啊,没事了。” 任昭远埋在他胸前不抬头,谭铮就顺着在沙发前面俯下身,收回捞着膝弯的手放在任昭远背上轻拍:“先换件衣服好不好?不然该生病了,你又不爱去医院。” 谭铮还是抱着他,没动,只是继续低声说:“我也得换,你再借我套衣服穿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再也不这样了,你理理我吧?” “任老师?” “昭远哥?” “师哥?” 任昭远松开死死攥着谭铮衣服的手,往沙发里面退了点,没出声,撑着坐起身来了。 “我找件衣服,马上好。” 谭铮从家居服那面衣柜里靠边拿了套,走回去放到任昭远手边,在他面前蹲下:“你先把衣服换了,我在里面换,你换好了叫我一声?” 任昭远不愿意搭理他,谭铮也不能硬要他回答,只把居家服里面的衣架拿出来,又把衣服往任昭远手边拿了拿。 换衣服时谭铮注意着响动,没听见声音,猜任昭远应该没换,试探着叫了两声没应就从里面走出来,任昭远果然还像刚才一样在沙发上坐着。 任昭远身上的居家服就一层棉质布料,上衣还好,居家裤在雪里待过从上到下都潮乎乎的。 谭铮又蹲在他跟前尝试着劝了会儿,任昭远一直没出声,谭铮也没了办法。 不换的话找个厚毯子盖上也好,谭铮四处看着,忽然想起自己进来后没关门,难怪屋里没那么暖和。 谭铮去里面衣柜拿了件棉外套凑合着盖在任昭远腿上,打算出去把门关了,不想刚向外走两步就忽然被任昭远拉住了手。 “别走。” “我是去..”任昭远眼里的不安太明显,谭铮反握住他的手走回他面前蹲下身,对他说,“我不走,刚刚是想去关门,不走,就在这儿。” 手上的纱布不知道怎么没了,烫伤的红从袖口到手背露出一片,谭铮把手挪开点位置,只握着任昭远四根手指。 “还疼不疼?” 没听见答话,谭铮抬头看他,却只见任昭远眼眶的水雾越聚越重,最终承受不住落下来,正正砸在谭铮握着任昭远手的虎口上。 谭铮简直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拿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打,任昭远反应不及,手随着一声响被烧着似的抖了一下猛地挣开,皱着眉又骂他:“你有病啊..” 带着哭腔哑着含着的一声,听着委屈坏了。 谭铮抬手给他擦眼泪,任昭远躲开不让擦,谭铮单膝跪在地上直起身,抬起胳膊把人环住了。 “我有病,我不好,都怪我,别哭了吧,好不好?你生气再打我两下,好不好?” 任昭远额头抵在谭铮颈窝,手抓住他腰间的衣摆,好一会儿才出声:“你吓死我了..” 谭铮把人抱紧,抬手由上到下顺着脊背来回安抚:“别害怕,我没事,好好的在这儿呢,是不是?” “以后呢。” “以后也在,只要你不推开,永远都在。” 任昭远闭上眼睛,说:“我不信。” “真的。” 任昭远还是说:“我不信。” “啊..”谭铮侧过头,下巴在任昭远发间蹭了下,“怎么办呢..” 任昭远不说话。 “我特别想把结果给你看,让你知道,只要你同意,永远就不是一个伪命题。” “但要得到答案只能一步步按步骤来解,我只有一年一年走过去才能证明。” 谭铮的手从他发根一下下抚到颈尾,后来就覆在后颈轻轻揉着商量他:“任老师,给我个答题的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好吗?” 良久,任昭远松开谭铮腰侧的衣摆,向前伸抓住他后背一处布料,低应了一声:“嗯。”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试一试 淡淡的药味和饭香萦绕在周遭。 他去泉边打水时不当心摔了一跤, 姥姥花三十五元新给买的牛仔裤破了洞。 垂头丧气地回去,姥姥急忙拿来紫药水给他处理伤口。 晚上睡着了隐约觉得有光,睁开眼睛看见姥姥手里的针线不停在裤子上穿插, 看着看着又睡着了, 醒来昨天的牛仔裤就摆在枕边上。 干干净净的,膝盖上多了片深蓝叶子,再仔细看, 裤脚也绣上了,像买来就带着的一样。 柴火被踩断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吸吸鼻子就能闻见饭香。 任昭远从梦里醒过来, 浅浅淡淡的药味和饭香还在。 他没睡在自己卧室。 任昭远坐起身, 认出来这是一层的客房。 另一只手里拿着什么,掀开被子,是他的一件家居服上衣。 ——是谭铮昨晚穿的那件! 任昭远立刻松开,昨天晚上的种种齐齐涌入脑海。 天.. 任昭远躬起身, 没缠纱布的那只手张开按了两下太阳穴, 撑着额头好一会儿没再有动作。 他喝酒最凶的日子都从没发过酒疯。 更别说像昨晚一样又动手又骂人,扯着衣服不让走。 活了三十多年就没这样过。 任昭远听见外面有动静,知道谭铮还在, 可坐了半天也没出去。 上手就推,推了几次不够再拿雪砸, 骂完还要闹脾气, 被个小自己七岁的人抱回来又拍又哄的还不买账,拉着不让走, 抱着不松手, 什么时候睡着的都忘了。 下午还说跟人算了, 晚上就开始追着要保证问以后。 没脸见人是什么感觉任昭远第一次知道。 真是, 要命了.. “醒了?” 任昭远直起身,迎上谭铮的眼睛后下意识躲了下:“咳..嗯,你还在。” “时间太晚了就没走。” 任昭远看着谭铮走进来,想起件比尴尬更重要的事。 他昨天晚上,在衣帽间里,答应谭铮了。 当时情绪太激动,根本分不出心思顾及其他,只知道不让谭铮走,心里想答应就答应了。 现在回头去想,任昭远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看见楼下雪里躺着人的最开始一瞬其实还好,慌成后来的样子是因为他紧接着就认出来那是谭铮。 太害怕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即便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喜欢,任昭远也想象不出自己居然有那么害怕谭铮出事。 怕到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心情都觉得呼吸不畅。 可.. 他一直顾虑的、推开拒绝的原因,从来不是自己不够喜欢。 有些话总要先说清楚。 “昨晚..” 谭铮立刻说:“我在外面睡的。” 任昭远没想问这个,不过谭铮解释完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对谭铮这么放心,没防备地睡着了,醒来也没考虑自己睡着之后谭铮怎么样。 谭铮在外面睡任昭远不意外。 在他这里谭铮一直有分寸,就像这间明显不是他的卧室,可在没得到允许的情况下,谭铮能在一楼安置他就不会到二楼去。 任昭远是意外自己。 意外自己潜意识里对谭铮的信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外面就只有沙发,虽然够大但谭铮的体型用来睡觉也只能说凑合,尤其还经了他一通折腾更不可能睡得好。 可这种时候,好像让谭铮在这里睡一会儿和催谭铮回去休息都不合适。 谭铮见任昭远掀开被子要动立刻上前:“当心腿,慢点。” 任昭远被提醒了才觉得腿确实有点疼,撩起裤管自己都惊了下,两条小腿上都有道明显肿起的棱,紫紫青青一直连到膝盖,能看出上过药,不过还是骇人。 任昭远抬头看谭铮,谭铮因为他眼里的疑问怔了怔:“你应该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不记得了?” 昨晚察觉任昭远睡着后谭铮把人从衣帽间抱到了客房,中间一阵起风门不停被吹得碰在墙上,扰得任昭远不悦地皱眉。 一直开着不是办法,也怕一会儿风力变了门骤然关上吓醒任昭远,谭铮试了好一会儿任昭远都攥着衣服不松手,只好弯着腰把上衣脱了。 关上门回来才看见楼梯最下面有只拖鞋,另一只在靠近中间的位置。 看家里陈设就知道任昭远不是会把鞋子乱丢的人,谭铮赶忙进客房把任昭远的裤子卷起来看,膝盖小腿全青了。 谭铮轻到不能更轻地挨着摸了摸骨头确定没事,又隔着被子一下下有节奏地轻拍,直到把刚刚因为疼蹙起眉头、喉咙里不断发出不高兴声音的任昭远哄睡熟。 不知道任昭远的药箱放在哪儿,也不好随便翻找,谭铮躲到客厅一角打电话订了药。 到楼梯上把另一只拖鞋拿下来的时候谭铮站在台阶上面向下看,整整七层。 任昭远把裤管放下,想到自己似乎是摔了一跤,但从在二楼看见谭铮起到自己跌在他身边这段时间太混乱模糊,具体怎么摔的在哪里摔的,记不清了。 “好像是摔了下,没事。” “抱歉。” 任昭远没想到谭铮会突然道歉:“怎么了?” “不该半夜在你楼下,没想到会被你看见,吓到你了。” 任昭远笑了下,撑着身子转了个方向想下床:“如果要为昨晚的事道歉,我应该道歉的地方更多吧。” 动作幅度一大就觉出身上关节也有点疼,肩膀、手肘、胯骨,倒不严重,只是隐隐的。 “归根结底是因为我。” 谭铮蹲下身伸手把拖鞋拿过来,任昭远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当即向后一躲,脚后跟撞在木质床体上,「砰」的一声响。 下一秒就被宽大掌心包住了。 “没事吧?” 碰一下没什么事,被这么握着脚后跟才有事。 任昭远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下,俯身推他:“没事,我自己来。” 谭铮没应,动作之间已经迅速把鞋给他穿上了。 “谭铮,昨晚我..” “你答应了,”谭铮仍旧半蹲在他身前,仰起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要反悔吗?” 任昭远脊背僵着,头皮都一阵泛麻:“没有..你先起来,我有话想说。” 谭铮没动:“你说。” 任昭远轻轻叹了口气。 “你喜欢了我很长时间,但其实之前我们没有太多交集。我知道喜欢不一定需要日积月累,也相信你的感情。只是,可能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也许相处起来你会觉得我和你这么多年所喜欢的不一样。” “不会。” “谭铮..”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我让你了解的不够多,你如果不相信,那就慢慢了解,慢慢相信。就像昨晚说的怎么才能证明我永远不会离开一样,首先,你要给我机会。” 任昭远动动唇,没能出声。 好像之前罗列成山的理由此刻都没办法组织出一句全须全尾的话。 “如果以后我让你不喜欢了,或者让你觉得哪里不满意,只管把我推得远远的,”谭铮单膝触地缓缓直起身,双手撑在任昭远两侧的床沿,一瞬不瞬平视他说,“但是现在你答应了给我个机会,又要收回去,我不接受。” 明明谭铮没碰到他分毫,可任昭远在谭铮的目光里恍惚间生出动弹不得的错觉,被牢牢缚住似的,隔了几秒才轻声开口:“我没有要收回来。” “那你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 想把可能发生的事说在前面,想尽量周全,想降低风险,想.. 似乎都不必。 人无法预测将来,即便谭铮以后真的会在他身上产生落差、觉得失望,现在他无论说什么谭铮也仍旧会斩钉截铁地回答一句「不会」。 “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不是我答应了就万事大吉,你..” 任昭远话停在半处,像是做了个有些艰难的决定,看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们先试一试吧,好吗?” 昨晚答应的时候不经考量,回过头看,似乎也没什么万万不可。 有那么多也许,那么多可能,不真正走到那一步,怎么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形。 谭铮身上那股压人的气场悄无声息地收敛,把过近的距离拉开些,神情也松动和缓了。 像短短几秒间经历了冰雪消融万物复生。 “真的?” 任昭远说:“真的。” “不许反悔,也不能收回。” 刚刚还一句接一句地让任昭远说不出话,这会儿又像没半点攻击力的小孩一样。 “不反悔,不收回,”任昭远没忍住笑了下,“不然我给你立个字据怎么样?” 谭铮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也行,最好再加一份录音。” “我不,你自己录吧。” “那,击掌为证。” “幼不幼稚啊谭总,”任昭远边说边绷着笑在谭铮一本正经举起来的手上拍了下,“生效了吗?” 谭铮满意收手:“嗯,可以。” 任昭远反抗无效,被谭铮扶着小臂向外走。 “影响走路吗?疼得厉害的话我们去做个检查。” “不影响,”任昭远说,“没那么严重,磕一下有点淤血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谭铮答应着,还是不放心地扶着他出去到洗漱那里。 几盒新的洗漱用品就在一旁的玻璃储物柜里放着,谭铮洗漱的时候用了一套,给任昭远拿了套新的又想到这是任昭远自己家,就问他:“用这个还是我去楼上帮你拿?” “去楼上帮我拿一下吧,上去直走左转能看到洗手池。” “好,”谭铮还是扶着他没放,“那你先过去坐一会儿。” 任昭远看他两秒,没忍住侧过头笑了下:“谭铮,我想先去卫生间。” “哦,”谭铮立刻松开手,“那,你小心点,我去拿东西。” 走得有点快,耳廓看着有点红。 任昭远从谭铮身上收回视线,要转身时看见镜子里自己眉眼浸笑的样子,微微一怔,垂下头又笑了。 好像,答应了也就答应了。 所有犹豫的纠结的都囫囵迈过去,明明没解决,又像用最简单的方式把问题全解决了一样。 还,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糖 任昭远被安排在餐桌旁等早餐上桌, 不许帮忙不许走动。这次冰箱里食材多,谭铮做了荤素搭配蛋奶肉齐全的一桌。 “这么丰盛。” “尝尝看,”谭铮在任昭远对面坐下,“蛋卷是第一次做, 不知道好不好吃。” 如果没记错,任昭远只提过一次,说谭铮有次订的早餐里的蛋卷鲜嫩不腻口, 挺好吃的。 “谢谢。” “不生我气就好,”谭铮说,“你如果没消气我再想别的办法赔罪。” 任昭远好不容易把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搁置:“打趣我?” “没有, 是真的想赔罪,”谭铮一想到任昭远从楼梯上摔下来就觉得心惊肉跳,自责和愧疚根本掩饰不了,“没想到把你吓成这样。” “不怪你。” 任昭远犹豫两秒,还是把可以轻易带过的原委一五一十讲给他。 “我小时候和姥姥一起生活, 有个冬天她夜里在前院摔倒了, 我醒了发现的时候她就躺在雪里,最后没能救回来。昨天看见你躺在雪里一时想多了所以反应过激,不是你的问题。” 谭铮心里被尖锐金属划过去似的, 切切实实地重重疼了下,而后涌上密密麻麻的惜和怕。 “对不起……” 任昭远轻轻笑了下:“都说不是你了, 怎么还道歉。” 谭铮就没再说道歉的话, 安静了几秒,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下雪?雪天会让你不舒服吗?” 他记得年前那次大雪, 任昭远状态很不好地走回来, 他以为是因为和赵原青的见面, 当时任昭远说不是。 昨天在车上, 他听见广播说要下雪挑起话题,任昭远转向窗外时情绪似乎一瞬间变得更差。 任昭远没想到谭铮会这么问。 他其实在有意地绕开自己抵触雪天的事,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过。 一个大男人说讨厌下雪讨厌到难受听着荒谬,再往深了追溯根由去解释他也不愿意。 况且,应该少有人会听见对方说一件在雪天发生的难过事,就引申到对方不喜欢雪。 虽然诧异,任昭远还是点头承认:“是,比大家常说的不喜欢哪种天气严重一点。” 他这样说,谭铮就知道不只是严重一点。 “今年春天应该就这一场雪了,”谭铮看了看最近的天气和温度,“下次快下雪的时候我提醒你,可以去别的城市玩几天。” 谭铮像应对重大事项这么认真建议,任昭远倏地就有些词穷:“不用..总不能一直躲。” “为什么不能,会让自己难受的事能躲当然要躲开。” “因为,会觉得太懦弱,不想自己总被一点天气影响,想克服这种不太正常的心理。” 谭铮平声说:“我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任昭远看着他,安静听他说。 “小孩不懂事的时候都知道把难吃的东西吐出来,人天生就会趋利避害,不是懦弱。” “被不喜欢的事影响再正常不过。就像榴莲,喜欢的人闻到可能忍不住流口水,讨厌的人闻到可能会反胃,这都不能控制。每个人喜恶不同,对各种东西的反应当然会不同。” “不得不做的事已经那么多了,非必须的事当然是舒服最重要,能不应对偏为难自己干嘛呢,是不是?” 他那么认真严肃地对待,又这么举重若轻地叙述,就像伸出一根手指,曲直间就把卡在窄口处的小石块拨开。 任昭远心下松快许多,边把自己的碗碟叠起边开玩笑:“我还以为你打算说什么意识心理或者定律分析,没想到谭总这么接地气,给我讲榴莲。” “啊,”谭铮也笑,“暴露了。” 任昭远想到之前有人往设计园送榴莲,有人拆开一个要吃被炮轰,几箱原封不动给爱吃的两个人装上车带回家了。 “你喜欢吃榴莲吗?” 听任昭远说久远的私事,说心底最真的想法,好奇自己喜不喜欢某一种水果。谭铮心里被羽毛扫过似的痒,想过去把人抱进怀里揉一揉又不敢,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没吃过,一直不想尝,谭清喜欢吃。”话到这里谭铮明显顿了下,拿来手机看过又关上,“差点把她忘了,应该还没醒。” “她自己在家?” “嗯,”谭铮把碗碟端去厨房,“我出门的时候改密码了,没事。” 任昭远端起剩下的跟着往厨房走,没两步就被接过去让去沙发上坐着。 “没那么严重,”任昭远无奈,“又不是不能走路了。” “还是多注意点,我放洗碗机洗,马上出来。” 任昭远轻轻摇摇头,打算看看信息想起手机还在楼上,想到谭铮紧张的样子就没自己上楼,等谭铮从厨房出来让他去帮忙拿的。 “设计展上有些作品要和老师聊聊,想再去老师家一次,你下午有时间吗?” “有,我一会儿去趟公司,中午过来。” “不回去看谭清?” “等她醒我让助理过去,她要去参加一个什么见面会还要逛街买东西,有人陪着就行。” 任昭远边给老师回复信息边应了声,再抬头才看见谭铮和刚才有点不一样:“怎么了?” 谭铮看着他,眉头隐隐有下压的趋势:“不是说好不喝酒了吗?” 任昭远眨眨眼,才想到楼上阳台还放着酒瓶酒杯。 大意了。 “只喝了一杯。” “那是威士忌。”谭铮专门看了,46度。 旁边的玻璃杯一只手圈不住,谁知道任昭远说的一杯是倒了多少。 任昭远被控诉得有点心虚,保证说:“以后不喝了。” 谭铮不依不饶:“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这可真是.. 任昭远莫名有点想笑。 现在的年轻人确定关系之后适应飞速不说,待遇都掉得这么快的吗? 才哄到手就教育上了? 腹诽归腹诽,任昭远知道谭铮紧张自己,于是努力解释提高自己话的可信度。 “昨晚心情不好没忍住,”有点简单,任昭远重新说,“因为拒绝你心里难受,所以喝了酒,以后不会了。什么时候你批准通过了我再喝,行吗?” 谭铮人像定住了一样,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应了一声:“..行。” 这次去老师家任昭远没让谭铮准备礼品,带了两盒谭铮从家里带来给任昭远的柿饼,买了点水果就去了。 聊了整个下午,还留在老师家里吃了晚饭,中间老师听任昭远提起谭许清,担心她吃饭问题,谭铮开了个视频,谭许清在那边正和Clear还有助理一起吃龙虾火锅呢。 谭许清想嘴甜的时候隔着屏幕都能把人喊成朵花,挂断视频后老师和师母还笑着说她,又问起谭许清年前来设计园是不是也对珠宝设计感兴趣。 “是,”谭铮回答,“一直喜欢看相关的书和视频,在设计园也待得很高兴。” 任昭远说:“其实我觉得她对珠宝本身的兴趣大过设计。” 谭铮转头看他,任昭远就把依据一一说明。 其实早些时候任昭远就想过和谭铮聊,但谭许清毕竟还不着急择校,比起别人告诉她,让她自己发现会更好。 老师对乐于学习的孩子都有好感,就谭许清聊了好一会儿,之后从专业、大学谈到最近的课题、研究,又聊回任昭远和谭铮身上。 “看来缘分是早就有的,我自己糊里糊涂还见证了段姻缘。” 走的时候老师和师母说要下楼散步,一起聊着走到停车位置附近一个小路口分开,老师和师母往另一个方向去。 道别时师母嘱咐要珍惜眼前人,互相包容才能一起走得远。 老师就在一边笑着摇头:“昨天看你们像有龃龉,把她记挂坏了。我就说嘛,小年轻处感情有几个不吵不闹的,过日子都这样,转脸就好。”任昭远笑着答应,到车里才察觉谭铮一直没出声。 “怎么了?” “刚刚老师他们说我们两个..你没反驳。” 任昭远愣了下:“反驳什么?” “他们以为我们在一起。” “我们没在一起吗?” 谭铮像个电量耗尽的机器人一样,关节动作都僵硬了:“在一起..了吗?” 任昭远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不是给我个机会,看表现吗?” “不是。” 谭铮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撑在两人座位中间,喉结滚了一下又一下:“那,你说先试一试……” “我们在一起,相处试一试,”任昭远安静几秒,“可能早上说得不清楚,我再重新说一次。” 任昭远看着谭铮,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 “我很喜欢你,很想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一些顾虑迟迟下不了决心。” “昨天的事发生得意外,答应得仓促,今天早上又一直在犹豫,确实不郑重。” “但如果昨晚在楼下的是其他人,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我答应了,因为是你,因为我心底一直想要。” “我想,即使没有昨晚的事,我最终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只是可能时间会晚一点,或者要再经历些别的。” “如果一定要说是给谁一个机会,应该是我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接受喜欢的恋人,拥有新的感情。” “可很多事我没办法不考虑,所以才问你,能不能先相处试一试。” “能,”谭铮几乎在任昭远话音落的那一秒就答应,“能。” “谭铮,如果你没有异议,那么..” 任昭远笑了下,说:“我们在一起了。” 谭铮轻轻张了张口,大概是想叫他一声,或者说点什么,但最后只看着任昭远,什么也没说。 几秒,或者几十秒。 谭铮把手叠在任昭远手背,握住后牵向自己,按在了心口上。 他眼睛里蓄了无垠深海,胸腔里藏着涛浪欲狂。 谭铮什么都不必说。 任昭远触到了他的心脏。 怦,怦。 “好像做梦啊..” “还是个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任昭远看着他轻轻笑开,伸过一只手按在他后颈向自己压近,倾身吻了下他的唇。 “现在呢?” 谭铮眼睛一眨不眨地牢牢盯着他,声音既轻又哑:“更像了。” 任昭远挑眉:“不然我打你一下?” “也行。” 任昭远笑着把他脸推开:“快点开车,不然一会儿老师和师母都要转回来了。” 谭铮顺着力气倒在方向盘上,没起来:“我们换个位置吧。” “怎么了?” 谭铮埋头趴在臂弯里,瓮声瓮气地:“我开不了车了。” 任昭远忍不住笑出声来,转身要推车门,手腕就被握住了:“嗯?” 谭铮还在方向盘上趴着,侧过脸,拉他的手腕:“刚刚太快了,可以再亲一次吗?” 小孩子要糖吃似的。 任昭远眼里沁着笑意,没立刻说话,谭铮拇指在他手腕内侧来回摩挲,又晃了晃。 “好不好?再亲一次吧。”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花—— 哈哈哈bushi,还早还早(顶锅盖逃跑); 为了庆祝我们谭总和任老师喜提《甜蜜蜜》bgm,本章评论区撒红包呀; 明天更新前都有喔; 举心——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专属 从有记忆以来, 谭许清第一次见她哥高兴成这样。 原本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就够高,现在整个人远远看着像有两米,都赶上之前管任老师叫honey的那个金发碧眼外国帅哥了。 叫什么名来着, 忘了, 不重要。 反正瞬间两米,不是夸张。 明明没有手舞足蹈神飞色动的,可容光焕发的那股精神劲儿真的想装作看不出都不行。 仿佛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欣喜充斥身体内每一个细胞后仍旧难以停止, 于是收敛不住地满溢而出。 这份欣喜应该是向上的,能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轻盈起来, 踩在地面的每一步都比从前轻快, 激动得发丝也像想要试试看能不能飞起来一样。 她哥平时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居多, 但不是班上传得火热的霸总小说里那种生人勿近的天生冷漠冰块脸,也不属于不苟言笑到露个牙都罕见的一类。 所以关系好的见过她哥的同学看小说的时候兴奋地和她讨论,说某些设定简直就是她哥太好代入了之类,她都没办法表达认同。 总之, 她哥虽然不是会把笑一直挂脸上的人, 但也不是难见笑脸。 但笑和笑之间的差距,谭许清今天才有一个最直观的认识。 她哥平时出于礼节、赞同、心情之类的原因,露出不同程度的笑, 这个笑有三分是他对这件事只有三分能给。 今天的笑有三分,是有意收敛却没实在收不住, 最后在外面露了三分。 发生了什么感觉连问都不用问, 要么任老师答应了要么就是快答应了。 她知道她哥很喜欢任老师。 她也很喜欢任老师。 拿过那么那么厉害的奖,做出了那么多那么优秀的设计, 是行业内让无数人仰望的存在, 单就能力这一方面就已经足够让人折服。 在热爱之处发光是谭许清眼里最有魅力的事。 何况这样一个人还性格好, 长得帅, 有品位,有钱。 之前知道她哥追任老师没人比她兴奋,那可是任昭远啊! 她以前都没想过能够在现实中接触到的任昭远。 追不到也正常,追到就赚大发了。 如果不是怕不恭敬梦里被打,她都想说一句自己家祖坟冒青烟。 可现在她哥真的和任老师在一起,啊,也可能是要在一起,看着她哥高兴成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也不知道怎么的,谭许清忽然生出了点愁。 万一,她是说万一,万一不能算数啊呸呸呸..万一有一天任老师不喜欢她哥了,把她哥甩了,她哥不会想不开去跳楼卧轨吧.. 就算不自杀恐怕也得颓废憔悴抑郁.. “想什么呢?” “啊!”谭许清一把捂住被弹了下的脑门,整个人都一哆嗦。 谭铮看她吓成这样,奇道:“刚刚还和我打招呼,几步路的时间就能神游成这样?” “我是在想——” 谭铮等她下文。 谭许清眨巴眨巴眼,又兴奋起来,拽着她哥胳膊跳高:“你是不是和任老师在一起了?” “不得了,”谭铮按着头顶把她定住推到一边,“我们家要出半仙了。” “你脸上就写着一个大大的红双喜。” 谭铮乐了,还真拿出手机对着自己拍了张照片。 【我到家了,谭清说我脸上写着一个大红双喜字】 谭许清以她还没到兜里的那颗红宝石保证,这绝对是她哥这辈子第一次自拍。 看那调转摄像头的时候不熟练的动作,看那手机和下巴持平的死亡角度。 啧,真,不忍直视。 带着点笑盯手机,在等消息。 眼睛一亮,有回复了。 手机举起来,戴上耳机往房间走,说话声跟在糖浆里滚过似的又甜又软又黏糊,嗯,视频呢。 谭许清背着手老成持重地在客厅溜达两圈,听她哥笑得像只抱着蜜罐子的熊,深觉老谭家还是要靠她赶紧成熟起来才行。 溜达到桌上拿了两颗草莓,尖对尖在手里摆好又用修图软件在外圈画了个粉红心。 上传图片,配文,发送成功。 春天啊-真是美好的季节—— 马上要开学,谭许清第二天就要回家了,走前去设计园和大家道别,带了前一天逛街给大家买的公仔挂件,她哥给大家订了死贵死贵的萨赫和冰美式。 她也不明白她哥为什么不能让工作人员晚点送。 比起来就显得她买的挂件很不起眼。 大概是借陪她过来的理由来见任老师。 划掉大概。 说起来,她哥这种没喜欢过人没谈过恋爱的纯情男人确定关系兴奋到半夜睡不着起来打沙包也就算了,怎么任老师看着也没太睡好的样子。 一定是熬夜做设计了,嗯。 “谭清?” “哎!”谭许清刚刚想着不能打扰粉红泡泡才一直在外面等着,这会儿听到任昭远叫她立刻一溜小跑冲进去了。 “任老师,这是给您的。” “谢谢,”任昭远打开礼物盒,里面是个毛茸茸的弯角小绵羊,“很可爱,可以挂在工作台的立架上。” 谭许清笑出八颗大白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个给你,听Clear说你喜欢吃。” 谭许清一接过手提袋立刻惊着了,是之前任昭远给的那种巧克力,目测起码有十几盒。 她之前回去查过价格,找人代购一小盒就要五百多! “不用不用,太多了。” “不多,日期新鲜能慢慢吃,也可以分给同学。” 谭许清转头向她哥求助:“哥..” 谭铮下颌微微抬了下:“拿着吧,特意给你买的。” “那,谢谢任老师,”谭许清收下在身侧拎着,眨眨眼朝任昭远迈了一小步,探着身子说悄悄话一样问,“任老师,我以后私下里可以改口叫哥哥了吗?” 任昭远笑笑:“不是私下也可以改,你顺口就好。” 谭许清半点不拖泥带水,当下就笑得灿烂甜甜改口:“哥哥!” 任昭远答应了,说:“吃完告诉我,再给你买。” “谢谢哥哥!” 谭铮手按在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谭许清头顶把她转了个身:“赶紧走吧,不然回家天都黑了。” 这才几点?就算刘叔叔龟速开车到家也不至于天会黑吧! 谭许清一向有仇当场报,从纸袋里拿出一盒巧克力给她哥:“呐,这也是任老师,不对,任哥哥给的,分你一盒,免得你之前抢我的那盒一直舍不得吃。” 谭铮「嘶」了一声,谭许清立刻喊着「哥哥们拜拜」跑路了。 回头看见任昭远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笑,谭铮清清嗓子:“那个,我下去看看她,就直接去公司了,晚上有时间吗?听说有家餐厅不错。” “有,忙完说一声,我去接你。” 谭铮眼睛亮了亮:“好。” 任昭远带着笑的视线落在谭铮手里那盒巧克力上又转回来:“去忙吧,开车小心。” “嗯,”谭铮看看手里的东西,欲盖弥彰,“我下去就给她。” “没事,想留就留,喜欢单独给你买。” 谭铮被他哄小孩的语气弄得脸热,迅速应一声就走了。 手头的事忙完,任昭远挺直腰活动活动肩颈,招呼助手帮忙冲杯咖啡。 助手答应后过了一会儿把咖啡送过来,任昭远要入口时察觉出不一样:“换咖啡了?” “不不不,你的专属,谭总特意送来的冰滴咖啡,嘱咐了不能给你喝其他高因高浓度的,凉茶冰水也不许。” 任昭远笑出来:“你什么时候跳槽去安昱了?” “我永远热爱AL,”助手笑得一脸八卦意味深长,“那也顶不住老板娘发话啊,这哪敢不听。” 顺滑浓醇的咖啡香浸润唇舌,像昨晚分别时的吻。 答应要给谭铮的巧克力没再让助手去办,任昭远看着官网页面上的介绍,心下忽然一动。 谭许清说,这次的巧克力也是他给的,分给谭铮一盒,免得谭铮之前抢她的那盒一直舍不得吃。 他给的。 舍不得吃。 ——“高中的时候有人给了我一盒很好的巧克力,我一直舍不得吃,天气暖和了怕化掉就包起来放在冰箱..” 之前郑和查到的所有内容,航班也好入住信息也好,都是近几年的,最早时间也要比谭铮投资他工作室的时间晚。 任昭远便想当然地认为,谭铮的喜欢最早最早就是从投资的时候开始。 那之后的交集他心里都有数,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过,实在乏善可陈。 喜欢不是一定要有个能列出的因由,任昭远都说不出自己是从哪一天因为哪件事开始喜欢谭铮,也就一直没追问过谭铮的喜欢是从何而起。 现在却因为一句可能是巧合的话忍不住想追根溯源。 也许只是巧合,但,如果呢? ——“我爱你,很多年。” 如果很多年前两个人就遇见过,发生过对谭铮而言无比重要的事,他却淡忘了.. 谭铮岂不是会很难过。 高中。 记得去年谭许清说过一次,谭铮提前一年参加高考,她这么大的时候谭铮都要大学毕业了。 去年谭许清十八岁。 当时聊到两个人在S大上学的时间有一年重合,也就是说他大四时谭铮刚好大一。 这样数下来,往大了说谭铮高中时候也就是十三四岁的事。 任昭远算到这里忽然有点想笑自己莫名其妙。 十三四岁才多大点,谭许清的一句话而已,他都想到哪里去了。 只是哪怕知道这份猜想不切实际了,也还是忍不住算起别的。 谭铮十三四岁的时候,他多大?在做什么? 手机响了一声。 任昭远拿起来看,居然是谭许清。 【哥哥,首先首先特别高兴我又有一个哥哥啦。然后然后,我想了很久还是想说,我哥他没谈过恋爱不会说好听的也不会哄人,脾气也特别拗,但是真的真的超级喜欢你。如果以后惹你生气了你千万千万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有不好的地方也给他点时间让他改,他肯定好好表现。最后最后祝两个哥哥恩爱甜蜜,幸福999999999(礼花表情)】 任昭远给谭许清回复后视线在末尾的「他很好」几个字上停了停,原本要触摸返回键的手指重新点开对话框,又发了消息给谭许清。 【你哥哥在哪里读的高中?】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还好 这是任昭远第一次来安昱。 谭铮说马上下来, 任昭远就下车站在车旁等。 拔地而起的高楼S城遍地都是,任昭远却独独在这一栋楼前生出自豪和欣慰。 这是谭铮最直白的成绩。 从没仔细想过谭铮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无论怎样想都太不可思议。 任昭远仰头看向顶部安昱的标志, 想, 谭铮才二十五岁。 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等久了吧?” 任昭远看向来人,笑说:“刚到。” 谭铮让任昭远去副驾,他来开车, 坐进车里后谭铮想给任昭远系安全带,侧着身子伸手时任昭远已经系好了。 任昭远眨眨眼, 看着谭铮有点懵的表情好笑, 又伸手把安全带解开了:“要帮我系吗?” 谭铮倾身拉过安全带, 低头要系时没忍住侧过头笑出声来,惹得任昭远也没忍住,笑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推他:“快系上走了。” “是,”谭铮系好在他侧脸吻了下,“遵命。” “你们公司保安看着呢。” 谭铮抬头看过去, 两个保安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站姿标准程度直逼部队。 只差举张横幅写上「我什么也没看见」。 “没看,不用管。” 虽然这么说, 可任昭远提醒过了谭铮就没再做什么,启动车子走了。 路上两个人聊起车, 谭铮说任昭远的这台顺手。 任昭远说:“你喜欢就给你开。” “现在不就正开着吗,”谭铮一点不遮掩自己的心思,“你常来接我下班我就能常开了。” 任昭远笑了下, 语气里带着点自己没察觉的纵容:“好, 以后有时间就过来接你。” 谭铮侧头看他, 眼睛里全是笑。 任昭远忽然想起年后自己去接机那次, 问他:“明天又得换车了?” 谭铮听出来任昭远这个「又」是说的什么,笑着答应:“总放车库落灰多浪费。” 当时接机把谭铮接走了,过了两天看谭铮换车开才知道谭铮常开那辆车还在机场,原本是为了回来方便停在那儿的,结果他去接了,谭铮一忙起来忘了让人去开,那辆车在机场停车场停了足有一星期。 多少辆车这样有去无回地往公司开也有开完的时候,少不了还是要让司机一辆辆往回开。 几次还好,时间长了也麻烦。 “不然我早上送你上班?” 谭铮对接他下班的事这么高兴,任昭远还以为对送上班的提议也会毫不犹豫,没想到居然被拒了。 “公司和设计园不顺路,别折腾了,你多睡会儿。” 确实是不顺,任昭远点头答应,暂时把这件事搁下。 谭铮订的餐厅任昭远之前来过几次,黑松露和鹅肝很不错。 只是没想到侍者引着两人穿过大堂又走过挂了许多油画的走廊,停在两扇华丽的彩色玻璃门前。 刚推开门,任昭远就闻到了馥郁的玫瑰香。 这是个极宽敞的半开放露台,数千朵红玫瑰簇拥着在周边开满,尽情向进入的人绽放所有热烈。 谭铮牵着任昭远在中央的桌边坐下:“今天的菜单我做主点好了,一会儿看看合不合口味。” 任昭远笑了笑,他在吃的方面一向不挑,也一直是这样告诉谭铮的,可谭铮总像觉得他口味多刁罕一样,不论自己做还是出来吃都要想方设法选出他有时自己都没在意的喜欢。 开胃酒选的是苏打水,搭配乳酪和橄榄。 任昭远还是第一次用苏打水做开胃酒,意外的不错。 气氛太好,任昭远想喝点酒,可看手里的苏打水就知道后面主菜时的配酒大概率会是葡萄汁。 “今天也不能喝酒啊?” 谭铮考虑了一下:“想喝的话也可以,等主菜的时候吧,好吗?” 任昭远说好。 上前菜时谭铮和侍者说把之前特意改掉的配酒改回去,任昭远在一边听着,又有点后悔提出想喝酒了。 按谭铮已经安排好的来应该也会很好。 “其实也不是一点都不让你喝,喝之前吃些东西,选度数低点的控制着量就好,”谭铮边把淋好调味酱的鹅肝放到他面前边说,“可你总不注意,我猜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喝多少会不舒服。” 任昭远确实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所以今天只许喝半杯。” 任昭远又笑着说好。 他太好说话了,好像无论谭铮说什么都可以,刚刚想喝酒都真的先问了谭铮的意见,看起来哪怕谭铮不同意他也不会坚持或者不高兴。 谭铮恍惚觉得自己迈进了任昭远垒砌的一道墙,墙外种满坚硬的荆棘,墙内却全是枝茎顺滑的玫瑰。 “谭铮。” “嗯?” 任昭远拿出手机给他看:“我找到了个东西。” “什么?” 谭铮刚接过去时没看出内容,光线很暗,画质也不好,直到响起一句话。 ——“黄世平来了。” 谭铮明显一怔,猛地抬头看任昭远时眼睛睁得比平时大,过于直白的诧异让他露出难得的少年气,恍惚和任昭远印象里的男孩重叠了几分。 ——“不错,都入镜了..” ——“劝你们最好不要动手..” ——“这是我弟弟..” 视频里其实看不太清楚什么,任昭远下午看过许多遍,知道里面连欺负谭铮的几个人的模样都看不清楚,更看不见当时缩在巷子最深处的谭铮。 因为时间久远,就连录制在里面的声音都不太清晰,但谭铮不亚于从任昭远那里拿到了什么稀世珍宝,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居然还留着?”谭铮声音隐隐有些颤,“怎么会找到的?” “今天听谭清说上次给你的巧克力你舍不得吃,忽然想到之前打电话的时候你说高中收到过一盒巧克力,舍不得吃。” 任昭远伸手覆在谭铮手背上,安抚地握着:“之后从谭清那里问到你读高中的学校,想起来我去过那里做关于高考的演讲,推了一下时间刚好对得上。” 当时黄老师刚从任昭远读的高中调过去做教导主任,对新学校的许多习气不满意到极点,找了任昭远几次希望他去做个正能量的演讲,分享高考心得和大学生活。 任昭远那时候并不喜欢这种形式和活动,更不喜欢自己站在被无数目光注视的台上,但黄老师高中时对他好,任昭远推脱不过,提前写好稿子一放寒假就去了。 “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有段时间很抗拒下雪,病了几场之后忘了很多下雪的时候发生的事。” “抱歉,才想起来,原来那么早就遇见过你了。” 谭铮埋着脸摇头。 任昭远起身坐到谭铮身边去:“哭了?” “没有..” 任昭远抬手覆在他后颈,轻轻揉了揉:“我又不会笑话你。” 谭铮还是没抬头,只侧身把脸埋在了任昭远肩上,好一会儿才闷声问:“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能找到的?” “当时担心你再被欺负,找黄老师的话用得到,就上传到云端保存。好在那个云端软件还在运营,我这些年用过的号码不多,密码也没怎么变,找回账号登录之后翻到那一年就找出来了。” 谭铮低低「嗯」了一声。 侍者过来把前菜使用的刀叉和盘子收走,摆上主菜的餐具,任昭远一只手臂环着谭铮,语气平常地和侍者道谢。 他动作和言语都大方自然,起初面露讶异的侍者便觉得自己唐突,纷纷垂头安静做好分内工作,没再分出眼神窥探什么。 烤牛小排佐黑松露,高脚杯中浅浅干红。 任昭远没回对面的位置,就和谭铮坐在了一侧。 “这儿,”谭铮托着任昭远的右手,拇指按在掌心处,“被我划伤过。”“早就好了,”任昭远又抬高些给他看,“一点疤都没留。” 谭铮低头轻轻在他掌心吻了一下。 那个晚上,他给了任昭远一道见血的伤口,任昭远打开书包,拿了一盒巧克力给他。 任昭远把自己面前的牛小排切好一半换给谭铮,继续切第二份:“后来还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了,”谭铮说,“黄主任抓纪律很严,而且在那之后没几天就专门开校会说校园暴力的事,还当众念了开除高三一个混混的通知。他们几个觉得是因为我,又怕你把视频发给黄主任,之后最多远远说两句,没再做过什么。” “真的?” “真的。” 任昭远笑笑:“这次没骗我了?” “什..”谭铮反问的话一开头,想到什么,老老实实回答,“没骗你了。” 之前聊到谭铮和谭许清最开始关系不好时,谭铮说过中学被欺负的事,但当时谭铮说,初中时他把被欺负的事告诉老师后,因为他学习好,老师护着,那些人没再欺负成。 可任昭远碰见的时候都是高中了。 任昭远记得那所学校是初高中一起的,只是分了南北校区,所以除了转学的个别情况,初中是同学的人高中还是。 “从初中欺负到高中?” 谭铮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抬手碰了下发梢:“你去的时候高一上学期还没过完,之后就没有了。” “那几年老师一直没管过?” “最开始管过。当时我反抗得厉害,打不过那么多人就只认准一个打。惊动老师后,大家全部被通知了家长带到办公室去,我和其中一个身上伤都很严重,动手的地方没监控,他们就说是我欺负另一个带伤的人,他们是为了帮他。” “老师信他们了?” 谭铮笑了下:“老师信我,一直站在我这边,但是后来我爸去了。” “那时候谭清病了很久都不见好,又起了炎症,我爸被老师通知后急忙从医院赶到学校,一听说是因为打架先当着老师同学给了我一巴掌。” “他动完手另一个同学家长就不信老师的了,硬说他的孩子受了欺负,要学校处分我,让我道歉。” “我妈打电话催我爸回医院,说谭清又烧起来了,我爸顾不上我,和老师说孩子有错尽管教训就急忙回了医院。” “老师为了护我还被其他家长投诉了,全校通报批评。” “发现没办法之后就懒得反抗了,想着他们什么时候玩够了觉得没意思就好了。” “没想到一直没完没了,”谭铮转头看着任昭远,说,“后来有一天,我就烦了,觉得受不了,想结束。” “然后,你出现了。” 任昭远心里像被塞了一团又一团棉花,对上谭铮的湿漉又直白的目光,拢成又沉又软的一团,最后抬手摸摸谭铮的脸:“辛苦了。” “过去了就好了,只怕当时过不去,”谭铮说,“就像大学时另一个学校的两个学生一样,一个无期徒刑,一个终身残疾。” “没事了,”任昭远在谭铮后颈揉了下,“没事了。” 其实谭铮心里真的不在意了,他父母并非完全不在乎他,只是教育方式不对,当时重心全在生病的女儿身上。 那些浑噩度过的时光也都逐渐淡忘了,他被任昭远从闯不出的困境里带出来,之后的所有目光都只看向任昭远。 喜欢一个人时,喜欢的只是冰山一角,此后年月流转、诸事 历遍,才能一点一点逐渐了解一个人的全貌。 他何其有幸,这一生第一次懂得喜欢,就喜欢上了最值得爱的任昭远。 “和你说件事,”谭铮牵着任昭远的手,空着的手点开那个十多年前的视频,在中间点了暂停,“这个人,最高的这个。” “怎么了?” “他现在一直在做慈善,赚了很多钱都用来资助山区贫困儿童,不过他好像后来一直没再长个子,现在应该还不到三十吧,看着都要秃顶了。” 任昭远一下笑出来,刚停对上谭铮的视线没忍住又笑起来。 “谁让他以前欺负你,长不高秃顶都活该。” 明知道任昭远是故意这么说,谭铮还是高兴,笑了一会儿轻声感慨说「还好」。 还好,他没成为被判无期的同学乙。 还好,他没杀死一位将来的慈善家。 还好,他遇见任昭远了。 后来玻璃穹顶亮起微微闪烁的蓝白光晕,银河流转,星子相连,谭铮找了一会儿,指给任昭远看:“双鱼座,在那儿。” 任昭远顺着看过去:“你的呢。” “天蝎。” “那个?” “这是摩羯。” “啊..室女,天秤..这儿,”任昭远指给他看,“被云层挡住了,刚刚没看见。” 谭铮「嗯」了一声,说:“整个宇宙都在这儿了。” 任昭远低头看他,在触到深不见底的目光时不禁怔住,接着就听见谭铮看着自己珍而重之地又说了一次。 “我的整个宇宙,都在这儿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吃醋 四个多小时, 两个人边吃边聊,在那家法国餐厅从下午待到了晚上。 都喝了酒,餐厅的司机开车送他们回去。大抵是聊了许多以前的事的缘故, 谭铮有点黏人。 餐厅离谭铮的住处近, 车子任昭远明早还要开,先送谭铮是最合适的,可谭铮牵着任昭远的手揉来捏去, 商量着问先送任昭远行不行。 “再让他把车开回去给你麻烦,就停在我那儿, 明早我接你上班行吗?” 任昭远原本就好说话, 今晚又格外心疼谭铮, 就由着他的意思先送自己,可到了楼下谭铮又跟着任昭远下了车。 跟着下车后没避忌司机,谭铮抱住任昭远,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似的松开:“我看你进去再走, 早点休息, 晚安。” “晚安。” 任昭远说完转身到一半回过头,谭铮就那么眼巴巴地站在原地看他,看得任昭远心都要化了, 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不然今晚住我这里?” 谭铮听见这句话的反应,就像棵久旱逢雨的小秧苗。 任昭远没忍住笑了笑, 让司机把车停进车库, 领着谭铮进了门。 谭铮来过任昭远家里几次,每次感觉都不一样。 这次尤其不一样。 居家服还是之前他穿过的那套, 任昭远又拿了套新的给他晚点洗完澡换。 谭铮在一边看着任昭远从衣柜里拿衣服, 心想有机会要带几套西装过来放在这里备用, 不然太不方便了。 “我衬衣需要洗一下。” “先放着吧,”任昭远打开另一面衣柜拿出几套衣服,“都是洗过的,你洗完澡试试合不合身。” 谭铮都不用穿,一看就知道是手工定制款,他的码数。 是任昭远专门为他定做的。 两个人在一起才多久,无论如何都来不及,只可能是在两个人确定关系之前。 谭铮如果有尾巴这会儿恐怕都要摇上天了:“什么时候准备的?” 任昭远看他一眼,说:“今天。” 谭铮不乐意地追着问,任昭远只笑着说其他的。 “客房的床品都换过了,洗漱用品你知道在哪儿,水杯用这个吧。” 任昭远说一个谭铮就跟着答应一声,等到任昭远该说的说完,谭铮就在一边暗暗给自己圈地盘:“以后客房我收拾,就当我的备用房间行不行?” “那你改天自己问闻顾同不同意,之前他来一直住这间。” 谭铮从这句话里咂出点别的意思来,开开心心点头:“好,改天我自己问。” 任昭远有打算把他介绍给家里人! 谭铮想了想,谭许清早就和任昭远熟悉了,见父母还有点早,估计会让任昭远不舒服,可介绍给朋友要提上日程了。 忘了,还没告诉靳士炎。 谭铮前一秒还想着晚点给靳士炎打个电话说一声,下一秒看见任昭远又全忘了。 之后再没想起来。 —— 靳士炎这天路过安昱一时兴起想找谭铮,让司机停车自己带着车上一起出来的员工进去了。 没想到,进电梯后一转身居然看见了任昭远。 这可真稀奇。 任昭远都来公司了,说明两个人进展不小,可靳士炎一想到任昭远这边吊着那边不拒绝就觉得膈应,还不能说什么。 谁让他兄弟一根筋眼里就容不下别人。 拆不了就只能帮了,赶紧让两个人把关系定下来然后公之于众,任昭远的其他桃花自然就都能断干净。 早些年他追媳妇的时候追到最后就差临门一脚,偏偏使不上劲,用的就是这个办法。 靳士炎回头打量了打量跟在后边的小职工,他们公司招聘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看脸。 他定的。 不用帅破苍穹美若天仙,但起码五官周正身材匀称,能力得牢靠,长得要养眼。 这时候就体现出好处来了。 赶巧碰上有需要抓过来就能用。 “小武是吧?” “是,靳总。” 靳士炎抱臂推推眼镜,笑得一派和善:“想加薪吗?” —— 任昭远答应了今天还来接谭铮下班,谭铮早早就把紧急重要工作全部解决,给任昭远发信息说自己忙完了,之后就边等人边不疾不徐处理不紧急的文件。 对任昭远接他下班这件事,谭铮有种说不出的喜欢。 这次时间早,谭铮没有着急下去,嘱咐了前台的人见到任昭远好好把人领上来。 他想让任昭远看看自己工作的地方,看看自己的公司,看看自己的办公室。 想让生活里每一处地方都遍布任昭远。 谭铮唇角微弯,听见敲门时起身亲自过去开门。 看任昭远说出发的时间,差不多该到了。 谭铮噙着笑拉开门,看见门外的陌生面孔神色一冷,旁边的助理有些为难地解释:“他是和靳总一起来的,靳总去洗手间了。” 靳士炎过来告不告诉谭铮一向凭心情,也从来不用走预约那一套,谭铮没为难助理,示意她去忙自己的工作。 “任老师这边请。” “谢谢。” 隐约听见电梯方向传来任昭远的声音,谭铮当即抬步要去迎,没想到旁边靳士炎领来的人居然平地一摔直接扑在了谭铮身上。 助理倒抽一口冷气,在心里为这位相信偶像剧里总裁爱笨蛋行为的无名勇士默哀,并且做好了自家老板不耐把人推开后万一摔伤立刻拨打120的准备。 ——嗯? 老板今天脾气是不是太好了点? 虽说推开的动作流畅利落,但是,居然,没沉下脸放杀气? 不仅没放杀气,看着表情还有点……慌? 什么情况? 谭铮根本顾不上处理粘到身上来的人,他满心都是把刚才景象尽收眼底的任昭远。 “昭……” “任总!”靳士炎从一旁出来,在谭铮之前走到任昭远身前伸出手,“好巧啊,过来找谭铮?” “靳总,”任昭远伸手回握,“接他一起吃饭,你们如果有事就先忙。” 靳士炎一听,不得了,好不容易能一起约个饭可不能被他搅黄了,赶忙要说没事,可有比他更着急的。 “没什么要忙的,现在就能走,”谭铮绕过靳士炎挨在任昭远身边牵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刮了刮,“进来看看我办公室吗?” 靳士炎心里吐槽你那办公室有什么好看的,埋矿了还是养龙了,下一秒就看见俩人牵在一起的手,直接原地愣住。 人都傻了。 任昭远恰好有电话进来:“不好意思,你们先聊。” “去办公室接吧,我一会儿就来。” “好。”任昭远应了,对靳士炎点头示意后抬步离开。 靳士炎目瞪口呆地看着任昭远走出几步接起电话,刚刚和谭铮牵过的手收在西裤口袋,边走边对着手机简单说了两句,路过呆站着的小武时身形如常,脚步没停。 连个眼神都没给。 “正宫气度啊……”靳士炎喃喃。 谭铮目送任昭远走进办公室,直到看不见人影才敛了和煦表情曲起胳膊给了靳士炎一肘:“你搞什么?” “我还不是想帮你一把,当初我追老婆的时候就是后来她一吃醋就答应了,谁知道你们,”靳士炎话音一转,“你可真是干大事的人,追到了不知道说一声,挺憋得住啊?” 谭铮懒得理他:“你过来什么事?” “没事,正好路过看看你,有空一起去赛场跑两圈,没空就给送个温暖,没想到正好在楼下看见任昭远了。哎你俩什么时候成的?可以啊……” “你害死我算了,”谭铮一听直接赶人,“快领着你的人走,以后过来别带他,送东西也换其他人。” 靳士炎瞪着眼睛:“任昭远都没往眼里看,你瞎紧张个什么劲儿?” 谭铮扔下一句「总之别再让他出现在我公司」转身回办公室了。 小武在谭铮经过时绷着背低着头,刚刚为了奖金咬着牙一闭眼就扑上去了,这会儿听着谭铮皮鞋踩在地板上一步步走近的声音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谭铮到面前时一拳把自己给撂了,在心里哀嚎自己简直就是要钱不要命的典范。 刚刚扑上去的时候太紧张别的都没时间想,可那一身硬邦邦的肌肉实在印象深刻,三个他都不够打的。 直到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才松了口气,赶紧三步并两步走到靳士炎那边。 “谁还没个宝贝老婆了,”靳士炎朝紧闭的门扔了个白眼,“走了小武,咱们也回家找老婆去。” 小武抹着汗跟着离开,好不容易平稳情绪没想到靳士炎又朝他心口扎刀子:“你不会没有吧?” —— 谭铮回办公室的时候任昭远的电话还没打完,两个人对了下视线,谭铮去给他倒了杯稍热点的温水。 「再见」刚说出口按下挂断谭铮就过来了,拉着任昭远坐到自己位子上去,又把水端给他。 任昭远没忍住笑了下:“这么周到。” 谭铮应了一声:“啊。” “谢谢。”任昭远喝了两口放下,没有开口问什么的意思。 “别谢谢啊,”谭铮倚坐着笨重的实木办公桌,上身略向前倾,“刚刚那个男的是靳士炎公司的员工,我不认识,没交集。靳士炎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在楼下看见你过来故意让那个男的弄这一出,想让你吃醋,绝对没有别的。” 任昭远「嗯」了一声:“知道了。” 谭铮一直看着他,生怕错过丁点表情:“你生气了吗?” “没有,”任昭远说,“他业务不熟练,演技挺差的。” 谭铮又问:“一点都没有吗?” 任昭远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谭铮眉心把他推远:“你好像很失望。” “没有,”谭铮顺着力道直起身,想了想补充道,“其实也可以生一下气的。” “真的?” “真的。” 任昭远脚下借力让座椅退离谭铮一点距离,拿起用过的纸杯施施然起身绕过谭铮和办公桌。 谭铮侧转上身目光追随着任昭远,看他从从容容倒掉纸杯里余下的水,微微躬身把纸杯丢进垃圾桶,而后径直朝向门口走去。 ? !! 他一举一动太过和缓寻常,谭铮根本没往别处想,这时才反应过来任昭远居然是要走,连忙起身大步赶在任昭远之前按住门把人拦住了。 “怎么……”谭铮挡在门和任昭远之间,“别走啊,就算走也要带上我啊。” 任昭远饶有兴致地站在原处看他:“生气呢,顾不上带你了。” 谭铮伸手松松握住任昭远手臂向下滑,牵住手把他朝自己拉近一步,软声哄人:“我错了,任老师别和我计较,还是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任昭远没说话,只看着他缓缓向前倾身。 两个人鞋沿挨着鞋沿,衣摆擦着衣摆,随着任昭远缓缓靠近的动作连前襟也逐渐相接,由轻转重的呼吸交汇生热。 谭铮看着任昭远的脸一分一分地贴近,颈背也随之一分一分地绷紧,呼吸不自知地乱了频率,喉结不受控地滚了又滚。 直到两人鼻尖似有若无地触到,微微张开不到唇近在咫尺,呼吸就彻底屏住,只等最后那轻微一动就能抵达的丁点。 “谭总,”任昭远停在要吻不吻的位置,轻轻笑了下,“你可真难伺候。” 谭铮听见了自己的清晰的吞咽声,几乎是毫无预警地要补齐这点让他难耐的距离吻上去,可任昭远就像听得见他中枢神经下达的指令,在他付诸实践的同一瞬敏捷躲开。 只轻轻巧巧地一侧脸,谭铮就只得接受突袭的失败。 脸也很好亲。 谭铮鼻梁顶在任昭远颧骨处蹭动,又在脸颊偏后一点的位置落下一个吻。 任昭远还是保持着微微朝向另一侧的姿势,没有因为谭铮的亲吻转过脸,谭铮顺着低头,侧枕在任昭远肩上看着他泛粉的两个耳洞,小声问:“不让亲了吗?” “嗯,生气呢,”任昭远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笑,“别撒娇。” “没撒娇,”谭铮不承认,想到任昭远刚刚说的话继续否认,“也不难伺候,根本不用伺候。” 任昭远转回头,垂眼只看得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微微动了动肩,谭铮还是枕着不起。 “还说不用。” “这样也算的话,那伺候一下也行。” 任昭远笑着推他:“谁要伺候你..” 谭铮直接搂着他一转身把位置调换了。 “谭铮?” “嗯,”谭铮手臂搂着任昭远劲窄的腰,忍不住想收紧,最终克制住,只规规矩矩地抱着,下身空出点距离,没乱动,“在呢。” 这样被抵在门上的姿势太被动了,任昭远还没从骤然生出的巨大落差里回神,已经没了说话的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放开,任昭远低喘着,听见谭铮黏黏糊糊地在耳边小声说:“每次接吻都感觉好不真实,晕晕乎乎的。” 任昭远靠着平复了好一会儿呼吸才没好气地推他:“吻起来就不肯停,缺氧了能不晕吗?” 谭铮额头抵着他额头辩解:“我没不肯停..” “那是怎么?” “是你太好亲了,上瘾一样..” 任昭远一直觉得自己年纪比谭铮大经验比谭铮多,在感情里要带着谭铮走,可偏谭铮时不时就这样一记直球砸过来。 谁招架得住? “..走了,”任昭远轻声清了清嗓子,“吃饭去。” 谭铮没动,头向下埋在他颈间:“等一会儿。” “等什..”任昭远话音顿住,眼睫垂着扫过,偏过头笑了。 “你还笑,”谭铮没抬头,闷声抗议,“不准笑。” 任昭远声音里藏着笑音的尾巴:“生气不行,笑也不行了?” “嗯,不行。” 任昭远侧脸都能感觉到谭铮耳廓的热度,笑了会儿抬手拍拍他的背:“没事,年轻,正常的,不用不好意思。” 谭铮没说话。 “要不然你去——嗯..”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小孩 快要到任昭远生日了, 3月12日,只还有不到十天。 可谭铮到现在都没有头绪。 每天都有不知道多少个想法冒出来又都被逐个打消,要么觉得不郑重要么觉得没新意, 一天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临近的日子。 再不决定就真的来不及了。 一有空闲「礼物」这两个字就在谭铮脑子里打转, 可没想到他还没想出来要送什么礼物给任昭远,先从任昭远那里收了份礼物。 “给我的?” “嗯,打开看看。” 谭铮先拉着任昭远一起坐到办公室会客区的沙发上, 把纯黑菱纹的手提纸盒在手里左右翻转了一圈,没有字样, 看不出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任昭远笑了:“自己打开看。” 手提纸盒里面是相同质地的礼盒, 打开上盖是一层黑色防尘纸, 再打开—— 谭铮有整整几秒钟没动也没有说话,好一会儿眼睛才轻轻眨了眨。 是一盒和十三年前任昭远送给他的一模一样的巧克力。 一模一样。 从前的包装盒还在他柜子里放着,颜色淡了,边缘旧了, 可没有损坏丁点。 这个品牌虽然一直在, 但包装早更新换代了无数次。 超市货架上九年前就没有了这个系列的影子。 厂家已经停产它许多年了,谭铮再清楚不过。 “怎么..”谭铮哑了声,吞咽一下重新开口,“怎么能买到的?” 确实已经买不到了。 任昭远从网上搜索到这个品牌当年的包装图,又托闻顾拜访了一位长年收集各类包装的收藏师, 去他的仓库按年份品类找出对应包装盒, 付下租借费和押金后带走,联系了一位认识的制造厂商。 机器一动, 工时一计, 一个的费用不比一千个低, 厂商再三询问确认, 任昭远仍旧说,只要一个。 他只给一个谭铮。 “想想办法就弄到了,”任昭远说,“单独给你的,和谭清的不一样。” 谭铮轻笑了下,又敛了,「嗯」了一声,眼尾看着有点泛红。 任昭远歪过头看他:“要哭了?” “没有,哪有那么爱哭。” “哦,”任昭远煞有其事地点头,“我还以为又要抱着哄一哄才行。” 谭铮这次彻底笑出来,侧过身把任昭远牢牢抱住了。 “谢谢,我很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喜欢就好。” 谭铮脸埋在任昭远肩上蹭了蹭,声音有点低:“你怎么这么好啊。” 任昭远回抱着他,手指并拢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算是回应。 “忽然觉得被欺负几年也没什么,如果当时被你帮的不是我,巧克力就给别人了。” 任昭远力气稍重地拍了他一下:“傻话。” 谭铮安静一会儿,想到当时的情景,忍不住问出一个自己想过许多次的问题。 “不管遇见谁,你都会那么帮他吗?” 遇见霸凌出手阻止可以算是寻常的热心助人,可阻止之后面对一个手里握着刀连感谢都不知道主动说的人,被割伤居然不生气也不害怕,那么从容笑着,像什么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似的一带而过,不仅不责怪,还送巧克力给他。 这远远超出谭铮可以想象的「善良」范畴。 如果不是自己置身其中,如果对方不是任昭远,谭铮甚至会觉得这个人热心过头奉献欲泛滥。 但这个人是任昭远,谭铮又觉得是任昭远太好太好,而自己太过幸运恰巧遇到。 毕竟他们当时并不认识,他和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区别。 于是刚问完谭铮就自己给出了答案:“嗯,应该遇见谁都会,是我运气好。” “不只是运气。” 谭铮直起身看他。 任昭远笑了下:“我也不是对谁都有那么多耐心和好脾气。” “是因为我?”谭铮惊喜之余又不太敢相信,“可那个时候我们都不认识。” “是不认识,”任昭远回忆着说,“不过我记得,上午刚到的时候手里的稿子不小心散了页,有一张被吹远了,是你跑着帮我捡回来的。” “还有,下午看见一只小狗钻栅栏被划伤了,你不厌其烦地想办法把翘起的铁丝压回去。” “虽然一两件小事说明不了一个人本性,可我想,既然会愿意主动帮一个陌生人,会因为怕小狗再受伤想尽办法埋头努力,总不会太坏。” “心里存了好感,所以远远看见你被几个人推拉着走,像是有麻烦,就想着跟过去看看。不过那边巷子多,路不好找,过去晚了。” 谭铮立刻说:“不晚,刚好。” 当时谭铮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秒动手,任昭远出现得刚好,是连谭铮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刚好。 任昭远应了一声,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补充上:“何况你当时不小心伤到我之后没跑,还吓哭了。刚被欺负过又吓到了,我当然要想办法哄一哄。” 谭铮因为任昭远说出口的「哄」不自在地捏了下手指骨节,一声响后又想到任昭远的话:“你居然都记得,我原来还给你捡过东西吗?” “嗯,后来顺着想就想起来了,你当时一句话不说,低着头扔在我跟前就跑了,不记得也正常。” 谭铮不出声地想了好一会儿,忽然亮着眼睛抬头:“好像想起来了,你当时没穿校服,在学校里很惹眼。” 任昭远在他后脑勺揉了揉:“真厉害。” “你..”谭铮耳梢微红,侧过脸低声抗议,“哄小孩似的。” 任昭远又抬手揉了下,笑着说:“你最近确实挺像小孩的。” 被纵容的感觉太好,让人不自觉就陷在里面,于是忍不住示弱卖软一而再而三地讨要。 谭铮认真反省:“是不是太幼稚了,我注意一点。” “没事,”任昭远说,“挺好的。” “嗯?” “只在我面前做小孩,挺好的。” 谭铮定定看着任昭远好一会儿都没挪开视线,直到看得任昭远受不住要说点什么才抬手按在任昭远后颈。 把人吻住了。 一吻起来就没完,任昭远算是有了经验,在分开的短暂间隙伸手挡在两人中间。 谭铮不乐意地要拿开,任昭远捏着他的脸提醒:“不是订了音乐会的票吗?再不出发要晚了。” “嗯,”谭铮又在他掌心吻了下才起身给他整理衣服,“走吧。” 他们最近工作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任昭远下午过来接谭铮下班,时间早就上来在办公室坐一会儿,时间晚谭铮就提前下楼,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做点什么。 康佑电话过来的时候任昭远刚和谭铮从剧院出来,正准备去吃东西。 “喂,康总。” 谭铮在听见这个字眼的同一秒转过头看任昭远,接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反应有点太明显,轻咳一声转过头,一只手在任昭远背上放着给他带路。 康佑专程打电话来是邀请任昭远去参加女儿的生日会。 当时参加康佑弟弟的婚宴时任昭远就已经拒绝过,也已经提前把为康佑女儿设计的手链送去了康氏作为那枚胸针的回礼。 康佑不是纠缠的人,按道理不会再多此一举。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康佑在那边短暂一停顿,随后低声笑着感慨:“昭远,你真的让我觉得遗憾。” 任昭远闻言便要说自己没时间,康佑赶在他之前做了解释。 “不好意思。润润最近生病做了扁桃体切除手术,医生叮嘱尽量避免她哭闹和大声说话。我原本以为她忘了想邀请你的事,没想到刚刚一直问我,听我说你不过来就着急了。” 康佑言语间满是恳切:“她很喜欢你,如果你这边方便,能麻烦你来她的生日会吗?工作忙的话只露个面说句生日快乐也好。” 任昭远心下微动,想,也许这就是世上绝大部分的为人父母心。 在外面什么身份地位也好,平日里什么习性也好,为了孩子高兴,能因一件小事细言语、落人情。 “好,我会准时过去。”任昭远察觉背上的手贴紧了点,唇角微弯,又添一句。 “康总介意我带家属吗?” 作者有话说: 之前就想提醒,生活中遇见类似霸凌或者斗殴就算想帮忙也不要学习任老师,首先保证自身安全打110找警察叔叔才是对的!!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生日 生日会不同于婚宴。 康佑只邀请了亲友近交, 其他全都是女儿康祈润的同学和朋友。 生日会设在康宅的花园草坪上,穿着燕尾服的演奏者奏响手中乐器,人偶服加身扮成的各种卡通人物在各处随音乐跳舞, 可爱鲜亮的马卡龙甜品车停在一旁不断制作造型各异的甜点饮料, 音乐喷泉交错旋转,高高悬在半空的彩色风车延伸到几十米外.. 小孩子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不绝于耳,康祈润不能大声说话但一直在笑, 远远看见任昭远时兴奋地跳着和他挥手,手上系的金黄色星星气球随着动作上飞下晃。 任昭远走到她身边去半蹲下身, 对她说「生日快乐」。 “谢谢叔叔,”康祈润被叮嘱不能大声说话, 举起手给任昭远看手腕,“谢谢叔叔的礼物,超级漂亮,她们都羡慕我。” 任昭远笑着说:“不客气, 喉咙还疼吗?” “不疼了, 医生伯伯说快要好了。” “嗯,那就好。你先和朋友玩,我去你爸爸那边。” “叔叔,”康祈润拉住任昭远的手,抬头看了看他身后站着的谭铮, 又低下头凑近任昭远问,“爸爸说你有男朋友了,是他吗?” 任昭远说「是」。 康祈润看着像很不高兴, 拉着任昭远不松手, 又小声问:“你们会结婚吗?” “谭总,”康佑走过来招呼他们,“昭远,给你们添麻烦了。” 任昭远站起身同谭铮并排站着,康佑和他们寒暄几句,要带着朝大人聚集的一侧走时才发现康祈润拉着任昭远的手还没松开。 “润润?”康佑俯身摸摸她的头,“爸爸带叔叔到那边去,你和朋友们玩。” “我想和叔叔单独说会儿话。” 康佑原本就宠女儿,最近因为女儿身体原因更是百依百顺,见她坚持便有些歉意地看向任昭远。 任昭远颔首应下:“我晚点过来。” 说完后任昭远看向谭铮,两人视线短暂相交后分开,谭铮随康佑往另一个方向去。 “润润很喜欢昭远。” “的确,”谭铮侧头看了看远处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想到任昭远昨天下午去专柜选新礼物时认真的样子,说,“昭远也很喜欢她。” 谭铮回答得坦然,康佑淡淡一笑,抬手示意侍者上前送酒。 “他要的寻常人给不了,”康佑脸上带着一贯的笑,浅抿一口,“看来安昱是要易主了?” 谭铮抬眼:“康总何出此言?” ——“我想要康氏的控股权。” ——“不切实际的爱情也好,现实俗套的东西也好,我都要,并且必须是百分之百的全部。” 婚宴那日任昭远的话言犹在耳。 这些话如果是出自其他人,康佑只会觉得可笑,绝不会当真。 但彼时任昭远每个字都说得真挚,言语间流露出的隐隐期待恐怕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何况任昭远的的确确有要得起的资本。 是以康佑绅士退出,对任昭远要找的人拭目以待。 有些事,哪怕自己做不到,哪怕从心里觉得幼稚不可为,可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坚持时,也仍旧会忍不住想看一看,是不是真的能得一个结果。 可惜不是。 康佑的不动声色早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那一分错愕只在眼底略略浮显便顷刻消失,和谭铮如寻常闲聊般谈笑。 “我还以为到了这个年纪居然真的还能有那样天真的坚持,想来只是拒绝的托辞。” 听他这样说谭铮就明白了七八分,左不过是康佑追求任昭远时,任昭远想要他用康氏集团来证明诚意。 “只要昭远愿意,安昱随时是他的。” 这次康佑眼底的错愕明显了几分,随即一闪而过,淡笑举杯。 “谭总的魄力,我自愧不如。” 谭铮神色平平和康佑碰杯,就连迟来的任昭远也没看出端倪。 可心里再没能平静。 任昭远曾经拒绝康佑,要康佑用整个康氏做筹码自证诚意。 那他呢? 任昭远从始至终,要求他拿出过什么自证吗? 如果必须说任昭远向谭铮要过什么,也不过是在他提及「以后」和「永远」时追问了一句而已。 这恰恰是最无可证明的东西。 可他说爱,说很多年,说永远,任昭远明明说着不相信,却还是答应了。 “想什么呢?” 谭铮喝了点酒,没开车,坐在只有他和任昭远两个人的车里不自觉松缓神经,微微怔神的片刻被任昭远捕捉进眼里。 “在想能给你什么。” “嗯?”任昭远想到刚入腹不久的蛋糕,问,“在愁我的生日礼物?” 谭铮顺势问他:“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任昭远想了一会儿:“好像确实没什么想要的。” 谭铮没说话,任昭远在红灯间隙侧头看他:“不用愁,给我做一桌菜就好” “好,还有吗?” “做好吃点就行,”任昭远说完笑了笑,“不过你已经做得够好吃了。” 任昭远一笑谭铮就也跟着染了笑:“还有进步空间,可以点菜,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这次任昭远说了。 “你会做水饺皮吗?” “会,”谭铮问,“想吃什么馅的?” 任昭远先笑了会儿才说:“等生日那天——” 谭铮等他的下文:“嗯。” “我们挖荠菜去吧。” “啊?” —— 谭铮让下属去找几个可以挖荠菜的地方,找出来后自己抽时间去实地考察,选了一个郊外的山庄。 山庄下面是大面野菜地,后面河里能钓鱼,山上还散养了许多家禽牲畜。谭铮定下当天的行程内容后,老板算着时间提前两三天给荠菜园浇了水,到时候地面干透了不会黏鞋,荠菜喝饱了水口感也好。 生日那天是近些日子最好的天气,蓝天,白云,暖阳,清风; “其实挖荠菜最好的时候是三月三。” 谭铮遇见过喜欢吃野生菜蔬的合作商,吃过荠菜,可从小到大都没来田里挖过,不太懂这些:“来晚了?差几天影响口感吗?” “来早了,”任昭远顺着窄长的小路慢悠悠地走,“是农历的三月三,不过没什么影响,现在已经能吃了。” “到时候我们再来挖一次。” 任昭远笑着侧头看他:“也行。” “中午在这边做饭给你吃吧,好吗?食材都是最新鲜的。” “好啊,”任昭远答应了,又问,“万一我说不好怎么办?” “家里也有准备,你想在哪里都行。” “浪费。” “不浪费,晚上回去吃,全部解决掉。” 任昭远就笑着答应:“听你安排。” 这边的一大片荠菜地算是半养殖半野生,山庄的主人最初撒下种子后没有特意管理,一直任由生长,保证纯天然无公害。 两个人一人拿了一个小铲和一个小竹篮不紧不慢地边聊边挖,不一会儿竹篮就满了底。 “你以前都是去哪里挖荠菜?” 任昭远捏起一株晃掉根茎上的土:“小时候就在路边挖,荠菜生长力很强,田边树林里到处都有。” 谭铮记得任昭远说过他小时候和姥姥生活。 “你小时候在哪里住?” “N市的一个乡镇,现在已经和相邻的几个小镇合并换名字了。” “我去过N市,不过只住了一晚,去了两个景点,”谭铮学着任昭远隔点距离挖几棵,免得地面明显秃一块,“难怪你喜欢苏菜。” 其实不是真的尤其喜欢吃苏菜,也不常吃,很多地方做得不正宗,任昭远吃过之后就不愿意再点了。 简单说,更像是在尝一份让人留恋的记忆。 “景点大同小异,没什么意思,有机会带你去转转。有些店从我有记忆一直开到现在,做的菜比很多出名的大厨地道。” “我顺便看看能不能偷师。” 任昭远笑出来:“你已经做得够好吃了。” “学无止境,”谭铮笑着说完,又问,“你经常回去吗?” “每年冬天忌日的时候会回去一次,到时候如果你有时间,我带你去见见姥姥。” 谭铮一怔,当即答应。 “我姥姥去世的时候还没有我。”谭铮姥姥去世的时候他还没出生,没有印象,可任昭远这样说了谭铮就也想说点什么,告诉任昭远自己也很想把他带到家人面前。 “谭清嘴快,我爸妈一直很想见你,不过不着急,我一直没答应,看你的意思再定。” 任昭远答应了。 话到这里难免会想到任昭远的父母。 谭铮知道任昭远过年时在舅舅家,昨天任昭远说生日前一晚会回家住,第二天早上吃长寿面,也是回的舅舅家。 任昭远的父母应该也去世了,可任昭远一直没主动提过,他猜想可能发生过什么不太好的事,怕让任昭远不舒服一直没问。 尤其今天还是生日,想让他高兴,谭铮更不会问,心思一转就想跳过去换一个话题。 任昭远却像能看出他在想什么一样。 “我父母身体很好。” 谭铮一怔,接着就开口道歉。 “没事,”任昭远笑了笑,“是我一直没告诉你。” “你不想说就不用说。” “没什么,聊到了就说说吧。” 任昭远和谭铮就那么坐在地上,旁边是盛满青绿荠菜的竹篮。 “他们很厉害,是会被国家保密身份的那一类人,具体做什么研究我到现在也不清楚。” 谭铮很意外,但没表现出什么,只看着任昭远轻轻应了一声。 他感觉得到任昭远情绪不高。 “每个人都不一样吧,在意的不一样,自身价值也不一样,他们没想过有后代,结婚时给彼此的信里就写着,「携手为祖国强大奉献此生」,我是个意外。” “他们很多年都没办法回家一次,顾不上我,所以我小时候跟着姥姥生活,后来姥姥去世后被接到了舅舅家。” 这好像是个完整的故事,缘由足够支撑结果,可听任昭远这么简单平淡地几句话叙述下来,叙述之前还要先为父母铺垫,心里就禁不住泛起酸疼。 他说原因,说经过,却独独没说自己被接受的是什么。 任昭远原本想和谭铮聊聊自己的事。 两个人在一起,原本就会说不会和别人说的话,做不会和别人做的事。共享私密是彼此的特权,也是让对方感觉到自身特殊性的最佳途径。 可习惯性用最客观的话轻描淡写概括完,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述说那些被尘封的东西。 太久不提起,连倾诉本身都变得生疏了。 短暂恍神的片刻,脸颊被温温软软地触碰了一下。 任昭远侧过头,谭铮又微扬着下颌吻在他额头,随着短暂一眨覆在薄薄的眼皮,又向下落在鼻尖。 最后,是很少见的,轻到不能更轻、浅到不能更浅的,一个吻。 “我爱你。” 任昭远眨了眨眼睛,极尽的距离下能捕捉到睫毛的颤动。 谭铮声音像亲吻一样轻,把刚刚的话重复一次讲给他听。 “昭远,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迟到补偿-一个小剧场(应该是这么叫的吧); 小剧场之康祈润日记摘录: —— 我还以为,任叔叔会做我的另一个爸爸。 以前爸爸答应我,他在结婚前会先经过我的同意,会找一个我喜欢的人,我答应了。 我不会喜欢新妈妈。 但如果爸爸带新妈妈回来,我会告诉大家我很喜欢她。 爸爸和妈妈不爱对方,但都爱我,所以希望他们可以和爱的人生活。 和爱的人在一起才会开心。 我以为我不会喜欢的。 但我很喜欢任叔叔。 他不会在看见我的时候很夸张地描述我,好像世界上只有我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只有我会弹琴画画。 他不会故意用对付小孩儿的办法接近我,也不会拐弯抹角问各种关于爸爸的问题。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和我说话的时候不会变成很奇怪的语气。 他身上香香的,不是穿着裙子的阿姨们用的香水的味道。 很好闻,闻很久都不会觉得腻。 他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叔叔。 我问爸爸他是我的新爸爸吗,爸爸笑得很高兴,我就知道了。 但是他没有做我的新爸爸。 爸爸说,就像两块拼图,能拼在一起不够,还要上面的图案正确才行。 我猜爸爸可能觉得丢脸才故意说得这么复杂,就是他喜欢任叔叔,而任叔叔不喜欢他。 真糟糕。 但有什么办法呢,我特别喜欢菠萝,菠萝屋很有趣,菠萝的味道很好闻,但它不喜欢我,吃完会很痒很痒,所以就不要吃了。 爸爸说任叔叔不能做我的新爸爸,因为任叔叔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图案的拼图。 我问爸爸任叔叔会和那个叔叔结婚吗,爸爸说,也许会。 如果不会结婚的话,我还是希望任叔叔和爸爸结婚。 我又悄悄问了任叔叔,但任叔叔的回答有点奇怪。 他说「希望会」。 为什么呢? 难道另一个叔叔不希望和他结婚吗? 好像不是的吧。 大人的世界真麻烦,我只想问会还是不会,但谁都不告诉我。 啊! 说好了要保密的! 嘘——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活口戒 任昭远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为国家做贡献的人, 从他第一次以「我的爸爸妈妈」为题目写作文开始,父母一直是他的目标和偶像。 姥姥一直告诉他,爸爸妈妈是为了做了不起的大事才没办法陪在他身边, 但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任昭远坚信不疑。 小时候有同学骂他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是孤儿, 说他爸妈不要他跑了,他虽然生气伤心却不曾怀疑过。 因为他亲眼看到过父母之间的信件,姥姥家里还保存着整整几箱对他而言无异于天文的数化书。 他想让不知道远在何方的父母骄傲。 这个信念撑着他走过一年又一年, 在姥姥去世、搬离舅舅家的打击里成为他仅存的精神寄托——这个世界上还有爱他的父母,他是有家的。 所以明明在不经意接触到珠宝设计时就着了迷, 却还是要求自己循规蹈矩参加高考, 选择他以为会让父母欣喜的专业。 因为舅舅舅妈他们认为学艺术的「捷径」不够脚踏实地, 不是「好」专业,以后不好找工作。 任昭远当时想,父母的想法只会和舅舅舅妈更接近,尤其还偶然听到舅舅和舅妈聊天时说, 如果他爸爸妈妈知道, 一定也会这么考虑。 他一直把父母当作努力的标杆、奔跑的方向、依偎的热源。 经年累月的想象带来过多少治愈,落空受击时就摔得有多惨烈。 他的世界在父母带来的那场雪中天塌地陷。 “好像每次坏事都发生在下雪的时候,一件一件积累, 后来就很讨厌下雪。” 谭铮半边身子贴在他后背,手臂牢牢环着他, 明明年纪比他小那么多, 这种时候却无比稳重可靠。 仿佛臂弯胸膛足以承接所有不堪过往。 谭铮的表白毫无征兆、突如其来,可任昭远听得明白。 他是在说, 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不论其他人如何,「我爱你」。 所以即便生疏, 任昭远也倚靠在谭铮身上,把隔了许多年的事情一点点讲给他听。 后来,谭铮说如果不是在下雪的时候遇见就好了,任昭远说没关系。 “至少让我知道,在过去的三十几年里,下雪天也是发生过好事情的。” 清嫩的草叶香与土壤的浅淡气息拥在一起,轻声闲语的两个人相互偎依。 阳光从任昭远那侧洒下来,在谭铮另一侧投下难分彼此的影子。 湛蓝色的天空广阔无垠,丰盈绵白的云朵缓缓变幻形态飘越山谷。 风吹过时都很轻很轻。 “姥姥以前都给你包荠菜和什么馅的?” “有时候是荠菜猪肉,有时候是荠菜鸡蛋,不一定。” “那我们两种都包一点。” 其实任昭远没有那么重的仪式感。 小时候每年生日姥姥都会包荠菜水饺,后来姥姥不在了,他生日时自己买来吃过,可越吃越难过,就不愿意再吃了。 再后来就慢慢淡忘。 也不知道为什么,谭铮问的时候忽然会想起来。 这些可做可不做的事,对方哪怕有半分不热衷任昭远都不会再有心思。 可谭铮好像对他的大小事情,总抱有无限热情。 “做饭去吗?” 谭铮看看任昭远旁边的竹篮,说:“再挖一点吧,把篮子装满。” “好。” “这边长得好一点。” “嗯,”任昭远边应着边换到谭铮旁边,“这一片都长得挺好的。” “家里也能种吧,我问问老板,能种的话买点种子回去种在后阳台。” 任昭远想想别人家里阳台种名贵花草谭铮阳台一片野菜就忍不住想笑:“不用,想吃的时候出来挖就好,还能顺便散散心。” 后边半句尤其有道理,谭铮答应:“想吃我们再来。” “嗯,”任昭远话音落下几秒,又转了声调,“嗯?” 有棵荠菜周围的土颜色明显不一样,任昭远好奇一铲,挖出个裹着塑料薄膜的小盒子来。 转头一看谭铮的表情就知道是他特意埋在这儿的。 可明明看出来了任昭远还要故意拿在谭铮面前晃给他看:“我发现了个好东西,不知道是谁藏在这儿的,不会忘了吧?” “不知道,”谭铮也故意不承认,“谁捡到就是谁的。” “不好吧,毕竟是山庄老板的地方。” 谭铮顺着接话:“那我把这儿买下来送你,你当老板。” “那——倒也不用。” 任昭远笑着一圈圈把薄膜解开,露出里面的贝壳盒子。 打开是一对方钻耳钉。 任昭远一眼就看出,净度工艺都是上上乘。 两个人这会儿手都不太干净,回去洗过手后谭铮才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戴上。 角度宽窄正合适,两颗方钻挨在一起紧密贴合,连成一个矩形。 看着不像巧合,任昭远对着镜子看了看:“你还专门注意过我耳洞之间的距离吗?” “刚好一个小指指尖宽。” 任昭远抬手碰了碰,和镜子里的谭铮对上视线:“有心了。” “应该的,”谭铮笑着俯身在他戴着耳钉的一侧耳朵亲了一下,扶着他肩膀向外走,“走,包水饺去。” 因为还要包水饺怕来不及,这边送来的食材都让处理好只等下锅,不着急收拾。 谭铮把盛了水的杯子递给任昭远,让他往面盆里慢慢倒,自己把面和水搅匀。 等面逐渐连成大块的时候任昭远就闲下来,坐在高脚椅上手肘支在桌面撑着头看谭铮把面揉成光滑的面团,又往加工好的馅里淋调味汁。 谭铮揉面、分小面团的过程有点不太好描述的奇异感,看着像驾轻就熟,可熟练里又有几分隐隐的紧绷和不自然。 旁观到擀皮环节时任昭远参与进去负责包,几个水饺站成一排,任昭远忽然笑了。 “怎么了?” “谭铮,”任昭远一只手拿着饺子皮一只手拿着舀馅的勺子,歪歪头笑着看他,“你不会是临时加班练的吧?” —— 午餐很丰盛,两荤两素,两盘不同馅的水饺,还有牛肉火锅和涮火锅的蔬菜肉片,外加两碟果盘和一份生日蛋糕。 全部都是山庄的食材,格外优质新鲜。 任昭远知道那个蛋糕是谭铮亲自做的后又多吃了一块,原本就吃的不少,饭后半杯水下去立刻觉得有点撑了。 “蛋糕剩下就剩了,喜欢的话我以后再给你做,吃这么多干什么,”谭铮拉着他慢慢散步,“少食多餐才养胃,吃撑胃负担太大了。” 任昭远就跟着边走边听他说,越听越想笑。 就像一个不大点的小和尚摇头晃脑追着你念经一样。 等消化些不觉得撑了谭铮才带他去山后放风筝。 天上已经飘了好多个,有一个筒状的大红金鱼,滚圆的嘴巴看着比任昭远头还大。 任昭远戴上防滑手套后接过谭铮手里巨大的金黄蝴蝶,反过来才看出是特制的,纹路是银杏叶。 “站到风口那儿,先放出十几米的线。” 任昭远拒绝指导:“我放过风筝,你再拿一个,一起。” 谭铮就又拿了一个,不过没着急放。 这种风筝容易偏,不太好放。不一会儿果然接收到了任昭远看过来的求助的眼神,谭铮轻笑着,先和他一起把风筝放起来了。 多少年没放过风筝了。 幼稚的事有人陪着做就不显得幼稚,还很有意思。 风筝越飞越高,任昭远仰着头看,忽然错觉似的看见半空有什么银光一闪,想仔细看又看不见了。 直到反射阳光的小东西又出现在视线里,任昭远才确定刚刚自己没看错。 一枚指环沿着风筝线一路向下,径直停在最末端,贴在任昭远牵线的指侧。 隔着薄薄一层,像触得到沁染过春日的温凉。 任昭远下意识想松手躲开:“谭铮,你..” “是个活口戒,”谭铮把戒指从风筝线上取下来,“一款情侣对戒,你只当戴着玩。” 手套被轻轻摘下,戒指戴进左手中指指根,任昭远放松下来,抬手看了看,忽然瞥见谭铮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戴上了。 在无名指。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昱安 为了任昭远的生日两个人都空出来了一整天, 除去中间任昭远临时有事处理了封邮件外,一直没做其他不相干的事。 谭铮手机直接开了静音,一早接到任昭远后就没怎么碰过。 所以听谭铮说要带他去公司的时候, 任昭远下意识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 “你有工作就去忙, 不用带着我。” “不是工作,”谭铮拉着他往停车场走,“必须带你。” 他说得不明不白, 任昭远也听得一头雾水,偏谭铮还卖起了关子, 问也不肯说。 不说算了。 任昭远专心致志充盈谭铮的车载音乐库, 随手挑了支曲子:“给你买几张专辑放车上吧?” “好啊,”谭铮转头看看身边认真调设置的人,心被填得满满当当,“你来挑。” “嗯,这个音响放着太浪费了。” “我一个人的时候想不到听, 有你就好了, 以后不让它浪费。” 任昭远沁着笑看了他一眼:“和谁学来的,说话一套一套的。” “哪有谁,”谭铮笑着说,“冤枉。” 到了安昱后谭铮也不避忌员工,拉着任昭远的手坐专属电梯径直到了十三层。 任昭远也是来过安昱后才发现总裁办公室设在中间偏下的楼层其实很舒服, 和地面的距离已经足够, 不会吵闹,空气和视野都好, 和员工距离近沟通效率也高。 助理看见他们过来, 和两人打招呼后说「我马上请周律师过来」。 任昭远有些疑惑地扬眉, 谭铮对上视线握了握他的手:“一会儿就知道了。” 没多久律师就带着厚厚两沓文件材料过来了。 “任先生您好,”律师坐在对面,把材料分门别类逐份给任昭远介绍,“这是谭铮先生的个人财产明细,这是产业价值评估和状况分析,这是各项有形财产汇总及所有权证明,这是个人征信报告和企业信用报告……” 基金债券、投资保险、存款理财、流动资金、银行借贷、公司收支……甚至连一些没有登记在谭铮名下的产业都明明白白地放在了任昭远面前。 任昭远安静听完,侧头看谭铮,谭铮就把最边上的几份合同拿给他:“这份合同里是可以立即转移的资产,这份合同里涉及的产业需要时间走一些流程,还有一些无法转让但其中部分可以更改后续收益人,你看一下,有不清楚的再让周律师解释。” 二十一处房产,九辆车,十四家上市公司股份其中两家持股超过20%,和安昱。 任昭远一页一页翻看,没有逐行细读也没有匆匆略过,大概花费了两分钟左右结束,抬眼问律师:“我签字就可以了?” “额,是,”律师因为任昭远平淡的反应一怔,紧接着拿出对雇主负责的专业态度端正神色,“由于资产构成较复杂,无法全部立即转让成功,但签字后合同生效,法律层面全部归于您方名下,之后的手续我会帮您办理,还有任何问题请尽管问。” “没有了,”任昭远把手中的纸页合拢整齐,“不过有些事想单独和谭总聊。” 周律师转向谭铮,见他微微颔首便站起身:“那我先回去,您有问题需要联系我。” “好,谢谢。” “分内工作,您太客气了。” 办公室内随着一声关门的轻响只余他们两人,隔着不远距离坐在L型沙发的拐角两侧。 谭铮刚刚是为了在任昭远和律师中间方便帮任昭远递取才坐在这边,可刚要起身挨过去坐就听任昭远说:“坐那儿。” 谭铮眨眨眼,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坐回去了。 任昭远把二十多页合同放回桌面,向后倚着沙发后背,两腿交叠抱臂看谭铮:“说说吧,想做什么。” 谭铮坐在那儿,明明几分钟前还不苟言笑稳重严肃的人,忽然就生了几分被老师训话似的局促:“没想做什么啊..” 任昭远视线落回桌面,谭铮顺着看过去:“我就是想给你。” “你打拼这么多年的东西,都给我,你喝西北风?” “我还是做这些工作,替你管理公司,给你打工。” “如果我们分手了怎么办。” 谭铮神情微怔,而后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想给你,也不会后悔。” “如果有一天我把公司赔了,你不心疼?” “生意在谁手里都可能会赔,我也不一定能让安昱赚一辈子。” “那你的家人呢?父母,妹妹,他们的生活质量不可能不受你影响,如果你押错了,让他们陪着你一穷二白吗?” “就算不说他们自己的能力和收入,我给他们都买过全套保险,父母养老、谭清上学和以后结婚的用度我几年前就存好了,他们名下都有存款基金和房产。我有手脚有能力,愿意干就不会穷,哪怕我真的破产一穷二白,他们靠这些也能衣食无忧。” 任昭远停顿了下,又问:“如果我故意糟蹋了呢?用安昱去恶意竞争破产收购,随便卖给你的对手,或者拿出去赌博放贷,你也不介意?” “你不会。” 任昭远看着他,说:“谭铮,人是会变的。” “是,人都会变,可万变不离宗,”谭铮视线也不曾躲,“我从遇见你,喜欢你多少年就默默看了多少年,多了解一点就多喜欢一点,从没有变少过。这个世界上我了解最多的就是你,你是什么人,不会做什么事,我知道。” 知道。 哪个摔跟头的人在事发之前知道自己会跌倒。 任昭远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昭远。” 任昭远掀起眼睫。 “你说的对,谁都不能看清楚以后怎样,可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以后变了是以后的事。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变成我难以想象的样子,那我认了,我承担得起自己的选择带来的任何结果。” 任昭远沉默着看他,几秒后向另一侧转过头去:“说什么你都有话回。” “是我不好,”谭铮到他身边紧挨着坐下把人环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怎么这么不懂事,回什么嘴。” 任昭远没忍住笑得身子一动,谭铮侧脸在他耳边贴着蹭了蹭:“过生日呢,开开心心的,别不高兴,嗯?” “没不高兴。” “嗯,那任老师赏个脸,转头看看我?” 任昭远又笑了下,松下力气直接向后仰,就着谭铮接住他头颈的臂弯,在谭铮怀里半躺下了。 “谭铮。” 谭铮僵了会儿才应:“啊,在呢。” “对将来,我确实有点缺安全感,但我会自己调整,也一直在改善。” “我知道。”谭铮明白,任昭远愿意接受他、信他,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我觉得你不太知道。” 谭铮「啊」了一声,闭上嘴巴,眨眼示意自己听他说。 任昭远笑着抬手捏住他右侧脸颊晃了晃,谭铮就跟着动作含糊着哼了几声。 “这些东西我有,不需要你给,你也不用毫无保留到这种地步。婚姻内双方也会有自己的个人财产,哪怕结婚也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谭铮眼睛明显亮了亮。 任昭远叹气似的轻笑了下,返回去解释:“我刚刚说如果分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件事有发生的可能,不代表我有这方面的想法。” “嗯,知道了。” “爱对方和自我保护不冲突,好的爱不需要靠某一方的自我牺牲来维系。” 谭铮不觉得这算什么牺牲,可任昭远这么躺在他怀里说话,谭铮什么思考能力都没了,只知道点头答应。 “你做这些,要么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你爱我爱到可以什么都不要。要么是为了让我安心,增加违约成本,告诉我你如果离开我,就会一无所有,不用担心。” “但这两点都不用。第一点你不需要,不需要再证明什么,我看得见,也感受得到。至于第二点,我不需要,这些纸也做不到,能让我安心的只有时间。” 如果谭铮以后有其他心思,多少成本都只能绊得住人,牵不住心。 他不需要约束勉强留下来的感情。 况且,倘若感情染瑕,所谓的永远即便捧上前他也不屑要。 “我很感动,或者换个更贴切点的词,很震撼,但你不可以这样,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许,听明白了吗?” “只是对你,”谭铮低着头看他,“只会对你。” “对我也不可以,安昱是你的心血,你自己的东西就自己拿好。” “也是你的。” “你..” 怎么都说不通,任昭远要起来,又被谭铮按住:“我说认真的,没有你就没有安昱,也没有现在的谭铮。” “我只是碰巧帮了你一下,之后大学是你自己考的,公司是你自己开的,你有现在的成绩是因为你自己有天分也够努力,和我没关系。” “关系可大了,”谭铮怀里抱着人,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当时你确实只帮了一下,可后来黄主任抓校园欺凌抓得那么厉害,学校监控几乎到处都是,是因为你专门找过他,对吧?” 任昭远瞳孔轻轻晃了晃,没说话。 “还不承认,”谭铮像抓住了他什么把柄,有点得意地笑,“我亲耳听见他和其他老师聊天说的。” 任昭远别别扭扭侧过点头:“过去太久,忘了很正常。” 谭铮就低头亲他侧脸。 “其实我初中没跳过级,谭清之前和你那么说是因为我爸妈不记得了,那么告诉她她就一直那么以为。我学习确实好,可到初中有段时间为了吸引爸妈关注故意考砸,他们没像我想象的关心,之后又出了那些事,成绩一直很差,中考是擦线过的。” 任昭远转回来,眼睛不禁微微睁大:“你初中成绩差,遇见我的时候高一上学期快过完了,只认真学一年半就考上了S大?” “初中是不愿意学,也不想好好考,上课老师在上面讲再不学也多少有印象。而且我不想学,又不是脑子坏了。” 任昭远想想自己高中学得天昏地暗,尤其高三,都快头悬梁锥刺股了,恨不能让把时间掰成两半,最后考上S大高兴得连续几天没睡好。 怎么到了谭铮这儿,就这么简简单单? 任昭远转念一想:“你学一年半就能考S大,再多学一年清北肯定没问题吧?” “我就想考S大。” S大确实是重点大学,谁都知道好,可也谁都知道离国内最顶尖的两所大学差出一截。 任昭远瞬间深刻明白了什么叫恨铁不成钢,被手臂环缚着也用肘部撞了谭铮一下:“你有病啊..” 谭铮弯腰笑出声,好一会儿都停不下来。 “笑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谭铮说话也没停下笑,“你是真的不会骂人,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 任昭远有气没处发,抬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疼疼疼,我错了错了,我错了..” 任昭远要起来,谭铮不放:“我没说完呢,你不听了啊?” “说到哪儿了?” 刚问完就又开始恨铁不成钢。 谭铮一眼看出来任昭远又绕回去了,空出只手把任昭远两只手握住:“你应该这么想啊,如果不是你,我连S大都考不上,清北更是想都不用想,不能得陇望蜀,是不是?” 趁着任昭远被勉强说服的片刻,谭铮赶紧跳过高考的话题。 “我认识靳士炎也是你毕业的时候,我想去找你才遇见,帮了他一次,后来关系好了,他爸爸给他一个公司做考验,我被他拉去帮忙才发现自己在这方面还挺有天分的。” “不过我本来没打算自己单干,后来你回国了,发现你可能需要投资,想着哪怕为了以防万一也好,万一你遇见事了能帮你一把,就埋头做起来了。” “说安昱是你的真的不是夸张,把我有的给你也真的没什么不可以,发生的事一环扣一环,每一环都有你。” 任昭远久久没能言语。 原来他在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参与了谭铮这么多的过去。 甚至影响对方每一个人生节点的选择。 “还好没把你带歪。” 谭铮笑了:“看着你,跟着你,想走歪也太难了。” “谭清还说你不会说话,真该让她听听看。” “不给她听。” 听着小气死了,任昭远笑得不行。 “对了,你不是说谭清想要春拍征集里那颗红宝吗?” 谭铮指尖在任昭远的耳钉上拨着玩:“嗯,怎么了?” “大概率被筛掉了。” 这种质量的珠宝公开亮相过就不会缺人要,进不了春拍反而难入手。 “没事,我再想办法。” “最好的办法在你眼皮底下。” 谭铮一下笑出来:“那,任老师帮帮忙?” “我有比那颗好的,等谭清高考完直接给她就行。” 谭铮低头埋在他肩窝里,没说话。 “怎么了?” “花,书,巧克力,红宝石,你什么都送她..” “我..”任昭远哭笑不得,“谭总,贵庚啊?” 谭铮不说话。 “都补给你,比她更好的行不行?你先起来,”还没反应,任昭远只得把手挣出来推他,“我腿麻了。” 任昭远鞋没碰沙发,里侧的腿侧弯着放在沙发上,外侧一条腿大腿在沙发上,膝弯压着另一条腿脚踝,脚踩着地。 这么长时间不动,里侧那条腿快麻透了。 谭铮赶忙松开任昭远,蹲下身给他捏,又被任昭远抓住手制止:“别,越捏越麻。” 缓了会儿好点了,任昭远拉着谭铮起来,让他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起来放好。 谭铮磨磨蹭蹭:“真不签啊?” “不签,快收拾。” 谭铮把摊满茶几面的纸页收整整齐,又臊眉耷眼地贴在任昭远身边,下巴垫在他肩上:“我是真的想给你。” “我知道,”任昭远抬手揉了揉他发顶,“乖,听话。” 想让任昭远哄着,可任昭远真的哄小孩似的哄了谭铮又招不住。 “我死了。” 任昭远抬手就拍:“乱说什么。” “拍成傻子安昱就只能靠你管了,想不要都不行。” “到底是有多想给我..” “特别想,”谭铮低头枕着任昭远的肩,握着他戴戒指的左手翻来覆去揉捏,“告诉你个秘密。” “嗯?” “你把安昱反过来念。” “昱安,怎么了?” “念快点。” “昱安?” “连起来。” “昱..”任昭远话音戛然而止。 远。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海上 傍晚时分, 乘着晚霞黄昏,谭铮载着任昭远,开着天窗, 吹着风, 到了海边。 两人停了车,谭铮带他走向停泊在岸边的游艇。 “你的?” “靳士炎的,不过当时买的时候我出了一半。” “你和靳士炎关系真挺好的, 佟州说靳士炎也投资了他的酒庄,是因为你吧?” “我提了一句, 他也是觉得能赚才投, 不会把钱打水漂玩。” 任昭远边说话边握着谭铮的手走上甲板:“不知道你们到底从哪里认定了这个酒庄能赚钱。” “投资这种东西, 一半眼光一半运气,本来就说不定。” “他今年又想弄片地种金丝楠,你还投吗?” 谭铮听出任昭远话里似乎有点不一样,一时分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眨眨眼, 选了个最安全的答案:“听你的。” “别啊,”任昭远笑着看他,“谭总家大业大的, 随便投。” “没有..”谭铮这次确定任昭远是不太赞同了,分出一根手指在他掌侧刮了刮,“我不投了。” 任昭远抬手在他下颌弹了下。 他发现谭铮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些杀伐决断全没影了, 甚至偶尔连智商都不太在线。 “不是不让你投,如果真的合适投多少都行, 但别一碰见和我有关的人和事就头脑发热, 让自己吃亏。” “没吃亏..” “你刚刚说投资这种事一半眼光一半运气, 可是能把握的那一半眼光你也没全用上吧?” 投进去的钱不是回不了本才算赔, 少赚本身就是亏。 同样多的资金放着十拿九稳翻几番的项目不投,去投一个前景不明的酒庄,快赶上做公益了。 谭铮这次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是没全用,不过也没有真的闭眼投,佟州经营这些生意确实有一手。” 任昭远不否认佟州的能力,只问:“如果我和佟州没交情,他找你谈合作你投吗?” 谭铮拥着任昭远耍赖:“假设不成立。” “确实不成立,商业场本身就是人情圈子,没办法真的抛开关系网只看生意,”任昭远侧头看他,“但你心里的那根线要一直在,不能一遇见和我有关的就没了。” “你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我也没办法把和你有关的放在平常位置。” “我明白,亲人、恋人、朋友、客户、陌生人,关系不同本身就都不一样,我不是要求你统一标准,只是要有度。如果一件事,你只会为你的朋友做五分,那就不用为我的朋友做到十。即使你心里真的觉得与我有关的大于一切,也不要表现出来,你经营安昱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清楚利害。” 谭铮答应,任昭远的话他不会不听,何况这些本身就是对的。 “该多少就多少,该拒绝就拒绝,正常来往就好,你不需要因为我去刻意讨好任何人。” “遵命,”谭铮从后面拥着任昭远,在他耳边轻声笑,“你这么护着我啊?” 任昭远也笑了下:“不护着怎么办,别人给苦酒都不知道推开,傻不傻。” 是说之前婚宴上赵琛给他Absinthe喝的事。 谭铮自己都快忘了。 一两口不适口的酒而已,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提的事,何况赵琛还帮了他大忙。 可这么点根本不算事的「委屈」被任昭远一直放在心上,感觉实在太好太好,心都化了。 “傻,只能麻烦任老师多护着了,”谭铮笑说一句,又怕任昭远一直记着,就说,“一点小事,没什么,你不用往心里去。” 任昭远没说话,谭铮拥着他轻轻晃了晃:“不然这样,你定个标准,不赞成的事我坚决不做,好不好?” “谭铮,我不会赞成任何让你吃亏的事,不论原因,不管大小。” 谭铮明显一怔,默不作声抱了任昭远许久,才埋在任昭远颈间笑着说:“好。” —— 游艇上有驾驶员、安全员、管理员、厨师、饮品师和机动助手,远比任昭远想的人多。不过空间宽敞,大家各在其位,如果不是谭铮上来后就告诉任昭远,他可能到离开都不清楚具体有几个人在。 任昭远和向自己打招呼的安全员点头示意,走到栏杆旁看随着游艇行驶越来越远的海岸。 “你会开吗?” “会,下次我载你。” 任昭远被海风吹得微微眯起眼睛,不时露出光洁前额:“下次弄两条小快艇,我们出海比比看。” “好啊,”谭铮背朝海面,手臂弯折撑在栏杆上,放松地曲着一条腿,上身朝任昭远微微倾斜,“原来你会开游艇,没听说过。” “总不能什么大小事都让你知道。” 谭铮就在一旁看着他笑。 任昭远身体也向他侧倾过一点,拿他包水饺的事打趣:“不会又要临时去学吧?” “真的会,不信等会儿我开给你看。” 任昭远听他这么说,也不回答行不行,只看着粼粼波光的海面笑。 谭铮被笑也不恼,调转方向和任昭远并排站,半途在他侧脸亲了下。 天色暗时风就有些凉了,两个人到了上面一层船舱里去。 厨师是个蓄着灰白短须的胖乎乎的外国人,笑眯眯的,说不太标准的中文时偶尔会拖长字音。 看三星厨师制作菜品是一种艺术享受。 美学与食材完美交融,每一处都经过精雕细琢。 谭铮和任昭远就坐在厨师不远处,边看边聊,慢慢品尝少量精致的盘中餐,等下一份创意口味都无可挑剔的菜品制作成功。 厨师很健谈,在任昭远问及一种食材时和他聊了好一会儿,后来居然说到一个国家的特殊气候后又聊到了油画。 谭铮对此一窍不通,唯一一次买油画是为了用来打通关系,高价拍下看都没看就让人送走了。 对珠宝一类谭铮自问了解多了看得多了眼光自然就上去了,可对油画这些东西,他实在没什么审美细胞。 任昭远口中流利说出的拗口名字听起来像来自外星球。 谭铮在两人正聊着没人注意自己时搜索任昭远说的名字,大致了解一点,翻看作品图集时滑动的手指停在某页,确定任昭远一楼客厅挂的就是这幅。 “家里是高仿的。” 谭铮被抓个正着,抬指把屏幕熄掉:“仿的?” “嗯,原作买不到。” 谭铮点点头,像在想什么,任昭远下一句就把他想法打消了:“博物馆失火被烧了。” 任昭远就是故意话到一半停一停逗他,谭铮把两个人的盘子放上传送区,假模假式地抱怨:“太坏了。” 任昭远就在一边看着笑。 中间喝了点酒,饭后谭铮给他冲了杯养胃粉。 “你还专门带上来了?” “嗯,以防万一。” 任昭远的胃已经养得好多了,至少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怎么疼。他有时候都会忘了胃的事,可谭铮一直惦记着。 设计园、公司、家里、车上,但凡任昭远会待的地方全都备着养胃粉和胃药。 这已经让任昭远觉得足够周全了,可谭铮还能更细致。 任昭远把冲好的养胃粉喝掉,谭铮紧接着就递过来一杯柠檬水清口。 “又不是药,不难喝。”任昭远边说边接过来,泛着微酸的清爽充盈味蕾。 “是不难喝,也不好喝。” 任昭远眉梢微动:“你尝过?” “嗯,好奇就尝了一次。” “哦,”任昭远支着下颌,“别的是不是更不好喝。” “嗯,这种——” 谭铮刚答完就反应过来,话断在一半看着忍笑的任昭远,不说了。 任昭远不忍了,笑着伸出食指戳他脸:“怎么这么可爱。” 这个词杀伤力太强,谭铮接受不太良好,一侧头咬住作乱的手指表示抗议。 咬之前根本没想什么,可真的不轻不重衔住后,谭铮自己先僵了。 呼吸屏住,抵在指腹的舌面不敢蜷更不敢伸,生怕一个不小心变成冒进的暗示。 可口腔里本身就太不一样。 温热的潮意裹挟进入唇齿的指节,感官敏感度仿佛局部放大了无数倍,每一星点细微触觉都被清晰接收反馈,时间的分秒在某一瞬无限延长濒近停滞。 直到谭铮覆在关节处的唇随着游艇轻晃几乎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任昭远抽回手指和谭铮松开唇齿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周遭环境从这一刻起重新灌入耳里。 海浪声,风声,清洗食物的水声,排气扇的嗡嗡声.. 谭铮的耳廓总是很容易红。 手指被纸巾细细擦拭,任昭远看谭铮的动作好一会儿都不见停,没忍住轻笑了下:“我没介意,你这是嫌弃什么呢?” 谭铮耳梢红透了。 游艇没再继续高速前行,飘在海面上,两个人去休闲舱找出几张碟片,开着窗盖着厚毯子看了场电影。 夜半时分的海面格外静,谭铮和任昭远在窗边盘腿坐着闲聊,度过前一天的末尾和新一天的开端。 “昭远。” “嗯?” “新的一岁,要天天开心,顺遂平安。” 任昭远笑着说「好」。 “还要多喜欢我一点。” 任昭远还是笑着说:“好。” 留声机里的黑胶唱片缓缓停止转动,任昭远倾身吻了谭铮。 他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谭铮,这份感情始料未及,愈来愈深的程度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夜幕中的唇舌触碰隐秘而清晰,胸膛里全是为对方而起的震动。 暴露在微冷空气中的一截窄腰被宽大手掌遮覆,任昭远身体微微绷紧,结束了这个溽热绵长的吻。 他不是一窍不通需要心理准备的少年人,也不抵触和谭铮更进一步。 况且现在氛围正好,两人情动,一切顺理成章。 可任昭远还是侧身退开了点。 这一点推拒的行为发生在前面,根本没有经过思考。 谭铮在他唇上啄吻一下,拽住衬衣下摆盖住腰间皮肤:“有点晚了,回去休息?我就在你隔壁,有事随时叫我就好。” 这句话的后一半该到房间门外分开时再说。 任昭远知道。 “你睡里面这间吧,”谭铮给任昭远打开门,讨了一个吻,“晚安。” “晚安。” 任昭远站在门口看谭铮折返回另一间卧室门外,大概被夜里的海风吹得不太清醒,心下生了点罕见的黏人,想看着谭铮先进房间去。 谭铮推门前先侧头看了看任昭远,又说了一次「晚安」。 “晚安。”任昭远应着也要转身进去,却看见谭铮停在了推开门的姿势没再动。 “怎么了?” 谭铮看过来时隐隐有点无措似的,没说话。 任昭远就走过去看了。 房间里陈列了几排酒柜,柜子里摆了各式各样的酒,能隐隐闻见发酵香。 这是间储酒房。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两间卧室,靳士炎他..”谭铮错愕过后急急解释,“我提前不知道,真的不是故意安排的。” “我没这么想,”任昭远伸手把门关上,“不用紧张。” “休闲舱有沙发,我去那边,你早点休息。” “别过去了。” 谭铮一怔,眼睛微微睁大。 任昭远说:“那张沙发太窄,在这边睡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晚安 游艇船舱面积有限, 大多是数个窄小房间。当初买下来后靳士炎专程找人改成了现在的空间分布,数量少但够宽敞。 可谭铮此时此刻身处其中却觉得房间窄到没处落脚。 除去浴室和卫生间外房间内没有任何遮挡,宽大的一张床就摆在中央, 之前有的沙发也被撤走了, 根本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 “这儿可以洗澡吗?” 谭铮立刻说「可以」,拉开衣柜把事先着人准备好的换洗衣服拿给任昭远。 等花洒的水落下来,时轻时重的水声充斥房间内每一寸, 谭铮才发觉,刚刚的局促感根本不算什么。 明明已经单独相处过许多时候, 可一换地点, 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任昭远平时回家总会先换居家服, 谭铮身上衣服已经穿了一天,就没往床边坐,只倚在橱柜旁站着。 手机里有许多未读信息可以看,邮箱里没看完的文件用一只手来数不够用, 可什么都看不下去。 除了浴室里模糊的水声, 什么都进不到脑子里。 简直要疯。 谭铮随手把手机放在橱柜上,视线又落回房间里最显眼的床,移开时瞳孔微微一缩——他才看见床头柜上摆了个黑盒子, 上面印着不太显眼的「极润」字样。 和床头柜差不多的颜色,差点就没注意到。 浴室里的水声在短暂停歇后又响起来, 谭铮大步过去把沉甸甸的一盒东西塞进了最下边抽屉。 说没想过是假的。 可要说有多迫不及待难以按捺, 好像也不是。 现在的状态已经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了。 何况任昭远还不想,谭铮能感觉得到。 不想, 那就不做, 没什么。 任昭远说那些财产明细和转让合同都证明不了什么, 能让他安心的只有时间, 而谭铮最不缺时间。 在任昭远身上,谭铮给得出之前的十几年,也给得出今后所有时间。 浴室门随着一声轻响被打开,些微温热潮气弥散开来,才平缓不久的心绪又被轻易打乱。 呼吸都生怕被忘了似的急于显出自身的存在感。 任昭远头发湿着,只被浴巾随意擦到不滴水的程度。 “里面应该有吹风机,”谭铮见状迎上去,“我找一下。” 就在墙上挂着,任昭远看见了,只是时间不早,想让谭铮赶紧洗澡休息。 “没事。” “吹干再睡,不然容易头疼。” 任昭远跟着谭铮折回浴室:“我拿到外面用,你先洗澡吧。地面有水,当心滑。” 谭铮手上动作顿了下,把吹风机拿下来递给他,声音愈发软:“好。” 床头就有插座,任昭远吹完头发坐在床上看了几张图,等谭铮出来时就放下手机说:“在这儿。” 吹风机就放在之前黑色盒子在的地方,谭铮眼皮跳了跳,目光在最底层抽屉的位置扫过去。 还好。 “我帮你?” 谭铮只怔半秒就一口答应,任昭远拿起吹风机往旁边让出点位置:“坐。” 他很长时间没给谁吹过头发了,好在是晚上,吹乱点也没关系。 谭铮头发偏短,上手才发现他头发很多,浓密就显得颜色更重,发质也要硬一些,和人不太像。 不像,也像。 在其他人面前的时候应该就是这样的。 只不过在他面前总软得很,软到任昭远常忘了他平时的模样。 穿插在发间的手挪到侧边时碰到热度明显不寻常的耳朵,任昭远手指将遮住耳梢的头发拨开,看见耳廓又红了。 任昭远轻笑了下,没逗他,确定头发干了后关掉按钮:“好了。” 那声轻笑混着吹风的声音不太分明,谭铮从任昭远手里接过吹风机,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没听错,一只手捧着任昭远的脸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下。 “又笑我。” 任昭远这次直接笑出来:“没事,和别人谈工作的时候不红就好,不然太没气势了。” “以前根本没红过。” “好好好,快睡吧,你睡哪边?” “那边吧。” 谭铮把吹风机放回浴室,走到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下,两人在两侧各占了床的三分之一,任昭远抬手把灯关了。 游艇已经抛锚停航,躺在床上仍旧能感觉到晃动,不过天气足够好,晃动幅度不大。 通风窗透进一点甲板上的灯光,朦胧的橙黄。 任昭远仰面躺着,在身旁轻浅的呼吸声中放空自省。 他时常这样,在完成一份设计、结束一次活动、解决一个问题、做出一个决定后,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困惑的事,就会在有时间精力时复盘自己的所言所行,让自己尽量脱离出当时的情绪,分析疏漏或原因。 已经是昨天了。 昨天的生日,满满当当,像过了许多天一样长。 谭铮的心意或细腻含蓄或直白热烈,都是水分阳光,一次又一次促使他心里的幼苗生长繁茂。 他以为自己接受良好,以为过去的早就过去,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到了感情里的最佳状态。 可其实,没有。 他还是怕。 所以尽管一切正好,自以为不抵触,还是本能地想要退一步。 所以他心底里不愿意发展得太快,本能地想把在每一个阶段的停留时间延长,以便确定足够稳固,才敢让重心前倾迈出下一步。 而谭铮比他自己更早察觉,并且全盘接纳。 甚至更加妥帖。 身体挪动带动着布料发出轻微摩擦声,任昭远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谭铮动作极尽轻缓地向外侧身,一只手臂撑着床,一只手慢慢掀开被子,似乎想要下床。 任昭远怕吓到他,先转了个身,见他停了才出声:“睡不着吗?” 谭铮松开被子回身看他:“怎么还没睡?” 任昭远笑了下:“你不是也没睡。” “我..”谭铮轻轻清了清嗓子,“想去下卫生间。” “嗯。” 谭铮听见答应又要转回身去,紧接着人就僵了。 任昭远问他:“要我帮忙吗?” 谭铮在要不要嘴硬强撑去卫生间再回来假装无事发生之间挣扎了足有十几秒,最终自暴自弃地倒回床上翻身趴在任昭远身边搂住人不动了。 任昭远抬手摸了把耳朵。 烫。 谭铮环住他身子和一只胳膊的力道很大,任昭远动弹不得,另一只胳膊上半部分压着谭铮埋起来不愿意抬的头。 任昭远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想笑,又担心惹他更不好意思,忍了好一会儿见他还不动才抬手拍了拍。 “你这样我动不了,怎么帮?” 谭铮把任昭远抱得更紧,声音又低又闷:“你可饶了我吧..” 这一次没能忍住,任昭远笑得胸膛微微起伏,不多时前的思虑转眼没了踪影。 “那你去卫生间?” 谭铮抗议无果,直接侧头隔着睡衣把他手臂咬住了。 咬得不重,任昭远就随他咬着,只侧过头调侃:“动不动就咬人,你属小狗的吗?” 谭铮不说话。 “小老虎变小狗了?” 谭铮哼了一声。 “确定不用?” 谭铮示威似的加重了点咬合的力气,在他手臂内侧磨牙。 “好了,不笑你,都是正常的,”任昭远又抬手拍拍他,“把被子盖好?不然该着凉了。” “嗯。” 任昭远笑着抽出被他环住的那只胳膊,把谭铮压在身下的被子拽出来整理好盖在两人身上,拍了拍:“睡得着吗?” 谭铮还是趴着,只脸朝向任昭远,一只胳膊伸过来抱住他,说:“睡着了。” “好,睡吧,晚安。” “晚安。” 任昭远睡前还在想,这个姿势像在哄小孩,可等醒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调换了,变成他在靠下一点的位置,枕在谭铮手臂上。 谭铮侧着身子,宽阔结实的胸膛把光线挡得严严实实。 “醒了?” 任昭远应了声,从面向谭铮的姿势改成平躺,抬手揉揉眼睛,笑了:“你看过漫画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谭铮说:“没看过。” “就知道..” “怎么了?” 任昭远似乎还没有彻底醒神,语速慢慢的,说话声也不像平时清朗,带着含糊糊的软。 “小时候看过一个漫画,主角捡了只受伤的小狗回去,想养来做宠物,结果一觉醒来发现「小狗」恢复法力现出真身,是一只有半间屋子大的狼。” “什么漫画,”谭铮上半身压过来伏在他身上,“作者是叫任昭远吗?” “没骗你,真的看过..” 谭铮手握在任昭远腰侧,低头在他耳侧一下接一下地吻,温热的呼吸扑得任昭远笑着躲:“别,痒..” “那你说是什么漫画。” “我忘了..”任昭远侧头的时候看见床头手机亮起来,边躲边伸手去拿,“不闹了,电话..” 谭铮侧过头:“这么早,谁啊?” 任昭远拿电话时拇指就不小心点了接听,谭铮这句全落进手机里,任昭远没在意:“佟州?” 屏幕上佟州名字下面的时间一秒接一秒跳动,任昭远没听见声音,直接点了免提:“听不见吗?” 又是几秒,任昭远都打算挂断再打回去了,扬声器里才有了声。 佟州:“哟。”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插曲 佟州年轻的时候很是玩了段不短的时间, 有那么几年几乎黑白颠倒,夜里才是最嗨的时候。 是以在他一贯的认知里,清早的时间要比夜半更暧昧微妙。 生意可以谈到酒醉夜深, 朋友可以厮混到凌晨, 可只有清早陪在身边的才是唯独不一样的亲近人。 何况这个时间,啧。 佟州这两天跑到酒庄这边来看进度,认床没睡好天不亮就起来了, 开车出去转了一圈又兜回来,发现这儿虽然离走上正轨还差得远, 但装修早就弄好了, 让朋友来玩玩没问题, 当下给任昭远打了电话。 打电话的时候没意识到时间早,听见话筒里那句「这么早」才注意看时间。 六点半。 听着在床上呢这是。 啧。 “再不说话我挂了啊。” “咳,”佟州竭尽全力压制自己的八卦心理,免得把任昭远那小朋友给弄羞了,“没什么大事, 想问你这两天有时间没,来我酒庄这边聚聚,郑和最近好像一直在S城闲着呢, 姚哥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 “行,看他们时间定吧。” “那就后天, 顺便问问你那小朋友, 有空领着一起来啊。” 任昭远笑了下:“嗯,我问问他。” 谭铮在一边听得眼神都懵了, 任昭远拿着手机在他脸上戳出一个窝, 笑着闹他:“有时间吗, 小朋友?” —— 佟州的酒庄不在本省, 是接手了一个废弃酒庄重新扩面运营,虽说听起来也是大工程,但比起从头开始省下了许多精力。 只说不用四处选址这一点就足够合适。 这儿气候适合种酿酒葡萄,水利电力交通都很便利,而且还有一大片从前种好的防风林。 离海边不太远,佟州打算以旅游功能为主,特意买下来了酒庄和海边之间一大片土地的使用权。 葡萄还没开始种,可各种酿造设备已经买好了,而且购入了许多葡萄酒存储,乍一看居然有模有样。 姚启明说佟州这个酒庄索性也别自己酿造了,费力气,不如种点葡萄装样子,直接从外边进,打着酒庄的幌子做度假区。 佟州两眼一瞪:“那我专门跑这儿来图什么了,一个亿砸进来听响啊?” “谁知道你图什么。” 酒庄面积不算特别大,和国内外有名的那些没法比,但胜在功能完备且别出心裁。 几个人穿过建成古镇式样的街道生活区,往另一边继续走风格就逐渐向欧式靠拢,主楼是欧式城堡外观,内里包含了客房、餐厅和一些娱乐场所。 佟州正说着要一起先去做个葡萄酒精油按摩,郑和打电话过来给任昭远,问他们在哪边。 任昭远直接把手机点开免提让佟州说。 “看见那三根避雷针了吗?朝这个方向直接开过来就行。” 郑和一来就被姚启明一胳膊揽过去了:“可算来了,瞧这几个成双成对的,就我一个单蹦儿。” 佟州「嘿」了一声:“你自己把嫂子藏着不往外边带,可怨不了我们。” “一帮糙老爷们聚没玩头,她还不如跟朋友逛街有意思。” 赵琛正忙着没时间过来,他们六个从高层观景台到底下酒窖大致在酒庄逛了一圈。 吃饭的时候谭铮想着任昭远难得出来和朋友聚没说什么,任昭远却自己把酒推了。 佟州不乐意:“你来酒庄不喝酒?” “等这边自己的酒酿出来我再喝吧。” 姚启明乐着拱火:“看吧,昭远都嫌弃上了。” “我的珍藏!”佟州直接把酒杯搁在任昭远面前,“这酒都嫌弃,天底下没好酒了。” “知道你酒好,”任昭远说,“我换个低度的,胃不好,管得严。” 佟州没忍住,拐着声调爆了粗口:“这小恋爱谈上了是不一样哈?恩爱怕不是要秀我们脸上。” 任昭远笑着没说话,佟州的火力立刻转向了旁边的谭铮:“他不能喝那你全顶了吧。” 谭铮答应:“嗯,我喝。” 他就没打算少喝。 怎么说都是以任昭远男朋友的身份第一次和他们坐在一起,起码要挨着敬一遍,不被灌才不正常。 从佟州起挨着敬下来,全得叫哥。 任昭远只在旁边不时给谭铮夹点菜,没管他喝多少,也没拦着佟州他们劝酒。 中途郑和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好一会儿没参与席间闲聊。 “干嘛呢你,”姚启明踢了踢郑和的椅子腿,“一眼眼地朝昭远那边看,相面啊?” 任昭远没注意,听见姚启明这么说也看向郑和。 郑和犹豫了两秒,对任昭远说:“有点事想问问你。” 他需要问别人事的时候可真不多,平时大家的消息都是从他那里来的。 姚启明都起了好奇心:“什么事啊你查不出来还得问昭远?” 任昭远也问:“什么事?” “你对谢容了解多吗?” “谢容?”佟州把这个名字在脑子里一过,接着骂了声,“不就是前段日子算计昭远那个?你不是说他被赵原青揍进医院半个月之后就没影了,他又搞事?” “没有,是想问问以前的事,各方面的,尤其是小时候。” “我和他接触不多,他一直在赵原青爸爸手下工作,”任昭远说,“好像是谢容小时候被赵原青他爸爸救过,之后的学费生活费都由赵家资助,毕业后就进了赵家的公司。” “被救?你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吗,或者大概什么时候?” “这个不清楚。” 佟州憋不住还想追问,刑义在旁边看出郑和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在桌下碰了碰佟州,示意他先别急着说话。 “有一个大概的区间也行。” 任昭远想了想:“最晚也是初中之前,我记得听他妈妈提过一次,初中的时候赵家给谢容办过转学。” 郑和沉默一会儿,低声说:“也对得上。” “什么情况?”姚启明没听出个一二三来,“你问那玩意儿干什么?” “我应该和你们说过,我小爸以前有个儿子。” 郑和有两个父亲,管从小收养自己的爸爸叫老爹,管后来和老爹结婚的爸爸叫小爸。 是为了好区分,也是因为小爸比他老爹年纪小太多,算起来才比郑和大十来岁。 他老爹之前没结过婚,小爸之前结过一次婚又离了,原本有个亲生儿子。 佟州「啊」了一声:“不是说因为泥石流..” “嗯,当时找了几天都找不到,又发了第二次泥石流,以为是被埋在最下面了。” 郑和拿出手机发了张照片在群里:“我当时是怕谢容还有后手,查了查他,前两天偶然被我小爸看见了里面的照片,说活脱脱就是他儿子长大的模样。” 几个人都拿出手机看对比照片,任昭远把谭铮拉进了聊天群里。 不是一模一样,可确实是像。 郑和把手机扔在桌上:“我找专人对比过照片,说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超过75%,可最近谢容没再露面,找不到人。” 起初没多想,让人假装谢容的朋友直接去赵原青爸爸的公司找人,没想到一点线索都问到,之后更是隐隐发觉查谢容时处处不顺。 他小爸急得吃不下睡不好,老爹出面经人找了赵原青他爸,可对方说谢容只是公司的前员工,已经离职。 刚刚手下打电话过来,说新一条线又断了,查出来之前跟着他们的是赵家的人。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任昭远去问赵原青。 赵家绝对知道谢容在哪里,谢容消失之前见过的人是赵原青。 而且,赵原青对任昭远有愧。 但也都知道,任昭远最不想有交集的,就是赵原青。 在任昭远这里,比起帮一位父亲找孩子,私人感情上的厌恶实在不算什么:“我打电话问问赵原青。” 赵原青的所有联系方式早就全被删除拉黑,后来换了多少陌生号码发短信任昭远就拉黑了多少。 通讯录里没有,但记了许多年的数字还在脑子里。 任昭远调出拨号键输入号码,点了免提,只响一声就被接起。 赵原青声音里的惊诧欣喜满溢而出:“昭远?喂,是你吗昭远?” “是我。” 赵原青接连说的几句几乎前言不搭后语,笑音里居然隐约带了哭腔。 任昭远垂着眼,等扬声器里出现短暂安静时才继续说话,声音没什么波动:“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问:“谢容的事?” 郑和猛地抬头看向任昭远,任昭远轻轻点头,示意他别急。 “你知道。” 赵原青那边像是开了罐啤酒:“郑和都快把S城翻过来了,我想不知道也难。” “嗯,我想见谢容一面。” “我在家,你回来,我带你去找他。” 任昭远仍旧没什么波动,只说:“你如果不愿意帮,那就算了,再见。” 赵原青急急喊了任昭远一声,见他没挂断语速才恢复正常:“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出院就走了,你们这么大费周章找他是为了什么?他又设计你了?” 郑和发了消息在群里,谭铮把自己手机的群聊界面给任昭远看。 任昭远看了一眼,直说道:“他长得和郑和爸爸以前丢的孩子很像,我们想确认是不是。” “你们怀疑他是郑和的亲兄弟?” 就算谢容是郑和小爸的孩子也与郑和没有血缘关系,不过没必要多解释。 “对。” “我帮你们找找。” 郑和又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他没有购买机票和车票,郑和最近找他的时候被,”任昭远短暂停顿了下,除了身边的谭铮谁都没察觉,“你爸爸的手下跟踪了,我们猜他还在S城。” “你的意思是,我爸知道他在哪儿?” “很有可能。” “好,我会去查,你等我消息。” “谢谢。” “不用谢我,”赵原青说,“我什么都能为你做。” 任昭远神色中显出几分极轻微的异色,看见群里郑和新发的消息又说:“能问问谢容具体是什么时候被你爸爸救回去的吗?” “我也不知道,他没在家里住过。”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你爸爸有说过吗?” “应该没有,家里资助了不少学生,这个你知道,没什么好特意拿出来说的。” 任昭远看郑和没再发消息,就说:“知道了,如果有谢容的消息麻烦告诉我一下。” “只要他在S城,我一定给你找出来,有任何消息都第一时间告诉你,”赵原青说到这儿声音轻了点,“你记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不然不方便联系。” 任昭远沉默两秒,答应了。 郑和端起酒敬了敬任昭远一口喝干净:“谢了兄弟,我实在是没头绪了。” 任昭远摇摇头,说没事。 这个插曲一出气氛有点冷,佟州心想着怎么救救场,给姚启明抛了个眼神。 如果就他们几个还好说,可偏偏还有谭铮这么个现任在边上呢。 自己对象和前夫联系上了,以后还得有来往,甭管这事是为了什么,搁谁身上都得不痛快。 姚启明最会打圆场挑气氛,正要开口任昭远先说话了。 他给谭铮倒了杯水,声音不大不小,没避人。 “可能还要联系几次,如果你不在旁边我就录音下来发给你,保证不会有任何涉及感情的交流,也不会单独和他见面。” “这次事情特殊,让你不舒服了,你不高兴我慢慢哄,别压在心里生闷气,好不好?” 一桌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接着就一个接一个此起彼伏清起了嗓子。 佟州心里念叨着「不得了不得了」,接起赵琛发过来的群视频时声音里还带着笑:“哟,赵总忙完了?来给你看看,一景儿啊。” 赵琛原本是看见群里一串不明不白的消息想问问怎么回事,顺便看一眼佟州的酒庄,没想到佟州摄像头一转看见了挨在一起的任昭远和谭铮。 “谭铮怎么在那儿?” “啧,”佟州把摄像头转回来,“你这话说的,他正儿八经有身份了的人,怎么不能在这儿,以后一块聚都得加他一个。” “我不是说这个,”赵琛语气有点呛,“他爽了这边地产老总的约临时推个副总过来谈,那老总直接不干了,今晚上饭局碰见还跟我说谭总金贵怕是合作不起,我当是有多天大的事要忙,他妈就为了去你那破酒庄?” “什么叫破酒庄?我现在就给你看看到底多豪华,闪瞎你眼,”佟州关了免提抬高声音拿着手机出去,“看见没,全是人民币堆起来的..” 佟州岔开话题出去,任昭远也一样听清楚了,看见谭铮眼睛里的慌乱时更加确定。 “不是说没工作要忙吗,”任昭远眉间微蹙,神情不太好看,“这就是你说的有时间?”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不安 谭铮之前和赵原青斗起来的时候有个地产项目被逼停, 项目在的J城赵琛待了很多年,人脉势力都广,出手帮谭铮把事情摆平了。 之后谭铮的项目在J城迈上正轨, 和赵琛的公司也有了合作。 一个项目站稳脚跟后再想接洽其他的要容易许多, 再加上有赵琛在中间,安昱在J城发展很快,短短不到两月时间就又拿下了一大一小两个新项目。 势头太好, J城最大的地产老总也被吸引了目光,在一次酒局上赞了句「不可限量」。 话先传到了赵琛耳朵里, 紧接着就被转给了谭铮。 但在J城, 谭铮手里的项目和那位地产老总放在一起委实不够看, 那位地产老总也并没有必须和谭铮合作的理由。 只是谭铮诚心约见多次,他又对谭铮好奇,这才定下了这次的会面。 谭铮在席间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任昭远听赵琛刚刚视频里的语气就知道不是小事, 和几个人简单招呼一句就带着谭铮上了楼。 在走廊遇见还在视频的佟州, 任昭远说:“你和赵琛说一声,我五分钟后打给他。” 谭铮喝了不少,虽然没醉但到底不如平时清明, 脑子里一时是任昭远不快的神情,一时是方才通话时任昭远细微的停顿和异色, 一时是任昭远哄着他的保证, 一时是赵原青说的他什么都能为任昭远做。 “你先去洗把脸。” 谭铮伸手想拉任昭远,任昭远只说:“去。” 他微微拢蹙的眉心一直没放平, 谭铮动动唇, 没说什么, 又看他一眼转身去了洗手间。 任昭远给赵琛打了个电话, 听赵琛说完事情始末后就更加清楚这次见面到底有多重要。 先不说合作的事以后有没有可能,谭铮如果能搭上这条线之后在J城的发展必定百利无害。 可一旦那位老总肚量稍小点,今后不理会谭铮都是好的,饭桌上不经意一句就能断掉不知多少潜在的合作对象。 “你应该了解得多,这个施总有什么特别的喜恶吗?” 赵琛信手拈来:“喜欢骑马高尔夫,最烦..” “赵琛,”任昭远语气认真,“我不是说这些。” 赵琛知道他不是说这些。 无非就是想看看能从哪里下手把今天爽约的事圆过去,争取能有机会再见次面。 他这段时间和谭铮有些交集,觉得这人虽说年纪不大做事却稳健老练,生意做得上去,性子沉得下来,到哪里都得是个人物。 可今天的事实在让赵琛「刮目相看」。 施总虽说答应的是和安昱谈谈有没有合作的可能,可除了谭铮,谁去都不够格。 谭铮没亲自出面只能说明在他眼里施总的重要性不够,让谁看都是这个意思。 推个副总出来只不过是面上有个应付,和直接爽约差距真不大。 施总当时一看来的人不是谭铮,留下一句有事忙直接赶人了。 “他自己都不当回事你替他操的什么心?”赵琛为了牵施总这条线也出了力,被谭铮这么随手扔了心里免不得着恼,“你这是谈对象还是养儿子?” “我让他来的,没想到有事,你帮个忙。” 赵琛一听,乐了:“你一句话比天大啊,谭铮怕不是让你拿捏死了。” 任昭远没心情和他开玩笑:“赶紧的。” “施总有个妹妹小时候生病导致智力不太正常,对外一直避着不提,不过他对这个妹妹很宝贝,世上就这么一个亲人了,几乎当祖宗供着。” 赵琛喝了口水,继续说:“谭铮不是也有个妹妹吗,你让他拿妹妹当借口编个急事,病了伤了出意外了都行,好歹把放人鸽子的事圆过去,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说吧。” “谢了。” 谭铮就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站着,等任昭远挂断电话看过来才喊了声:“昭远哥。” “醒酒了吗?” 谭铮点点头,说:“没喝醉。” “嗯,先解决正事,施总妹妹的事你知道吗?” 谭铮摇摇头。 任昭远简单说了下:“赵琛建议你用妹妹做理由,离家出走急着找人之类都可以,你如果有更好的说法就按自己的说法来。今天一整天除了佟州他们几个没接触过生意场的人,不会暴露,现在,打电话给施总道歉解释。” 任昭远说完就向外走,谭铮神色一慌,急忙把人拦住:“你去哪儿?” “回房间。” “这件事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好不好?”谭铮想牵任昭远的手,顿了一下只捏住了袖口,“生气应该,你生气就朝我发,别走。” “谭铮,你能不能分一下轻重缓急?” “没什么比你重要。” 任昭远被这句话气得上头,侧过脸无声深呼吸一次才压下心绪稳声对谭铮说:“生意场上诚信有多重要你应该比我清楚,既然失信的事已经发生就尽量去挽回,解决完我们再谈别的,就这样。” 在下面的时候佟州还开玩笑说只收拾出来四间房,他和刑义一间,任昭远谭铮一间,姚启明郑和各一间。 其实上边几层都能住。 任昭远没看门牌随意带谭铮进了一间,这会儿也没再挑,从谭铮房间出来直接穿过走廊进了对面的一间。 随着开门进入,外间的副灯渐次亮起,不算太亮,照明足够。 任昭远没开主灯,拿了桌面的烟和火机推开阳台门出去了。 透口气。 烦得慌。 他从打开手机输入赵原青手机号码第一个数字的时候就隐隐觉得烦躁。 听见赵原青的声音言语时更甚。 赵原青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在提醒他,人会变得面目全非,笃信的感情会变质,永远是不可信的谎言。 只不过任昭远克制着,强压着,不想让情绪影响身旁的谭铮。 他从赵原青那里得到的失败和不安,不该加诸在谭铮身上。 赵原青变了、背叛了,都是赵原青的事。 赵原青是赵原青,谭铮是谭铮。 他好不容易把情绪整理好,可现在,所有的烦躁甚至变本加厉。 比起不得不联系赵原青,谭铮做的事更让人闷堵。 前者至多是烦躁,后者却是实实在在的气恼。 任昭远不明白全然不冲突的两件事为什么一定要为了无关紧要的舍弃重要的,尤其谭铮还怎么说都说不通。 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嘴里道着歉,实际根本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行。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一支烟都没燃到尽头,这个牌子任昭远吸不惯,吸了两口后就夹在指间燃着没再管。 敲门声也没管。 他没锁门。 谭铮敲了两次房间里都没人应,试探着推开了。 一开门就隐约闻到了烟味,任昭远背对着站在阳台,像根本没听见声响。 “昭远哥..” 任昭远侧头看他:“怎么样了?” “道歉解释过了,说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坐坐。” “嗯。” 平时撒娇也好故意耍赖也好,都是因为任昭远纵着,现在任昭远摆出一副冷淡态度,谭铮束手束脚,什么都不敢了。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这样了..” “不哪样?” “不会再骗你,以工作为重,下次有这样的事如实告诉你,你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任昭远都快让他给气笑了。 “你刚毕业吗?没有判断力,孰轻孰重还要我教你?” 谭铮眸子晃了晃:“不是..” 任昭远忽然想起赵琛说的那句「养儿子」来,他觉得自己体验了个七七八八。 “你怎么想的,说给我听听。” “没怎么想,”谭铮声音有点低,“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嗯,和我在一起,工作不做了,安昱不要了,不如你以后直接跟在我身边当助手靠我发工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能在一起。” 别说谭铮这会儿没醉,就算真的醉了也能听出任昭远是在生气,是以哪怕觉得没什么不可以也没敢接话。 可他在任昭远面前太简单了,什么想法都全在眼睛里。 “你真敢想,”任昭远看着他,话说得有点重,“你怎么不想想这样的感情能不能长久,一个为了感情没原则没自我的人,我看不看得起。” 烟梢积了段烟灰,任昭远转身想进去把烟捻灭,刚经过谭铮就被大力从后抱住了。 烟灰被晃落,在地上显出一块突兀颜色。 任昭远垂眼看着:“谭铮,放手。” “别走,”谭铮牢牢锁着他,没有丁点松开的意思,“我什么都听你的,别走..”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任昭远眉间躁意更浓:“我现在让你放手。” 谭铮也听见了振动声,迟疑着松开力气,紧跟着任昭远走进室内。 任昭远拿出手机后身形略一停顿,而后一手接听一手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昭远,没打扰你休息吧?” 任昭远开了免提:“有事吗?” “哦,我查到了点线索,谢容之前住的房子不在他名下,大概率不是租住,户主暂时联络不上,我这边还在查,可以从他入手。” “我会告诉郑和,麻烦了。”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昭远,我给你的生日礼物,你没收到吗?” “最近不在家,回去后我会退给你,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挂了。” “别挂!有,我还有其他信息,只是可能想得不周到,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昭远哥,”谭铮拧开了瓶水递过来,“喝点水吧。” 任昭远看他两秒,接过来水后把手机给他:“帮我挂一下。” 谭铮立刻挂了。 “昭远哥..” 任昭远拿回手机弯腰把水放在桌上:“今晚不「昭远」了。” 谭铮在原地站着,一眨不眨看着任昭远走到沙发旁坐下,没动也没出声。 “干什么,罚站?” 谭铮:“嗯。” “行,那你站着吧。” 手机里收到赵原青几条短信,最开始一条「你和谭铮在一起?」被任昭远自动略过,只把下面的彩信逐一点开转发给了郑和。 接了郑和电话,郑和还跟佟州他们在一起,几个人把现在手里有的线索放在一起分析,暂时定下来几个方向,足有半小时才聊完。 谭铮就一直在那里站着。 任昭远捏捏眉心,一边气得话都不想说,一边看见谭铮既乖且拗眼巴巴的模样又忍不住发软。 “过来。” 谭铮走到任昭远面前,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似的,又站住了。 任昭远叹口气:“坐下。” 谭铮半蹲下身,接着直接在任昭远脚边坐下了。 他面对着任昭远,把任昭远一条腿束进盘起的腿间,紧接着手臂也环住任昭远膝弯,侧脸贴在腿面上。 任昭远被他这副小孩耍赖的做派弄得好气又好笑,晃了晃:“干什么?” “我知道错了,不应该这样。我就是,想了那么长时间,一下真的和你在一起了,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想藏起来,想时时刻刻都看着,见不到你的每一分钟都想在你身边。” 任昭远轻轻叹了口气,抬手覆在谭铮后颈揉了揉:“我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谭铮摇头:“不是,你对我特别好,我以前哪怕胡思乱想的时候,也从没想过和你在一起可以这么好。我就是,像个穷人忽然中了巨额彩票,恨不能锁在房子里守着过日子。” “锁在房子里会花光,甚至可能会被偷、会失火,把心态摆正,存起来合理分配好才能细水长流,是不是?” “嗯,”谭铮下颌抵在他膝头,“我好像不会谈恋爱,任老师教教我,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我不需要你都听我的。” 谭铮一怔。 他这样从下向上看原本就显得眼睛比平时大,微微一怔又露出几丝茫然,任昭远没忍住抬手,把他头发揉乱了。 “我爱的不是你这张脸,也不需要一个百依百顺的木偶人,你吸引我的是性格、人品、能力,是你身体里面的东西,你只需要做自己。” 谭铮定定看着任昭远,眼睛里的光一瞬比灯更亮。 “你说是因为我才有了安昱,我相信,但我不相信你对安昱没有感情,更不相信一个没有事业心的人能把事业做大做好。我和其他东西并非不能共存,为什么要因为我就把别的都丢了?” “你刚刚说,你..” 沙发上的手机又振动起来,那串没有备注的数字谭铮抵触又眼熟,抢先把手机翻转屏幕向下扣住。 任昭远没动,只看着他的动作:“不让接?” 谭铮手压着手机,试了几次才把压在心底的想法说出口:“不想让你接。” “嗯,那就不接了。” 谭铮一愣,下一秒就起身把任昭远压在了沙发里,任昭远越是挣动亲吻就越是激烈,直到血腥味在舌间晕开谭铮才猛然回神,撑起身,看见任昭远下唇破了一处。 任昭远抿了下,手腕还被牢牢握着:“不是没醉,发什么酒疯?” 谭铮轻轻在艳红的位置碰了碰,把渗出的血丝吻干净:“我去找点药。” “破点皮,不用。” “那,给你咬回来。” “你以为我是你。” 握着的手腕动了动,谭铮赶紧松开,坐起身后把任昭远拉起来,在格外显眼的红印上揉按:“对不起..” 谭铮就是不安。 即使他不肯承认,任昭远也直观感受到了。 这份不安从一开始就有,赵原青的电话和酒精都不过是催化剂。 谭铮在半分没变浅的手腕亲了亲:“别不说话呀..” “说什么?” 谭铮眨眨眼:“骂我两句?” 任昭远推了他一把:“有病。” “嗯,我有病,”谭铮把手腕握回来轻轻摩挲,随着任昭远的角度伸头看他,“还生气吗,别生气了吧?” 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 任昭远挣脱手腕捏着谭铮的脸揉圆搓扁,在「嗯嗯」声里拿这张脸泄愤。 谭铮抬手搂着任昭远的腰,在他动作稍缓和点时含糊不清地讨饶:“唔真的知道错了..别生气了..唔改..” “你再敢这样试试。” 谭铮立刻点头,点完觉得表达不太对,又立刻摇头。 任昭远没忍住笑,一笑扯着嘴上的伤口,轻轻「嘶」了声。 “没事吧?我看看。” 谭铮眉头拧着,神情凝重得像在面对什么了不得的疑难杂症。 任昭远偏头又笑了下,谭铮着急地捧着他的脸转回来:“你先别笑了,我去找点药给..” 话断在半截,谭铮眨眨眼,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怎么就能让任昭远主动亲一下。 “谭铮。” “啊..” 任昭远捏捏他掌心,说:“没什么,我们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一起 任昭远算是看明白了, 谭铮就是看他态度下菜碟。 真生气了就不敢说话不敢动,和颜悦色了就开始得寸进尺。 任昭远看着面前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没完没了的谭铮,都有点想不起来今晚到底是谁在生气, 谁在哄谁。 “赵原青说他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什么?” “就是感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 你有点不一样。” 任昭远拽着谭铮的耳朵晃了晃:“憋一晚上了吧?” 谭铮闷闷哼了一声,抱着任昭远说:“人都是感情动物,情绪有起伏很正常, 但是你如果因为哪句话或者哪件事有触动了,别看他, 看我, 我只会做得更好。” “这些剖白心迹的话, 让我觉得可笑也滑稽,”任昭远一圈圈转着谭铮无名指上的戒指,“谭铮,我承认他会影响我的情绪, 但只有负面的。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 我也不会看任何人。” “会让你觉得这一类的保证都靠不住吗?” 任昭远坦白说:“有时候会。” “那你只看我做的,时间会证明。” “嗯。” “你希望我在你面前成熟一点吗?” “做你自己,都可以。你成熟的样子很有魅力, 只在我面前做小孩也很喜欢,你放松就好。” “我怕又惹你生气。” 任昭远哭笑不得:“我今天生气的点是这个吗?” “我知道, 是我欠考虑, 没平衡好明明不冲突的感情和工作。” “你可以在我面前是任何样子,成熟幼稚都没关系, 但不能因为我没了自己,”任昭远说,“你首先是你自己。” “嗯, 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没有失望。” 谭铮笑着吻他的耳钉,又问:“你会因为什么事生气?原则问题我肯定不会犯,平时日常里的,你想想,提前告诉我,我都避开就不会惹你生气了。” 其实任昭远生气的点算比较高,很多事他都不会介意。 不过谭铮这样问,他就认真想了想回答。 “别骗我。” 刚触过线的谭铮没敢出声,只眨了眨眼。 “不管是为了什么,别设计我。” 谭铮点头,他肯定不会。 “我不愿意的事,别强迫我。” 好像,是这样,之前任昭远每次不愿意去医院的时候,他坚持要求后任昭远都会不高兴。 不过尽管不高兴,好像最终都还是按他的意思来了。 谭铮的唇角刚要上扬,视线落在任昭远唇上当即僵住了。 喉结滚了滚,试探着问:“刚刚,那个,算吗?” 任昭远反应过来笑了下:“不算。” 谭铮唇角扬起来,凑上去要亲,任昭远手指抵在他唇上不许。 “嗯?” “不是刚给我涂了药?” “那换个地方,”谭铮亲亲任昭远的手指,又吻了他左半边唇,“我们商量件事好不好?” “什么?” “你以后万一生气了能不能别不理我啊,就在我面前,怎么对我发脾气都行,我任打任骂,别走别不理人,行不行?” 任昭远舌尖不自觉碰碰唇,尝到薄荷味又收回去:“你还要求上了?” “没有..” “那是怎么?” 谭铮仗着任昭远这会儿不生气了,埋在他颈间环着人耍赖:“你那样我害怕。” “怕什么?” “怕你不愿意要我了。” 他声音闷闷的,还有点低,任昭远才硬一丁点的语气又禁不住放轻了:“我只是换了个房间,没离开酒庄,没锁门,有什么怕的?” “你语气一冷我就慌。” “要你,不怕,”任昭远被谭铮头发搔得有点痒,笑着推他,“好了,别撒娇。” 谭铮顺着力道坐起来,直勾勾看着任昭远的眼睛:“不论怎么都要吗?” 这话听着孩子气。 承诺说发生任何事都不分开只是听起来悦耳而已。 任昭远想了想,认真说:“如果我们一直彼此忠诚相爱,我想,会一直在一起。” 只就谭铮而言,做到忠诚和爱太简单。 如果任昭远说的是真的,那谭铮需要努力的事就只有一件——让任昭远一直爱自己。 爱。 谭铮忽然想起不久前被打断的问话:“你刚刚说你爱我。” “有吗?” “有。” “我忘了。” “你说你爱的不是我的脸,你就是说了。” 似乎,的确是说了。 并且说得自然而然,以至于自己都没在意。 其实任昭远对于有关「爱」这一类的话,总有点难以启齿。 尽管他在开放的人文环境里待过不短的日子。 明明乍一看谭铮要比他传统古板,可谭铮总是可以直白坦荡地对他说爱。 任昭远想跳过这个话题,可谭铮缠着磨着不许他躲:“就是说了,爱我吗?是不是爱我?” “怕了你了,”任昭远怕自己嘴唇再遭殃,一只胳膊撑着沙发一只胳膊抵住谭铮胸膛,“爱你爱你。” 谭铮笑得像个傻小子,低头拿起任昭远的手亲了亲,又问:“那我能睡这儿吗?” “可以,睡吧。” 谭铮眼睛一亮,刚要说什么任昭远就接了下半句:“我去对面。” 嘴角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瘪下来了:“别啊..” “惩罚,给你长长记性。” “我已经长记性了,没下次了。” “你说不会有就不会有?” 谭铮立刻点头:“说到做到。” 任昭远偏头轻笑了下。 谭铮把语气压得可怜巴巴:“我想和你一起睡。” “以后再说,看你表现,”任昭远撑着身子坐起来,“回去吧,早点休息。” 都一步三回头地到门口了,谭铮还是忍不住挣扎:“真的不能一起吗?我什么都不做。” 任昭远语气温和:“不能。” 惩罚是个随口扯的幌子。 主要在游艇上那晚,谭铮年轻气盛,他也不是真没反应。 不如先别睡在一起好过。 洗完澡出来就听见敲门声,任昭远边擦头发边无奈笑着开门:“怎么还不睡?” “额..”郑和愣了愣,“那个,你要睡觉了?” “没有,”任昭远让开路,“进来吧,是谢容的事吗?” 是,也不是。 郑和进来,说:“还是想当面给你赔个不是,这事办得不合适,我也实在没办法不管,对不住。” 他因为谢容想陷害任昭远的事专程查过谢容,知道他有多敌视任昭远。 更早的时候也仔细查过赵原青出轨的一应事,知道谢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虽说赵原青出轨和谢容无关,可谢容做的事也足够恶心人的。 尤其还让任昭远和赵原青联系上了。 都不用怎么设身处地,有脑子就知道任昭远绝对不可能痛快。 “一码归一码,你有难处能帮当然要帮,说这些就生分了。” 郑和点点头,没在房间看见别人:“谭铮没在?” “他在对面房间。” “额,你们吵架了?这事怪我,我去找他说说。” “不是,”任昭远笑着拦他,“没吵。” 郑和明白过来:“没吵架就好。” 他情绪不高,任昭远陪着聊了会儿,后来郑和临走时说:“这话对不起我小爸,可说真的,我宁愿到时候测完基因是白忙一场。” 任昭远拍拍他的肩:“顺其自然吧。” 新的消息没几天就来了,意料之外也意料之中,谢容这些年住的房子房主和赵原青的爸爸赵荣森有关系。 但迟迟没找到谢容在哪里,据赵原青所说,赵荣森也不知道谢容去了哪里,手机里只有一条谢容说愧对栽培想出去散心的信息,给他房子借住只是出于资助多年的情分。 事情到这里似乎说得通,谢容喜欢赵原青多年,发生冲突后想离开伤心地是人之常情。 可郑和长年调查的经验和敏锐都告诉他,哪里不太对。 之后又有线索是在最南边的一个省份,郑和带人找过去,有段日子没回音。任昭远这边帮不上忙,也断了和赵原青的联系。 没多久闻顾忙完手里的论文,喊着要请任昭远吃饭,还特意嘱咐带上他谭哥。 任昭远听得好笑:“你那比他大半个月的尊严呢?” 闻顾严肃反问:“尊严是什么,好吃吗?” 第二天坐到一起了任昭远才知道,谭铮不久前给闻顾提了台车。 “瞒得挺严实。” 谭铮殷勤给任昭远倒水,侧头朝闻顾使眼色。 闻顾一秒接收,夸张哀嚎:“哥你不会要让谭哥收回去吧?我都开着给朋友显摆过了。” 有闻顾在,谭铮虽说没像工作时一样严肃,但也比平时在任昭远面前稳重得多。 “给自家人,随手的事,忘记报备了,怪我。” 任昭远看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的,没忍住轻笑了笑。 有电话进来,任昭远拿起手机起身:“我去接个电话,你们聊。” 任昭远刚出去闻顾就朝谭铮竖起手要击掌,谭铮配合着抬手拍了下。 “谭哥,我能申请今晚过去住吗?保证不电灯泡。” “我现在没和昭远一起住,就算以后一起住了你想过来也和以前一样随时过来,不用单独问我。” 闻顾关注点全在前边一句:“之前你问客房的事的时候不就已经住过去了吗?没有吗?” “没有,我在努力表现。” “哥,你这进度,不大行啊。” 谭铮其实不太愿意和别人说他和任昭远之间的事,大小事他都觉得私密,只想独享。 但也想试试看闻顾能不能给出什么主意。 没有过的时候不觉得,任昭远生日时在游艇上一起睡了一晚,尝过怀里抱着安静睡着的人是什么滋味了,之后自己睡怎么都像缺点什么。 那晚谭铮整夜都没睡。 起初趴在任昭远身边紧贴着,枕着任昭远的肩窝,上身被任昭远环着,手臂搂着任昭远的腰腹,后来察觉任昭远睡着了,就放轻动作撑起身子,看了好一会儿。 再之后退开一点,轻轻向自己那一侧拽被子,任昭远就不自觉朝他这边翻身。 谭铮早有准备,把熟睡的人抱了个满怀。 被任昭远抱着的感觉很好,可抱着任昭远的感觉更好。 胸膛细微的起伏、轻轻浅浅的呼吸、透出睡衣的温热体温、放松无害的睡颜,谭铮要克制再克制才能把想收紧手臂甚至想把人勒进身体里的冲动压制下去。 整个人由内而外都软化成一汪温水,只想让夜晚长一点,再长一点。 可心里再急切,后来任昭远不同意睡在一起他也不敢不听。 任昭远说的不喜欢强迫是一,他不会不顾及任昭远的感受是一,还有一点,他一直记着,任昭远最开始说,「试一试」。 说白了,他有贼心,没贼胆。 “不可能,我哥说的是跟你试试?” “嗯,没什么,试试就代表合适就能长久,慢慢来就是了。” “不是..”闻顾一边惊讶于谭铮的乐观,一边想起以前任昭远坚定的态度。 “可我哥自己亲口说的,他不试感情啊!”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触及 任昭远说他不试感情。 这句话在谭铮脑子里不断回放推演, 想有可能只是任昭远随口一说,做不得数,又想任昭远不是会随口说什么话的性子。 “闻顾和你说什么了, 纠结成这样。” “很明显吗?” 任昭远故意露出几分惊讶:“原来你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吗?” “没有,”谭铮因为任昭远的反应笑起来,语调微扬,“哪敢瞒你。” 任昭远也偏头笑了下。 “闻顾说,”车子熄了火,谭铮左臂搁在落下玻璃的车窗上, 右手越过中间握着任昭远的手一下下捏揉,“说你告诉过他, 你不试感情。” “嗯,说过。” “那你……” 任昭远语气里似乎带了几分被戳穿的无奈笑意:“人太想做一件觉得不合适的事的时候,就容易找些借口做台阶自欺欺人。” 一句话从任昭远嘴里说出来,字字分明落在谭铮耳朵里, 又在心间打着滚揉成团再列好队, 而后才说出应答的话来。 “特别想吗?” 天逐渐热起来了,夜来得越来越晚,白昼时间延长, 太阳还没落,悬在西边, 将薄云晕染出灿灿橙黄。 下午饭是按闻顾休息时一天两餐的时间来的, 现在时间还早,任昭远看谭铮追问起来一句两句结束不了的样子, 笑了笑:“进来坐会儿?” 谭铮求之不得。 他原本就打算找机会耍个赖留下的。 不过这会儿有别的更紧要, 谭铮跟在任昭远后面, 锲而不舍地换了个问法:“那现在觉得合适了吗?” 任昭远看他一眼, 视线尾梢轻飘飘扫过去,就把雀跃的小心思看得分明。 以前谭铮这样眼巴巴地问他什么,眼底带着小心翼翼,任昭远总觉得不忍心。现在谭铮期待里透着暗戳戳的得意,任昭远就总想逗弄他。 “还行。” 刚进门,话音才落的一秒就被拥住抵在入门墙边,任昭远笑着推他:“没关门,别闹。” 谭铮一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伸长把门关了。 这样的场景有过数不清多少次,任昭远却忽然想起去年的末尾,谭铮在这里,站在他面前的时候。 那时谭铮说的每句话都真挚,承诺有,心意有,字字戳心。 可任昭远印象最深的,是并不算动听的一句。 ——“如果你和别人确定了关系,我会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但也只是消失而已。” 那一刻,关于为什么喜欢了这么多年却从未靠近的疑问全部有了答案。 因为爱与原则不相悖。 谭铮的经年爱意是真的,品格底线也是真的。 “想什么呢?” 任昭远说:“想你。” 谭铮笑出来,微微低头细细吻他:“我不就在这儿。” “嗯。” “就是嘴硬。” 任昭远双唇微张,覆了水润:“嗯?” “你从眼睛到嘴角,都在说合适,我是最合适的。” “嗯。” 谭铮挑了下眉:“你承认了。” “承认,”任昭远说,“还可以承认点别的。” “什么?” “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爱你了。” 意料之中的急剧激烈的吻,任昭远回吻他,身体在不知不觉中愈贴愈紧。 年轻人的反应总是来得直白又轻易。 任昭远眼里落了零星调侃,谭铮恼羞成怒似的落下更重更久的吻,直到任昭远咽喉间泄出细碎声音才微喘着停下,紧接着就察觉到什么:“你……” 任昭远有点没好气:“我又不是和尚。” “不是不是,”谭铮笑着亲他,“哪有这么好看的和尚。” “就你会说……嗯……起来……” 谭铮不起,给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事披上层外衣摆到明面上:“我能搬过来住一段时间吗?最近要经常去项目上,你这儿比较近。” 想就想了,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说法。 “可以,搬吧。” 谭铮万万没想到任昭远会这么痛快,短暂惊讶后眼底的神采根本挡不住,生怕任昭远反悔似的,立刻就拉着人要去他那边拿东西。 “不过我一会儿要去B市,来不及,你只过来住一段时间的话带点必需品就好,离得不太远也可以随时回去拿,一个人可以搞定的吧?” 谭铮控诉:“你耍我。” “我耍你干什么,刚刚吃饭的时候接到的电话,今晚去B市有个聚会,明天一早的飞机。” 任昭远要出国交流学习的事谭铮知道,前两天就听他提过,只不过当时说的是应该要过段时间,哪里知道今晚就要走了。 “你现在才说。” “吃饭的时候一直在聊别的,原本打算到楼下告诉你,现在只不过晚了——”任昭远拿过谭铮手腕看了看时间,“二十分钟,差别很大吗?” 有理有据,无可反驳。 谭铮在任昭远已经比平日红的唇上亲了重重一下:“你就是故意的。” 任昭远不回他这句:“不然找助理帮你搬?” “我不搬了。” “嗯,”任昭远绷着笑抬手在谭铮头上拍拍,“看来项目也不用去了。” 谭铮捉住作乱的手没有半点杀伤力地咬了一口,任昭远皱眉拽他脸:“没洗手,脏不脏啊?” “香的。” “傻了吧..” “完了,被嫌弃了..” 任昭远笑着推赖在身上的人:“好了,别撒娇,帮我收拾东西?” “嗯,几点走?” “没定点,收拾好就走了。” “那还是等会儿再收拾吧。” 任昭远一下笑出声来,侧头在他脸上吻了下:“可以劳动了吗?” “差一点。” 任昭远又吻了下。 “还差一点点。” “不划算,”任昭远说,“不雇了。” “别啊,”谭铮直起身亲他一口,“满格满格。” 除去必要活动外,任昭远每年都会和几个行业内的熟识额外出去一两次。 完全放松,目的地有时在路上还会更改。 看看、聊聊,近期的想法碰撞,外界的新鲜刺激,也到许多地方听听课,尽管他在这个行业已经有足够的资格去教大多数人。 但没有谁能在不输入的情况下保持良好状态。 一般为期十几天,至多不超过三周。 随走随停的行程衣服是累赘,到哪里都能买,只需要带些重要的。 任昭远把画纸工具和一系列电子产品逐一摆放在白橡木长桌上,不着急收放,先检查有什么遗漏。 谭铮在一边看得有趣,见任昭远像是想到什么,问他:“缺了什么?” “带几粒褪黑素。” “你失眠?” “有时候休息不好,没事。”任昭远原本要朝卧室走,手机在另一边响起来,就先过去接电话。 “在哪儿放着?” 任昭远回头说:“床边柜抽屉里。” 助理问他参不参加设计园的周年庆,这种活动联络客户感情、宣扬品牌为主,今年AL刚办过设计展,周年庆打算从简。 策划操办一干事宜不用任昭远经手,他只需要到时候出现就好。不过从前的周年庆他也不是每次都到场,有更重要的事时就去忙别的了。 今年算是有点特殊。 他也没时间,也不会到场,但不是他对比衡量之后不打算去,是他给忘了。 总觉得谭铮年纪小,谈起恋爱来像醉酒似的不清明,现在才知道,自己也不遑多让。 任昭远把手机丢回沙发里,忽然想到前段时间自己把褪黑素拿出来了,应该在置物架上,就抬步去卧室找谭铮。 “我记错..” 任昭远猝然止步,谭铮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往抽屉里塞,可关得太急在边缘卡了下,那个透明仿真用具就掉在地上滚到了任昭远脚边。 这东西买了有段不短的日子了,忘了具体哪一天,用手解决过后不够,冲动下单。 到第二天晚上消毒清洗过拿到床上,又觉得索然。 没意思得很。 于是随手丢在不常打开的最下面一层,如果不是谭铮找出来,他自己都忘了。 任昭远垂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 如果早一点,谭铮不会打开最下面一层抽屉。如果晚一点,谭铮大概会把东西物归原处假装没见过。 可偏偏,不早不晚。 谭铮半蹲在床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把东西捡起来,任昭远已经先俯身拿在手里,像处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把紧闭的抽屉拉开一点放了回去。 “抱歉,我不该乱动你东西..” “我让你找的,”任昭远边说边转身向外走,“我把褪黑素拿出来忘记放回去了,在外面。” 任昭远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反应,似乎不觉得这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谭铮。 任昭远找出褪黑素,用密封盒分装出一些,动作略微一滞又把药瓶放回了架子上。 他一直没说话,谭铮就在旁边看着,没插手。 东西齐全了,任昭远手撑在长桌边一时没再动。 谭铮靠近过去试探着从背后抱他,见他没推拒才把人抱实了:“你想让我离开吗?” “什么?” “如果你想让我离开的话,直接说就可以,不用找妥善的理由。” 任昭远一怔,偏头看他:“没有,在想别的。” 谭铮点点头,没追问:“那,还需要我帮忙吗?” 任昭远却忽然问他:“幻灭吗?” “什么?” “看见那个,觉得幻灭吗?你以为里的我应该不会有这种东西吧?” “确实有点惊讶,但没什么幻灭,我在不断增加对你的了解,一点点把我这里的你补全,不是已经想象出一个你再修改。” 任昭远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不等说什么,又听见谭铮在自己耳边,用他那副稳重磁性的嗓音轻声说话。 “我没有把你想象成完美到不沾凡俗的形象,没有过度美化你,更不会因为什么超出已知的东西就失望。” “如果你没有因为这件事觉得不舒服的话,其实我会高兴,接触到了你很私密的范围,好像拉动了一截进度条,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和你聊一聊不那么清水的话题。” 谭铮到后面有故意逗他的意思,任昭远听得出,没忍住偏头无声笑了下。 “但是如果让你觉得特别不舒服了,那就很惨。我们任老师脸皮有点薄,可能会因为害羞或者尴尬把我推远,说不定因为一想起来就不自在,好几天都不愿意主动理我。” “不会不理你。” “嗯,”谭铮在他耳侧蹭了蹭,“你看,在一起之前你肯定也没想到我这么幼稚,还黏人,不懂事,在一起之后知道了也没有觉得幻灭啊,对吧?” 任昭远不禁笑了一声。 谭铮有点夸张地变了语气:“不会吧?原来有幻灭吗?” “没有,”任昭远笑着看他,“你很好,别这么说。” 谭铮也笑起来:“没什么的,你不是之前老说我都是正常的吗。我不会觉得有什么,你也别觉得不舒服了,好不好,嗯?” “嗯,”任昭远放松力气向后倚着谭铮,“忽然发现,我还挺在意在你面前的形象的。” “可能太爱我了吧。” 任昭远这下直接笑出声来,在谭铮一连串「难道不爱吗」「爱不爱」的追问里告饶。 最后手覆在谭铮后颈,将人压向自己,吻了他。 谭铮喜欢来自任昭远的每一个吻。 “你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是你不许生气。” 任昭远微微扬眉:“什么秘密?” “有时候,晚上,很想你的时候,嗯,会看着壁纸。” 任昭远听懂了,但不太理解:“你的壁纸不是一片海吗?” 这下轮到谭铮愣了,立刻在任昭远眼前解锁用海面图片做锁屏的手机,给他看桌面壁纸:“你一直都没发现吗?” 任昭远看着上面自己正睡着的照片,从周边的一点背景判定是在设计园的房间。 “你偷拍我?” “你真没发现?” 任昭远眨眨眼睛,「啊」了一声。 “我们都在一起两个多月了,你居然没注意过我的手机桌面。” 如果谭铮再深入一点延伸到在不在乎的程度,那任昭远就真的冤枉死了。 不看别人的私人内容是他多年的习惯,不止手机。 别人拿出手机时他不把视线落在上面几乎是本能不需要经过大脑的事。 尤其谭铮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少会拿出手机做什么,甚至经常直接静音。 “我多看几眼,”任昭远把谭铮手机举回到面前,“补回来。” 谭铮不给他解锁,任昭远刚刚记住了,自己点开「狠狠」看了几秒:“好了吗?好了好了。” “切,”谭铮偏头笑开,“幼稚..” “是是是,我幼稚死了。” 谭铮捏捏他掌心:“把东西收拾一下吧?” “嗯,”任昭远边收边问,“你解锁密码是什么意思?” “你猜。” “中间是我生日。” “嗯,然后呢?” 131209,3月12日是生日,可前面的1和后面的09,任昭远猜不到:“是什么啊?” “遇见你的时候13岁,在一起的那天是2月9日,发现互相有重合的数字,就组在一起了。” 任昭远听后边收整东西边笑,谭铮就趁机问他密码的意思。 门锁、手机锁、车控软件之类,任昭远很多密码都是习惯的同一个,谭铮怕是和赵原青有关的,一直没问,不过到底还是想知道。 “是姥姥的生日和当时的门牌号。” “啊,这样。” 任昭远侧头看他:“我改一下手机密码?按你的逻辑,改成..11209,你在前面添一个数字。” “不不不,我还要给姥姥留好印象呢,不能这样。” 任昭远乐了。 “你改天偷拍我一张换成壁纸就行。” 说起偷拍.. 抵达B市后,任昭远给谭铮报平安的消息下面紧跟了一条个人账号的分享名片。 任昭远公众平台的账号谭铮大小号都早就关注了,一时没明白任昭远是想做什么,不过还是顺手点了下。 紧接着就明白了。 点开之后页面刷新,任昭远原本放着AL标志的头像框里,换成了张夜里光线不太明亮的照片。 ——是雪地里踩出的一颗心。 作者有话说: 上周因为电脑出问题,周末去做志愿者又没时间修少更一章,不好意思呀大家—— 这周会努力补上哒;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联系 那个雪地里的心旁边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圆圈, 就是谭铮去年在任昭远楼下踩出来的。 任昭远全部看见了! 他当时都干了什么啊.. 跺脚?踩心?画圈?砸雪球? 天! 谭铮仰倒在沙发上,手机拍在额头,「啪」的一声响。 任昭远电话过来的时候谭铮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气力, 而电话另一边就是肇事方:“喂..” 紧贴着耳朵的听筒里传来一小阵因为轻笑而产生的气流声。 扫得耳道泛起细微的痒。 “你报复我。” 任昭远笑了下:“我怎么就报复你了。” “我乱动你东西让你不舒服了, 你也让我亲身感受一下尴尬。” 任昭远刚放到脑后,谭铮又提起来。 可一边咬着牙气恼一边又不自觉放松了。 很多事好像就是这样,自己在意的人不觉得有什么, 那这件事也就没什么可耿耿于怀的。 “这两件是一回事吗,你尴尬什么?” 谭铮真的不想再回顾一次:“幼稚死了..” 笑又透过听筒轻飘飘扫过来:“你在我这儿幼稚得少了?” 也是。 谭铮左手拇指按在无名指指根处搓动, 唇角不受控地扬起:“我走了之后你专门下楼去拍的啊?” “嗯。” “我相信了。” 任昭远语调转了个弯:“嗯?” “相信你在更早的时候, 就爱我。” “之前不信?” “信,”谭铮声音高了一点,“你怎么老给我挖坑?” 任昭远没说话,笑了。 那边聚会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开始,任昭远还没出门, 周围很安静, 没有任何杂音,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像隔着距离和谭铮的交汇在一处。 耳朵痒,心里也痒。 看见任昭远抽屉里的东西的时候, 谭铮除了一点意外和被撞见的手足无措外,真的没有觉得这是件多特别的事。 大概他对有关任昭远的一切都能适应良好, 何况一个成年男性有点什么需要自己解决太正常了。 当时心思全在任昭远的反应上, 怕他觉得尴尬,怕他不自在, 自己全没觉得这件事本身有什么。 可现在, 和任昭远隔着距离, 隔着手机, 在细微到但凡发出丁点声响就难以捕捉的呼吸声里,忽然就有什么隐约不安分起来。 他很容易在任昭远面前有反应,经常对任昭远有欲-望,可其实真正具体到细节的实施步骤,谭铮没有认真想过。 连梦都一向暧昧朦胧。 他一直以来想的都是给予,甚至没考虑过到底应该是怎样的。 似乎也不用考虑。 假设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只要任昭远想,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做承受方。 但现在,随着模糊的变明晰,某些隐秘的躁动就更甚。 谭铮垂着眼,声音有点低:“回来我去接你。” “好。” “然后你来帮我搬家。” 任昭远笑了下:“到时候还要去项目?” “不是项目,”谭铮这次没再遮掩心里的那份惦记,“就是想和你一起住,想多和你在一起,我每次把你送到家分开后都空落落的。” 没听见任昭远说话,谭铮软下语气继续加码:“你想让我睡客房我就睡客房,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而且还给你做好吃的,接送上下班,好不好?” “任老师?” “昭远哥——” “师哥——” “宝——” 任昭远笑出声来,叫停:“打住。” “这么多天见不到,给我个盼头哄哄我也好啊。” 任昭远投降:“好好好。” 谭铮唇角弯起,满意了:“我等你回来。” —— 任昭远是第二天上午的国际航班,从B市出发,落地后给了谭铮信息报平安。 之后两人之间的联系锐减。 任昭远每天都会回复谭铮信息,偶尔也会发些图片过来,但大部分时候都处于消失状态。 谭铮不想让自己变成「自在」和「从心」的牵绊,没有像春节时那样每天向任昭远发视频通话,也没有像再早一些暗暗追人找存在感的时候发许多笑话小段子。 他只需要任昭远在更换地点时告诉自己,知道他在哪里,每天回复一句知道他好好的就可以。 任昭远确实分不出太多时间。 一起出来的十多天尽量脱离平日的工作和生活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大多会直接在社交平台发一条近期失联的动态,而后断网关机。 任昭远很少会完全切断联系,他亲情缘薄,就格外珍惜身边要紧的人,担心有什么突发状况需要帮忙自己不知道,会关掉常用卡只留下副卡的号码畅通。 亲近的人都知道,有重要事情联系时打不通常用卡就会打这个。 之前的时候,如果不是手机响起来电铃声,任昭远除去充电能连续几天不用手机。 到底是不一样了。 心里放了个不那么成熟的爱撒娇的人,舍不得几天几夜地不给消息。 不过也仅仅是睡前或者晨起发两条消息而已。 有时灵感起来,拿起纸笔连白天黑夜都顾不得。 他醉心学习汲取,没时间也没心思关注其他,自然而然也就收不到陈岛想方设法联系他的电话和私信。 陈岛。 谭铮看见这两个字的一瞬目光就冷下去。 他记忆力不差,没忘记设计展上那个在卫生间衣衫不整纠缠任昭远的人,就叫这个名字。 继续向下看完后面的短信内容后,谭铮把电话回拨过去。 “谭总,你和任老师在一起吗?” “他不在这里,你有事可以直说。” “你和任老师在一起了?” 谭铮没答:“短信是怎么回事。” “我要先确定你和任老师真的已经在一起了才能告诉你。” “那你就确定过再来。” 陈岛在短信里提及有人要对付任昭远,必须要赶在对方动手前处理,但一直联系不上任昭远才不得不找到谭铮这里。 他说得不清不楚,又有先前行为留下的负面印象在,如果不是涉及到任昭远谭铮根本不可能理会。 现在又不说重点一味问些别的,谭铮耐心逐渐告罄,因为任昭远才没直接把电话挂了。 陈岛知道任昭远和谭铮在一起了,王岳拍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告诉他的。 但还是想多问一句。 没有奢想什么,就是想确定。 人中龙凤天生不会和打洞的老鼠并行,哪怕任昭远单身的时候他都没妄图过不可能的,现在更不会。 只是还是想要个确定的答复,即使没有意义。 发现谭铮不是任昭远那样好说话的性子,陈岛便不再问什么,压着声音说起正事。 “是一家媒体的职工和我聊天时说起的,具体他也不清楚,只是确实有人给了他们公司高价让他们把一组信息宣扬出去,似乎和任老师的离婚有关。” 谭铮要到了那家媒体的名字,立刻查到了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和背后依附公司的信息。 可有时候,事情就是只差那么一两分钟。 联系总经理的电话已经接通,被吩咐关注那家媒体公众平台的助理急急进来把手机给谭铮看。 不止那一家媒体。 搜索「任昭远」之后,最新的足有几十条不同媒体号的爆料信息。 【AL创始人任昭远与荣盛传媒总裁赵原青离婚内幕】 【任昭远单方执意起诉离婚,赵原青苦苦挽留无果】 【AL创始人任昭远与安昱创投总裁同出同入,行为亲密】 【安昱创投为AL唯一投资人,五年前即注资数百万】 【荣盛传媒总裁赵原青至今单身,AL任昭远身侧早有新人】 【不可细究,任昭远与谭铮行程信息高度吻合,可追溯至几年前,详情如图】 还有更露骨的—— 【细扒 任昭远婚内出轨时间线】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不快 “通知法务部留证, 所有发布的媒体账号全部联系协商删除,态度强硬的不用纠缠直接报给我,二传的个人账号两分钟内无回复不配合直接黑掉或私信律师函。相关人员暂停手上工作应急处理, 十分钟内有效控制, 半小时内基本解决,现在。” 助理离开后谭铮把刚刚挂断的电话重新拨回去。 “朱总,我是谭铮, 是这样,贵公司旗下共有十八个媒体号发布了抹黑我本人的负面言论, 目前我们正在接洽新项目, 这种会影响公司形象和股价的不实报道希望贵公司可以尽快删除。当然, 为表谢意,我们会出双倍价格..” 联系了首发媒体公司后,谭铮通过佟州和赵琛联系了公众平台的二把手,屏蔽词条图片、拉黑部分想趁机捞一笔的账号, 七位数钱款直接打到了对方的个人账户。 任昭远那边有时差, 这个时间正在休息,谭铮不愿意扰他好眠,只想尽快把事情平息。 里面那些或真或假的证据言论, 一旦闹开最引人注目的一定是那些他和任昭远高度重合的行程线。 即便实际上所有时间都是错开的,也根本没办法用巧合解释。倘若把多年喜欢摊开, 只会让任昭远受到更多猜疑, 愈发说不清楚。 想推翻人们最初认定的东西太不容易,何况就算任昭远能证明离婚的责任在赵原青, 恐怕也没办法干净脱身。 他曾经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指摘任昭远的证据。 比起一方不知情一方追随暗恋的枯燥故事, 婚姻里两个人各怀鬼胎双双出轨的戏码才叫精彩。 这就是一盆浑水。 谭铮必须全力拦下来, 让任昭远尽量少溅上一点。 好在陈岛告知及时, 事态没有真正扩散开,剩余的零碎议论不具备威胁力,没必要再管。 事情解决得顺利,谭铮却仍旧不安心。 总要知道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那些媒体一个个守口如瓶不敢言语,隐约透露删除已经是能做到的最大让步,后来有个人说:“谭总您只想想,这事牵涉的三方,唯独没脏到谁。”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思维方式,谭铮一早就考虑过,只是他虽然厌恶赵原青,却觉得不合逻辑。 这样做对赵原青本身没什么好处,只要任昭远想,摆出赵原青出轨的事实不是难事,这件事如果闹大三方不会有任何一方得益。 何况赵原青直到现在都没放弃在任昭远面前刷好感度。 但对媒体方面,赵原青的渠道只会更广,平时打交道也更多。 按道理媒体手里得了消息不会贸然做得罪各方的事,即便有人出高价,他们也会先拿给赵原青公司,开出更高的价格让赵原青公司买下来才对。 赵原青没拦下来,还是觉得无所谓? 谭铮不再多想,把时间浪费在思考这种人的想法上简直浪费。 可问题还要解决,谭铮知道查消息这方面是郑和的强项,当即联系了郑和。 第一遍时电话没人接听,谭铮打给了靳士炎,接着又打给郑和时才接通了。 郑和那边似乎在忙什么事,说话语速比平时要快:“喂?怎么了?” 谭铮便直奔主题。 “昭远知道吗?毕竟和他有关的事,等醒了还是赶紧告诉他。这时立刻响起另一个声音:“昭远怎么了?”谭铮听见对面的声音,眼底生出几丝冷意:“赵原青?” 赵原青居然跟郑和在一起。 郑和这段时间一直在找谢容,按照线索一路往南找了几个省市,后来发现谢容的证件号下显示有出境记录。 出国后再想找人更是大海捞针,郑和没办法了,正打算追出去,老爹那边过来消息,郑和才发现自己这些人被赵荣森牵着鼻子走,谢容根本就没离开过S城。 赵原青一直关注着郑和找人的进度。 他也在找谢容。 视频在谢容那里就是个定时炸弹,他当时没想到谢容会忽然消失,谢容那里的原件没来得及要出来销毁。 发现郑和回来S城找人赵原青主动提出帮忙,说是任昭远交代过的事他肯定要办好。郑和急着找人,就答应下来,只说如果之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们最近几乎是在锁定的区域地毯式排查。 赵原青知道事情始末后皱起眉:“没人联系过我,如果他们找过来我不可能不拦。” 这句话谭铮信。 但也实在没心情和赵原青聊什么,托郑和帮忙查一下背后始作俑者,道谢后就挂了电话。 都以为事情告一段落。 谁都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十分钟时间,数不清的床照甚至视频被同时上传到了各大平台。 主角是任昭远。 谭铮只怔了两秒,紧接着就判断出这是技术换脸。 他曾经默默追随过任昭远太长时间,看过太久太久任昭远的背影,即使视频里是裸的他也能辨别出肩颈线条的细微差异,肤色被特意调过,任昭远的脸在上面没有任何违和感。 但再不违和也不是任昭远。 另一个人的脸被模糊过看不清楚,中间某一帧虚化程度弱,谭铮截取下来让技术部复原,照片很快送回来。 谭铮眼里的寒意像带了刃。 是于南。 那原本的人就是赵原青。 从这些照片视频出现的那一刻谭铮就立刻让人着手删除,可这和前面的造谣不一样。 这些东西同时上传了太多平台,鱼龙混杂,并且带的标题文案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里面全部是任昭远的脸。 不好撤不说,看的人一旦离线储存,黑客也没办法。不知道会被什么有心人存起来,以后任何时候放出来都绝不会好看。 “是谢容..”赵原青变了脸色,边打电话吩咐人压消息撤视频边对郑和说,“不用查最开始找媒体公司的人,直接查发这些东西的IP地址,一定是谢容。” 谭铮,靳士炎,佟州,赵琛,姚启明,郑和,赵原青.. 所有被捕捉到的帖子动态全部删除,所有转发讨论全部封禁,赵原青公司有专门负责这一方面的部门,轻车熟路,压帖删评用正向信息动态清洗词条,一切都做得迅速。 但不够。 这和最开始传任昭远出轨的谣言不一样,发声明也好报警立案也好,必须说清楚。 谭铮还是打电话给了任昭远。 任昭远的声音一听就是正睡着。 “嗯..谭铮?” “打扰你休息了。” “没事,”任昭远声音有点含混,笑着问,“想我了?” “想你了,”谭铮声音不自觉放得很轻,“不过吵醒你是因为别的,发生了点不太好的事,需要告诉你。” 任昭远拧开床头灯,捏捏眉心坐起来:“什么事,你说。” 谭铮一五一十和他说了。 听到一半时任昭远就拿了平板上网去看,所有负面言论都已经被控制,视频图片也没有了,如果不是刻意搜索,连那些打哑谜似的八卦讨论都看不到。 “辛苦了,解决就好,没事的。” 谭铮听出任昭远无意出面声明,停顿两秒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这些事谁都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下一次,甚至不能保证下一次会不会就在几分钟后。 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现在只是少部分人看到听说,拿出证据把赵原青出轨的事一次性说清楚,这样即便背后的人故技重施,看客也不会轻信。 “PS出来的东西影响不了我什么,放心吧。” 谭铮沉默几秒,没再坚持表达自己的意思。 从前被恶意揣测时,任昭远就不曾澄清过什么。 不说公开的声明,连私下里都几乎没有辩解过。 这样的事爆出来对赵原青本人和他公司的影响不会小。 总归有十年感情在。 任昭远不愿意让事情难看也正常。 “好,”谭铮垂着眼,说,“快睡吧,如果休息不好可以打电话给我,褪黑素也不能总吃。” “知道了。” “晚安,做个好梦。” 任昭远应了声:“你那边应该是..午安?” “嗯,午安。” 外面天光大亮,老板脸色黑沉。 助理咽了咽口水,努力稳住打鼓发颤的心,敲门进来汇报。 “谭总,有部分账号发动态,转了口风,冲我们来了,您看一下。” 多年苦追无果、妄图插足婚姻做第三者、离婚后终于成功上位、人品与能力的关系、安昱短短几年做大的背后缘由.. 大概率是赵原青转移视线的手笔,也有部分是想趁机再赚一波。 不过这些谭铮没什么紧张的。 助理小心翼翼开口:“谭总,需要继续联系删除吗?” “联系。” 助理点点头,刚打算和上午一样点头哈腰拿钱摆平,就听见老板发了话。 “通知删除,不删除的全部留证发律师函起诉,安昱的名誉损失不是小数目,让这些东西试试看,是不是网上看不见脸就真能无法无天。” “是,是,我立刻去办。” 助理答应着快步离开,临关门时忍不住偷瞄谭铮一眼,又立刻收回视线。 太吓人了。 明明没摔没打、不吼不叫,可就只是面无表情静默地站在那里,就已经让人喘不上气。 方圆十里,寸草不生。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谢容 谭铮在落地窗边站了会儿, 手机又响起来,任昭远的铃声。 迅速调整了下状态,接听时没露出端倪。 “睡不着了吗?” “没有, 困,”任昭远翻了个身,“睡得晚,昨晚也只睡了四个小时。” “赶快睡吧, 那些事我处理,不用担心。” “没担心那些事..” 他因为困倦说话时唇舌动作幅度都很小, 声音像含在嘴里, 黏乎乎的, 谭铮听着也不自觉软下语气哄着问他:“那是怎么了啊?” “忽然觉得,有些话要和你说。” “你说,我听着呢。” “嗯..”任昭远像是想了想从哪里开始,“你之前一直关注我, 应该知道, 除了在国外念书的时候,还有过几次网上的纠纷。” 谭铮微怔:“我都记得。” 任昭远被许多人追捧喜欢,可也被许多人贬低针对, 身上有过很多负面话题。 艺术家多傲气,不同派别风格之间彼此敌对鄙薄的比比皆是。 刚回国那段时间, 任昭远的设计初有成绩, 并且因为赵原青的缘故跳过许多人可能一辈子都熬不出头的过程,直接接触到了高端消费人群, 获得青睐后迅速打开了知名度。 商人气、营销、名不副实、虚荣、攀附、卖身、走后门、孤儿..从对设计的不屑演变为人身攻击时再寻常不过的事。 在佛罗伦萨的事也多次被翻出来添油加醋做文章。 同性婚姻刚合法就领证, 也可以成为厌恶同性恋的人的攻击点。 偶然在采访时说出的关于姥姥的回忆, 被质疑虚构卖惨, 甚至被谩骂说他八字带煞是害死亲人的元凶。 类似的事情太多了。 针对作品、私生活的声明和解释也发过很多。 后来随着时间一年年推移,他的设计越来越出彩,不断获得越来越有分量的奖项,逐渐成为行业内举足轻重的人物,那些声音才一点点散去。 仍旧有,只是再不起眼。 “早就过去了,别不高兴,”任昭远轻轻笑了下,“我不是想卖可怜,只是想解释一下。” “我不想把自己的事情摊开在公众面前,也很不喜欢和一群陌生人争辩的感觉。哪怕铁证如山,给太多人看了也总会被找出可以指摘的点,我不喜欢一点一点地剖白解释,也不喜欢被围观讨论、质疑诘问。” “所以不想发声明。” “这次的事没闹大,你解决得很快,发声明或者报警只会引发更多关注,我不想,只是因为不想,不是为了谁。” 谭铮话音里的那些零星异样明明被低沉声线掩盖得很好,可任昭远甚至不需要听。 他什么都知道。 “我刚刚,”任昭远声音又慢慢松缓下来,末尾一个字的尾音微微拖长,“刚醒过来脑子有点懵,反应慢半拍,没及时和你说清楚,别生气。” “没有生气,”谭铮心口像漫了温水,所有隐秘滋生的情绪都在任昭远的话里消弭,“不会生你的气。” “这么好。” 谭铮低头看向宽阔路面的车流,轻轻应了声。 “那些东西,以前发现端倪查赵原青的时候谢容给我发过。如果没有意外,这次在背后动作的也是谢容。” 任昭远都看过。 想到不久前看到的截取的几秒视频和图片,哪怕知道那不是任昭远,谭铮还是一阵阵闷堵不适,而彼时的任昭远,看到的是全部。 是真真正正的赵原青,是他那时的另一半。 “昭远..” “嗯?” “没事,”谭铮岔开话题,“郑和现在在S城这边,正在找他。” “嗯,他公开发帖了郑和会很容易查到地址,我没那么宽宏大量,不过,等郑和那边事情落定后再说吧。” 谭铮听见任昭远说自己没有那么宽宏大量心口不禁又软了一软。 如果任昭远都不算宽容,那他不知道还有谁可以算是了。 不过心里这么想着,也没有戳破。 只答应说:“都听你的。” “嗯..”任昭远闭起眼睛,一侧脸陷在枕头里,“给你买了瓶香水。” “准备回来了吗?” “下周吧。” “寄回来了?” “没有。” “带着多不方便。” “还好,”任昭远声音渐渐变低,“遇见就买了。” 谭铮也随着把声音放低:“你选的一定很好闻。” “是冰雪和竹林的味道。” “听起来很特别。” “嗯..我很喜欢。” “我也会喜欢的。” “嗯..” 谭铮听他快要睡着了,就没再说话,只安静听着轻微的呼吸声,可没几秒任昭远又想到什么,提起一点精神说:“我不在,郑和那边,你替我多关注点,有需要的就帮帮忙..” “好,”谭铮低声说,“收到。” 不久前还阴云笼罩的人,此刻拇指轻轻摩挲着无名指指根,想着戴着另一枚戒指的人,神情缓和到极点。 眼角眉梢都隐隐显出独有的柔软。 电话挂断后谭铮「奉命」联系郑和问情况,郑和回复得简洁。 ——【找到了】 没用什么特别的办法,郑和手下的人弄开大门,赵原青直接走进去按了门铃。 开门的就是谢容。 他像早有预料,还冲赵原青笑了笑:“你来了。” 郑和越过赵原青把谢容往屋内推了一把,空间宽敞后不等谢容站稳就抬手挥出重重一拳。 谢容摔在地上咳嗽不止,脸颊内侧被牙齿硌破的血顺着嘴角渗出来,好一会儿停住咳嗽,把剩余血沫扭头吐在了昂贵的地毯上。 “怎么,”谢容的视线从郑和扫到赵原青,“你自己打不解气,还要带帮手来。” “哎呀!”正在屋里休息的保姆急匆匆跑出来,在离他们几米的地方停住,“你、你们是什么人?” “不用怕,”谢容撑着地直起上身,指了指赵原青,“他是赵董的儿子,你走吧,赵董不会怪你,以后你就能去伺候干净人了。” “我、赵董..” 谢容满脸不耐:“滚啊。” 郑和扭头朝门口几个人示意,几人让开门口的路让女人离开,进来按住谢容取了毛囊和血液样本。 “赵总,”郑和手还紧紧握成拳,不过克制着没再做什么,“在出结果前,人我要先带走。” “我有些事要单独问他。” “安全起见,最好换个地方再问。” 毕竟这是赵荣森的地方,他虽然人在外地,但能随时得到消息派人过来。 晚一分钟换一个地方都是变数,赵原青看了看时间:“五分钟。” 找谢容的事赵原青毕竟帮了忙,郑和想了想点头答应:“我们就在外面,你自便。” 谢容坐在地上没起来,赵原青在门关上后走过去蹲下身,攥着他领口收紧:“你他妈想搞什么?” “我想送你份礼,”谢容嗤了一声,“可惜了,你没接住。” 赵原青没心情听他这些疯话:“把那些视频照片给我,看在以前的情分,我给你一笔钱送你出国,绝对够你过后半辈子。” “情分,”谢容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我们有什么情分?是你仗着我喜欢你,放心把烂事交给我处理的情分..还是我能当你后爸的情分?” 赵原青脸色骤变,猛地把谢容掼倒:“你说什么?!” 谢容咳嗽几声,把喉口的痒强压几秒,转头看他:“何必摆出这么惊讶的姿态来,圈子里的事你见多了,我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又被弄到这儿,你真的想不到?” 赵原青粗喘着瞪他,像下一秒就要把他掐死。 谢容撑着身子往后挪到一个高大的花盆旁倚坐着,说:“其实上次我就想,你怎么没把我掐死,死在你手里挺好的,毕竟这么多年也就喜欢过你一个。” “公司走一个离职程序我就能彻底消失,我没朋友,没人会发现我死了。” “我连姓都是因为感激你们才有的,人也是因为你们才能活,死就死了,还给你们。” “可惜你这个人,好也好不久,坏也坏不透..” 赵原青额角青筋突起,好一会儿才松开牙关狠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前年,大前年..”谢容数了数,又嗤笑,“有意义吗?” “放心,那些视频照片我全删了,什么都没剩。” “你不是说哪怕任昭远不和你复合你也不想让他恨你吗?不是千辛万苦帮他解决问题给他找父母吗?不是只求有个正常关系吗?” “太简单了,我教你。” “发一份承认所有的道歉声明,把那些文章里的话、视频照片的事实解释清楚,任昭远绝对高看你一眼。” “可你不愿意。” “你和赵荣森不愧是亲父子,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赵原青骨节攥出响声,一字一句几乎是从喉间挤出来:“我爸强迫你?” 听见这句,谢容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骤然收了无所谓的神情,难看得有些瘆人。 他连受害者都不算。 因为除了第一次拼命反抗不得,之后他一边恶心,一边又没再拒绝过。 他命都是赵荣森给的。 “他强迫你,你恨他,所以报复我。” “没有..没强迫,没恨,没报复..” 谢容不再和赵原青对视,说话声更像自言自语:“我就是好奇,几十年的恩爱夫妻皮子底下都能脏成这样,是不是世界上其实根本没什么忠贞不渝的感情..大家都在装,反正走出去,谁都不知道。” “我本来以为你和任昭远不一样,可是后来看见你看于南的眼神..”谢容停了停,又笑出声来,“真有意思啊,哈,家里耀眼的伴侣是真爱,外边傻白甜的蠢货也是真喜欢..你以为没有我你就能忍住一辈子?你以为——” 赵原青像被踩中了痛脚,几步过去俯身一把掐住谢容的脖子,甚至比上次更狠:“闭嘴!” 谢容就真的闭嘴了,一个字都没再说,煞白的脸逐渐显出窒息的红,一直放在身后的手无力地露出来。 满手都是血。 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赵原青被谢容的一句又一句话刺激得几乎没了理智,现在才发现谢容旁边的深棕地毯因为被浸湿颜色格外重,空气里都散发出鲜血的腥。 “你他妈疯了!”赵原青慌忙松手捞起他还在流血的胳膊死死按住血管,“来人!!郑和!!” 谢容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赵原青的脸逐渐变了模样,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慢慢和曾经还显稚嫩的脸庞重合。 “谁说你没家。” “我家就是你家。”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声明 谢容对赵原青而言不算多重要的人, 可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至少,赵原青不想让他死,更无法对他自杀的情景无动于衷。 缠裹伤口的手帕被浸成血红, 按压了一路肱动脉的手僵硬地打着颤, 赵原青跌坐在冷硬的排椅上,一时间难以动作。 直到郑和推了推他,说手机响了。 郑和脸色不好, 他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原本打算等几个小时鉴定结果出来后再通知家里, 可现在等不了了, 万一谢容真有什么, 他起码要让小爸见到最后一面。 赵原青脸色更差。 来电人是他爸。 谢容的一句句话言犹在耳,赵原青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爸爸出轨甚至强迫了谢容的事实。 他爸妈感情一向要好,彼此牵挂,恩爱半生。赵原青自己离婚的真正原因一直避着捂着, 不愿意让他们知道。 事实上呢? ——“你和赵荣森不愧是亲父子, 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是吗.. 响了许久自动挂断的铃声又响起来,赵原青起身走到长廊尽头的楼梯间,在再一次自动挂断前接起。 赵荣森问他「怎么回事」。 知道他必然已经知晓, 也就没必要多余遮掩。 赵原青忽然觉得养育了自己三十多年的人陌生。 他曾经无比自豪,同样的家境, 自己既不是重组家庭, 父母也不是貌合神离。 他骄傲于爸爸位高权重却独独对妈妈钟情。 原来都是假象。 赵原青觉得喘不上气,他似乎直到这一分钟才真真正正明白, 自己曾经所做的, 对任昭远而言意味着什么。 塌陷, 摧毁, 面目全非。 “为什么..” 赵原青不知道自己在问谁,赵荣森也没有回答他。 “地毯上的血是谁的,你把人给郑和了?” “谢容自杀了,割腕。” “什么?”赵荣森还在外地,只是听了下属汇报情况,他到底是个老成的商人,短暂惊讶后就问起更要紧的,“他怎么样了?郑和呢?” 赵原青停顿了下,在短暂几秒沉默里,楼梯间从下传来急忙而慌乱的脚步声。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跑上楼,前面的男人大概四十几岁,体型偏单薄,后面的男人健壮些,注重健身养生的缘故,乍一眼看不出年纪。 可赵原青知道,他今年有五十八了。 是郑鵟。 郑和的爸爸。 那前面的人可能就是谢容的生父,传言里被郑鵟当眼珠护着的纪霜。 郑鵟虽然从几年前一次重伤后就放权,声称要退休养老,不再过问公司的事,可郑氏还在。 有些势力没亲眼目睹,却早有耳闻,郑鵟的公司在生意场上不算多大多强,远远比不上康氏,可少有人敢去招惹。 许多说不清的意外事故,比明面上的打压针对更让人心惊。 如果谢容真的是他们的孩子.. 只要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对他们陈述一次,赵家恐怕今后不得安宁。 赵原青明白过来:“你发现郑和在找谢容,查到谢容很可能是郑家的孩子,怕招来麻烦才把谢容带走藏起来了?” “你既然知道严重性,就不该把谢容交到郑和手里。” “是,”赵原青没听这句,想到别处,心下滋味更难言说,“我知道得太晚了..” “你说谢容自杀,现在怎么样,醒着吗?人在哪里?” “晚了,”赵原青背靠着墙,旁边竖在墙角的管道上有层薄尘,蹭在了他沾血的衣袖上,“郑鵟已经到了。” 救下谢容的时候是他们一家有事外出,路上才知道前面发生过泥石流,试着绕路通过时看见了泥里的一只小手。 赵原青坚持说自己看到了要司机调头,把人挖出来后根本感觉不到呼吸,去医院的路上他爸爸把谢容口鼻里的脏污清出来,边做心肺复苏边试颈动脉,把人交给医生后对他说:“你要接受这个事实,不是好心一定有好结果,这个孩子应该活不成了。” 没想到居然救活了。 之后在医院住了不短的日子,接连高烧炎症,后来好起来的时候什么都记不得。 他爸爸报过警,但当地派出所隔了几天回信说找不到家人,应该被埋在泥石流下面了。 赵家养个孩子是随手的事,姓是谢容自己选的,名是赵荣森取的,生日是赵原青定的,就是被救的那天。 起初赵原青经常去看谢容,时间再往后,赵原青自己要学的东西堆成山,渐渐也过去了一开始的劲头,到现在,早已经忘了救下谢容的日子。 约摸是春夏交接的时候。 也许,就是今天。 赵原青无声走出楼梯间,听见纪霜带着哭腔说:“不用鉴定,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就是小风。” 郑和的一个手下刚好拿着张纸过来,郑鵟看过后给了郑和。 接着,郑鵟在纪霜耳边说了什么,胳膊一直在后面扶着安慰。 看来,是了。 谢容有家,而且原本早该被家里找到的。 ——“说得多深情,什么都能做似的,呵……” ——“你和赵荣森不愧是亲父子,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 他爸爸愿意给谢容房子保姆,却不肯让郑家找到谢容。 他愿意为任昭远付出时间精力金钱,却不肯公布离婚的实情。 因为前者于他们无伤大雅,后者于他们有害无利。 “病人已经醒了,但需要休息,可以进去一两个家属看望,尽量少让病人说话,别让他受刺激..” 赵原青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想办法再见谢容一面,借点什么回忆让谢容同意不告诉郑鵟。 发觉自己在想什么,赵原青「嗤」了一声。 转身要走时被郑和叫住:“赵总,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一下你和谢容的谈话内容,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自杀。” “那些视频和照片,换脸前的人是我,”赵原青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想把原件要过来销毁,其他的,你问谢容吧。” 因为医生的那句不能受刺激,纪霜生生刹住了想冲进病房的脚步迟疑地看向身边人,郑鵟看向郑和,郑和过来找了打算离开的赵原青。 见赵原青已经走了郑和还没过去,郑鵟安抚纪霜先坐下,让陪护先进去看着,自己过来找郑和。 郑和情绪不太对,他刚刚只顾着纪霜,现在才察觉。 “怎么,这么大了忽然多出个弟弟还不舒服?” “我没弟弟,他也不是我弟弟。” 郑鵟余光扫过远处的纪霜,沉下声音没再和他玩笑:“胡说什么。” “我是查发帖的IP地址找到他的,”郑和拿出手机,从下属的反馈信息里找出张截图,“视频里是赵原青和小三,谢容把赵原青的脸换成昭远,一次性发了十几个平台近百条动态,还借赵氏的名义联系了几大媒体公司联手发布昭远出轨的谣言。” “这么大阵仗,黑的都能成白的,何况是往白底上泼墨这么简单的事。昭远现在在国外不上网,如果不是谭铮发现得早,昭远现在估计已经被千人喷万人骂用唾沫淹死了。” “更早的那些背地里的下作手段,成的没成的都有,我懒得说,”郑和看了小爸一眼,声音也一直放得很低,“爹,找谢容的事昭远还帮了忙,他既然是小爸的亲儿子,你们好好养着就是了。让我拿他当亲弟弟,我办不到,也不缺人喊哥。” 任昭远的事郑鵟不知道,可谭铮这会儿在网上被八卦攻击的事他知道。 他只是退到幕后,可但凡有想护着的人,就绝不能让自己当聋子。商业场上的事,郑鵟全清楚。 自然也知道谭铮。 本来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对家弄出来的把戏。 “谭铮的事也是他弄的?” 郑和眼底的厌恶半点没遮掩:“从他而起,他最开始为了对付昭远,顺带着把谭铮拉下水,谭铮估计是被借力对付了。” “谭铮的事你帮一把,最好在他那里落个人情。” 郑和回神看他老爹。 郑鵟无意多说,留下一句就折回去陪纪霜。 “这人不可限量,可以没交情,但绝不能结仇。” 这是怕谭铮以后因为任昭远的事对付谢容。 手机铃声把两个爸的目光都吸引过来,郑和打了个手势,走远接电话。 “郑哥,”一直盯着网上有关任昭远信息的手下汇报说,“任总发声明了。” “昭远?” 郑和看了看时间,那边才几点,他不是不上网吗? “是,半分钟前发布的声明,我已经转发到您手机上了。” 郑和挂了电话,点进链接跳转,短短一分钟,下面已经讨论得热火朝天。 任昭远的声明很长。 从前年春天发现赵原青出轨、拿到证据双方对峙,到分居、协议离婚无果、首次起诉失败、去年再次起诉成功离婚,再到遇见谭铮、确认关系,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具体到年月日。 篇幅不短,但总结下来就三点。 一、他和赵原青离婚全部是赵原青的责任,与谭铮无关。 二、在正式离婚后他才与谭铮有了工作外的往来,两人已经正式在一起,是他主动要求的确认关系。 三、以上内容相关证据已经提交给律师,造谣传谣者将全部追究法律责任。 转发里提及最多的是最后一句。 【我的先生,人品贵重。自始至终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想你 我的先生, 人品贵重。自始至终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各人各耳,同话不同音。 落在赵原青眼里, 每个字都长着利刺钢针。 因为这个称呼曾经也属于他, 而这句话后面的每一个形容词都和他没关系。 如果不是了解任昭远的习性,他甚至会想这是不是一句阴阳怪气的嘲讽。 比如换一个角度,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只有人品贵重、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才配当他任昭远的先生。 似乎,也没什么错。 赵原青自嘲一笑, 在刹车的惯性中回神看向外面, 离公司还有段距离。 不过远远看一眼就知道司机为什么会忽然停下。 公司外面围了许多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媒体记者, 正在和公司的安保人员周旋。 并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有眼尖的人认出了赵原青的车向这边跑过来,司机急忙转头请示:“赵总,不如我先送您回去?” “不用。” “可..” 赵原青把自己那一侧的车窗落了下去。 不过眨眼间,车子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赵总, 您看见任总的声明了吗?” “任总所说是否有不实之处?” “你出轨是事实还是另有隐情?” “请问荣盛传媒和安昱创投之前针锋相对是为了任总吗?” “任昭远是不是出轨反咬?” 赵原青说:“不是。” 他一开口回答, 周围的记者在短暂安静后更加激动起来,无数问题缠裹成团,几个话筒已经伸进车里贴在了他下巴上。 “网传荣盛传媒高层潜规则旗下艺人是否确有其事?” “赵总最近在感情方面有新进展吗?” “谭铮真的没插足过你们之间的婚姻吗?” “离婚是不是和谭铮有关?” “网上传播的不雅视频在短短几分钟内全部消失是否是您为了维护前夫所为?” “出轨的事是真的吗?” “当时为什么不同意离婚?” 公司的其他安保人员匆匆赶来拼尽全力想把记者从车子旁隔开, 记者拼命往车子前靠,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赵原青接过去一个话筒:“其他拿走。” 众人见赵原青有意回答问题, 立刻配合着安静下来, 只有伴随着闪光灯的快门声频频响起,还有个记者主动把自己的话筒递给了前面拿到了提问权的人。 “赵总, 您对任总不久前发布的声明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原青沉默几秒, 看向车窗外最近的一个镜头, 说:“我欠他一份公开道歉。” 一片哗然。 车子在宽阔的车道上疾驰, 赵原青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停歇后司机的手机又响起来。 赵荣森的电话,赵原青敢不接司机不敢,可也不敢惹赵原青不痛快。 “赵总,董事长的电话。” 赵原青没动:“找地方停车,你去买瓶水。” “是。” 车上从来不缺水。 司机就近选了能停车的地方,往远处走出一段,在即便车里吼叫也听不清但能看见车子情况的位置停下,等赵原青打完电话招呼自己。 车里,赵荣森的怒意即便隔着手机都没有削弱分毫。 “你在干什么!” “干早就该干的事。” “该干的事?把荣盛推到风口浪尖就是你该干的事吗!” “谢容的事如果被郑家知道,荣盛才是真的到了风口浪尖吧。” “谢容的事是他自愿的。” 赵原青冷笑一声:“是吗,那你怕什么?” “原青,你现在是对我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爸,”赵原青疲惫地闭上眼睛,“你有追究态度的精力,不如筹划一下该怎么应对郑鵟。” —— 郑鵟这会儿正和谭铮在一起。 纪霜一心陪着谢容,郑鵟虽说因为郑和的话对谢容观感一般,但只他是纪霜亲儿子这一点,该办的事郑鵟就要给他办周全。 郑鵟见过任昭远两次,他看人狠辣,知道就任昭远的性子,有郑和这一层关系在大概率不会为难谢容。 但他对谭铮的行事作风略有耳闻,杀伐决断,年纪轻却够稳重,有人脉有城府,不是好惹的人物。 尤其谢容之前一直在S城生活,现在对纪霜态度并不热络,也没有任何想离开的意思。 谭铮要想找谢容麻烦他们防不胜防,不如主动讲和。 如果是他自己,没必要和谭铮这么客气,只是为着纪霜。 如果谢容不是纪霜的儿子,他根本不可能瞧进眼里。郑鵟生平最烦这些阴沟里的杂碎手艺,迎着脸火拼他还能敬对方是条汉子。 可既然是,他势必要打算妥当,不能让他再出意外。 商人,利益至上。 郑鵟拿出了足够的价码和诚意。 可谭铮没要。 “郑总,这件事的受害人不是我,即使我是昭远的爱人,也不能替他原谅什么。” “当然,听郑和说他出国还没回来,到时我会亲自登门致歉,”郑鵟转了转右手上的扳指,说,“只是这件事还波及到了谭总和安昱,虽然没造成不能收拾的局面,但解决问题成本不会小,产生的负面影响也是事实。这是我们的赔礼,还望谭总海涵。” “我不会越过昭远处理这件事,安昱也是他的,原不原谅都由他来定,”谭铮没打太极,把话说得简单明白,“在我们家他说了算,我全听他的,郑总不必在我这里多费心。” 郑鵟打量谭铮几秒,少顷竟畅快笑起来:“要是那小子有你一半,我倒很乐意多个儿子。” 被和谢容放在一起比较,谭铮也没显露什么不悦:“郑总过奖了。” 谭铮不卑不亢,没因为谢容的缘故抵触也没因为郑家的势力奉承,郑鵟便卸了先前的架子,松散倚着靠背饶有兴致地同他聊了几句。 两个差了将近三旬的人,居然很谈得来。 “网上这些个言语,就是砸在跟前的大石板子,当时往前撞得头破血流,出来那方寸地绕过去,不过是个不合时宜的东西,多走几步就远了。” “是这个道理,”谭铮说,“不过走在路上迎面来一下,谁疼谁知道。” 他这句话里的「疼」说得很轻,往里收着,小心翼翼的,像连只陈述一次都不舍得。 郑鵟愈发明白任昭远在谭铮这里的地位,易地而处,如果有人敢拿纪霜这么做文章,他非亲自把那人手废了不可。 给出的价码谭铮不肯收,郑鵟也就没再强求,走时和谭铮握手说:“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很期待和安昱合作。” 郑鵟走后谭铮自己坐了会儿,不知道第多少次翻出任昭远发的声明来一字一句地看。 不夸张地说,他已经倒背如流了。 可还是看不够。 关于他们在一起的那一段,某年某月某日参加某活动时有了工作外的来往,在之后的相处中互生好感,某年某月某日确定恋爱关系。 任昭远通篇都在为他解释。 明明不喜欢私生活受关注,明明不喜欢把自己的事展示给公众看,明明不喜欢被议论,可还是发了这样一份势必会吸引所有目光的声明。 只是因为那些无聊至极的人,对谭铮的攻击诽谤。 几句话几篇稿子而已,那些「跟踪狂」「小三梦想人」「私生」「倒贴」「插足」之类的噱头,比起前面往任昭远身上泼的脏水根本不算什么。 谭铮对那些媒体和凑热闹图流量的个人号存了怨气,没像处理任昭远的事时那样不论成本只求结果,有意放任,想给那些人教训。 真的到了一定规模,安昱股价势必受影响,从传播程度也好受害事实也好,绝对告一个倒一个。 一两天的时间足够发酵再彻底解决,等任昭远有时间上网,什么都平息了。 没想到任昭远会看到,更没想到任昭远居然会发声明。 为了他。 任昭远称呼他是,「我的先生」。 我的,先生。 谭铮在看见声明的那一秒就给任昭远打了电话过去,可任昭远有事要忙,只说了几句就挂了。 到现在都没再有音信。 如果按之前的习惯,再联系应该要到任昭远睡前,明天早上。 可谭铮今天不想做善解人意的懂事好男友。 不,是先生。 谭铮切换到和任昭远的聊天界面,打了输入框都盛不下的一堆「想你」发送过去。 没想到任昭远居然立刻回复过来了。 【我也是】 谭铮这会儿颇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也不管任昭远那边是不是还有事,直接发了视频邀请。 接通的时候任昭远轻轻笑着:“怎么忽然打视频过来?” “太想你了,”谭铮低着头,拿着手机的手拇指指腹在手机屏幕上点一下弹出功能键再点一下又隐藏掉,盯着手机里的人眼睛都不眨,“你下周的前半周回来还是后半周回来啊?” 可怜巴巴的。 任昭远半无奈半纵容地笑了下:“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的。” 谭铮眼睛一亮:“什么意思?提前回来吗?” “呐,”任昭远调转摄像头,给他看远处的一架私人飞机,“两小时后出发,明早就到。” 谭铮迅速算了时间:“差不多五点,落在哪里?我去接你。” “不用接,有车在那边。” “啊..”谭铮声音微微拖长,“不用接吗?” “那,”任昭远没忍住笑,“要不然,接一下?”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纹身 这十多天任昭远一直忙着, 两边又有时差,两个人联系本就不多,少有的几次电话或视频因为担心占用他原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 谭铮都把控着最多聊十几分钟就结束。 这会儿知道任昭远要回来了, 再加上那条声明的冲击,谭铮话多得黏人,任昭远又纵着, 一个视频电话打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后来还是办公室门被敲响,两个人漫无目的的无意义闲聊才暂停, 谭铮对任昭远说「等我一下」后看向门口, 说了声「进」。 从谭铮对任昭远说「等我一下」到转头说「进」, 中间只有短短几秒,神情却天差地别。 在任昭远面前谭铮虽然从不刻意收着情绪,甚至会有意多外露些,但其实表情幅度都不大。 就像刚刚, 如果不是任昭远一直看着, 或许也不会发现这么显著的差距。 只看五官动作,其实每一部分都只变了零星丁点,可就那么毫不违和地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不明显, 又明显得很。 任昭远看得有趣,无声弯着唇角笑, 听出谭铮助理不是简单问询是汇报工作时才压下去, 喊了屏幕里的人一声:“谭铮。” 谭铮似乎是把拿着手机的手放在了交叠的膝上,屏幕里的人是自下而上的四十五度角, 这种角度, 一般人真的遭不住。 也就是谭铮了。 谭铮抬手朝助理示意稍等, 转回来看任昭远:“嗯?” “你先忙工作, 我去吃点东西。” “好,别吃生的。” 任昭远笑笑:“知道。” 有个谭铮看中很久的新型研发公司遇见了点问题,负责人想自留技术只把公司和生产线卖出,但拿不出这个数目的接不动,拿得出这个数目的只会对它的技术更感兴趣。 之前谭铮也是,而对方不想卖出技术的态度坚决,是以没能合作成功。 这次是个好机会。 对方急需大笔资金周转,又面临着要么卖出技术要么拿不到钱的两难选择,谭铮只需要给出第三个选项。 让对方保留30%核心技术,其余70%以总价的0.3甚至0.2卖给安昱。 对对方公司而言当然亏,但什么都要靠比较。 还要看时机。 赶在其他方松口之前去谈,优势自然向谭铮倾斜。 这种事谭铮亲自去才有诚意,可那家研发公司不在当地,要想明天一早和公司负责人见面,今晚就必须出发。 刚刚才答应了明早要去给任昭远接机.. 只能说,佟州酒庄那次,任昭远的气不是白生的。 谭铮给任昭远打电话过去一五一十汇报,任昭远听他说完,没给他做决定,只问:“你怎么想?” “我想早点见到你。” 任昭远「嗯」了一声。 “但是因为情况比较特殊,没办法去接你了,”谭铮手指不自觉在手机边缘磨蹭,“任老师别生气,我回来给你赔罪。” 任昭远轻轻笑了下:“乖。” “唉,”谭铮半故意半真心地重重叹气,“我好难,想你了。” “专心工作,回来有奖励。” “什么奖励?” “保密。” “我记下来了。” “嗯,不赖账。” 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题聊了好一会儿,任昭远没说起赵原青公开回应的事,谭铮也没提。 赵原青的公开回应把这件事的关注度和讨论度又推高一层。 但,不重要了。 谭铮第一时间转发了任昭远的声明,安昱的官方账号紧随其后。 这样的事无关的公司很少会主动站队,除了相熟的朋友,康佑居然是最先表态送祝福的,之后许多有合作来往的公司也纷纷发声。 该表明的立场已经表明,网上的讨论如何沸反盈天都再与他们无关,其他的负面声音交给律师就好。 两个人一个在飞机上往回来,一个在车上向外地去,谁都没上网,安昱的员工除了法务部外其他人得到一笔额外奖金后所有工作重回正轨。 因此谁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新出现的言论。 ——【赵原青出轨是真的,任昭远滥交也是真的,有图有视频,想看私聊。】 成百上千的个人号像从缝隙里悄无声息列队而出的蚂蚁,越聚越多,从不起眼到难以忽视。 他们没有人公开发布传播,郑和吩咐随时注意处理视频照片的人没能拦截,发现时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看过并且深信不疑。 拉黑账号强制抹除只在最初时适用,现在如果再这样操作只会适得其反。 郑和第一反应就是找原视频,但谢容说已经全部删除,任昭远根本没有保存那些令他反胃的东西。 谢容说得是真是假郑和不知道,但他一向与任昭远不对付,就算手里还有也没办法指望,这件事不是谢容搞的鬼郑和已经谢天谢地。 他不想当着小爸的面再给谢容一拳。 视频里的主人公一个于南一个赵原青,赵原青愿不愿意再自爆先不说,就算他出面承认都不一定能让所有人信服。 毕竟赵原青深情维护的说法都已经被顶上来了。 郑和急得想让人去找于南,任昭远说不用。 飞机上自带的网络只能收发文字消息,郑和看见任昭远回复过来的一句「不用」,特别想一个电话打过去喊两句。 【我能证明那不是我,放心,不用急。】 郑和看着新过来的消息,忽然想起句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佟州姚启明赵琛的电话紧跟着一个接一个打过来,任昭远的电话打不通,这种事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郑和。 郑和接不过来,索性全挂了去群里开了群通话。 “昭远说他有办法,不用急。” “一直控制着呢,不澄清绝对压不下去,我哪知道他什么办法?” 其实再简单不过。 任昭远背上有纹身。 散播的视频和照片里边角上都带着默认时间,成了攻击他婚内滥交的铁证,其实反而方便了任昭远自证。 他当时把那个纹身当作跨过一道坎的分割点,留下了店里给的纪念卡,卡上面纹身图片和姓名、时间、纹身师等等信息一应俱全。 只是没想到,有人先他一步。 陈岛发了一条退圈声明。 【认识我时间久的粉丝应该都知道,我有一位非常喜欢的珠宝设计师,一直是他品牌的忠实用户。四年前偶然看见他后背有一个纹身,之后一直也很想纹一个,但怕担心发展一直没有实施,今天决定正式和娱乐圈说再见了,就圆自己一个小愿望。】 【以前这里有一大片疤,后来手术消掉了,纹身是半个天使光环和半个恶魔三叉戟,娱乐圈带给我的有好有坏,但都将成为过去。】 【感谢每一位粉丝一路来的喜爱与支持,今后如果有时间还是会分享生活动态。纹身后无法恢复如初,很多职业受限,可能会影响一生,大家不要学习。】 配图有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陈岛戴着一条项链的自拍,那时候锁骨处的疤还在,但那条项链实在太合适,成就了他最早的出圈图。 第二张是一个露出上半部分后背的背影,看不出是穿到一半还是脱到一半,似乎察觉到有人,转过来看向镜头。 第三张是陈岛新鲜的纹身,周边还泛着红。 后两张都是截图,上方带着一个软件里的上传储存日期,一张四年前,一张今天。 陈岛的粉丝都知道他喜欢AL的珠宝,何况第二张图片还能看见任昭远的脸。 像是没有解释什么,也像是不知情的误打误撞,但关于那些视频和图片的所有恶意谣言,全部不攻自破。 之后绝大部分的话题都集中到了陈岛退圈上,有关陈岛的话题一连三个上了热度榜。 【陈岛退圈】 【陈岛纹身】 【陈岛任昭远】 话题讨论了整夜,到第二天热度还居高不下。 任昭远才知道自己在陈岛那里还有这样一张照片,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只私聊他道谢。 落地后任昭远没再关注网上的情况,发信息给谭铮说自己到了,在家里等他。 不过人还没等来,先等来了东西。 “任总,这是谭总吩咐我们送过来的,您看放在哪里合适?” 真是说回来搬就回来搬,一天都不能多等。 任昭远指了指客厅:“放那里吧。” 谭铮生意谈得很顺利,结束的时候下午,路程远,又堵车,回来时任昭远都已经洗完澡了。 “你好香..” 任昭远已经适应了谭铮过分热烈直白的接吻方式,可也遭不住他这样饿狼似的亲法。 “嗯..”任昭远觅得时机把人推开一点,只觉得唇舌全是麻的,一时间话都说不利索,喘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嗔他,“你去洗完也是这个味。” “不会,没有你香,”谭铮声音很低,一厘一厘的亲他脸颊耳侧,“没戴耳钉。” “洗澡摘了。” “嗯。” 谭铮环着他腰背的手臂越收越紧,直到任昭远出声抗议才放松一点,可没放开,宽大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棉质布料按在他后背左上方:“在这儿吗?” 任昭远反应两秒才明白谭铮是在说纹身。 他纹了太久,又在自己很少会看到的背上,如果不被什么事提醒经常会忘记自己后背还有个纹身在。 “差不多。” “是一只鹰?” 任昭远这次没回答,示意谭铮先放开自己,接着后退一步抬手直接把上衣脱了。 谭铮因为意料之外的动作怔住,一眨不眨地定定看着他。 “给你看,”任昭远手里拿着衣服转身背对他,“看吧。” 作者有话说: 嗯,我给郑和老爹改了个名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奖励 尽管已经通过陈岛发的照片知道大概, 但那张偷拍角度不是正对背部,而且有些模糊,看不出纹身全貌, 现在近距离看仍然有足够大的冲击力。 纹身在左上方, 占了后背的四分之一,展开的双翅自脊柱沟顶部斜向肋侧。 墨色的线条,勾勒出一只向斜上方冲破云层的鹰, 翅膀脊背上覆着一层正随着高飞簌簌抖落的雪。 平时看到的鹰的图片大多是自下而上的角度,利爪成勾俯冲而下。这样从上方俯视的展翅高飞, 带着几分恣意, 少了狠厉。 纹身着重在一双翅膀, 层层叠叠羽毛纹理俱全,写真与写意融合,云层中的鹰,翅膀上方是雪, 中间是玫瑰的轮廓, 末梢是海浪。 谭铮的注意力却只在鹰翅膀与脊背的雪上,伸出手缓缓触碰,指腹沿着那些或隐或现的雪轻柔描摹:“疼吗?” 任昭远闻言侧头看他:“很多年了。” “什么时候纹的?”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 见过我父母的那年。” 任昭远和谭铮说过父母的事,包括后来的见面和谈话。 他已经自己跋涉过那一段难熬的时间, 到现在任何安慰的话语都多余。 谭铮便什么都没说, 只俯身贴近任昭远的脊背,呼吸洒在肌肤表层, 吻落在那只高飞的鹰背负的雪上。 “早就过去了,”任昭远反过来安慰谭铮,“没什么, 别多想。” “嗯,”谭铮从后面拥着任昭远,让纹身紧贴着自己胸膛,“很好看,雪与云层短暂遮覆,海和玫瑰永志不渝。” 任昭远显出几分意外,诧异之余更多的是惊喜。 因为,这就是他画下这幅图时的本意。 难以形容心下的柔软。 突破时间的距离,此时此刻的谭铮触及曾经的自己,灵魂共振。 任昭远在一双臂弯间转过身,抬手搭在谭铮后腰把人带向沙发旁推了一把。 谭铮顺势跌坐,仰头有些疑惑地看他。 任昭远一只手抵在谭铮肩膀处把人按向沙发靠背,自己面朝谭铮跪坐在他腿上。 谭铮下意识抬手环住任昭远的腰,乍一看像是握有权柄的掌控者,可整个人都因为不明就里隐隐透出几分无措。 抵在他肩上的手仍旧抵着,另一只手却探向腰间,轻易拽出了束起的衬衣下摆。 这样的位置,谭铮要比任昭远低太多,仰着脸看过来的眸子微微晃动,突出的喉结滚动的频率根本不受控。 任昭远轻笑一声,缓缓低头吻他:“答应你的,奖励。” 金属卡扣弹开的声音像敲在耳膜上,谭铮身体寸寸僵硬又寸寸滚烫,顺滑的拉链声响起时谭铮的呼吸已经重到清晰可闻。 再接着,汗就生出来了。 已经临近五月,天气原本就一天热过一天,室内原本正适宜的温度节节攀升,有几个瞬间让谭铮恍惚置身蒸笼般闷热的盛夏里。 从未想象过的点滴让人几乎像溺在水中,喘不过气。 扶在脊背的手不受控地猛然抓握,快_感与窒息交混纠缠。 谭铮胸腔起伏得厉害,隔了几秒才看清任昭远含着点笑的眼睛。 “还是年轻,”任昭远慢条斯理地用谭铮五位数的衬衣擦手,又像察觉不到衣服上的湿似的逐一恢复原样,“去洗个澡吧,晚安。” 刚踩在地面的同一秒手腕就被猛地握住,任昭远转身看他:“嗯?” “别走..” 任昭远笑了下,俯身揉他烧红的耳朵:“我也要去洗个澡。” 谭铮视线向下去,可还没到他想的地方,就因为几块薄薄腹肌上的一点液体被灼到般骤然收回了视线。 “好了,”任昭远在他侧脸吻了下,“去洗澡吧。” 谭铮眼睛紧盯着任昭远的背影,看他冷白的肤色、墨色的纹身,看他平阔的肩、瘦窄的腰,看他一步一步迈上楼梯,消失在拐角处。 任昭远上楼后,谭铮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都没动作。 刚刚被突如其来的刺激冲昏了头,现在才后知后觉地细想回味。 任昭远的手掌很软,但有很多处长年画图留下的茧。 谭铮仰面倚着沙发瘫坐着,手背搭在脸上遮住眼,叹了口气。 根本不能想.. 任昭远泡了个澡,结束出来时看到手机里谭铮的未接电话差点要以为自己看错了。 紧接着就想到,这确实是谭铮会做的事。 没有他点头同意,谭铮还没自己上过楼,更何况明知道他正在洗澡。 任昭远轻轻摇摇头,改了主意没有下楼,学着谭铮回过电话去:“怎么了?” “我把水洒在床上了。” “哦,”任昭远缓步走到楼梯处,倚在墙边,“你那个房间衣柜里有新被褥,没事。” 谭铮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才又出声:“我不想睡一楼。” “不想就不想,还找理由。” “嗯,不想,”谭铮关房间门的声音隐约响起,“可以上去吗? 任昭远无声轻笑:“上来吧。” 没半分钟人就到了面前。 “那边关着门的三间都是卧室,你想睡哪间?” 谭铮的表情几乎肉眼可见地垮下去:“啊..” 任昭远看得好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卧室去。 脚步声紧跟着从身后传来,任昭远像没听见,直到在卧室门口被动弹不得地牢牢缚住。 “好了,不闹你,”任昭远拍拍他的小臂,“睡..嗯..” 这次的吻没有那么急,唇舌之间满是缱_绻,谭铮的手握在腰侧,摩挲揉按着,空气就在流动的一分一秒里变作软黏的胶体。 “嗯..”任昭远向后握住谭铮的手腕,声音有点含混,“往哪儿摸?” 谭铮不答话,只一味吻他,毫不遮掩地把欲和求全部展露给他。 后来任昭远被困在墙和胸膛之间,听见谭铮半吐半露地说:“那个东西,抽屉里的..” 这段时间从没提过,任昭远早就过了起初的尴尬窘迫。 “怎么,你想用?” 谭铮低头有些重地吻他,喉间发出抗议的轻哼,良久才喘着细细吻任昭远的耳洞,声音因为亲吻不停略微含混:“扔掉吧..好吗?” “用我..一定比它好用..” “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难题 低而微哑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萦绕耳侧, 细小电流似的酥麻四处流窜。 有时候,欲念是对爱人情意最好的反馈。 任昭远握着谭铮腕骨的手缓缓松开。 这是最隐晦的纵容,于谭铮而言, 是最直白的讯号。 所有蓄势待发的进攻与忍耐多时的渴求在这一刻尽数得到应允, 较柴油烈酒中落下火星更甚。 任昭远完全被剥夺了言语的权利。 直到最灼烫的皮肤不留间隙地紧密相接,谭铮动作微顿,流露出几丝难以察觉的犹疑。 任昭远喘得厉害, 舌尖残余着极细微的痛感,会被亲到呼吸不畅这件事总让他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这时才像是在谭铮不多明显的生疏里扳回一成, 散了那点孩子斗气似的郁闷, 偏过头无声笑了下。 谭铮伏下身细细吻他,陌生的领域怕伤到人不敢贸然动作,可还有他熟悉能把握的东西。 任昭远呼吸一滞,在楼下沙发上的事被调转身份又经历一次, 只是没能到顶。 逐渐急促的喘_息里, 谭铮吻他,说着像是示弱的话。 “任老师教教我,好不好?” “嗯..” 任昭远以前只知道谭铮学生时成绩好, 有天分也够聪明,今天才知道, 天分和聪明这种事, 放在任何方面都一样得用。 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谭铮从生疏到熟练的速度几乎要让任昭远怀疑谭铮那句「不太会」的真实性。 除去第一次受不了刺激不多久就交代了的窘迫磕绊, 任昭远再没能占过上风。 前面几次他有意纵着, 毕竟才尝滋味, 想让谭铮尽兴。 后来已经控制不住身体的颤, 任昭远才发现这样纵下去不行。 够畅快也够爽,可二十五六刚开荤的年轻人精力体力简直旺盛得可怕,他实在招架不成。 好在谭铮听话。 不过饶是任昭远喊停就停了,第二天早上他也没能起来床。 有的他教了,有的他没来得及提。 导致谭铮几乎就那么面对面地就着一个姿势弄了半个晚上,几处肌肉一刻不歇地被拉伸到极致,绷紧的时间实在过于长了。 任昭远睡了一觉醒来腰腿酸得更厉害,眼睛都不想睁,也不知道谭铮是怎么发现他醒了的。 “醒了吗?” “嗯..” “还好吗?有没有哪儿疼?” 任昭远半睁开眼,看着谭铮紧张的神情哪怕真想埋怨也埋怨不出,抬手在他下颌摸了摸:“没有,几点了?” “十点半了,饿不饿?” “不想动,”任昭远往下缩了缩,“再睡会儿。” “你躺着就好,我去端上来。” 任昭远一怔:“你做早饭了?” “让餐厅送来的,在厨房温着,”谭铮醒的时候也不算早,怕他醒来饿就提前订了,“明早给你做。” 谭铮说着就要下床,被任昭远拉住了:“不用,不想在卧室吃东西。” “那,我抱你下去?” 任昭远笑出来:“你也太夸张了。” 体力消耗太大,确实饿了,任昭远不想动也没躺太久,十几分钟就起了床。 谭铮简直像个旧时代以夫为天的小媳妇儿,坐起来要扶着,下床给穿鞋,走路不让搀就寸步不离紧跟在旁边,刷牙给端漱口水,洗完脸就递毛巾。 任昭远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半身不遂了,你干什么?” 其实谭铮也说不清楚,任昭远这样提了他才察觉自己的举动太异常,略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那我去把早饭端上来,在楼上吃吧。” 说完就转身走了。 腰挺背直的,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任昭远轻易就能感觉出那点被掩饰的僵硬。 任昭远撑着台面站了会儿,没忍住自顾轻笑出声。 不知道这样形容是不是准确,他觉得谭铮的状态有点像交了份极其重要的考卷,不知道自己答得怎么样,于是忍不住给批改的老师献殷勤刷好感,生怕被说一句不满意。 忽然就想起谭铮昨晚言之凿凿地保证说他一定比抽屉里的东西好用。 结果一晚过去,那股自信劲儿全没了。 任昭远唇角不自知地弯着,心思落在别处,转身时没留神动作幅度大了点,立时无声倒吸了口气。 他不太明白,到底是哪一点让谭铮觉得不确定了? 身上的睡衣还没换,任昭远推开主卧门才想起这边床还没收拾,昨晚他们洗了澡后去另一个房间睡的。 扭曲凌乱的被子一半搭在床上一半落在地上,枕头在床边竖着,床单皱得不成样子,几处将布料颜色染深的干涸印记无比抢眼。 房间里还隐隐散发着遗留的暧昧气息,任昭远在门口略一停顿,谭铮刚好端着托盘上来:“先吃饭,房间等会儿我收拾。” 任昭远没说什么,先把房间门带上了。 看见谭铮走的楼梯任昭远才想到自己一直忘了告诉他电梯在哪儿。 房子层数不高,任昭远更喜欢走楼梯,装电梯只是为了搬运东西方便,就把电梯设计在了后面不显眼的地方。 端着饭菜走楼梯不如电梯方便,可谭铮想把早餐端上来的初衷应该是想让他少走几次楼梯。 所以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他乘电梯下去就好。 “吃饭了,”谭铮过来牵他,“想什么呢?” “在想,美色果然误事,”任昭远笑说,“大脑都不转了。” 谭铮笑着亲他一下:“嗯?” 桌边椅原本就是比较软的皮面,谭铮还嫌不够又放了个坐垫。 任昭远边在专属位置上坐下边和谭铮说电梯的事,谭铮倒没觉得把早餐端上来有什么麻烦的,只说:“那我一会儿拿行李上来可以用电梯。” “不是说要等我回来帮你一起搬来着,怎么下午就让人送来了?” “哪用你动手,”谭铮给任昭远舀好汤放在面前,“你只需要点个头就好了。” 早餐花样多得过分,连剔透的蒸饺都是极逼真的玫瑰模样,花瓣边缘还透着浅淡的粉。 任昭远怀疑如果自己现在对谭铮说明早想吃他做的玫瑰蒸饺,谭铮都能想方设法给他做出来。 饭后谭铮把桌子收拾了,下去把东西放下又上来时任昭远正在擦桌子,谭铮当即接了过去。 任昭远无奈:“你把我当纸糊玻璃做的吗?” “歇着就是了,不用你干活。” 说不让他干活就真的一点都不让,任昭远像个吉祥物似的在旁边,看谭铮擦完桌子去洗手,接着又去主卧收拾。 “柜子底层有收纳袋,装起来扔掉吧,不洗了。” “好,找到了。” 任昭远给谭铮冲了杯青柠水,听见脚步转身时却看见谭铮空着手,表情有点严肃,不太好看。 “怎么了?” “你是不是伤到了?” 任昭远没明白:“什么?” “床单上有血。” 谭铮说得多严重似的,任昭远放下水杯进去看,好一会儿才找到一点还没手指宽的血丝印,但凡这个位置有点褶皱都看不见。 应该是一开始的时候准备工作没做到位。 当时他以为可以了,可谭铮的尺寸实在..甚至比在沙发上时更可观。卡着两人都不上不下地难受,索性直接让他进到底。 那一下确确实实疼着了。 “没事。”任昭远顺手想把床单折起来,刚一动作就被握住了手。 “我..”谭铮有点迟疑,但还是担心占了上风,“我看一下情况。” 任昭远肯让他看才怪了:“不用。” 谭铮手还握着他不放,垂下眼有几秒没说话。 任昭远看着他的模样心想这次撒娇卖可怜也没用,如果硬是缠着要看他只能跑了。 “对不起。” 任昭远一怔:“怎么了?” 刚问完视线就落到床单那一丁点血印上,任昭远笑笑:“顶多破了点皮,没事,道什么歉。” “你以前伤过吗?” 尽管任昭远觉得这委实算不上什么「伤」,但谭铮问到以前,他就只如实回答说:“没有。” 谭铮上前半步,轻轻把任昭远环抱住,垂头埋在他颈间,声音闷闷不乐的:“这次是我没做好,没提前准备,让你不舒服了。” 任昭远每听见一句心里就跟着生出一句反问,哪里没做好?你能提前怎么准备?最后忍不住先问出了最后一句:“你从哪里觉得我不舒服了?” “把你弄伤了。” “都说了这个没事。” “昨晚..后来你不想了。” 任昭远觉得自己从没处于过这样的两难境地,要么一字一句把感受说出来,要么谭铮就要误会受打击。 他连日常的很多情绪都不太习惯宣之于口,更何况是这样床笫间的私密事。 难道他要直接告诉谭铮,你让我很爽,是因为爽到实在受不了才会喊停? 任昭远无声叹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 他实在是开不了口。 谭铮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转的? “你不用怕我丢脸,哪儿做得不好就告诉我,怎么做你舒服,我可以努力学。”“别。” 任昭远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感受了一下后腰。 谭铮再努努力,他怕是要没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攀比 谭铮只让人搬过来了常用的少部分东西, 其他的都还在家里,反正距离不算多远,有需要随时回去拿就好。 不过东西不多也需要归置。 昨天送来后就一直放在一楼客厅, 任昭远没动, 不过提前整理了一部分空间出来。 家里空间够宽敞,收拾起来简单,挪挪位置就好。 外出穿的西装之类都拆掉防尘袋挂在衣帽间空出的衣柜里, 谭铮边挂边说:“其实不用单独给我腾出来,我东西不多, 你没用完的地方就够放了。” “混在一起不方便, 这样好找一点。” “好吧,”谭铮挂好最后一套,关上衣柜门,“居家服总不用分开吧?” 任昭远转头看了看旁边空出来的防尘袋,谭铮明明就只带了几套正装:“你不是一直穿我的吗?” “也是,”谭铮收拾好和任昭远往外走,“我没有专门在家穿的衣服,平时就正装休闲服运动服。” “嗯,除了正装都能穿我的。” 谭铮笑着扬眉:“是这么打算的, 你的衣服好穿。” “你穿我的,我买新的?” 谭铮答应得毫不迟疑:“刷我的卡。” 之前谭铮过来住的时候大多只在一楼客房, 到二楼去的几次都是有事要做, 一直没仔细了解过房子的具体布局。 这次任昭远带他转了转。 二楼和一楼能一眼知全貌的构造不同,除了上楼后能直接看到的习作区、阳台和另一侧的卧室、洗漱间, 通顶的大面积书架后还有咖啡间、小厨房、影音室、书房之类。 三楼谭铮第一次上来, 看起来用处主要是娱乐健身, 区域之间大都是半开放的隔断, 最里面抬高做了个泳池。 “这是洗手间,这是浴室,这是更衣室,”任昭远边带着谭铮看边简单介绍,“这是储藏室。” 到储藏室时任昭远过去录入了人脸和指纹,开锁成功后没有立刻开门,先把谭铮的手拿过去录了指纹。 谭铮原本以为储藏室是和大部分人家里一样用来堆放杂物,可看任昭远开门需要识别人脸指纹就反应过来不是。 录入新指纹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清脆一声,谭铮问他:“不会有宝贝吧?” “猜对了。” 随着门打开,房间内的景象呈现在眼前,谭铮眨了眨眼:“天..” 里面有整整两面墙的珠宝。 从大的王冠到小的吊坠,钢化玻璃柜由中间向周围分成许许多多由大到小的正方体隔断,外侧一面是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透明玻璃,其它上下左右和后方都是镜面,每一个或大或小的空间里都有一件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 其中一面墙的首饰谭铮能认出来,是任昭远设计的作品。 “这边是我收集的喜欢的设计,”任昭远走向另一面墙,在旁边的控制面板上点了几下,展示柜里的灯光一瞬黯淡,只有一个格子仍旧亮着,“送给你。” 谭铮走向仍旧亮着的格子,任昭远走到他旁边,示意他在左下角识别指纹。 是一对袖扣。 圆角矩形。 白金底座上镶嵌了深蓝色的蓝宝石,只从光泽就能看出价值不菲。袖扣做工颜色都偏新潮,款式却是传统的链式。 “喜欢吗?” 谭铮当然喜欢。 任昭远应了一声,说:“比准备给谭清的红宝好。” 他声音里带着点细微笑意,一听就知道是在调侃谭铮之前和谭许清「攀比」的事。 谭铮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一样一样清点起来。 “巧克力和宝石有了,花和书呢?” “你可记得真清楚。” “当然,”谭铮微微低头,前额抵在任昭远前额贴了下,“我小气着呢。” 任昭远想到什么,眼底笑意重了几分,全落在方寸之遥的谭铮眼睛里。 “既然要一样不差地补给你,”任昭远顿了下,话音里笑意更显,“我之前还给她买了几套裙子,你是不是也要?” 谭铮齿关咬住他下唇,出气似的磨了几下。 东西都归置好时早已经过晌,早餐吃得晚,没觉得饿。两个人点了午餐送到家里,吃过后下午都有事要出门。 谭铮有点担心:“不然改一下时间?今天先在家休息。” “没事,”任昭远毕竟常锻炼,身体素质好,“已经缓过来了。” 聊到这里,谭铮难免想到上午在卧室里任昭远说的话。 临出门时拥着接吻,谭铮又低声问他:“是真的舒服吗?” 任昭远要躲,偏躲不开,只能再回答他一次,接着让谭铮回来路上买点必备品。 家里什么都没有,昨晚润滑用甘油和别的替了,另一样直接没戴。 “好,”谭铮答应了也不松手,“那今晚..” 任昭远笑着把他脸推到侧边:“不行。” 两人各自开车出门,谭铮去公司,任昭远答应了和郑鵟见面。 谭铮告诉过他之前和郑鵟见面的事,这次见面的目的也不需要多猜。 只是没想到纪霜也在。 “郑伯父,纪叔叔。” 纪霜起身招呼他:“昭远来了,坐。” 郑鵟原本倚着靠背放松坐着,看纪霜站起来也跟着起来了,一下显得原本就偏瘦的纪霜体型更小。 见面的咖啡厅没有其他客人,但这个品牌的店客流量一向大。 郑鵟把整间咖啡厅给包下来了。 服务生过来为他们点单,郑鵟示意任昭远先点。 任昭远要了意式浓缩,郑鵟给纪霜要了杯摩加咖啡,自己要了和任昭远一样的。 寒暄闲聊一会儿后,纪霜先开了口说到正题:“昭远,柏风的事小和都告诉过我们,他做了许多错事,只是最近情况一直不太好没办法外出..” 郑鵟在纪霜手背拍了拍,示意服务生送咖啡过来了,纪霜就先停下没继续。 柏风是以前纪霜给谢容取的名字,松柏清风,只是听郑和说谢容虽然接受了纪霜,却不愿意改回名字。 而且在纪霜说出一切之前都很平静,知道所有之后却忽然崩溃了,郑家的医生24小时不敢离开,最近才勉强稳住情况。 服务生离开后郑鵟接过了纪霜刚才的话,对任昭远说:“谢容的事我代他向你道歉,对不住,他心思不正让你受委屈了。本该让他亲自来认错,但他最近状态不好怕受刺激,医生的意思是尽量别再提以前的事。” “昭远,我保证今后他不会再有机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发生的没办法改,但有任何可以弥补的我们都会尽量弥补,”郑鵟没有摆出长辈的身份或威压的姿态,一字一句说得诚恳,“不知道你是否愿意饶他一次。” 谢容做的事看起来似乎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但谭铮和任昭远全部留有证据,桩桩件件加起来,足够进警局几趟。 真的到了那时候郑家不是没办法摆平,只是谢容现在精神状态摆在这里经不起什么波澜,再者郑鵟也不想和任昭远谭铮他们关系闹僵对立。 任昭远和郑鵟纪霜交集不多,只因为郑和见过几次,打声招呼问一问近况而已。 可即便交集不多,凭郑和平日里的言语提及和为数不多的印象,任昭远也能大体知道郑鵟和纪霜是什么样的人。 身份地位和精力脾性使然,他们不会更不必低眉顺目同什么人道歉示好。 但为了找回的孩子,也可以一起向一个年轻后辈俯首求和。 “您言重了,”任昭远淡淡笑着,“郑伯父,纪叔叔,家里找回孩子是喜事,今天出门匆忙,等宴请时我再让人送礼过去贺喜。” 任昭远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明了。 他不再追究,不会报复,不需要补偿,这些事就此揭过。 但也只是就此揭过。 和郑家、郑和关系如旧,为他们高兴,届时会送上贺礼,却绝不会出面参加。 他不说原谅,不想和谢容有任何来往。哪怕以郑家的名义,也不愿意和谢容有丝毫交集。 “昭远,这件事伯父承情,”郑鵟神色严肃,沉声道,“是郑家欠你。”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下半句 同郑鵟纪霜道别后, 任昭远驱车漫无目的地开着天窗兜了会儿风。 想到刚刚郑鵟和纪霜的态度言语,又忽然想起之前康佑专程拜托他参加女儿生日宴的事。 后来收到谭铮询问情况的消息,任昭远于是就近停了车, 才发现这儿恰巧和一家之前来过的咖啡馆很近。 回复过去后不多久谭铮的电话打过来, 任昭远先接通了,谭铮听见他说「一杯康宝蓝」。 这些日子任昭远的胃病一直没犯过,养得不错, 谭铮便没再像之前一样要求得那么严格,咖啡或者偶尔的酒, 只要适量都不会管着。 谭铮知道任昭远和郑鵟在一家咖啡厅见面:“还在那家店?” “另一家, 在南谷街这边。” “去那么远。” “天气好, 开车转了会儿就过来了。这家的鲜奶有专门的牧场特供,咖啡也磨得不错,下次带你来尝尝。” “好啊,如果有时间我现在就过去了。” “急什么,”任昭远笑了下, 问他,“这会儿不忙吗?” “还好,不过要报备一下。” “嗯?” 谭铮说:“晚上临时有个应酬, 没办法回家吃饭了。” “嗯,好。” 谭铮在那边顿了两秒, 再开口时工作状态的感觉就弱了, 声音变得有点低:“这么平淡啊?” 任昭远轻笑出来:“你出去吃个饭我还要多激动?” “本来想今晚给你做牛柳吃的。” “明晚也能做。” 谭铮还是不太乐意似的:“想你了,想和你一起吃饭。” 任昭远又笑了下。 咖啡被稳稳放在桌上, 鲜奶油与双份浓缩各居一层, 界限分明。 “祝您享用愉快。” “谢谢。” 任昭远习惯性道谢, 目光在这个服务生不算陌生的脸上停了停。 世界真是小。 面前的人比任昭远更惊慌, 甚至任昭远已经没什么反应地收回视线好一会儿,还隐约听见他走远后因为撞到了一位客人不停道歉。 “昭远?” “嗯,”任昭远应了一声,“听得见。” “怎么了?” 玻璃杯内洁白与深褐的交接线逐渐模糊,任昭远只看着,短暂沉默后告诉谭铮:“刚刚过来上咖啡的人是于南,就是..” “我记得。” 赵原青出轨的对象。 谭铮记得,任昭远就不用再叙述一次。 不好的事哪怕过去了,重复提及也总不会太愉快。 “那家店名叫什么?我去找你。” 搅扰心情的一点小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谭铮这样如临大敌的态度把任昭远心里那几分不悦也驱散了,再开口时就染上了和谭铮说话惯有的笑音。 “你过来干什么,我又不打架。” 听出任昭远语气轻快了,谭铮要起身的动作缓了缓:“打架才能用到我啊?” 任昭远最近对「用」这个字过敏,尤其是从谭铮嘴里说出来。 “我没事,你放心忙你的。” 碟子里的巧克力和太妃糖泛着柔润的光泽,于任昭远而言康宝蓝本身的口味与成分已经饱和,平时只喝咖啡,不会像最正宗的品用方式一样先含一块巧克力或太妃糖。 不过这次他边听谭铮说话,边取了一块巧克力。 柔滑的奶油沁了一点咖啡油脂的厚重,随后入口的苦本该强劲,然而遇见软绵甜香的奶油,就被中和成特有的香醇。 几口饮毕,舌尖残余着杯底焦糖的气息,说话时声音低缓,谭铮在另一边听着,桌面的文件早已经忘了看。 “好好工作。” “嗯,”谭铮应完这一声后等了会儿,“没有了啊?” “什么?” “昨天说好好工作的时候还有下半句呢。” 谭铮根本不遮掩自己的那些心思,任昭远隔着手机都能听见某些人哗哗响的小算盘。 “今天也有下半句。” “真的?” 任昭远唇角溢出几分不自觉的笑,说:“好好工作,赚钱养家。” —— 郑和这两天就要回去,正巧下午都有时间,两个人约着去了刑义名下的一家会所。 都不用专门通知,他们俩刚进包厢没十分钟佟州就过来了,骂他们两个没良心出来玩不叫他,今天晚上消费不上一档都别想走。 “到底是谁没良心,”郑和拿抱枕扔他,“专坑自己人。” 佟州还在那儿念叨,任昭远要了杯不含酒的饮料,说:“郑和知道你和刑义在这儿我们才过来的,不然哪有这么巧。” “我还当咱们心有灵犀了。” 刑义忙着别的,过来露面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包厢里也没留人,就一个服务生在门外候着,里面就他们三个。 “我昨天和姚哥聊起来,他们俱乐部里有个小明星是赵原青公司的,听说最近乱得很。之前他和谭铮干起来的时候被爆出来艺人黄赌毒和内部高层不干净的事公众都还记着呢,现在赵原青一公开承认出轨,公司里不停有员工出来披露消息,圈子里对家又多,荣盛名声算是臭了。” 郑和叉了块西瓜吃了:“估计才刚开始。” 佟州转头:“怎么个意思?” “之前谢容不是自杀吗,救回来之后自己又把伤弄开了一次,之后状况一直不好。小爸担心得吃不好睡不着的,我老爹亲自去查,才知道赵荣森,赵原青他爸,和谢容有过。” 「有过」是什么意思,任昭远他们一听就明白。 赵荣森和冯韵是出名的模范夫妻,而且谢容喜欢赵原青的事他们都知道。 佟州纯惊讶地爆了句粗口,任昭远却好一会儿没能说话。 他叫过赵荣森五年「爸」。 哪怕因为想让他们要孩子的事上意见不合,赵荣森有段时间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可也改变不了他在任昭远这里的好印象。 赵父事业有成且顾家,赵母有些商铺不过不爱打理,平时喜欢和关系好的几位夫人消遣,遇事一向以丈夫为重。两个人彼此看重鲜少有争执,在谁看来,都担得起琴瑟和鸣四个字。 不过亲身经历过类似的戏剧变故,再接受起来就容易许多。 人心难知。 算了。 任昭远听出郑和的另一层意思,问:“伯父要对付赵家?” “嗯,估计等荣盛再乱得狠点就要找机会动手了。” 佟州骂了一句:“合着谢容在赵家父子那里不如意结果气全撒昭远身上了?要对付赶紧动手,一家子没个好东西,到时候有需要我给添石头。” 郑和叫了任昭远一声。 他想听听任昭远的意思,临走前专程和任昭远见面也是为了这个。 任昭远太重感情了,虽说和赵原青断得坚决,可从来都不是你捅我一刀我就恨不得弄死你全家的性子。 赵家也曾经短暂地是任昭远的家。 郑和在这件事上没办法拦老爹,心底也不想帮赵原青。但如果任昭远不愿意,他至少可以在其中周旋,尽力给赵家一个缓冲。 任昭远后来对郑和说:“你提醒赵原青一句吧,只当回他之前找谢容时的帮忙,其他的,有因有果,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反差 后来几个人聊了很长时间, 任昭远没表现出什么,一直参与着,聊到兴处也有说有笑, 可情绪一直落着, 没能再扬起来。 谁对付谁,谁背叛谁,谁憎恨谁, 一件事推动另一件事,一个圈卡进另一个圈。 他觉得有点累, 也有点烦。 能用一句话就让他好起来的人, 这会儿不在身边。 想他了。 谭铮今晚喝了不少。 他有意发展在J城的产业, 之前和J城地产老总的见面不了了之,之后一直没再有合适的契机。 今天是那位施总因为私事恰巧来了S城,谭铮知道后主动联系,才有了今晚这一场饭局。 一桌六个人, 施总那边带了一个司机, 谭铮这边带了靳士炎和一个总监。落座后靳士炎叫了个人过来给施总陪酒。 前边的场面话互相恭维几个来回,你来我往敬了几杯后,谭铮给自己倒了三杯酒。 “施总, 上次的事您大度没和我计较,但我必须再当面和您赔个不是, 赔罪酒, 我先干了。” “一点小事何必挂在心上,”施总倚着靠背摆摆手, 见谭铮一气全喝了笑道,“谭总爽快, 酒量了得。” 谭铮没多说什么, 又倒了三杯。 刚刚的三杯施总摆手只是随意客套,这会儿的又三杯让他挑了挑眉:“赔罪酒一轮就算,谭总这是?” “前三杯是我没能应约,这三杯是我没坦诚相待,妹妹离家出走急着找人是前一晚的事,那天没能赶去J城其实是我先生被我惹生气了,他鲜少生气,一生气吓得我脑子发木,只顾哄人了。” 谭铮说话时带了点自我调侃的歉意的笑,若有若无,较之点头哈腰嬉皮笑脸的奉承赔礼天差地别,却反倒衬出一股别样的真诚来。 上位者气场犹在,又显出几分矛盾却不违和的年轻人独有的冲动简单。 “这理由不好出口,才找了个正经点的。之前只想能寻个机会合作,可刚刚在外面..” 谭铮话说得不疾不徐,言语实在,句句把自己摆在后辈的低处,身姿却始终笔挺:“见微知著,不谈生意,我真心想多和您来往,自然先要开诚布公。” 之后靳士炎在旁边拿谭铮追人的艰难打趣,施总也摇着头说起自己家那位不好惹的主:“脾气上来了不出太阳都怨我。” 包厢里谈笑不断,谭铮一场酒喝下来,临走时施总揽着他的背喊「小老弟」。 靳士炎主要来露个面,给谭铮撑场也在这老总面前混个脸熟,以后会不会发展J城那边再说。 他给谭铮打辅助打得驾轻就熟。 人和人之间拉近关系讲究一个度,这个度他学了这么多年才掌握个七八分,谭铮却好像从一开始就会。 像他爸和爷爷说的,谭铮天生就该是经商的人。 什么人面前不苟言笑惜字如金,什么人面前老练沉稳卖弄高深,什么人面前自谦敛锋偶尔露拙,七分假三分真,他从来都得心应手。 只有他不想,没有他不能。 是以谭铮之前追任昭远时进展那么慢靳士炎一度很费解,后来回去和媳妇闲聊起来才被点透。 ——“你拿三块石头玩抛接球能半小时不掉,换成家里最老的古董瓷盅试试?” 到了真宝贝的东西,恐怕脑子里全是别摔,什么技巧把戏,全没用了。 想什么来什么,靳士炎接通来电一秒变音:“喂,媳妇儿..” 打完电话回来谭铮还在路边站着,没什么表情也一直没动作,如果不是一身的酒气根本看不出他喝了酒。 “司机把刘总监接走了?” “嗯。” 靳士炎看谭铮拿着手机,又问:“让任昭远过来接你?” “等会儿打。” “都几点了还等,这会儿他能忙什么啊?” 靳士炎的司机把车开到不远处停下,谭铮又把手机放回口袋:“散散酒气,你先回去吧。” “出来应酬喝酒有味都不行啊?”一到八卦方面靳士炎精神就起来了,“怎么,任昭远管得这么严?不听不让进家门?” 谭铮不多耐烦地掀起眼皮看了靳士炎一眼:“我怕熏着他。” “..” 任昭远知道谭铮吃饭的地方,从会所出来后不想回家,不自觉就开车转到了这一片。 想着在附近停车和谭铮说一声结束自己过去接他的,结果一转弯正碰见几个人动手,三个男人围殴一个。 任昭远有多少年没见过打架的场景了。 免不得就想到了谭铮。 停车时围着的三个人已经停下,和中间的人言辞激烈地说着什么,看着又像是要动手。 任昭远报了警。 扬声器开到最大,没两句话就有个人注意到他,接着招呼另外两个人走了。 三个人走后中间抱头蜷着的人慢慢动了动,看着像是想起来。 他在几层台阶顶部的水泥台上,旁边没护栏,挪动了几次眼看离边缘越来越近。 两米左右不算多高,可如果一头栽下来也能要命。 任昭远三两步迈上台阶:“坐着别动。” 勉强坐起来的人闻声转过头来,任昭远视线一顿。 又是于南。 于南看见任昭远直接愣了,张着嘴睁大眼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挤出来一声:“任、任总?” 这会儿走近才闻见浓郁的酒味,任昭远微微蹙眉,说:“警察很快过来,你最好坐在这儿等。” “不不不,”于南两只手对着任昭远挥,“不用警察,我能走。” “我已经报过警了。” “..哦,”于南说完眨眨眼,又点头,“哦。” 任昭远转身欲走,忽然感觉到一点阻力,低头看见于南伸手拽住了他的裤脚。 几秒静默,于南在任昭远的有些冷的眼神里缓缓松手,吞了下口水,仰着脸小声开口:“任总,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结婚了,我破坏你家庭了,我..”于南低头搓搓衣角,声音小了点,“我问清楚之后就该找你道歉的,但是怕你不想见我,也没敢,我太怂了,在他公司外面骂了几句都怕有人弄我,连夜就跑了..” 任昭远没太有心情理他,但这件事上于南确实无辜,这会儿被打得起不来一副可怜样还要一连串和他道歉,嘟囔着自己怂。 就算不愿意看见他,任昭远一时也没能转头就走,生了点耐心出来陪着等警察,问他:“那怎么又回来了?” 于南去年就因为工作上的失误被降职,后来交代他来和AL谈判的事没办成,找赵原青要说法的那几天被判成无故旷工,回去之后就被公司开除了。 新找了一份工作后干了一小段时间又到处不顺,原本勉强忍着,结果前两天在网上看到了视频。 “我怕原来的视频爆出来就辞职了,想来找赵原青把视频删掉,没找到人,正好那家咖啡馆招临时工还管吃住,就想顺便赚点钱..” 刚刚被打也是因为视频,那几个人手里有人存了拿出来给另外两个人看,于南之前一直不敢在网上发声,今天见过任昭远又喝了酒,冲动之下过去把手机抢来全删了。 挨了顿揍。 不过为什么挨揍这段他没说。 任昭远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拿出手机在几个人的常用群里发了条消息,果然没几秒姚启明就回复过来,承认自己和熟人打过招呼,没说原因只让「照顾照顾」于南,还专门嘱咐了别太明显。 果然。 任昭远刚刚听于南说被开除的理由时就觉得不对。 也不知道是于南心大还是头脑简单,一通说下来还觉得是他自己水逆。 还有赵原青的事,他如果能多长个心眼,甚至在网上搜一次赵原青的名字,可能都不会这么长时间才知道真相。 于南说得嘴干,咽了咽口水又问:“任总,那个视频会被放出来吗?对不起对不起这件事你才是受影响的人,我应该出面承认的,但是我太害怕了..我爸妈如果知道我跟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搞到一块肯定得气死,打断我腿都是轻的,我真的不敢让他们..” “不会,”任昭远垂着眼睫回复消息,没看他,“你的手机号码。” 于南愣了愣报出一串数字,报完才反应过来:“任总你、要我电话干什么?” “明天会有人联系你发简历,在你之前的城市,工作内容相近,薪水翻倍,去不去看你自己。” “任总你你你给我介绍工作?!” “你之前的——”任昭远话刚出口就被打断了。 “任总你怎么这么好啊?你不骂我不打我不难为我还给我找工作!你为什么..” 任昭远眉间微蹙:“松开。” “哦哦哦,”于南立马松开因为激动抓住任昭远裤腿的手,“对不起对不起。” 任昭远给谭铮发了消息,等回复时又听见于南念叨。 “任总你人真的太好了,如果我是你肯定要找人把我打个半死才能出气,别说帮忙了,你人真好..就是看人眼光不好,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惨死了,满世界都没我惨,其实想想还是你更惨,居然跟一个狗渣男过了那么多年..” 任昭远收起手机,语气里透出丝丝凉意:“看见旁边离地面多高了吗?” 于南扶着边沿探探头,有点晕,又转回来老实回答:“看、看见了。” “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踹下去。” ! 于南立刻把嘴闭严实了,生生憋出来一个嗝儿。 警察远远问是不是他们报的警,于南赶忙招手,「嗯嗯」了两声看任昭远,任昭远转身就要走,于南又把他裤腿攥住了。 这次不等任昭远出声于南就松了手:“任总,我想说话..” 任昭远被车灯刺得微微眯起眼睛:“说。” “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行吗?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绝对上。” “不用,我不想见你。” 任昭远说得太直接了,直接得和于南对他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警察过来问情况,于南才发现自己还是起不来,一用力膝盖就疼,先坐在地上把情况说了一通。 有个警察进去调监控,有个警察叫了救护车,问旁边的是不是他朋友时于南连忙摇头,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向任昭远保证以后尽量不在S城出现。 可转头时任昭远正巧接起电话,于南的话只能噎回嗓子里。 紧接着两只眼睛就瞪大了,紧盯着任昭远一层层迈下台阶的背影好一会儿没能挪开。 刚刚还冷着脸说要把他踹下去的人,这会儿温声细语的,尾音里都裹着纵容的笑意,听得人简直要化掉。 “等我一会儿,很快过去。” “五分钟。” “好,我们谭总辛苦了。” “你还想怎么奖励..”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醉 任昭远过去的时候靳士炎已经走了, 只有谭铮一个人站在路边。 乖乖的,像等着被领走的小朋友。 远远看见的时候还站得挺拔,一过去就不行了, 站也站不直, 走也走不稳。 任昭远拍拍他后背:“在外面呢,别撒娇。” “没撒娇,”谭铮埋在任昭远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我喝醉了。” 虽然这句所谓的「醉」听起来可信度不高,可谭铮身上的酒气有多重任昭远能闻到。 喝这么多, 即使没醉倒也不会舒服。 “难受吗?” “不难受, 有点晕。” 任昭远抬手在他后颈揉了下:“那赶紧回去休息。” “嗯,”谭铮答应着,没动,“我身上酒味是不是很重,难不难闻?” “不重, 不难闻。” “回去就洗澡, 别嫌弃我。” 谭铮说着怕被嫌弃的话,身体却仍旧紧贴着任昭远没有丁点起来的意思。 两个外貌身形都足够出众的男人哪怕只站在路边都会吸引许多视线,何况像是这样以亲密的姿态半拥着。 有人已经走出一段还频频回头, 有人悄悄举起手机拍照,任昭远注意到了, 但没在意, 只任由谭铮靠着,稳稳接住他的一部分重量。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 谭铮听见这句轻笑出来:“好像, 是没有。” 比平日更热的呼吸扑在脖子里, 烫得任昭远缩了缩, 声音也随之低了点:“本来就没有。” “你怎么这么好啊。” 任昭远没忍住笑了笑:“不嫌弃你就是好了?” “怎么都好, 就是好。” “好,”任昭远说话的尾音不自觉拖长,又宣软,“回家了,小醉鬼。” 谭铮觉得自己好像要飘起来了。 担心喝了酒直接吹风头疼,车子特意关了顶篷,夜里的风从车窗灌进来,温热中夹杂清凉。各色灯光因着快速行驶散出朦胧光晕,说不出名字的英文歌弥漫在车厢。 等红灯的间隙,任昭远拧开一瓶水,递到了他唇边。 “发什么呆呢?” “你太好看,看呆了。” 任昭远笑着转回头看路,随着车流前行:“今晚喝的是酒还是蜜,嘴这么甜。” “我在陈述事实。” 任昭远笑着开车没说话,好半天谭铮还一直盯着他看才有点受不住地伸手罩在谭铮脸上:“可以了啊。” 谭铮顺势在他掌心亲了下。 右手落在谭铮那里没能再回来,被两只手捧着揉揉捏捏,从指腹骨节到青筋掌纹,像是多新奇有趣的玩具一样。 任昭远原本就习惯单手开车,路况也熟悉,就由着谭铮把玩。 时间晚了,路上的车仍旧不少,吃饭的地方离家远速度又提不上去,起码还要四十分钟。 任昭远偏头看了还在研究他右手的谭铮一眼:“可以睡会儿,到家我叫你。” “不困,”谭铮把自己的左手穿插进任昭远指间,右手覆在任昭远手背,“还好那个施总酒量一般。” 谭铮喝的量几乎是施总的一倍。 “不好应付吧,”任昭远抬起食指点了点,“辛苦了。” “还好,”谭铮低头用唇碰碰食指尖,“他愿意应约专程来和我吃一顿饭,应该是听说了郑家想和安昱合作的事。” 郑鵟来S城不是秘密,不少人想方设法送帖子用各种理由邀约,郑鵟都推掉一概没见,偏偏主动去了安昱。 知道的人不少,好奇的人也多,顺着一查就能发现郑家有几个项目正在和安昱接洽。 而且全部是郑家主动的。 “嗯,合作的事你看着来就好,只需要考虑适不适合安昱,不用想别的。” 下午电话里任昭远就告诉过谭铮他和郑鵟纪霜的谈话结果,谭铮不意外,也不会干涉任昭远的决定,只是心里消不了对谢容的厌恶。 为着与郑和多年的交情也好,为着郑家长辈出面的情分也好,任昭远不计较是他大度,可因为饶过谢容而得到和郑家的合作并因此获利,谭铮总觉得不舒服。 就像,从任昭远受的委屈里得了好处。 是以对郑家主动提出的合作,谭铮虽然不好直白拒绝,却也一直没有接受。 他没说过,可任昭远就像什么都看透了。 “今天下午见面之后就有人高价买下了AL新推出的唯一钻石系列里的12款首饰,出了独家设计的钱没签买断协议,”任昭远笑着偏头看他,“有钱不赚是小笨蛋。” 谭铮被他这句话逗得忍不住也笑:“嗯,赚钱买大宝石,在储藏室再给你装一面柜子。” “那你可要多赚点。” “遵命。”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过了个路口任昭远看见路边的交警,想起于南来:“你猜我那会儿遇见谁了。” “嗯?”谭铮微微扬眉,“过来接我的时候?” “对,就在西街。” 谭铮安静几秒,看着任昭远的侧脸试探着开口:“你不会又遇见那人了吧?” 他没称名没道姓,可这个「又」字和说话的语气一听就知道在说谁。 任昭远诧异侧头看他一眼,转回去时轻笑出来:“你去路边算卦应该也能赚不少钱。” 谭铮没跟着任昭远一起开玩笑,眉间蹙起一点:“他找你说话了?” “没有,我一开始没认出他..” 听任昭远说完,谭铮拉紧的那根弦放松了,可也没立刻说什么,过了小会儿才问:“你是不是觉得他有点可怜?” 说可怜不太贴切,任昭远一时也没想到更合适的形容词:“他是无辜的。” 车子驶进车库,任昭远解开安全带,听见谭铮低声说:“你刚刚说他的时候就像在说小孩。” “他确实..”任昭远话断在一半,看着谭铮不太高兴的表情蓦地乐出声,“谭总,你可以吃点正常的醋吗?” 谭铮像是被笑得着恼,探身扣着任昭远后颈吻他。 驾驶座的空间容不下两个成年男性,谭铮分出一只手把座椅向后调,紧接着就在任昭远惊讶的眼神里放倒驾驶座靠背把人压了下去。 短短几秒,任昭远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丝毫不受妨碍从副驾过来的。 紧接着连思考能力也没了。 酒精是欲的催化剂。 于谭铮是,于唇舌接纳酒意的任昭远也是。 上下的位置,有一个人的重量压着,反应直白得无处遁形,且随着蹭动挤压愈发热烈。 直到那只宽大的手握在腰侧摩挲的力道越来越大,且隐隐有不满于此的意思,任昭远才隔着衣服握住他手腕制止:“谭铮..” 谭铮喉间发出零星不满意的音,不过手老老实实被任昭远抓着没再动,只从锁骨到颈侧一下一下地吻他。 “出门时你嘱咐的东西我买了。” 任昭远仰着脖颈,喉结在细密的亲吻之下轻颤滚动:“嗯..” “我没用过,”谭铮顺着线条分明的下颌吻到耳廓,因为含着耳钉不太清晰的声音里裹着浓重的热,“任老师再教教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叮-提示卡: 单手开车不安全,万一有突发情况容易反应不及。 我们都是成熟懂事的大可爱了(挺胸); 不要学习这俩黏黏糊糊的小情侣(指指点点);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纵容 车窗明明落到最低, 车里的气温却好似一升再升,密不透风似的,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薄薄两层布料根本挡不住体温的热度, 低而轻的喘_息仿佛带着独有的重量沉沉砸在耳畔, 任昭远被压着、吻着,逐渐觉得自己也像喝了酒,身体不受控制, 神思不复清明。 白天时还为着自己的腰着想拒绝得干脆利落,这会儿却是典型的好了伤忘了疼, 居然就轻易松口答应了。 “回房间去,”任昭远能感觉出谭铮愈来愈高涨的想要, 勉强抽出一只手抵在肌肉坚实的胸膛,“别在这儿..” “嗯..”谭铮喉间哑着应了一声。 任昭远不愿意,谭铮不可能在这里做什么,撑着靠背起来一点, 右膝支在任昭远腿旁的座椅边沿, 按了开门键,可车门缓缓打开,谭铮却又俯身弓着脊背伏在了任昭远上方。 酒精让人的意志力更弱, 自控力也更弱。 又或者,以前的时候谭铮可以轻易克制是因为他没真正经历过。 现在尝过了, 知道了是什么样的滋味, 再隐忍压制便难过从前百倍不止。 “一会儿就好,”他前额抵在任昭远肩窝, 声音又低又哑, 没乱动, 只松松抓了抓任昭远的衣袖,“我有点难受..” 任昭远接受不了在其他地方发生相关的事,如果谭铮要求他会毫不犹豫拒绝,如果谭铮坚持他甚至会抵触反抗。 可谭铮偏偏没有。 他说别在这儿,谭铮就起来,哪怕再折返也撑着身子空出距离,不试探,不强求,只小声说一句,有点难受。 听着可怜巴巴的。 任昭远半无奈半纵容地叹了口气,抬手在他后颈揉了揉:“把车门关上。” 谭铮撑起上身,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说..”任昭远看着谭铮的眼睛,没再重复,只捏住他脸颊晃了晃,“快点。” 外面的花香随着关闭的车门涌入,车厢里的空气在这一秒变得更加稀薄,谭铮呼吸都放轻了,可胸膛的起伏却不受控。 后来,呼吸也不再受控。 后院的花大多到了盛放的花期,大丛月季与蔷薇挤挨着,花朵延伸到彼此枝叶间去,广玉兰与鸢尾的淡香悄然弥散,高居枝头的洁白同低处绽开的浓紫于夜色中相拥。 所有思虑与顾忌在任昭远的纵容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把任昭远的衬衣弄脏了。 —— 门外收件箱里放着最新的时尚珠宝杂志和一个硕大的密封手提袋,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不太确定选什么样的合适,就多买了几种,”谭铮伸手要接,“我拿吧。” 任昭远没让:“不用,你去开门吧。” 之前的门锁密码任昭远用了很长时间,这么多年以来任昭远的大部分密码也都是那一个。 姥姥的生日和当时在小镇上居住的门牌号码。 可这栋房子任昭远很久之前就买了,知道密码的不止他自己。虽然入户需要密码和指纹双重验证才行,谭铮搬过来后任昭远还是把密码也换掉了。 起初任昭远设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日期和谭铮生日的组合,可谭铮想用任昭远的生日,商量了好一会儿,改成了在一起的日期和两个人相遇的年龄。 292013。 有时候想想总会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在二十岁时就已经遇见了谭铮。 或许更不可思议的应该是,谭铮才十三岁就喜欢他了。 他还曾经忍不住问过,遇见的时候谭铮才十三岁,顶多算个大小孩,那么大的年纪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当时谭铮沉默了两秒,坦白承认说「不知道」。 ——“当时只是想一定要到你身边去,后来才发现。” 而发现的时候,那份爱意已经扎根深种,生长了几年。 根深叶茂,郁郁葱葱。 292013,起初觉得拗口,念了两遍又不觉得了。 很顺口,很好记。 很喜欢。 进门后两人先去衣帽间换衣服,谭铮三两下套上居家服,看见任昭远还没换,光着上身,手里拿着刚刚脱下的被弄脏的衬衣。 平时换下来的衣服挂在脏衣柜,会有家政来根据衣服情况用不同方式清洗除菌。 这件衬衣任昭远很喜欢,舍不得丢。可面料只能手洗,任昭远又实在没办法让家政看见。 “我洗,”谭铮把衣服一折遮住极明显的大片黏渍,耳梢在大亮的灯光下染上明显的红,“你换衣服,我去洗。” 他声音比平时低许多,肤色也稍红,眼睫较平时沉一点,能看出几分应酬饮酒后的疲乏。 任昭远怎么可能再让他做什么。 “不用,”任昭远把衬衣拿回去又折了折,放在闲置的一处,“先放一边吧。” 只换居家服没什么好避忌的,可贴身的洇湿了一小块,不太舒服。 他是个男人,对爱人有反应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他比谭铮长了些年岁,更能忍,没那么受不住刺激。 让谭铮回避或者专门到里面去换都有点奇怪,算了。 一会儿就洗澡了。 任昭远没刻意避着,只背对谭铮穿好上衣后又换裤子,招呼谭铮向外走时才发现谭铮的眼神一时落在他身上一时落在别处,飘忽不定的。 该做都一样不落做过了,看着还这么..任昭远笑出来,路过时在谭铮还红着的耳朵上摸了下。 纯情。 换好衣服就上了二楼,任昭远原本就很少在一楼待,之前谭铮过来住的时候才会在一楼时间长点,现在谭铮上楼来了,他也就恢复以前的习惯。 谭铮一切习惯都随着任昭远来。 上楼后任昭远先去给谭铮泡解酒茶,谭铮就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进了茶水间。 “不先去洗澡吗?” “等你一起。” 任昭远拆开茶包倒进过滤杯里,侧头看了他一眼。 “我没那个意思,”谭铮立刻发现这句话容易有歧义,“我的意思是两个浴室,可以同时,不是用一间。” 任昭远轻轻笑着把开水倒进水杯:“嗯。” 谭铮从身后拥住他,下颌垫在任昭远肩上:“笑话我。” “我哪有?” 谭铮齿关在他耳垂磨了下。 “喝完去洗澡,不早了,收拾完早点休息。” 谭铮手臂困着任昭远不肯松:“你答应了的,不能赖账。” “啊,”任昭远任他缚着,话音里带着零星的笑,“我答应什么了?” “你说回房间..” 任昭远没否认:“但是还没回房间,在车里就把我衬衣弄脏了。” 谭铮有几秒没出声,在任昭远侧头想看他时才闷声开口:“不带这么算的,亏死了。” 听着简直委屈坏了,任昭远忽然体会到一点欺负人的乐趣,忍着笑问:“喝了那么多酒,还有车里,你不累吗?” 谭铮直接贴近一点身体力行地证明了。 “在你身边怎么可能会累,”谭铮手臂松开一点力气,换了怀柔策略,含着任昭远耳垂吻他,贴在他耳侧呵着气说话,“你都不想吗?刚刚在车里也只有我..白天的时候明明说舒服的,还是你故意哄我高兴,其实根本就不舒服..” “好了好了好了,”任昭远耳廓被谭铮的气息扑得生痒,忍不住要躲又躲不出这方寸地方,只能笑着推他,“温度可以了,快点喝。” “那你还教吗?教一下吧,我还没用过呢..” 任昭远简直被磨得不知道怎么好:“教,教教教..”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教 其实能教的任昭远上一次都教过了。 怎么准备, 什么程度,甚至快一点还是慢一点。 但其实仔细想也没教什么,谭铮只不过是心里没底怕伤着他, 真的到了那一步, 男人骨子里的本能就够了。 所以今晚任昭远虽然答应着教教教,也没有真的往教什么上面去想,只不过是个好出口的说法而已。 没想到居然真就有需要他教的东西。 谭铮把方方正正的锡纸袋放到他手里, 意思再明显不过。任昭远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拆开后才发现不合适。 “你买的什么号?” 谭铮半躺着, 呼吸有点重, 微拧着眉回答:“中号大号都有, 这个随便拿的。” 任昭远笑着把手里的扔进垃圾桶,重新拆了一盒:“对自己认知不太明确啊,谭总?” “我没买过,”谭铮随着任昭远手上的动作呼吸骤然加重, 缓了两秒抬眼看任昭远, 小声说,“不太舒服..” 这个牌子已经是一众大号里最大的了,任昭远问他:“有血液不流通的感觉吗?” “没那么严重,”谭铮把坐在自己身上的任昭远拉进怀里,皱着眉在他侧脸蹭了下,“就是不太舒服。” “有束缚感是正常的,”任昭远被他蹭得痒,躲开一点距离抬手在他发根揉了揉,“没感觉就说明不合适, 会容易脱落。” 谭铮眉间仍旧没舒展, 看着还有点委屈似的:“一定要戴吗?不能像昨晚那样吗?” “要,”任昭远说,“安全起见,而且会方便处理。” 虽然在具体实施上经验为零,可关于阻隔疾病的基本常识谭铮还是知道的。 知道就觉得还有商量的余地。 “我很注意卫生,一直按时体检,保证没问题,”谭铮看着任昭远,认真为自己谋福利,“不用你处理,只要你点头什么都不用你动。” 任昭远没忍住偏头轻笑了下,都硬到硌得他难受了,还能忍着在这儿讨价还价,也不知道是该说他自控力强还是精神可嘉。 “不只是这个,不戴会更容易伤到,感染发烧之类。” 其实昨晚没措施就做了,任昭远自己都有些没想到。 起初默认同意时没考虑那么多,到了后来看着谭铮直白的期待热切,也没舍得拒绝叫停。 他好像总会对谭铮做出许多自己都没有清晰认知到的让步。 不经思考,自然而然。 就像是现在,他一边要求谭铮戴,把原因说得清楚,一边又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套的尺寸不合适,也许还是有点紧了才让他这么不愿意。 忍不住就松了口:“不舒服就先摘了吧。” 可他同意了,谭铮却不肯了。 “没事,”谭铮先前的不乐意轻易散得干净,翻身把任昭远压下去吻,“习惯就好,以后都戴。” 任昭远微微一怔,想说什么,紧接着就被寸寸填满的侵略扰夺了心神,只余下喉间模糊溢出的一声:“嗯..” —— “昭远,昭远?” “嗯..” 谭铮坐在床边俯身轻轻拍任昭远的肩:“先醒醒了,设计园那边有事找你。” 见任昭远闭着眼睛要向里翻身,谭铮赶忙把人压住了,不过动作力道不重,吻同样是轻的,一下下落在眼皮脸颊,声音也放到不能更低:“Clear打了几次电话,有急事要你拿主意,你先给她回一个再睡好不好?” 任昭远眼睫颤了几颤缓缓睁开眼睛又闭上,过了小会儿才又睁开,眉头因为被吵醒微微压低,密而长的睫毛小幅扑扇着,半睁的眼睛有些失焦,雾蒙蒙的。 让谭铮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手机..” “哦,”谭铮清了下嗓子,把手机递到他手里,“这儿。” 落地窗那里的半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卧室里光线偏暗,手机亮度已经被专门调过可乍看还是有点刺眼睛。 任昭远敛了下眉,谭铮伸手把屏幕挡住了:“先喝点水,我给你拨回去。” 是马上要开始举办的国际春拍的事。 参与春拍的首饰组有一件临时违约撤走,买下的富商原本是想等春拍当天不计代价拍下,没想到妻子病情忽然恶化,于是费了许多周折提前将首饰买了回去。 违约金已经全额赔付,但举办方这边需要找到更具重量的首饰代替。 想找一件不难,只是举办方不想宣扬,知道的人能少则少,事情就只能私下进行。 他们第一时间想到了AL。 这是双赢的事,AL没理由拒绝。只是代替参与的首饰要足够惊艳价值能够震场,而且最好从没公开展示过,AL拿得出,但只有任昭远能做主。 事情聊完任昭远已经彻底清醒了,手机放在一边刚要下床就停住动作,整个人都僵了几秒。 “怎么了?” 任昭远手臂撑在床上借力躺回去:“没事,一会儿再起。” 昨晚的时候想着谭铮前一次没尽兴,白天又因为他后来喊停想东想西,反正已经在车里交代一次又喝了那么多酒,不至于太过,所以后来没及时喊停。 虽然最后还是喊停了。 谭铮的精力真的好到吓人。 任昭远常年运动锻炼,自问身体素质在同年龄段里算是好的,可被谭铮一比简直没半点优势。 他还没到三十五呢,再过几年往四十数的时候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趴着,我给你按按。” 有人给服务任昭远乐得享受,当即翻了个身:“不按肩膀,帮我按一下腰吧。” “这儿?” “往下一点。” “这儿吗?” “嗯,可以重点儿..” 谭铮回忆着之前在酒庄时按摩技师的手法,用掌根和拇指边揉边按,想着要抽时间去学一学才行:“会舒服点吗?” “舒服多了,再按三分钟。” “三十分钟吧。” 任昭远侧脸陷在枕头里,闭着眼睛笑了:“压榨劳动力犯法。” “自己的人犯什么法,”谭铮低头在墨色鹰背覆着的雪上落下一个吻,说,“你想怎么就怎么。” 任昭远又笑出来,伸手向后握住他手腕:“好了,按久了累,可以了。” “不累。” 谭铮执意要按,不过有一会儿没再说话。 任昭远睁开眼睛看他,正对上视线:“怎么了,想什么呢?” “在想,”谭铮手上揉按的动作慢了点,“是做过之后都这样吗?” 任昭远翻过身,顺带着让谭铮停下:“什么这样?” “你好像每次醒的时候都特别累。” 任昭远眨眨暔渢眼,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这是换到了技术层面自我怀疑的意思? 其实谭铮说不上技术好还是不好,因为他根本就不用技术,最简单最原始也最直接,有点莽。 但这种事,痛快就够了。 不过聊到这儿任昭远确实有点想说的,上次之后想着下次说,结果真到了那时候他根本没机会。 “你如果被那么按着折一晚你也累,正常的。中间经常换一换..咳,姿势,会好一点。” 谭铮表情松快了:“今晚全听你的,你觉得怎么好一点就怎么来。” 任昭远眼皮一跳:“今晚?” “啊,”谭铮看他,“怎么了?” “今晚你睡客房。” 谭铮人都懵了,当即拒绝:“我不。” “你三分钟之前还说自己的人,我想怎么就怎么。” 说不过他。 谭铮直接扑到任昭远身上,咬着他耳垂磨牙:“哪有这样的,我才刚搬过来就分房?” 任昭远没防备,被这结结实实的一下压得要喘不过气,抬手重重在谭铮背上拍了一巴掌,结果人家根本不疼不痒。 讲道理,才刚搬过来就这么费腰,他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双更 61「1」如果; 起来吃饭的时候又已经快到中午, 谭铮在二楼厨房做了肉蛋奶蔬果齐全的一桌,任昭远边吃边处理早上没接收到的工作,终于处理得差不多了关掉平板时,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从此君王不早朝」来。 谭铮问他笑什么, 任昭远就说了。 说完觉得谭铮一个大男人,这样比喻不太好,可谭铮显然不在意, 还接受良好地瞬间代入角色:“那陛下满意吗?” 任昭远一口汤还没全咽下去,险些呛了。 “谭铮!” “怪我怪我怪我, 你慢点喝..” 今天谭铮原本没打算去公司, 可任昭远设计园那边有事, 晚点就要出门,他也就没必要在家里待着,让助理安排了下午的工作。 到楼下衣帽间换衣服时不经意向生活区阳台看了一眼,任昭远才发现谭铮居然帮他把那件衬衣洗了。 干干净净的, 在阳光里悬挂着。 只这样远远看着, 仿佛就能闻到清洗剂被阳光照射着挥发出的裹着干燥暖意的淡香。 谭铮想到衬衣上沾的那一大片难清洗的东西,别过视线低低清了清嗓子:“走吧,我送你过去。” 任昭远回过身给谭铮整理了下领带, 结束时没松手,给了一点向下的力道, 谭铮就顺着向前倾身, 到力道消失才停住。 “谭总,”任昭远微微侧脸在他耳畔轻声说话, 若有似无的气息轻飘扑洒,“你耳朵好红啊。” 真正出门时已经又过了十多分钟, Clear的电话打过来, 任昭远被谭铮扶着背带向一辆车的副驾,逐一交代完后舌尖舔了下唇。 还好,没破。 谭铮倾身给他系好安全带,顺势又在还润着的唇上讨了个吻。 路况还好,不太堵,任昭远忽然想到家里这边只有两辆车,另一辆的驾驶座估计多少弄脏了点,还没处理,不好直接让人开去洗。 “你下午回来换辆车吧,”任昭远边看手机里新进来的消息边说,“这辆明天限号。” 谭铮紧接着就跟上了任昭远的意思,听明白了,绷着声音应了声「好」。 任昭远一听就笑了,没抬头,声音轻轻的,直往谭铮心口上扫。 “又笑话我。” 任昭远不承认:“哪有。” “明明就是。” “真没有,”任昭远收起手机,手肘撑在车窗内沿支着头看他,声音里仍旧浸着几分笑意,“怎么这么可爱。” 明明两个人你情我愿的事,甚至还是任昭远主动开口的,偏谭铮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心虚。 而且当时不会,事后才开始,还好半天都过不去那份心虚的劲儿。 这会儿从任昭远嘴里说出来的形容词冲击力堪比昨晚在车上让他关门,谭铮有几秒没能说出话,好一会儿在红灯前踩下刹车才抬手搓了把脸:“天..” —— 国际春拍举办方的负责人和任昭远熟悉,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鉴定师验过后签了三方协议,安保人员先行一步把首饰带走,负责人落在后面,和任昭远聊了几句春拍的事,后来说到那位提前买下春拍里首饰的富商,提及富商妻子,负责人叹着气摇摇头:“癌细胞转移到肝脏,已经没办法了。” 到了死亡面前,多少钱权都无力。 任昭远听负责人说了名字才想起这个富商和他妻子自己都见过,是在几年前的一次慈善拍卖会,富商带着妻子一起参加,恰巧和任昭远看中了同一款拍品,到后来就只有他们两个在加价。 价格委实抬得太高了,几轮之后任昭远放弃加价,东西被富商拍走。 原本是拍卖场上再寻常不过的事,没想到中间休息时遇见,富商妻子温婉笑着对他说不好意思,离开前还托人送了件极精致的小礼物给他。 下午时任昭远把自己关在阳台外写写画画,助手敲门递进一张名片,说有人想见他。 任昭远看见名片上的姓名就起身让把人请进来。 就是那位富商。 富商带来了一支录音笔。 AL从成立之初就设有一个比较特别的部门,命名为「ONE」,面向大众接收每一个真实情感投稿。 投稿不论类型不分群体,没有门槛,但要授权给AL,允许AL通过自己给出的故事获取灵感和二次传播,相应的,AL在展出设计时会标注灵感来源并付给原作相应酬金。 「ONE」里有专人负责接收和整理分类,设计园里有一部分设计师很喜欢从故事里找灵感。 任昭远虽然从一开始就设立了这个部门,但大都是有相关设计展出时才会去看设计背后的故事,除了四年前为一个思念逝世母亲的白血病男孩设计过手环外,没再为任何故事设计过首饰。 富商希望任昭远可以为他们设计一对戒指。 录音笔里是富商妻子讲述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故事。 任昭远答应了,在听到录音笔里的故事之前。 故事很长。 年少相爱,意外离散,苦寻复得,痛失独子,金融危机,扶持前行,云开月明,不治之症。 几经波折灾厄,最终没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任昭远之后一连几天没有出门,关了常用手机,只开着少数人知道的号码。 他心思放在手里的纸笔上时,经常顾不得其他。谭铮尽量把工作带到家里来处理,必要时也会去公司,不过没有从早待到晚过。 无论多忙,中间也要回家一趟。 任昭远的胃虽说好多了,可也经不起折腾,一日三餐可以吃得少,但不能不吃。 他埋头忙设计分不出心思,就要靠谭铮记着。 有时候谭铮可以一整天待在家里,任昭远在阳台时他就在室内长桌边办公,任昭远在书房时他就在书房另一边的沙发里。 不会挨得很近,但一直在任昭远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以至于任昭远不知不觉养成了习惯,中途得闲时开口就是「谭铮」。 “任总,您叫我?” 任昭远看着门口的助理一怔神:“哦,帮我泡杯咖啡。” 他和富商约在了公司见面。 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几个小时,富商才姗姗来迟。 白发更胜,皱纹更深。 一应证书合同早已经准备妥当,钱货两讫。 富商颤着手接过,说妻子看过照片,特别喜欢,自己会亲自为她戴上。 两颗镶嵌其中代表四十四年婚姻的黄玉一瞬黯淡,任昭远只能沉声说一句毫无用处的「节哀」。 原本是他自己开车来的,在办公室坐到傍晚,任昭远打电话给谭铮,说:“你来接我吧。” 谭铮就来了。 见过的或经历过的生死有过许多,可永远无法泰然麻木。 晚上靠在谭铮怀里,任昭远问他:“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谭铮扶在任昭远腰侧的手立时不受控地收紧了。 “别紧张,”任昭远摸了摸他手背,“只是一个假设。” 谭铮还是把手臂圈得更紧。 他不喜欢这个假设,不愿意想象,也不想回答。 但任昭远问了。 他想要的无论大小谭铮都能给,他想问的无论什么谭铮都会答。 认认真真地回答。 “我会疯。” 他力气有些重,勒得任昭远生疼,可任昭远只是吻他。 “是我不好,不该问的,别怕。” 谭铮深深闻着任昭远身上浅淡的清香,闷声问他:“你呢?” “我,”任昭远垂下眼睫,手指绞着谭铮的一片衣角搓动,“我会帮你照顾好父母和谭清,管理好安昱。” “嗯,”谭铮抱着他,还是问,“你呢?” 任昭远安静几秒,说:“我不知道。”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先把自己照顾好。” 明明是任昭远提起的话题,他自己却先不愿意听了:“不聊这个了,睡觉。” 谭铮没松手,把余下的话说完:“我想让你今后的所有时间都只爱我一个,但如果真的有无法控制的意外发生,还是希望有个很好的人出现在你身边,让你慢慢爱上他,放下我。” “不会。” 任昭远离婚时身心俱疲,没想过开始新的感情。 可即使那时候,他也只是觉得无趣乏累,抵触感情是因为不想,而非不能。 可现在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接受谭铮、爱上谭铮,已经用尽了他被磋磨过的、还拥有的所有勇气和能力。 在感情的赌桌上,他把手里仅剩的所有筹码都给了谭铮。 赌他人品贵重耐得住考验,赌他专情克制经得起时间。 赌他十二年的喜欢,不会轻易改变。 如果谭铮离开,不论什么原因,他都没办法再相信任何人。 不想,也不能。 “谭铮。”任昭远跪直起身,低头捧起谭铮的脸一字一句告诉他。 “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61「2」春拍; 在一起的日子悠悠晃晃,转眼就是六月的春拍。 国际春拍在六月中旬开展,地点仍旧在B市,设了五十多个专场,艺术拍品数千件。 谭铮提前安排好了工作陪任昭远一起过来的,春拍时间足有半月,他们打算在这边待一周。 这一周里也不是每天都去,场上没有感兴趣的拍品时他们可以到处逛逛。 从在一起到现在,他们还没怎么出去玩过。 任昭远原本还担心耽误谭铮的工作,听见他这么说忍不住想笑,捧着那张顶帅气的脸搓来揉去:“委屈我们谭总了,等天再热点你有时间的时候,我带你出去玩一个月,顺便避暑,怎么样?” “唔,”谭铮被弄得吐字不清,也没反抗,“度蜜月吗?” “你不是最不愿意吃亏的吗,”任昭远放过他的脸,吻了下,转身继续收拾桌上新买的鲜花,“把现在的旅游当度蜜月,不亏啊?” “是有点亏,蜜月还是留到结婚后的好。” 任昭远动作微顿,可谭铮就像随口一说,没把「结婚」这两个字往心里放一样。 怎么可能没往心里放。 只不过是知道他还不想,才从不说出口,不要,不求,不给压力。 任昭远确实不想。 从前失败收尾的婚姻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恋爱和结婚完全是两码事,两个人现在相处得好,不代表就适合结婚。 时间太短了,几个月的相处,连最开始在一起的热都还没褪。 “别不高兴啊,”谭铮从身后拥过来,下颌垫在他肩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想结这辈子不结都没关系,别多想。” 任昭远侧头看他:“真的这辈子不结都没关系?” 谭铮在他肩上点点头:“真的。” “啊..”任昭远唇角微弯,“我还以为你会特别想结婚。” “想啊,”谭铮直起身,往前换到任昭远和桌子中间,倚坐在桌边两条长腿把人圈在身前,“同性婚姻还不合法的时候我就想和你结婚。” 任昭远没忍住眼底起来的笑,弯起的唇低下去触在他的鼻梁:“知道了。” “但我是想和你结婚,重点是和你,不是结婚,”谭铮抬手把人又往自己身上贴紧了点,“有你就好了,可以不结婚。” “你怎么这么会说。” “我就是这么想的。” 任昭远又忍不住想吻他,不过这次谭铮赶在了前面。 呼吸与心跳频率错乱时才分开毫厘,任昭远就在毫厘之遥看着他,和他说话。 “我只是现在不想结,没有不结婚的意思。” 谭铮眼睛忽然亮起来的样子太好看了,任昭远特别喜欢。 想让他的眼睛总是亮着。 “恋爱和结婚之间,还有很多事要做,连家里长辈都还没见过,”任昭远又在他唇上吻了下,“日子才刚刚开始,我们慢慢来。” 属于他们的时间,还长着。 —— 谭铮也经常来B市出差,从没觉得和S城有什么不同,一样的车水马龙,一样的高楼大厦,一样的酒店,一样的餐厅。 直到晚上任昭远带他七拐八绕进了条老胡同,穿过胡同走出去简直是另一片天地,石板路,杨柳树,窄河道,红瓦屋。 任昭远带着他在一块竖着「酸梅汤」的木牌子的门店前停下:“两杯冰镇酸梅汤。” 察觉到身边人投过来的视线又改口:“一杯冰镇一杯常温,谢谢。” 谭铮唇角微扬,看着任昭远没忍住笑了下。 “有两年不过来了,没怎么变样,”任昭远和谭铮并肩倚着河边的水泥栏杆吹风,“一会儿带你去吃馄饨,那家店的阿婆煮馄饨特别好吃,店里特制的麻油辣椒也特别香。” 谭铮把手里冰镇的酸梅汤给他喝几口又拿回来,笑着说「好」。 馄饨只吃了半饱,两个人又吃了驴打滚、卤煮、炸糕、生煎、酒酿圆子,一条街逛下来,在最头上又买了两串又大又圆的糖葫芦。 酥脆的糖衣把大红山楂裹得严严实实,一口咬下去酸甜全沁在舌尖口腔里。 “我好多年没吃过了,”谭铮把自己的糖葫芦和任昭远的碰了碰,“上次吃好像还是小学的时候。” 任昭远抬高手摸摸头:“小可怜儿。” 惹得谭铮把他堵在拐过来的墙角里亲了好半天。 一个蹭了满背墙灰,一个沾了两袖糖碎。 折腾了两套衣服满身烟火,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隔天才去了春拍的现场。 古董、书画、珠宝、钟表、名酒、钱币.. 几个展厅会场眼花缭乱各不相同,当天的场上任昭远拍了一幅画和一只菱瓣古董圆壶,谭铮拍了两瓶酒。 这种收藏价值远远高于饮用价值的酒,在生意场上用处可太多了。 前边几天两个人一起去了几场,有时候拍有时候就只是闲逛看看,任昭远最感兴趣的还是后面的珠宝场。 珠宝场在他们来的第五天正式举槌,任昭远看中了一颗天然巴西亚历山大变色猫眼石。 斯里兰卡独产,国内常见的克拉重多是个位数,十几克拉已经算罕见,而场上这颗足有52.29克拉,这个大小目前全球市面上仅此一颗。 估价在2100万到2300万之间。 足够罕见也足够贵重,同样竞拍的人也会少。任昭远喜欢,准备了三千万给这颗宝石。 尽管心理价位放到了三千万,可价格竞到两千六百万时任昭远就已经觉得诧异了。 一般春拍上的成交价会在估价范围内,少数超出的情况也不会飘到太高。 循着拍卖师的视线回头看过去,才发现举牌的居然是熟人。 王岳。 陈岛就在他旁边坐着。 年初设计展上谭铮见过王岳一次。 虽说谭铮记忆过人,但对王岳印象深主要是因为他身边的那个陈岛。 当时设计展上陈岛跟着任昭远去洗手间把门反锁的事就足够谭铮记他一辈子,再加上任昭远被谢容攻击造谣是陈岛及时提醒,后来又公开帮任昭远澄清,谭铮记着他这份人情。 不过只是陈岛的人情。 如果没猜错,王岳和陈岛应该是金钱交易的关系。 价格已经从二十万一次到了五十万一次,任昭远手机震动起来,是郑和的电话。 任昭远按了挂断想回复信息过去,可还没编辑电话就又打了过来。 怕是急事,任昭远给谭铮看了下手机,在他耳边说:“我出去接个电话,你帮我举牌,超过三千就不要了。” “好,”谭铮低声答应,“去吧。” 王岳像是对这颗猫眼石势在必得,可惜,任昭远喜欢。 谭铮要定了。 你来我往竞投到三千五百万时,王岳脸色已经明显难看了。 谭铮没直接喊高价,就和他一百万一百万地向上加,差一次到四千万时谭铮把手牌放到一边,拿起手机随意点开了条未读信息。 他猜王岳一开始根本没打算花这些钱来拍,只不过看出任昭远喜欢才不断竞价。 当初设计展上因为陈岛的事王岳就有些针对任昭远,过去这么久,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到了这种十万百万都变成数字的场合,三千一百万和三千九百万在冲动之下不会觉得差距太大,毕竟付得起。 可三千九百万和四千万之间明明只差一点,却能让人冷静两秒钟。 谭铮就等他冷静考虑值不值的这两秒钟。 在这两秒钟里,谭铮但凡随意流露几分想要收手的暗示,王岳就会想到再加价一次恐怕会花四千万拍下的现实。 几乎是这颗猫眼石本身价值的两倍。 商人重利,谭铮料他舍不得。 果然,槌响三次,无人应声。 结束后谭铮起身想出去找任昭远,被过来打招呼的王岳拦住脚步。 “谭总可真够豪爽,为搏美人笑不惜千金啊。” 谭铮和他伸过来的手简单一握:“承让。” “好歹都是生意人,三千九百万买块石头,扔在水里也就响一声,谭总真就觉得值?” “心头所好,无价之宝,”谭铮神色淡淡,“没什么不值。” “就是不知道任设计怎么想了,”王岳半笑不笑地拿出手机,“任设计刚出去没两分钟我身边那个就尿急,我没答应,坐立不安到刚刚一结束就小跑走了,我真有点好奇他这次又打算怎么解决个人问题,不如谭总也听听?” 谭铮垂眸看着王岳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音量波动起伏,眼底生出几分冷意:“你在他身上放窃听器。” “哎,”王岳没管周围还有未散尽的人,把声音调大了,“我关心关心自己的人罢了,谭总何必说这么难听。” ——“任老师,我..我能和您说几句话吗?” 王岳冷笑一声:“瞧瞧,多巧,每次都能碰见任设计。” 谭铮抬手在屏幕上点了退出:“王总尽管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满足自己的偷窥欲,我没兴趣。” “呵,谭总恐怕不知道这小子私底下本事多了得,”王岳话音在其中几个字上刻意加重,生生念出几分情_色意味,“不能只顾着一掷千金,先管好自个儿的人别后院起火才是要紧。” “需要管着防着,只能说明感情不笃,”余光里捕捉到刻在心底的身影,谭铮当即转头看过去,没了应付面前人的心思,“王总不必费心,我和你不同。” 作者有话说: 注:“从此君王不早朝”出自唐代白居易的《长恨歌》。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理解 任昭远过来的步伐有些快, 一贯从容的神色显出少有的焦急,谭铮大步迎上前,抬手扶在任昭远手肘处, 略微低头轻声问他:“怎么了?” 周遭还有其他人, 王岳和陈岛也随着两人向中间来,任昭远没直接言明:“出了点事要尽快回去,路上说。” 拍下的东西有专人送到家里, 酒店里的物品交代了工作人员帮忙整理送回,两人直接开车回S城。 赵原青的妈妈出事了, 车祸。 前段时间荣盛传媒各类负面事件层出不穷愈演愈烈, 即将倒闭的传言越来越多, 就在前两天,赵原青正式宣布荣盛传媒暂时停止运营。 赵家根基稳健,不会轻易垮台,但荣盛传媒是赵家近些年发展最好、势头最猛、影响最大的公司, 对整个赵氏的影响有多大根本不用多说。 舍掉传媒公司算是弃车保帅。 各种变动与新消息从未停止出现, 任昭远和谭铮一直没管过。 没有刻意避开相关信息,也没有多做关心。 外面即便满城风雨也同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 可这次赵原青的妈妈意外车祸危在旦夕,任昭远不可能无动于衷。 无论赵原青做了多少事, 都与他妈妈无关,那是任昭远曾经称呼过「妈」, 当作家人相处了五年的人。 重度急性损伤, 现在竭力救治只能暂时维持基本生命体征。这座私人医院有赵家的股份在,医生直言情况很不乐观, 即使真的保住性命也极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到这个关头所有能想的办法但凡有万分之一可能也要试一试, 趁着昏迷时间短早一点救治就多一点希望。 赵原青在抢救室外一把抓住郑和, 求他给任昭远打电话。 任昭远交好的朋友里有人可以调动美国最先进的医疗设备, 从前和任昭远出国时,同行的一位设计师突发急病,赵原青亲眼见过那人在当地医疗行业的话语权。 在拍卖场外任昭远就已经几经周转联系到人,设备和药物明早就能空运抵达,但中间的十多个小时会发生什么全是未知数。 在电话里得知时事态紧急没时间追问,到医院见到郑和才知道始末。 “小爸最近病了,我老爹一心扑在病床前没顾上谢容,听手下汇报才知道谢容来了S城,他走不开让我来把人带回去。” 郑和一听谢容来了S城直接吓出一身冷汗,正巧他在邻市办事当即扔下手头的事赶过来,生怕谢容再闹幺蛾子。 十多个人一眨不眨地盯着网络各大平台最新情况,几十个人在S城各个路口和谢容可能出现的地方找人,最后在离赵家不远的地方把人找到了。 郑和不放心别人,让手下扣住人他亲自过去。 “没想到我过去的时候还没把他弄上车,另一边就冲出来一辆面包车直直朝一辆轿车撞上去了,谢容认出来被撞的车是赵家的,过去一看赵原青他妈在里面。” 郑和朝远处排椅上的谢容扬了扬下巴:“他不愿意走硬要跟来,给我放话敢绑他他就死给我看,嗤,他这会儿是我小爸的宝贝疙瘩,我哪敢刺激他,就跟着来了。” 赵原青赶来得太急,手机不知道扔在了哪儿,通红着眼对郑和说任昭远也许能帮忙,求他给任昭远打个电话。 郑和对他再厌恶这种时候也没法拒绝,当着他的面给任昭远打过去,任昭远挂断后赵原青抢过去又打了一次,通了。 任昭远过来后已经在异国的几位医生中间充当翻译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越洋视频。设备和药物虽然已经送上飞机,但两国医疗差异不是小事,必须要他们的医生配合帮忙才行。 Buston一向对朋友的朋友这种关系不太感冒,也从来不信奉中国「人命关天」或者「行善积德」之类的说法,任昭远露面很多事才能进行顺畅。 忙完又跟郑和在这边聊了几句,天都黑透了。 “我订了餐,”谭铮一直陪在任昭远身边,不过没怎么说话,“先下去吃点吧。” 任昭远侧头对上谭铮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牵住他:“让他们吃吧,我们回家。” 谭铮点头答应,又说:“那我留一份,其他的退了。” 他鲜少会在有别人的时候表现出这种类似不成熟的「计较」,任昭远一边觉得想笑一边又忍不住想摸摸他偏硬的头发给顺顺毛。 “谢了,”郑和伸了个懒腰,“还得麻烦你让送餐员给送楼上来,我这儿一秒都不能离岗。” “好。” 他们没再和谁打招呼,牵着的手也没有松开,并肩走过长廊,乘电梯下楼离开了。 “时间有点晚了,我们先去吃饭?” 任昭远答应一声,不过没顺着谭铮打开车门的动作坐进副驾,伸手把人抱住了。 停车场没什么人停留,但不断有车进出。任昭远在公共场合基本不会有什么亲密举动,谭铮因为突如其来的拥抱惊讶一瞬,接着就也抱住他。 “别太担心,会没事的。” “不是因为这个。” 谭铮低头看他:“嗯?” “很不明显吗?”任昭远手臂还环在谭铮腰间,上身分开一点对他说,“我想哄哄你。” 先是眉眼,再是唇角,最后是声音。 谭铮显而易见地愉悦许多,笑着搓了搓任昭远后背:“哪有这么小气,我没不高兴,只是看见不想见的人有点坏心情。” “今天事发突然,我一直急着处理没顾上考虑你的感受,你不高兴也应该,心里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哄你,好不好?” “好,”谭铮一颗心像被轻柔捧着放在宣软的云朵上,又像浸在暖热的温泉里,一时不知道要拿任昭远怎么好,于是微微俯身又圈紧抱了抱,“不过真的没有不高兴,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就好,不用因为我顾虑什么。” “当然用,你最重要。” “我说不用是因为,你觉得该做的我都会支持。如果对这样的事袖手旁观,你就不是任昭远了。” 谭铮拥了任昭远好一会儿,分开时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啊。” —— 第二天任昭远没再去医院,不过手机一直随身带着,中午时郑和打电话过来说人已经脱离危险,还在昏迷状态但不出意外没事了。 任昭远松下一口气:“那就好,你还在医院?” “马上就走,昨天晚上我老爹另派的人就过来了,不过谢容不愿意走,刚医生说人脱离危险他才松口。我盯着呢,不可能再让他闹事。” 任昭远没打算问谢容,不过少点事端总是好的:“谢了。” “见外了啊,真要算起来下次聚我得给你倒酒赔不是。” “别,”任昭远笑了下,“我可消受不住。” 郑和在那边和别人说了两句,再开口时周遭安静了点:“聊到这儿了,我正好和你说一声,家里打算送谢容出国待几年,留个学也散散心。本来这两天就该准备了,我小爸一病耽搁着没顾上,他顶多再在国内待两三个月吧。” “嗯,没事。” “也不知道昨天忽然跑来是想干什么,”郑和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句,又声音大了点对任昭远说,“对了,你又把赵原青拉黑了?” “没有,怎么了?” 之前找赵原青帮忙的时候任昭远把人从黑名单放了出来,找到谢容后赵原青没像以前一样发些有的没的,没存在感没打扰,他也没再拉黑。 “哦,走的时候赵原青让我和你道谢什么的,我看他手机送来了,还以为你又把他拉黑了才托我传话。” 不远处的手下已经接连往这边看了好多次,郑和拍拍腿:“行,没别的事,我先回了。” 电话挂断后任昭远又打了越洋电话给Buston说情况,也再次道谢。Buston说他不会白费力气,钱只会多要,让任昭远不用一直说谢。 谢不谢的话题过去后Buston说他知道了任昭远费力要救的人是谁,问任昭远是不是还爱他。 任昭远果断回答「No」。 Buston拖着调子发出一声感慨的口头语,然后用最正式的表达告诉任昭远,他不能理解。 任昭远只说没关系。 每个人的想法行为都各不相同,「理解」本身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Buston只来过国内几次,待的时间不算久,任昭远和要帮的人具体是什么关系只可能是听也参与帮忙的成小龙说的。 果然没多久任昭远就收到了成小龙的信息,说自己一早接设备累坏了,要任昭远请他吃大餐。 任昭远回复说随他挑,接着和谭铮说了一声晚上不回家吃饭。 出去和朋友吃顿饭不算什么事,任昭远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谭铮居然立刻打电话过来了。 “是我见过的那个美国人吗?” 任昭远想了想,之前在设计园谭铮似乎是和成小龙见过,一面而已。任昭远不禁感叹:“你记性真的很好。” 谭铮重点不在这里,声音低低的:“以前谭清在你那儿的时候就经常拿他刺激我。” “嗯?”任昭远手上的工作停下,“刺激你?” “嗯,说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大帅哥经常去找你,和你关系特别好,中文流利,比我白比我帅,足有两米高,”谭铮一连串说下来,到这儿停顿了两秒,“还管你叫honey。” 这哪里是告谭许清的状,分明是控诉最后这句「honey」。 记了这么久,可委屈坏了。 任昭远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之后和谭铮说话的时候话音里的笑意都没能消下去。 “今晚吃饭你过来一起,他也管你叫honey。”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铮铮 任昭远虽然说了让他晚餐一起过去, 但谭铮没答应。 关起来门来吃点不痛不痒的醋是情趣,干涉正常社交就太不像话。 只嘱咐任昭远结束的时候说一声,他过去接。 去接的时候任昭远和成小龙还在餐厅里, 谭铮进去打了个招呼, 手里带了束花。 郁金香,白色,十三朵。 任昭远接过去后轻轻嗅了下, 成小龙在旁边撩了一把金灿灿到肩膀长的头发,用手拍桌面起哄让他们「亲一个」。 看得出来是在国内待久了。 谭铮才不给他看, 不过被起哄了心情好, 之后和成小龙说话都没什么棱角距离。 “你叫弹..”成小龙食指在桌面做了个弹钢琴的手势, 又觉得不对,改成了拨弦。 任昭远笑了下,在手机上打出谭铮的名字:“不是古筝,这个。” 不太常用的字任昭远会给他组成词或者句子, 想了想发了几个字给他。 铮铮佼佼, 铁骨铮铮。 “哦哦,”成小龙低头熟练地把字复制到词条搜索软件,抬头朝谭铮竖起大拇指,“酷。” 成小龙的名字和他本人乍一看实在很不搭调,聊几句之后又隐隐觉得有点诡异的和谐。 临走的时候成小龙问谭铮会不会击剑, 谭铮说会, 成小龙当即眉飞色舞地和他交换联系方式:“我随时有时间,记得找我, goodbye honey!” 谭铮嘴角几不可察地僵了下。 惹得任昭远一直笑。 后来谭铮问他给成小龙发了什么, 任昭远就一字一字念给他, 念完之后又笑着重复:“铮铮。” 谭铮耳梢简直红透了。 从小他爸妈都没这么叫过他。 两个字叠到一起含着笑意念出来, 莫名就带了宠纵的味道,像在称呼被娇着护着宝贝着的小孩儿。 “铮铮,前面超市停一下。” 天本来就热,谭铮臊得起了汗,笑着打了把方向盘投降:“饶了我吧。” 原本除了某些必需的消耗品没什么要买的,食材日用品平时都有人准备,可进了超市后忽然就想逛一逛。 推了辆购物车,两人并排在宽敞的货架间缓步闲逛,从花花绿绿的零食区穿过去,没什么目的地转过办公文具区,到了电子产品的展示柜。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边聊边逛,路过一个录音笔的柜台时谭铮忽然想起昨天拍卖会上的事,问:“昨天陈岛找你说什么了吗?” “当时着急回来,没说什么,”任昭远笑着看他,“吃醋了啊?以后再遇见我保持距离。” 谭铮先痛快答应了「好」,接着才说:“王岳在他身上放了窃听器,你们说话王岳那边能听到。” “窃听器?” “嗯,他当时拿手机给我听,不过昨天事情多,我发信息陈岛和说了一声,忘记告诉你了。” “陈岛知道就好,我这边没事,没聊什么。” 谭铮应了一声,朝任昭远这边倾了倾身:“他们关系,是..吧?” 任昭远被他有点八卦的语气和半遮半掩的问法弄得想笑:“嗯,好像有几年了。” “那他还惦记你。” 任昭远这次真笑出来了。 闲逛买的半购物车东西直接放到外送台扫了地址,自助区买的大袋消耗品提着上了车。 隔三岔五就要买,总也耐不住用。 时间越长谭铮准备工作就做得越细致,中间添补必需品也越来越频繁,任昭远这个老师不仅下了岗,还没什么发言权。 他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发言权,简单莽撞也好,细致熟练也好,各有千秋。 随谭铮去。 手机响了一声,谭铮开着车让任昭远帮忙看。 “成小龙,给你发了一家击剑俱乐部的介绍和视频。” 之前没聊到过击剑,不过谭铮会任昭远也不意外。之前和谭铮聊到练软笔书法时,谭铮说练字能静心,发泄性的运动大抵殊途同归。 心里存了太多不能言说的情感,是追随也是负累。 “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 “不过我不会,”任昭远说,“你教我。” “我教你,”谭铮立刻答应,“包教包会那种。” 他简直像在自我推销,任昭远笑了下侧头看他:“收费吗?贵的话我需要考虑一下。” “免费。” 谭铮说完又改口:“倒贴也行,别考虑啊,一定物超所值。” 任昭远忍不住笑:“我不占你便宜。” 手机又接连响了几声,全是成小龙的信息,谭铮让任昭远把他设成免打扰。 平时有新消息提示音的就任昭远一个,成小龙是刚添加上,还没来得及。 “他一直在国内住着吗?” “有时候会回美国去待一段时间,”任昭远边设置边说,“大部分时间在国内。” “他是我见过的外国人里普通话最标准的。” 任昭远把手机放回去,想起中午电话里郑和说谢容近期要出国的事。 “最好走得远远的,”谭铮眉头微沉,“郑和有说谢容这次忽然过来是因为什么吗?” “没有,他也不清楚。” 在谢容为什么忽然跑到S城这件事上,郑和也一直在意,心里卡了个不定时的炸弹一样。 回家之后谢容去了小爸房间,他假模假式转到门口。郑鵟路过进房间全程像没看见他,郑和就知道了,能偷听,不过被发现后果自负。 “爸爸,伯父,别再对付赵家了。” 那场车祸是人为,起因是潦草倒闭的荣盛传媒,如果追根究底,这里面有郑家出的一份力。 当初郑鵟查到赵荣森和谢容发生过关系,又从郑和那里得知谢容喜欢赵原青,第一反应就是谢容恐怕不是自愿的。 纪霜怕刺激到谢容,旁敲侧击地询问时,谢容只说:“是不是重要吗,你们能怎么样?” 荣盛传媒倒了。 郑家付了许多代价,耗费巨大成本,把荣盛传媒弄没了。 谢容恨赵荣森吗?恨冯韵吗? 恨的。 一个亲手施为,一个视而不见。 他和赵荣森有过后才知道赵荣森在外面没断过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女,只不过一直捂得够严。 那时他还想,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在妻子面前伪装真爱这么多年滴水不漏。 后来才知道没有天衣无缝的伪装,只不过两个人达成了默契,只要他瞒得过外界所有视线,她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做众人艳羡的赵夫人。 但他真的想让赵荣森和冯韵去死吗? 也没有。 他看着冯韵满身满脸的血,脑子里只能记起上学时住在赵家那段日子里,冯韵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温柔到梦里都在回味的笑。 记忆里第一次被喂饭、被抱着、被哄睡,全都是赵家给的。 被忽然出现的爸爸问及过去时,谢容想到了拿出一张卡给他做补偿的冯韵。 没想到纪霜和郑鵟会为了他一句语焉不详的话不惜代价攻击赵家。 他仿佛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了什么。只是现在,有人真的愿意为他出气撑腰,好像就够了。 “毕竟小时候是他们救了我,而且那些事,不全是强迫..” 纪霜蹲在谢容面前,说:“当然可以,不用说理由也可以,但下次出去玩要告诉爸爸一声,好吗?” “我..我有个U盘,放在了赵家,里面有一些视频和文件,想在出国前拿回来。” 郑和在外面听见「视频」两个字一激灵,连忙拿出手机吩咐S城那边的人待命,接着就听见谢容说里面是有关赵荣森的东西。 “我当时收集了赵荣森出轨的证据..” 里面也包括和他自己的。 那时候他放在赵荣森和冯韵身上的对家庭和感情的寄托被粉碎成渣,看着赵原青还和之前一样对父母的感情笃信不疑,忍不住就想让他也知道真相,让他陪自己一起破灭失望。 可拿着东西去了,赵原青笑着让他尝冯韵泡的茶,那个U盘到底没给出去。 又不甘心。 于是放在了赵原青小时候的书房里。 赵原青已经不常去了,但也说不准万一,万一发现了,那就是命。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可惜,赵原青一直没发现。 “你倒对那个赵原青心软。” 纪霜闻言看了郑鵟一眼,郑鵟讪讪收声,像没说过话一样垂眼转扳指。 心软吗? 应该算不上,谢容想。 如果真的算起来,甚至可以说赵原青最挫败的离婚是拜他所赐。 他喜欢赵原青是真的,没想过和赵原青在一起也是真的。 从来孑身一人,没想过能得到什么。可赵荣森毁了他想象里的恩爱圆满,他就想知道,另一份他以为的恩爱圆满表皮底下是什么样子。 忍不住一次次试探、设计,任昭远总是稳稳站在那里。 可不等他分清楚自己心底是失望还是宽慰,于南就出现在了赵原青面前。 赵原青眼神里露出的趣味新鲜,让谢容反感,又兴奋。 瞧,都是一样的。 赵原青的确爱任昭远,他一路看下来知道得清清楚楚。 但有什么用? 和钻石待久了,出门觉得棉花软。钻石是真爱没打算放手,可全然不一样的棉花也想捏捏看。 看时间长了就觉得这些烂了、变了的人和感情都是一个样子,没什么稀奇。 而所有人里面,一直坚定不移的,只有任昭远。 注视着注视着,赞叹向往都消失殆尽。 只觉得晃眼。 他太干净了.. 谢容难得肯对纪霜说这么多,纪霜怕郑鵟再说什么让他不高兴,对郑鵟说:“你先去忙吧,我和小风聊一会儿。” 那个U盘里既然有谢容,郑家势必要拿出来销毁。 不过和任昭远无关郑和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正给在S城的人发消息他老爹就从房间里出来了,还黑着脸说他:“你在这儿干什么?” 被赶出来拿他撒气简直不要太明显,郑和腹诽一通,只能干笑着打哈哈:“路过,路过..”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道歉 冯韵醒来已经是四天后, 医院有随设备一起飞过来的工作人员,几人轮班24小时监护设备使用和病人情况。 来中国之前Buston说过一切听任昭远指挥,在S城这边一应日常事宜也都是任昭远着人安排, 是以冯韵醒来后守在旁边的人第一时间告诉了任昭远。 虽然已经醒了, 但身体情况仍旧不容乐观,昏迷时多、清醒时少。安全起见最好把设备和相关人员多留一段时间。不过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事,一天二十几万的消费也不是他来出, 任昭远没多说,只让工作人员把情况如实转达, 按患者家属的决定来就好。 等到冯韵情况稳定些, 不再整日昏沉, 任昭远亲自带人将设备和医务人员送回,和Buston见了一面。 Buston邀请他去新买的岛上玩,任昭远没应,连过夜都没有, 早上落地, 下午就乘飞机返程。分别时Buston说,以后一定要见见任昭远那只黏人的小猫咪。 任昭远笑着反驳,说, 如果一定要比喻,他应该是狮虎。 Buston极夸张地扬眉, 直呼像小猫咪的狮子老虎更有趣。 任昭远在飞机上想起来眼底还忍不住显出笑。 落地没多久赵原青给任昭远打了电话过来, 和他道谢,说冯韵想见他, 问任昭远有没有时间, 愿不愿意来医院见她一面。 任昭远没立刻答应, 只说看情况。 挂断电话后任昭远把通话录音转给了谭铮, 前脚发送后脚谭铮的电话就过来了。 算时间顶多也就听了刚开始的几秒。 “你给我发这个干什么?” 任昭远听他认真又掺杂零星着急的语气觉得有意思,谭铮经常和别人的思考方式不一样。 比如这种通话录音,别人收到不舒服可能是因为恋人和前夫联系了,谭铮不太高兴的语气大概是因为,觉得任昭远认为谭铮不信任他。 “之前答应过你的,和赵原青联系的话你在旁边就开外放,你不在旁边就录音发给你。” “我不用你给我发录音。” “啊..”任昭远拖着声音,指尖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拨弄一块玉石,“这种事还是报备一下比较好吧。” “你告诉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就可以,不用录音,我又不是不信你。” 任昭远没忍住侧头笑了下。 他就知道。 隔着空间从手机听筒里传过来的轻笑声有些失真,若有似无地飘落扫过,耳朵禁不住就生出细微的痒。 “他妈妈醒了,不过情况还不稳定,他想把设备再多留几天,问我能不能和Buston商量。” 谭铮应了一声。 “还说他妈妈想见我。” 谭铮又应了一声。 “我去吗?” “啊?” 任昭远无声笑笑,重复一次:“我在征求家属意见,可以去吗?” “你..”谭铮觉得他的心就在任昭远手里握着,任昭远说句话就能让他心动,是频率错乱地跳还是融化掉根本不受他控制。 全看任昭远。 谭铮后面停了几秒,任昭远也没说话催他,直到他把乱晃的心神收整好,问:“万一我说不可以怎么办?” 任昭远根本没迟疑:“那我就不去。” “你别这样,”谭铮垂着眼,拇指在无名指根处的戒指上轻轻搓动,声音低低的,“我要被你惯坏了。” “这就是惯着了?” “这还不算惯着吗?” 任昭远不说话了,只是笑。 过了会儿才回到正题,谭铮说:“你想去的话就去,不太想去就不去,我不会不舒服。” 任昭远应了一声。 冯韵毕竟是长辈,按道理来讲,出了这种事即使她不要求见面任昭远也该去探望。 何况冯韵还主动提出想见他。 “我明天上午去医院看她。” 谭铮答应:“好。” “你送我去。” 谭铮低低笑了声:“好。” 任昭远听见了:“笑什么?” “笑你。” “嗯?” “任老师,”谭铮说,“你好像在撒娇。” —— 第二天去医院之前任昭远问了病房护工方不方便探望,九点钟去的,带了一个果篮和一束鲜花。 谭铮送他去的。 不过没进去,在楼下停好了车等他。 提前知道任昭远要过来,赵原青一早就守在病房,不过看见任昭远带着华而不实的果篮客气而疏离地向他点了下头时,又说让任昭远和冯韵聊,自己先出去了。 冯韵憔悴得厉害,大祸一场,几乎少去半条命。 总是红润光泽的脸上还裹着大片纱布,露出的小部分透着病态的苍白。 任昭远把果篮和鲜花放在桌上,走过去喊她:“阿姨。” 冯韵插着针管的手想抬起来,任昭远伸手轻轻按住了:“您别动,想要什么我给您拿。” “听原青说,我还能活着..全靠你费力。” “我和他离婚了您也是我的长辈,应该的,您好好休养,不用放在心上。” 冯韵眼底泛起泪光,氧气罩因为呼出的气体不断生成一层薄薄的白雾又缓缓消退。 “妈对不起你..” 任昭远用纸巾给她擦眼泪的手顿了下,而后细致把她脸上的泪痕拭干:“没有,您对我很好。” 冯韵闭起眼睛,摇了摇头:“你从小没有妈妈陪伴,我知道,你真心把我当妈妈孝顺,我..” 赵原青出轨的事并非多周密。 任昭远时隔半年才发现一大部分原因是他太放心了,根本没有往别处想过。 可冯韵是见多了的。 赵荣森第一次出轨没几天冯韵就能凭直觉抓到铁证和赵荣森对质谈条件。 比起来赵原青的道行还差得远。 赵原青有次出差回来和任昭远一起回家里吃饭,聊到有没有去当地一个景点,赵原青脸色当时就一变,磕绊后说太忙了抽不出时间。 冯韵一眼就看出有问题了。 之后她让人去查到了赵原青的出轨对象,那个男孩年轻,二十几岁,刚毕业没什么心眼,家庭情况一般,好拿捏。 她知道任昭远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也知道就凭赵原青瞒不了多久。 她只当不知道,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 那时候任昭远和赵原青已经结婚四五年,赵荣森和冯韵都想让他们要个孩子。 现在受孕技术很发达,也有很多女同性婚姻的家庭想要孩子,双方自愿私下签好合同生下的孩子一方一个是很容易操作的事。 可任昭远不同意。 他只接受领养。 赵原青原本也觉得可行,但任昭远态度坚决,他才改口说要么领养要么不要孩子。 冯韵和赵荣森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或强硬或苦口婆心劝过很多次,任昭远其他万事都好商量,可这件事无论如何不松口。 他不松口,冯韵想让赵原青瞒着先去弄个孩子,领回来任昭远不至于不管。 可赵原青看任昭远态度强硬,也不愿意了。 赵家的家业总要后继有人。 他们想抱亲孙子。 那时候赵原青和外面的那个才刚接触,冯韵发现后想过及时把赵原青拉回来,可查到那个于南的情况,又忍不住犹豫。 于南和任昭远完全不是同样的人。 任昭远只是看着性子软和而已。 他拿定了的主意、不愿意的事,根本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甚至在任昭远最痛苦的时候,冯韵还暗自庆幸过,离了也好。 可在阎王爷手下转了一遭,想法忽然就变了。 觉得自己不该。 太多不该。 任昭远缓缓收回覆在冯韵指背的手,垂着的眼睫动了动,病房里一时只能听见仪器发出的监测音。 冯韵身体还虚着,醒来后说话一直不多,语速慢,情绪不太稳定,一段话断断续续说了很久。 任昭远就安安静静听了很久。 许是小段时间没开口的缘故,想说点什么时喉咙里就像被堵住了,喉结随着吞咽接连滚动几次才找回正常的语调。 “阿姨,”任昭远掀动唇角,笑了笑,“您其实不必告诉我,也不必道歉。已经过去了,这些对我没有意义,您多休息,我先回去了。” “昭远..” 任昭远身形微顿,停了几秒将视线转向她:“您说。” “我不知道这辈子都在活什么..我..我对不起..” “不用道歉,真的不用,”任昭远将极轻微颤着的指尖拢入掌心,不再看她,也没再停留,“我过得很好,爱人也很好。” “比赵原青要好。” 赵原青随着换药的医务人员进来,恰巧听到最后一句,愣在原地,只看着任昭远步步离去。 谭铮在车里远远看见任昭远,不等走近就察觉任昭远情绪似乎不太对,立刻三步并两步迎上前:“怎么了?” “没事,回家吧。” “好,先回家。” 可不等上车身后就传来一声:“任昭远!” 谭铮转头看见是谢容,眉宇间几乎立时沉了下来。 “任昭远,”谢容匆匆上前,“我有话想和你说。” 任昭远淡淡抬眼看他:“你说。” 谢容看了一旁的谭铮一眼,见他没有让开的意思就转而看向任昭远,支吾几秒后说:“我是来看阿姨,本来打算看过阿姨后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以前是我做得不对,爸爸教育了我很长时间,我该和你道歉..” “不必,”任昭远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不需要道歉。” 谭铮断定任昭远状态不对,当即上前半步背对谢容把两人隔开,拥着任昭远轻声说:“别管他,上车,我们回家。” 扶着任昭远坐进车里,谢容还挡在车前,谭铮倾身给任昭远系好安全带:“等我一下,很快。” 任昭远看着谭铮,说:“好。” 谭铮和风细雨的神色在转过身任昭远看不见的刹那雷云黑沉,根本没管谢容的意愿一把攥住他手臂大步把人扯到了旁边车的另一边。 谢容被踉踉跄跄拖过去又忽然被松开,重重趴在车上才勉强稳住身子:“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谭铮眉宇间全是凌厉寒意,像下一秒就能把谢容踩在脚下碾成泥,“打算出国了给自己仅有的良心找个圆满?让以后夜深人静回忆人生的时候少点愧疚?我警告你,有多远滚多远。你给赵荣森走的账够把牢底坐穿,再敢出现在他面前,十个郑家也救不了你。” 谢容一时被震得没能说话,甚至根本没反应过来谭铮具体说了什么,只看谭铮要走才喃喃说了句:“我是想和他道歉..” “道歉?”谭铮带着浓浓厌恶施舍般睨他最后一眼,“用你这张嘴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哄 “我回来了,”谭铮打开副驾门,弯腰探身进去抱抱任昭远,“现在就回家。” 任昭远说「好」。 车子在路上平稳疾驰, 任昭远一直看着前面一辆车后玻璃内摆的几个小熊玩偶, 穿蓝上衣系领带的黑熊,穿红上衣戴帽子的棕熊,中间是个颜色最浅穿碎花裙戴蝴蝶结的小熊。 直到前面那辆车转弯不再与他们同路, 任昭远才回神。 他还没告诉谭铮发生了什么。 从病房走出来的一路他都提着口气,让自己不露分毫异常, 让自己不在意。 哪怕天塌了, 他也要肩挺背直步履从容地走出来。 何况这根本不算什么。 更大的失望和破灭他都经历过了。 没有人有义务成为他以为的模样。 他以为对方是怎样的人、以为对方心中的自己在什么位置, 都是他的事。 没什么紧要。 没什么好怨怼怅然。 可看到迎面来的谭铮,那些不见踪影的错愕难受又纷纷翻涌而来,一瞬疲累不堪,再撑不起不多时前的无波无澜。 谭铮根本不需要他专门说什么, 只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就可以放松下来, 什么都不考虑。 可总要让谭铮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原青他妈妈..” 话才刚刚开始就卡了壳。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叙述概括。 赵原青他妈妈和我道歉,说之前她知道赵原青出轨的事,但因为想让我和他离婚, 所以放任当不知道。 还是说,我之前把赵原青的妈妈当家人, 以为她也一样, 没想到其实我自始至终都不重要? 都不准确,也不贴合。 甚至任昭远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心底的想法是怎样的。 “不知道怎么说的话就不用说, 我不会多想,”谭铮握住任昭远的手捏了捏,“想回家我们就回家, 不想说话我们就不说话。不用考虑那么多,不需要总是做得那么好,在我面前你只想自己就好了。” 任昭远垂眼看谭铮握住自己的手,看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把戒指调得有些紧,周遭皮肤能看出一圈凹陷的印。 “找个地方停车吧。” 谭铮就驶到可以临时停靠的路边停下了。 任昭远没有像平时转述什么事件一样总结概括,也没有像大部分人表达时习惯的去穿插感受。只转换了人称,把冯韵对他说的话从始至终讲给谭铮听。 谭铮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收越紧,手骨与青筋都突兀地显着,小臂肌肉随着手上的力道绷紧凸起,隐匿其中的暴力仿佛下一秒就会冲出来毁坏什么。 可牵着任昭远的左手又分明轻柔到不能更轻,起初四指穿过虎口握着,拇指在指背摩挲,后来又把一旁的拇指拢入掌心。仍旧不够似的,就把露在外面的四指也拢进手里,以包裹的姿态把任昭远的整只手握住。 “只想回家吗?”谭铮声线比平日更稳,问他,“有段时间没去球馆了,想不想打球?” 任昭远不是小孩,他凡事都想得明白,不需要开解,不需要安慰,只不过都是感情动物,情绪不由人。 他只是需要时间消解平复。 回到一个安静且有安全感的环境里待着是他最常用的方式,现在听谭铮这样说,又觉得试一下其他办法也可以。 谭铮和他打球一贯不是冲着赢去,不会使狠劲,可也没特意让着他。 几个来回进入状态后两人打得越来越畅快,中央空调的冷风已经完全不起作用,汗液随着不断上升的运动强度汹涌而下,球服被浸潮又湿透,所有郁气躁意随着全力挥拍击打的力度尽数宣泄。 最后兴奋的运动神经和高涨的肾上腺素让大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于那颗荧光黄的球体。 预估它的轨迹,挥拍,打出去。 直到筋疲力尽,任昭远剧烈喘着把随着汗落在额前的头发向后梳了一把,谭铮胸膛也起伏着,脖子上的汗顺着青筋向下滑:“这次有彩头吗?” 他们根本没要裁判,也没人记得。 但谭铮问了,任昭远就说:“有。” 他按着谭铮脑后,既无技巧,也不温和,几乎是撞在他唇上,吻了他。 中午在外面一家苏菜餐厅吃了饭,去酒店睡了个午觉,下午也没回家,谭铮开车带着他一路向城外,去了一座马术运动俱乐部。 跑马场上一望无际的鲜绿,障碍赛场上角逐正热,任昭远这会儿没太多比赛的劲头,上午在网球馆发泄一场,现下有些犯懒。 谭铮也没打算带他去赛场上跑。 他们两个人,谭铮只让人去马厩牵了他自己的那一匹马。 红棕色的皮毛在偏西的日头下泛着油光,高大的骏马在谭铮面前低下头发出鼻音,谭铮带着任昭远的手摸它前额的雪白,说:“来,认识认识另一个主人。” 任昭远在这匹马层次清晰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笑了笑刚想说谭铮难为它,马儿就侧过头,朝任昭远这边蹭了下。 谭铮笑着赞它:“好马!” 两人同骑一匹闲步在草场打了个圈,绕回来时工作人员拿着正振动的手机过来了。 谭铮接通后就听见助理在电话另一边说,有个自称叫谢容的人在网上发了文章,提到了任昭远。 之前的事发生后谭铮就专门让人一直关注网上和任昭远有关的消息。 虽说已经正式发过声明,陈岛又和退圈那样惊动网络的大事放在一起帮任昭远侧面澄清,可谁也不敢保证那些换了任昭远的脸的视频和照片是不是被某些人存到了本地。 总有好事者,总有阴谋论,无论视频的真正主人公是谁,严丝合缝换上任昭远的脸放出来都足够膈应人。 所以针对那次事件成立的应急小组一直没解散。 网上但凡有人发相关内容,就务必第一时间发现第一时间解决。 但谢容这次发的文章内容是道歉,助理只能第一时间汇报。 两个人在马背上前后紧挨着,谭铮话筒里的声音虽说不太大,任昭远也一样能听见。 谭铮一只手臂环着人,一只手点进助理发过来的内容,对任昭远说:“放心,之前的事不会再有。” “嗯,”任昭远没看手机屏幕里的内容,只专心致志摆动谭铮的左手,把戒指略微调松了点,“我知道。” 谭铮默默做的,从来都只多不少。 谢容发的文章一页不到底,还有些图,谭铮几眼扫过,只摘出来与任昭远有关的字眼。 【在他们离婚后这份嫉恨也没有消失..】 【现在被引导着看清才发现最对不起的就是任昭远..】 【我把网上的视频用换脸技术换成了任昭远,买通媒体..】 【下面附有技术人员把原本人脸换成任昭远的证明和当初买通媒体发布帖子的记录..】 【一切不能重来,只是想尽力挽回曾经犯下的错..】 确定没有对任昭远不利的内容后,谭铮直接把手机关掉递给了一旁的工作人员。 挽回? 简直可笑。 任昭远现在好好的是因为他自己立身够正外加不知道多少人用尽办法才讨得的清白,等他那点良心发现出来承认,珍珠都在脏水里泡臭了。 他们有证据、有解释,近百企业号转发澄清声明,仍旧有数不清的人为了蹭热度博眼球扭曲事实肆意揣测,自以为窥得「真相」与唯恐天下不乱者聚集在阴沟里狂欢共舞。 他们只是不在意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杂碎东西,不代表任昭远没受到攻击和恶意。 竭尽所能及时处理了尚且如此。 万一当时事态控制不及,万一任昭远背上没有纹身,万一任昭远心理承受力差.. 这些假设谭铮根本不敢深想。 如果真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严重后果,谢容今天还会在网上公开承认道歉说什么想要挽回? 未必。 做错了事道歉认错苦求原谅的戏码屡见不鲜,与其说什么补偿对方,不如说是想给自己求个内心安稳。 冯韵和任昭远道歉就是把那些除了让任昭远难受没半点用处的真相说出来,谢容和任昭远道歉就是事过境迁了随时能挥手走人了才把本来就是他做的事展示给大家看。 明明是自己不吐不快,还要扯一面向任昭远道歉的大旗。 真要道歉,不如先把自己给对方施加的恶意全尝一遍,双方有来有往,疼的受的都公平了再谈。 谭铮驱着马跑起来:“说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用管他,显什么存在感。” “嗯,”任昭远笑了笑拧着身看他,“别生气啊,我好了你又气,我们两个一天到晚也不做别的,就只哄来哄去了。” 谭铮眉宇间沉肃消减,在他侧脸碰了碰:“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那我哄哄你?” “好啊,哄吧。” 任昭远忽然发现一说「哄」他下意识就是抱一抱亲一亲谭铮,这会儿两个人的姿势什么都做不成,一时间任昭远还真的没想出来要怎么哄。 “又不是一定要现在。” 任昭远偏偏头:“嗯?” 钻石耳钉随着动作折射出光亮,谭铮轻轻吻了下,在他耳边说:“晚上再哄也行。” 任昭远抬手就是一下,拍在谭铮小臂上清清脆脆一声响。 谭铮紧贴着任昭远的胸膛笑得不停震动:“家暴我。” 任昭远抬手又是一下:“满足你。” “满足哪句?” 任昭远反应过来,笑着曲臂向后撞了下。 “啊,疼。” “又耍赖,”任昭远笑着紧紧缰绳向远处的花海去,“我根本没用力。” 谭铮下颌垫在任昭远肩上,手臂穿过任昭远腰间,分出一只手在他攥着缰绳的手上作乱:“真的疼,不信你摸..”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夜聊 马场这边晚上有篝火晚会和现烤全羊, 不过大夏天的,虽说这边靠山晚上凉爽,挨着火源也热。 再加上任昭远不喜欢吃羊肉, 他们就在远处的矮坡上并肩坐着, 没到人堆里凑热闹。 篝火旁有人敲鼓吹琴,原本坐着的人纷纷起身手拉手围成大圈转着跳起舞。 任昭远在歌声和欢笑声里单腿伸直向后仰倒,一只手垫在脑后, 一只手拍拍谭铮,示意他看天上:“今晚星星真亮。” “还真是。” 谭铮仰头看了小会儿就又转回来看任昭远, 任昭远察觉到视线微微偏头:“嗯?” “你真好看。” 任昭远没忍住笑了下, 刚想说话谭铮就俯下身亲他:“笑起来更好看。” “在外面呢,”任昭远抬手拍拍他腰,“你收敛点。” 谭铮翻身学着任昭远躺下,头枕在他肩窝里,牵着他空闲的那只手:“星星没你好看。” “可以了,”任昭远笑着说他,“如果有最佳夸人奖我一定给你颁一个。” “没夸,这是陈述事实。” “好,”任昭远左手由着他当玩意儿似的摆弄, 话尾的音微微拖长,“你说的都对。” 谭铮满意附和:“我也觉得。” “现在的星星没有小时候亮了。” “嗯, 我记得小时候有次被我爸带着爬山, 在山顶过夜,星星亮到像要掉下来, 当时才觉得李白那句「手可摘星辰」不是夸大, 不过之后再没见过了。” 谭铮一说小时候, 任昭远就想到那个巷子里哭的小孩, 心里禁不住发软:“多小的时候?” “忘了,反正最多六岁。” 七岁的时候谭许清就出生了。 谭铮的童年到那一岁为止。 以前闲聊到谭铮拿所有压岁钱买回一麻袋烟花时,听到他随口说过一次「那时候还没有谭清,我还受宠」。 当时听着觉得谭铮这么个成熟沉稳的人说得有意思,现在知道多了,心态变了,再想起来便觉得心疼。 “想什么呢?”谭铮支起身子看他,“不说话。” 任昭远在夜色中看着他,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仿佛谭铮是朵经不得风的蒲公英,生怕气息大一点就会吹散:“想你小时候,像个小可怜。” “心疼我啊,”谭铮捏着任昭远的手轻轻地笑,“别心疼,早都过去了,没什么。” 心疼,也不止是心疼。 任昭远自己从父母那里得到落空和失望时虽然难捱,但已经成年,人格长成,懂道理、明是非。 可谭铮不是。 他在可能连分享都需要引导才能学会的年纪,因为另一个小孩的诞生一夕之间失去近乎全部的偏宠,所有想重新获得关注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甚至在被欺侮时都得不到父母最基本的维护。 童年时期家庭对孩子产生的影响可以大到难以估量。 而谭铮不仅没长歪,还比大部分人更优秀。 “我们谭铮真厉害。” 谭铮一怔。 是晚上,篝火与大部分灯光都在远处,谭铮撑着身子面朝下的姿势又让脸隐在更暗的阴影里,只能分辨五官,细微些的神情变化就看不清楚。 可眼睛里的一瞬水光又被周遭的暗衬得格外亮。 任昭远抬手想碰他眼睛:“哭了啊?” “没有,”谭铮低头让他碰,“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爱哭,让你说的像个哭包。” 碰到是干的,任昭远指腹还是在他睫毛上蹭了蹭:“大男人也能哭,又没在别人面前,小哭包我也喜欢。” 谭铮在他指尖亲一亲,又轻轻咬了下。 “我手刚刚还放地上了。” “不脏。” 任昭远见他还要亲,把手往一边躲:“你躺旁边吧。” “嗯,”谭铮握着任昭远的手在旁边躺下,侧过脸看他,“怎么了?” “那样看不清你。” 谭铮笑笑,看他一会儿,说:“和你说个秘密。” “什么?” “其实吧,”谭铮把任昭远的手指舒开又拢起,“事早就过去了,我心里一直过不去。” 任昭远没表现出惊讶或意外,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谭铮换了只手握任昭远,中间的手臂折起枕着侧过身来面朝他:“谭清刚出生身体就不好,一个不当心可能就养不活,当父母的肯定会把重心放在小的身上。男孩本身就不像女孩要娇养,我那个年纪知道吃知道穿知道学,他们觉得不太用管我也不奇怪。” 任昭远看着他,没有出声,安静听他说话。 “初中被叫家长的时候,谭清正住院,我爸火急火燎的。他是那种在外不护自家短的人,而且对学校和老师有种骨子里的信赖尊敬,当时到了之后误以为我惹事打架,想都不想先给一耳光,也能理解。” “我那时候又犟,之后有机会了也不愿意再解释,他们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恨过,也怨过,可长大了回过头再看,父母并非真的不在乎他。 于是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谭铮一直这样开导自己。 “我都明白,但还是过不去。” 谭铮看着任昭远,把那些曾经云淡风轻讲过的以另一种方式再次摊开,也把自己觉得不值一哂的心底事说给他听:“有时候也会想,过去多少年了,又不算什么大事,我没缺胳膊没少腿的,总把这点事放心上干什么。” “但哪怕有时候已经把自己说通了,之后每次想起来还是会被刺一下。” 任昭远加了点力气捏捏他的手:“这很正常,不是你的问题。” 谭铮看他,任昭远笑了笑,也侧过身面朝着他:“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一遇见下雪还难受呢。” 他拿自己调侃,用自己来类比,谭铮心口忽然就松了。 任昭远在他这里就是绝对正确。 没有什么事在任昭远身上不合理。 所以他一直的过不去,不是小题大做,没有任何问题。 谭铮语调顷刻之间便轻快许多:“你什么年纪了,才比我大几岁啊就老说大。” “一只手数不过来还不多吗?” “不多,而且你一点都不显年纪,走在外面不说什么的话别人会觉得你比我小。” 任昭远笑了:“怎么可能。” “真的,不骗你,是你对自己的认识一点都不清晰。” “说不过你。” “那是因为我说得对。” “好,”任昭远又笑着说,“你说的都对。” 远处的歌停了,鼓声与琴声奏得更响,人们随着鼓点打着节拍,在偶尔安静的间隙里可以隐约听见木材在燃烧中发出的「噼啪」声。 任昭远听见一个女孩大声喊「哥哥」,忽然想谭铮现在能和谭许清这么亲近实在难得。 “你和家里爸妈关系好吗?” “挺好的,”谭铮说,“不像谭清似的黏着撒娇或者聊家长里短,可我一个男的,像她那样才奇怪吧。” 任昭远没忍住笑出来:“我不是说这个。” “嗯,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谭铮手指蜷起来在他掌心刮了刮,“那些事他们一直不知道,当时不愿意说,过去了也没什么说的必要了。我的话,其实早就不怪了,一直过不去也不是记恨谁,想起来的时候确实会不舒服,嗯..怎么说呢..” 任昭远说:“我懂。” “嗯?” “事情只是事情本身,过不去的也只是当时的情景。” 就像他曾经因为听见舅舅舅妈的争吵伤心难过,在一口一个「别人的孩子」里把信以为真的「当成自己家」抹掉。 当时的场景现在回想仍然不免闷堵,但那与现在关系亲近并不冲突,舅舅和舅妈一直对他很好。 谭铮握着任昭远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说:“你就像是从这里长出来的。” 任昭远触着谭铮的心跳,想,不是他从谭铮心里长出来,是谭铮把整颗心都拿了出来,给他看,任他碰。 “总觉得自己在你这里越来越没形象了。” 任昭远回过神:“啊?” “本来就够幼稚了,现在又加上这个,显得我小心眼。” “哪有,”任昭远蜷起手只伸出一根食指戳他,“这和小心眼有什么关系。” “反正不大气,感觉一点都不厉害。” 任昭远被他孩子气的说法弄得忍俊不禁,说谭铮要比他厉害,至少没像他一样还要留个「后遗症」。 谭铮沉默一会儿,才说,其实不是。 “刚成立安昱的时候接项目被摆了一道,几十万换了个烂摊子,放在手里就是扔钱的无底洞。靳士炎劝我先放弃安昱,宣布破产,摆脱那个烫手山芋之后过个一年半载再重新注册公司。” “那是最明智的办法,能把损失降到最小。” 谭铮笑了笑,说:“可我接受不了。”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没迈过去。我可以没有,但不能得到了再没有。” “当时为了保住安昱负债累累,不过机缘巧合,又乘风起来了。靳伯伯后来说他一直觉得我天生适合从商,当时差点以为看走眼。” “他确实看走眼了。我根本没有权衡利弊,也不是深思熟虑,就是不愿意松手而已。” “我可以付出无数倍的代价,但已经属于我了的东西,就必须一直是我的。” 任昭远迎着谭铮的视线,在其中察觉炽热与力道。 “你当时不愿意放弃安昱,是不是有一部分原因是..” 谭铮说:“是。” 他刚刚的原因只说了一半。 可任昭远甚至不需要全部听完。 另一半是因为他在安昱身上放了对任昭远的感情,名字是拐弯抹角的隐晦牵连,初衷是不可言说的私密心意。 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注定没有回响,因此对承载着这些的安昱就更做不到放弃。 其实道理都明白,一个安昱不成还可以再有安钰安宇安御,他付诸情感的对象毫不知情,从始至终都是他的自我感动,明明有更好的选择还要把身家性命赔进去就是傻透顶。 可人身处其中的时候明白道理没有用,一个在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象征性指代,可能就是当事人彼时值得拿出一切奔赴的全部。 “我不太敢说,”谭铮撑起身,再次伏在任昭远上方,一只手捧着他的侧脸,低头极轻地触碰他的鼻尖,“怕吓到你。” 一个寄托情感的安昱尚且如此。 何况任昭远本人。 “你经常心疼我默默爱你很多年,其实那对我来说不难,自然而然的事而已。” “任昭远,我可以从始至终都没有你。” “但绝对,绝对,不能拥有了再失去。”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誓言 谭铮很少在任昭远面前露出过分的占有欲, 平日里的吃醋也好耍赖也好,都在一个寻常的范围内,更像是私下里的玩笑。 可不显露, 不代表不存在。 有时候他夜里醒来, 可以安安静静看任昭远睡着的样子很久很久。 什么也不想,只是怎么都看不够。 甚至他总是要克制,才能在拥抱时不把任昭远勒疼, 在深夜里随着任昭远的叫停结束,在落下吻时将痕迹留在衣物可以遮蔽处。 可任昭远总是纵容。 纵容一定是发掘真实面目的最佳方式。 至少谭铮是这样认为。 因为他在一日复一日润物无声的纵容里松懈迷失, 忘了最初反复告诫过自己的话, 轻易就露出了一直藏掖的尾巴。 可既然说了, 谭铮就不再试图收回或改口。他在夜色里伏在任昭远上方,一瞬不瞬地直直看着,像一只安静却危险的雄豹。 任昭远抬手从他后脑勺摸到后颈,揉了一把。 他理解并且全盘接受恋人的不安和占有欲, 可不喜欢这样隐约带着几分威胁的强硬语气。 其实谭铮最知道任昭远的性子, 他摸得清楚,任昭远心软,但是遇软才软。只不过谭铮太过放松, 一时之间忘了收敛。 果然,那只手下一秒就略用力地捏住他的下颌, 问他:“如果真的分开了, 你能怎么办?” 哪怕对任昭远不会顺着承诺什么早有准备,周遭气场在听见这句话时也禁不住冷了几分:“我会不惜代价, 把你追回来。” “如果追不回来呢?” 这一刻明明看不清楚神色变化, 可任昭远就是能知道, 谭铮的眉间沉得厉害。 谭铮的声音低下几度:“那就继续。” 不喜欢被强硬的态度要求什么是真的, 可见不得谭铮委屈或萎蔫的模样更是真的。 几乎是在同一刻,任昭远就后悔了。 何必要这样说? 感情里想要个不离不弃的承诺而已,人之常情,顺着哄两句又能怎么。 可任昭远不想。 不能保证的事情,他不愿意承诺给对方听。 任昭远松开手,在刚刚捏过的地方揉了揉,喊他:“谭铮。” “嗯。” “我不会轻易想要分开,”任昭远躺着,明明处在被动的不利位置,眼底的沉静却仿佛带着无可撼动的力量,“如果真的分开,要么是你厌了,要么是发生了我无法接受的事。而这两种原因导致的分开,你追不回来。” 任昭远说的这句「追不回来」,就像扯着谭铮的心脏猛地坠了一下。 哪怕知道是在说某种假设,也无可避免地让人难过。 “我不会,”谭铮说得笃定,紧接着就将重点放到任昭远说的第二种可能,“我只爱你,眼里心里都只放得下你,不会背叛你,不会欺骗你,不会设计你,不会强迫你。” 他们从前聊起过,任昭远说的每一件不喜欢,谭铮都记得。 “我发誓,谭铮永远只爱任昭远一个。” 任昭远可以不相信誓言,却无法不被起誓的谭铮触动。 当你爱的人直视你的眼睛,一字一句用最俗套却最真诚的「永远」向你许诺,告诉你,他只爱你一个。 没有人可以无动于衷。 任昭远不过是千千万万凡夫俗子中的一个。 可也因为他不过是千万凡夫俗子之一,经过许多事,走到这个年纪,便再难以开口用同样的言语回应。 篝火与人群、琴鼓与笑闹,尽数消失不见。 世界无声,只余漫天星子流转。 后来任昭远说:“你放心。” 他说:“我喜欢安稳。” 谭铮顷刻便笑了。 他压低一点,追问:“我让你觉得安稳吗?” “是,”任昭远手搭在谭铮肩上,忽然用力把人反压下去,“你让我觉得安稳,也安心。” 谭铮眼里落着星光和任昭远,顺从地被压制着任凭施为。 十几秒,谭铮意犹未尽地回味,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又强吻我。” “嗯,不让?” “太短了,”谭铮视线直白地落在任昭远的唇上,“再来一次吗?” 再来恐怕要出事。 任昭远撑身起来递出一只手给谭铮:“走了,回房间。” 毫不夸张地说,谭铮眼睛「噌」一下就亮了。 “那儿有两个人!嗨!等一下!” 任昭远和谭铮路过篝火旁时被喊住,有个男的大步冲过来就要拉任昭远的胳膊,谭铮沉下脸把人隔开,结果那人管他们俩叫叔叔。 听声音像是还在变声期。 篝火晚会临近尾声,大部分人回去了,余下那些人正玩游戏,刚好缺两个人。 他拱起两只手连声说「求求叔叔拜托叔叔」,任昭远看着快赶上自己高的人,问他多大。 居然才十三。 旁边的人也纷纷出声喊他们,在刚刚一轮里因为人数不够没参与的人尤其积极。任昭远大致看懂了游戏规则——两人一组,蒙起眼睛的人背着负责指挥的另一个人过障碍物。 不是杂乱的大型游戏,任昭远原本无可无不可,这会儿却忽然少见地起了玩心,眉梢微扬看向谭铮。 刚刚被打断的不快在任昭远看过来的目光里消散干净,什么都比不过任昭远高兴。谭铮说:“想玩我们就玩会儿。” 任昭远应了,高个男孩兴高采烈地又要拉任昭远,谭铮抬手挡他,沉声道:“走自己的。” 高个男孩看看谭铮,手当即老实收回去,连说游戏规则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游戏分两队,途中避开障碍物到达终点耗时越短分数越高,踩破气球额外加分,最后总分高的获胜队有奖品。 加上他们两个刚好二十个人,分成十组,五组一队。 每队各出一组,两组遥遥相对从对方的终点同时出发,其他人互相做裁判监督有没有人犯规。 刚刚叫他们楠*枫的男孩在场上背着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任昭远微微朝谭铮倾身耳语:“现在小孩怎么长这么高,你十三的时候才一点儿大。” 说「一点儿大」是夸张了,不过谭铮那时候个头确实不高。 谭铮抬眼扫过场上的人,继续拆手里的黑色布条:“营养过剩吧,也可能现在食品里激素含量多。” 任昭远把他手里的包装接过去扔进旁边的垃圾筐,忍不住地笑。 场上的障碍物除了拳头大的小气球都是就地取材,木棍、石头、绳子还有不知道谁贡献的衣服,踩到就要从头再来。 被蒙住眼睛的要背人,走路还全靠指挥,谭铮根本没和任昭远商量,看快到他们了就蒙住自己,任昭远也没意见,帮他在脑后系了个活结。 十分钟之内走不到终点或者途中撞到对方的人都不计分,踩中气球加分很高不过周边都有障碍物,刚刚他们队输的一组快到终点时为了多踩气球碰到障碍物重新开始,最后超时没得分。 任昭远在心里画了条气球不算多但相对顺畅的路线,不是得分最高的方案但比较稳妥。 “他们刚刚没配合好,”谭铮把任昭远背起来后说,“男的被周围人干扰落脚偏了,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只听你的。” 任昭远一笑,说:“好。” 他心里估着时间,换了条气球最多的路线。 “前面半步有石头,可以迈。” “左转三步。” “右前方一步,踩。” “气球挨着衣服,左脚往前二十公分踩一下收回来。” “直走。” “停。” “左脚边,踩。” “是木棍搭的「己」字,右转,我们从上面的口进去。” “扯起来的绳子,右脚抬高向右半米..” 被蒙着眼睛的人看不见任何东西,哪怕背上的人发出指令,落脚时也不免迟疑,再加上障碍物多,速度就提不上去。 可谭铮走的每一步都干脆利落。 不管「石头」或者「撞上了」之类的话喊得多响亮,他都像听不到似的不在意。 走到边缘时甚至有人伸手在谭铮面前挥了挥,怀疑他是不是能看得见。 “伸手干扰犯规啊!”高个男孩大声制止,他们眼看就要把刚输掉的一局扳回来,正激动着,“开始之前你们队可是检查过了的,别耍赖!” 一局稳稳反超对方两局的分数,到终点时队伍里另外几个人的欢呼震天响,任昭远伏在谭铮背上说前面有个气球,谭铮迈出一步踩了个空。 “诓我,”谭铮握着任昭远大腿的手捏了一把,“你和谁一伙的?” “哎..错了错了,放我下来。” 旁边的人已经在报时长和气球数了,终点没有多的气球。而且过程中任昭远给他的指令都清楚具体,谭铮听着他的笑音就知道前边是什么都没有的空地。 没打算要什么奖品,不过参加了就有始有终,两个人在一旁边看边聊等游戏结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平局,要加赛。 他们这队全员推出谭铮和任昭远。 谭铮接过新布条拆开,还没蒙任昭远就说这次换他。 “你背我?” 任昭远的手还抬着:“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谭铮捏捏他掌心,“我太重了,怕你累。” 他只比任昭远高五六公分,身型乍看也相差不太大,可实际要比任昭远重很多,全是硬实的肌肉。 任昭远食指勾着布条从他手里抽出来,笑着说:“累了就把你扔半路。” 谭铮便没再坚持,注意着松紧把任昭远的眼睛蒙上,系好后问他:“有不舒服吗?” “没有。” 他被三指宽的纯黑布条蒙着眼睛,衬得皮肤更白、鼻梁更挺。忽然失去视觉有些不适应,任昭远微张着唇偏偏头:“谭铮?” 谭铮目光沉沉,喉结微动。 “嗯,我在。”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晚啦- 一个道歉的小彩蛋—— 【那根布条没和之前的一样进到垃圾筐,一只大手把它折了几折,不经意般放进了口袋。 回去时已经很晚,谭铮洗完澡出来收拾衣服时动作一顿。 任昭远在他身后倚着墙,不知从哪里把那根布条拿出来,慢条斯理地在手上绕着玩:“找什么?” 谭铮在短暂被撞破心思的心虚后反客为主,将人一把抱起来弄到房间去,压着抵着含混呢喃:“怎么这么坏。” “嗯..谁坏?”“我,”谭铮把布条从任昭远那里拿回来,“我坏。”】 下章今晚更新——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回家 谢容在网上发的那篇道歉文章任昭远没看, 谭铮说不用理,任昭远就抛在脑后了。 他平时上网有大概固定的目标和范围,除了定时关注时事热点外娱乐性的上网本就不多, 直到接到纪霜的电话才知道谢容的那篇道歉声明不是发过就没事了。 谢容自曝得时间线和证据都够齐全, 当时郑鵟和纪霜来S城没遮掩,查出来谢容的真实身份不难,有人动了心思。 背地里动手脚的人郑家会处理, 但谢容的事也要及时解决。 捏造事实、蓄意传播、诽谤他人、扰乱秩序,谢容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真的无作为往重处罚足以判刑, 但毕竟不算严重危害社会秩序和国家利益, 如果被害人出具谅解书, 自然不了了之。 这件事本就愧对任昭远,纪霜知道不该,只是现在谢容因为被起诉没办法出国,郑家虽然费些工夫能摆平, 可到底需要时间。 网上对谢容的那些谩骂攻击纪霜根本没办法看下去, 他怕谢容好不容易平稳的情绪再受刺激,也不想让谢容在临走前是这样的境况,于是没通过郑和郑鵟, 再难开口也向任昭远开了口。 说出请求后更是接连向任昭远道歉。 “纪叔叔,我理解您寻回孩子疼爱心切,”任昭远把手边的沙漏倒置, 看着玻璃瓶内的钻沙簌簌落下,声音里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做出了最大让步, 其他的事, 恕我不能。” 谭铮就在任昭远的工作室里坐着, 他今天忙完得早过来接人,任昭远手里还有事要做,他就在旁边等着,顺便光明正大地偷看偷拍。 之后就听到任昭远接起来电后说了刚刚的话。 谭铮起身到他身边去,问:“纪霜?” “嗯,谢容在网上的道歉影响不小,他想让我出一份谅解书。” 谢容那篇文章闹开的后续谭铮知道得清楚,他一直让人关注着,没松懈过一时半刻。 只是没想到纪霜居然能提出让任昭远这个受害者为谢容出具谅解书。 即便人多为己,也实在得寸进尺得过分。 任昭远拒绝得干脆,谭铮就没再多说,只在他耳侧碰碰,轻声哄他:“别不高兴。” “没有,”任昭远侧转回身,把谭铮肩上落的一丝不知哪里飘来的细毛拈下来,“你别紧张,我也不能成天不高兴啊是不是。” “当然还是天天高高兴兴的好,不过不高兴也没事,我哄。” 任昭远真的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连谭铮在知道纪霜要求后觉得过分的第一反应都没有。 他听着一位长辈为了孩子放低姿态接连道歉,为了孩子费尽心思事事周全,既生不起气,也说不出重话。 记得闲聊时郑和说过,他小爸被老爹护了几十年,比他还细皮嫩肉,说十指不沾阳春水半点不为过,最近却一天到晚往厨房里钻,只因为他做的饭谢容会吃的多点。 天下父母心罢了。 谭铮一直用着任昭远之前选的香水,冰雪,竹林,在夏日里带着再舒服不过的宁静清朗。 任昭远在方寸之遥,像置身其中:“没有不高兴。” 谭铮没再回之前的位置,就在旁边坐着陪他完成手头的工作,清淡的香气一直萦绕在任昭远身侧。 离开时助手递过来一个准备好的首饰盒,任昭远打开看过后带着走了。 里面是条从中间一颗向两边由大渐变至小的珍珠项链,颗颗饱满圆润,白色中显出淡淡玫瑰红,隔着些距离都能看出珍珠亮丽夺目的光泽。 “给舅妈的礼物吗?” “对,你妈妈喜欢珍珠吗?我那里还有一条淡紫的。” 珍珠项链没什么稀奇,可这样好的珍珠本身就已经贵重到要以颗为单位收藏,再由大到小均匀成串就更贵重,任昭远手里也不过只这么两串而已。 他说得轻巧,谭铮却知道其中难得。 “她平时戴首饰不多,真要送什么的时候你从保险柜里随便拿个最常见的就行。” 任昭远抬眼看他:“哪有你这样的。” “我怎么了,”谭铮一脸无辜,“你不要用你的标准去对待不常接触珠宝的人,随便拿个最常见的分量就够重了。” “那也不行。” “那就等到时候再说,”谭铮把冲着副驾的冷风口拨到中间,“我给舅妈的礼物比较紧急。” 任昭远舅妈马上要生日了。 “你不是买好了吗?”任昭远想到昨天送去家里的冬虫夏草人参燕窝,“还要买?” 谭铮一副当然要买的样子:“那是给舅舅家的,舅妈生日当然要单独一份。” 之后任昭远负责选花样,买了件真丝缎披肩。 “记得在舅舅舅妈面前多给我说说好话,争取早点带我回去给家长过目,我一定好好表现,嘴甜勤劳有礼貌,绝对不给你丢人。” 任昭远被他说得忍不住笑:“这次就可以去啊,我说带你去你又不愿意。” “过生日不合适,我第一次去和大家不熟悉,都拘束。” 见家长没什么好着急的,谭铮觉得生日不合适以后再见就是了。 可谭铮着急,到了生日当天早上任昭远出门的时候还嘱咐:“如果舅舅和舅妈问什么时候带我回去给他们看看,你就说这个月随时有时间。” “下个月没有吗?” “有,”谭铮按着任昭远亲他,“理解一下丑媳妇着急见公婆的心吧,好吗任老师?” 东西谭铮已经收拾好放到车上了,两人各自出门,任昭远临分开在谭铮下颌挠了挠,说:“你是帅媳妇。” 都专门带着谭铮买的礼物来了,舅舅和舅妈肯定要问起。 “听闻顾说,那个小孩去你那里住了呀?” 虽说任昭远常闹谭铮说他像小孩似的,可心底毕竟知道他稳重可靠,从没真的把他当小孩。 现在听舅妈这样问起,语气像谭铮真是个小孩一样,任昭远没忍住露出笑来:“对,在我那边方便点。” 和谭铮在一起的事没瞒着谁,很早之前家里就知道了,舅舅和舅妈估计从闻顾那里了解过一部分情况,没追着任昭远问过那些最基本的。 “那孩子性格怎么样?” “挺好的,他没什么脾气。” “我听闻顾说他工作很像样,”舅妈指了指闻顾,“不像他似的。” “妈,你说话就说话,不带人身攻击的啊。” 舅舅在功夫茶几上煮茶,乐呵呵笑着:“你妈说的是实话,我那天还找人问了,他公司做得相当厉害,不是满大街那些充门面的。” “要我说,这些都是次要的,还是得看人,”舅妈又转回头问任昭远,“他在你那边用你照顾吗?住在一起他干活吗?” 舅舅「啧」了一声,说她:“短见,男人不看事业看什么,家里的活都有家政干,他俩合得来就行呗。” “在一起生活还能24小时都有家政在身边跟着啊?单独相处的时候才见真章呢,比闻顾还小半个月,才这么大能知道体贴人吗?闻顾到现在连个面条都煮不熟。” 闻顾在一边拖着调子抗议:“妈——” “他毕业早,经事多,”任昭远说,“平时很体贴我。” 舅妈点点头,又和任昭远聊了几句别的,没再问什么。 任昭远是个大人,有自己的主见,而且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哪怕想象不出一个和闻顾差不多的年纪的人能怎么可靠贴心也不好追着多问,更不能说觉得哪里不合适。 下午离开时舅舅拿来一个盒子,让任昭远带去给谭铮。 沉甸甸的,任昭远打开一看,里面是个纯金的招财金蟾。 “舅舅,这个你留着就好,不用给他。” 舅舅摆摆手:“你给他拿着,做生意的摆办公室也行。” “之前他还给闻顾买了车,”舅妈看看屋里的一堆东西,说,“这次又破费,不回礼不像话。” 任昭远笑笑:“没什么,我也给他妹妹买东西,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你给他妹妹花钱是你的,我们是我们的。” 任昭远指尖微缩,把招财金蟾拿稳:“好,那我带给他。” 实心的招财金蟾很沉,任昭远走得不快,路上换了个手拿。 正想着要不要给谭铮打个电话,手机先响了。 不是谭铮。 是个陌生号码。 路边有个小孩边哭边断断续续说着什么,他妈妈蹲在身前给他擦眼泪,又指向不远处卖糖人的地方,哄他:“让爷爷给你做个孙悟空好不好?” 任昭远看着走远的大人小孩按下接听,下一秒就换了神情。 没了处变不惊,没了从容稳重,他先把耳边的手机拿下来看了毫无作用的一眼,而后又放回脸侧,近乎试探地喊了一声—— “妈?”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会面 很奇怪, 人居然可以记得一个声音长达十多年。 而这个声音甚至只在生命中出现过一天,不,仅仅半个小时的时间。 明明在最开始的一两年后, 在他努力走出来之后, 反复重播那半小时内容的梦都不再有了。 ——“你好,是任昭远吗?” 一句话而已。 可他还是能隔着手机,在第一时间分辨。 人总是渴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越是知道自己注定没有, 渴望就越是侵蚀滋蔓。 哪怕在日复日年复年的自我催眠里遮覆出平整无异的表象,可地面以下的塌陷随着时间越腐越深, 某天一个石子从天而降, 正中红心。 哗。 枯叶薄土轻易崩坍, 偌大空缺骤然呈现。 将落的日头未收敛炽热,照在任昭远身上,生出一层汗。 妈妈问了他现在的居住地址,问方不方便过来见面。 任昭远回来得很快, 车子没开进车库, 就在路边。 他明明已经不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一岁岁一步步走到现在,可等父母真的出现在视线里, 三十三岁的他似乎也没有好过从前。 “爸,妈。” 还是变了很多, 他声音平稳, 举止得体,没有目光灼灼, 没有满心期待, 不至于让他们流露出愧疚或不自在。 “不用换鞋,”任昭远抬手示意客厅的沙发,“这边坐,我去泡茶。” “我们说几句话就走,不要麻烦了。” 任昭远轻轻点头,始终带着礼貌笑意:“那就清水吧。” 两杯温水随着道谢分别被双手接过,正要说什么,门口传来开锁成功的一声电子音。 谭铮进门看见齐齐朝自己看过来的三个人动作顿了下,任昭远没给他发消息,他以为要在舅舅家吃晚饭,没多问就回来了。 外面看见车才知道任昭远在家。 任昭远皮肤泛着被太阳长时间晒过的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太阳下待久了。大概缺水的缘故,嘴唇有点干。 另外两位,大概六十岁上下,鬓发整洁,衣服规整,都戴着一副相似的古铜色边框眼镜。 任昭远的眉眼像他妈妈,骨相像他爸爸。 不过眉眼更浓,骨相更优。 根本不用任昭远多介绍什么。 除去面容的几分相似,两人身上难以细说的气质与任昭远曾经告诉他的完全吻合。 人的气质是玄妙又切实的东西,外貌、衣着都只能增减零星,只有年月积累、日常琐碎,才能堆砌出一个人骨子里的特质。 他们一看就是学术渊博不染铜臭的知识分子。 “这是我爱人,谭铮,”任昭远还没坐下,对谭铮说,“这是我爸妈。” 任昭远父母不约而同起身同谭铮打招呼,谭铮顾不上换鞋,大步过来伸手和他们一一交握:“伯父好,伯母好,我是谭铮。” “你们,”任母知道现在同性婚姻已经合法许久,问,“已经结婚了吗?” 任昭远说:“还没有。” 谭铮新端了一杯水过来放在任昭远面前,挨在他旁边坐下。 任父迟疑几秒,没有说让谭铮回避的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直奔正题:“我们过来是因为一段时间前有人大费周章找我们两个,很多单位都听说了消息,找我们的人留下了姓名和联系方式。传话的年轻人在网络上搜索过,说这个人以前是你..” 对同性婚姻这件事,任父感觉不大,既不欣喜也不抵触,但直白说出一个男人是另一个男人的丈夫,于他而言还是有不小的难度。 “是,我和他离婚了,”任昭远听到网络上几个字下意识想到持续至今还没偃息的讨论和传言,“他做了背叛婚姻的事,我去年正式离婚,是今年和谭铮在一起的。” 任母说:“他找了我们一段时间,惊动许多人。我们不方便直接联系他,猜测他找我们可能是因为你,恰巧这次有时间来到S城,便想问一问找我们的缘由。” 任昭远眼睫垂落半秒,神色未变:“可能他误会我想找到你们,抱歉,给你们造成困扰了,我会尽快联系他停止。” “那就好,”任父眉心因为长年拧紧留下深深的印记,即便神情平常也显出些严肃意味,“给你的号码一直可以打通,如果你遇见无法解决必须我们帮助的难题可以电话留言。你还存着吗?” 任昭远说:“存着。” “好,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送出门时,任父任母在门外对他们说「留步」,任昭远就没再送,站在门里微微笑着说了「再见」。 看不见背影后任昭远把门关上,回头看见谭铮笑了笑:“早上还说着急见公婆,下午就见到了。” 谭铮往前一步把他严严实实圈进怀里抱住,沉默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你别笑了。” “没事啊,”任昭远拍拍谭铮,“你抱太紧了,有点闷。” 谭铮没松。 “真的没事,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他们,心里有数。” 谭铮不信。 他一个字都不信。 任昭远一直表现得平淡,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像是多自然多不在意。 可落在谭铮眼里全是不必细查的痕迹。 只说离婚的事,任昭远何曾在谁面前主动解释过? 就连被造谣时都没有,因为谭铮才发了一份句句字字以谭铮为重的声明。 可刚刚任父任母根本没有问,甚至没有正面提及。 而任昭远解释了,他们却并不在意。 任昭远唯独怕被他们误解,而他们不在意任昭远是否离婚、为什么离婚,也不在意任昭远曾经被背叛。 甚至离开前,象征性的关心言语都没有留下半句。 “我需要打个电话问问..” “嘘,没关系,晚一个小时再解决也没关系,”谭铮把他缺水的嘴唇亲吻湿润,“都交给我,我会处理。” 任昭远不再说话,也没再动作。 谭铮抚着他的脊背,轻而密地吻他的眼睛,吻着吻着,就触及些微潮意。 像在大雾里站了太久,眼睫浸了一层朦胧湿冷。 他明明没落眼泪,谭铮却恍惚回到大雪那晚,被任昭远的眼泪生生砸出无尽的涩和疼。 “哭一会儿也没关系,”谭铮的手掌捧着他侧脸,拇指指腹近乎爱怜地摩挲他眼尾处,“你说的,大人也可以哭。” “真的没想哭,”任昭远笑了下,又在谭铮的注视下缓缓消敛,睫毛随着呼吸轻微抖动,“我只是..” 许多画面匆匆而过,不同声音交错其中。 方才的情景,路边的身影,车上的金蟾,挨近的玩偶,医院的病房,转角的高台,包场的咖啡馆,彩色的生日宴.. 他只是会觉得,有点不公平。 一点而已。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依赖 在为什么别人有我却没有的心理上, 别人有得越是轻易,这种心理就越是难以消弭。 又或者每个人所看重的、想要的本就不同,有人追求钱权地位, 有人追求自我价值, 有人追求相爱永恒,也就有人会追求父母亲情。 任昭远也认识很多缺失父母的人,却从没能在谁那里得到过相近的感受。 他知道的, 要么曾经拥有后来因为意外或疾病失去,要么从始至终都没有。前者有念可循, 后者不抱期待。 可他偏偏既无念想, 又怀期待。 他没有和父母生活过, 却在长大的过程中不断加诸想象和依赖,从而产生了无可替代的地位与感情。 他从父母那里得到伤害,却因为父母献身的事业与他们平淡的坦诚,无法产生憎恶或怨恨。 很难形容这样的感受, 就连曾经和谭铮说起时, 他也是叙述居多。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委屈,大概究根结底还是一句,为什么别人可以, 我没有。 路边随处可见的人有,朋友有, 伙伴有, 好的人有,不太好的人也有。 而他没有。 他已经三十三了, 活过来小半生, 却还是陷在明知不可得却放不下的父母亲情里走不出来。 又或许是前面的二十多年心心念念太久太深, 十多年的时间不够抹平, 再长些年纪就会觉得有或没有,不过尔尔。 谭铮没说什么「你还有我」的话安慰任昭远。 任昭远本身就有他。 爱人是爱人,亲人是亲人,两者在感情上无法互换取代。 事实上,其他安慰的话,谭铮也没说。 他只是给他拥抱,给他亲吻,给他换好平时习惯的居家衣服,喂他喝水,陪他睡觉。 任昭远顺从得像个洋娃娃。 谭铮没逗他开心,没哄他说话,连平时严抓的三餐定时都放到一边去了。 高兴很重要,难过也很重要。 之前聊到父母家庭,任昭远夸他可以成为现在的样子很厉害。 谭铮看着任昭远安静覆着的睫毛,想,他有什么厉害的呢? 任昭远自己一路走来,成为了很多人都仰望喜欢的任昭远; 而他因为任昭远出现,在悬崖边被拉了一把,才有支撑有动力能够走到现在。 没有谭铮,任昭远仍旧是现在的任昭远。 可没有任昭远,谭铮绝不会是现在的谭铮。 路过的轻风都停了。 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 手机在外面响起的声音格外明显,谭铮下意识低头看怀里的人,确定还睡着后放轻动作起身,赤脚匆匆出去。 任昭远的手机在外面放着,没开静音,好在离卧室远,没吵醒人。 谭铮先把响铃关了才来得及看来电提示。 「纪叔叔」,是纪霜。 屏幕亮了许久才灭,谭铮垂眼看着,眉间寒冽越来越重。 到底为什么,一个两个,全都要上赶着到面前来让任昭远不痛快? 他见不得任昭远半点不高兴,偏总有人一个接一个来惹任昭远不高兴。 就看准了任昭远脾气好? 之前赵原青他妈说的一通话他才哄好多久,又来了不管不问不负责的爸妈,爸妈刚走人还没哄,纪霜还要为了谢容来掺乱。 怎么就不能都离远点? 怎么就不能。 手机还在手里拿着,没暗多久又亮起来,还是纪霜。 谭铮走向远处阳台滑动接听:“纪先生,我是谭铮。” 任昭远没睡熟,他觉得说不出的乏累,谭铮事事代劳不用他做,他就在不知不觉里逐渐放松神经。 觉得困,不想动,但也没能入梦。 隐约的手机响声他也听到了,谭铮下床他感觉得到,原本以为关掉手机就会回来,结果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谭铮一走床上就显得空荡,手脚没处着落,躺不住也歇不实,那点半睡半醒空中飘摇的困倦便缓缓散去。 出来时远远看见谭铮正向阳台走,如果没看错,手里拿的是他的手机。 还挺新鲜的。 第一次。 谭铮是个格外有「度」的人,分寸感就像刻在骨子里。 其实很多事他都能感觉出谭铮不太赞同,或者换个说法,如果发生在谭铮身上,谭铮绝不会是和他一样的反应。 但不论事情是大是小,不论时间是在一起之前还是之后,谭铮都不会干涉他做出的决定。 他们都有自己的处事习惯和能力,没必要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要求对方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在个人隐私这一点,从前不必多说,在一起后谭铮也从没主动看过他的手机或电脑。 早些年佟州还没和刑义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弟弟款,一直这么说不过任昭远只正经见过一个,见过的那一个也没谈多久。 用佟州的话说,三岁一代沟,有的人只是生理年龄成人了,心理年龄不行。查手机查好友,聊天记录翻个遍逮着个说几句的就要问清楚是谁,见不到面忙点什么半小时回不了消息都得报备。 他和谭铮在一起之后过了段时间,因为在酒庄的时候佟州从赵琛那里知道谭铮爽了地产老总的约,忽然想起自己那段「惨痛」往事来,背着刑义暗戳戳问任昭远跟年纪小的弟弟谈对象累不累。 从未。 谭铮经常在他面前撒娇,不过也只是撒娇而已。 只有没事的时候才会像个爱撒娇的小孩。 有事的时候,就像现在。 谭铮站在落地窗边,面向窗外,背影挺拔,肩宽身长,声稳字锵,能为他撑起一片天来。 “纪先生,如果是为了谅解书的事,我想耽误您几分钟。” “在这件事上昭远已经明确拒绝,不会改口。对之前的事既往不咎,是他敬重您和郑总两位长辈,又顾及与郑和的情谊,不代表他不在乎,更非事件本身不严重。” “这件事昭远不起诉,又有郑家保全,谢容至多被拘留两天。比起来他以个人名义为赵家走的账目,这点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纪先生不必紧张,昭远在一开始就已经拦下,我答应过郑总不会报复,言出必践。” “只是希望昭远的心善不要成为被反复伤害的筹码。” “您如何疼爱寻回的孩子都是您的自由,但补偿的代价是否不该由昭远承担?” “谢容是您宝贝着舍不得受苦的人,昭远也是我宝贝着看不得半点委屈的人。方才是我情急,无意冒犯,只是烦请纪先生换位思考,倘若被造谣中伤的是谢容,您是否能让他出具一份谅解书?” “况且,您说谢容认清错误知道悔改,敢问他可曾提过于南这个人?” “于南被蒙在鼓里做了插足的第三者,全靠他费力「周全」。昭远身为受害者尚且觉得于南无辜,他作为始作俑者却口口声声只说对不起昭远。” “到底是他想悔改,还是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悔改?” “我多言了。” “擅自接听您的来电很抱歉,只是昭远最近身体不好,才刚睡下,如果还有必须要联系他的事,希望可以直接告知我,我稍后会发送联系方式给您。” 谭铮挂断电话后就直接用任昭远的手机给纪霜发送了自己的号码。 他没打算瞒着任昭远什么。 不过一转身看见不远处伏在桌面看他的任昭远还是僵了下。 他没打算瞒着任昭远接过纪霜电话的事,可也没想过会让任昭远听见自己刚刚那一通情绪上头的话。 “怎..怎么起来了,我吵到你了?” “没有,”任昭远从桌边直起身,仍旧坐在椅子上看他,“没睡着,等了你一会儿不见人,就出来看看。” 任昭远的手机就在他手里握着,一时间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原地站了两秒才走到任昭远身边把手机放在桌上。 “我不该接你电话..” “还是困,”任昭远仰着头朝他伸手,声音低低的,“不想走路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失眠 他从下向上看着谭铮, 声音不大,全然不在意手机或方才的通话,只伸着手, 要谭铮抱他。 明明神情与声线都和平时别无二致, 可其中明晃晃的示弱和依赖,却让谭铮的心都像是要化了。 只恨不能把全世界都给他。 “不走路,”谭铮先俯身把任昭远环在怀里拥了会儿, 接着才分出一只手臂穿过膝弯小心翼翼地躲着桌沿抱起他,“我抱你去睡。” 任昭远第二天就没再表现出反常, 早上醒来后不像前一晚那样不想说话又没精神, 还笑着摸谭铮头发说没事了让他别紧张。 谭铮特意在设计园陪着待了一上午, 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工作谈笑都和从前一样,后来被任昭远催着走了。 可整个下午都放心不下,任昭远确实很正常, 反而是有些太「正常」了。 每个人遇见事情的反应不同, 不是谁都愿意倾诉发泄,任昭远显然不愿意再提起。联系过赵原青,知道找父母是之前做的事现在已经没有继续后, 就没再说过和父母有关的话。 下午忙完后谭铮去接人,看他神色松缓, 哪怕不放心也不舍得专门把不高兴的事点出来。 他不愿意说就不说, 想说的时候谭铮随时听着。 可等到晚上,任昭远失眠了。 谭铮心里惦记着任昭远的事情, 睡不沉, 夜半任昭远起来时怀里一空, 当时就醒了。 “去哪儿..” 又低又哑的声音里带着忽醒的困意, 任昭远放轻动作拍拍他:“去洗手间,没事,睡吧。” “嗯..” 谭铮只在任昭远的温声细语里被哄得放松了一小会儿,在任昭远放心离开后就从睡着的边缘强迫自己醒过来,撑起身捏了捏眉心。 他没出去,伸手把光线微弱的夜灯调亮一点,半倚半躺着等任昭远回来。 “怎么醒了?” 谭铮循声看他,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孤枕难眠。” 任昭远轻轻笑了笑,没绕到另一边,直接从谭铮这一侧上去,从身上经过时吻了下他侧脸。 谭铮直接伸手一拦把人留下了。 好半天都没有松手的意思,任昭远自己全部重量都在他身上:“你不压得慌吗?” “不重。” 一个一百五六十斤的大男人,一时半刻也就算了,时间长了严严实实压身上怎么可能不重。 平时谭铮放松着在他身上压个两三分钟他都觉得呼吸不畅。 任昭远推推他肩示意松开,谭铮还是圈着没动。 “真的不重,再让我抱会儿。” 他喜欢感受任昭远的重量。 心里的人在怀里,很踏实,很安稳,也很舒服。 不愿意松就抱着吧,任昭远索性找了块舒服的肌肉侧脸枕着,随他去。 “睡着了吗?” “没有,”任昭远闭着眼睛回答,“应该一会儿就睡着了。” “吃药了?” “吃了两粒褪黑素。” 谭铮在他背上轻轻抚了抚。 他没再问,任昭远却自己低声说:“昨晚也没睡着。” 谭铮猜到了:“以后你睡着我再睡。” “干什么啊,”任昭远笑了笑,“一个睡不着还要拖着一起不睡。” “陪你说说话也好。” “不用,我可以听你呼吸声。” “我打呼噜吗?” 任昭远又笑了下,认真想了想:“没打过,不过有时候好像会做梦,喉咙里不高兴似的「嗯」几声,胳膊抱得特别紧。” 谭铮没记得自己做梦:“抱太紧你不舒服的话就掐我一把。” “你对自己也太忍心了。” “就掐一下,这才哪到哪。” “那请问谭总,”任昭远仰仰脸,“你想象里我还能怎么,给你上刑啊?” “上刑我也受着。” “就你会说。” 谭铮笑了笑,手掌覆在他后腰,四指并拢有节奏地一下下缓缓拍着,声音放得很低:“睡不着是不是很难受?” “还好,昨晚没觉得,今晚有一点。” 他平时遇上有灵感或者工作需要的时候也会通宵,只不过随着年纪增长频率越来越低了。一晚不睡没什么,不影响第二天工作,他在谭铮怀里躺得舒服,懒着不想起来。 但一晚没睡第二天又工作整天,再到晚上就实实在在觉得困了,困却睡不着,忍到凌晨,还是起来去吃了褪黑素。 “这个吃完之后多久起效?” “差不多一个小时吧,会开始觉得困。” “嗯,”谭铮说,“那再趴会儿。” 任昭远抬起头,一只手垫在下巴和谭铮胸膛之间看他:“你真不嫌累啊?” 谭铮立着枕头,枕得略高点,一直能看见任昭远:“不累。” 任昭远就趴回去了,又给谭铮留了个蓬松的发顶。 就这么抱个整夜也不会觉得累,可谭铮还是没过太久就侧过身让任昭远面朝自己躺下了。 趴着睡一晚不舒服,也怕一会儿好不容易想睡了,他再挪动惊扰困意。 之后两晚一直是确定任昭远睡着谭铮才睡,可任昭远明显睡得不好,眼下起了淡青,脸上的疲惫掩不住。 褪黑素的量已经加过一次,不能再加了。 “睡着了,但是睡不实,中间想醒醒不过来,凌晨醒了后就睡不着了。” 找医生看过,身体没什么问题,短时间出现的睡眠质量差不建议使用安眠药物,如果褪黑素没用也不要再继续加量,可以换其他的助眠方法。 任昭远最近手里有工作,晚上睡不好白天提不起精神不说,脑力也跟不上。他让医生先开一点安眠药物,自己会酌情服用,被谭铮阻止了。 “我想办法,别着急。” 之前靳士炎妻子怀孕的时候失眠过不短的日子,靳士炎简直愁坏了,那段时间一见面肯定要提起来,后来才找到办法。 具体是什么办法谭铮忘了,一早打电话给靳士炎,当天中午就派人送到了谭铮公司。 “一次一小袋冲200ml温水就行,二十几分钟开始困,睡着之后一觉天亮,连梦都不做。” “没什么味,当时你嫂子沾点苦就恶心,这个滴两滴柠檬汁,根本尝不到什么。最重要的是绝对安全,孕妇都能喝,放心吧。” 谭铮当然信得过靳士炎,不过拿到手之后还是自己先喝了点。 怕影响工作,只喝了小半杯。 确实没什么味道,能尝出的零星有点像炒焦了的荞麦茶。 也确实很管用。 助理惊奇地发现自己老板破天荒地睡午觉睡过了时间,再早不敢说,至少从她到岗起,她老板就没晚过点。 而且一睡睡到三点,有个会议不能耽搁她咬着牙去敲了半天门才把人叫醒。 这..昨天也没有应酬啊,最近公司也没什么大事,自从有了家属只要没特殊情况一直按点下班,晚上是干了什么困成这样.. 停。 助理抬手就在自己额头拍了下。 谭铮整理好领带抬眼看她。 助理一秒专业严肃:“谭总,这是会议主题和参会名单,七分钟后在二十一层A会议室进行,需要延后吗?” “不用,”谭铮接过去略扫一眼,“走吧。” 下午去接任昭远时谭铮当笑话说给他听。 “喝完二十分钟就困了,我感觉自己才刚睡着,就听见助理敲门说三点了,中间几个小时像被偷了一样。” “你真想试晚上回家试就是了。” “晚上要给你喝,”谭铮看着转绿的指示灯发动车子,随口说,“我肯定得在你前边试。” 任昭远心口像被什么柔软东西重重撞了下,不疼,温温热热,酸酸麻麻,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偏头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没说话。 助眠冲剂靳士炎给送了整箱,说保质期长留着备不时之需。 晚饭后谭铮拿了一袋到厨房,想想还是等睡前再冲,于是先带一盒上楼,其他放楼下了。 溶化很快,看不出沉淀,颜色也没怎么变:“要不要挤点柠檬汁?” “不用,”任昭远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点潮气,“不是说没什么味道。” “嗯,你尝尝。” 任昭远喝了一口,抿抿唇:“还可以。” “又不是好喝的,”谭铮笑笑,把手边的包装收拾了,“喝完刷刷牙,我们睡觉去。” 任昭远喝光了,想洗杯子被谭铮半路拿走,只能空手倚在旁边看他:“你现在就像在应对一个三岁小孩。” “哪能,你比三岁小孩宝贝多了。” 任昭远笑着踢他小腿:“行了啊。” “啊,”谭铮声调都没变一变,睁着眼睛说瞎话,“疼。” 沾点由头就要赖上,明明只用脚面碰了碰。 任昭远都习惯了,不理他,转身往外走。 只是没走多远,才刚出茶水间就停下了,低声喊:“谭铮..” 助眠的保健品饮品任昭远用过很多,没有效果这么快的,不可能是正常反应。 而且就算起效快,也应该是觉得疲累困倦,躺到床上精神放松后才会睡着。 他不是困,是短短几步路之间出现的乏力和眩晕,视线里的东西都带着若有若无的重影,好像能走路,又好像提不起力气。 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站得住还是站不住,也不确定自己刚刚喊谭铮有没有喊出声,只能伸手借力。 谭铮擦干水杯刚想放到架子上,听见声音回头就看见任昭远手向旁边想扶门框却扑了空,下一秒就因为手上借力落空重心不稳向旁边摔倒。 手里的杯子随着力道骤松摔在台面上四分五裂,谭铮一瞬没了心跳,在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向门口疾冲过去。 “昭远?!” 作者有话说: 一个不好意思的大幅度鞠躬; 之前日更两个字挂文案的时候有多信誓旦旦,现在撤下来就有多灰头土脸就是说,前几天清闲,给我整膨胀了; 作者手速堪比乌龟,一碰上加班就写不完,只能以日更为目标努力,不敢下保证啦当天能更零点之前一定更,如果不能我尽量在之后抽时间补上; 感谢大家不嫌弃,又一个大鞠躬JPG;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虚惊 有时候身体能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 比如谭铮冲向任昭远的动作, 比如在赶到身边接住人时还能分出一只手护住任昭远的头免得撞到墙面。 “怎么了?哪儿难受?” 任昭远蹙起眉,手安抚地在他手上动了动:“没事,忽然有点晕..” 谭铮第一反应就是刚刚喝的那杯冲剂。 可他也喝过, 虽然没喝整杯, 也绝不至于反应差这么大。 如果药效强到这种地步,靳士炎不可能不告诉他。 “我们去医院。” 任昭远刚刚摔倒大半原因是手扶空了没站稳,如果有支撑也能走路, 可不等说话谭铮已经把他抱起来了。 “不怕,没事, 啊,”谭铮拿了手机, 边下楼边分神和他说话,“你尽量先别睡,好不好?” “嗯,就有点晕, 别害怕..” 谭铮把他先安置在沙发上, 快速去箱子里拆出一盒冲剂直接扯开装进口袋,打开门后去沙发上抱起人往外走。 路上联系了常去的私人医院,从大门口到门诊楼下一路畅通, 有医生在旁边准备好了担架车等着。 任昭远路上半昏半醒地迷糊了会儿,被谭铮抱下车时又强撑着睁开眼睛。 他眼皮沉得厉害, 这会儿眩晕感轻了许多, 倒真的是觉得困了。 算着时间,按道理喝的助眠冲击差不多现在起效才对。 “他平时血压血糖都正常, 最近睡眠不好, 今晚喝了助眠冲击之后三四分钟忽然头晕, 冲剂在这儿..” 先上了生命体征监测仪器, 确定各项指标正常后医生拿抽的血和助眠冲击一起送去化验。 “应该没有大问题,不用紧张,化验结果出来后我们第一时间送过来。” “好,谢谢。” 谭铮简短道谢后注意力再次全部放到任昭远身上,靠近他耳边轻声说话:“困就睡吧,没事了,别担心,我在这儿陪你。” 任昭远眼睛合上又费力睁开一点:“你也睡会儿,医生不是说没事..” “好,你睡了我就睡,”谭铮把他四指并拢握在掌心,“睡吧,晚安。” 一直撑着不睡耗了太多精力,任昭远睡着得很快,谭铮就在旁边坐着,两只手拢着他的手,不时就抬头看一看监测仪器的显示屏。 化验结果出来时已经夜深,谭铮小心放下任昭远的手到病房外去:“怎么回事?” “助眠冲击本身没有问题,任先生各项机能也正常,就报告而言,我们推断是任先生体质特殊,对其中的部分成分免疫低下,没有耐受能力,才会导致这么强烈的反应。” “这个冲剂的主要针对人群应该是孕产妇或者婴幼儿,为了尽量减弱对服用者的影响添加了许多罕见药材替换常见助眠药物里..” “谭先生请放心,任先生可能会睡得时间较长,醒来后我们会为他再做一次全身体检。正常而言这个剂量不会对任先生造成任何不利影响..” 没什么能好过虚惊一场。 谭铮坐回床边长长舒出一口气,握着任昭远的手贴在颊边:“吓死我了..” 病房里有沙发有空床,谭铮就在任昭远床边坐了整晚。 任昭远安静睡着的模样,像长在谭铮心上。 他这辈子都看不够任昭远。 清晨柔和的光从窗外洒进来,谭铮起身轻手轻脚把窗帘拉上一半,不让阳光直接照到任昭远的脸。 白天的任昭远比夜里更好看。 谭铮握着他的手,伏在他身边,看他的下颌和侧脸,看他泛着蜜色的发梢,还有因为洗澡摘了耳钉空着的两个耳洞。 是听见敲门声醒的。 任昭远没法阻止,只能看着谭铮被吵醒了。 医生过来问任昭远要不要再去做个细致检查,安全起见最好再多化验一次。 让人送了更换的衣服来,确定没事,两个人便没在医院多待。 虽说担惊受怕一遭,可昨晚确实是任昭远最近睡得最好的一觉,人显然精神许多,比起来倒衬得谭铮不那么精神了。 任昭远让谭铮坐副驾,他来开车:“公司有重要的事吗?没有的话就回家补个觉。” “中午睡会儿就好,我们先去吃饭,然后你送我去公司,好不好?” 他这么说,任昭远就没再劝:“好的,谭大总裁。” 谭铮在旁边坐着笑:“这待遇简直了。” 刚在一起的时候任昭远还经常去接谭铮下班,细想确实很久没有过了,更不要说送上班。 “我下午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任昭远眉梢微挑,谭铮捏捏他的手:“你最近累,别折腾了。我下午早点回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你也别折腾了,”任昭远把谭铮的安全带解开,“下午来接你,我们在外面吃。” “也行,你想去什么餐厅,我提前订。” 任昭远笑笑:“我订。” 下午到安昱后在办公室待了许久才走,到任昭远订的餐厅时天色都隐约暗了。 到楼上谭铮一推门就停下步子,看向身侧的任昭远:“这么隆重。” 音乐,烛光,花香。 名贵红酒随着瓶口微微转动占据高脚杯的三分之一,任昭远轻轻摇晃,对谭铮说:“一杯。” 谭铮答应说好。 “真的不是什么日子吗?”谭铮作沉思状,“比如在一起多少天之类的。” 任昭远没忍住轻笑出声,举杯和谭铮相碰:“最近,辛苦了。” 他睡不好,谭铮只会费心更多。 不过一时也没寻其他办法。 睡前热牛奶不起作用,褪黑素没效果,安眠药尽量不吃,被吓了一场其他助眠的保健品轻易不敢尝试。 医院那边会根据任昭远的体质找一些合适的,不过保险起见要化验后再送来。 再快也要明后天了。 “没事,”任昭远被谭铮捞了把腰,习以为常趴在他身上,“昨晚睡得沉,时间还长,补回来了。” “医生说你这种情况是心理原因导致的,可能是压力大、焦虑或者心事重,最好还是不要依赖外力,解决问题调节好情绪才最重要。” 任昭远何尝不知道。 哪怕他再不想承认短短一次见面对自己能有多大影响,但事实就摆在这里。 只是他不习惯把那些情绪一条条一件件罗列出来,对任何人都一样。 大学毕业前那场大雪过后他情况要比现在差不知多少倍,精神不济身体也垮,大小病一场接一场。当时想过找心理医生,可单就最基础的倾诉和敞开任昭远就做不到。 最后到底也走过来了。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处理方式。 发生过的每一件事他都可以讲给谭铮听,可剖析着把自己所有细枝末节的情绪想法说出来,从没有过。 谭铮一直没追问,他们有足够的默契,谭铮从来都能明白他想如何、需要什么,并且在无声里守着护着,从不勉强。 可也因为如此,谭铮开口问了,任昭远就做不到回绝。 只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太难违逆,任昭远张口几次,还是先说了件像不沾边的小事。 “我车里有个金蟾还没拿出来,舅舅他们给你的,之前你给闻顾买车的回礼。” 事情听起来没什么,可任昭远的语气里带着极轻微的失落。 谭铮心思一转就明白了。 他其实不太了解任昭远和舅舅家关系具体亲近到什么程度,只知道任昭远对舅舅一家很好,闻顾和任昭远很亲。 但哪怕再好,亲戚也只是亲戚,尤其任昭远不是自小在舅舅家长大,而且记得是很小就住校了。 人一旦在别人身上付诸超过本应的期待,得来失望和落空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道理谁都懂。 谭铮摸到露出的一截腰,向下拽了拽衣摆遮住。 中央空调夜里智能调节的温度不算太低,总露在外面也凉。 他想了想,说:“我爸妈之前打电话还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玉,说你给他们还有谭清买东西花太多钱了,想从曾奶奶留下来的玉里挑一块等见面时给你。” 任昭远无声弯弯唇角:“其实我知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们做得够多也够好了。” “你做得也够好了。” “嗯?” “别人有再多正当缘由,你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需要多有理有据。” 任昭远安静几秒,轻轻应了声。 “和我抱怨几句别人又不知道,”谭铮卡着任昭远肋侧把人挪上来一截,侧脸亲亲他,声音放得有点低,“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好没用,连个情绪垃圾桶都做不成。” 作者有话说: 《一谭好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双更~ 73(1)倾诉; 任昭远从来就看不得谭铮委屈巴巴的模样。 只听着压低的声音说「觉得自己好没用」就立刻举了白旗。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 乱想什么..” 谭铮垂下眼,有什么转瞬遮掩,像不曾存在过。他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声音也更低:“有时候会担心, 做得不够好,才没办法让你放心依赖。” “没人比你更好了,”任昭远撑起身, 捧着谭铮吻他额头和鼻梁,“是我性格问题, 不习惯说出来, 你别多想。” “你性格没问题。” 任昭远被谭铮忽然跑偏的重点弄得忍不住想笑, 又轻轻叹口气揉他脸:“你啊..” “和我说说吧,说出来会好很多,只有我们两个,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谭铮声音低缓, 一句句循循善诱着,“所有感觉都可以告诉我,大的小的都可以, 善意的恶意的都没关系。” 任昭远瞳孔微微晃着,嘴唇张开一点, 想要说什么, 又听见谭铮说:“告诉我吧,好吗?你的所有感觉在我这里都很重要, 所有想法都永远合理, 我不会评价任何一点, 只会陪着你一起。” 他捏准了任昭远的软肋, 示弱,诱哄,一步步一点点让任昭远动摇、退让,自愿推平自己所有防御开城投降。 在回合最后,任昭远被郑重一句俘获彻底。 谭铮说:“我想参与进你的情绪里。” 尝试一件没做过的事,开始必然会生疏。 只说因为父母态度而失落的简单几句,任昭远就磕磕绊绊,语速慢又习惯性地为父母找理由、为自己找不用太在意的借口,可谭铮只听着,没催促,没打断,没反驳。 轻轻拍着他腰背,间或轻而沉稳地应几声,示意他明白,在听。 后来逐渐就顺畅许多。 从几天前和父母的见面,延展到生活里相关的桩桩件件。 一开始说的舅舅给的金蟾不过是诸多失落中的边角处最不重要的一点。 他总是很矛盾。 一边从很小就清楚舅舅和舅妈只是亲戚,愿意收养已经仁至义尽,知道不能真正当作自己的家,早早就保持了最合适的距离。可一边又随着父母缺失与长年和谐相处,忍不住逐渐寄托了期待。 一边早知道当年怀孕对父母而言只是拖累,如果不是身体原因必然会选择流产,他们对他从来都没有在意和感情。可一边心底深处又不止一次想过,听说人老了之后会变得渴求亲情,会不会在多年后的某一天,他们找到他说后悔从前。 他说了很多,从这次接到电话后在外面等待时心里的想象,到多年前见面时自己堆积成山最终忍住没说出口半个字的追问。 顺序颠倒,主次杂乱,没太有条理地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郑和两位爸爸和我见面的时候为了谢容低声下气拜托我,纪叔叔打电话让我给谢容出谅解书,我其实特别羡慕,也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他不分是非地攻击我,但他有爸爸想方设法护着,我没有。” “于南说不敢出面承认,不敢让家里人知道,说他爸妈一定会打断他的腿。我不用担心,就算到了见面的时候担心了也没意义,他们不在乎。” “你说如果舅舅和舅妈说想见你就说这个月随时有时间,他们没问。之前我离婚的时候,他们很担心,可一直没追问过,他们明白要拿捏分寸,怕我反感。” 任昭远渴求不得,偏偏他的这份渴求与不可得随处可见。 所以在父母那里久筑的高楼坍塌后,不知不觉里,他转移情感与期待,舅舅和舅妈、同赵原青的婚姻、以及赵家。 而舅舅舅妈在他小时候就没能打下太亲密的情感基础,赵原青背叛婚姻,赵荣森和冯韵也慢慢显露真实面目。 后两者的落空和失望一个接一个,任昭远还能寄托的本就不剩多少了。 所以舅舅舅妈再平常不过的行为和言语都会触到神经。 而父母时隔十余年后的再次见面,彻底把他心底隐隐期盼的最后可能撕碎了。 没有就是没有,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哪怕他们老了,也不会有。 倾诉和剖开也很累。 后来任昭远在谭铮怀里闭上眼睛,说:“算了。” 算了。 这句话谭铮第二次从任昭远这里听到,每次都不想再听。 太难过了。 他真的不知道任昭远是因为什么、在想什么吗? 他知道。 但任昭远一晚晚失眠地熬着,他想,不破不立。 于是有意诱导着他说出来,把最深最细的想法都敞开来,准备在任昭远最柔软最脆弱的时候告诉他,只要他想,以后就会有一个永远的家。 谭铮向任昭远承诺过那么多的永远,到了此时此刻,却有些不敢了。 他真的能给任昭远一个永远不失望的家吗?他能保证父母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任昭远吗?他能确定自己这辈子都平平安安无灾无厄吗? 他一直明示暗引地不断让任昭远依赖自己,想让任昭远离不开自己,可真到了这一步,他才觉得怕。 任昭远能走出失败的婚姻在他身上重建对爱情的信任已经太难得,如果他让任昭远把对亲情的寄托也加诸到自己身上,任昭远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明明是他一直追求想要的。 但,万一呢? 人生在世,有多少万一? 他能笃定永远的,不过满腔爱意。 倘若有一天他出什么意外,爱情亲情依托俱灭,任昭远还走得出来吗? “想什么呢?” 谭铮对上任昭远的视线:“嗯?” “你再抱紧点,我就喘不过气了。” 谭铮才察觉出自己的力道,赶忙松开:“勒疼了吗?” “没有,”任昭远抬手舒开他蹙起的眉,“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要活得比你久。如果走在你前面,我一定死不瞑目。” 任昭远抚在他眉心的两指下一秒就打在他嘴上,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恼:“瞎说什么。” “我..” 谭铮手臂刚刚松了力气,一时也没防备,任昭远随手一推就挣脱了从他身上下去。 “我错了我错了,”谭铮连忙伸手拦,拦不住就顺势跟着往床另一边翻,位置上下调转把人抱住,“怪我怪我,好好的胡说八道什么,不气不气,啊。” 任昭远根本没法说话,谭铮压着他,说几个字就要亲一下,到最后亲得任昭远没了脾气,皱着眉笑着推他:“起来,重死了。” “我手肘撑着呢,”谭铮还是亲他,“不成立。” “怕了你了,嗯..”任昭远躲开一点,“先等等。” 谭铮就在他脸上亲了下:“嗯?” “你先说,刚刚想什么了。” 谭铮看着他,说:“我想给你一个家。” 他在任昭远面前,所有想法都能说得直白坦然。 想要的是,害怕的也是。 “傻不傻..”任昭远偏过脸接连眨了几次眼,喉结滚了几下才转回头如常说话,“虽然我没经验,但是家最重要的其实是感情吧,有的家父母子女都在一起,互相憎恶利用的话也不算是家,我是这样觉得。” 他和赵原青的家破碎,不是因为人不在了。 而前二十几年他也没有父母陪伴,却从不觉得自己没有家。 “嗯,”谭铮应了一声,“对。” 任昭远看着他,声音轻又坚定:“感情,不受限。” 感情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甚至不因人的离去而消失。他想要的、缺失的,是坚定而特殊的感情。 事实上他从始至终追寻的,不过如是。 谭铮深且长地和他接吻,珍而重之地捧着他的脸颊。 “伤害你的人不值得惦念。只要你愿意,我们会有一个新的家,我们两个组成的家。” “还会有一个再大一点的家,我爸妈也是你的爸妈,谭清也是你的妹妹。” “把他们都忘了吧,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和我生命等长的永远。” “只看我,好吗?” 任昭远看着谭铮的眼睛,总是坚定,总是坦诚,满满当当的盛放着他的身影。 良久,眉目舒展,轻轻笑了。 “好。” 73(2)意料之外; 一场夜谈聊到凌晨,任昭远没有睡意,催着谭铮快睡,谭铮不愿意。 “你明天没工作吗?” “不影响。” 任昭远不赞成,挪动身子刚要再说,先没忍住笑了。 谭铮半真半假轻「啧」一声,伸手挠他:“再笑我?” “笑都不行..哎..我错了..不敢了不敢了..” 任昭远眼泪都快出来了谭铮才停手,停手还不解气似的,低头在他耳朵上磨牙。 这种事上他总是更轻易,经常任昭远还云淡风轻从从容容,他就已经在强忍了。 刚刚聊到最后吻得投入,反应根本不受控,只是不愿意破坏温情气氛,任昭远最近又一直提不起兴致,他才悄悄退开点,想着趁没被发觉压下去。 谁想转头就被抓了现行。 任昭远眼里笑意没散,勾着他脖子压下来吻,好一会儿分开后微微喘着说:“想了就做,藏什么。” “怕你没心情。” 任昭远翻身压在谭铮身上,让两个人更紧地贴在一起:“现在知道了?” 谭铮眼底渐深,轻巧一用力就把任昭远又压了回去。 刚做过任昭远一向不愿意立刻动,两人温存一会儿谭铮先去洗澡,回来后任昭远才去。 任昭远洗澡的时候谭铮就简单收拾下床,起初还经常换卧室睡第二天一起收拾,后来察觉换卧室后任昭远入睡时间要更长,比起来还是习惯主卧,就没再换过。 收拾起来也简单,整理完把床头的水换杯新的,任昭远洗完回来喝口水两人就拥着睡了。 今晚洗完澡回来任昭远照例安静枕着谭铮手臂躺着。 谭铮现在能通过他的呼吸声和频率分辨出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不想聊聊天吗?” 任昭远睁开眼睛看他:“我还以为再坚持会儿你就睡着了。” 谭铮看着他轻声笑了下:“你装睡的技术有点差。” 都三点多了,再不睡过会儿天都亮了。 可谭铮不愿意,任昭远也没办法强押着他睡。 恋人的心意要妥帖收着才好。 “你好像不太容易有黑眼圈。” “嗯?”谭铮想了想,“没注意过。” “以前不常熬夜吗?” “熬,怎么不熬,”谭铮手覆在任昭远侧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大学的时候帮靳士炎弄公司,当时两眼一抹黑,扒案例查合同看报表,经常大半个月才睡一个整觉。” “也太拼了。” “没办法,不懂。他那时候性格没现在好,家里的兄弟要防着,外面又没信得过的朋友,就逮着我一个人薅。” 任昭远一边心疼一边又被谭铮的说法逗得想笑,搭在他腹部的手揉了揉:“还好你厉害。” 谭铮吸气鼓了鼓肚子,任昭远仰头看他:“嗯?” “膨胀了。” 任昭远「扑哧」一声笑出来,笑了好半天好不容易要停,手在谭铮肚子上一摸又忍不住要笑。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任昭远笑得肚子疼,收回手给自己揉揉想起来谭铮刚刚那句「膨胀」,又忍不住想笑。 尤其谭铮说的时候一本正经认认真真的,简直像戳在了任昭远的笑穴上。 “哎,”谭铮被他笑得也情不自禁跟着笑,“我给你揉,你别揉了。”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有幽默细胞呢?” “确实没有,”谭铮给他揉着,“可能和你待久了。” 任昭远一脸不可置信:“你觉得我幽默?” “不是,”谭铮笑笑,“和你在一起高兴,总高兴总高兴,可能系统就自动生成新技能了。” “那你情话技能应该满点了。” 谭铮还是笑。 “我到现在都记得,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谭清给我发消息,说你不会说好听的不会哄人。你都不会哄人,天底下没人会哄了吧?” “评价这么高,”谭铮笑着亲他,“此哄非彼哄,我都是说真的。” “就你会说。” “你爱听就行。” 任昭远笑着在他手上拍了下,想起前段日子谭许清给他发的消息:“谭清不是想来玩来着,暑假班还没上完吗?” 前两天就上完了,其实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 一结束补课谭许清就兴冲冲给谭铮打电话说要来,怕她再去磨任昭远,谭铮就实话实说告诉她任昭远最近心情不好,让她以后有时间再来,也叮嘱了别去问任昭远。 开学就高三了,高二都紧张,高三更不可能抽出时间来。不过谭许清没多说什么,答应得很痛快,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谭铮没说也没再问。 这些谭铮没和任昭远提,任昭远问起来了,谭铮想到谭许清爱逗人高兴,任昭远也挺喜欢她,说不定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快了吧,估计很快就要吵着来了。” “她愿意的话就来这边住,如果住不习惯就去你那边。” “有什么住不习惯的,”谭铮低头蹭他发顶,“去我那边我又不能让她自己住,你还想和我分居啊?” 任昭远简直哭笑不得:“我没长腿吗?谭总,智商呢?” 谭铮常住的房子任昭远没在那边睡过,惯性思维害人,谭铮把人往自己怀里按着揉:“完了,智商飞没了。” 任昭远上半身被他搂着,索性撑着胳膊往他身上去。 时间长了感觉趴身上也挺舒服的。 可刚一压上不等任昭远反应过来说什么,谭铮先闷闷哼了一声。 “你怎么..”任昭远一瞬都说不清是惊多点还是讶多点,合着先前那两三次就只弄虚了他一个? “你是今晚精神尤其好,还是一直这么好?” 谭铮被压得起汗,先卡着任昭远肋侧往上挪了挪:“不是今晚尤其..” “你别告诉我,从开始到现在就没饱过。” 明明任昭远说的不是什么露_骨字眼,可落在耳朵里还是让谭铮轰地生了热。 任昭远熟门熟路摸他耳朵,滚烫的。 “害什么羞啊,”任昭远笑着捏他耳垂晃了晃,“这种事和谐也很重要,不够干什么不说?” “你不愿意了喊停,我总不能强来,”谭铮自暴自弃似的埋在任昭远颈窝里,“你不愿意就停,第二天起来都腰酸腿酸的,怕再多你更难受。” “我又不是多缺锻炼的人,”任昭远想了想,“应该只有最开始一段时间腰酸得厉害吧,后来也就刚醒的时候有一点,起来活动活动就没事了,你看我哪次真难受到没法出门了?” 一开始谭铮没经验又弄得重,而且任昭远都两年多没有过了,再加上谭铮实在..总之适应了一阵。之后谭铮慢慢上道他也适应了,也就和谐了。 不过,原来只是在任昭远这里和谐了。 如果不是他失眠没像平时似的困,这人也不知道要忍到哪年去。 任昭远几句话在谭铮那里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咂出点味来,当即翻身把人结结实实压了下去:“你的意思是不难受?还能做?” 任昭远看着耳廓还没褪红的人,忽而起了点逗弄心思,按着谭铮后颈把人压低,故意呵着气轻声说话:“其实我让你慢一点、停下的时候,无论说得多真,你都可以当成假的。” 谭铮眼神一瞬沉到骇人,定定看着任昭远,嗓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哑下去:“真的?” 刚刚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的,可被谭铮幽深的视线这么锁着,任昭远骨子里的危机意识不自觉出现,几乎是本能地为了自我保护否认:“我说着玩——嗯..” 视线模糊呼吸错乱的间隙,任昭远仰着脖颈忽然闪过个念头。 澡白洗了。 接着这个念头就抛在了脑后。 顾不上了。 最后连叫停示弱的话都说不清楚,昏昏沉沉听见谭铮喊他名字,任昭远用最后一丝清明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做了..” 谭铮想抱他去洗澡怕把人弄醒,就这样任他睡又担心不处理不行。 最后纠结来纠结去,听着任昭远呼吸声逐渐绵长才放轻动作去弄了温水和毛巾。 先简单凑合一下吧。 想着简单,操作起来可够难。 他生怕扰了难得的好梦,动作轻到不能更轻,任昭远呼吸频率有丁点变动都能让谭铮精神紧绷。 最后收拾完,谭铮出了一头一身的汗。 瞥见窗那边透进来的光又放轻动作把其余几层窗帘的控制按钮全按了个遍,好让任昭远安安稳稳睡到自然醒。 回头看着熟睡的人,心里软成一团,拥进怀里轻轻亲了下也没反应,又不禁想笑。 这算是无心插柳,歪打正着?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夸 谭许清隔天就来了。 下午到的, 司机直接把人送到了设计园,谭铮这个亲哥反倒要往后排几个小时才能见。 任昭远下来接了人后让司机离开,谭许清连忙说车里还有东西。 后备箱里放着当地无农药的天然有机水果、蔬菜, 谭父珍藏的茶饼, 谭母酿的桃花酒,两枚纯金纪念币,还有一对荞麦枕芯。 任昭远让司机先送到家里去, 谭许清蹦蹦跳跳跟着任昭远进设计园,顺便把临走往车上放东西时爸妈说的转述了一遍。 “我妈说荞麦枕头对颈椎好, 那个酒打开之后最多放半个月..” 任昭远认真听完, 问:“这个时间你爸妈忙吗?” 谭许清想了想:“我爸好像说今天下午有事来着, 我妈不忙,她下午基本不出门。” 任昭远从谭许清那里要了谭母的号码,打了电话过去。 “阿姨好,我是任昭远。” “是, 谭清已经到了, 刚到。听她说叔叔可能在忙,就打给您了。” “没有,不打扰, 大家都很喜欢她。” “礼物我收到了,最近正打算换荞麦枕, 谢谢叔叔阿姨, 劳烦你们费心了。” “这么长时间都没主动联系是我疏漏,您和叔叔不怪就好, 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谭许清只悄悄拍了一会儿, 发现任昭远要转身赶忙调转摄像头拐出去, 结果就亲眼看见她哥饶有兴致的表情从有到无, 嘴边噙着的一点笑也没了。 “喂,什么表情啊?过分了啊!” 谭铮边起身边瞥她一眼:“叫谁?” “哥,哥哥哥,”谭许清立刻嬉皮笑脸改口,“你要下班了吗?” “还有点事,你去看看打完电话没,打完了的话把视频给他。” “哦,”谭许清习惯性答应,走了两步又忽然反应过来抗议,“你们不能用自己的手机视频吗?” 任昭远从谭许清那里接过手机来的时候也有一样的疑问,不过谭许清说要去玩转头就跑了。 “怎么不直接打给我?” “顺便了,”谭铮端着水杯坐下,说,“她刚刚看你给我妈打电话,让我视频偷听了会儿。” 任昭远看了下视频时长,倒没觉得有什么:“按理说舅妈生日那天该让你给回个电话或者信息的,我把东西放车里一耽搁忘了。” “等见面我当面道谢吧,隔太久不好,申请组织尽快安排。” 任昭远笑了笑:“嗯,我晚点给舅舅打个电话。” 那一段时间的情绪过去了,敏感神经收敛了,不用谁点拨就能明白,舅舅和舅妈做的没有任何不对。 那句当时让任昭远产生微妙情绪的「你给他妹妹花钱是你的,我们是我们的」也没有什么好往心里去,本身就是两码事。 正常社交礼仪该有的来往而已。 谭铮从听他说时就明白,只不过也明白任昭远不是因为不懂道理才介怀。 所以不曾分析纠正什么,至多只是侧面说了一句,自己父母也有想给他回礼。 过来了,再想起那个无辜金蟾来也不再觉得有什么不快。 “你爸妈让谭清带了很多东西来,”任昭远说完后略一停顿,“原来现在家长都喜欢送金子吗?” “可能不容易出错吧,”谭铮有意逗他,语气扬了扬,“金子谁不喜欢。” 任昭远轻轻笑开,应了声。 谭铮看他小会儿,指尖在手边水杯上点了点,说:“我看到公司有人用的咖啡杯上面印着猫,没有水的时候是白的,盛咖啡之后会出现画。” 这种杯子任昭远知道,内外杯之间有热敏液体的夹层腔,或者是比普通杯子多一层感温涂层的热转印,好像中学那会儿班上很流行。 “你想要那种?” “感觉挺有意思的,”谭铮看着任昭远,心思全在脸上,“应该也可以印人像。” 任昭远想都不想:“我拒绝。” “啊..不让啊?” 这次卖委屈也没用,任昭远想想自己随着倒入热水缓缓出现在杯子上的场景就觉得不忍直视:“谭总,你的审美能力都哪儿去了?” 谭铮忍不住挣扎:“不好看吗?” 他本来还想找人做一对呢。 任昭远不为所动:“你觉得有意思就弄点别的图案玩,别放我。” “别的又没你好看。” “那你在公司就专心工作,回家再看。” 任昭远说完,看着谭铮可怜巴巴似的模样又想笑,哄着聊了几句后嘱咐他喝水。 最近谭铮公司家里两边顾着,把自己疏忽了,缺水缺得嗓子不舒服,昨晚睡着还咳嗽了两声。 “记着呢,”谭铮把任昭远专门买的水杯端到摄像头前面给他看,“放在办公桌上,看见就想起来要喝水,今天接好几杯了。” “嗯,夸夸你。” 任昭远说着话顺手把绿植转了一面朝阳,有几秒没听见声音,抬眼发现谭铮正眨也不眨地看他:“怎么了?” “没,”谭铮轻轻清了下嗓子,又忍不住笑出来,“也是没想过,有一天居然喝口水都能被夸。”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我短短,下章一定长一点..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默契 晚饭带谭许清去吃宫廷风味菜, 谭许清拿出手机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任昭远:“任哥哥,我能拍照片吗?” “拍吧,没事。” 桌上的每一道菜都精细讲究, 围配镶酿不一而足。谭许清兴致勃勃拍了几张, 刚要收起来又把手机举高:“哥,哥哥,看我, 茄子——” 谭铮正给任昭远放筷子,朝他那边半侧着身, 没防备抬眼看过来, 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眼角眉梢都余着未散的柔软。任昭远抬头早一点,对着镜头露了个轻轻浅浅的笑。 来之前就和好朋友打了包票的谭许清转手把照片发过去,不出意外收获了满屏幕的土拨鼠尖叫。 “吃饭别玩手机。” “哦哦哦。”谭许清嘴里答应着谭铮,迅速回复一条消息后把手机收了起来。 谭铮视线从谭许清那侧收回来, 又跟了一句:“回去发我一份。” 连语气都没变, 像多认真一件事,闹得任昭远在旁边听着忍不住露出笑。 谭许清夹了一筷万福肉,朝谭铮皱皱鼻子, 又问任昭远设计园里c组马上要做好的设计她明天能不能去看。 “可以,不能拍照通话这些你知道, 其他具体的你问Clear, 是她在负责。” “好的好的,明白!” 任昭远问她:“这几天有什么安排吗?” 谭许清咽下嘴里的菜, 说:“这两天没有, 大后天想去一个签售会。” 这次时间短, 她能在S城玩三个整天, 明天去设计园,最后一天去签售会,中间还有一天。 和之前不一样,谭许清不是为了到设计园学东西来的,高三之前难得的休闲,没必要天天跟着去泡在设计园里。 “后天有个反野生动物制品的走秀,THER主办的,你想去看吗?” 谭许清一听主办方眼睛就亮了,她特别喜欢这个品牌的风格,旗下签的模特也都很绝。 “想想想,”谭许清答应下来又想到别的,“时间这么近,买票还来得及吗?” 任昭远给谭铮添了杯水:“不用买票,AL是珠宝赞助方,你想去随时去。” 谭许清两手按在脸上都压不住嘴角疯狂上扬,弯着眼睛小声喊:“哥哥万岁!” 饭后带着谭许清去看了场5D电影,吃了点小食后去广场逛了会儿,回家也不早了。 “卧室在楼上..” 谭铮几乎和任昭远同时开口,指着一楼的客房对她说:“你住这间。” 这种时候谭许清还是听谭铮的,立刻说:“我住这间吧,在一楼方便。” 和她仔细交待了一楼的布局和常用品的位置,叮嘱她有事打电话后才上楼。 任昭远特意把谭许清的号码设成了特殊联系人,静音的时候也一样震动响铃。 “怎么不让谭清上来住,万一她有不习惯的。” “有什么不习惯的,她这么大人了,一个电话下楼都用不了半分钟,”谭铮从后面拥着任昭远在他脖子里亲,“她上来才不方便。” 让他呼吸扑得有点痒,任昭远边笑边躲:“你这当哥哥的。” “嗯,”谭铮随着任昭远躲的幅度低头,“你之前不是把秀场邀约推了。” “明天再说一声就好,她这么大多看看总没坏处。” “我后天没时间。” “嗯?”任昭远侧侧头,“我知道,吃饭的时候不是说了。” “想让谭清替我工作去。” 任昭远哑然失笑。 小孩攀比似的,你单独带她去,我不能去。 之前还想着天热的时候一起空出段时间出去玩顺便避暑,但两个人不是你忙就是我忙,一直没抽出太多时间,也就抛在脑后。 到现在夏天都过去大半了。 “我九月过去月初之后都没什么重要的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出去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嗯,我可记下了。” “记记记,打印出来我签字也行,”任昭远说着察觉到什么,把谭铮向下的手握住,“前天才..” “你也知道是前天了,之前还说怕我吃不饱..” 任昭远眼睫一跳。 谭铮在这种事上真是,一学就会青出于蓝。 当时任昭远说的时候他还耳朵滚烫,这才多久,就能熟练拿来用了。 “你..” 其实在饱不饱这件事上,谭铮觉得不太好界定。 身体上的刺激和快_感当然大,但他和任昭远做的时候确实是心理满足感更胜一筹,始终占据上风。 完完全全拥有任昭远,看着他因为自己抵达峰顶,因为自己流露出情和欲,因为自己汗流、生颤、绷紧、绵软,两个人共享最隐秘的翻涌涨落..其间种种滋味,根本不能用言语叙述贴合。 某种层面上,他从始至终都是满足的。 可如果换个角度只论想要,他恐怕永远都不可能饱得了。 “嗯..还没..等会儿..谭铮..!” 谭铮不太满意地衔住他耳珠:“嗯?” “先洗澡..” —— 看秀那天任昭远一早带谭许清出了门,临走还连亲带抱悄悄哄了某人好一会儿。 走秀以反对野生动物制品为主题,服装大致可以分三类。 一类借用布料本身和设计款式融入野生动物的形象与当下生存环境,风格偏黑暗压抑,颇具警醒意味。 一类使用人造皮毛制成,华贵高档,毛绒丰厚,色泽光亮,不比真正的动物皮毛差半点。 一类材质多飘逸灵动,元素以山川、森林、溪流等自然景象为主,整体色调明亮轻快。 每套服装都搭配了不同的珠宝首饰,款式各异,繁简不一。 谭许清在的位置绝佳,拍照录像交替进行,没想到刚过半就提示储存空间不足。 现场清理也来不及,谭许清忍不住懊恼:“我为什么存了这么多东西..” “等结束我找他们要一份录像,你想拍照的话先用我的。” 谭许清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任昭远笑了笑,把手机解锁给她,“如果进来电话告诉我就好。” “好的好的,一定,”谭许清把自己手机塞包里,两只手捧着任昭远的手机咽了咽口水,“谢谢哥哥。”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有的同学帮喜欢的老师拿个东西都兴奋了。 她现在也很兴奋啊! 任昭远每天拿着用的手机哎.. “任老师,”有个系浅蓝领带的人匆匆过来在任昭远身边弯下腰,“临时出了急事,求您帮个忙。” 这种浅蓝色领带是品牌方工作人员的专属领带,女性领结也是同色,边缘用银丝线绣着THER的名字。 谭许清定睛看看,果然看到了THER的字样。 他就在任昭远和谭许清中间,声音虽然放低了但谭许清能听得见。 说后面还没出场的一个男模特晕倒送去医院了,衣服都是根据模特体型定制的,能来得及的几个男模特体型都不合适。 因为品牌常给任昭远送衣服,了解他的体型,恰巧合适,想求任昭远帮忙救场。 那个男模特的服装外面有斗篷,帽子很深只会露出下颌,如果任昭远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们可以提供全脸面具并且做好保密工作。 谭许清刚刚还没听完就猜到这个人后边想说什么了。 之前网上的事她因为上课知道得不及时,但因为关注了很多珠宝行业的人,后来有时间上网时没刷多久就看到很多人转发的澄清,顺带着善用搜索又从Clear那里旁敲侧击知道了始末。 她哥不让多问,她就当自己不知道没在任昭远面前提过。 后来那个谁道歉的文章发出来,她在假期手机自由,很快看见了,用几个号轮番骂了一通出气。 不过因为这些事,任昭远在网上刚降下去不久的热度又起来了,甚至比之前更热。 有人贬损但有更多人支持,很多喜欢他的人把他这些年的成绩都一一列举用来回击。 时隔久远的一次走秀也被神通广大的网友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了出来。 是在国外的时候。 据说是各国学生一起参与的服装设计比赛,每个国家有一男一女,快要上场时中国的男学生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办法上场,任昭远代替那个模特登台,走完了那场秀。 他作为一个临时救场的非专业学生,眼神、表情、仪态、步伐、气质,一样都没输。 视频就在谭许清手机里存着。 听完负责人的话,谭许清心底立刻开始暗搓搓撒花。 这么多年过去,任昭远比视频里那时候气场更稳也更出众,时间根本没把从前的优势抹去,反而赋予了更多唯有岁月可滋养的大气从容。 只想象一下谭许清就觉得激动到坐不住。 可没多久这份激动就被迫摁熄了——任昭远没答应。 他没直言拒绝,仍旧带着淡淡笑意,嗓音温和如常:“这话是闲聊随口一提,私下在我这里说说就好。如果让别人听见误以为堂堂THER拿不出一份planB,只怕会影响口碑。” 来人顿了两秒,顺着任昭远的话笑着附和,又和任昭远聊了两句就匆匆道别离开。 谭许清虽然失望但也没说什么,毕竟愿不愿意都是任昭远的事,她只自己悄悄可惜半分钟,就把心思拉回来继续看秀。 中午吃饭时和任昭远说起自己看过的那个视频,任昭远笑着说自己当时是硬着头皮上阵,那样的场合人不是只代表自身这一个个体,只想着不能丢人,全程脑子都是空的。 接着聊到秀场上的事,任昭远解释说专业的事该由专业的人做,他不是模特,上场只会降低整体的表现度。 谭许清搅着可乐里的冰块,非常不赞同:“那个视频里其他人也都是专业学模特的啊,你当时比他们亮眼多了。” 任昭远轻笑:“其他人的同胞应该也会觉得他们最亮眼,大家有心理加成。” 聊着聊着难免说到前段时间网上的风波,谭许清忿忿说有些人说话太难听了而且不讲道理,气得她专门申请账号骂了半晚上。 任昭远把靠近自己的纸巾盒放到谭许清手边,让她擦冰镇饮料外面起的水雾:“人和人的思想不在一个层面的时候讲不通,没必要因为那些人浪费口舌影响自己,离远点就好。” 谭许清拧着眉头,一边觉得那些人就该狠狠骂回去一边又觉得任昭远说得很有道理。 没等她想明白,任昭远接了个电话,说设计园那边有事,他要回去处理。 不算是什么大事,花点时间加个班就能解决,不过今天肯定没时间陪谭许清玩了,原本下午还想带她去逛街买点东西或者去游乐场的。 谭许清吃饱了,任昭远问她想不想去哪里玩,想的话可以让司机带她去。 “我没什么想玩的,一起去设计园吧,Clear姐说她们还有个想法在碰呢,我想旁听。” 回设计园后任昭远先给谭铮发了条语音消息,告诉他自己有事今天要加班,让他忙完来接谭许清,时间早的话可以带谭许清出去玩玩。 下午谭铮来的时候让人送了晚饭过来,谁都知道的烧钱餐厅,口味一绝。大家人手有份,不用加班的可以带回去。 任昭远在一片「谢谢谭总」的话音里笑,附在谭铮耳边有样学样轻声说了句:“谢谢谭总。” 谭铮忽地被勾到半空里,又因为周围许多人在不得不压下去,暗里在任昭远腰上重重揉了一把以示抗议。 在这边除了让任昭远分心没有别的作用,谭铮没多待,叮嘱几句就带着谭许清走了,回去谭许清才想起来秀场的事,叽叽喳喳和谭铮说了一通。 谭许清想得简单,可谭铮一听就明白。 这就是那个负责人想借任昭远这会儿在网络上的热度给这场秀制造话题。 什么面具什么保密,先不说现场多少人看着,任昭远如果跟着工作人员离开观众席根本不可能不被察觉。哪怕真的没人发现,他敢保证,总会有「不经意」拍到的照片流出,有「偶然」看见的当事人现身证明那是任昭远。 而国外时那场秀任昭远能不逊他人地完成,一部分是他外形具有天然优势并且气质从容出众,还有一部分原因,就连谭铮也不得不承认,是那些学生时期的模特专业能力稍显青涩。 而今天秀场里的,任何一个模特都专业且出色。 术业有专攻,任昭远再优秀,在今天秀场的T台上也无法胜过专业成熟的模特。 而被曝光后那些网络上中伤任昭远的人会不会以此为突破口,攻击任昭远蹭热度、拉低秀场整体水平、甚至阴谋论原本模特的病因其实在于任昭远,这些都与那个负责人无关。 这场秀的曝光度已经有了。 甚至今天那个模特出事到底是不是偶然事件都有待考证。 这些心思任昭远不会看不透,没把话说难听而已。 谭许清眼看着她哥脸色越来越沉,眨眨眼,悄悄往沙发另一边挪了挪:“怎..么了..吗?” 谭铮没像任昭远一样在谭许清面前把这些遮掩过去,多知道点人心比一张白纸的温室花强。 从因为有救场先例、任昭远和THER创始人有交情,到网上的热度、对这场秀的好处,再到如果答应可能产生的后果,有一说一,谭铮全给她讲了。 “我#!真够不要..” 谭铮撩起眼皮瞟她一眼,视线如有重物般压下来,谭许清弱弱噤声,又小声解释:“太生气了嘛,我以为他是真的没办法了或者崇拜任哥哥才求助的,谁想到这么坏..” “以后要么叫哥哥要么叫任哥,跟谁学的这么叫。” “我这么叫怎么..” “还有,”谭铮打断她,“别人就算是垃圾也是别人的事,跟你没关系,说粗话的毛病给我改了。真的遇上就离远点,别拿别人脏自己。” “知道了。” 谭许清答应完,拿起手机又放下,对谭铮说:“哥,我发现你说的话好像和任哥哥一个意思哎。” 乍听不一样,细想就发现根本就是一句话的不同说法而已。 谭铮有些不耐地「啧」一声:“刚刚白说了?” “我就叫,任哥哥都没说不行,”谭许清边说边往房间跑,进去后扶着门朝谭铮扮鬼脸,“任哥哥任哥哥任哥哥!幼稚鬼!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长长啦,补上补上,再次为昨天的短小鞠躬-啾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玫瑰 “任老师, 可以占用您几分钟吗?” 是陌生号码,不过任昭远能听出对面的人是陈岛:“你说。” “我是真的真的,非常..我遇见的所有善意都是, 从您开始..”他情绪忽然有些失控, 带着轻微的哭音,“再也没有比您更好的人了..” 任昭远淡淡敛起眉,没打断, 也没回应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陈岛像是察觉自己失态,停顿小会儿整理情绪, 再开口时流畅许多,“就是, 我想离开S城,本来想当面和您道别的,一直没时间,可能对您来说也没有必要..” 任昭远不知道他和王岳之间的关系是怎么了结的, 只是忽然想到王岳在陈岛身上放过窃听器的事。 “如果你需要法律帮助, 我可以帮忙。” 陈岛笑了笑:“谢谢,您还是那么好,不过我一切顺利, 您不用担心,就是想和您道个别。” 任昭远后来对他说:“一路顺风。” 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格外快, 一直没注意时间, 挂断电话才发现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紧急的都已经处理好,还有些没弄完的零碎, 按照任昭远以往的习惯, 一定会多花两个小时一次性解决完。 时间如果太晚歇在设计园里就是了。 可这会儿却没了加班的心思, 想回家。 有人等着呢。 大概是怕影响他工作, 谭铮没给他发消息,任昭远原本想说一声又临时改了主意。 他绕路去了一家24h鲜花店。 花店白天夜里同样供应最新鲜的花束,只是夜里可以选的种类相对少一些。 任昭远在一丛紫玫瑰前驻足,犹豫选深点还是浅点的颜色。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帮您介绍吗?” “不用了,谢谢,”任昭远指指面前的玫瑰,“麻烦用这两种帮我搭一束,二十枝左右就好,不用太大,只要玫瑰。” “好的,方便问一下是送给什么人吗?” 任昭远笑了笑:“我先生。” “您先生真幸福,”店员笑得很甜,热情地为他推荐,“如果您只打算用这两种玫瑰,可以用9朵冷美人和11朵海洋之歌搭配,代表长久唯一的爱意。如果您愿意多加一朵白玫瑰,可以用9朵冷美人、9朵海洋之歌和1朵雪山玫瑰,寓意是在月夜想念。” 在月夜想念。 这几个字只落入耳里的一刻就足够浪漫。 任昭远开车到楼下时放慢行驶速度,侧头看了一眼副驾座位上的玫瑰。 深浅相交的紫,和格外特别的一朵白。 像暗沉夜空里的一轮月亮。 也像攘攘人海中最特别的唯一。 任昭远想到这里不经意抬头,就看到了二楼窗边的谭铮。 正起身看过来。 他似乎已经在窗边等了许久,阳台的桌椅比平日离落地窗更进些,他起身前坐的位置斜对着任昭远回来的方向。 任昭远早在不知道时便进入了他的余光。 手机紧接着就亮了。 任昭远停了车,接起电话,打开车顶,让自己和玫瑰一同出现在谭铮的视线里。 月色很美。 谭铮说:“我在想你。” “嗯,”任昭远细微的笑隔着距离传递过去,“我回来了。” 谭铮从楼上下来,两个人在院子里散步,后来回到凉亭,坐在玫瑰旁。 十九支玫瑰香气不重,淡淡的,飘不远,刚好散在挨近的两人身上。 这座城市的夜里也一样热闹,可此时此刻又觉得格外安静,像没了声响。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任昭远告诉他自己接到了陈岛的电话,谭铮说起他从谭许清那里知道了秀场的事情。 如果真的上台后果如何任昭远清楚,不过他也真的没在意。 面对太无脑的事情时,反而生不起气,犯不上。 只能说这个负责人急功近利不够专业,也有可能是第一次负责整个秀场太想弄出噱头。如果是经验丰富看重走秀本身的人,绝不会轻易提出让非专业人士去替代专业模特走秀这件事。 他简直把自己的那点心思摆在了明面上。 谭铮也觉得,不过做不到像任昭远似的毫不在意。 “急着做出成绩的人遍地都是,没见过让领导上台表演救急的。” 心思不正,还没智商。 哪怕不看对整场秀完成度和表现度的影响,但凡有点脑子,都该想得到以任昭远现在的身份不可能为了一个秀上台去。 只听说任昭远与THER有交情,就想试一试,惦记着成了这场秀必然有热度,不成也没有损失。 可任昭远和THER创始人交情再好也是私人关系,这场秀虽说隆重可又不是什么关乎THER存亡的大事。 关乎存亡的秀任昭远救不了,寻常情况任昭远没必要。 事实上,提出这个要求本身就是对任昭远的不尊重。 谭铮手臂搭在任昭远身后,精简总结:“又恶又蠢。” 任昭远向后倚着,轻笑了声。 小事而已,任昭远没特意在谁面前提,不过THER创始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第二天一早就联系了任昭远。 接到电话时任昭远正站在一面落地镜前,由着谭铮给自己戴上他选的项链。 谭铮似乎特别热衷于装扮他,从耳饰、项链、手表到领带、衣服、鞋子,经常在任昭远还没注意的时候谭铮就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要穿戴的东西。 其实比起同行业的人,任昭远佩戴饰品不算多和频繁,有时候兴致到了会专程挑选搭配,有时候忘了就什么都不戴。 倒是和谭铮同居之后,身上没有哪一天是空着的。 展示架逐渐被谭铮买的新饰品占满,不同式样不同材质不同颜色,只耳饰就足足摆了三面格柜。 除了第一次送耳钉时装了盒子做成礼物模样,之后都没再专程送过,每每任昭远发现时架子上已经又出现了许多。 谭铮自己倒简单,除了架子上两排腕表会换着戴之外,手上的戒指和脖子里的项链永远是那两件。 项链是任昭远设计的,谭铮平时总是衬衣领带,没人看得出,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只有回家后换上最松快舒适的衣服,才能从领口看到。 任昭远的手机放在手边开了外放,谭铮也听得见。 THER创始人是意大利人,不过比起同样是外国人的成小龙,她的汉语水平显然不止差了一点半点。 可以说,但有些费力气。 尤其面对的人是熟悉意大利语的任昭远,她只坚持几句就放弃,像往常大部分时候一样用她最熟悉的语言和任昭远交流。 她人在国外,几个小时前就已经知道了,特意等到任昭远这边时间合适才打过来。 任昭远笑说她消息灵通,她不以为意地表示这是最基本的事情,并且告诉任昭远她已经把人调职,过段时间会辞退。 【好的,我知道了。】 【可以猜到他急于得到成绩。】 【当然。】 【你不需要在意。】 【好运,晚安。】 挂断电话后谭铮的手还保持着拧项链接口的姿势,任昭远从镜子里看他:“还没好吗?” “好了,”谭铮垂下的手自然而然穿过腰侧把人环在身前,通过镜子和怀里的人对视,“你说意语的时候真性感。” 这个形容词放在这里实在让人意外,任昭远眉梢微挑,听见谭铮接着说:“很有魅力,特别吸引人。” 因为完全掌握而显露出不自知的自信从容,比起语言本身,任昭远全然不在意的态度和随意日常的语调,更令人心动。 任昭远眼里沁了点笑:“特别吸引人,还是特别吸引你?” “一样的,”谭铮微微低头吻他颈边的项链,“只有你自己不觉得。” “说句话都性感,”任昭远在他怀里转过头,说,“你没救了。” 谭铮在他唇上碰了下:“嗯,不用救。” 台面上被挑出来的配饰还有两枚弧形耳针,任昭远拿起来递给他:“快戴上出门了。” 他说过很多次耳洞已经长好很多很多年,不会疼,可谭铮总像稍用力就会伤着他,每次都屏息凝神地小心翼翼着。 下面的耳洞在耳垂中央,位置很正,前后也平直,上面的一个耳洞比起来就歪一点,戴耳饰时需要向外侧稍斜几度,不然没办法一次露出来,会顶得旁边皮肤鼓起一点。 歪的这个耳洞是任昭远自己打的。 小时候打耳洞还没有现在这么简单方便,小镇上只有姥姥和另一条街的一位奶奶会打耳洞。 家里有专门的金属枪和尖头耳钉,有人去时用白酒冲洗消毒,打上耳洞一周后还要再去一次,姥姥会从茶叶盒里挑拣出两根细茎,把原本的耳钉换下来。 他有次不上学时旁观了全过程,也想打,去打耳洞的女人笑着说哪有男孩子打耳洞的。 过了段时间他还是想打,姥姥说不怕疼就行,于是选了个假期给他打上了。 刚开学的时候怕长合,每天晚上回去都要挑根细细的茶叶茎戴上,第二天再摘。 好像也被笑话过,不过他从小被拿没父母的事说得多了,一个耳洞比起来算不得什么,那些小孩笑话两天觉得没意思也就算了。 后来姥姥过世,他从遗物中找出金属枪,照着记忆里的用法,挨着旧耳洞又打了个新的。 谭铮把一大一小两枚耳针戴好,在上面虚虚吻了下。 连洒在耳间的呼吸都是轻的。 任昭远又忍不住说了一次:“真的不疼,你不用总这么紧张。” “知道,”谭铮抬手在他穿了耳针的耳洞上轻轻碰了碰,说,“但每次看见都觉得疼,有点心疼,有点难过。” “没事了。”任昭远牵着他转身向外走,刚迈出一步就停住,微微怔着看向谭铮。 谭铮也随着停下:“怎么了?” 任昭远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差点忘了,以前的事虽然和谭铮聊过很多,可耳洞是怎么来的,他从没说过。 “为什么会觉得难过?” 谭铮看看他左耳在阳光下显出柔润光泽的两枚耳针,似乎在任昭远的疑问中后知后觉出自己无来由的话里很是带了几分强说愁的作态,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笑了下:“我也不知道,你随便一听,别较真。” 出门前任昭远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他常戴的细檀木珠串戴上了。 后来两人分别在两处各自工作,任昭远在闲暇里看着外面盛放的花树,转着左手中指指根的戒指,摘下来在手里摩挲许久,又戴进无名指。 日光渐斜,任昭远编辑了一条信息,对谭铮说—— 【你有时候让我觉得,上帝取人身上一根肋骨化为爱侣的传说,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视线 谭铮看了那条短信许久, 一字一字回复。 【你也一样】 他有时候,不,是很多时候, 甚至会觉得困惑, 为什么任昭远可以和他心里的所思所喜这样贴合。 就像是他本就缺失的一部分。 眼角眉梢、一颦一笑、心性处事,都让他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现在就想看看他。 工作时间谭铮很少会和任昭远视频,这次却连任昭远方不方便都没提前问, 就拨过去了。 任昭远在暖洋洋的光线里,微扬着音调:“嗯?” “想你了, 想看看你。” 如果让不知道的听到, 恐怕要以为两个人隔着多远距离有多少日子没见过。 任昭远不禁轻笑:“嗯, 看吧。” 谭铮就真的认认真真看了他好半天。 过了会儿问他:“我做什么好事了吗?” “怎么这么问。” “忽然被表白了,想问问触发机制是什么,我以后多做。” 任昭远一下笑出来,故意卖关子:“保密。” “别保密啊,”谭铮脚下略略借力, 倚着靠背左右小幅转动,是外人看不见的放松姿态,“只给奖励不说原因哪儿行。你觉得我有什么让你高兴的就该和奖励一起告诉我, 这样我接收到正向激励就会做更多让你高兴的事,越来越讨你喜欢。” “你还想让我怎么喜欢你啊?” 这话听着是无奈的语气, 可让人心里忍不住冒糖水, 甜滋滋的。 谭铮翻来覆去回味一会儿,笑着说:“喜欢不嫌多。” 任昭远原本也没打算瞒着谭铮什么, 只不过早上骤然被勾起回忆, 又着急出门, 一时没提及。 就算谭铮不问, 晚上他也会说。 他们晚上总会聊许多。 白天发生的、周围人的、遇见的、听说的、以前的、以后的、想到的、计划的..好像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待在一起就总有数不清的零零碎碎想说给对方听。 不过这会儿谭铮问了,任昭远也就微微向右侧过脸给他看左耳的耳洞,告诉他。 任昭远一直觉得,谭铮的眼睛会说话。 现在只看着他没说什么,可眼睛里的心疼快要溢出屏幕外面了。 早就过去了的事,任昭远愿意和他说起,却不想看他落了情绪。 “没事了,别多想,”任昭远岔开话题,问他,“你忙完了吗?” “这会儿忙完了,不过不能现在下班,晚点还有几份文件要签。” “那我不等你了,去给谭清买个礼物。” “买礼物干什么?” 任昭远无语看他,谭铮轻咳了下:“你想买什么?” “她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吗?” “有个牌子的玩偶她挺喜欢的,我看一下专卖店地址。” “这个我知道,”谭许清平时包上挂的文具上印的都是这个品牌的卡通形象,之前送他的弯角小绵羊还在旁边立台上挂着,任昭远问,“其他的呢?” 其他的,谭铮还真不怎么清楚。 一般是谭许清说想要什么他直接让助理给买好,年节生日这种特殊日子基本是给钱。 “去选个品牌新品就可以了,不用买别的。” “嗯,”任昭远点头,“你也不知道。” 谭铮眨眨眼,没话了。 助手敲门进来问任昭远事情,任昭远把手机放在一边,谭铮只能看到高挑天花板上不规则的图形。 谈完工作助理离开后任昭远拿起手机,谭铮忽然问他:“Clear今天没上班?” 他刚刚听到任昭远对助手说明天Clear过来后再开个小会。 “她今天休班,怎么了?” 设计园里不是固定的周末休息,除去法定节假日和年假外,每月八天休班由个人随意安排,工作日有人不上班是很正常的事。这个谭铮知道,按理说没什么好惊讶的。 “有点巧,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谭铮指尖在腿面一下下点着,又问,“你知道她的性向吗?” “她是单身主义者,不打算恋爱结婚,具体性向我不清楚。” 任昭远没再追问,先把问题回答了。 其实也不用再继续问什么,谭铮话说到这里他什么都明白了。 谭许清今天想去一个签售会,一大早就出门,任昭远没能起早,醒的时候谭铮已经让司机把人接走了。 今天一整天都是谭许清的个人时间。 况且Clear在人际交往上向来冷淡,却一直对谭许清不错。 任昭远很早就知道Clear单身主义并且抵触有暧昧倾向的人和事,因此一直没多想过。谭铮不知道,也难怪会这样猜想。 谭铮神色放松许多:“可能只是投缘,好像有的女生关系好起来不比情侣差多少。” “你还知道这些呢?” “是靳士炎结婚的时候,新人互相表白他妻子都没哭,结果伴娘发言的时候他妻子冲过去抱着伴娘两个人哭得一塌糊涂,靳士炎想酸不能酸,婚礼过去几个月了还在我面前说。” 任昭远听得失笑,又听见谭铮说:“大概我多心了,没有就好。” 到底是当哥哥的,任昭远看着他大家长的模样,闹他:“原来你反对早恋啊。” “怎么可能,”谭铮笑笑,而后神色认真几分,“只是毕竟高三了,她以前身体不好有几年没正常上学,现在能有数一数二的成绩是下了狠功夫熬出来的,真因为别的影响了以后肯定要后悔。” 不管事情多寻常自然,不管当事人觉得这有多么理所应当,责任和担当、成熟和周全,永远是会让任昭远觉得闪光的地方。 任昭远指尖在屏幕里谭铮的脸上点了点:“谭清很懂事,应该不会拿前途开玩笑,不过这么大会头脑发热也说不定,我们多注意着就是了。” “嗯,没事。” 谭铮那边有内线进来,任昭远听见座机铃声就说先把视频挂了,他准备出发。 明天谭许清回家,给谭父谭母的礼物早就准备好了,任昭远想着再给谭许清买点东西。 还是没什么新意地去了谭许清喜欢的品牌专卖店。 任昭远直接乘电梯到商场五层,环顾门店时视线一顿,落在远处一高一低两个人身上。 Clear穿了身休闲的运动装,手里拿了两杯饮料,对谭许清说着什么。扎着马尾穿着牛仔连衣裙的谭许清正操纵遥控杆,全神贯注对付机器里的玩偶。 两人明明没什么亲密动作,做的也是朋友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任昭远看着这一幕,不久前和谭铮聊天时笃定的话,轻易就有些动摇。 他没过去,转弯进了专卖店,按导购推荐的选了几款,等包装时接到谭铮结束工作的电话,任昭远说了地址,又说:“我看见Clear和谭清了。” 谭铮说很快就到。 刷卡付款,签字留地址,店员「感谢光临」下面的话还没说完,谭许清就叫着「哥哥」小跑过来了。 “你怎么也在这儿呀,我哥也在吗?” “他一会儿过来。” Clear落后谭许清几步,过来后和任昭远打招呼:“任哥。” 任昭远点头应了声,没多说什么。 三个人去了楼下一家咖啡店坐着,谭许清把小蛋糕吃光的时候,谭铮的电话过来了。 已经到了这一层。 任昭远视线略一扫就捕捉到谭铮:“往右边看。” 刚过来谭铮视线就在任昭远的左手上黏住了。 那枚他亲手为任昭远戴上的戒指,原本戴在中指的戒指,现在在无名指。 他坐在任昭远身边,面上不显,可坐了多久,手就牵着任昭远在无名指根摩挲了多久。 没有一秒钟离开过。 如果现在是在家里就好了。 如果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就好了。 他有无数话想只对任昭远说,有无数吻想落在他指根、唇边、耳侧。 想听任昭远呢喃说爱,想把另一枚准备许久的戒指为任昭远戴上。 好在这会儿吃晚饭时间还有点早,谭许清又说一直没停嘴不饿,几个人没一起吃饭也没多待,在咖啡店聊了会儿就一起走了。 “哥,我今晚想去Clear姐那里,明天早上回去啊,少给你们当一天电灯泡。” “亮习惯了,不差这一天,”谭铮抬手在谭许清肩上带了下,“晚上回去收拾好明天带的东西,早点出发,到家刚好吃午饭。” “啊..好吧,”谭许清瘪瘪嘴不情不愿地答应,扭头看Clear,“Clear姐,我下次来再去找你玩呀。” Clear简单答应:“好。” 几个人的车恰巧停在一层,谭铮的车离出口近,任昭远和Clear的车在停车场另一边,谭许清从谭铮身边跑开:“我坐任哥哥的车!” 谭铮随她去。 他没着急上车,习惯性打算等看不见任昭远再离开。 停车场面积大,走起来弯弯折折,转弯时Clear一侧头,正对上谭铮从任昭远背影上挪开来淡淡扫过的一眼。 没什么重量,甚至只是不经意一扫即过。 可Clear几乎不受控地停下了脚步。 刚刚短暂的相处里谭铮的风度沉稳一如既往,哪怕她有意观察了也没有发现丝毫异常。这个眼神也一样,隔着距离,没有任何威压或探究,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不经意掠过的一个眼神而已。 可偏让人不安自疑。 甚至说不出缘由。 谭许清回身喊她,Clear把有些莫名的想法抛在一边,继续抬步向前。 任昭远在前面走,谭许清在后面和她说话,一路走一路聊,直到车边才停。 她和任昭远的车一近一远在斜对着的两侧,道别后就先转身走到车边,可还没拉开车门就感觉身后有点不对。 谭许清刚刚还在说话,这会儿却听不见了。 还有,周围没有其他人,她却听见了接连打开车门的声音。 任昭远车旁两辆车的几扇车门忽然打开,下来了四个人高马大戴着黑口罩的男人。 往前来不及进车里,任昭远握住谭许清小臂迅速往身后一扫,确定身后暂时安全便把谭许清挡在身后缓步倒退。 空气都绷紧了,任昭远和谭许清没发出任何声音。 谭许清在发现异常之前就已经被任昭远攥紧了胳膊挡在身后,因为任昭远极低的示意噤声的一声气音没有说话,只转头看向谭铮停车的方向,但七拐八绕已经走过来了有几百米,中间又有一个大石柱和广告牌挡着,根本看不见什么。 而任昭远是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声音都会加快对方的动作,他需要延长对峙的时间做出最合适的判断。 落针可闻的安静其实只有短暂几秒。 任昭远在那些人动作的前一秒反手拉着谭许清大步往后跑,转身的一瞬喊:“谭铮!”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谭铮还在不在停车场。 即便还在,他也不确定谭铮能不能听见。 这一声根本没经过思考。 后背猝不及防被什么砸中,任昭远闷哼一声生生挨了,脚步不停,猛地把一旁的谭许清拉到身前推给朝这边来的Clear:“上车!” 谭许清自知这种时候必须听话绝不能拖后腿,掐着手心咬紧牙关埋头往Clear车上跑,根本不知道中间一截路是怎么过来的,直到坐进车里才发现任昭远没跟来,已经和那几个人动了手。 任昭远借着旁边两辆车才能和四个人周旋,没太吃亏,可同样难以脱身。 Clear没办法让车靠近任昭远,谭许清急得直掉眼泪:“哥哥!” 刺耳急刹声倏地盖过所有声音,谭铮重重踹开挡在他和任昭远中间的人:“Clear!走!”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跟车 Clear和谭铮交集不多, 偶尔见面都是在设计园谭铮去找任昭远的时候。 迎面遇见就打个招呼,其他时候听其他人议论更多。 谭铮在设计园风评很好。 他一个大老板,待人接物却没什么架子。 其实设计园里见的有钱有权的大人物多了去了, 平易近人的也不少, 可没谁像他一样在各部各组各个人口中都受认可的。 和任昭远的关系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就是谭铮本人。 他年轻却不显小,身上有久经世事的沉稳练达, 哪怕知道年龄也没人能拿他当那个年纪的年轻人看。 有资本但够亲和,而这份亲和又有度。有人会在他面前玩笑打趣, 从没人对他拉扯拍背称兄道弟。 比起分析表达, Clear更善于体会。 她可以清楚感觉到谭铮身上矛盾且和谐的东西, 却无法清晰说出这些具体缘由如何。 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那是做惯了上位者和领导者自然而然滋长出的气场。 在谭铮头也不回喊了她的名字让她走的那一刻,服从指令是大脑的第一反应。 确定执行是迅速考量后的决定,可听见命令那一瞬间的条件反射无可辩驳。 后视镜里几人缠斗正乱,Clear加速驶向最近出口, 对谭许清说:“报警。” 谭许清赶紧摸出手机解锁, 拨出去的一瞬哭着打了个哆嗦——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都听见了停车场里「砰」地一声响。 任昭远快速躲过,狠狠挥过来的一棍直接在引擎盖上砸出一个坑。 在动手打架的事上谭铮要比任昭远擅长, 他过来后任昭远压力骤减,原本可以很快脱身, 没想到车上还有人。 应该是两辆车负责开车的人, 原本打算把人弄上车直接开走,眼见情形要翻转, 于是也下来帮忙, 手里还拿了甩棍。 身后刚被打在地上的一个人冲上来死死抱住任昭远喊同伙「快点」, 话音未落就被谭铮击中, 任昭远趁机向后一肘猛地挣脱。 腕上的檀木珠串倏然断裂,戒指随之脱落掉在地上。 谭铮拉着任昭远离开的动作不禁一顿。 戒指没什么,可那个手串是任昭远姥姥留下的。 任昭远当即推了谭铮一把:“快走!” 停车场各个出口都是无人化管理,后方转弯处的墙上映着车灯,那几个人的车就在后面。 谭铮通过自动升降杆后降速让任昭远坐稳,接着快速倒车撞上了升降杆。 自动升降杆旁边的防破坏报警装置随即响起,后面两辆车转眼间距离不过十几米,谭铮已经提速将车开了出去。 有坏掉的升降杆略略一挡,那两辆车果然没能立即跟上来,可没多久任昭远就察觉不对。 后面有别的车在跟。 可能是事先等在外面的。 刚刚在停车场时,中间谭铮吸引了大部分攻击,有个人被击倒时提醒了同伙一句:“抓任昭远要紧。” 不知道那些人是为了什么,可总归的的确确就是冲着他来的。 既然是冲他,Clear和谭许清应该没事。 任昭远先给谭许清打了电话问情况,谭许清说已经报过警了,现在两个人都没事,又哽咽着问他们。 “我们出来了,别担心,”任昭远盯着后视镜里的车,和缓语气里带着让人安心的平稳,“我那里可能不安全,你们如果确定没被跟就先去Clear家,一定多注意,到了记得报平安。” 谭许清抽了几下鼻子答应下来。 她们没事任昭远和谭铮就放了心,只有他们两个什么事都好解决,硬碰硬也没什么怕的。 后边的车甩不掉,去哪儿都不安全。 谭铮原本打算上高架,可对向行驶过来的车目的性太强,谭铮当即变道躲过换了条路开。 任昭远报了警,说了他们这辆车和后面两辆车的颜色型号以及车牌,说了现在的大概位置,尤其点出跟踪他们的车上有人带着危险物品。 谭铮按着警察说的变换路线,甚至在距离拉远时不动声色降下一点,引着两辆车跟上。 再过一个路口后有警车过来拦截,几个警察逐个检查一众车辆人员和所载物品,其中两辆车上有绳索、黑布套和甩棍。 可没多久任昭远就发现,报警报早了。 到警局后几个人口径一致咬定这些东西只是几个人打算去乡下玩才买的,绳子用来拽树,黑布套用来套鞋,棍子用来打青枣。 没跟踪,没别车,同路半天只是巧了。 不知道什么停车场,不认识谭铮和任昭远,他们什么都没干。 的确不是停车场里那些人。 继续扯皮也扯不出什么。 没证据,携带物品没有管制器具,警方至多是教育。 录了在停车场时被袭击的笔录,涉及到其他人的财产损失,也有别人报警,警察说会去调停车场监控。 但暂时也只能这样而已。 回去的路上任昭远把拍下来的车牌号发给了郑和,之前考虑到住处周围可能有人没让谭许清回来,可还是和谭铮回去了。 他倒真想知道自己是得罪了什么人能让对方这么大费周章。 不过没再遇上可疑的人或车。 回家后谭铮看看时间给谭许清打电话过去,谭许清接得很快,可声音里明显带着紧张。 “哥,有辆车在跟着我们,Clear姐绕了路,我们把它甩开再回去。” 任昭远闻言蹙起眉,问:“路边有警察或者警车吗?看见就过去求助。” “那会儿有但是没来得及,这条路上没看见。” “你们定位一个最近的派出所直接开进去,就在里面待着,我让人去接你们。” 原本任昭远想说他和谭铮去接,又怕反而不安全,出口前临时改了内容。 谭铮接着任昭远的话让谭许清和自己共享位置,谭许清说:“我手机马上没电了..” Clear在那边说了句,谭许清接着说:“一会儿我用Clear姐的手机。” 刚说完手机就自动关机了,谭许清接过Clear的手机,不等打开和任昭远的聊天框,车子就猛然转向急刹,手里的手机直接甩了出去。 这段路原本就车少,这会儿路上没车Clear开得很快,没想到另一边忽然过来个开电动三轮的老人,听见Clear长按的喇叭看过来,居然原地在路中间停下了。 Clear连忙打方向盘急刹,车开进路边草坪停住没撞到人,可后面的车在这个空档跟上来紧挨着卡住。 车子一时间进退不得,Clear皱着眉低骂了声:“靠。”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绑架 知道谭许清手机要没电了, 通话忽然断开时谭铮和任昭远都没太着急,可过去十秒左右两个人的手机都没动静,任昭远给Clear拨过去无人接听, 两人同时凝了神色。 这种时候顾不上别的, 他们第一时间报了警,谭铮向警方说具体情况的同时任昭远一直在不停打Clear的电话,每一遍都拨打到自动挂断为止。 任昭远记得Clear住在什么小区, 从商场到她住处的几条路线好确定,可谭许清说为了甩开跟的车她们绕了路。 刚刚问起时说路上没有警察或者警车, 恐怕早已经偏离主干道。 警察记得他们刚刚去局里的事, 建议他们暂时不要出门以免再次遇见意外情况。 如果他们出去找, 没有具体位置能不能找不到人先不说,万一再被围堵只会让局面更糟。 谭铮答应下来,挂断电话后把谭许清Clear的照片和基本信息发过去,又从商场开始按时间顺序把所有大小事件包括和谭许清的通话内容都重新用文字复述了一遍。 任昭远从地图上圈出几个地点和可能的路线范围, 又从网上搜出Clear的同款同色车连同车牌号一起往群里发了一份, 几句话说了事情,接着打了群语音。 佟州是最先接的:“我和刑义就在市里会所,现在带人去找, 你俩别出来,有事随时群里说。” “跟你们车的车牌我查了,”郑和那边随着一声门响安静下来,“无业游民,四进宫全因为斗殴伤人, 是接散活的打手, 这次具体被谁雇了不好查, 还要等等。” 姚启明骂了句「杂碎」, 任昭远眉心一直没舒展,不过语气仍旧是平稳的。 “姚哥,我记得你的俱乐部在各地都有群,麻烦帮我把除地图外的信息发到S城的群里,就说天黑之前找到人每人给一百万,今晚前半夜五十万后半夜三十万,能提供有效线索的十万,只要出了力都有三万辛苦费,拜托大家帮帮忙。” S城跑车俱乐部的大群里人数有两千多,有姚启明开口又有钱摆在那儿,估计能动起来大半。 人比什么都要紧,姚启明没算账,一口答应了:“行,人多好找,让谭铮别上火,沉住气。” 谭铮刚和靳士炎联络完,在旁边应了一声:“沉得住,姚哥。” 夏天白日长,可离天黑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了,天黑前找不到人,入夜只会更难找。 两个女生被劫持,面临的负面可能性会更多。 时间越近希望越大,如果短时间找不到,那连人还在不在S城都确定不了。 任昭远和谭铮并排在沙发上坐着,没说什么宽慰对方的话,只扯了个长插排,把所有能联系外界的电子产品充着电摆在面前的茶几上。 手机、平板、电脑,朋友、下属、警察,林林总总的消息一直没断过,可人一直没找到。 这种时候,没什么比只能干坐着难熬。 晚点的时候有Clear驾车的相关监控被找出来,之后有人发出来一个路人悄悄录的视频,画面有点晃,离得也远,但能看出被围着砸玻璃的就是Clear的车。 通过监控和视频确定了当时的地点,可除了草坪上被压折的植物和一些玻璃碎片外没留下其他痕迹,只能顺着线索继续找。 十点多的时候赵琛才看见满屏幕的消息,打过电话来问情况,任昭远简明扼要说了,不知道第多少次把相关信息转发出去:“我私发了一份给你,现在还没找到人。” “我现在过去。” 赵琛边说边穿衣服,挂断电话时已经收拾整齐,刚要往外走就被紧紧抱住腰。 身后的人裸着,体温透过单薄布料传过来,声音里满是委屈:“你要去谁那里?明明答应要陪我一整天的。” “是我朋友有事,好了,不就两个小时吗,我改天赔你两天。” “我的生日只有今天。” 赵琛耐心告罄,直接把他手掰开:“闹什么,事情不分轻重缓急了?” “就他任昭远的事是重是急!” 赵琛被意料之外的话堵得一噎,可也顾不上解释什么,拿了车钥匙就要走,又因为身后人冷不丁一句话停下。 “我知道是谁想害他。” “你知道?”赵琛怀疑道,“你连S城都没去过几次,能知道什么?” “我就是知道,”池也身上无数痕迹和最私密处直白露在灯光下,可半点不觉得有什么,在赵琛面前更没羞没臊的事他不知道做过多少了,“你答应从今以后不见任昭远,我就告诉你。” 赵琛手里的钥匙扔在桌上,清脆一声响:“行,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赵琛没他这个朋友,不见不联系。我答应完了,你说吧。” “你..” 赵琛不耐地走远几步抓了条浴巾把他围上,系的时候使了劲。 “成天骚得就知道勾男人,让我答应这答应那,你自己信吗?要真对他还有意思,去年离婚那阵我就把公司搬回去,老爷子能乐出花。怎么着,口口声声说当个床伴就行,这会儿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醋什么?” “我..” “你什么你?” “你不想定下来,我就只做你床伴,但以后床伴只能有我一个。” 赵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这么长时间你见我身边还有谁了?” 池也偏开头悄悄弯了嘴角,又压下去:“我说以后。” “行行行,赶紧说正事吧,都什么时候了祖宗!” —— “现在应该几点了呀?” “还没到十二点,可能十一点左右。” 谭许清睁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Clear示意头顶:“看月亮就知道了。” 她们被罩着脸绑到荒郊野外,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被强制带到另一辆车上时谭许清慌里慌张问了许多,可那几个人嘴里勉强能称作有用的只有一句。 ——“闭上嘴老老实实的,换来大鱼就放你们走,别想不开自己找苦头吃。” Clear暗里捏了捏谭许清的手指示意别说话,也许遇见有交警查车还能呼救,可惜那些人也想得到,紧接着就用胶带把她们的嘴封住了,直到到了这边问她们分别叫什么的时候才把胶带撕开。 在别人手里,被怎么样都是一句话的事。Clear先答了,示意谭许清先顺着来,谭许清就也回答了。 有个人又问她们和任昭远的关系,Clear说下属,谭许清说自己是实习生。 “你不是他妹妹?” 谭许清努力表现出一脸茫然:“不是啊。” 几个人交头接耳几句,有人给她们拍了很多照片,之后两个人就被推进了这间屋顶不全的破房子。 这些人是想绑架任昭远,没成功所以打算用她们两个做人质。 打电话的时候任昭远和谭铮都已经脱险,看这些人的样子还没有接到命令做下一步,她们暂时也是安全的。 Clear轻声和谭许清分析过,让她别害怕,谭许清嘴硬说这比起电影里演得那种血腥场面差远了,一点都不害怕。 不知道之前被吓哭的人是谁。 Clear应和着,没拆穿。 进来后那些人警告了一通就锁门出去,一直没进来过。她们两个互相用被绑在身后的手费了不少力气才解开对方的绳子,没敢弄出声响,说话时声音也一直压得很低。 “等会儿说还有事的两个人走了,我们试试从那个窗户出去。” 破屋子特别高,唯一一个窗户也高,是跳起来才能虚虚碰到窗沿的程度。 不过也值得试一试。 Clear一直留心外面的声音,没听到汽车发动声,偶尔能听见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那两个人还没走。 说不定要到凌晨天快亮的时候才会离开。 Clear让谭许清靠着自己休息一会儿,谭许清摇头说睡不着。 “那说说话?” “嗯,好。” 谭许清年纪小,强装镇定心里也禁不住多想,刚刚安静了会儿不知道想了什么,再开口明显低落很多。 Clear试着说了点轻松的话,想引着谭许清把注意力转移开,果然没多久就成功了。 谭许清好奇问她:“Clear姐,你的真名是哪几个字呀?是徐还是许?” 外面那些人问她们名字时Clear习惯性说了英文名,有个人骂了句说拿洋玩意儿糊弄他们,Clear又说了中文名。 不过当时太紧张,谭许清只隐约听见了大概的音。 “许,你名字中间的许,可以的可,木子李,我妈妈姓李。” “许可李,”谭许清小声念了一遍,“很好听哎,寓意也浪漫,以前都没听你说起过。” Clear原本就想让她放松,先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于是顺着和她聊:“只是寓意浪漫而已,男人发誓的时候多好听违背的时候就能多难看,不想叫这个名字。” 谭许清动动唇,干巴巴应了一声:“哦。” “我就这么一说,没有真的觉得所有男人都不好的意思,任何群体里都会有好人有烂人,你哥哥和任哥还有设计园的同事都很好。” “我也这么觉得,”谭许清明显轻松了几分,话又多起来,“你不喜欢的话为什么不改名呢?我的名字就是改过的,小时候叫谭清。” “为什么会改的?” 谭许清不好意思提小时候的幼稚想法,支吾两声说:“感觉谭清太普通了,就想在中间加一个字。” “很好听。” 谭许清心情扬起来一点:“这么说起来好巧啊,我加的字刚好和你的姓一样。” 说完就想到Clear是不喜欢这个姓的,又赶忙说:“其实也没有很好听。” Clear笑了笑:“他是他,你是你,和这个字没关系。” 谭许清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点头答应了但没立刻说什么,Clear就把话题倒回去:“我想过改名字,把姓去掉直接反过来叫李可,但我妈妈不让,就只起了个音楠:枫差不多的英文名。” 今晚似乎降温了,郊外又有风,Clear把上身的运动服脱下来给谭许清披上。 谭许清看她里面只剩了个宽肩黑背心,立刻脱下来说自己不用,Clear没接:“我这会儿不想穿,你不冷就先放一边吧。” “那..那这样,”谭许清往Clear身边挪了挪紧挨着,把外套撑开披在两个人身上,为了防止掉还把两只袖子一起放在手里攥着,“这样就好啦。” Clear脊背僵了僵,微微向外侧了下脸。 “我刚刚还想不然叫你可李姐呢,但是好像有点奇怪。” “觉得拗口可以直接叫名字。” “那怎么行,”谭许清不同意,“你和我哥哥一样大,我当然要叫姐姐。” Clear沉默几秒,说:“随你吧。” 外面终于传来零星不一样的声音,Clear让谭许清别动,自己悄悄靠近门边从缝隙里向外看,发现三个男人正说着话,还有一个男人边走边按了车的遥控,说话的三个男人里有一个在远些的位置,应该是要一起走。 有车启动的声音和他们说话的声音在,她们开窗和翻出去落地的动静不会太明显。 哪怕真的被发现了,从两个人手里跑总比从四个人那里好脱身。 Clear挪了块大石头顶在门里,看见车正往这边开,另一个人似乎要上车了,立刻往窗边去:“快过来,我先把你托上去,扶住墙,踩我肩膀。” 谭许清没磨蹭,把手里Clear的外套给她垫着,一边踩着上一边又忍不住小声问:“我上去了你怎么办呀?” “你坐稳之后拉我一把,我能上去。” 这个窗户也很破了,腐烂的木框和生锈的铁片成为一体,锈住的窗栓怎么都拔不开,Clear扶住谭许清小腿说:“左右晃晃看,还是不行就直接推,别慌。” 谭许清急出来满额头的汗,咬着牙用力一推,翘起的木头边缘直接戳进了手掌。 Clear听见了她的一声轻叫,也感觉到手扶着的小腿一动:“怎么了?” “没事,”谭许清咽了咽口水,把手挪开,“碰了一下。” “小心点,我把你托高。” 好在Clear经常去健身房,微微屈膝抵着墙面,手臂的力量足够慢慢托着谭许清的脚向上。 谭许清上去后就简单很多,Clear助跑跳起来攀住窗沿,谭许清两腿分开骑在窗上让自己坐稳,接着把Clear拉了上去。 Clear才发现谭许清已经流了满手的血。 “没事,我们快跑。” Clear拧着眉答应:“我跳下去接你。” 外面居然比屋里更高,不过是泥土地,Clear跳下去时正踩在一块石头上,震得整条小腿瞬间麻了,不过来不及管,Clear靠另一条腿做主力站起来朝谭许清伸手:“朝我这儿跳。” 谭许清想着总归摔不死,心一横跳下去,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 谭许清一喜,居然没事。 可不等说话就被远处大亮的车灯晃了眼。 Clear挡住谭许清,眯着眼分辨出这不是刚才离开的那辆车。紧接着下来的人里为首的跛脚男人更让Clear确定了,这几个人和绑她们的不是一批。 “我就说啊,他谭铮的妹妹怎么可能老实听话。” 跛脚男人过来看看Clear,又捏住谭许清的脸:“够好认的。” 作者有话说: 三点还有一更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错愕 谭许清听见他说谭铮的名字, 强撑着让自己不抖,脑子想着赶紧转却怎么都转不动。 先前绑了她们守在门外的两个人绕过来:“行啊,小瞧你们俩了。” 跛脚男人笑着站起来, 用不太稳当的那只脚踢了踢谭许清:“这人我先带走, 剩下那个你们看好,别再跑了。” Clear正用外套干净部分把谭许清的手包起来,发觉跛脚男人踢谭许清立刻把人挡在自己后面, 听见这话后又伸手往后握紧了谭许清的胳膊。 绝对不能分开。 要么一起带走,要么一起留下, 实在不行就试试能不能找到机会再跑。 但不能让他们单独带走谭许清。 一旦带走了, 发生什么事根本无法预料, 她想帮也帮不了一分半点。 “等等,”有个剃了圆寸的男人过来拦他,“王总知道?” “当然,引姓任的一个还不够?再说了, 这个不是他妹妹, 她姓谭,不姓任。” 圆寸男还是不放,拿出手机:“那你打个电话, 王总如果亲口说了,人你随便带。” 跛脚男人勾住他肩膀:“兄弟, 出门在外何必认死理?我说了是王总答应的, 那就是王总答应的。她哥可是大人物,捞一笔够大伙富贵半辈子, 到时候当然有你一份, 大家都好的事。” 圆寸男迟疑着没说话, 跛脚男人对身后几个人说:“带走!” “我不跟你们走!”谭许清几乎本能地感觉出这些人要比绑她们的人更危险, 转而对圆寸男说,“他拿了钱肯定不会分给你,谁会嫌钱多啊!我哥有钱,只要我能好好回去,要多少他都给。但是万一我被他带走出事了,我哥没见过他,可在停车场见过你们!他绝对会把仇都记在你们身上,我哥就我一个妹妹,他肯定会想办法替我报仇!” “臭娘们儿!”跛脚男人气冲冲上前给了谭许清一巴掌,“再哔哔舌头给你拔了!” Clear趁着几个人说话分神观察远处的车,看那辆车上司机也下来了,正考虑有没有抢车的可能性,一时没能护住人,连忙收了心思去看谭许清怎么样。 “大哥你看!”谭许清捂着脸抓紧机会对圆寸男说,“他肯定不是只为了钱,说不定和我哥有仇!把我带走了肯定会下狠手!” 圆寸男和身后一起的男人打了个招呼,后面的男人上前站在谭许清和Clear身边:“六哥,大家都靠个信用吃饭,谁是这次的老板我们就得听谁的,这样,我给王总打个电话,你们商量。” 谭许清和Clear又被圆寸男带上车绑了起来,被绑的时候谭许清还一直在见缝插针和他们商量,只要把她们送回去想要多少钱都行,后来圆寸男扯了两段胶带又把她们两个的嘴封住,头也罩上了。 车一路摇摇晃晃地开,很久都不停,谭许清心里慌着,忽然感觉到脚被碰了碰。 她也往旁边动动脚,碰碰Clear。累了就停一会儿,慌了就再碰一碰,时间好像就没那么难熬了。 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变着,数不清的人或驾车疾驰或紧盯消息,谁都没心思闭一闭眼。 找到那间破房子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在里面发现了一条手链,任昭远认出来是Clear的。 大家缩小范围,纷纷聚过来顺着几条路分头追,另一边郑和按照赵琛给的消息查到了人,找到住处后直接撬了门。 当时赵琛在群里发语音,一个陌生秀气的男声说,他前天晚上聚会的时候有个男的喝多了,一直在骂人,他听见里面有任昭远,问了一句,那个男的说任昭远得意不了多久,马上就要出事了。 后来听其他人说,那个男的是一个品牌的秀场前负责人,最近离职了,之前工作的品牌很出名,不知道因为发生了什么事,圈里没人用他。 任昭远从THER那里要来了那个负责人的基本资料,郑和一查就说估计这个人不是主谋。 斤两在那儿摆着呢。 身上还背着房贷车贷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怎么可能有大把的钱去雇人绑架? 就郑和已经查到的,那些跟车的人虽然是接散活不算什么组织,可都有专门的中间人,想雇他们光给中间人的费用都不是小数,何况雇的人数还不少。 但终归是条线索,立刻让人顺着找了。 撬门进去的时候那人还搂着媳妇睡得正香,惊醒之后喊着要报警,可孩子还在,没撑几分钟一股脑全说了。 “真的和我没关系,全是王岳干的!” 他的确不是主谋,可这些事会发生也少不了他出的力。 王岳是THER品牌的贵宾之一,出手阔绰的金主谁都喜欢,这个负责人揽下了王岳这边的单子,时不时刷刷脸熟套套近乎,还主动给王岳包养的小情儿送票送衣服。 后来这个负责人被调职,说是调职,可谁都知道忽然让一个有家室扎了根的人到远地方小岗位的调职,就是变相逼他自己离职。 而他想大不了跳槽的时候却发现,同行业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愿意要他。 有个和他关系不错的人略一提点,他就知道原因在谁了。 仅仅因为秀场上他对任昭远提的请求,甚至任昭远都没答应,就让他丢了大好的发展前景和其他无数选择,几乎走投无路。 怨气正盛,又恰巧发现王岳居然格外敌视任昭远,而最近,王岳养的那个小情儿正不消停。 同样也是因为任昭远。 他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可借刀杀人怂恿拱火却够熟练。 王岳积怒已久,毫不客气地动了手。 任昭远收到消息之后立刻联系王岳,打不通又打给陈岛,可同样没人接听。 谭许清和Clear一直没找到,王岳和陈岛的住处没人,各种渠道找的其他联系方式同样打不通。 一时之间又陷进僵局,直到外面黑夜的颜色渐浅,任昭远手机上进来了一条短信。 【任昭远,你够有能耐,可惜人还在我手里。你自己到这个地址来,如果带着别人来或者警察比你先到,你就永远见不到她们了。】 下面附了地址还有谭许清和Clear的照片。 号码拨过去无法接通,任昭远只能回复短信。 【王岳,我自己过去,你放了她们】 隔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一声。 【成交】 “我和你一起去,”谭铮说,“到附近后你自己进去,再找些可靠的人在远一点不被发现的地方等,有万一也好照应。” 任昭远其实没想到谭铮会这么痛快答应,不过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案。 “好,走吧,我路上和佟州他们说。” 谭铮拿了手机站起来,要走时拉了任昭远一下:“我去个洗手间,你去吗?” “我不用。” “好,等我会儿,马上。” 谭铮出来时任昭远已经把消息给了群里的几个人,姚启明去过这个地方。 那里已经出了S城,是一片远离城区的荒郊,姚启明说想在附近藏着以防万一不现实,那儿视野很好,有人或者车过去大老远就能看见。 可如果离得太远就没了多大意义,万一有什么需要很难及时赶到。 任昭远没把群里的话告诉谭铮,只收起手机说:“走吧。” 两人昨晚都没来得及换衣服换鞋,这会儿更没心情收拾什么,直接就能出门,谭铮在前边推门时手机响了。 “靳士炎,”谭铮和任昭远说了一声,接起电话,“喂?” 任昭远听见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脚步顿住,和谭铮对上视线后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惊喜。 “找到了?”谭铮惊喜之余又有些不可置信似的问了一句,接着把手机开了免提。 “找着了,放心吧,她们俩衣服刮坏了,我想着这会儿去商场不安全,随便弄了两套,她们在车上换呢,一会儿我让谭清打给你。” 靳士炎那边有人喊他,靳士炎应了一声又说:“你们别出来,事情没解决呢不是,我直接把人送过去,后边怎么办咱们再商量,我先把这些帮忙的人安排一下。” “好,”谭铮抬手在任昭远背上搓了搓,对靳士炎说,“谢了。” 任昭远直到这时候才显出一点不同于平日的乱来,笑了下按亮手机又关上:“找到就好,没事就好。” “嗯,没事就好,”谭铮抱抱任昭远,在他唇上亲了下,“嘴都干了。” “你的也干了。” “我去倒杯水,”谭铮接了杯温水后问,“加点蜂蜜吗?还是柠檬汁?” 被提醒后才发现一晚没碰水的嘴里又干又涩,想要点清爽的:“柠檬吧。” “好,你和他们说一声人找到了。” 任昭远差点忘了,停下想跟着往厨房走的脚步在群里发消息。 新消息一个接一个发过来,姚启明问人在哪里找到的,是不是那个地址。任昭远顺口问谭铮,谭铮把柠檬水递给他:“我问问靳士炎。” 一杯水几口就见了底,谭铮接过水杯去,放在桌上:“靳士炎说在城南交界的位置,现在正往这边来。” “城南吗?”任昭远发着消息问,“他是不是说错了,姚哥的车队一直在那一片,没遇见人。” “没遇见?” “对,”任昭远把手机给他看,“车队铺开的范围很大,应该不会遇不到才对。” “我再给靳士炎打电话问问。” “嗯,顺便和谭清她们聊几句,一定吓坏了,你..” 任昭远话停在一半,身形刚一晃就被上前的谭铮稳稳撑住。 刚才感觉到眩晕时只是疑惑为什么熟悉,可现在谭铮的反应几乎在一瞬就将还未浮出水面的猜想直接坐实了。 任昭远视线触及桌上空了的水杯,缓慢而错愕地看向身边人的眼睛,动了几次唇才不可置信地开口:“谭..铮?”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设计 那杯水有问题。 谭铮故意的。 谭许清和Clear根本没被找到。 靳士炎电话里说的是假的。 谭铮临出门说去洗手间是为了联合靳士炎骗他。 一开始痛快答应让他自己去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怎么可能这么巧,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找到了。 怎么可能这么容易。 他居然自始至终没觉得有半分可疑。 不知道是因为胃里空着吸收格外好,还是那杯水里放了加倍的量,又或者是被谭铮设计这件事本身太过出乎意料, 任昭远只觉得头脑比上次更加混沌, 手机摔在地上的声音都是模糊的,从谭铮眼睛里得到答案后一时间没能再说出第二句话。 事已至此,所有都清清楚楚摆着, 连质问都不必。 谭铮早就在短短几分钟里做好了打算,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可是, 不行。 任昭远用了能用的所有力气抓着谭铮手臂, 抵抗身体在药物作用下困倦晕眩的本能:“谭铮, 我必须去..” 谭铮根本没回应。 他直接把任昭远横抱起来带到客房去放在床上,没管任昭远微不足道的挣扎,也没理任昭远断断续续说的话。 “谭铮..谭清她们的安全最重要..”任昭远指甲深陷在掌心里,强撑着打起精神,“我把她们换出来, 也不会出事..王岳一定是因为陈岛..陈岛应该,其实喜欢过他..我能解决..“「我知道了,」谭铮把挣扎着试图起来的人按住,“别担心,睡一觉就好了, 等你醒过来, 所有事情都会解决,我保证。” 任昭远眉头紧蹙, 已然现了怒意:“谭铮..!” 谭铮一手展平他的手, 一手扯下领带, 不容拒绝地握着他双腕缠绕几圈, 特意覆过掌心,以免他再用指甲掐伤自己:“睡醒我就回来了,要打要罚都随你。” “不会有事,”谭铮扶着他侧脸蜻蜓点水般吻在额头,说,“睡吧。” 说完后谭铮便没再多看任昭远,动作利落地到客厅去拿了两个人的手机出门。 群里攒了无数消息,谭铮确定没有王岳新发过来的短信就收起来没看,边启动车子边给靳士炎打过去。 一声没响完就被接起来了。 “谭清在哪儿呢?” “不知道。” “不知道?”靳士炎音量骤然拔高,“你不是说已经确定地方只等找机会救人了吗?” 谭铮眉眼沉肃,驾车前行的同时视线扫过周遭,没有发现异样。 任昭远住处这边安全性高,从门口到主干道的一长段路根本没有任何监控死角,还有24小时轮岗值班的保安亭,昨天他们回来的时候没有在周围被跟车攻击应该就是那些人忌惮这些的原因。 家里是最安全的。 谭铮确定一路过来的周边环境都正常后提速前进,用最简单的两个字回答靳士炎:“假的。” “我靠?” 靳士炎把谭铮不久前给他发的消息回想了一遍。 谭铮说警方已经确定了谭许清的位置等时机合适很快就能把人救出来,任昭远不放心怕出事要亲自去,谭铮让他打个配合先拖任昭远一会儿,以免任昭远出门被人盯上。 毕竟事情还没水落石出,出门确实不安全,很容易帮忙不成反而添乱。靳士炎没多想就按谭铮给的说法估摸着半分钟给打了电话过去。 他当时为了增加可信度,顺口说了句让谭许清等会儿给他们打电话还恼得想咬舌头,怕救人时间长了谭铮这边接不到电话被任昭远怀疑,合着根本就不是这回事? “不是,”靳士炎没琢磨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后视镜里一辆眼熟的火山灰保时捷从另一条路拐过来开往谭铮来时的方向,谭铮视线一滞又收回来,没回答靳士炎的问题。 “我发了两个地址给你,谭清她们很可能在第一个地址,我现在要过去,你帮我调二十个人往那边去,在远一点不被发现的地方停下等消息。” “第二个地址我三十分钟后会经过,让准备好的人开辆耐造的车过去,再找个人开车在附近等着,要的东西我发你手机。” “具体的回头我再解释,谢了。” 靳士炎边忙着帮他安排边骂「滚」。 准备好的人也是那会儿谭铮要求的,让从附近找个车技好一米八多的人,可能有用。 靳士炎前段时间去赛道玩的时候遇见个厉害的新面孔,老板说那人跑起车来厉害就是太疯,缺钱,场上有惹不起的人物时都不太敢让他上。 体型正好合谭铮的要求,靳士炎说了个数,对方只问了句不犯罪就答应了。 谭铮列的几样东西得专门去买,靳士炎另外吩咐了人买好送到谭铮一会儿经过的地方。 选的碰面地点很隐蔽,谭铮开车拐进去,没想到看见了靳士炎。 “你怎么来了?” “我这鞍前马后伺候你还不能来?反正不带我别想走。” 谭铮看他两秒,没多说。 旁边还有个戴着顶褪色棒球帽的人,就是靳士炎说的车手了。 “我们换车开,”谭铮对他说,“你顺着绕回去继续往东,到第三个路口会有车撞你,让其他人看着以为严重就行。刀子你带一把随便划哪儿,但必须用血把脸糊得看不清,被救护车拉到医院就算任务完成。” “明白。” 靳士炎也不是傻的,跟谭铮上车后没多久就猜出来:“那些人是想让任昭远去换谭清吧?” 谭铮没否认。 这不奇怪,毕竟昨天那些绑架的人就是冲着任昭远来的。只是有一点靳士炎没想明白:“你是怎么让任昭远留在家里的?” 如果能说,服谭铮就没必要让他打电话造假。 谭铮没立刻回答。 任昭远难以置信的神情还历历在目。 明明是心思再细腻不过的人,却对略一分析就该怀疑的话深信不疑。 哪怕破绽已经摆在面前,任昭远都想当然以为是靳士炎说错了。 半点没有怀疑他。 信任是经不起违背的东西,重建何其艰难,推翻却容易。 说没有心理负担是假的。 违背本人意愿的为他好,谁都不会乐于接受。 以前说好的不欺骗、不设计、不强迫,他一次全做了。 谭铮眼前闪过那辆火山灰的影子,神色更沉。 任昭远的逆鳞不是能轻易触的。 不知道还能不能哄好。 不知道,任昭远会不会连哄的机会都不给他了。 “怎么了?”靳士炎忙着回信息没听见回话,一抬头就发现谭铮脸色不好看。 谭铮在他面前没必要遮掩什么想法:“我来的路上看见赵原青的车了。” “赵原青?”靳士炎听着这个名字比谭铮反应还大,“他不会去找任昭远了吧?” 那条路不止通往家里,可谭铮没办法用别的可能麻痹自己。 靳士炎一看就知道是了:“这样,我找几个人去给你看着点,免得他背后干什么。” “不用,没人给他开门。” 靳士炎一愣,忽然想到关于怎么把任昭远留在家里的问题谭铮没回答:“难道你把他打晕了?” 这话靳士炎原本是信口胡猜,谭铮如果能下去手太阳估计要从西边出来。可说完后谭铮居然没说话,靳士炎瞪大眼:“不能吧,你真?” 谭铮声音没什么波动,眼底却更黯:“之前你送过来的助眠冲剂。” 这事先前靳士炎问效果的时候谭铮和他说过。 “对,他体质特殊不能喝,你不是都给我送回来了吗?” “厨房落了一袋。” 靳士炎张着嘴好一会儿,最后干巴巴说了句:“你真行。” —— 昨晚找人的动静大,S城没几个人不知道,赵原青也吩咐了人出去找,不过同样一无所获。 到今天早上都没找到人,可下属从别处拿到消息,说那些原本人要劫持的是任昭远,还给他传了一份停车场里动手的监控视频。 前面看得心高悬着,后面又忍不住酸涩。 任昭远和谭铮一起对付其他人的时候,像是隐隐有什么牵引着,带了份无与伦比的默契。 给任昭远发了信息问情况,可惜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担心是原因,也是借口。 这段时间赵家接连离婚的事满城皆知,冯韵和赵荣森婚姻多年,许多产业都难分彼此,不久前荣盛传媒倒闭又导致许多财产去路不明,双方律师团队拉扯许久都得不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后来冯韵退了一步。 那场车祸太重,她身子一直不好,这场离婚又耗心神,赵原青打算带她去瑞士疗养,离开国内一段时间。 想走之前再见任昭远一面,又迟疑着没做什么。 曾经所有的自以为是都随着一件接一件剖开曝晒的事被抹杀干净。 他越来越没办法面对任昭远。 可仍旧想见一面。 最后一面。 电话一直无人接听,门铃按了许久一直没有回响。 他连院门都没能进去。 在门外站了许久,他没想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更不知道假设有可能任昭远愿意见他一面,他能说些什么。 他拥有过世上最好的人和感情。 可时日渐长,就觉得本该是自己的,忘了曾经的苦苦追寻,忽视了到底有多珍贵。 他拥有过,也彻底地失去了。 赵原青最后看了一眼房子,转身要走时院门却忽然发出一声电子音。 紧接着纯黑铁栅栏门缓缓移动打开,畅通无阻。 院门和房门都可以遥控,赵原青知道。 任昭远在屋子里。 他同意他进去? 赵原青迟疑几秒才走进院子,拐到楼下一推门,果然也已经开了。 “昭远?” 没人回答,可里面紧接着传来了点不太清晰的动静。 赵原青联想到有人要对付任昭远的事,立刻推门而入,客厅空荡荡的。 又有声音传来,在客卧。 推开客卧门,赵原青当场愣在原地。 任昭远在远处倚墙坐着,柜子翻倒,旁边的显示屏摔在地上,连入了管家系统,还能看见院门口的景象。 最让人震惊的不是这些,是任昭远沾染了满身的血。 “昭远!” 赵原青疾走两步又生生刹住——任昭远朝他抬了抬手。 他两只手血肉模糊,手里的一块玻璃碎片被染成血红,此时此刻正结结实实抵在左手腕。 赵原青才注意到,木地板上碎了一地大小不一的玻璃。 “发生什么事了?”赵原青举起手安抚着缓慢试探着往前迈步,“你别冲动,先把玻璃放下。” 意识即将被吞没的感觉方消又涨,任昭远熟练把玻璃扎深了点:“别过来..” “好,好,”赵原青停在原地,“我不过去,我叫救护车。” “不用..”任昭远紧紧蹙着眉,吞咽几下,哑声说,“求你..帮我个忙..” 第82章 双更~ 82【1】; 任昭远让赵原青帮忙, 打电话给佟州。 赵原青打过去的第一遍被挂断,只好发了条短信。 佟州的电话很快就打了回来。 面对一句接一句的询问,赵原青只能告诉佟州在任昭远哪栋房子后尽快说清楚现在的状况,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佟州一直在叫任昭远, 赵原青想过去把手机给他,可任昭远再一次把玻璃按在了手腕。 “我不过去,你别乱动,”赵原青后退一步,蹲下身用力一推把手机滑了过去, 看任昭远又要划掌心忍不住喊,“你手不要了!以后不做设计了吗?!” 任昭远动作顿住, 滑到身边的手机里传出佟州焦急的声音:“昭远?昭远你能听见吗?操!到底是怎么了啊?” “佟州,嘘..别问,听我说..” “你尽快过来,带一个医生, 我现在..和吃了大量安眠药..或者迷药..差不多..” 任昭远说得费力, 稍一停顿,又强撑着继续:“让他带一些能解决的药..” “快一点..” 赵原青终于反应过来,任昭远为什么用割腕作威胁不许他靠近。 因为没有反抗的能力。 任昭远不信他。 他对任昭远而言不可靠, 也不安全。 而他对此无可辩驳。 事实上,任昭远不止信不过赵原青。 佟州找的医生过来得要比佟州早, 任昭远同样没有允许他靠近。 又硬生生多撑了十几分钟, 佟州和刑义赶过来,任昭远才终于把紧紧握在手里的玻璃松开。 医生迅速上前给他止血并且测量血压和脉搏心跳。 “我喝过一次..医院检查过..”任昭远短暂停顿吞咽了下, 竭力控制口舌,“不影响身体, 但会睡很久..我..” 离开痛觉刺激, 任昭远很难让自己保持最后的几分清明。他下意识伸手想再摸一块玻璃,被佟州眼疾手快拦住。 “我知道,你想赶紧清醒,”佟州压着满腹惊疑安抚任昭远,“医生这就想办法,你别急。” “可以通过用药刺激大脑中枢神经,一般一两个小时就能恢复。” “太久了,不行..我想尽快,最好立刻..” “立刻清醒比较困难,我带的药剂里起效最快的大概需要十几分钟,但如果注射会对身体有一定损伤。” 佟州一听立刻问:“什么损伤?伤害大脑吗?” “单次使用一般不会造成不可逆伤害,不过像间歇性剧烈头痛这种反应肯定会有,持续时间因人而异,两三天到两三周不等,而且近期要避免服用其他药物,包括止痛药。” 佟州还想问什么,任昭远已经握住医生手臂:“打..” —— “打!” 谭铮侧身闪过挥过来的一棍,抓住胳膊把人反拧在身前挡住另外两人的动作,趁对面一迟疑的间隙把手里人推出去,手里夺下来的棍子直接砸向旁边发号施令的人。 旁边的人腿脚本就不利索,没想到三个手里带家伙的人会这么不中用,更没想到谭铮敢这么张狂。 反应过来想躲已经来不及,慌乱之下反而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谭铮直接掐着脖子把人提了起来。 单刀赴会已经是被动,势必要抓住一切能握在手里的机会,否则只能加倍受制于人。 “带我去见王岳。” “谭铮!你敢..你妹妹还——”跛脚男人的威胁的话卡在喉咙里,根本没能说完。 谭铮手上力气加重,像是连呼吸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他,只抬眼看着不远处才站稳的三个人,重复一遍:“带我去见王岳。” 这边是片挨着山的荒野,地势渐高,山后陡如斧劈,想上山只能从前面过。 背靠山向外看去一览无遗,王岳选在这儿也是费了心思。 再往上走是一片宽阔平坦的地方,最里面扎了几顶大帐篷,从下面往上根本看不见。 帐篷外散了十来个人,停了两台车和几辆摩托,有桌椅板凳,远处还有两个烧烤架。 谭许清和Clear应该不在这儿。 这里虽然视野好,能开车进出的路线却单一,万一警察意外过来,王岳他们跑都跑不掉。 又或者根本没打算跑。 谭许清两个人不在这里,昨天在停车场露过脸的和跟他们车进过警局的人都不在,谁都证明不了什么。 况且刚刚的人手里拿的都是寻常木棍,谭铮上来乍一看都要误以为是这些人是要聚餐野营。 王岳给自己留了准备以防万一。 郑和说王岳这次突然动手有大部分原因在于那个挑唆点火的秀场负责人。 谭铮让下属查了王岳近段时间公司的情况和陈岛的出行记录,发现王岳近期一直在做公司事务权利移交,而陈岛最近没有任何实名出行记录。 如果没猜错,陈岛现在还在王岳那里。突然动手的原因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王岳打算带陈岛离开。 对陈岛喜欢任昭远这一点王岳嫉恨已久,陈岛又亲口对任昭远说过想走,王岳是想用任昭远绑住陈岛,更是想在离开之前泄愤。 不过他既然打算短时间内离开,大概率不会真的把事情闹到他无法收拾的地步。 有顾忌,就好办很多。 当王岳从帐篷里出来的那一刻谭铮就确定了,陈岛在里面。 那股餍欲气息经历过的人一眼就能察觉。 谭铮把手里的人扔在一边,像是身处什么正式社交场合,举步走向王岳伸手示意:“王总。” 王岳本能地和他握手,紧接着收回去朝谭铮身后看了一眼:“怎么,是他任昭远太怕死还是谭总根本就不在乎妹妹死活?” “他收到短信就往这里赶,路上太急出了车祸,现在人在医院还不知道情形如何,”谭铮像是把这一切怪在王岳身上,又强自克制着不能显露太多,“王总,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 王岳一愣。 他确实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不过是生是死和他没半点关系,苦头吃了还连累不到他头上,算任昭远活该。 只可惜好好的机会,他没能亲自教训给陈岛看。 多少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听见这个消息我很遗憾,意外嘛,谭总也别太伤心。” 谭铮神色明显因为他畅快的语气不好看,但没多说,只问:“我妹妹两个人在哪里?” “她们当然好好的,”旁边有人搬了椅子过来,王岳坐下翘起腿,“没眼力,谭总的呢?” “不必麻烦。” 王岳随意摆摆手:“不麻烦,说起来今天这事连累到你妹妹也是意外,他们听见她喊任昭远哥哥,认错了。我这个人恩怨分明,除了任昭远不找别人,他既然出了车祸,这事就算天意,我也不是不能让一步,不再计较他。” 不是不能,就代表这个「能」需要条件。 他是个商人,没道理把送到面前来的好机会丢出去。 谭铮现在,受制于他。 他对谭铮没有对任昭远那股想碾脏折辱的气,可谭铮手里有不少让他眼馋的东西。 还没想出该要什么,就被一嗓子打断了思绪。 “王总!你别信他瞎编!”后面的跛脚男人好不容易才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里缓过来,着急一喊又连咳几声,“什么车祸,肯定是他瞎编的!哪有这么巧的事!!” 82【2】; “王岳雇的那些人查清了,”郑和最近忙着接手公司全部事务,没办法过来,只能让手下去查,“身上背案底的不少,但都拿钱办事听雇主吩咐,只有一个是临时替进去的。” “叫孙进。” “他以前是个老板,后来因为虚假上市外加大批量以劣充好在谭铮手上栽了,压着的工人事故翻出来,破产清算老婆孩子跑了,他被高利贷打瘸了条腿,后来成了其中一员,到现在还是银行名单上数得上号的老赖。” “被替下来的那个打手说孙进是从他那里看见谭许清被绑之后说自己叫什么的视频才要求去的,平时扣扣搜搜的人,为这事给了他五百,还说自己不拿佣金。” 孙进想干什么显而易见。 这种人不会觉得落到现在的境地是因为自己种了恶果,他们只会把所有潦倒不如意归根于戳破脓疮的那一下。 日积月累淬了毒的怨恨能让人不是人。 暗箭难防。 刑义驾着车急速行驶,佟州在副驾,任昭远和医生在后座。 他们连等药剂起效的时间都没留,注射后佟州和刑义就简单收拾了点东西把他架上车出发了。 任昭远这会儿才完全清醒,在车上把到处沾血的上衣换了下来。 双手进行了二次处理,被绷带包扎严实,涂抹的药从伤口渗入十指手掌,大力拉扯掌管痛觉的神经。 “还好是玻璃,你又不清醒力气不大,”医生说,“如果换成锋利的刀片,照这个割法这双手就废了。” 医生包扎伤口包扎得忘我,习惯性唠叨,听见手机里又传出来的声音才意识到他们还在通话。 郑和电话刚打过来时就从佟州那里知道了简单始末,这会儿听着医生的话忍不住说了句:“我老爹真没看错,谭铮是个人物,不可限量。” 他语气里难免带了些责怪意味,佟州从后视镜看了任昭远一眼,任昭远没在意这个,只问郑和:“伯父还在国内吗?” “还在,他明天的机票去找我小爸跟那谁,怎么了?” 任昭远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慌得厉害,从谭铮离开的那一刻就是。 现在从郑和口中听到「孙进」这个名字更是变本加厉。 之前因为谢容的事郑鵟说郑家欠他一个人情,任昭远听完即过,根本没往心里去,这会儿听郑和说到才忽然想起来。 “郑和,我手机不在,你能不能把伯父的私人号码发到佟州手机上?” 郑和只意外一瞬,接着就把一串数字发了过来。 发过来号码的同时郑和把任昭远要号码的事跟他老爹说了一声,免得他看见是陌生号不接。 郑鵟刚看见信息,电话就过来了。 “伯父,我是昭远,如果您承诺的事情还作数,我想求您帮忙。” —— 谭铮冷冷斜睨向身后的跛脚男人,这才仔细打量,几秒后和记忆深处一面之缘的建筑公司老板对上了号。 他变化很大,不过谭铮习惯记人的五官骨相。 记得是叫孙进。 不过没有什么理会的必要。 谭铮看向已然生疑的王岳,直言道:“王总神通广大,找个人去查查就知道真假。不过刚刚你说不计较,我倒很想知道,昭远哪一件事做错了开罪王总,只要有理有据,我日后一定好好约束,以免他再惹祸上身。” 王岳招了个人过来吩咐去查任昭远车祸的事,而后转向谭铮,嗤笑一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招人惦记是他任昭远的本事,被人惦记的后果自然该他自己担着。” 这话没道理。 可和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没意义。 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的必要。 “我知道你想方设法逼任昭远来做什么,”谭铮垂眼看他,“泄愤,侮辱,让陈岛看看他一直仰慕觉得高不可攀完美无瑕的人,在你手里什么都不是。” 王岳颇有兴致地挑眉笑起来:“没想到,谭总才是知己。” “还想用他做筹码,让陈岛自愿留在你身边。陈岛要走,你就让他自己哭着求着留下,并且求一遍两遍还不够,要让他哭求得刻骨铭心,这辈子只要你不松口,他就不敢生出逃离的念头。” 谭铮说的每一句都正中红心,可就是太过精准,反而让王岳渐渐收敛了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样当然能达成目的,可是王岳,你真的想让他为了任昭远留在你身边?以后的每一天每一秒,想到他为什么留下为什么顺从,你就不会难受?你真的只在乎这个人在你手里,不在乎他的心在哪儿?” 王岳忽地站起来,大步往前逼近谭铮:“他的心在哪儿,你不知道?” “陈岛心里的人是你,这是他亲口对任昭远承认过的,你还要继续把他往外推吗?” 王岳神情一滞,接着就否认:“不可能!” 方才离开的人快步回来,到王岳身边汇报打探来的消息:“确实在一个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撞得很严重,核实过了,是任昭远的车。” 王岳抬手让他离开。 到了现在,他更在意谭铮刚刚说的话。 谭铮就像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我可以帮你证明,让陈岛亲口承认。” “怎么证明?” “王总,”谭铮略微向前几分,“生意不是这么谈的,我的诚意摆出来了,你至少该让我亲眼确定她们两个的安全。” “她们不在这儿,我让人带过来。” “要多长时间?” 王岳看向旁边的人,站在旁边的人回答说:“半小时内。” 谭铮没松口:“我要先看见人,现在。” 王岳对旁边的人说:“和那边开视频。” 视频另一边先露出了一张谭铮在停车场见过的脸,之后镜头调转,画面晃了一段,拍到了屋子一角紧挨着坐在一起的两个人。 谭铮迅速抓捕画面里的有效信息,语气带了几分焦急:“你们就让她们那里待了一晚上?这种废工厂根本不安全,万一塌了怎么办?” 旁边举着手机的人挂断视频:“不会出意外,就算真有万一出了什么事,兄弟几个也会把她们俩带出来。” 王岳抬手示意说话的人退开,对谭铮说:“他们现在就会带着人过来,毫发无损。” “我说话算话,”谭铮朝王岳身后一个帐篷示意,“你把陈岛放出来,我帮你证明。” 他们两个达成共识,有来有往,在场的人都能听明白,事情要结束了。 任务完成,钱马上就会进到账上,没受伤没和警方正面对上,这就是他们接的活里最舒坦的情形。 只有一个人不满意。 孙进死死盯着谭铮的背影,手缓缓伸进了腰间夹层的口袋。 —— “以这个位置为中心方圆车程半小时内的废弃工厂,”靳士炎从谭铮那边传过来的话里摘出有用的消息,立刻发送出去,“救人。” 同样的消息靳士炎也发给了任昭远联系他的号码——任昭远在赶来的途中联系上了他。 消息刚过去就有辆越野过来,靳士炎正猜想是不是任昭远时,任昭远从紧接着过来的另一辆车里下来了。 靳士炎立刻下车迎上去。 谭铮这事做的,虽说是为了任昭远,可也确实大胆。靳士炎看他单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甜甜蜜蜜了一阵子,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路上看谭铮那脸色,就他知道的任昭远的心气,这事恐怕不是简单哄两句能过去的。 虽说事情到现在还没解决,可看见任昭远靳士炎先替谭铮生出来一股心虚,不自觉就想献个殷勤。 任昭远看起来和平时相差不大,又隐约让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象牙白府绸衬衣系到最上面一个纽扣,没束进腰里,头发没专门打理,刘海随意散着,只露出两三指宽的前额。 他原本就生得白,今天却像是比平日还要白上几分,在阳光下几乎让人觉得晃眼。 常有的温和浅笑没了踪影,任昭远朝他淡淡点头,没等靳士炎走过来,上了旁边已经打开门的越野。 车子疾驰而去,转瞬已经驶出很远。 任昭远没想到郑鵟会亲自来:“伯父,给您添麻烦了。” 郑鵟笑笑:“都是缘分。” 这话听着像不切实际的随口一答,却是郑鵟的真心话。 他向来笃信机缘,人力再强大,也总有难以扭转的十之一二,全靠时运巧合。 今天的事他能出面帮忙,固然是因为承诺在先。可如果不是恰巧来这边会老友,他哪怕调直升机也来不了这么快。 紧急时候,一分一秒都关乎全局。 车没顺着大路走,在荒野开出一条路来,颠簸得厉害却没太减速,径直从侧边上了山。 两辆车在后面跟着,还有六辆绕了另一边。 任昭远只求是自己小题大做。 看见帐篷时路面已经走不了车,有放哨的人注意到他们,郑鵟也没在意,拿着一个黑袋子下了车。 紧接着放哨的人就被忽然出现的一个黑影放倒了。 他们顺着小路往前走出小段,一转弯,帐篷前的景象便呈现眼前。 任昭远一瞬瞳孔紧缩,血液凝止——谭铮身后的人手里攥了把刀,正狠狠往前捅出去。 “谭铮——” 第83章 脱险 任昭远的这一声, 说震天骇地都不为过。 饶是郑鵟手下训练有素的一干人也不由分神侧目。 人在听见破空而来的巨大声响时,被分散注意几乎是不可控的本能。 只是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侧头先循着声源看过去,而谭铮却在听见的同一瞬间转了身。 是任昭远。 他还没反应过来任昭远为什么会出现, 人已经朝任昭远所在的方向迈了步子。 孙进出刀的速度本就被耳边骤然一声喝缓了几分, 谭铮忽然转身更是彻底让这一刀擦着衣服扑了空。 仇恨已经占据了所有心智,他没犹豫,一刀不中紧接着就是下一刀。 近在咫尺。 孙进猛地瞪大双眼, 缓缓低头,愣愣看着前胸露在外面的一截扁长的黑色物什, 抬起的手还没碰到, 人就已经仰面倒地。 不过转瞬之间的事。 谭铮回头看见孙进胸口的弩_箭和旁边摔落的刀, 震惊却没多停留,径直大步朝任昭远那里去。 任昭远就站在原处没再动。 旁边的郑鵟随手把小型折叠弩递给下属,踩着脚下的杂草上前。 谭铮虽说心已经飞到任昭远身边,但方才什么情形一眼便知, 他在郑鵟面前停下认真道谢, 郑鵟却像只是随手解决了件多不起眼的小事,不甚在意道:“你运气好。” 确实是谭铮运气好。 郑鵟使弩极熟练,可再熟练也需要有两秒时间。看见的时候已经晚了, 如果不是那人一击不中,郑鵟出手至多是让他给谭铮抵条命。 谭铮还要再说什么, 郑鵟已经摆摆手往前走:“我来还欠昭远的人情。” 任昭远仍旧在原处站着, 没动,没什么表情, 只有眼睛一直锁在谭铮身上。 由远及近。 一眨不眨。 “你手怎么了?”谭铮还没走近就注意到任昭远双手上缠裹的刺目的白, 放轻动作把他一双手抬高, 看见掌心绷带上隐约渗出的血迹时眉头更紧。 只看包扎就知道不是小伤。 任昭远的手珍贵, 谭铮一向看重爱惜,水果刀都不太愿意让他拿。 在一起后身上更是从没缺过创口贴,任昭远手被工具擦破点皮他都没小看过。 哪里能见得伤成这样。 “怎么伤的?出什么事了?” 任昭远没多少颜色的双唇分开一点,喉结微动,又闭上了。 刚刚那一声「谭铮」的声音是大是小任昭远不清楚,他当时眼前发黑,大脑的空白状态持续许久,直到看见谭铮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才逐渐恢复呼吸心跳。 这会儿喉间一动觉出刺辣灼痛,稀薄的铁锈味涌到口腔弥散开来。 大概是用劲狠了。 任昭远没答,只视线一寸一寸在谭铮身上移动,从头到脚看过,又抬手在他上臂推了下。 谭铮心思全在这双几乎缠满绷带的手上,在任昭远抬手时就分出一只手紧跟着,被碰了碰胳膊之后反应小会儿才明白任昭远想做什么。 “我没事,”谭铮小心把任昭远的手放下,转身给他看,“你看,好好的。” 腰间往上些的位置,衬衣上有道明显划痕。 这件黑衬衣是任昭远给谭铮定做的,柜子里还有一排,面料舒适高档却不耐损,略尖锐的东西一刮就会留印,何况是刀。 指尖触在纯黑底色,沿着那一处显眼痕迹虚虚移动,接着又不愿碰似的,蜷起指尖垂下手。 “真的没事,”谭铮边说边转回身,“一点都没伤到,别担心。” 任昭远看他几秒,手举到他下颌处,谭铮抬手覆在他手背,略微倾头贴紧他的手,话说得轻声细语:“是不是吓着了?我没事——” 任昭远眼睫微动,视线凝着谭铮侧脸一道寸许长的血痕,拇指按了上去。 侧脸忽然生出痛意,谭铮才察觉自己脸上有伤。 应该是刚过来时夺棍子弄的,当时没留神,之后也一直没感觉到这道伤的存在。 那几个人用的木棍不是表面光滑的成品,一蹭留下的印记估计也足够显眼。 “一点小伤..” 的确是小伤,从头到尾都没有现在被任昭远这么按着摸一遍来得疼。 谭铮无声倒吸口气,没躲,继续说:“可能蹭了一下,我都没发现,不疼,别担心。” 鼓起的血痕因为外力磋磨颜色更重,周边都泛起红,任昭远挪开拇指,把手从谭铮掌心和脸侧之间抽回来。 不知道吓坏了还是气狠了,总归现在状态不对,谭铮注意着他的动作神情,刚想把人抱住哄一哄,身后就响起凄厉哭叫。 任昭远抬眼看过去,那片地方已经少了许多人,周围站的地上躺的都不见了,除去郑鵟的手下,只余王岳和陈岛两个。 王岳坐在地上,陈岛在一旁哭叫着求他们别带走王岳。 任昭远绕过谭铮往前走,谭铮立刻两步跟上紧随在他身边。 郑鵟没打算现在就把王岳两个人带走,不然陈岛根本没有哭的机会。 只不过这事怎么处置总归是要任昭远来决定。 地上连血都没有,孙进躺过的地方只余下一个浅坑。 陈岛看见任昭远过来,不自觉往后退了点。 他整理好从帐篷出来时正看到孙进倒地,而彼时任昭远就和持弩的郑鵟站在一起。 陈岛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杀人。 他看见倒地后短暂急剧起伏归于平静的胸口,看见从身体下方缓缓流出的血液。 而那个动手的男人,年逾半百却体格健壮,轻飘飘一招手,就有许多人无声出现。 其中几个人把已经没了声息的人装进一个厚实的黑袋子,连同浸了血的土也铲进去,熟练冷漠的动作像屠夫在处理寻常见的动物尸体。 那些被王岳雇来的人根本不是对手,转眼就或晕或绑被弄上车带走。 郑鵟空着手,没有武器也无法让陈岛心底的惊恐消减半分,连同现在过来的面无表情的任昭远也同样让他畏惧。 王岳也吓到了。 他肆意妄为的事数不胜数,手上却没出过人命,更没打算过出人命。 哪怕他恨透了任昭远,想把他踩在泥里,想用尽办法侮辱折磨,都从没想过要他的命。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了。 惊慌过后就是自保的本能。 他不想死。 雇来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弄走,下一个就是他。 王岳摔在地上哆嗦着后退,却没想到陈岛会扑过来。 他忽然想起谭铮说要证明给他看,陈岛心里的人其实是他。 也许不用证明。 他把陈岛从那伙玩得乱的老板手里弄出来的时候,陈岛也是流着眼泪往他怀里躲过的。起初把陈岛弄到床上,陈岛也是含羞带怯对他脸红过的。刚住进家里的时候,陈岛也是为他洗衣煲汤事无巨细过的。 什么时候变了呢? 从他发现陈岛的世界里有个特例,从他把这段关系定义为圈养,从他开始羞辱鄙夷。 他的身份地位从不缺追捧和倾心相许,陈岛的喜欢算什么东西,他不在意。既然心在别人那儿,身子自然是为了换钱来的。 不过是遇见了个在床上难得可心的款,养个泄欲的人而已。 他放不下架子也天生不会,没正经谈过感情,怕跑远了就拿合同把柄拴紧,不痛快就让陈岛更不痛快。 于是越来越远,越来越差,恶性循环。 王岳拉住陈岛的手,抵抗着心底的惧意想对郑鵟说放了陈岛,自己跟他走。不等出口,面前的人已经让开,任昭远和谭铮前后错开一个身位缓步走来。 车祸是假的,但这种时候早已经不重要了。 任昭远俯身捡了根王岳雇佣的人留下的棍子,粗长结实,分量很足。 陈岛在不可控制的本能恐惧后终于想明白,相比之下,任昭远就是在场他能求助的唯一的一线希望。 “任老师!”陈岛几乎连跪带爬到任昭远身前,“求你饶了他吧,他不敢了,他是被人撺掇了才会这么做,我以后看着他,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们明天..不,今天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任昭远垂眼看他,辨不出神色,陈岛却在他似乎没什么内容的视线里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无声。 他的眼睛追着任昭远这么多年,听他的讲课、看他的采访、收藏他的设计,任昭远是完美的象征,是所有美好词汇的组合,他向往、仰慕,这一刻却觉得任昭远可怖。 令人生畏,让他胆寒。 可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王岳去死。 “看在..”陈岛嗫嚅着,强撑着,“看在我之前和谭总报信..我在网上帮你..别杀他,饶他一次吧..求你,求求你..” 陈岛明知这些事不过是在还任昭远帮过自己的情分,却不得不把自己为他做过的仅有的一点微末事拿出来做依仗。 谭铮在身侧握住任昭远的小臂轻轻捏了捏。 陈岛当时第一时间通风报信的人情他记着,如果不是发现及时,那些谣言发酵起来再加上后面的视频,哪怕最后能澄清也要脱掉一层皮去。 这是其一。 其二,他们不可能要王岳的命。 孙进的死已经是意外,无论谭铮多恨王岳,事情到此为止都是最好的结局。 哪怕他们真的能做到不拿人命当回事,王岳也不是孙进。 孙进说是阴沟里的老鼠都不为过,无亲无友,本就躲着警察靠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活着。 而王岳是个有社交网络的正常人,还是个社交繁杂关乎诸多圈层的人。 况且现在该有的威慑已经达到,王岳日后不会再敢对任昭远动手。 如果继续做些什么,只怕过犹不及。 陈岛已经要朝任昭远磕头求情,现在顺势而为放他们一马再合适不过。 谭铮握着任昭远小臂的手不动声色安抚:“昭远..” 王岳见不得陈岛这样,也不愿意让陈岛再欠任昭远什么,当即上前强硬扶起陈岛。 “任昭远,今天的事全是因为我,你让他放陈岛走,我一人做——” 陈岛瞪大眼睛尖叫一声:“王岳!” 王岳被遽然一棍重重抽倒在地,鼻血有一部分淌进合不拢的嘴里又混着更多的血和唾液一股股流出来。 他隐约听见陈岛喊他,想分辨又听不见,嗡鸣响声在耳道炸裂,像被按进一池浑水里看不清东西也喘不过气,头昏眼花地想挣扎可紧接着就不受控地剧烈呕吐起来。 陈岛扶不起也不敢碰他被刮烂皮肉的脸,只能用手撑着头帮他抬高以免被呛。 挨着半截木棍的血色呕吐物里,混了五六颗牙。 就连身旁的谭铮都惊了下,有几秒没做出反应,诧愕片刻才上前隔开任昭远的视线和那滩秽物。 “好了,好了,”谭铮抬手在任昭远手臂轻抚,轻声说着话试了几次把任昭远手里余下的半截木棍拿过去,“没事,没事了..” 郑鵟一眼就看出王岳的下颌骨折了,脑震荡。 任昭远的一棍如果往上点对着太阳穴来,就这个力度,人连救都不用救。 几个守在旁边的手下看见郑鵟的手势,上前把王岳和陈岛带走。 任昭远转过身,尽力压制着喉间不适放稳声音:“伯父。” “我不爱伤人性命,放心,”郑鵟说,“既然是还人情,自然得有头有尾。那些人不会敢再往你们眼前凑,今天这儿什么都没发生过。两个小姑娘到下边等着了,去吧。” 任昭远朝郑鵟鞠了一躬。 有辆军绿越野在旁边停着,旁边候着的人给两人拉开车门,谭铮用手挡着车顶看任昭远坐进去,给他关上车门又和郑鵟点头打了个招呼才绕到另一边上车。 上车后先向司机要了瓶水,拧开后递给任昭远:“喝点水吧?” 任昭远向另一边侧过头闭上眼睛,没再看他。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冷 山下聚了很多人。 谭许清和Clear在最中央, 医生在给谭许清处理手上的伤。 谭铮和任昭远一下车,靳士炎、佟州、刑义、姚启明全围了过来,还有站在稍远位置的赵原青。 “哥!” 靳士炎赶忙让出位置, 谭许清跑着冲过来抱住谭铮, 埋着脸半天都没动。 她爱撒娇,也常对着谭铮撒,不过比起来还是斗嘴或正经的时候多, 平时常见的亲昵也就是抱着胳膊晃晃,鲜少会这么实实在在扑进怀里抱着。 谭铮一只手覆在她背上, 另一只手捋了捋她的头发:“吓坏了吧。” 谭许清摇摇头, 抽抽鼻子起来, 刚才还对着几个大哥哥绘声绘色讲述自己和Clear的「越狱记」,现在已经蔫巴巴地红透了眼圈。 谭铮摸摸她的脸,知道臭美天天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衣服脏了, 辫子散了, 脸上还沾了点灰。 “手怎么了?” “就是晚上我和Clear姐被带到一个破房子里,那儿有个窗户,我们就想翻窗逃跑来着..” 谭许清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 谭铮就站着听她说完:“这么厉害,差点就不用大家救了, 回去你同学一听估计都要变成你小弟, 下次考试写进作文里能得高分。” “作文才不写这个呢!” 谭许清总归不是太胆小的那类女生,刚刚是忽然经历这一档惊心动魄的事终于看见哥哥了, 又后怕又委屈, 这会儿和谭铮回句嘴, 情绪就慢慢散了。 “他们说任哥哥上山找你去了, 先不能报警,”谭许清看见谭铮脸上的伤直噘嘴,“你们挨打了吗?” “没,树枝划的。” 谭铮视线不自觉朝任昭远那里去。 从上边下来沿着大路开的不到十分钟车程,任昭远一直没理他。 下车后也没看他。 谭许清说到这里想起来找任昭远,转了一圈看见任昭远正在一边和Clear说话,于是拉着谭铮往那边走。 “任哥哥!” 任昭远侧身看向她,摸摸谭许清的头:“吓着了吗?” “没有,Clear姐在呢,就没那么害怕,”谭许清仰脸笑着,“你和我哥也太默契了,连问的话都一样。” 任昭远弯弯唇,没说话。 谭许清想拉他手,一碰觉得不对才发现任昭远两只手都缠着绷带,赶忙松开谭铮着急去看:“任哥哥你手怎么了呀?”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这儿都出血了..” “已经干了,”任昭远不在意地收回去,“我看看你的手。” 谭许清轻易被转移了注意力,给任昭远看自己的手,又和任昭远说起来和Clear翻窗逃跑的事来。 原本任昭远正和Clear说话,这会儿他们过来,谭铮也就和Clear两步之遥。 “Clear。” Clear回神抬头看向走到近前的谭铮:“谭总。” 谭铮神色郑重:“谢谢你护着她。” “没什么,恰巧一起被带走,我没帮上忙。” “如果是她自己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我都听她说了,”谭铮再次郑重道谢,“多谢。” Clear还是说没什么:“换成任何认识她的人都会这样。” 谭铮视线投向安静听说话的任昭远,又看向不停说话的谭许清,之后收回视线,说了句似是没头没尾的话:“是我多心了吗?” Clear听懂了。 她想藏,看来藏得不够好,只能瞒过单纯不知事的谭许清。 “不是,”Clear沉默片刻,说,“谭总没有多心,但也不用担心。” 谭铮听后停顿须臾,应了一声:“好。” 旁边的谭许清执意让医生看任昭远的手需不需要处理,任昭远先对医生说了「不用」。医生猜出是手上用力过大导致伤口裂开了,但任昭远不愿意,伤也不是必须立刻处理的紧急情况,就顺着任昭远的意思说不用重新包扎。 医生都说了谭许清就放下心,又想起谭铮脸上的伤来:“医生哥哥,麻烦你帮我哥看看吧,他脸上受伤了。” 谭铮下意识先看了任昭远一眼,任昭远没看他,只向旁边转了身,对姚启明说:“姚哥,车队里帮忙的你记个数,我划给你。” 任昭远上山后佟州和下面的靳士炎合力,确定的位置发出去,姚启明说他车队里有一组就在附近,没多久就截住了车。 除了给救下谭许清和Clear的一组报酬外,其他帮过忙出过力的都要有表示。 姚启明摆摆手:“行了,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用你给。” “不是一回事,该我出的。” 医生过来看了看谭铮脸上的伤,说要先消毒。 “谭清,”任昭远微弯下身给谭许清指指稍远处的佟州,“我和那个哥哥先把Clear送回家,你们还要说说话吗?” “啊..”谭许清原本想着她们四个人一辆车刚好,又想到她哥好像没有开车过来。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刚脱险的紧张和兴奋感还没褪,一时没想到是什么。 犹豫纠结的工夫任昭远已经拿了主意:“那你们聊一会儿,我先过去。” 医生给谭铮脸上的伤口消了毒,剪出一段纱布,谭铮起身没再让他继续:“不用了。” Clear没和谭许清多聊:“我回去了。” “好吧,那我回家给你发消息,拜拜。” 谭铮身形一顿。 任昭远的手机还在他这里,放在了靳士炎车上。 Clear已经在往任昭远那边走,去靳士炎车里拿恐怕赶不及,谭铮只得先把手机的事放在一边也往任昭远那边去。 还没到近前,任昭远已经上车了。 佟州也已经坐进车里,谭铮喊了一声正打算绕到车另一边的刑义:“刑义哥。” 刑义止步看他。 “麻烦你给昭远拿瓶水,他嗓子不舒服。” 刑义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上车后刑义先拿了瓶水递给后面的任昭远,佟州没等他系安全带,一脚油门开远了。 谭铮过来几个人都看得见,刑义为什么忽然递一瓶水来根本不用多说。 任昭远拿在手里一时没动,刑义把安全带系好:“他说你嗓子不舒服。” 佟州看了眼后视镜:“你嗓子怎么了?” “没。” 任昭远拧开喝了一口,嘴里干燥的血气被冲淡几分,喉间灼痛被润得减轻许多,只是一吞咽像在粗砺砂纸面摩擦的不适感过于明显,扯着嗓子上下一段生疼。 瓶盖拧实放在一边,任昭远声音只比平时低些,听不出异样:“Clear,你多休两个年假,不用着急去设计园,如果想出去玩注意安全。” 带薪休假当然是好事,不过一次休二十天还是太夸张了,Clear说:“不用那么久,一周就够,谢谢任哥。” 任昭远没坚持,打算让财务把其他天数按加班补到工资卡里,又问:“给你提一辆同款车还是折现?” Clear那辆车被绑她们的人开走了,应该能找回来,换新玻璃补个漆就能照常开。 任昭远没同意:“那我按原价折现转到你卡上,怎么处理随你。” 这和另送她辆车没什么区别,她没受伤,哪怕正经往多了算精神损失费也用不了这个数的十分之一。 不等Clear拒绝,佟州那边接了个电话提到任昭远,打断了两个人的话题。 是赵琛,他本来要往这边赶,临时出了点事又不得不半路折回去。 原本在群里看见任昭远说已经找到人就放心去忙自己的,这会儿看见下边一连串没有回答就戛然而止的追问察觉出不对来,给任昭远打了电话,结果接的是谭铮。 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手机在他那里,任昭远和佟州刑义在一起,如果有急事可以联系他们。 在生意场上混久了的没有一个不是人精。 赵琛张口就是要害:“他跟谭铮怎么了?” 佟州只说:“昭远没事,我们这会儿送另一个小姑娘回去,开车呢,回头再聊吧。” 知道车上有别人赵琛没再问,几句就挂了。 没有在别人面前说任昭远私事的道理,佟州一路忍着没提谭铮,刑义一个不爱说话的更不会主动开口。 不过Clear能感觉到任昭远和谭铮不同于平常。 太明显了。 平时两个人只要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哪怕不说话、不挨近,时不时的眼神交流和会心一笑都能让旁观的人感觉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特别氛围。 Clear感觉得到,但没多想,两个人在一起甜蜜也好吵闹也好都是别人的私事,和她没关系。 可谭许清不这样觉得。 她两个哥哥的感情生活怎么样在她那里的重要程度能达到一级。 “为什么会吵架呀?”谭许清扒着副驾驶靠背在谭铮耳边轰炸,“你怎么惹任哥哥生气的?吵架了你还不哄,刚刚那么长时间你一句话都不主动说,难道还要等着任哥哥主动找你呀?” 谭铮本来就心烦意乱,这会儿简直被她一句接一句吵得头大:“坐好,不用你操心。” “我也不想操心呀,你不让任哥哥生气我能操什么心,还不是你。” “行了,”谭铮把自己手机扔给她,“给爸妈打个电话说明天回去。” “我能今天回家吗?”谭许清接在手里没立刻拨号,声音小了点,“哥,我想爸爸妈妈了。” 谭铮转头看看她,温声答应:“好,吃完午饭哥送你回家。” 靳士炎送他们回了任昭远的住处。 家里没人。 回来前谭铮给佟州打了电话,问任昭远想吃什么,电话没在任昭远手里过,佟州说他们在外边吃。 那个空水杯还在桌上放着。 谭铮站了几秒,问靳士炎:“喝什么?” “有冰镇的吗?” “冰箱在那儿,自己拿。” 谭铮把水杯拿去厨房洗干净,视线落在旁边没来得及收的冲剂包装上,久久没回神。 谭许清回来就到衣帽间拿了干净衣服去洗澡,这会儿外面只有他们两个,靳士炎没避忌,直接问:“任昭远生气了?” “嗯,”谭铮把包装攥在手里,低着头,“气坏了,不愿意搭理我。” “正常,俩人在一块哪有不吵不闹的,哄呗,他不怕你就算好的了。” “怕?” 靳士炎看他真没明白,把手里两罐饮料放台面上,和他唠。 “我问你,从你知道王岳让任昭远去换谭清这件事,到你把任昭远留在家里的计划成型,用了多长时间?” 谭铮一怔。 “半分钟?没有吧,”靳士炎手向外边比划了下,“从沙发到门口,当时那么急,步子迈大点过去也就十几秒,你不可能到门口才想好。” “你应该看见信息就想好该怎么办了,然后借口去洗手间,从沙发到洗手间的距离,想好怎么能让任昭远留下、怎么让他相信找到人了、怎么让我立刻配合你,在洗手间里联系上我发信息的时候还能想到后面应该怎么办让我准备好人。” “这些任昭远不知道,只说他知道的,”靳士炎指指谭铮手里的包装,“你说这是以前落在厨房的,但你当时立刻就能想到,不仅想到了,还能不露痕迹在他面前演,让他顺着钻你的套。” “亲妹妹在别人手里捏着呢,你都能这样,我现在顺着和你捋一遍都觉得你不像个人。” 说完觉得意思不太对,靳士炎补了句:“不是骂你啊。” “说实话,我们俩关系这么硬,有时候生意场上处理起棘手事我都觉得还好我不是你仇人。换个胆小的绝对得防着你。” “一样的道理,你现在就是明摆着告诉任昭远了,你骗他不是你做不到,是你没做。” “哪天你想做了,你就能把事做得滴水不漏把他耍得团团转。” “当然了,还是分人,你看我,我知道你哪天如果想对付我我肯定弄不过你,但我信你。任昭远也一样,他信得过你,就能接受,不然日子过都没法过。” “所以我说啊,他不怕你就不错了,别要求太多。” 谭铮半晌没言语。 靳士炎想想自己这时候说这些好像有点伤口撒盐的效果,清了清嗓子:“说不定任昭远根本没想这一层,我以己度人了,你别乱想,该哄哄,这会儿肯定哄人第一啊。” “嗯。” “对了,下午我送谭清回去,你别送了。” “不用。” “我亲自出马你还不放心吗?再说你现在这个样,回家舍不得住一宿吧?放下人往回赶就得跑夜路,昨天熬了一宿心里再记挂着别的事,咱妹在你车上我还不放心了。” 谭铮要自己送谭许清回去,确实是因为不放心别人。 之前谭许清的接送一向是交给司机。 可现在出了事,哪怕已经解决了,也放不下心。 他没把谭许清护好。 也没把任昭远护好。 靳士炎去送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心里记挂着任昭远,也确实做不到住一晚再回来。 “谢了。” 靳士炎看他还无精打采,给他支招:“多大事啊,人好好的万事都是小事,愁什么。你不是专门学了不少菜吗?做一桌,问问他朋友人在哪儿直接去接,话说可怜点,回来该软软该跪跪,面子是给外边人看的,关起门来谁知道。” 谭铮沉默几秒,把另一瓶冰镇饮料拿过来灌了一口,尝出是柠檬味顿时觉得发涩,放下没再碰。 “你看我像会在他跟前要面子的人吗。” 靳士炎哽住:“算我废话一箩筐。” “我声都不敢出..”谭铮很少在靳士炎面前提他感情方面的事,和任昭远有关的他都想自己藏着,现在却忍不住。 慌了。 “我怕硬缠着他说话,开口就不愿意要我了。” 靳士炎打从认识谭铮那一天起,就没听谭铮这种语气说过话。 要是别的伙计,他绝对张口就是一句「好人千千万,不行赶紧换」。 可这是谭铮。 像谭铮说的,他这辈子就挂任昭远这一棵树上了。 能怎么着? 靳士炎叹口气:“你别往坏处想,没那么严重。哪怕他真说了,他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别答应啊。当初那么难都能追下来,现在有感情基础了,还能搞不定?” “如果他说不要,那就完了,”谭铮视线凝在无名指根的戒指上,“其实我追他的时候没多难。” 靳士炎乐了:“你这熬十多年还不难?怎么着叫难,你说给我听听看。” “十多年是我自己愿意,不是他让的。我追他,其实没做什么,他也不用我做什么。” “他是,”谭铮顿了下,想不出一个可以概括形容任昭远的词,“他在感情上,是特别坚持自己要什么和不要什么的人。” “他要的,对方如果没有,拿其他再好的东西也打动不了他。他不要的,对方如果想硬给,用再多方法也没办法让他接受。” 这话靳士炎信,赵原青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靳士炎虽然看不上赵原青,但其实没觉得外面有人这事多罪大恶极,实在是看多了。 司空见惯。 人手里有钱有权自由度高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很少有人能管住自己下半身,尤其是男人。 哪怕他自己就是个男人。 越原始本能的欲_望越难克制。 各种类型的男男女女全排着队随你挑,只要拿出几张纸扔出去,换着花样把你哄着从里到外伺候好,不生事不乱说,一夜过去谁也不知道。 经得住「绝对完美」的诱惑的人才是少数。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爷爷他爸在外面找的人弄的私生子一堆堆烂账让他从小深恶痛绝,现在他能不能真的当个从一而终的好丈夫他自己都不敢打包票。 遍地都是「赵原青」。 却鲜少会见一个「任昭远」。 靳士炎知道的结了婚因为对方外面有人闹翻天的屡见不鲜,但一发现就离婚的少,对方求着追着费尽心思挽回改过还能离的更少。 谭铮说任昭远「不要的怎么都不会接受」,确实是。 靳士炎想到前半句:“所以你们能在一起,是因为他要的你有?” “嗯。” “不是我追到了他,是他选了我。” 任昭远要的不多,完全的爱和坚定长久的陪伴。 不要的也很少,除了一条死线,抵触的就三点。 欺骗,设计,强迫。 都逐一向他列举过,他也信誓旦旦保证过。 也许,赵原青从前也保证过。 可最终,赵原青碰了绝不能碰的那条底线,而他碰了其余的所有。 靳士炎不知道还有这一层。 其实他觉得任昭远生气正常,两个人吵个架哪怕闹分手也正常,他都记不清被单方面分手过多少次,哄就是了。 可毕竟人和人不一样。 他不知道任昭远到底对这件事介意到什么程度,只觉得如果都到了把赵原青拿出来比的地步,那就真不怪谭铮慌成这样。 难办了。 “哥——” 谭铮对谭许清的事心还没放下,听见这声当即急忙出去:“怎么了?” 谭许清站在客卧门口,一只手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房间里,你快来看。” 歪倒的橱柜抽屉,摔散的定制古建筑群模型,碎了满地的玻璃防尘罩。 还有,血。 谭铮看见地上的领带,看见一处处血迹,看见遍地狼藉。 他一直没问出来,任昭远为什么能出现,两只手为什么缠满绷带。 直到他走进这间卧室,拾起地板上一块格外突兀的玻璃。 干涸的血将它通体裹红。 现在它被握在掌心,又有新的红染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双更~ 85【1】; 上山的路颠簸得厉害, 坐在车里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左摇右晃,车怎么都开不快。 树林里光线昏暗,风声呜呜作响, 茂密的枝叶拍在车窗上几乎挡住所有光线, 屏息凝神才能勉强从狭窄缝隙里看见远处的情形。 刀锋折射出的光刺得睁不开眼,等令人烦躁的模糊白光退散,谭铮转过身笑着朝他走来, 后面的刀在明晃晃的日头下被高高举起,下一秒就狠狠捅进去, 血飞溅到玻璃上, 遮住最后一点视线。 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有模糊黑暗里无尽的血。 谭铮.. 谭铮!! 任昭远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起伏伏,对着天花板上的纹路愣了几秒,撑着起身坐在床边, 赤脚踩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才让挣扎不出的恍惚弱下去点, 生出零星实感。 是会所顶层的房间。 天还大亮。 太阳穴处的青筋跳着扯着,前额和脑内一时刺痛一时钝磨,连带着鼓膜也像被不停震动, 搅得没有片刻消停。 “起来了?” 任昭远顿了下才缓缓循声看去。 谭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正端着杯水向床边走来。 窗外日照杲杲, 玻璃杯中水面微动, 折射出的光落进眼睛,晃出一瞬模糊白光。任昭远蹙着眉抬手一挥, 谭铮正递过来的水杯毫无防备脱了手摔在地上。 刺耳一声响。 水迹蔓延, 碎片四溅。 两人皆是一怔, 任昭远视线在地面落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动了动唇,可一时没能出声。 “是我没拿稳,先别动。” 谭铮展臂把手里的棉签放在桌上抽出张纸巾,在任昭远身前单膝跪下,握着他小腿把脚放在自己腿面,小心拈去玻璃碎渣,仔细检查后又用纸巾一点点把水珠擦干,最后放回到床上去。 “我收拾好你再下来,很快。” 他把大块的碎玻璃捡起来放进垃圾桶,去拿了条一次性浴巾来沿着床边擦过去把细小玻璃堆在一起,接着去拿了拖鞋。 床四周都很宽敞,不是一定要走水杯摔过的那侧。可谭铮没往其他地方放,走到任昭远旁边蹲下身把鞋放到了刚刚他下床时踩过的位置。 “安全起见还是别赤脚了,好不好?我一会儿让人过来打扫。” 任昭远垂着眼安静几秒,说:“抱歉。” 这声抱歉似乎比刚刚水被打翻更让谭铮难受,他在床边单膝跪着,仍旧是放下拖鞋的姿势,仰头看了任昭远许久都没能等到一束视线。 “你拿杯子往我脸上砸也没关系,别道歉..” “是我不好。” 任昭远没说话,没动,也没看他。 谭铮伸手想牵任昭远的手,可指尖才触到少部分裸露在外的皮肤任昭远就反射性地一躲。 伸出的手滞在半空,良久一点点虚虚蜷起,没收回来,也没有再去碰任昭远的手,中间隔着任昭远收回去的一点距离放在床面。 只有目光胶着在咫尺之遥的手上。 佟州说有几处伤口很深,医生一开始就说最好缝针但任昭远着急去找他没来得及,现在才缝合。 还说任昭远不愿意吃东西,话也没说几句。 “我错了。” “你有气就对我发,别憋着,别难为自己,好不好?” 任昭远没应声。 他曲起腿想从床上起来,像是忘了手上的伤,如常撑着床面借力,谭铮着急之下握住他手腕阻止,任昭远身形一顿停了动作,蹙着眉把他手拿开。 “我不碰,你手别用力。” 谭铮说着要把手收回来,可任昭远没松。 他把谭铮的手转了个方向,露出带着新鲜伤口的、红肿的掌心。 谭铮有意不想让任昭远看见,止血后没包扎,刚刚收拾地面的玻璃时都注意着没让右手的掌心露出来。 没想到会因为握一下被发现。 “没事,”谭铮想收,稍用了点力气没收回来,“就是不小心划了一下。” 任昭远视线一直落在他手掌上,谭铮忽然有些嫉妒那几道伤。 “你进客卧了。” 遍地狼藉和血迹在脑海闪过,谭铮指尖一缩,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没再试图往回收,任昭远却松开了,之后没再看他一眼,站起来向床尾走去,下床后自顾穿鞋离开。 谭铮赶忙跟了出去。 大厅有人远远看见任昭远出来立刻按吩咐汇报给佟州,紧接着另一边的一间房门就开了,佟州和刑义从房间里出来一前一后迎着任昭远走过去。 “睡醒了?”佟州像没看到后面的谭铮,对任昭远说,“我让他们弄点吃的,咱们一块去楼下对付两口。” “不用,我回家。” 佟州眉梢一挑,这才看向谭铮,眼里的意思显而易见——不错啊,这么快就哄回去了? 可紧接着看见任昭远往电梯走谭铮亦步亦趋跟上,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怎么着,和好回去了?” 佟州听见耳机里的声音,看着已然紧闭的电梯门:“回去是回去了,和没和好难说。” 姚启明性子急:“好没好你都看不出来了?卖什么关子。” “看着没好,”佟州边说边往一边走,“把昭远弄成这样哪那么容易就过去,跪个十天半月遥控器再说吧。” 赵琛那边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下:“你这话说的。” 姚启明也不认同:“昭远生气正常,可这事赖谭铮身上不地道啊,他不算做错。” 郑和一直在线,刚刚忙着别的没太说话:“就我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有个孙进,谭铮还真能一个人把事情解决。” 他们几个闪开正僵着的俩人单拉了个群开语音,和赵琛解释完具体发生什么事之后聊到现在。 “多少都白说,你们平时不看结果想假设?”佟州倚在窗边向下看,“昭远手差点废了是事实,他真想单干还不如直接把人打晕完事,要醒不醒放那儿折腾。” 赵琛哼了声:“他如果能下得去手,我看也别过了。” 郑和想到从郑鵟手下那儿听说的:“当时情况很险,昭远跟我老爹他们如果去不了恐怕悬。” “所以啊,没解决就是没解决,手烂了就是手烂了,别管他怎么想的,他做的事导致现在的结果,事实就在这儿摆着。” 姚启明听见佟州的话还是不认同:“昭远这会儿是手伤了,要是当时谭铮让他去那孙子还不知道憋着坏想怎么对付他,俩小姑娘还在人手里,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能落着好了?” 赵琛附和了声,想起来问:“王岳怎么处理的?” “非法集资、伪造票证、操控期货,杂七杂八罪名列下来签字画押,不想进去就老实缩着。” 郑和简单说了几条,没提把孙进死亡的罪名也让王岳亲口认了的事。 只有他这辈子不出现,那些认罪书和录像才不会出现。 孙进的尸体由被雇的那些人处理好,佣金让王岳翻倍给,所有人都留了信息,不想惹事就闭嘴,不想活可以直接说。 赵琛合起电脑扔在一边:“狗东西,便宜他了。” “我老爹这些年修身养性呢,”郑和笑着说了句,又话归正题说佟州,“人都没事就好,昭远又不是不想和谭铮处,佟州你就别气了。” 姚启明话说得更直:“人两个的事你别添火。” “我添火?”佟州「啪」一巴掌拍玻璃上,“各位大哥,谁给谭铮的地址来接人?谁给谭铮的房卡让他进门?昭远手弄成这样我还不能背地里埋怨他两句了?就你们心底善良为人着想,单我一大反派是吧?” 姚启明一听,当即改口:“没添火,多亏你了,你离得近,有机会多撮合撮合。” 郑和跟着改口:“我们不靠谱,佟老板消消气。” 赵琛也笑:“今天这火气大的,别让人刑义平白受害。” 佟州膝盖在刑义大腿顶了下:“你受害了?” 刑义捏着他刚拍完玻璃的手朝窗外抬抬下颌:“上车了。” 佟州等了半天就为这个,结果一激动没注意这会儿只能看见谭铮的车开远了,转头问刑义:“是一辆车走的吗?” “一辆,在副驾。” 85【2】; 下楼时没几层恰巧遇上几个人上电梯,中间到一层时拦着电梯门等人,谭铮他们不着急,也没催。后来过来的几个人上来后电梯里挤了许多,谭铮一直挡在任昭远外面,在任昭远和其他人之间充当隔断。 出电梯时等别人都下了才让开,挡着电梯让任昭远先出来,紧接着两步跟上并排向外走。 到门外时谭铮加快了点步速走到前面去开了副驾门,他车停在佟州车位上,就在一出来门口的右手边。 原本想着如果任昭远不愿意他就跟着出去一起打车,没想到任昭远坐进去了。 谭铮尽量不让他动手,在他坐好后抢在前面弯腰进去给他系好了安全带,任昭远眉间浅浅蹙着,不过没说什么。 他一路都没说什么。 到家后只问了一句谭许清,谭铮说靳士炎送她回家了,任昭远就没再说话。 他平时爱干净,外出穿的衣服不上楼,这次却连鞋都差点忘了,走到楼梯边才脱掉。 谭铮跟在后面按任昭远的习惯把鞋收到除菌柜里,上楼没立刻看见人,推开卧室门看见床上空着时还奇怪,紧接着就心里一紧。 推开浴室门时任昭远刚脱去衬衣,好在还没开始洗。 “你手不能沾水。” 任昭远动作没停,谭铮过去握住他手腕:“我帮你脱,要洗的话我帮你洗,好不好?” 伤在手上一点寻常动作就能让伤口裂开,尤其伤口多又全是新伤,根本经不起做这做那。 谭铮余光看见那件一排小纽扣的衬衣,怀疑任昭远手上已经有伤口裂开了。 任昭远没办法继续,抬眼看谭铮,说:“不。” 谭铮忽然被他这样直直看着,居然下意识错开了点视线才重新看任昭远的眼睛。 他被看得生慌。 任昭远说「不」,而他作为询问可不可以的人,没办法顺从任昭远的「不」。 “你手还要做设计,”谭铮声音放得更轻,“好好养着才能快点恢复,真的不能碰水。” 任昭远松了僵持的力气,垂下眼看谭铮的手。谭铮略迟疑地松开他手腕,还想说什么,任昭远已经绕过他出去了。 谭铮抬着的手顿了会儿慢慢落下去,离开时顺便收了旁边的衬衣。 出来后任昭远已经躺下了,向另一边侧着,看不见正脸,只能看见背上那只覆雪的鹰。 空调制冷一直开着,这样睡恐怕要着凉。谭铮取了薄毯给他盖上,又端了杯水轻手轻脚放在床头柜。 任昭远大概不仅没吃东西,连水都没喝。 嘴唇已经泛白干裂,显出许多深陷的纹路,最干燥的隆冬都不曾这样过。 在会所时想帮他润一润没来得及,到现在仍旧干着。 在山上时嗓子就听着不舒服,再一直缺水不知道要多难受。 “水放在这儿,”谭铮能察觉到任昭远醒着,轻声说,“你起来的时候喝一点。”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谭铮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放轻动作关门下了楼。 二楼的厨房鲜少动烟火,谭铮事先让人备好了食材,在一楼厨房忙到天黑做了许多任昭远喜欢吃的菜,一样样盛出盖好放在餐车上推进电梯送上楼。 楼上只有边角的光控灯随着夜色降临亮起,任昭远一直没出来过。 开了主灯,把菜逐一摆在桌上,谭铮在桌旁站了会儿才向卧室走去。 他有点害怕面对现在的任昭远。 不肯给他视线、不想和他说话,抵触、拒绝、冷淡。 偶尔对上任昭远隐隐不耐的眼睛,甚至觉得心惊。 任昭远从没有对他这样过。 开门的动作很轻,房间里只有床头自动亮起的灯发出微弱光亮。 任昭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低着头坐在床边,赤脚踩在地上。 外面的光把房间里映得亮了许多,任昭远蹙着眉抬头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刚醒的缘故,居然没有收回视线,只一瞬不瞬怔怔看着他。 谭铮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试探着牵他的手,任昭远没躲。 “出去吃点东西吧,”谭铮声音很轻,怕吓到他似的,“我做了松鼠鳜鱼,还试了一道新菜,你尝尝看?” 任昭远没说话,但也没露出抵触神色,谭铮牵着他的手不敢用力,换了手腕,任昭远就顺着手腕的力道跟着谭铮出来了。 中央一道鳜鱼色泽鲜亮,其他各式菜品清淡为主,碗盘盆碟摆了满桌。 任昭远坐在桌边,谭铮先去拿了拖鞋来给他穿上,正打算去洗手吃饭时忽然被任昭远拉住,谭铮顺着力道重新跪蹲下身:“怎么了?” 他右手掌肿了。 愈合的血痂都脱落掉,露出混着血丝的嫩肉,整个手掌明显比下午时肿高许多,伤口周围的红已经练成一片。 不用问就知道是做菜的原因。 切、洗、炒,没有一个是不用右手的。 “没事,”谭铮握着他手腕摩挲几下,“不要紧,快吃饭吧。” 任昭远吃了,可没吃多少。 满桌菜就吃了一口鱼,吃完那一口后没再动筷,只慢吞吞喝了一碗银耳羹。 谭铮帮他夹的菜在碟子里堆着,后来被谭铮原封不动收拾了。 仅仅是上下楼收起盘碟的工夫,任昭远已经不在桌边,谭铮听见浴室传来的一点声音赶忙过去,可门已经从里面反锁,打不开。 “你手不能沾水,昭远?” 花洒的水声顷刻之间已经响起来了。 谭铮没了办法,只能立刻联系医生过来。 任昭远戴了一次性橡胶手套,绷带还是沾了点水,但已经比谭铮想象的好出许多。 只是伤口不可避免地被扯动,渗了血。 医生给任昭远重新上药包扎,嘱咐最近几天尽量少用手,不要沾水不要吃辣椒海鲜。 任昭远应了,让医生看看谭铮的手。 谭铮一怔。 送走医生后谭铮吃了开的药,又把任昭远的分出来,倒了杯水一起端给他。 任昭远没接。 他视线在谭铮手里的水杯和药上滞留几秒,又看了谭铮一眼。 轻飘飘的一眼扫过,谭铮却觉得像有千斤重。 他现在手里拿的水杯,和早上给任昭远暗里放了助眠冲剂的水杯,一模一样。 “是消炎药,”谭铮握着杯子的手缓缓收紧,贴在杯壁的指腹不见血色,“水没问题..” 任昭远因为他这句话静默片刻,仍旧没说什么,转身往楼上去时在楼梯前被谭铮从身后抱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 谭铮紧紧抱着他,手上沾了匆忙放下水杯时溅上的水,水珠顺着手背向下流,浸入新包扎的纱布里,不见了。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不该骗你,不该仗着你的信任设计你,不该明知道你不愿意还强迫你,答应过你的不该做不到,不该不考虑你的感受。” 任昭远一直没说话,谭铮也不强求,只一句一句认错道歉。 可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时候,任昭远却忽然哑着声音问:“下次呢?” “没有下次,我以..” 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 道歉时最起码要保证这一点。 但谭铮话断在这句开头,没能继续说下去。 扪心自问,如果真的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他会不这么做吗? 哪怕已经发生过一次,哪怕任昭远已经生气过一次,他会让任昭远去吗? 不会。 他只会把事情做得更周密,力求不让任昭远再有伤到的可能。 就像收到王岳那条短信时他不用多想就知道,除非谭许清和Clear被找到,否则无论如何任昭远都会去。 是以他连说服任昭远的尝试都没做。 因为不可能说服。 因为但凡他明确表示了自己的不赞同,之后他再说找到人任昭远轻易就能察觉其中的过分巧合。 他了解任昭远。 同样,任昭远也了解他。 所以他道歉、认错,都没用。 任昭远知道他不可能改,知道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他仍旧是今天的选择。 他在做之前就清楚知道任昭远不愿意,知道任昭远会生气会难过,也知道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他仍旧做了。 因为于他而言,任昭远完好无损就是更重要,无论代价是什么,无论任昭远真正的意愿是什么。 这改变不了。 除非他口是心非,借着也许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怀着得过且过的侥幸心理,再骗任昭远一次。 说自己再也不会这样做,先把人哄好,万一真的有下次时再说。 他能吗? 哪怕任昭远会信,他能吗? 谭铮在寂静流转的夜里沉默良久,终究只能再说一句「对不起」。 任昭远不会信,他也说不出、做不到。 这才是症结。 作者有话说: 本来凌晨一点多能更来着,眼睛一闭睡过去了(π _ π); 不好意思,晚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丢失 无声的夜静得人心慌。 远处钟表秒针走动的声音偶尔与心脏跳动重合, 短暂交汇后又各自按照自己的频率继续。 任昭远不挣不动,安静由他抱着。 明明他们没有半点缝隙地紧密挨着,明明人就在怀里被自己拥着, 可偏像是隔了越来越远的距离。 任昭远的沉默就是最有效的拒绝方式。 不知道过去多久, 谭铮一点一点缓慢松懈力气,放下了手臂。 任昭远没多迟疑半刻,像方才那样久的拥抱和停留没有存在过。 谭铮就站在最下方, 看着他一步一步往楼上走,一步一步离自己远了。 连脚步声都远了。 在任昭远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耳边的前一秒, 谭铮三阶一步跟上楼去, 赶在任昭远关上门前伸手抵住。 任昭远抬眼看他。 谭铮收回抵住门的手, 对他说:“晚安。” 任昭远喉结微动,垂下眼,把门关上了。 谭铮有点紧张似的在任昭远看不见自己后舒了口气,食指在门上轻轻刮了刮, 低声又说一句:“做个好梦。” 家里不缺睡觉的地方, 主卧旁边就是空房间,可谭铮不想去。 不觉得困,不想睡, 最重要的还是不想去。 他在门边倚着墙,看着远处玻璃上映的灯影出神。 后来腿站酸了就坐在地板上, 好像想了很多,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卧室门被无声打开时谭铮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坐的时间太长, 不知不觉就眯了会儿, 隐约察觉到被注视时才看到卧室门口的任昭远。 视线相接时总是安静。 谭铮仰着头看他, 恍惚从任昭远眼睛里看出零星细碎的可以被分析为心疼的东西。 可惜这个想法没能存在多久。 “你在做给我看吗?” 谭铮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 一瞬之间人都清醒透了。 “不是..”谭铮赶忙起来,“我想在离你近一点的地方待一会儿,不小心睡着了,不是故意想让你看见博心软。” 任昭远又不说话了。 谭铮站了小会儿,指指旁边卧室:“我去房间睡,你如果有事随时叫我。” 任昭远只无声看着他,谭铮用行为代替言语往旁边房间走,进去后又看看任昭远,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任昭远没出门,喝了几口水,吃饭还是寥寥,早上只喝了碗粥。谭铮看他愿意喝点汤汤水水,中午晚上专门多做了几种,盛好后任昭远多喝了些。 第三天任昭远吃过早饭就出了门,助手开车过来接他。任昭远不在家谭铮就没再在家里多待,匆匆去公司处理这两天积压的事务。 第四天也一样。 任昭远除了偶尔必要几乎不会和他说话,谭铮说话时他都听着,没有故意不听不看,没有发脾气,只是不愿意说话。 饭吃的很少,一直不愿意吃药,不太有精神,不愿意谭铮帮他洗脸洗澡,好在戴一次性橡胶手套越来越熟练,没有再弄湿伤口。 当然会疼,谭铮知道,可任昭远不愿意,他没办法。 换药的两次任昭远都安静坐着由谭铮摆弄,换好之后就起身。 不愿意多理他。 谭铮怕任昭远白天用手不注意专程仔细交待了助手,中间聊起才知道,任昭远在设计园一直没做什么,工作都推后了。 他只是不想和他一起待在家。 遇见任昭远和赵原青在一起是个偶然。 谭铮这边有份文件给靳士炎,原本随便去个人送就好,可他心里闷着,想找靳士炎透口气。 没多聊,就在靳士炎那里抽了支烟。 之后开车没回公司,绕到了那家商场负三层的停车场。 最开始找到谭许清和Clear联系警方的时候,协商过被损坏的几辆车的赔偿事项后,谭铮专门问了现场有没有发现戒指,警方问过去现场的人说没有。 谭铮专程来过一次,找到了一些檀木珠,不过估量着只有原来手串的二分之一。 没找到戒指。 又隔两天,其实没必要再过来了。 时间越长越不容易找到。 可还是想试试看。 有时候人就是会把事情的因果将来寄托在莫须有的事情上。 谭铮会忍不住觉得,那天任昭远刚刚戴到无名指的戒指掉了寓意不好,就好像如果能找回来就能改善现状。 但还是没找到。 只在一个边角又发现了一颗被遗漏的檀木珠。 放进口袋后就像生出了点希望,忍不住又多逗留了些时候,可惜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 那枚戒指,他为任昭远戴在中指,终于等到挪进无名指的一天,他甚至连缘由契机都不知道,就昙花一现地消失了。 天色渐暗,找不到戒指,于是想买束玫瑰回去。 而后他捧着玫瑰走出花店,隔着公路车流,看见了并肩从咖啡店出来的任昭远和赵原青。 他们边走边说话,后来面对面停住继续聊,任昭远还轻笑了下。 谭铮没回家。 那束香槟玫瑰放在车里,他叫上靳士炎去了家酒吧。 谭铮酒量很好,酒局上轮番喝的时候都很少醉,可耐不住他是求醉来的,两杯下去就先失了几分清明。 “任昭远跟赵原青在一块?”靳士炎尽力把拔高的声音拉回来,“在哪儿看见的,他们干什么了?” “说话,”谭铮看着杯子里的酒液,低声说,“笑了。” 靳士炎一堆话登时卡在喉咙里,谭铮情绪这么低迷地拉他买醉,他还以为是任昭远跟赵原青怎么了。 起码得深情拥抱一下才能对得起谭铮现在这个状态。 靳士炎想了想:“任昭远想和赵原青复合?不可能吧。” 谭铮摇摇头。 靳士炎猜着也不可能。 “那你难受成这样是因为什么,就因为他们俩见面?”靳士炎放松下来在座位里歪着,他喝得少,可乍一看只觉得他比谭铮醉得更重。 谭铮这次没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靳士炎拍拍他肩膀:“你听我说啊,这个事你不痛快正常,放谁身上谁都不痛快,可人两个没干什么啊,就见个面,是吧?” “嗯。” “现在这种时候,你们两个还冷着呢,该放的就先放放。不就见个面吗,等和好了你让任昭远写保证书这辈子不见赵原青了都行。” 谭铮又灌了半杯才说话:“不是因为见面..” 靳士炎一瞪眼:“我这叨叨半天,那你是因为什么?” 谭铮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羡慕过赵原青,后来又因为任昭远憎恶赵原青。 他觉得赵原青不配任昭远这些年的真心相待,觉得赵原青对不起任昭远,还觉得自己与赵原青截然不同,绝不会是第二个他。 可现在他经常觉得怕,会不会在任昭远那里,他和赵原青只不过是程度深浅的差别而已。 从前赵原青背叛婚姻,他出现在任昭远身边,千般承诺万般保证。而现在他违背承诺,赵原青却洗心革面重新出现了。 他们见面。 说笑。 这些天,任昭远不曾有过一个笑脸给他。 不愿意多和他说一句话。 赵原青却能和任昭远并肩边走边聊,能得到任昭远一个浅笑。 他们见面了,如果不是恰巧遇到,他根本不会知道。 明明以前任昭远接一个电话都要录音给他。 他在任昭远面前从来都不够自信,在一起后却很少不安,因为任昭远总是在悄无声息中给他最大的安全感。 所有大大小小的吃醋、嫉妒、不快都被任昭远妥帖接纳安放。 而现在,任昭远不愿意给他了。 他给的总是那样温润无声,以至于许多时候会让人忘了,只要他愿意,就能轻易收回所有。 “任昭远,不给我了..” —— 任昭远前两天就收到赵原青的信息说要带冯韵出国疗养一段时间,想在临行前见一面。 他觉得没有必要。 可那天如果不是赵原青刚好过来,他也许没办法及时赶到谭铮身边去。 就事论事,他承这份人情。 是以又收到信息说明天离开时,任昭远答应见一面,时间地点由赵原青来定。 是一家从前他们常去的咖啡厅。 咖啡的苦味刺激着口腔内壁和舌面,任昭远礼貌性地喝了一口就没再动。 “我妈都告诉我了,抱歉,我才知道自己在这么多地方都不合格,但不知道该怎么和你道歉,你好像也不需要我弥补什么。” “不用道歉,都过去了,”任昭远转开话题,“阿姨身体还好吗?” “还可以,不过没办法和以前比,因为离婚官司的事心情又一直不好..” 赵原青说到这里话音渐弱,意识到任昭远也曾经为了和自己离婚郁躁费力过。 任昭远没察觉:“换个环境疗养段时间是好事。” “大概要一年,”赵原青抿唇苦笑,“下次回来,是不是要听到你们的好消息了。” “差不多。” 赵原青沉默一会儿,问起孙老师的近况,说自己本来想离开前去拜访,但老师和师母不在家。 “暑假,他们去孩子那里了。” “我都忘了还有暑假。” 客套生分的闲聊既难得可贵又让赵原青如坐针毡,任昭远似乎打算好了拿出时间来还他出手帮忙的情分,过程中一直没有露出着急或不耐的神色。 后来是赵原青主动提出离开,出去沿路走走。 “昭远,恨我吗?” “过去了。” 赵原青从他身侧紧走两步停在他身前,任昭远也随之停下。 “明天就走了,可以抱一下吗?”赵原青定定看着他,手抬起一点,“这辈子,最后一次。” 任昭远安静两秒,弯弯唇:“不了,一路顺风。” 分开后任昭远去了佟州的医生那里,原本以为只看看伤口说说情况就好,没想到还要抽血化验,等出来结果又按医生要求的做了几项检查,耗的时间长了些,回家晚了。 不想家里没人。 一楼客厅的灯随着入户门打开亮起,房子空空荡荡,没有人影,也没有饭香。 提着力气见人费精神,每一分如常应对都让人疲累。 他抬手按按额角,到衣帽间去慢吞吞换了衣服。 之后就在一楼沙发里坐下了。 直到窗外映进车灯的光,任昭远捏捏眉心,从沙发里起来打算上楼,视线不经意一扫停在茶几中央。 任昭远再眼熟不过的戒指,他曾经戴了五年。 戒指下面是家政留下的字条,说是打扫时发现的。 怎么会。 他早就扔了。 任昭远看着戒指内侧刻的ZY两个字母,近些天不太够用的大脑运转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赵原青那个。 前几天赵原青进来过。 今天赵原青似乎提到了,说他那天来见他时觉得不合适摘了戒指放在口袋,没想到之后就不见了,也许是天意。 他没往心里去,一听即过,只对赵原青说「往前看」。 居然会掉在这儿。 入户门随着开锁成功的提示音打开,任昭远转头看过去,谭铮少见地没有迎上他的视线,只盯着他手上的东西,声音沉沉—— “你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心疼 任昭远手里拿的那枚戒指, 谭铮曾经在任昭远的无名指上见过五年。 整整五年。 任何时间,任何场合,任昭远手上总戴着它。 离婚摘去后无名指根还有一圈难以消除的印记。 原来印记不止留在无名指根, 还留在任昭远心里。 离婚这么长时间, 他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这枚戒指一直在某处存放着。 在他让任昭远失望之后,在任昭远见过赵原青之后, 就被取出来拿在手里端详怀念。 谭铮一步步走到任昭远面前,恐慌和嫉妒被酒精催化, 几乎夺走了他理智思考的能力。 他能看到的、能想到的, 只有一件事——任昭远手里拿着他和赵原青的婚戒。 浓重酒气扑面而来, 原本就隐隐抽痛泛晕的头脑愈发鼓噪,任昭远本能蹙起眉后退半步,想让不适感缓和一点。 可这些神情动作落在谭铮眼里,只代表反感和厌烦。 平日里会让他失落心慌的不耐抵触此时此刻只助长了夺去他理智的妒火。 谭铮抬手扣住任昭远后脑不许他退, 凝着他的眼睛缓缓逼近:“你在想谁?” 任昭远不喜欢这样强硬的姿态。 尤其谭铮身上过于重的酒气让他额角跳动得愈加厉害, 他连分神思考谭铮误会了什么都做不到。 任昭远绕过谭铮想往厨房去,刚迈出步子就被大力往回一带。 谭铮这会儿手上力气有些没轻重,任昭远自己又状态不好, 退了两步直接跌坐在沙发上。 戒指脱了手弹两下滚到茶几底下去。 任昭远被这忽然一下晃得越发头昏脑涨,眉间皱得更重:“你发什么酒疯?” “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谭铮单膝跪在任昭远身侧的沙发上, 眼尾已经起了红,“我让你失望了,你后悔了, 是吗?” 任昭远深呼吸着竭力让自己从头脑叫嚣作乱的不适里找出几分清明, 抬手推谭铮的肩膀:“我现在没办法和你沟通, 你先坐一会儿, 我去给你..唔..” 谭铮没给他说完的机会。 他不想听见更多或拒绝或堵心的话,不想继续看见任昭远的不耐和抵触,不想再接受任昭远抛过来的冷漠和距离。 任昭远流露出的每一分拒绝都只会让本就强势的吻更重。 越是慌张就越是想拥紧,越是不能触碰就越是想念占有。 谭铮压制他的身体、掠夺他的空气犹嫌不足——任昭远的动_情总是没有那么轻易。 缺氧让任昭远的反应能力更加迟钝,他察觉到想拦时已经落进谭铮手里。 他被谭铮掌握着、推动着,念出口的名字都被亲吻揉散了:“谭..别..” 拒绝只会换来变本加厉。 近乎要将他吞没的亲吻带走最后的氧气,空白失神的空隙里,亲吻逐渐向下,接替了手。 之后就再不受控。 谭铮从没这样做过。 他所有经验都是从任昭远这里来的,任昭远从没有让他这样过。 可当真正进行的时候,根本不用学。 任昭远身体给出的每一分细微反应都是最好的引导。 齿关触碰让他瑟缩就收拢,喉口挤压让他颤抖就吞咽。 他想得到任昭远的回应、情_动、失控。 只要不是无声的冷漠,他都想要更多。 周遭的酒气随着呼吸进入身体,视线里的灯晃出虚影,任昭远在空白中恍惚脱力,许久从失神中抽离,才察觉谭铮又进一步的动作。 粗重炙热的呼吸打在耳侧,刚刚都反抗不得,现在更没能力拒绝什么。 任昭远没动,没再抵抗,只在一片模糊里睁着眼睛:“谭铮..你敢。” 谭铮猛地一僵。 被酒精和妒火鼓动上头的冲动终于冷却,他从任昭远身后收回手,撑起身,道歉的话刚到嘴边,任昭远已经闭起眼睛侧过了脸。 他把任昭远越推越远。 这个事实几乎让谭铮抽痛得喘不上气。 “我不敢..” 他执拗地看着任昭远的侧脸,声音又低又哑,一动都没再动。 “对不起。” “我以为我不会让你不高兴,以为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就可以是什么样子,以为我不会让你失望,以为能让你这辈子都不后悔。” 流沙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逝于掌心的宿命感和恐慌感彻底淹没了谭铮。 “你后悔选择我了,是吗?” 任昭远蹙着眉转过脸,刚要说什么就愣住了,脸上显出一瞬空白。 两滴液体落在他眼睛里,一瞬模糊视线,而后随着缓缓眨动顺着眼尾先后流了出去。 谭铮哭了。 那两滴眼泪砸得任昭远心脏疼。 “没有,”任昭远轻叹了口气,抬手摸摸他的侧脸,拇指指腹触碰他的眼睫,“从来没有后悔过。” 谭铮因为任昭远忽然的柔软和亲昵的动作一时说不出话来,隔了小会儿又听见任昭远问:“为什么这么想,因为我这几天生气吗?” “我今天,看见你和赵原青在一起..” “他要带他妈妈出国疗养,想在离开前见一面。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 谭铮立刻摇头:“不是,不用道歉,你不用和我道歉。” 任昭远眉眼间泛着淡淡的疲倦,眼神却是这些天从没有过的耐心温和:“还有别的原因。” “我回来的时候你..”谭铮话音微顿,侧头看向地面,那枚戒指已经看不见了。 任昭远终于明白过来让谭铮误会的点是什么。 “那是赵原青的戒指,去见王岳的那天他过来找我,我登进系统给他开了门,他进来后帮我联系了佟州,”任昭远停顿小会儿,缓了缓口腔里的痛感,“中间戒指掉在了这儿,家政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放到了茶几上。” 谭铮怔怔看着他,说话声染了一丝颤:“真的?” “真的,你进来的时候我刚看到,家政留了字条,应该在地上。” “我不是不信你,我..” 触底逢生的意料之外和这几天所有情绪缠绕翻搅,谭铮声音一哽,掩耳盗铃般抱着任昭远把脸迈进他颈间。 “我害怕..我让你失望了,我怕你觉得自己选错了人信错了人,我看见你对赵原青笑,以为你在看以前的戒指..我让你不高兴,让你受伤,让你烦..我怕你不想要我了..” 任昭远偏了偏头,侧脸碰到谭铮有些硬的发梢,又轻轻叹了口气,抬手覆在他后颈揉了下。 这一下其中的纵容温柔不言而喻,几乎要让谭铮的汗毛都竖起来,他把任昭远抱得愈发紧,闷声说:“我知道你生气,我错了..你能不能打我一顿,你打我一顿行吗?” 任昭远不可能打他,何况他们之间的问题也不是打一顿就能解决的。 “我知道我们有些观点不一样,我知道问题没解决,”谭铮难得有机会靠近他,恨不能把他揉进身体里,“你先罚我一顿消气好不好?别不理我..我真的害怕了..” 任昭远眉心又渐渐拢起来,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怕:“谭铮,我们改天再..” 手机振动紧挨着传来,就在身下压着。 谭铮从任昭远身上起来,视线在任昭远身上一滞,接着从沙发上下来蹲跪在旁边把被他弄得凌乱半褪的衣服一点点整理好。 任昭远坐起来时手机来电已经断了,谭铮帮他拿过来,第二遍来电恰好响起。 “是佟州。” 任昭远刚刚说了近几天最多的一段话,不想再多说:“你接吧。” 谭铮开了外放,佟州劈头盖脸一串直接砸了过来。 “你不是说那个针没事了吗?你瞒我干什么啊?啊?” 任昭远反应过来想拿手机已经来不及,谭铮听出不对,手一抬躲开了。 “要不是我去医院看人在他办公室歇了会儿翻着你病历,你还就不打算说了?我兄弟,我医生,合起伙来瞒我,我到底是个什么反派啊我就想不明白了,我能怎么着你啊?” “佟州哥,我是谭铮,你刚才说什么针?” 佟州在那边一顿,明白了。 任昭远确实没必要瞒他,因为真正想瞒的根本不是他。 之所以拿出患者隐私的名头让医生不告诉别人,不过是因为太了解佟州,也太了解谭铮了。 就像现在,佟州知道谭铮被瞒着后,连考虑都没考虑,全说了。 “他当时为了快点清醒让医生打了有副作用的针,会头疼,少的话两三天,多的话大半个月,一个月内不能吃任何药,自己扛着,疼完算事。” “还有,今天新开的含漱剂他没拿说让送设计园,我把地址改家里了,都这样了还干什么干..” 佟州本来就不痛快,说话语气也不怎么好,谭铮认认真真听着,中间追问了两句,最后郑重道谢挂断电话,好一会儿没出声。 任昭远本就按捺着不适,这会儿佟州和谭铮又不顾他想法,一个噼里啪啦全说了,一个躲着不让他碰手机,禁不住就生出烦躁来。 捏捏眉心起身想走就被拉住,任昭远只得坐回沙发里。 谭铮放下手机,坐在任昭远身边拉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指尖:“你张嘴给我看看好不好?” 任昭远看他几秒,张开了。 他舌头肿着,边缘凹凸不平,最显眼的是舌尖和两侧几乎连成片的白色溃疡,舌面还有几处淤血。 根本没有零星好地方。 “是咬的吗?为了撑住别睡着,自己咬的,是吗?” 任昭远没说话。 谭铮给了自己一巴掌。 “谭铮!”任昭远按住他手腕,眉间蹙得更重,“你再敢动自己一下,我今年都不理你了。” “我..”谭铮眼眶倏地红透了,“我为什么没发现啊..这么明显,我怎么都没发现..” 任昭远这些天都没好好吃两口东西,他居然只以为是在生气。 不仅没发现,还强吻他,明明他反抗了,还是用那么大的力气亲他。 “对不起,”谭铮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把他轻轻抱住,“对不起,你不理我应该,我活该。” “快好了。” “别说话了,不说话了,”谭铮抬手碰他总是蹙着的眉心,试探着给他揉太阳穴和前额,“我帮你按按好吗?会不会好受点?” 任昭远由着他按了会儿,说:“我想去洗澡。” 谭铮动作一顿。 他差点忘了自己刚刚压着任昭远发了通酒疯,衣服上身上还沾了东西,肯定不舒服。 “好,那上楼,我给你拿衣服。” 任昭远应了声,随口似的说:“你帮我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双更~ 88【1】; 谭铮听见任昭远让自己帮忙洗澡, 人都愣了下。 明明什么好的事都没做,还误会他,对他撒酒疯, 把他弄疼了。 任昭远已经站起来走出去两步谭铮才反应过来, 一步跨过去从后面把人抱住,声音里的小心试探和手臂圈紧的力道占据两个极端:“是..不生气了吗?” “生,”任昭远蹙着眉掰谭铮的手,“别弄我,头疼。” “怪我怪我,”谭铮当即收了力, 松松环着人亲他额角,“生气应该,我抱你上楼洗澡。” 任昭远的「不」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腾空了。 谭铮抱起来的时候刻意放稳了动作,以免晃着他,任昭远已经被抱起来了就没再反对, 枕在谭铮肩上被一步步抱上楼。 他实在懒得动。 以前没感受过, 顶多是通宵过后觉得头重。现在才知道,头疼起来简直要命。 以前也没觉得自己体质特殊,结果现在助眠冲剂能喝出蒙汗药的效果, 提神的针副作用也格外强。 医生都说正常而言头疼不会这么严重,最后查来查去还是一句, 个人体质不同。 神经隐隐抽跳着或者针扎似的还能忍, 可有时一阵疼得厉害起来就像头单独处在压力极大的空间里,外部像被大力挤榨, 里面像在生扯硬拽, 偶尔动作幅度大了能「嗡」的一下懵几秒钟, 大脑又晕又沉, 如果恰好碰上别人说话经常要反应一会儿才行。 再加上嘴里全是溃疡,两只手不经意一动就疼,散不去的后怕每每入梦都是心惊肉跳,还窝着股发不出的气,简直什么心情都没有。 不想见人,不想说话,如果不是怕谭铮再做什么傻事伤自己,他早就一张机票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了。 这会儿谭铮已经知道,任昭远也没必要再藏掖忍耐,撑着的劲儿全卸了,蔫得像颗缺水又遭晒的小白菜。 谭铮这一帮就半点不用任昭远动手,放水脱衣、按摩擦洗,连进出浴缸都抱着没让任昭远着地。 洗完澡没直接往床上去,先给穿好睡袍抱出来放到了沙发上。谭铮用毛巾细细给他吸去头发里的水分:“有点晚了,我让人送吃的过来,明天再给你做好不好?” 说完又补充:“你不用说话,答应就嗯一声,不答应就捏我一下。” 任昭远无精打采看他一眼又垂下了:“不想吃。” 不吃饭肯定不行。 这几天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胃才养好经不起折腾不说,不吃饭营养跟不上更没力气没精神,不舒服又更不想吃东西,只会恶性循环。 可谭铮想想任昭远嘴里的模样,又实在说不出让他忍着吃饭的话。 “那我们喝点汤,花胶乳鸽汤怎么样?” 任昭远没说话,谭铮又问:“玉兰鲫鱼汤呢?” “枸杞莲子羹?” “或者雪梨炖燕窝?” 任昭远哪个都不想喝,只觉得乏累,什么都不想做。 可谭铮这样一个一个不厌其烦地问,像是如果可以都想摘下天上的月亮来给他做汤。 任昭远没办法说一个「不」字。 “你定吧。” 谭铮当即联系了人送过来。 他回来的路上坐在后边胡思乱想的时候看见一家任昭远喜欢的餐厅,想着自己喝了酒做饭恐怕手上没数,于是订了几份汤。 全都已经煲好了,正小火煨着,只等谭铮一句话。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送过来,”谭铮蹲跪在任昭远身前检查他手上有没有沾到水,之后轻轻摸了摸手腕的血管,“明天不去设计园了吧,在家歇一歇?” “你想自己待着的话我就在别的房间,不打扰..”谭铮话音戛然而止,呼吸一窒,隔了几秒才微微张开嘴略重地呼吸—— 任昭远赤着脚,正正踩在了某个地方。 刚刚在浴室时在浴缸里放了几滴精油,趁任昭远泡澡的时间谭铮迅速在旁边冲了个澡,换上干净居家服之后才继续给他洗。 那样的场景,出现反应实在太正常了。 只不过知道任昭远不舒服,谭铮在楼下时又刚乱来过,帮他洗澡从头到尾一直规规矩矩。 这会儿好不容易压下去了点。 任昭远慵慵懒懒随意一个动作又把谭铮点着了,还要比之前更烈。 谭铮大手握住那只骨骼分明的脚腕,掌心抵着外踝,拇指按在内侧清晰的青色血管,投出沉沉目光的眼底仿若蓄了深夜的海。 任昭远视线只和他略一相接就漫不经心地移开,落在隐隐显出青茬的下颌、滚动的喉结、领口的链条、单薄布料的起伏,最终停在自己脚踩的某处。 脚腕被制住了,但不影响。 任昭远脚掌下压,脚趾微动,像忽然对什么起了零星兴致,蓄意招惹却不热切,感觉到明显的变化躁动和腕骨处忽而收紧的力道就停下,另一只脚踩着谭铮小臂向下蹬。 谭铮手臂上的肌肉将衣袖撑起,手仍旧严实握着,甚至还把人朝自己拉近了几分。 蹬在他小臂的那点力气根本不起作用。 任昭远试了试挣不脱,不乐意地拢着眉说「头疼」。 谭铮只得松开。 甫一松开任昭远就缩回去转身躺下了,面朝着靠背不再理他。 谭铮对着他的背影叹气,拥着人半吻半咬那只近几天一直空着没戴任何饰品的耳朵,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又满是无奈惯纵:“这是罚我呢,嗯?” 任昭远往抱枕里躲了躲。 刚刚还好,这会儿被任昭远一撩拨根本没办法出门,还十几分钟。谭铮亲亲他额角:“躺会儿吧,我去冲个澡。” 火被任昭远撩起来得简单,被冷水浇下去却不容易,谭铮自己也不碰,冲了会儿勉强熄了些换上衣服没再过去沙发旁,隔着点距离和任昭远报备自己下楼去拿东西。 和沉甸甸一提汤羹一起上来的还有一束落在车里的花。 谭铮先把食盒放在桌上,又到沙发旁边去用花瓣蹭任昭远的后颈,等任昭远转过身来,目光所及全是香槟玫瑰的柔软。 “起床了,”谭铮把玫瑰挪开一手把任昭远托着坐起来,“店员说附赠了新品,尝尝看喜不喜欢。” 任昭远是真的难受,谭铮能感觉到。 前面的几天任昭远的遮掩也并非多么滴水不漏,只不过谭铮想当然地把难以忍耐的每一次蹙眉、每一分烦躁,楠。枫都理解成了对自己的抵触。 现在从任昭远嘴里明明白白得到了答案,那句「从来没有后悔过」就是谭铮的底气。 心定了。 哪怕任昭远还没消气也和之前不同,睡前再被挡在门外时谭铮耍赖抵着不让关严,找准机会就挤了进去。 任昭远脾气都懒得发,只不许他靠近。 谭铮第一次觉得主卧该放窄床才对,刚刚好两人宽,并排躺着时胳膊贴着胳膊手挨着手,但凡往外点都会悬在床边。 或者干脆再窄点,必须抱着睡才不会掉下去。 他侧向任昭远躺着,起初任昭远背对着他,后来察觉任昭远睡着了,谭铮就轻轻给任昭远身上的衣服施加一点力道,让他不自觉地转过来躺平。 再过一会儿,谭铮故技重施,手臂伸展给任昭远外侧胳膊一点力,好让他朝自己这边侧身,可没想到刚一碰任昭远就猛然惊醒,浑身一抖,大睁着眼睛急促喘息。 谭铮怔了下,连忙抬手在他手臂顺着安抚,声音轻得不能更轻:“没事,没事,做噩梦了?” 任昭远极缓慢地转头看他,像不认识了似的一眨不眨盯着谭铮。 谭铮被他看得忍不住搓了下脸:“怎么了?” 良久,任昭远眨了眨眼,撑着要起身,谭铮怕他手上用力压着伤赶忙先托举着把人扶了起来。 谭铮以为他是想喝水或者要去洗手间,可任昭远就坐在床边没再动。 他赤脚踩在地上垂着头坐在床边的情景眼熟,谭铮把床边灯稍调亮了点,下去跪蹲在任昭远身前,握着他手腕拇指轻轻在内侧摩挲。 谭铮没再说话,只仰头看着,用手上的动作提醒自己在旁边,又隔了一会儿任昭远才抬头,暖调的暗光映在眼睛里面闪出晶亮。 “谭铮..” “在,”谭铮说,“我在。” 任昭远看着他,朝他抬手,谭铮赶忙起身把人抱进怀里,拍着他后背轻声哄:“在这儿呢,没事了,是梦,没事了。” 后来拥着躺下任昭远也没松手,头埋在他肩窝不肯抬。谭铮怕压着他的手,不好把人放在身上,只能侧躺着,让任昭远手臂从腰侧穿过去。 手上浅些的伤口好了点,绷带不必再裹得那么严实,十根手指都露了出来,摸在身上能感觉到手指内侧新结的痂。 两只手沿着后腰向上、脊椎往左,一寸一寸摸索,最后停在一个位置反复描摹。 谭铮大脑里闪过那件黑衬衣后面刀痕的位置,身子微僵,霎时明白了任昭远的噩梦是什么,再开口时声音明显喑哑许多:“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别怕,不怕了。” “你骗我。” 谭铮一时不知道任昭远这句话是在控诉自己哪一点,刚想就着自己没骗他的这句「没事」继续安抚,就因为任昭远接下来的话哑了声。 任昭远声音低且模糊,可谭铮听清了。 他说—— “你说自己多怕出意外,多怕活得没我久..” “只有我当真了..” 88【2】; 谭铮整夜都没睡。 他抱着任昭远,像抱着世界上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的珍宝,舍不得松手,也怎么都抱不够。 任昭远睡着也总不安稳,经常踩空似的一颤,有时会醒,有时只在睡梦里呢喃谭铮的名字。 谭铮忽然开始想象,假设那天被留下的是自己,会是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任昭远落到王岳手里会发生什么,他想赶过去却被任昭远下了药提不起力气,等他想方设法心急如焚终于赶到,却隔着距离亲眼看见一把插向任昭远的尖刀。 只差分毫。 从始至终他一直觉得自己没事,一直觉得任昭远生气的点在于自己的欺骗、设计、强迫,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任昭远的信任但并没有真正做错,因为任昭远的安危就是更重要。 他道歉、认错,却一直理所当然地这样觉得,也许是因为他从没有完完全全站在任昭远的视角看待过。 连同这几天里许许多多的细碎小事。 在会所房间时、在刚回来那一晚,任昭远也像刚才那样赤脚踩在地上,坐在床边,每次看向他的眼神都与平时不同。 任昭远嘴里伤成那样,刚回来那天只会更疼,他做了菜,任昭远夹了一筷鱼。 任昭远不让他帮忙洗澡。 主卧反锁上,在里面的浴室洗澡外面根本听不见,可那晚任昭远就在外面的浴室洗,他一上楼就能发现。 任昭远不和他一起睡。 明明主卧另一边就有洗手间和浴室,阳台边有饮水机,任昭远却会在半夜出现在门外。 任昭远提不起力气做事也不想说话,可只在家待了一天就去了设计园。助手说任昭远把工作都推后了,去设计园也没做什么,反而是他在公司有许多工作要忙。 现在他手上几道口子长得差不多了,贴个防水贴什么都不影响。接到佟州的电话后自责、内疚,有心却做不了什么,任昭远让他帮忙洗澡。 他违背自己答应过的话,耗费任昭远的信任,给任昭远带来一堆大大小小的伤和难以摆脱的梦魇,却连以后不会再犯都承诺不出。 什么都没做,甚至做了更坏的。 怀疑,误会,强迫。 任昭远却松动了,软化了,主动抬手打开一扇窗给他。 谭铮低头吻任昭远的发顶,感受任昭远的呼吸和温度,低声喃喃:“我那两滴眼泪,是有多金贵..” 第二天谭铮没再说要陪任昭远留在家里的话,只在用浸湿的毛巾给他擦脸时问:“公司那边有点事,你陪我去吧?看不见你我不放心。” 任昭远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嗯。” 谭铮亲了他一口,等他睁开眼睛笑着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我错了。” 任昭远闻言微怔。 谭铮看着他,又说了一次:“我错了。” 任昭远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谭铮手指在他唇上虚虚按住,又摩挲两下。 “你不用说话,等你不难受了我们再聊。我就是想告诉你,错了的我会改,答应的我会做到,你放心。” 任昭远微微偏过脸去,喉结微动,睫毛颤着,眨了下眼睛。 安昱的员工对任昭远都不陌生,不过也都不熟悉,任昭远常来却鲜少在人前多待,大家只远远看一眼,只有少数几个人因为引路得到过一句道谢。 谭铮的几个助理算是和任昭远接触多的,能和他打几声招呼,偶尔会闲聊一两句。 任昭远还没在早上时来过,和谭铮并肩进来时大家意外又不算意外,只按着谭铮的吩咐买吸管、送水、榨果汁。 没多久谭铮早早发来了要订的午餐内容让到时候送到办公室,又让人去买时尚杂志。 于是大家默契地尽量减少进入次数,不紧急的工作文件三五份在手里攒一攒一起拿进去汇报。偶尔对上视线都隐隐带着八卦的兴味,不过没人多嘴。 谭铮没在办公桌后面坐,挨着任昭远一起坐在沙发上。 任昭远拿了个平板看图,过了会儿开始频繁按额头,谭铮余光看到了就把文件放到桌上侧身给他按,按了一会儿察觉任昭远难受得厉害,问他要不要去里边休息室,任昭远说不用。 可总觉得他坐着累,谭铮往旁边挪了挪,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毕竟是办公室里,工作场所,时不时会有人进来,这样躺着不合适。 可任昭远垂眼看着又实在难以抗拒谭铮给出来的吸引力,顺从自己身体的想法躺下了,一开始只是闭着眼睛,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就向里侧过身,埋在谭铮小腹。 谭铮一只手扶着任昭远后背以免他忽然翻身摔下去,一只手又在他额角按了会儿,看神色逐渐松缓才收手,拿出手机来给助理发消息。 一:内线切出去让他们代接,不许人进来,有事发信息汇报。 二:下班后把办公室沙发换掉。 办公室的真皮沙发够宽敞舒服,躺下却不太够长,任昭远的两条长腿蜷着有点委屈了。 今天就换又担心乱,吵着任昭远。他仔细问过医生,环境安静、情绪平稳会让任昭远舒服很多。 谭铮向后倚着靠背看任昭远,可没一会儿任昭远像是发觉离得远了,微微低头往谭铮身上贴,谭铮赶忙又直起身,让任昭远能和自己紧挨着。 起初没多想,过了会儿任昭远无意识蹭了蹭,谭铮后背从上到下都是一僵,又怕腹部肌肉绷紧了任昭远挨着不舒服,深呼吸几口勉强放松下来,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可任昭远的脸就在那儿紧挨着,时间长了呼吸都透过布料传递过来带着些微潮意的热。 谭铮无声深深叹口气,抬手给自己按了按额角。 又忍不住看着任昭远安静睡着的样子轻轻弯起嘴角。 “怎么这么会折腾我..” 第二天过来时任昭远刚进办公室就发现沙发换了,款式、材质、颜色全变了,比之前的更大更长,手感更好,颜色也换成了柔和的浅驼。 看着很舒服,只是和谭铮办公室的风格有点不太搭调。 任昭远哪里能想不到原因。 “兴师动众。” 谭铮不应他这句,只笑着牵他过去坐。 其实办公室里面有能躺的休息室,不过昨天除了午后任昭远和谭铮一直没进去。 工作时间谭铮不方便进去办公,任昭远自己进去休息谭铮看不到他,他自己也不想去,就挨着谭铮,挺好的。 大部分时间谭铮都在任昭远身边陪着,偶尔也有笔记本支撑不了的工作,只能到办公桌那边去。 任昭远手里的杂志翻到一半,抬头看谭铮。 谭铮侧头迎上视线:“怎么了?” 任昭远摇摇头,微抬下颌示意他继续忙,谭铮就笑了笑继续工作,由着他看。 谭铮办公桌很宽,厚重的黑木,右手边是三面显示屏,左前边离远一点的地方放着任昭远给他买的水杯。 工作的时候太有魅力,任昭远目不转睛看着,眼前是他成熟沉稳的模样,脑海是他哑着说「我害怕」的哭音。 谭铮问他还生不生气,他说生气。 不生气了是假的,可真的说还有多生气,也没有。 任昭远气谭铮对他使心思,气谭铮只身涉险不拿他自己当回事,更多的气其实来源于无尽的恐惧和后怕。 他知道两个人之间出了问题应该先沟通,可他就是不想理人、不想说话。 身体的不适占了一半,心理的气恼占了另一半,合在一起只想把谭铮冷在一边。不想看他手上自己划出来的伤,不敢回想梦里没入他后背的刀。 何况谭铮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所有道歉只是针对这件事的付诸方式、那杯暗里掺了东西的水和「不周全」实施给他造成的两手伤,不是因为这件事不该做。 谭铮在他面前总是怎样都好,那是因为谭铮爱他所以自己从心里觉得怎么都可以,不是谭铮没主见、没自我。 没主见的人做不出成绩。 现在的位置就是谭铮有主见最得力的证明。 所以谭铮真正认为正确的、应该的事,哪怕他再反对、后果再恶劣,谭铮都会做,并且绝不后悔。 哪怕事先知道那里有个想要谭铮性命的孙进,哪怕知道王岳意在羞辱不在性命,哪怕知道事情解决后他会生气、冷淡甚至有可能分开,谭铮仍旧会自己去。 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两者,可在谭铮那里,任昭远不被伤不受辱就是比他的命重要。 千千万万遍都只会是这一种选择。 任昭远生气、反对,可事实上他除了这些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知道改变不了,所以后怕更多、忧惧更多、气恼也更多。 他真的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觉得这辈子再也不想和谭铮说一句话。 身体不适带来的烦躁和梦里一次次无比真实的惊惧将生气和冷漠的壳子层层叠叠不断加厚,连任昭远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平复。 可谭铮一哭,眼泪砸下来,密不透风的屏障一下就被戳漏了。 任昭远从来不知道可以同时出现这样矛盾的感觉,生气得不想看见他又心疼得忍不住摸摸脸哄,想打一顿又想揉着头发安抚,想让他疼又见不得他真的疼。 于是就成了现在奇怪又和谐的相处模式,说在冷战实在看不出冷战的样子,说和好了又像没和好。 靳士炎过来时遇见一次,晚点问谭铮时谭铮只说还在哄。 佟州从医生那里听说任昭远情况好多了,打电话送关怀顺便八卦问怎么样了时任昭远只嗯了一声带过。 就这么不明不白过了些天,任昭远头疼转轻,敢吃些不刺激的饭菜,和谭铮一起去医院拆了线。 谭铮在任昭远掌心落下几不可察的吻,恍惚想起许多年前的雪夜小巷,在任昭远手上划下的那道伤。 在一起不久时谈及,任昭远说早就好了,一点疤都没留,现在又因为他留了新的疤。 这样完美的一双手,白皙,修长,灵动,却因为他留疤了。 “怎么,嫌丑?” 在医院刚拆线时就看了又看,包完纱布也看,现在到家了还握在手里看。 “怎么可能,”谭铮隔着纱布又亲他掌心,“觉得心疼。” 任昭远把手抽出来:“内疚啊?” “嗯。” 任昭远点点头,没像往常先进衣帽间换衣服,径直往客卧那边去,站在门口对谭铮说:“说好要聊聊,来吧。” 谭铮刚刚习惯性跟到半路的脚步一顿。 客卧早已经收整好了,谭铮也自己进去过,可不想和任昭远一起。 他易地而处设想过,大抵能对当时任昭远的无望心焦感同身受三五分,不想任昭远再回顾一次。 可也知道任昭远做好的决定没那么好改。 不过还是忍不住挣扎一句:“不然上楼聊吧?” 任昭远站在门口看着他没说话,谭铮就老老实实进去了。 房间里整整齐齐,一切归位如初,半分看不出那日的狼藉。 领带被扯下来,手被捆住拽着推倒在床上,谭铮任凭施为,直到听见腰带扣弹开的一声金属响才愣了。 他以为任昭远是想让他简单体验一下当时的感受,把他绑起来告诉他当时是什么心情,或者直接扔在这儿关上一晚半晚再聊,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 谭铮喉结重重一滚:“昭远..” “这是,”任昭远坏心按了按,“想什么呢?” 谭铮本就对他没有抵抗力,再加上这段时间根本没有过,闷哼一声,轻易就着了火:“昭远..” “嗯,”任昭远应着跨上去,攥着他领口缓缓俯下身,“先算账,再聊,我还没消气呢。” 谭铮喘息已经粗了:“怎么算?” “你猜猜看。” 谭铮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打我一顿吧,真的。” 任昭远捏着他脸左右摇晃:“我生气,还要按你想要的方式对你?” 他离得太近了,谭铮禁不住就想亲一下,可刚要动就被按住了。 “不准动,”任昭远虎口卡着他下颌,一字一顿补全后半句,“不、许、射。” 作者有话说: 今晚评论区有红包掉落—— 祝大家六一快乐呀—— 永远做个快乐的大小孩——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罚 谭铮在任昭远那短短一句话砸进耳里的同一瞬血液上涌, 头皮发麻。 这样的任昭远太性感了。 游刃有余的霸道,轻声慢语的命令,胸有成竹的拿捏。 如果不是面临的境况太危急, 谭铮还能在任昭远不经意散发的撩人魅力里再沉迷一会儿。 “昭远,”谭铮胸口起伏,“我..” 任昭远手上不轻不重圈拢,视线上抬没什么表情地看他。 谭铮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他也没打算逃, 绑住的手被上举放在头顶,一动都没动过。 “我认罚,”谭铮重重吞咽着, 一眨不眨看他,“罚完能消气吗?” 任昭远眼睫半垂:“看你表现。” 能消气就好。 哪怕一时不能消气,愿意发出来总比一直不声不响闷着要好。 消一点是一点,好一步是一步。 他从前一直觉得任昭远脾气好,这次却在整整十一天的寡言少语里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任昭远只是不爱生气。 哪怕后面几天任昭远态度软了, 冷得轻了,身体逐渐好转,话也没多过。 事情没过, 没有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道理。 谭铮说过不止一次认打认罚,可任昭远从没应过。 这是第一次, 任昭远正面告诉他, 现在是惹恼他的惩罚,是让他消气的代价。 消气, 恢复平日的相处状态。 这对谭铮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他被这样的目标引着勾着, 心甘情愿仰起脖颈, 顺从一切。 可即便觉得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也到底是低估。 谭铮被任昭远折腾狠了。 青筋突起,津汗肆流。 粗糙的纱布与柔软的指腹天差地别,却共同将他推向崩溃边缘。 一切都被任昭远掌控,烈焰梢头轻巧一撩就是难以承受的滚烫热流,短暂放过不等平复就变本加厉。 他被带上极乐又推向煎熬,天堂地狱都在任昭远手上,不过毫厘之遥。 后来谭铮胸膛里发出低吼,额头脖颈血管暴起,身上的肌肉绷出坚硬沟壑,而在被短暂放过的间隙里,却不反抗,不挣脱,只用烧红起雾的眼睛看向任昭远。 顺从,忍耐,祈求,和深不见底的依赖。 他是最虔诚的信徒。 可惜又一次没能得到怜悯。 谭铮身体不受控地向上反弓弹起又重重摔落,把工艺精良的床榻砸出一声闷响。 忍耐力与自控力都到了最尽头。 可本能的反应却风催烈火呼啸燎原。 在即将失控的一秒谭铮侧头重重咬在肌肉凸起的胳膊里侧,几乎要拧成结的眉头挤碎新出的汗,斜斜划过紧闭的眼皮,最终随着转头停在鼻梁根处。 任昭远已经停手,可压制对抗自身的本能耗尽了最后的清明,谭铮根本没能察觉。 “别咬,”任昭远捏住他双颊让他松口,“嘘,听话,张嘴。” 谭铮狠力咬着,隔了两秒才顺着任昭远的力道缓缓松开转过脸来。 不知道是用了多大力气,胳膊上被咬住的一块红肿,周围牙印深陷,最重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点。 任昭远要求的时候,没想到他会真的忍到这一步。 指腹摸过被咬的那处,不自觉就蹙了眉:“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到你消气..” “很重要吗?” 谭铮呼吸还没平复,回答却稳:“很重要。” 身体感官逐渐从余潮中回醒,没多久又落进任昭远手里。 周身肌肉不受控地绷紧僵硬,谭铮做好了继续对抗煎熬的准备,任昭远却先吻去了他脸上即将流入眼角的一滴汗。 谭铮一愣,紧接着又因为复起的翻涌闷哼出声。 任昭远若有似无地吻吻他的唇:“放松。” 似乎是看出此时此刻的谭铮思维停转,任昭远的吻斜向上去转到耳边,用更直白的两个字告诉他。 下一刻谭铮就全弄在了他身上。 意识终于归笼的时候,谭铮在不规律的呼吸里想,他又把任昭远的衬衣弄脏了。 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谭铮胸膛起伏得轻了,把被绑住放在头顶的手拿下来,有些费力地伸手捏捏任昭远的指尖:“消气了吗?” “如果没有呢?再来一次?” 谭铮神情一滞,喉结滚了滚,说:“好。” 任昭远瞥他一眼随手给他整理好就要下去,被谭铮紧紧拉住了。 “别走,”谭铮握着他小臂,“你想多少次都可以,别再不理我了。” “为什么怕我不理你?” 谭铮没能立刻回答,任昭远解开捆着他双手的领带,换了个说法:“为什么打你骂你折磨你,你都觉得可以接受,只有不痛不痒的冷落受不了?” “太难受了,”谭铮带着任昭远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这儿悬着,太难受了。” “难受吗?” “难受。” 任昭远感受着手掌下胸膛的起伏,看向谭铮的眼睛:“现在应该不是最难受的时候了,开始的几天更难受吧。” 谭铮握着他手腕的力气大了点:“嗯。” “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知道我打算怎么做,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不知道还会不会好起来,甚至不知道我会不会放弃这段感情。” 任昭远一句一句说着谭铮彼时的想法,每说一句,谭铮的力气就不自觉地大一分。 “不知道,所以悬着。未知的好坏没有结果,看不见摸不到,隐形的铡刀不知道会在哪一秒落。” 手腕处生出痛感和血液不流通的胀麻,任昭远仿若不觉:“怕吗?” 谭铮哑声说:“怕。” “我也怕,”任昭远视线掠过床面和扔在一旁的深灰领带,语气平淡,“那天我躺在这儿的时候,不知道你会不会在我失去意识的下一秒就死了。” 他说得直接,也说得让谭铮心疼。 越是语气寻常,越是让人心口窒闷。 “我错了,”谭铮坐起身抱他,吻他干燥的眼睛,“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做,不该只考虑自己认为的应不应该,以后..” 任昭远打断他,没让谭铮说完这句「以后」。 “谭铮,我也在反省。以前我说你只需要做自己,可现在却在强迫你顺从我的想法。你心里的「重要」和我心里的「重要」达不成一致,没有谁的「重要」就一定更重要。但以后如果真的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记住两点。” 谭铮一怔。 他刚刚想保证,以后不会再这么做。 不想再让任昭远难过,不想再多给任昭远一个走不出的噩梦。 但于他而言,的确违心。 任昭远就像是从他心里长出来的,这个说法半点都不为过。 谭铮看着任昭远的眼睛:“你说。” “第一点,”任昭远手覆在谭铮后背,“如果当时那一刀从这里进来..” 尽管当时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尽管谭铮没有伤到星点,尽管那件有刀痕的衣服早已经扔了,可任昭远一抬手总能精确按在险些被刺中的那一处。 “不管你能不能活着,我都不要你了。” 谭铮瞳孔一晃,不等说话任昭远已经继续。 “你死了我不为你办丧,你活着我也绝不原谅。你或有意或无意地让我依赖你、离不开你,不止一次向我承诺永远和陪伴,可你如果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那所有誓言都不作数。” “第二点,如果你死了,我不可能好好活着。” 谭铮神色一紧:“昭远..” “好像没和你说起过AL品牌名字的来源,采访里说的都是骗人的漂亮话。” 任昭远的每次采访谭铮都不曾落下,关于AL,任昭远说的是“每一份设计都是独一无二的爱意,AL是「A」和「LOVE」的缩写”。 可现在,任昭远说,AL是孤独的前两个字母,和品牌最特殊的部门ONE组合在一起才是最真实的全貌。 “我曾经觉得人永恒孤独。” “每个人都是海里的一座孤岛,生命里有海浪鸥鸟,有树木花草,也可能有游人过客,但其实什么都没有,真正听见它、属于它的唯有它自己。” “你让我否认从前的观点,当然也可以让我回到从前的观点。” “如果你死了,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更不会爱上任何人,只会孤独终老。” “倘若中间无法忍受决定死掉,我会留一份遗书告诉大家,任昭远不是殉情。” 这些字眼太刺耳,根本就是拿着钢针往谭铮心口戳:“我错了,是我不好,别说了..” “你如果亲手丢下我,我就再也不和你有半点关系,死之后多喝几碗汤,下辈子也不要你。” 谭铮抬手去捂他的嘴:“我不会,别说了,不许说了。” 任昭远握着谭铮的手拿开,执拗地看着他把话说完:“你记着这两点,如果真的有下次,如果你还是决定做同样的选择,不用像这次这样费心思,我不会拦着。” “我一定好好活着,不会丢下你,”谭铮略一停顿,眼眶方消又红,“我不敢了..” 之前的时候不是没有退让动容,不是没有设身处地,可谭铮的的确确在这一刻才清楚知道,自己曾看轻而不自知的是什么。 那是任昭远全然交付的与生命比拟的爱意,不比他少一星半点。 他大错特错。 谭铮用了所有力气亲吻任昭远,任昭远一应受着,不再说什么,只回吻他。 不知道是不是天下爱侣都一样,总有一些时刻深切觉得满腔爱意已经盛不下,却苦于无法将整颗心捧出来给他。 多少言语都黯淡无力,唯有更热烈绵长的亲吻可堪表达。 施与,承受,敞露,占有。 情声渐浓,不觉夜重。 在某种意义上,爱与付出其实是自我满足。 满足自己精神的寄托、遥望的美好,满足自己的保护欲、占有欲,为了让对方高兴而做出的事换一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是在满足自身的希望和期待。 谭铮一直觉得自己爱任昭远远胜于自身,爱到可以付出一切,爱到可以无限退让。是以在事情真正来临前,他也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想方设法违逆任昭远的一天。 情愿自己付出更多代价也不想让对方损伤分毫,仿佛是爱对方胜过爱自己的最有力证明,可在违背对方意愿满足自己意愿的角度上,似乎就要把高低位置颠倒过来。 在双方都希望保全对方,但保全一方势必会令相方受损的情况下,置自己于险境保护对方既可以说更爱对方也可以说从根本上其实更在意自己。 无私也自私。 “在想什么?” 谭铮听见声音才发现任昭远醒了。 昨夜弄得晚,累坏了,后来抱着上楼的时候任昭远眼睛都没睁,只咕哝着哼了两声。 按习惯该睡到九点多,没想到会醒得这么早。 任昭远其实已经醒了有一小会儿,只是身上酸软得厉害,懒得动。平时他一醒谭铮就能察觉,这次却迟迟没发现,看着像是在想什么想出神了。 “在想..”谭铮不知道怎么概括,就一五一十全部复述给他。 任昭远认真听他说完:“想明白了吗?” “我太笨了,”谭铮拥着亲他额头,“任老师教教我。” 这根本就是一个悖论,任昭远往下缩了缩身子,额头抵在谭铮胸口:“不教。” “为什么啊,”谭铮低头黏黏糊糊地缠他,“教教吧,任老师?” 任昭远闭着眼睛在谭铮怀里慢吞吞翻了个身,从腰到腿几乎要废掉。 憋狠了的人招惹起来容易出事。 教会徒弟,累死师傅。 谭铮从后面抱着他缠磨,呼吸扑在耳侧生出细微的痒。 想躲又懒在怀里不想动,任昭远抬手捂住耳朵,话音里隐隐沁了笑。 “就不教。”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戒指 “你笑了。” “嗯?” “你就是笑了,”谭铮撑起上身向任昭远那边去,“给我看看。” 任昭远没忍住笑出来:“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比你笑起来更好看的。” 谁听见好听的话心情都好,何况这话还是出自喜欢的人。 任昭远唇角还没放平又弯起, 顺着谭铮的力道转回身躺平, 可他这么直勾勾看着实在磨人,任昭远用没被压着的手推他脸,刚举起来就停在半空。 无名指指根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枚戒指。 不是活口戒。 大小松紧过于妥帖, 他居然一直没发觉。 任昭远转动左手查看戒指外面一圈印刻的不规则花纹,谭铮就一眨不眨地屏息凝神看他的面部表情。 没有特别明显的欣喜或者抵触, 似乎惊讶居多, 还有点谭铮一时不能分辨出的什么, 不过看着不像是不喜欢。 谭铮能感觉到自己胸膛里一下下的跳动,随着根据细微表情分析出的结论逐渐平稳,又在看见任昭远要摘时忽地停了:“哎!” 任昭远动作顿住。 谭铮攥着他的手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眉间蹙起, 眼睛微晃, 声音也落了下去,低低的:“不喜欢吗?” 其实单论一枚款式不夸张的戒指本身,哪里会有什么绝对的喜恶, 重要的是对这枚戒指和这个行为背后代表的事情态度如何。 任昭远要摘,只能说明他不想。 可之前他明明自己换过去了, 不然谭铮不会贸然给他戴到无名指。 他们之间的进度一向由任昭远决定, 只要任昭远不想,谭铮从不擅自向前推。 已经在一起了, 最想要的都已经拥有, 对于其他的谭铮没那么多要求, 快一点慢一点早一点晚一点都没关系, 只要人在身边怎样都无所谓。 但是没朝前走这一步和已经走了再往回退可不一样。 况且这枚戒指就是按照任昭远左手无名指的指围定制的,换到中指不合适,摘了就是摘了。 这哪里是退一步,夸张点都可以说是快要回到解放前。 谭铮把任昭远左手四指拢在一起攥着不松手,看着可怜巴巴的,委屈坏了:“你是不是还没消气,生气你就朝我发,别摘啊..” 任昭远一时间哭笑不得:“我就摘下来看看。” “真的?” “骗你干什么。” 谭铮这才松手,可下一秒就把自己的摘了:“那你看我的。” “我们两个的又不一样,”任昭远这么说着还是把谭铮的接在手里,“看看都不行,一下都不让摘?” 谭铮确实一秒钟都不愿意任昭远摘下来,可是已经知道了任昭远的意思还不让摘好像不太讲道理。 没回答的片刻里,任昭远把谭铮那枚戒指也戴进自己无名指,转了小半圈让两枚戒指的纹路对齐,果然是两个人名字的大写全拼。 字母做了艺术处理,线条相互连接,只看其中一枚戒指时很难看出是什么。 “这是谁的设计?” 谭铮「啊」了一声,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抬手在颈侧挠了下:“我画了大概的稿子,找国外一个设计师细化的。” 就任昭远在国内珠宝设计行业的知名度,但凡有些成绩的设计师都知道他,说不定还会多少有些交集,太容易露馅了,谭铮只能往国外去找。 “你想认识的话我给你介绍。” “不用,”任昭远笑着又转动手仔细看两枚并在一起的戒指,“我只是想知道想法是谁的,怎么和我这么心有灵犀。” 谭铮很快明白过来任昭远的意思,又因为太过惊喜难以笃信自己的猜测,把任昭远戴了一对戒指的手握在手里捏了几下才试探着问:“你给我们设计戒指了?” “嗯,”任昭远勾出他脖子里的项链拽了拽,“不是很正常吗?” 谭铮眼睛倏然亮起,压着他重重亲了一口。 “沉..嗯..” “什么时候设计的?” “你起来..” “做好了吗?能不能给我看看,想看。” “嗯..你先..” 任昭远被压着推也推不开,在他背上拍一巴掌还不疼不痒,最后捏着腰上一点拧半圈才让谭铮起来。 也不算起来,谭铮直接捞着他把上下调转了。 任昭远能感觉到谭铮亢奋的情绪,近段时间两个人一直别扭着,难得谭铮这样放松,原本想纵着高兴就好,可他原本就因为谭铮昨晚精力过于旺盛浑身都酸,实在遭不住折腾,反抗无效还被摆弄,人轻易就生了恼。 手臂都被圈着,任昭远没好气地低头撞他肩膀,撞得谭铮边给他揉额头边笑:“你别撞骨头啊,疼不疼?” 确实有点疼,可听见谭铮笑,那点恼又散没了,任昭远气也气不起,推着谭铮让他松开:“我去拿平板给你看,完稿了,还没开始做。” 谭铮圈着他不松手:“不着急。” “这会儿又不着急了?” “嗯,”谭铮手覆在他额头轻轻按着,“你说给我听就行。” “印刻纹路和你的想法一样,材质都是铂金,”任昭远抬起手看挨在一起的两枚戒指,“不过我上缘设计成了不规则波纹,下缘嵌了一圈钻,两枚戒指的波纹合起来中间是我们两个名字的艺术体全拼,字母没有你这么满。” “听起来比这个好看,等做出来就换你设计的戴。” “简单有简单的好,这个就挺好看的。” “你喜欢就好,”谭铮侧脸贴贴他额头,“还疼吗?” 明明都是骨头,结果只有任昭远的额头疼,谭铮肩膀被撞了根本没反应。 “不疼,腰酸,”任昭远往下缩了一截枕着他胸膛鼓起的肌肉,想到刚刚怕他再折腾,提前说,“大早上的,你消停点。” “怪我怪我,”谭铮下颌蹭蹭他发顶,一只手握着他左手,一只手在他腰上揉揉按按,“还早,再睡会儿吧。” “不睡了。” “那趴一会儿。” “嗯。” 说着不睡了,可谭铮没再和他聊什么,安安静静的,又被按摩得舒服,不知不觉就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个回笼觉睡到快十点,醒的时候还在谭铮身上趴着,居然一动都没动。 任昭远往一边滑下去,谭铮顺着侧过身和他面对面,把他往回收的腿捞回去缠压着:“不睡了吗?” “嗯,醒了,”任昭远收不回来也懒得多费力气,“压这么长时间,不麻吗?” “不麻,你压着舒服。” 任昭远笑笑,动动左手示意谭铮放开,抽出手把上面那枚明显宽松却一直没掉的戒指摘下来。 谭铮自觉伸手,任昭远抬眼看见谭铮眼里亮晶晶的不禁染了笑,没立刻给他戴。 “好像太不郑重了?” 谭铮神色一僵,眼巴巴又把手往前伸:“怎么不郑重了,你给我戴就郑重。” “给你戴,没说不给你戴,”任昭远看他着急舍不得闹他,托着他手捏了捏,“一会儿我们起床了,单膝跪地给你戴,再问问你愿不愿意。” “愿意啊,愿意,我不用你跪,这辈子都不让你跪。” 任昭远眉梢微动,看他实在心急就没再耽搁,不过还是先坐了起来,把戒指给紧跟着坐起来的谭铮戴进无名指根,戴进去后没松手,把人往自己这边给了点力。 谭铮顺着向前倾身,听见任昭远隐隐笑着问:“这辈子都不让我跪?” “不让。” “那,”任昭远轻笑了下,贴近他耳侧,“昨晚是谁按着我..” ! 谭铮猛地直起身捂住任昭远的嘴,一只手遮住他大半张脸:“你——” 任昭远也不躲,就那么任由他捂着,露出的眉眼笑盈盈地含着明晃晃的调侃,伸手摸摸某人起了热的耳廓,一双眼睛笑得更弯。 谭铮也就是刚刚没防备,任昭远忽然这么来一下没招架住,等回过神那几分本能的慌乱消了,还能顺着反将任昭远一军。 “我忘了,”谭铮由坐转为跪蹲着,居高临下向任昭远慢慢压过去,“再来一次试试看。” 任昭远一把推开谭铮下床就跑,鞋子都没穿转眼就快到卧室门口了。 谭铮被推得歪着身子撑着床,笑着喊他:“你慢点!” “我不。” 谭铮拎着居家拖鞋慢悠悠走出去,在外面洗手台找到人,蹲下握着任昭远脚腕抬起脚给他把鞋穿好。 任昭远正洗脸,脸上的泡沫还没冲,就随着谭铮的力道抬起一只脚穿鞋站稳再抬一只脚穿上另一只鞋再站稳,洗完脸刚睁开眼睛就看见镜子里从腰侧伸出胳膊洗手的人正看着他笑。 太赏心悦目了。 任昭远视线在那张脸上停了好一会儿,终于勉强挑出点能说的地方来:“你该刮胡子了。” 谭铮对着镜子抬抬下颌:“你给我刮。” “好的,谨遵谭总吩咐。” “天,”谭铮躬身伏在任昭远肩上,“饶了我吧。” 任昭远看着镜子直笑。 冒出来的一点青茬还没刮完来电铃声就响了,谭铮顶着半边泡沫去给任昭远拿手机,看见任昭远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他想想就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模样。 “闻顾电话。” 两个人一个拿剃须刀一个拿手机交换过来,任昭远在旁边接电话,谭铮对着镜子刮胡子。 听见任昭远说了句「看舅舅和舅妈的时间」,谭铮边洗脸边竖起耳朵。 见面的礼早就备好了,只等任昭远发话。 任昭远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出谭铮动作慢了,把通话开了免提,谭铮一边听着一边擦脸,擦干之后又拿了瓶保湿水朝手心倒。 没办法,和任昭远在一起不能不精致,不把自己收拾齐整出门都觉得有压力。 “爸妈说谭铮长相容易招桃花。” 谭铮动作僵住,一脸无辜用口型对任昭远申辩——「我没有」。 任昭远绷着笑应了闻顾一声,紧接着又听见闻顾跟了句:“今天早上还给我发了条他的花边新闻呢。” 这下谭铮稳不住了:“什么新闻?” “就是——”闻顾停了两秒反应过来,“谭哥?不是,这都十点多了,工作日,你们俩都不用工作吗?” “不忙,”谭铮简洁答过,又问一遍,“什么新闻?” “万恶的资本家啊..”闻顾自言自语念叨一句,“转给你们了,就是些捕风捉影博眼球的东西,只有上了年纪的人信,我和他们解释过了。” 谭铮点进任昭远手机弹出的消息提醒:“谢了。” 【年薪百万,大会撑腰,异国安慰,安昱总裁为第一秘书做到这一步】 一看就知道是没营养的东西,可任昭远光看着还不够,竟然把标题给逐字逐句念了一遍。 谭铮轻「嘶」一声,作势要挠他,任昭远笑着边躲边说:“别返回,点进去看看啊。” 闻顾隔着手机都觉得自己被恋爱的酸臭味荼毒了,赶忙出声喊停:“我挂了,你们玩吧。” 任昭远想起正事,压了压笑:“我们最近不忙,让舅舅和舅妈定时间就好。” “行,对了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临时有事,没去。” “你没去啊?爸妈以为你还在国外呢,怕影响你工作一直没给你打电话。” “嗯,”任昭远被谭铮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拿过手机关掉免提往外走,“前段日子有点忙忘了和你们说,一会儿我给舅舅和舅妈打个电话。” 谭铮跟着任昭远往外走,不出声不说话,等任昭远把电话挂了就拿幽怨的眼神控诉他:“你打算出国来着吗?” 任昭远看看别的地方又看看谭铮,不等说话谭铮已经开始继续控诉:“你都没告诉闻顾要去哪儿,肯定也没告诉别人,更不会告诉我。把我一个人扔下,不知道你在哪儿,电话打不通,满世界找也找不到,天天吃不下睡不着,怕你不要我了怕你出事怕你再也不回来..” “我不是没走吗,”任昭远简直要举手投降,“哪儿也没去,和你回来了,票订好没多久就退了。” 谭铮想想都觉得后怕,圈着任昭远埋进颈间好半天都没动。 “就算生气也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真的不管我了吗..” 任昭远当时是气上头了,再加上自己因为打的针难受不愿意接触人嘴里咬坏了不愿意说话,不想搭理谭铮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那些情况,想着索性出国待个十天半月,等身体恢复冷静好再回来解决问题。 免得中间控制不好脾气让关系更糟。 可看谭铮进个客卧手就伤成那样,到底没舍得。 “没走,不走,以后再吵我也不走,就在家拿你出气。” 这话到后面是任昭远想调节气氛在故意闹谭铮,可谭铮张口就应下:“你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不能一句话不说就走。” 任昭远拍拍他背答应:“好。” “哪有这样的,我怕了你了..” 任昭远轻轻叹口气,揉揉他后颈,下一秒就被扣着后颈重重吻住。 还没散的薄荷味被翻搅单薄而后消弭,谭铮简直像要吃了他。 任昭远后来受不住推拒的手被反扣在身后十指交握,两枚戒指紧紧挨在一起。 等终于能顺畅呼吸,任昭远唇舌都麻了。 谭铮定定看着他,说:“这次的戒指,我不会再让它丢。” 任昭远的喘还没能平复,就抬手安抚着摸他的脸:“没丢。” 谭铮一怔:“什么?” 任昭远牵着谭铮到书房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那枚活口戒就在里面放着。 干净,光亮,没有损伤一丝一毫。 “我找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 恭喜谭总和任老师终于能下床了(bushi); 关于最近的更新很抱歉; 有些临时情况没能顾上,也有点高估自己了; 昨天的章节明天会补,以后承诺会量力而行; 感谢大家的喜欢,我会努力哒——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双更~ 91【1】; 为了这枚戒指, 谭铮问过当时去现场的警察,让人去找过,抽开身后又自己去停车场仔仔细细找过两次, 但都没能找到。 别人找得细不细致谭铮不知道, 可他自己去的每一次都没有疏漏任何一寸地方。 要么戒指掉在一个难以发现的边角只恰巧被任昭远看到,要么是任昭远去的时间比他更早。 可当时任昭远回家后两个人一直在一起,第二天都没出门, 第三天任昭远去设计园后他去安昱的路上就转换方向去了停车场。 “你什么时候去找的?” “那天送Clear回去之后。” 谭铮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早。 明明那时候任昭远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还气到订了飞国外的机票。 谭铮拥着任昭远侧脸埋在他颈侧, 声音闷闷的:“你都没告诉我。” “我当时在生气啊。” “嗯,”谭铮又把人往自己怀里按了按,“生气还回去找戒指了。” 任昭远抬手顺着他脊背上下轻抚,说:“我只是生气。” 他再生气,也没有想过不要这份感情。 当时送Clear回去后看到佟州和刑义手上的戒指,让他们把自己送去了停车场。 那枚活口戒所代表的弥足珍贵, 是爱意更是包容, 任昭远从得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看重,没办法任由它去向不明。 曾经在一个星子垂落篝火燃起的晚上,任昭远对谭铮说, 你放心。 现在他又对谭铮说了一次。 “两个人在一起难免有争执,慢慢磨合就好。我说过不会轻易想要分开, 你放心。” 谭铮记得任昭远说过。 他记得任昭远对自己认真说过的每一句话。 可就是因为记得, 才会害怕、慌乱。 因为他也清楚记得自己曾经对任昭远许下的每一句承诺。 那时任昭远说不会轻易想要分开,他做到了。 可那时谭铮也说过自己不会欺骗, 不会设计, 不会强迫。 他食言了。 “对不起。” “怎么还道歉,”任昭远侧头想看谭铮, 可看不见,只能抬手在他后颈揉了下,“这件事过去了,好吗?” “你明明白白告诉过我你接受不了什么,我也答应过很多次,但是我没做到。” 他们昨晚其实没能真正好好的聊一聊。 任昭远被抱着,也回抱着谭铮,安静听他说。 “我知道你不怪我了,但还是想和你道歉,想到自己曾经笃定和你承诺过的话会觉得愧疚,觉得心虚,也担心会让你觉得其他承诺不可信,甚至我这个人不可靠。” “如果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我会做到,用以后的几十年来证明,我会把你的意愿放在首位,出现意外情况的时候会认真考虑你最在意的和最需要的是什么。” “你不是需要我保护的弱者,也不是属于我的所有物。你有自己的考量,有自己的思想,我应该尊重你的想法,哪怕真的出现不好的结果,我陪你一起承担就好。” “昨晚你说了很多,重点都在我身上,怕我出事,怕我不把自己的安全放在重要的位置,告诉我如果我出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所以我只和你保证会好好活着。” “我会的,但是这不够。” “一开始我以为你生气的点在我做的事情本身,所以一直在为自己做的事道歉,但你在意的不是这些。” “差一点就会出事让你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我的安全上面,你最生气的点就变成了我把自己的安危排在末位。” “我清楚了你最在意的,向你保证了以后会看重自己的安危。” “但你不喜欢的事也很重要,我用了你不喜欢、不接受的方式也很可恶。” “所以想补上昨晚漏掉的。” “我以后遇见事会考虑自己的安全,会好好活着,不会丢下你,也不会再违背我答应过你的任何一句。” “对不起。” “我会用你喜欢的方式爱你。” 任昭远起初还一下下轻拍着谭铮的脊背安抚,后来听着谭铮的话,在不知不觉间就停了动作,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觉得相比之下不重要的,谭铮比他更加在意。 “谭铮。” “嗯。” 任昭远没推他,在他腰间拍了拍:“让我看看你。” 谭铮松开环着任昭远的力气退开一点,让两个人可以面对着面。 “你很好,”任昭远看着他的眼睛,说,“一直很好。” “你很尊重我,尊重我的过去、隐私、性格、喜恶,也一直尊重我的决定和意愿,从在一起到现在一直是这样。” “一件事不能推翻所有。” “这次的事情不会影响我对你的信任,如果我不信你,还让你保证做什么呢?” “在你真正想通之前没有用得过且过的话哄过我,所以你最后说出口的每一句关于以后的承诺我都信。” “这件事过去了,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不要再埋怨自己,也不要一想起来就觉得愧疚,我罚过你了,你已经让我消气了,不是吗?” 谭铮在听到这句话时隐隐生出一份猜测,或许任昭远和他算账、给他惩罚,不只是为了出气。 就像起初任昭远不理他不只是因为不想理。 他到现在才意识到另一层原因是什么。 “况且我也有做错的地方。” 谭铮一听就立刻反驳说「没有」。 任昭远笑笑:“谁都有做错的时候,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 “不告诉你针剂副作用的事,用冷淡的话和行为让你维持正常的睡眠和工作,这些时候我也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只依着自己的想法擅自决定了。” “拒绝沟通永远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原本有更好更快的方式,我不该一直冷着你。” 谭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别..哎,我惹你生气了,你怎么都应该啊。就算你真有不应该的地方,那和我比起来就跟这间书房和一张纸的差距一样,你再说这些我脸都没地方放了。” “我看看,”任昭远捏捏谭铮的脸,挨近吻了下,“有地方,就放这儿挺好的,这么帅。” 谭铮忍不住笑了下,又牵着他的手轻轻攥住捏了捏:“你又不是假人,别总对自己要求那么高。生气了不理我应该的,我自己作的自己受着,长了记性才没下次。” 任昭远笑着应了声,低头看他捏自己的手,忽然想到刚刚谭铮分析的话。 ——“差一点就会出事让你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我的安全上面,你最生气的点就变成了我把自己的安危排在末位。” 确实是这样。 明明那些事对他而言是仅次于背叛的难以接受,可真正发生了,他居然没有那么在意。 在意的点全部放在了谭铮身上。 以前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哪怕现在的自己回到从前对他说,以后有一个人骗你设计你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但你只在乎那个人差点出事,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谭铮经常喜欢玩他的手,揉揉掌心捏捏手指,从指腹到骨节能来来回回把玩个遍。 尤其喜欢搓动他手上的戒指。 之前是中指,现在是无名指。 任昭远安静看了小会儿,问他:“你是不是也去找过戒指?” “嗯,还以为找不回来了。” 谭铮视线转到那枚失而复得的戒指上,又忍不住把任昭远拥进怀里。 他无法想象在那一天、那样的时候,任昭远后怕着、气恼着、头疼着,连舌头喉咙恐怕都还浸着血气,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回去找一枚始作俑者赠与的戒指。 有时甚至觉得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任昭远这么好的人,是最好的过客、最好的合作者、最好的朋友。 还是最好的爱人。 谭铮亲亲他左耳的耳洞,想一会儿出门时要给他选一对耳钉。 “姥姥留给你的手串断了,我捡回来一些珠子,不过只有少部分,不太到一半。” 任昭远转头看他,脸上的惊讶显而易见:“一半?” 当时任昭远去找戒指时也把散在地上的檀木珠捡起来了,看得到的都捡了回来,他以为那些就是能找到的全部了。 哪怕他因为精力不足有遗漏,谭铮看见了,大抵也不过是几颗,不可能有一半之多。 可谭铮真的就捡回了将近一半。 明面上的任昭远都捡了,他想不出谭铮是从哪些不起眼的边角找了多久才找回来这些小木珠。 两份数目相差不大的檀木珠混到一起,任昭远一颗颗数下来,只缺两颗。 “不够吗?”谭铮问,“差多少?” “两颗。” 隔了这么长时间,珠子颜色暗个头又小,只怕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了。 只差两颗,也许当时再仔细找找多找几遍就能找到。可这个想法刚在谭铮脑海里一冒头就被打断了。 任昭远手指按在谭铮眉心把浅浅一点痕迹舒开,又落下一个吻:“已经很好了,我没想到可以找回这么多。” “嗯,”谭铮捏捏他的手,“说不定哪天去的时候会忽然看到。” “不找了,别放在心上惦记,可以配两颗玉珠戴。” “嗯,好。” “丢的两颗,”任昭远看着谭铮笑笑,说,“也许是姥姥在保佑我们两个。” 91【2】; 和舅舅家的见面就定在了这个周末,谭铮又添了些东西,任昭远看着满满当当的后备箱强制喊了停谭铮才没继续。 前一晚谭铮难得没缠着做什么,两个人聊着天睡着,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谭铮照例从头到脚装扮任昭远,但凡时间允许,他总喜欢做这些,好像可以在给任昭远挑选佩戴的过程中获得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最后戴耳饰的时候任昭远笑着说他像在装扮圣诞树。 “哪有你这么好看的圣诞树。” 任昭远笑着嗔他一眼,催他去换衣服。 “你帮我挑挑吧,”谭铮拉着任昭远往衣帽间里面走,“我不知道穿什么。” 听着谭铮这么认真地说不知道穿什么实在太有意思了。 像个没主意的小孩子。 任昭远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你平时怎么穿的还是怎么穿就是了。” 谭铮看看挂着的一排深色正式西装:“会不会看着像开会,没亲和力。” “日常点的?” “第一次见面不太礼貌。” “休闲西装。” “好像不够正式。” 任昭远转头就要走:“那你抓阄吧。” “哎——”谭铮一把拉住人,“别走啊,任老师帮帮忙。” 最后还是选了平时常穿的深色正式西装,任昭远给他搭了一条浅色菱格领带。 其实就任昭远来看,越是觉得重要不能出错的场合越是该选自己熟悉的穿戴,没必要一定穿新的或者不同于平常的,在合适的范畴里选择自己习惯的才最可能减少紧张和不自在。 当然,谭铮的穿着应该影响不到他的发挥。 心理素质够强的时候附加条件都可以约等于不存在。 谭铮买的东西实在有点多了,他们两个大男人四只手都满满的险些没能一次拿完。 出发时闻顾发消息问就顺便和他说了一声,没想到舅舅和舅妈会在楼下等。 闻顾几步迎过来接过任昭远一只手里的东西:“爸妈吃了早饭就一直说下来散步消消食,我以前也没见他们吃了早饭还得消食的。” 任昭远笑笑,对闻顾身后的两人说:“舅舅,舅妈,这是谭铮。” 谭铮连叔叔阿姨的过度都没有,就直接跟着任昭远喊了。 “舅舅好,舅妈好,我是谭铮。” “闻顾你也不知道先接谭铮手里的,”舅舅和舅妈边说边上前接,“这孩子,怎么拿这么多东西。” 谭铮匀出几样轻的给他们:“不多,一点心意。” 几个人聊着上楼,就连谭铮都能一眼看出家里专门收拾过。 日常生活的场所总有些痕迹,在整洁的基础上物件都会倾向于使用习惯摆放,可舅舅家茶几上只有水果纸巾不说,连柜面台面这些最顺手的地方都干干净净的空着。 记得任昭远提过舅舅家不习惯用家政,只有大扫除时才会雇一天。 “哥,你手怎么了?” 任昭远手上拆线的地方已经长好了,纱布也摘了,可那些疤实在太明显,轻易就能看见。 “前些天不小心划到了,没事。” 闻顾掰着任昭远的手上下看:“这是还缝针了吧?两只手都是,怎么划的能划成这样?” 谭铮知道任昭远没和舅舅他们说,都一样的,他和谭许清也没和家里提过,平白添担心,没必要。 可该有的解释还是要有。 两个人没提前商量过,谭铮迅速想出个说法,刚要开口又收住了。 任昭远总能遮掩过去,他说点和任昭远不一样的才是惹乱。 “装标本的长玻璃管不小心撞到墙,在手里碎了,”任昭远回答的是闻顾的问题,话是对着舅舅和舅妈说,“没事,已经好了。” 舅妈担心地伸头看:“怎么这么严重,你以后可不要再拿那些危险的东西了,手上万一伤到筋可不是小事。” “是不是管子质量不行,”舅舅拧着眉在旁边说,“质量好的防爆玻璃撞一下一般没事。” “对,是普通玻璃,这次是意外,我以后多注意。” “千万要注意,”舅妈看着那些横七竖八的疤痕忍不住揪心,“伤了之后没碰水吧?” “没有,有谭铮在,我什么都不用做,只养着了。” 几人注意力被带到谭铮身上,舅舅说只顾说话忘了招呼谭铮坐下,舅妈也赶忙招呼着谭铮喝茶吃水果。 任昭远轻轻松口气看了闻顾一眼,闻顾无辜瞪大眼眨巴两下,在自己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家里父母身体都挺好?” 谭铮点头说:“都挺好的,前两天还去爬山了。” “身体好就好,身体好了万事不愁。” “是这样,他们应该和您还有舅妈差不多年纪。” 舅妈问起谭父谭母的年纪,确实没差多少,谭父比舅舅大一岁,谭母比舅妈小两岁。 “你和闻顾同岁,按理也差不了太多,三两岁不算差,结婚生子毕竟有早晚。” “对,我和闻顾还是一个月的。” “我之前听闻顾说的时候就觉得巧,你家里也是自己一个?” “还有个妹妹,今年十九。” 舅妈算了算:“不数生日的话比你小七岁?跟你和昭远一样。” “对,”谭铮笑了笑,“也是七岁。” “当哥哥的,怪不得会照顾人,”舅妈记得任昭远刚刚说他手受伤全是谭铮照顾的事,在第一印象的基础上观感又好了几分,“听着年纪差得大,不过你不显小,比闻顾成熟多了。” 闻顾在旁边出声表示不满:“妈,你这种行为叫拉踩,夸就夸吧带我干什么。” “我说错了吗?都一样大,你还像个半大小子。” “闻顾读研,身上有书卷气,”谭铮说,“我毕业进社会早,看着难免老成点。” 舅舅喝了口茶:“男人早历练是好事。” 几个人围着茶几聊,闻顾在旁边拽了拽任昭远。 有了前车之鉴,他这次没声张,小声和任昭远咬耳朵,给他看自己手机里的照片。 是谭许清。 “我之前只听玩车的朋友聊天说过一次,当时看过照片只觉得长得像没当回事,刚刚他说自己有个妹妹今年十九我才想起来,而且才看见也姓谭,就是她吧?” “嗯,是她。” 闻顾眼睛瞪大,声音更小:“他们说闹得很大,恨不能出动半个城找人,是被绑架了?” “对,第二天找到的,人没事。” “哦哦哦,人没事就行。” 在闻顾看来绑架左不过是为了要钱,谭铮身家摆在那儿有人会动歪心思也正常,没往别处想,只想起任昭远说要出国最后没去的事。 “你说没出国是临时有事是因为这个啊?” 其实这么说也不算是错,任昭远顺着答应了。 爸妈还在不远处坐着,闻顾怕他们听见多问,只吐槽一句「这么大事都不告诉我」就没再多聊。 任昭远话不太多,也没费心帮谭铮打什么圆场。 谭铮应付各种人的经验恐怕比他多,一直和舅舅他们聊得热络,没冷过场,用不上他帮。 中午去了舅舅提前订好的饭店包厢,谭铮在桌上给舅舅倒酒,陪舅妈说家常,和闻顾聊超跑,中间还能注意着任昭远的杯碟给他添些茶水和爱吃的菜。 闻顾陪着舅妈喝红酒,谭铮陪着舅舅喝白酒,就任昭远一个喝水的。 才拆线没多长时间,医生建议短时间内不要饮酒。 任昭远对酒没什么瘾,不让喝就不喝,其实也是早些时候胃不好被管习惯了。 舅妈看着谭铮管任昭远反而放心,今天又亲眼见着谭铮是个成熟稳重的,言谈还诚恳踏实,只觉得以前的担心多余。 舅舅更不用说,几杯就下来已经改了口喊「小谭」。 闻顾撑着头,悄悄朝谭铮竖了个大拇指。 舅舅好长时间没喝这么尽兴,舅妈劝着不让多喝也喝了不少,拍着谭铮的背说话,谭铮就听着,间或应着回两句。 回去的时候舅舅一直拉着谭铮聊,谭铮就和舅舅乘了一辆车,闻顾交代了饭店的代驾几句跑来坐进任昭远的副驾,对任昭远说:“谭铮真够厉害的。” 闻顾想到自己爸妈,又补了一句:“服服帖帖啊。” 任昭远启动车子看他一眼:“是这么用的吗?”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闻顾手枕在脑后感慨,“太牛了。” 这次到舅舅家没待太长时间,舅妈煮了醒酒茶,几个人聊了会儿后任昭远两人就起身道别,临走带了舅妈回的礼,舅舅还带着点醉态,任昭远坚持没让他们往楼下送。 电梯门一关谭铮的手就缠到了任昭远手上:“叫个代驾吧。” 任昭远依着他叫了代驾,两个人刚坐进后排谭铮就靠在了他肩上。 任昭远摸摸他的脸:“难道喝多了?” “没有,”谭铮语气清明,又挨近他几分,“一天下来这么长时间只能看不能碰,想往你身上贴一贴。” 任昭远轻轻笑笑,「嗯」了一声:“困就眯一会儿。” “不困,就是想靠着你。” 任昭远就让他靠了一路。 回去之后拥着睡了个下午觉,任昭远没太睡着,也不困,主要想让谭铮歇歇。 哪怕没醉喝了酒也容易犯困,何况社交累人。 不论谭铮可以多得心应手,总是要耗心力。 后来察觉谭铮睡得熟了,任昭远就起来去做自己的事,修了几张稿之后想玩会儿,拿着手机去楼上换了泳裤。 发了消息,手机又特意调大了铃声音量放在泳池边,以免谭铮醒来想找他找不到。 有段日子没游泳了。 任昭远简单做了热身,下水后游出去一段,筋骨都觉得松缓许多。 第二个来回时谭铮就从楼下上来了,两个人对上视线也没说话,任昭远继续把这一个来回游完,谭铮就绕过半个泳池走到任昭远要抵达的终点。 任昭远一手撑着岸边双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谭铮蹲下身低头去听,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 “好啊,偷袭我。” 谭铮伸手要抓,任昭远轻巧一躲游开了,还隔着距离又朝谭铮撩了捧水:“刚起床,帮你醒醒神。” “欺负我没换衣服?” 任昭远笑着不说话,谭铮下一秒就跳下去了。 “哎!” “你给我弄湿的,你要负责。” “我可没让你下来。” “湿都湿了。” “唔..” 酒精很少会让谭铮失去清明,却总是可以催化欲_望。 山雨欲来。 本能推拒的手触及谭铮湿透的居家服,方方正正被锡纸包装着的东西就在他口袋里。 “你..” 水的浮力让一切变得轻易,任昭远被抵在池边,感受着坚硬的池壁和无处借力的水波,承受着强势的攻掠和能融化人的热切。 水进入他身体里。 喝酒的是谭铮,失去思考能力的却是任昭远。 口鼻明明在空气中,却仿佛沉没到水底。 顺畅呼吸不再是他的权利。 “谭铮..” “嗯,我在。” 泛粉的指甲被谭铮修剪整齐,又在谭铮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后来谭铮坐在台阶上抱着他,两个人半身在水面,半身在水里。 任昭远身上泛着餍足的慵懒,软塌塌倚着谭铮,说话的调子微微拖长,末尾的音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含混。 “水弄脏了。” 像撒娇。 不久前弄在偌大泳池里的早就被稀释无影,池水清澈,只映着瓷砖的浅蓝。 谭铮拢着人,另一只手圈着他脚踝摩挲:“怪我。” 有点痒。 任昭远缩了下没能脱离就懒得再费力:“等一会儿,累。” 谭铮笑得很轻,可胸膛贴着任昭远震动,比声音更重。 “有东西想给你。” 任昭远掀起眼睫:“嗯?” 谭铮抬手从岸边拿下条不太长的银色细链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 任昭远接过来,水珠顺着浸透链身:“手链吗?” “不是。” 脚踝回想起刚刚被摩挲的痒,紧接着谭铮的手再一次覆上。 是脚链。 任昭远把链条在手指上慢慢绕了几圈:“想绑住我啊?” “想。” “就用这个?” “不是,”大抵喝了酒又做过的缘故,谭铮嗓音很沉,“用我。” 任昭远把网状中空的链条拿近仔细看,好一会儿才看出上面的纹路。 密密麻麻,全是谭铮。 任昭远动动脚踝,谭铮顺着松开,窥不见底的眼睛深深看着他:“可以吗?” 脚被浮力托起来漂在水面,任昭远把手里的细链对着脚踝比了比,懒懒放回谭铮手里。 “买都买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脚链 脚链接口是推进去就解不开的按扣, 想摘下来只能弄断。 饰品的各式接口任昭远见得多,刚刚拿在手里就已经看出来了。 这样其实不方便,日常戴什么饰品都无所谓, 自己喜欢就好。只是参加大型活动时穿的衣服有时会露脚踝, 经常从发型到配饰都有专门设计,部分场合戴脚链并不合适。 不过任昭远没多说,由着谭铮给自己戴上了。 没打算摘。 如果真的遇见不合适的场合, 那不合适就不合适吧。 好在他已经走到现在的高度,不需要必须去迎合什么。 细银链绕脚踝最细处一圈, 不多松垮一点, 也不多收紧半分。微微下坠的弧度仅限于不让任昭远被勒到, 塞进指尖都艰难。 谭铮单膝跪在下一层台阶,水淹没他的腰腹,和腹直肌最上方一条沟壑齐平。 任昭远浮在水面的脚被谭铮握在手里,仔细戴上脚链, 又得到一个躬身缓缓落下的吻。 他为任昭远戴戒指选在熟睡的深夜, 戴脚链时却像求婚。 任昭远的脚向前伸,谭铮的手就随着他的力道往自己的方向来。 他缚着任昭远的脚踝,但任昭远永远行动自如。 “说,”任昭远脚抵在他身上,乍看更像是谭铮握着任昭远踩在自己胸膛,“是不是蓄谋已久?” 谭铮乖乖招认:“是。” 原本浮在池边的银色锡纸袋慢慢悠悠顺着水面波动飘过来, 离任昭远更近一点,不等谭铮碰到任昭远已经拿在手里, 还对着谭铮晃了晃:“这个也是。” 包装上的水珠滴下来, 在水面晕开细小波纹。 谭铮在他这里从来都不经招惹。 脚从胸口砸进水里, 谭铮在溅起的水花里上前压在任昭远身上, 手撑在后面隔开任昭远的脊背和台阶边沿。 他从第一次和任昭远上来游泳时就想在这里做。 甚至家里的每一个房间每一寸地方,只要两人一起待过,谭铮就想过。 任昭远哪怕不说一句话不做一件事只安静背对他站着,于他而言都有巨大的吸引力。 何况任昭远总会转身,和他说话,对他笑。 每一个拥抱亲吻都给予谭铮像拥有全世界般的满足感,同时也给予他更多深不见底的想要。 想更深更重地攫取,想更长更久地占据。 他喜欢任昭远对待他不同旁人,喜欢任昭远因为他露出不同平日的模样。 喜欢他的颤抖和迷离,喜欢他的紧绷和脱力,喜欢他染欲的嗓音,喜欢他完全的依赖,喜欢他身上遍布痕迹。 属于他谭铮的痕迹。 “嗯..” 谭铮亲亲他,抱他去浴室。 他们没在床以外的地方做过,任昭远不太能接受。 他不喜欢,谭铮有想法也不会强加。 这次实在太过巧合。 谭铮醒的时候酒意还没散,任昭远不在身边。难以言明的空落感和占有欲在酒精的催发下剧烈膨胀。 想要他。 走出卧室没看见人,拿起手机就是任昭远留下的他去楼上游泳的消息。 那对当时的谭铮而言与直白诱引无异。 何况后来,任昭远并没有真正推拒。 也许以后可以在每一层楼、每一个房间、每一处地方,都放上东西。 “想什么呢?” “在想,”谭铮笑着低头亲他,“一点现在说可能会挨打的事。” 任昭远弯起唇在他背上给了不轻不重一巴掌,身上还带着水,一拍就是一声脆响。 每次做过任昭远都不爱动,尤其谭铮还喜欢抱着他事无巨细做这做那,犯懒的习惯养起来太容易,渐渐洗澡穿衣都被谭铮一手包揽。 下楼后没再回卧室,也没做什么,两个人在沙发上挨着。 谭铮倚着靠背,任昭远倚着沙发扶手的靠枕,一条腿伸直压着谭铮大腿,一条腿曲起靠着谭铮上身。谭铮一只手拢着任昭远外侧的腿,一只手在沙发里侧牵着任昭远的手摸捏揉按。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或者安安静静的,什么都不说。 “什么时候你有时间回家,带我去拜访一下叔叔阿姨。” 谭铮握着他的手力道略大了点,看着他说:“只要你想,随时可以。” “你先问下助理最近的工作安排,等不忙的时候。” 谭铮家不在本市,肯定没办法像去舅舅家一样当天来回,任昭远最近不忙,手上的设计不着急,主要看谭铮。 “最近的工作没有紧急的,可以推。” 任昭远膝盖在谭铮胸膛碰了下,知道是指望不上他了,只能自己想:“今年中秋和国庆挨着,等假期的时候?” 谭铮没立刻答应。 很快就是中秋,倒不是时间的问题。 “你中秋不去舅舅家过吗?” 任昭远摇摇头:“节前去送中秋就好。” 上学的时候除了寒暑假任昭远回舅舅家住的时候不多,寒暑假也经常是在舅舅家住几天就去打工兼职。后来结婚逢节日都在赵家,一直都是节前去舅舅家送礼就好。 他习惯了,舅舅他们也习惯了。 谭铮安静了几秒。 今天去见舅舅一家一切顺利,舅舅和舅妈都很热情,谭铮能感觉到他们是真的关心任昭远,可也同样能感受到他们的分寸和尺度。 不是刻意而为,是经年累月已经习惯了的关系和模式。 最开始他们对谭铮并不放心,聊天时除去家常却是恭维话居多。笑脸相对可以说是素质礼节,可恭维不是长辈会对孩子第一次带回来的伴侣正常的态度。 因为不是自己的孩子。 舅舅一家是任昭远关系最亲近的亲戚,但毕竟只是亲戚。他们心善、热情,会关心任昭远,也会担心越界。 从前听任昭远说起过,谭铮大抵知道他和舅舅一家的相处情况,没多说什么,只捏捏任昭远的掌心:“那节前我陪你回去送中秋,然后你陪我回家。” “好,哎——”任昭远忽然被谭铮抱起来,手臂先习惯性环住他肩膀才问,“干什么?” “带你去看个东西。” 任昭远看谭铮要抱自己下楼,又忍不住问:“去哪儿?” “客卧。” “啊?” 进去任昭远才知道谭铮要给他看什么。 之前任昭远为了保持清醒摔碎了客卧橱柜上的玻璃防尘罩,也把里面的古建筑群模型摔散了。 这套建筑模型是定制,制作的工匠师傅已经隐退,世上没有第二套一模一样的。 任昭远很喜欢,但他当时没顾上,后来进客卧时客卧已经被收整好,他以为被家政打扫了就没多问,没想到被谭铮收了起来。 更没想到谭铮居然把它复原了。 走近细看,很多断裂过的地方能看出胶水的痕迹,任昭远视线一点点移动,最后转向谭铮,有些迟疑地问:“你自己粘的?” “嗯,粘得不太好。有几个粘不起来的小零件一直没做出合适的,拖到现在。” 其实问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难以想象。这套古建筑模型复杂精细,斜角长度将近一米,当时砸在地上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任昭远声音有点哑:“没有图纸,怎么粘起来的?” “按印象里的样子摸索着能拼出大概,拿不准的地方请教了一位老师。” 谭铮说得简单,可但凡想想都知道不会容易。 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精力进去。 “分房睡的那几晚,你是不是没睡觉?” 任昭远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谭铮经常在任昭远那里示弱卖可怜,可任昭远真的心疼的时候谭铮又受不了。 “没用多长时间,我这么聪明,”谭铮拥着任昭远亲亲他的脸,“而且我自己一个人睡不好,孤枕难眠的。” 任昭远被他逗得笑了下,只是轻轻浅浅一闪而过,很快消敛了。 “别不高兴啊。” “不是不高兴。” “我知道,你心疼我了。” 任昭远应了一声。 “要不然这样,万一以后我再惹你生气,我们别分房睡了吧,好不好?” 听见这句任昭远是真的笑出来了,不知道说什么似的转头看他。 “就算不粘模型我也睡不好,真的。你想让我好好睡觉把我弄到另一个房间没用,以后再生气了不想和我一张床的话我睡地上也行,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能睡好。” 任昭远的注意力全被带跑了,谭铮还要抱着他一句接一句问「好不好」。 “好,好好好。” 谭铮心满意足地亲他耳朵,忽然听见任昭远说:“其实我当时没反锁。” “你..”谭铮一怔,有些不确定地问,“是想让我进去吗?” 他清楚任昭远那时候不想和他一起睡一半是因为生气眼不见心不烦,一半是头疼又被噩梦缠着不想让他知道,可他现在听任昭远这样说,一时拿不准当时任昭远心底是不是在期待自己强硬一点进去。 进去发现他藏着的秘密,陪他面对噩梦,让他多几分安心。 “想多了,生气呢,不想看见你。” “我才不信。” 任昭远笑笑:“你进去的话我应该会更生气,知道你不会进,但是又怕万一你真的进,不想你试探着推门的时候是锁的。” 谭铮心口一阵酸得发烫,好一会儿才枕在任昭远肩上半真半假叹气:“亏死了。” “不亏,以后日子还长。” “以后本来就是我的,一辈子就这么长,少一天都亏。” 任昭远眼底不禁浸了笑:“那以后不让你亏了。” “嗯,说话算话。” 任昭远抬手隔着防尘罩碰了碰模型:“说话算话。” 模型粘好放回原来位置,不过防尘罩没用以前的,换成了亚克力材质。 “不想把它放这儿了。” 谭铮看任昭远想拿模型立刻伸手:“我拿,你想放哪儿?” 任昭远把防尘罩拿掉:“放楼上吧。” 楼上有展示架,能放得下。可二楼是日常待得最多的地方,放一个自己做错事的证物在那里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任昭远被他说得直笑,顺着他的意思改了口:“那不放二楼了。” 两个人把模型拿到了三楼的储藏室。 和光彩夺目的整整两墙的珠宝比起来这套模型瞬间黯淡许多,可任昭远专门为它挪出来了一面墙最中央三个格子。 “隔断能拆下来?” “对,”任昭远戴上手套一件件把珠宝小心取出,“放进去吧。” 谭铮看看满墙的贵重珠宝,又看看手上千疮百孔的模型,没立刻动作。 这套模型当然价值不菲,任昭远也确实喜欢,但以前只当普通摆件放在客卧,现在却要放到这儿来,是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要不然就放在二楼,”谭铮看向正给那些首饰调整位置的任昭远,“放在这儿太小题大做了。” 任昭远笑笑,把模型从谭铮手里接过:“没有小题大做,它现在比这里的任何一件珠宝都珍贵。” 谭铮的赤诚心意向来是任昭远最看重的东西。 心间所好,无价之宝。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见家长 任昭远不止会给舅舅家送中秋。 逢到春节和中秋这种长辈看重的节日, 任昭远都会在节前去探望孙老师。 从前他大都自己过来,今年谭铮一听就陪着来了。 在孙老师家谭铮一直管任昭远叫师哥,任昭远没往心里去, 以前也不是没叫过。 可没想到谭铮就像是叫不够了似的, 回家的路上叫,到家叫,晚上最私密的时候还要叫。 在那些时候这个称呼甚至比谭铮从前故意喊他「任老师」更恶劣。 任昭远滚烫蜷缩, 偏被困在谭铮的一方天地里躲不开半分,只能受着。 “醒醒了, 师哥?” 任昭远人还没睁开眼睛就伸手去堵谭铮的嘴。 飞机即将降落的语音播报已经响了小会儿, 任昭远居然没听见。 机场有谭铮安排的人接, 托运来的行李礼物也有人取,任昭远先和谭铮去了洗手间。 航程不长,可他睡了一路,要整理一下着装。 “不乱, 很完美,”谭铮站在后面看镜子里的任昭远,“困的话上车再睡一会儿。” 任昭远没好气地回他:“怪谁?” 谭铮当即认错:“怪我怪我。” 今天要回家,前一晚谭铮原本没想做什么, 可任昭远听着他在床上喊「师哥」就捂着耳朵躲的样子实在太招人了。 开始的时候想浅尝辄止,开始之后根本没能力把持。 “帮我把耳钉摘了吧。” “嗯?” “父母那辈人可能会看不惯。”早上出门任昭远由着谭铮给他收拾, 这会儿才注意。 谭铮没往这儿想:“没事, 你就给他们看最平常的样子就好,不用专门改变什么。” “不是一回事。” 任昭远抬手自己要摘, 谭铮立刻接手:“我给你摘。” 摘下来的耳钉没东西装, 谭铮放在纸巾里折好收进口袋。 “我以前用纸巾包首饰丢过很多次,”任昭远把擦手的纸巾扔进纸篓,“不止我,设计园很多人办过这种事,手边没东西装的时候用纸巾包着放在口袋或者包里,之后顺手当垃圾扔掉,想起来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谭铮下意识伸手摸了下口袋:“我记着,不会当垃圾扔掉的。” “嗯,”任昭远略一停顿,“其实不是担心这个。” “怎么了?” 任昭远有几秒没说话。 已经这个年纪了,而且又不是第一次,任昭远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谭铮担心地抬手覆在他后腰:“是不舒服吗?” “不是,”任昭远看着他,稍显无奈地笑了笑,“我好像有点紧张。” 任昭远,紧张? 他总是从容、温和、镇静,总是游刃有余,总是波澜不惊,可现在他对谭铮说自己紧张。 谁能把任昭远和这个词联系起来? 至少谭铮从没把两者放在一起过。 他去见任昭远舅舅和舅妈的时候都算不上真的紧张,比起来说是格外重视更贴切。 能让谭铮紧张的只有任昭远。 不是不能理解第一次见伴侣家长会产生紧张的情绪,这再正常不过,可放在任昭远身上就觉得难以想象。 前几天任昭远还给他父母打了电话问候近况说明拜访的时间,包括选礼物安排工作每一件事都有条不紊妥妥当当。谭铮已经习惯了他的处事,根本没觉得一起回家见父母会对任昭远的情绪产生什么特别的影响。 见恋人父母会紧张的原因无非几点,可他父母没有持反对态度,他不会被别人影响,任昭远更是优秀到无可指摘。 何况这和任昭远平时的风格相差太远了。 天悬地隔。 不过谭铮只短暂一怔就握住任昭远的手,轻声问他原因开解说只是见一面,如果任昭远有任何不舒服他们立刻就回S城。 任昭远不禁一笑:“没那么严重,就一点。” 谭铮确定他没什么才跟着轻笑出来:“原来我这么厉害,居然把任老师都弄紧张了。” “是,”任昭远含了点笑靠近他轻声说,“谭总不厉害谁厉害。” 谭铮一出神的工夫,任昭远已经抽手绕过他要走了。 “不等我。” “你腿长,不用等。” “谁说不用,万一丢了你还要找。” “去广播找吗?谭铮小朋友,谭铮小朋友,听到广播后请——啊..别闹我,在外面呢..” 恰好是假期,谭许清也在家,从昨天就不停发消息,今天更是几乎隔十分钟一条没停过。 谭铮他们还没到就已经在楼下等了,看见车过来时转头朝楼上喊:“爸!回来啦!” “哎!”谭父从二楼窗台探出头应了声,又对正在厨房忙的谭母说,“谭铮他们到了!” 谭许清蹦蹦跳跳迎到驶近的车边,喊了从另一边下车的谭铮一声,接着就拉住在自己这边下车的任昭远看他的手。 “没事,都好了,”任昭远摊开手给她看,“你手上的伤好了吗?有没有影响写作业?” 谭许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任昭远扶着谭许清肩膀弯下腰看她:“怎么了?” 谭许清眼圈都红了。 任昭远的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手。 十指瘦长,白皙无暇,灵活有力,尤其这样好看的手还能设计出许多令人惊艳的首饰。 她崇拜任昭远,喜欢任昭远,接触越多就越崇拜喜欢。 看见这双手从手指到手掌数不清的疤,自己还没理清楚是什么心情已经难受得想哭了。 “别哭鼻子呀,”任昭远温和笑笑,“不影响用手,除了难看点之外和以前一样。” 谭许清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话带着轻微鼻音:“不难看,还是很好看。” “还以为是太难看你接受不了。” “才没有!” 任昭远笑着摸摸她的头发,看了看她手掌。 伤口留的疤很清楚,看样子消不掉了,好在只有一个指节的长度。 “你哥买的祛疤药膏按时用了吗?” “用了,就是不怎么按时,”谭许清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平时注意不到,不疼就容易忘。” 司机从后备箱往外拿东西,谭铮把两人的行李拿下来,喊了谭许清一声:“谭清,过来帮忙。” “哦!” 四个人提着东西往楼里走的时候谭父刚好下来,顺手去拿谭许清手里的东西,谭许清躲着说「不用」先跑到前面去按电梯了。 “是昭远吧,”谭父过来接任昭远手里的礼物,“路上辛苦了。” “叔叔,不辛苦,我拿就可以。” “哎,我拿我拿。” 任昭远没再推辞:“谢谢叔叔。” 谭铮把自己一只手里的递到任昭远面前:“那你帮我拿吧。” 谭父闻言「嘿」了一声:“这孩子。” 任昭远笑着接过去,谭铮落在后面朝司机伸手,司机便把东西给他躬躬身说自己先回去了。 一层的距离眨眼就到,平时谭许清上下楼都懒得乘电梯。 谭母正站在门口向这边看,见几人出来立刻上前迎:“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谭铮也不知道劝着点。” 谭铮说:“他要买。” “阿姨好,”任昭远把谭铮先前的台词照搬过来,“不多,一点心意。” 余光里就看见谭铮弯了唇角。 时间已经临近中午,谭母早早就收拾着准备午饭,招呼着让任昭远先坐。 “路上又是飞机又是坐车的,累吧?快歇歇,一会儿吃饭。” “不累阿姨,”任昭远看谭母身上系着围裙要往厨房走,问,“我可以帮忙吗?” “不用,你们坐着聊聊天,很快就好。” 任昭远看谭母自己去了厨房,转头看谭铮。 “我妈做饭的时候不习惯旁边有人,说碍手,没事,坐着歇会儿。” 谭铮给家里请过家政,不过谭母不愿意用。她爱干净做事麻利,看着别人干活总觉得不合心,做饭也一向不习惯别人插手,谭许清每次进厨房都会被说「帮倒忙」。 家里历来如此,谭母做饭,谭父负责饭后收拾,扫地洗衣服之类的家务不一定谁做,谭铮和谭许清在家里的时候只被要求把自己的衣服房间收拾好就可以。 几个人没聊多久谭母就从厨房端着菜到餐厅去,谭父看见便招呼任昭远几人去洗手,自己起身去厨房端菜。 洗完手到餐厅时菜已经摆了满桌,谭许清负责倒果汁分碗筷,谭铮给任昭远拉开椅子让他坐。 餐桌是长形,谭父谭母坐一边,谭铮任昭远坐对面,谭许清挨着任昭远坐。 “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尝尝看。” “闻起来就很香,”任昭远夹了一筷最近的茄子,“好吃。” 谭母笑着说:“谭铮说你不喝酒,刚好你叔叔现在也不喝,咱们多吃点菜。” “好,一定多吃。” 谭母做了十道菜,任昭远大多在靠自己近的四五道菜里下筷,谭铮没多说,只隔一会儿就挑着任昭远喜欢的给他夹一点。 他做得习惯,任昭远也习惯了,说完话顺手夹着碟子里的菜吃,一时没多想。 “把这几道菜换换位置,昭远爱吃这个?” “不用阿姨,我都爱吃,夹得到。” 谭铮再给任昭远夹菜时任昭远在桌下伸手碰了下谭铮腿侧,谭铮侧头看他。 任昭远说:“你多吃点。” 谭铮应了一声,明白了。尽管觉得没什么,但又一次想给任昭远夹菜时硬生生转了方向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碟子里。 饭后收拾时任昭远把自己面前的碗碟收了下,谭母看见刚想说不用谭铮已经接了过去。 这会儿变成谭父在厨房洗碗,谭母和任昭远他们聊天,谭许清拿着平板在旁边看解题教学视频。 “谭清你学习的话回房间去,吵着你。” 谭许清戴了只耳机,分不出神听他们聊什么,不过还是想凑在这儿:“没事,妈你们聊,不用管我。” 谭母问起任昭远父母的工作,任昭远只说是做科研的。 谭铮怕任昭远不舒服,把话题岔开了。 “你们回房间休息下吧,我收拾好了。” 谭父洗了手过来,附和说:“对,睡个午觉养养精神。” 任昭远确实有点乏,回房间后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谭铮的东西,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谭铮本来想拥着他一起睡,可不知道哪里来的蚊子绕着不消停。谭铮抓了几次才把蚊子捻在手里,看看刚睡着的任昭远轻手轻脚下床出去。 谭母还在外面,看见谭铮出来问他:“怎么没睡?” “家里有电蚊香吗?” “还有,我给你拿,屋里进蚊子了?” “看见一只。” “咬到了?要风油精吗?” “应该没有,”谭铮想了想,“拿一瓶吧。” “可能是我上午开门太久进来的,家里一直用着灭蚊灯,很少见蚊子。” 谭铮拿着手机给司机发了信息:“我让人买几顶蚊帐过来。” “我和你爸不习惯用,看着总觉得闷,谭清房间有,你买一个就行。” “好。” 谭铮回卧室去把电蚊香插在床头,又出来去了厨房,谭母看他打开放水杯的柜子找,说:“你杯子在外边放着。” “我给昭远。” “他也还没睡?” “睡了,备着醒来喝,妈你去休息吧。” “哦,”谭母顿了两秒,又应了一声,“行。” 走出一段转弯时回头看,谭铮正躬着身仔细洗新拆出来的杯子,洗完接了半杯饮用水把内壁的水珠冲掉,倒干净后才重新接了一杯。 房间里谭父已经躺下了,正闭着眼用扇子扇风。 谭母坐在床边,过一会儿回头推推他。 “嗯?咋了?” “你觉得任昭远怎么样?” “我觉得好坏有什么用,谭铮觉得好就是好。他多有主意你还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 当年谭铮提前一年参加高考根本没和家里商量,同意书都是自己仿了家长签字交上去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他们当父母的才知道孩子考上大学了。 那还是因为学校老师没能立刻联系上谭铮,才按照入学信息的地址给送了过来。 从报名、考试,到查成绩、择校、选专业,谭铮没漏一点口风,瞒得严严实实。 考上大学后更不用说,离得远了,他们除了每月汇生活费什么都插不上手,谭铮永远没有需要他们操心的。没多久谭铮连生活费都不要了,自己交学费还能给家里的银行卡汇款。 再之后毕业、工作,他们只知道谭铮事业越来越好,赚钱越来越多,家里新房新车新家具全是谭铮买的,但他们连谭铮具体是怎么干出这番事业来的都不知道。 父母跟孩子本身就是操心的关系,一点都不用操心关系哪里能亲密。 谭铮越大、能力越强,他们就距离谭铮的生活越远,连有效关心都给不出去,遑论干涉他的决定。 就像几年前同性婚姻法刚通过时,谭母前一晚还在和谭父说不是好事、不是正统,第二天谭铮直接告诉他们自己是同性恋,他们愣怔许久,也没能说什么。 渐渐就强迫自己接受了。 后来见得多了,就想,只不过是生不了孩子,只要人好能踏实过日子也不是不行。 最开始知道谭铮谈了一个大七岁的离过婚的男人时她其实接受不了,但已经习惯了接受谭铮的决定并且自我开解,就想,按谭许清说的离婚原因,任昭远应该不是会乱搞的人,安稳是好事。年龄大也有好处,成熟,懂照顾人。 可今天一见,虽说才相处小半天,也不耽误谭母看得明明白白。 哪里是任昭远照顾谭铮,根本就是谭铮围着任昭远打转。 觉得谭铮事无巨细照顾年纪更大离过婚的任昭远不平衡,也觉得心底里不是滋味。 她很疼爱谭铮,只是后来有了谭许清难免分了精力,谭铮是当哥哥的又懂事,谭许清小身体又不好,她没能两边都顾上。 等谭铮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她惊觉自己对谭铮关心太少,已经晚了。 即便谭许清身体已经好起来,她有了时间和心力,认识到自己的疏忽,想弥补想付出,却已经无从下手。 只能开解自己是男孩和女孩不一样,是谭铮长大性格变了。 可现在她亲眼看见了,不是谭铮性格不亲近人。 “你觉着任昭远不好?” 谭母沉默几秒,说:“不是不好,就是和我想的不一样。我先前以为他年纪大许多,又离过婚,两个人在一起能好好照顾谭铮。” “谭铮跟尾巴一样贴在后头那么起劲,咱们想什么样没用,我还想让他娶个媳妇回来,也就能想想。儿大不由爹娘,他愿意怎么过就怎么过。” 谭母叹口气,终究没心情休息,从床上起来了。 “干什么去?” “不困,你睡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家 任昭远睡了将近两个小时, 醒的时候被谭铮从身后紧密环着腰腹,想回头看看他都动弹不得。 他记得睡着的时候谭铮倚坐在旁边看信息,只有一只手和他牵着, 也不知道怎么变成了自己枕着谭铮的胳膊。 以前一直觉得抱着睡不舒服, 枕着胳膊短时间聊聊天还好,枕一整晚肯定会僵。 可谭铮特别喜欢。 就像是一个大男人的体重压在身上绝对不可能舒服,可谭铮总喜欢把他往自己身上放。 任昭远不是察觉不出。 偶尔笑闹着打谭铮几下, 或是某些时候不受控地挠出些印子,谭铮都格外喜欢。 他享受任昭远带给他的一切关于「拥有」的证明。 任昭远也就由着他, 两个人一起睡要么面对面压着腿, 要么胸膛贴后背枕着胳膊, 渐渐就习惯了。 很踏实。 在房间里太久不出去不好,任昭远想试着把谭铮手臂拿开,可刚一动作谭铮就醒了。 他本身就没睡熟,不困, 抱着任昭远太舒服才眯了会儿。 谭铮把人又往怀里按了按:“醒了?” “嗯,”任昭远听见他说话就没再放轻动作,伸手推他环着自己的胳膊,“起床了。” “一分钟。” 任昭远笑笑, 在他小臂轻拍了下,没再动。 说一分钟, 不知道安安静静抱了几个一分钟。 后来谭铮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揉揉任昭远挪开胳膊, 任昭远先抬手在被呼吸扑得生痒的颈后摸了摸。 起来后端起床边的水喝了几口,喝完递给谭铮, 谭铮接过去喝了两口拿在手里, 和任昭远一起出去。 习惯养起来太容易了, 起初还会先问谭铮, 不过每次答案都是让任昭远先喝,并且任昭远不喝的时候谭铮也很少喝,几次之后有了现在的模式。 根本不需要经过思考,顺手就是这样的动作。 谭铮房间里没有洗手间,出去后任昭远先去洗了把脸,没等刚进里面的谭铮,抬步往厨房那边去。 谭母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的食材。 “阿姨。” “起来啦?睡得惯吗?” “睡得很好,”任昭远看向台面上分出来的蔬菜和肉,问,“这些是要洗的吗?” 谭母转头看了一眼立刻拦他说「不用」。 “时间还早不急做,我一会儿就收拾了,你别伸手,哪能让你干活。” “都一样,我这会儿闲着只做点简单的,等您做饭就不在这里添乱了。” 谭母笑了笑:“不忙就歇会儿,要是无聊让谭铮带你出去逛逛。” “在家挺好的。” 谭铮出来没在洗手台旁看见人,环视一遭就抬步往厨房去,谭父在客厅那边喊他,让他过去换个灯泡。 任昭远听见谭铮的名字回头,看谭铮原本想过来,微扬下颌示意他去客厅。 “这几个土豆都洗吗?” 土豆都是棚里新挖的还带着泥土,谭母见他坚持便让出位置来:“那你帮我择西芹吧,洗好了。” “好。” 任昭远择菜不算很快,但手上利落,看着不像是全没干过活。 “昭远你平时做饭吗?” 任昭远坦言:“很少做。” “正常,你们工作都忙。我听谭清说谭铮学做饭了,现在还做吗?” “有时间的时候会做,我也是只能帮着打下手。” 对谭铮做饭的事谭母倒是没什么不舒服,她自己就很喜欢做饭,只是觉得做完饭收拾麻烦。愿意自己做饭是好事,任昭远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全靠谭铮伺候着就好。 看着任昭远的言行不像是不体贴人的,谭母心里稍松快了些。 “他做饭好吃?” 任昭远笑了下:“很好吃。” “真小看他了,你叔叔做饭特别难吃,油盐酱醋都一样放,做出来味道就是怪,我还以为他也一样。” “可能他在这方面像您。” 谭母不禁一笑:“你觉得好吃就行,我还担心你平时总吃专业厨师做的,来了吃不惯。” “吃得惯,家里做的吃着舒服,而且您做菜真的很好吃。” 谭母听着笑意加深:“你家里是爸妈做饭还是雇的人?” “我爸妈工作性质比较特殊,一般不能接触外面的人,我们没一起住过。” 谭母愣了下:“一直不在一起?那小时候谁照顾你?” “小时候和姥姥生活,后来姥姥去世搬去了舅舅家。” “和爸妈就一直没见过?” “见过两次,大学的时候还有今年。” 谭母眉头不自觉蹙起来,嘴唇动动想说什么又忍着没追问,最后只说了句:“难为你了。” 谭铮过来时隐约听见任昭远那句就知道两人在聊什么,快步进来问:“还有要处理的菜吗?” “不用你们,你快带昭远去玩会儿,看看电视聊聊天的。” “哥哥!”谭许清抱着书扒着书房门喊,看两个人哥哥不约而同转过来嘻嘻地笑,“谁能好心救难,教我几道语法题呀?” 谭母一听立刻说:“你们帮她看看吧,谭铮,桌上水果干果不多了你记得再拿。” “我洗点葡萄,”谭铮说完看向任昭远:“任老师教教她?” 当着谭母的面被这么叫简直说不出的奇怪,任昭远答应着洗了手,经过谭铮时在他胳膊上撞了下。 谭铮看着他背影无声地笑,等人和谭许清进了书房才转身去拿葡萄。 他回来前专程和家里打过电话,除了胃不好不喝酒不吃辛辣和不爱吃羊肉之外着重提醒了别问他关于父母的事。 中午谭母问起任昭远父母的职业,谭铮岔开话题后谭母就没再聊这些,谭铮以为是她一时忘了才顺口问出来,没想到居然会又聊到。 “妈,你以后别和他聊父母这些事。” “我知道,”谭母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两处隔得远,不过还是有意压低了声音,“你爸说他和父母关系不好,和舅舅家关系近,我还以为是因为什么事闹矛盾了,没想到从小没管过他。” 谭母听谭父说的时候想着说不定是任昭远家里反对同性恋,小区里就有一家因为孩子和同性领了结婚证几年不来往,到最近关系才缓和。 社会确实一直在变得更开放,同性恋也都见怪不怪,可有些人这辈子观念已经养成定型了,看着别人家是一回事发生在自己家又是一回事,没有那么容易改,也不能说他们的不开放不认可就是错。 因为这么猜测着,谭母就想旁敲侧击问问。毕竟不出意外谭铮要和任昭远结婚,她怕任昭远家里太反对不接受谭铮。 没想到是这样。 “我和我爸说的是他父母对他不好,他在舅舅家长大。” 谭母也明白岔在哪儿了:“你爸粗心大意的,话听一半扔一半,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和我说。” “嗯,”谭铮感觉到她说到任昭远时语气里的变化,趁热多添了些柴,“他爸妈一共就见了他两次,第一次和他说怀孕打不掉才生的他没打算要他,第二次是被人打扰工作让他解决。” “今年见面的时候我也在,当时昭远被冤枉被骂,包括离婚的事他爸妈全程一个字都没问,走了之后他连着好长时间难受得睡不好觉。” “毕竟是他父母,我不好多说,想着至少他来家里别被戳到伤心事。” 任昭远在网上被害的事谭母知道,倒不是她关注,主要是谭许清在家直接被气哭了。 她听谭许清说完都生气,知道事情解决才放下心,任昭远父母居然能问都不问。 “不提不提,我再嘱咐嘱咐你爸。那他舅舅家对他怎么样?” “舅舅家对他不错,一直供着上学用度,现在关系也很好。可毕竟不是自己家,他去舅舅家没多久就申请住校了,从小学到大学一直住校。” “哎呦..”谭母叹口气,好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看见谭铮还拿着葡萄干站着就说,“你赶快洗啊,洗好给昭远端过去。” 谭铮唇角微扬:“好。” “往盆里加两勺面粉,洗得干净。” 谭铮按谭母说的做,力道很轻。 “妈,你和爸如果对昭远有意见可以告诉我,我喜欢他你们也可以不喜欢他,接受不了的话我少带他回来。只是在家庭父母这方面他一直求而不得,是个痛处,如果你们没办法完全接纳他我就从现在切断,别让他有了希望以后发现你们不喜欢他再难受。” “说的什么话,我跟你爸如果接受不了还催你带他回来干什么。” 谭母对任昭远的确不是完全满意,可说有意见或者不喜欢也不至于。 “你样样出色,之前单着的时候但凡认识的就没有谁不想给你说媒,现在找了个离过婚的人又都是你事事照顾,当妈的还不能有点不舒服了?”谭母本就只是心里有点别扭,因为任昭远的身世已经心软生了疼惜,这些先前不舒服的小事也随之弱化,“昭远是好孩子,我们喜欢,你别瞎说让他听见多想。” 谭铮边用剪刀把冲洗干净的葡萄一颗颗剪下来边说:“你们问问谭清就知道,真的论起出色我比不上昭远,追求他的人里比我优秀的多得是。” “可能很多小事上看着是我照顾他,其实想想就知道他从小这么长大生活上肯定很独立,不是他需要我照顾,是因为我想为他做这些他才迁就着慢慢习惯我做这做那。” “至于离过婚,妈,和你说实话,我喜欢他很多年了。” “高中的时候我在学校外面被几个拿着刀的人堵,是昭远把我救出来的。那时候我成绩很差,本来不打算参加高考了。” 谭铮没打算用当年的事让父母愧疚,也不想把那年雪夜的小巷讲给谁听,换了个简单的说法。 “我因为他才能好好活着,为了他才拼命学习考上S大,追着他往前跑才有了现在的事业。如果他没离婚,我这辈子就单着了。” “不是我找了个离过婚的人,是我唯独想要的人离婚了。” 毫不夸张,谭铮今天说的话比平时他们一年的交流量都多。 尤其还是私密的感情方面的想法。 除了小时候谭铮会一天到晚粘着她像小话痨似的说一堆,这些年谭母再没有听过谭铮说他自己的心里话了。哪怕这会儿真的不喜欢任昭远都能为着谭铮妥协,何况她没有。 抛开都是谭铮事事照顾和离过婚这两点,任昭远根本无可挑剔。 事业好,长得好,性子好,说话温声带笑,对人懂礼,心细体贴,就算谭铮愿意换谭母自己也不敢说能找到各方面都更好的。 而且谭铮这一席话实在让她震惊。 喜欢任昭远很多年是,曾经差点出事是,有过不高考的打算也是。 她下意识想问谭铮怎么不告诉自己,可话到嘴边没能说出来。 对谭铮的亏欠她自己清楚。 “谭铮,爸妈以前对你关心不够,”谭母在围裙上擦了擦已经没了水珠的手,“都说手心手背一样是肉,爸妈没做好..” “以前的事我忘了,你和爸也不用放在心上,”谭铮端起洗好剪好的葡萄先递到她面前,“妈,谢谢你们能喜欢昭远,我很高兴。” 那盘饱满水灵的葡萄端到书房又被端到了客厅,谭许清下午的学习任务完成了,歪在沙发上玩平板。 “X国的珠宝设计师推出新设计了!” 谭父原本在一旁看电视,听见谭许清的话扭头看她,谭许清没察觉,兴奋地给任昭远看:“国内珠宝官博刚发布的,下半年要在当地开展览。” “来咱们这里开?” 谭许清转头回答谭父:“不是,在X国。” 谭父嗤了一声:“那关咱们什么事,X国人能设计出什么好东西。” “爸,你这么说不对,是偏见!”谭许清搜出那位设计师的介绍给他看,“人家是X国最出名的珠宝设计师,你不能因为讨厌X国就不承认别人优秀。” 谭父看着那将近满页的称号奖项一噎,又说:“咱们就没比他厉害的人了?” “有啊,”谭许清看看任昭远,“这不就在这儿坐着么。” 谭父差点忘了谭许清曾经说过任昭远在国际上获奖的事,国际的比赛不就说明各个国家都有,他比别的国家的人都强? “好样的!”谭父大笑着拍任昭远肩膀,“真给咱们家里长脸!” 其实任昭远并不认同谁一定比谁厉害的说法,很多比赛得出的排名也只能代表获胜者的作品更符合那一场比赛的标准和大部分评委的审美。 可他因为谭父的话怔了怔,忘了反驳。 晚上回房间谭铮问他感觉怎么样,任昭远笑了笑,不答反问:“下午把我支开和阿姨聊什么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 任昭远笑笑没说话,实在太明显了。 只说夹菜的事,午饭时谭母态度还有些微妙,晚饭时就开始催着谭铮给他夹菜剥虾。 更不要说晚饭后谭母看着任昭远手上的疤竟然落了泪,给他的象征平安的家传玉佩就在床头放着。 但凡任昭远问了,谭铮没有不说的。 说完好一会儿没声音,谭铮撑起身看他,刚要问就被按着后颈压下来吻住了。 有天生的原因,也有做设计需要不断观察的原因,任昭远对外界坏境和人的情绪很敏感。 他比谭铮更早也更清楚地察觉谭母的情绪,但没觉得不舒服,谭母会看不惯是人之常情。 何况他也没有想过一开始见面就能有多亲近,人的关系都是相处来的,见面时谭父谭母的态度已经够好了。 可谭铮总生怕他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怕他带着希望失望,又怕他根本不抱希望。 这么多年不愿意和家里说一个字的从前,咬着牙不讨要不抱怨,现在却为了他拐弯抹角地去说去讨。 说什么都多余,唯有最深最长的吻能把任昭远的情绪传递出去。 “谭铮..” “嗯。” 谭铮嗓音低哑,压着他,眼里的想要直白热烈,蓄了一团火。 任昭远这会儿什么都想给他。 “轻点,别出声。” 任昭远在这些事上不太喜欢出声,可谭铮很多时候总恶劣地以让他发出声音作为满足感的来源。 他出不出声音,不在他自己,全在谭铮。 可谭铮答应了床却不配合,动作一重就「吱呀」地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坏的,谭铮以前自己睡从没发现。修也好换也好最快也是明天的事,远水难救近火。 谭铮咬着他耳朵商量:“去地上好不好?” 这是在谭铮父母家里,隔着不远就是谭铮的父母妹妹,任昭远羞耻感比平时更重,抵着谭铮的胸膛推。 谭铮只得妥协。 他侧躺在任昭远身后缚住他,不能快,不能重,只能缓缓地抵慢慢地磨,在最深处向更深处。 后来任昭远先受不了了。 “去..嗯..地上..” 他几乎在出口的一瞬就感觉到了谭铮的兴奋。 谭铮的手指探进他嘴里,任昭远怕伤到他要躲,可紧接着就咬住——顾不上了。 指甲深深陷进谭铮腿侧皮肤,任昭远硬撑着含混说出一句。 “别..墙上..” 谭铮把他抱过来再一次拥住:“弄我身上。” 任昭远没有一次这么紧张,身体因为紧张更受不住刺激,受不住刺激又会放大刺激,理智竭力拉扯着不断被冲刷的一线,几乎要让他崩溃。 神迷意乱,不知何夕。 后来他瘫软在谭铮怀里,安安静静的,听见谭铮的呼吸和心跳,听见谭铮低声说从前说过的话。 “我想给你一个家。” 作者有话说: 正文快要完结啦,在进行收尾了,剩下的几章我隔日更新呀—— 可能有的章节字数会多一些,想尽量写得满意,感谢大家追更,举心——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经幡 原本谭铮担心任昭远不习惯, 打算第二天下午返程,可谭父谭母留人留得厉害,两人在家多待了两天才回S城。 回来没几天就都忙了起来, 任昭远受邀参加国内设计师峰会, 在中文版AL品牌杂志的基础上推出国际版,接连在国内外办了数场线下活动。 安昱开拓南边市场的过程出现了些问题,谭铮不得不亲自带人飞过去处理, 中间和当地一家企业谈合作时又看中了一个开发到半途资金断链的小岛,因为牵涉关系复杂耗了许多精力进去。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两人都是聚少离多, 不过见面间隔最长没有超过四天。 毕竟是两人都忙着的时候, 不是平常, 谭铮都觉得自己太黏人了,可实在忍不住。他没告诉任昭远,南边天还热着,可他在那边晚上要么臂弯圈着枕头要么被子压在胸口。 好在任昭远对谭铮隔几天就要大老远费力气跑一趟没说过什么, 自己时间空出来的时候也会去找谭铮在那边陪着待一两天。 谭铮去也好任昭远来也好, 两人都会提前商量。 任昭远是性格如此,没有紧急事打电话都会先发条消息给他。谭铮不是没有过制造忽然出现在对方面前的惊喜的想法,可从始至终都没敢实施——他生怕任昭远临时有事, 好不容易抽出来的见面时间白白泡汤。 万万没想到任昭远先把他想过没做过的事给做了。 谭铮晚上回酒店时走出电梯一眼看见休息区单人沙发上坐着的人。 这边气温高一些的缘故,外套被脱了下来搭在椅背, 线条流楠枫畅的脊背与沙发隔了点距离, 交叠的膝上放着本杂志,低头看的动作将他在灯光下愈发瓷白的后颈拉长, 显出清晰的骨节凸起。 大抵是活动结束直接赶过来的, 每一根发丝都被妥帖打理过, 身上不常穿的正式西装衬得身材比例更加优越, 衬衣顶上两颗扣子解开了,衣袖折至手肘,腕上是某品牌刚投入宣传的银表,无名指根的戒指反射出细微光亮。 不过转瞬,任昭远就抬头看过来了。 视线甫一触及谭铮,轻浅笑意便在眼角眉梢漾开。 任昭远合起杂志,交叠的两腿落下,将杂志放回桌面后站起身,谭铮已经几步走近。 “怎么..”谭铮话到一半就笑开,牵住任昭远的手探身去拿后面的外套,“走,回房去。” 这间套房已经定了一个月,任昭远不是第一次来,每次都会在迈入房间的下一秒和房门里侧紧密接触。 他习以为常地被抵在门板上亲吻,熟练勾着谭铮劲窄的后腰,好一会儿才能有说话的间隙。 任昭远被亲得透红的嘴唇弯起:“想你了。” 紧接着是更重的亲吻更久的纠缠,衣扣,腰带,浴室,水流,深入,私语。 所有想念与爱意尽数通过激烈力道传递。 后半夜任昭远闭着眼睛伏在谭铮胸口,声音里满是最放松的慵懒。 “收尾顺利吗?” “很顺利。后天就回去了,还多跑一趟。” “不喜欢啊?” “喜欢,”谭铮手臂圈着任昭远,含着笑的低沉声音格外磁性,“喜欢死了。” 任昭远轻轻笑了一声,说:“我最近没什么要忙的了。” “我再忙几天,之后也能闲一段时间。” “快到你生日了。” 谭铮没太注意日期,想了想才回答:“还有半个多月。” “半个多月很快。” “嗯,和你在一起的话就很快。” 任昭远无声笑笑:“我问了你助理,月底有个招标要忙,到你生日这段时间可以空出来。” 谭铮听懂了,手在他后腰搓了搓:“任老师有什么想法?” “之前说好要出去玩,想等到我们都有一个月时间有点难,就趁现在吧。” “好,你想去哪儿?” “听你的。” 谭铮低头看他发顶,新染的颜色是任昭远习惯的棕调,不过比从前浅一些,看着心间就会生出几分愉悦绵软。 “你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任昭远拖长声音「嗯」了声:“最近到处跑,没什么想法,你定吧好不好?” “好。累的话就在家歇一歇,我是想和你一起做些事,不一定要出去。” “不累,就是去的地方太多反而不知道想去哪里了。你来选,我跟着,哪里都好。” 哪里都好。 谭铮拥着任昭远,觉得最好的地方不过如是。 回S城后在家歇了一天,两人收拾行李驾车去了火车站。 谭铮想去西藏。 任昭远有高原反应,飞机直达速度快但难受的可能性更大,火车行驶中海拔阶梯式上升,有过度时间,人体会更容易适应。 不过让他们选择耗时近两天的交通方式的最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是谭铮说起想去时,任昭远说自己曾经想坐绿皮火车去一次,已经坐上了去拉萨的火车,可中途下车赶了回来。 当时他收到舅舅的信息,说他爸妈快要回来了。 任昭远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等了许久,等到一场大雪,之后再也没有去过。 他说,后来一直抵触,现在再想,反倒只余下遗憾了。 谭铮说,不用遗憾。 没什么好遗憾的。 余生几十载,岁月等长。 他们可以做数不清的事,从前没来得及的,或者今后忽然想的。 一等座不比头等舱,路上时间又长,坐久了累人。可平时飞机延误一小时都会耽搁许多事的两个人,选了相较之下性价比最低的方式,花费几十个小时这样慢慢在路上走,却无时无刻不在享受。 路上风景很美。 身侧之人难得。 任昭远这次高原反应很轻,入住酒店后拥着谭铮躺了几小时就基本恢复了精神,不过两人没着急出去,吃了些东西收拾好后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谭铮带任昭远去一家小店吃了口味正宗的藏式早餐。 他对当地的熟悉显而易见,任昭远知道他来过,现在怀疑他来过许多次。 “只来过一次,”谭铮给任昭远递了两张纸巾,“包子里面汁多,小口咬,当心烫。” “嗯,”任昭远咬破点皮,嗅到肉馅里其他地方全然不能媲美的鲜香,“想起件事。” “什么?” “阿姨说,谭清告诉她你学做饭了,好像是去年。” 任昭远着重强调了「学」这个字的音,眼睛里沁着些微笑意,想表达什么根本不用继续说下去。 谭铮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我发现在你这里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啊,”任昭远手肘支着木桌边沿,声音微微拖长,“原来你还想藏秘密。” “哪有,我有什么能瞒过你。” “瞒得过的我也不知道啊。” “嗯,”谭铮煞有其事地点头,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比如我现在特别想把你带回酒店去。” 任昭远把包子塞到他嘴里:“吃你的饭。” —— 他们在西藏待了一周,有时上午去八廓街下午去布达拉宫,有时候就穿着藏服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或走或坐,从日出到日落。 这里有最蓝的天、最白的云,有浓厚的人文气息和虔诚的朝拜者。 临走那天他们去了海拔四千多米的纳金山,山风自崖口呼啸而过,连接崖口两端的无数经幡猎猎作响,任昭远难以形容站在层层叠叠经幡之下时的震撼。 遮天蔽日。 至烈,至诚,至浓,至净。 “这上面有你的一条吗?” 谭铮同样仰着头,说:“如果还在的话。” 山上有许多颜色渐褪的经幡垂落在地面,任昭远尽量避着不踩到,可再往上一些时五彩经幡几乎覆满,无处落脚。 “上一次来的时候我找了一位藏民带领,他说,信仰只在心中,万事不胜心诚。” 褪色的经幡并未褪色,地面的经幡不在地面。 谭铮一手提着买好的四卷经幡,一手牵着任昭远爬到崖顶。 从上面低头再看又是另一番震撼。 仰头湛蓝无垠,俯身经幡不计。 他们把一端牢牢固定在崖顶,沿着陡峭山坡将经幡放下,天空、祥云、火焰、江河、土地,彼此相连,随风而起。 经幡放得越长就越难掌控把握,可没有一处不平整的地表让他们磕绊过。 到另一座崖顶已经是许久之后,日头偏移,影子交叠。 地面的经幡被日照雨淋,腐蚀的气息日日随风而散,只余微末。 在略平坦些的地方相依而坐,不过转眼,已经分辨不出浩瀚色彩间哪一条是方才他们挂起的经幡。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出国那年。” “许下的愿望成真了吗?” 谭铮笑了笑:“到现在为止,成真了。” 任昭远也笑了笑,说:“那这次的愿望也会成真的。” 山风不停,经幡震响,谭铮牵着任昭远,问他,怎么不问自己上一次许了什么愿。 “总之不会是希望和我在一起。” 的确不是。 谭铮安静几秒,时隔多年的情景恍若就在眼前。 他牵着百余米的经幡在坎坷难行间走得平稳,心里澄明沉静,一步一步默念的,只有一个任昭远。 求他此生顺遂,异国平安。 任昭远微微侧身换了一只手给他,两人的戒指撞在一处,几不可察。 谭铮去年的愿望犹在耳边。 “希望我顺遂平安,是吗?” 片刻怔然,谭铮说:“是。” “这次呢?” 谭铮安静看他,眼底深沉,只容得下跟前这一个人:“你再猜猜看。” 任昭远轻笑着,又看向随风飘扬的经幡。 “我猜,和我一样。” “你许了什么?” 安然携手,与共白头。 “谭铮。” “嗯?” 任昭远转回来看他,在蓝天下,风声里,畅然笑说:“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礼物 96【1】; 蓝天万里, 好景辽阔,适合朗声笑,放声喊。 任昭远要和他结婚。 谭铮想让全世界听见。 “好了, 有人来了, 别吓到人家。” “嗯,”谭铮清清嗓子,又粲然笑开, 拉着任昭远往前走,“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室内还是户外?酒店, 庄园, 教堂, 草坪,海边?” “你想在哪儿?” 谭铮其实没仔细想过。 他不止一次想过和任昭远结婚,但好像重点只在和任昭远结婚这件事本身。 任昭远看出他和自己一样,说:“那我们慢慢商量, 不着急。” “啊,”谭铮眨眨眼,声音低了几个度,“不着急吗?” 任昭远笑出来:“急, 回去就提上日程。” 谭铮脸上的笑意根本压不住,刚刚卖委屈的那几秒已经是极限了, 没听任昭远说完就又显出来, 眉飞色舞地答应。 爬山耗体力,两人没再做什么运动量大的事, 乘车去吃过饭后就沿着路看着景缓步闲逛。 手被扯着晃了下, 任昭远侧头看谭铮, 又顺着谭铮示意的看向不远处。 任昭远认出来那是家纹身店, 自然能明白谭铮想做什么。 “别纹。” 谭铮站在原地没动:“我想纹一个,在后背和你一样的位置,或者在心口,小一点也可以。” “不许纹,”任昭远看着他眼睛慢慢道,“我不让,听见了吗?” 谭铮心头一跳,搏动的频率紧接着就不再受控。 任昭远这副没得商量的模样霸道得很。 不同于一贯的纵容或尊重,不管他想怎样,不许就是不许,不让就是不让。 太性感了。 “嗯,听见了。” 他答应得太老实巴交,任昭远禁不住泛上点隐约的笑,抬手在他下颌挑了下:“乖,给你买糖。” 下一秒就被握住咬了一口。 任昭远都被他咬惯了:“没洗手。” “甜的。” 指侧的印记很浅,任昭远边「观赏」边回他:“味觉失灵可不是好事。” “那我再尝尝看。” “哎,在外面呢..” 谭铮从看见任昭远后背纹身时起就有也纹一个的想法,不很急切,但一直有。 刚刚才意识到,他其实想由任昭远来决定在他身上纹什么,在一个特殊些的时候,让任昭远全程陪着。 但任昭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完全能理解,假如现在任昭远想要为他再去纹一片纹身,他也不会肯。 只是被拒绝,不能纹,说没有半分失落是假的,可又特别高兴。 比起来那点失落实在微不足道,顷刻就被压得不见踪影。 任昭远不同意时的语气自然又果断,不是想法也不是建议,是给他做的决定,说一不二的命令。 因为他属于任昭远。 完完全全。 谭铮归任昭远所有。 只要想到这一点,笑意就漫出眼角唇边。 靳士炎有段日子没见谭铮,今天还是任昭远在设计园忙不让谭铮过去,谭铮下班后没事才应约出来。 庆祝的酒没喝两口,净看谭铮那副泡进蜜罐里的样了。 吐槽的话到嘴边,靳士炎摇着头晃着杯里的冰块笑了声。 挺好。 “去跑两圈?” 谭铮答应:“行。” 靳士炎进自己的地盘一样要被测酒精和血压心率,好在刚刚点的酒度数不高又没太碰,堪堪和赛场要求的最低标准齐平。 测度数的是靳士炎手底下的老员工了,说话也不拘束:“靳总,您下次多喝半口我就能感受到给老板吃闭门羹是什么滋味了。” “且等着吧。” 靳士炎和谭铮跑了几圈,两辆顶级超跑在赛道上疾驰,可懂行的一看就知道俩人是在「遛弯」。 还差二十分钟到比赛时间,靳士炎和谭铮从车上下来走上看台,谭铮远远看见个人眼熟,等那人转过头便认了出来。 “你把他招来了?” 是之前假扮任昭远出车祸的人,车技很好,靳士炎说过他常为了奖金在场上不要命。 当时听靳士炎的意思那人只参加高额奖金的比赛,可今晚的比赛是自己人玩,奖金只是添个乐子。 “对,”靳士炎顺着看了一眼,“签了三年合同,没三天就把名声跑起来了。” 谭铮看着场上难以捕捉清晰的蓝影,赞道:“确实厉害。” “技术够硬,不过应变方面我觉着比不上你。” 谭铮有段时间玩跑车玩得很厉害,也算是跑起来不要命的主,只不过他不拿钱,就是跑个痛快。 都是在靳士炎的地盘上跑的,场合严格私密,鲜少会外传。 强遇强难免会激起胜负欲,靳士炎猜着谭铮手痒,刚刚陪着跑的全当热身,问他:“下去比比?” 没想到谭铮居然没答应,看着连想法都没有。 “不比了。” 靳士炎诧异挑眉:“怎么?” 谭铮笑笑:“惜命。” 手机振了下,谭铮点开看,眼里笑意更显:“我回去了,你别忘。” 靳士炎故作不耐烦地挥手让他赶紧走。 今天见面主要是谭铮没经验,从靳士炎这里取经借鉴了下求婚怎么办才好。 目前有了大致方向,靳士炎说给他找自己用过的策划。 谭铮有过很多次想和任昭远求婚,都因为不想催促不愿意给压力按捺下去。现在虽说任昭远提出来结婚,可谭铮还是觉得求婚这个过程不能少。 得求。 明天他生日会和任昭远一起过,过完生日就要尽快把求婚的事安排好。 任昭远今天晚上在设计园加班也是为了能空出明天的时间来。 没喝两口酒,不过还是叫了代驾。到楼下时一抬头,任昭远就在窗边坐着,感受到目光侧头看了过来。 进门的时候任昭远已经从楼上下来了,谭铮一眼就能看见。 闻着没有浴液的香味,还没洗澡。谭铮圈住人先亲一通才去换衣服,换好出来又亲了会儿。 一起洗了澡,结束时任昭远是被抱出来的。 把人放到床上安置好,谭铮去浴室简单处理了下。 家里的卫生很少需要两人收拾,大多是家政做,但这一类私密事留下的痕迹任昭远接受不了别人来,谭铮也不愿意被人看去,一向是自己动手。 收拾起来简单,用不了多长时间,出去后任昭远转头喊他过去看。 公众平台一个人转发的搞笑视频,十几秒,很有意思。 任昭远在床上趴着,身上穿了件纯色割绒睡袍,衬得腰部凹陷格外显眼。 他以前的睡衣大多是衣裤套装,可谭铮喜欢他穿睡袍,渐渐的任昭远放睡衣的柜子里各式面料浴袍越来越多,唯独剩下的几套衣裤还被挤到了边角。 这件浴袍后面有十几公分的开叉,又往上簇了一截,格外白的大腿后侧隐约露出几寸,修长的两条小腿全在外面,脚踝交叠,戴了脚链的左脚压在右脚上,脚趾不时点着动一动。 只做了一次,看着很有精神。 “我还没看完..” 谭铮边亲着人边展臂把平板放到床边柜上去:“明天看。” “嗯..再一次,明天还有事..” “好。” 明天的事左不过是给他过生日,谭铮有心想说这就是最好的礼物,最终只在心里想了想。 答应了是一次不假,可这一次是长是短全看谭铮,任昭远到后来勉强看了看时间,见已经过了零点,含糊说了句「生日快乐」就睡过去。 第二天理所当然地没能早起。 谭铮也没早起,醒后就拥着任昭远躺着,告诉厨师过来做早餐后连手机都没再碰。 只安静看任昭远睡觉的样子,间或拨弄拨弄头发,亲亲脸,揉揉腰,动作极轻缓地戳戳浓长的睫毛。 “偷亲我..” 谭铮轻笑了声:“我亲我的人,光明正大,不算偷亲。” 任昭远眼睛还没睁开,也跟着笑了下。 吃过早餐换好衣服,任昭远在领带柜旁站了会儿,选出条明度极低的暗红织花窄领带。 谭铮看看被任昭远拿在手里的领带,又看看任昭远,一时没明白。 他们今天都穿得休闲,没人需要领带。 “给你用的。” 谭铮扬着调不解地「嗯」了一声。 任昭远用行为给他答案——那条领带把谭铮眼睛蒙上了。 领带是缎面,不太容易收紧,主要怕太用力勒到谭铮,好一会儿任昭远才系好。 谭铮不催也不说话,等任昭远结束后凭感觉伸手,捞个正着:“抓到了。” 任昭远笑笑,亲亲他唇角:“走了,慢点,别摔跤。” “不会。” 全凭指令行动,不过一点没磕绊,任昭远的提醒总是精准细致,谭铮的动作总是全然信赖。 上车后任昭远和谭铮一起坐在后排,谭铮看不见也朝任昭远转过头:“想起之前去马场那次了。” 任昭远也想到了:“那等下车再加点难度?” “好啊,我背你。” 任昭远听着只是笑,没打算折腾他。 车开了将近一小时的时间,停下后任昭远嘱咐谭铮别动,下车绕过来牵着他下车。 脚下从平整的路面逐渐变作沙石,海水扑到岸上的声音不绝于耳。 又向前走了一段,谭铮肩膀碰到几个似乎在晃动的东西,重量很轻,想触碰时被任昭远握住手就没再动。 海里特有的咸腥被近处的馥郁盖过,再几步后任昭远牵着他站好,后退了点距离:“可以解开了,闭一会儿眼睛,慢慢睁。” “好。” 一睁开眼睛就呆住了。 目之所及,全部是鲜花。 无数透明丝线悬着无数多种类颜色各异的花,筑成了看不见尽处的花廊。 谭铮只怔一秒就转回身找任昭远,可只看到一面花墙和后面隐约的人影。 “顺着刚才的方向往前走,”任昭远在花墙外对他说,“别着急,我在出口等你。” 脚下花瓣铺了厚厚一层,穿着鞋子踩在上面都能觉出明显的宣软。 花廊大概一米宽,三米高,花墙里支着架子,隔一段距离谭铮就能看到两根被鲜花缠满的金属架,除了金属架外所有花都悬挂着。 或带着长长的嫩绿的枝茎,或只是一朵花。有硕大的白牡丹,有未绽的花苞,有艳丽的红玫瑰,有罕见的色调。 双季桃雪,木芙蓉,垂丝海棠,迷迭香.. 花廊随风摇晃,扰动了藏匿其中的风铃清脆作响。 垂悬的长条卡片上是任昭远写下的字句,一笔一划,全是给他。 【陪你度过的第一个生日快乐。】 【谭先生。】 【原来不是孤岛,是有你并肩的飞鸟。】 【雪和云层短暂遮覆,海与玫瑰永志不渝。】 【后来才相信世间有注定。】 【你是我的,可遇之,不可求得。】 【安然携手,与共白头。】 谭铮走了很久,在鲜花的香气中和海浪的涛声里,珍而重之取下字字句句,终于在一个略急的转角后看到任昭远。 他手里捧着一束郁金香,背后是谭铮起初离开的花墙。 兜兜转转绕回原处,他走了多久,任昭远就等了多久。 “生日快乐。” 谭铮拥抱他亲吻他的动作半秒都等不得,十三朵郁金香被挤压变形,一侧与另一侧都挨着胸膛。 心跳热切,满怀滚烫。 “谭铮。” “嗯..” 任昭远看着他的眼睛里蓄了无尽难以用言语悉数表明的情感,最终归于一句—— “我很爱你。” 96【2】; 他们撩开外侧一片花墙缠绕挽在支架间,两人并肩坐在厚厚的花瓣地毯上。 出来后才发现花廊是一个巨大的心形,起始的位置在心尖一侧,绕回来后到心尖处,转过角就是任昭远。 最中央的一朵郁金香里藏了秘密,任昭远拨开花瓣拿出一对戒指,放在谭铮掌心。 比谭铮看到的设计图还要漂亮。 两枚戒指的波浪纹完全贴合,经过艺术处理的名字全拼加了竹节设计,底部的钻圈是从同一颗比戒环大的钻石上切割下来的两个整圆,不显山不露水地嵌在戒身里面。 新的戒指推进无名指根,旧的戒指收在郁金香里。 他们可以有无数对戒指,但无论戴在手上还是悉心归置,都要成双成对。 两个人在海边坐到太阳微斜,任昭远从谭铮那里拿回领带,谭铮怔怔被蒙上眼睛:“还有什么?” “保密。” 海浪声远了,车子这次行驶时间不长,谭铮被牵着下车,听见细水流落在石面的声响,听见几声鸟叫,跟着走了一段平缓的台阶,又走两三分钟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领带被解下后谭铮抱着任昭远站了会儿,看看崭新的房子,又想起回身看外面。 果然是喷泉。 房子很大,格外简单宽敞,除了最基本的桌椅和厨房电器,没有配其他家具摆件,看着愈发空旷。 “这是..” “我用我们两个的名义买了一套房子,付款装修买东西全部是我们两个的卡各刷一半。” 他们谁都不缺房子,现在在任昭远那里住得也很习惯。 任昭远不是买了一套房子送他,是给了他一座完完全全属于他们两个的房子。 可以不住,但务必要有。 厨房里备了处理好的食材,谭铮正要动手就被任昭远拦下。 谭铮今天怔住的时候太多了:“你..做?” “我做,”任昭远笑笑,“不过味道应该一般,你期待值别太高。” 任昭远一直觉得西餐要比中餐简单,他也不是完全不会做饭,但不太喜欢做,做得也委实不多可口。 这次求稳起见选了几份简单的西餐来做,煎烤调味,切撒摆盘,好在没出差错,味道还好。 任昭远从认识谭铮起,第一次见他在吃饭前拿出手机拍照片。 一张总的还不够,每一道菜都被换着不同角度拍了个遍。 任昭远去端来一个蛋糕,他对自己的手艺有自知之明,蛋糕请了专人做好放在冰箱,他只在上面写了谭铮的生日数字和一行【Happy birthday】,还因为融化的巧克力不像笔容易控制有些歪扭。 切蛋糕的时候刀锋悬在「11.20」的数字上方又移开,谭铮切下完整的给任昭远:“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生日很像。” “月份和日子之间差的数一样吗?” 谭铮眉梢微扬:“你居然发现了。” 任昭远支着下颌弯起唇角:“早就发现了。” 3月12日和11月20日,很容易发现。 怎么算隔的数字都一样。 餐后任昭远倒了两杯水端过来,刚放下谭铮就猛地转头看他。 想要他这样眼里亮晶晶的惊喜反应,真的看见了又忍俊不禁:“你想要的。” 两个高马克杯,通体纯白,在水温下逐渐显出杯面的图案来。 是他们在纳金山上请人拍的照片,任昭远选了其中两张背影,一张并肩而坐,一张是拍照的人在他们牵着站起身时抓拍的。 他们面向蓝天白云,五彩经幡。 图案边缘颜色渐淡,逐渐与水杯的白融为一体。 像是漫天云彩垂落而下,隔着距离将他们包裹进去。 任昭远起身,谭铮跟着要起,任昭远按着他肩膀笑说:“我去给你拿礼物,等一下。” 谭铮想到海边的花廊,看看水杯,看看餐桌,又看看手上的戒指,不知道任昭远还要拿什么礼物来。 很快就知道了。 一瓶味道熟悉的香水,冰雪,竹林,可细闻又和之前任昭远带回来的有些不同。 冰雪的凛冽浅了点,竹林的味道似乎较从前稍重。不明显,可谭铮太熟悉了,轻易就能察觉出其中的细微差别。 “和之前的不一样吗?” 谭铮如实说:“有一点,我感觉更好闻了。” “我去国外参加活动的时候找那位师傅学的,到底和几十年的手艺不能比,你将就用。” “你做的?” 任昭远因为他的反应一笑:“对。” 手里的香水瞬间贵重了千万倍,谭铮小心收进盒子,伸手去抱任昭远。 “怎么会将就,我都要不舍得用了。” “不用我就白做了,喜欢以后再给你做。” “麻烦吗?” “不麻烦。” 谭铮拢着他的手反复捏:“骗人。” “不讲道理啊谭总,不顺着你说就是骗人?” “就不讲。” 任昭远笑了下:“看看另一个?” 谭铮又抱了一会儿才松开去碰任昭远拿出来的第二份礼物。 “你做的香水竹林的调重一点,”谭铮边打开礼物的木盒边说,“戒指的字母也设计了竹节。” 任昭远应了一声:“觉得你很像。” “我吗?” “嗯。” 谦谦君子,顺逆自直。 谭铮过了两秒才抬手搓了下脸,再看任昭远时说话声音低了点:“感觉你再夸一句我就要不行了。” “我还没夸呢。”任昭远蓦地笑开,让他看礼物。 谭铮看着外面的木盒包装,千猜万猜都没能想到居然会是一本书。 书本分量很足,前后封面是木制。 封面是木制不算少见,真正让谭铮惊罕的是里面。 里面的内页不是纸张,同样是平滑的木制板。 用刻刀一点点镂刻出图案的木制内页。 从二月起,每个月一张,到现在的十一月为止。 雪地,风筝,声明,篝火.. 每一张都是他们两个。 “你..”谭铮声音哑了,“弄了多久啊?” “不忙的时候想起来就做一会儿,都是零碎的时间。” 谭铮每一页都看得很慢,指腹抚过打磨光滑的每一处刻痕,最后合起时更是用了十二分小心,力气都不舍得重一丁点。 “我特别喜欢,特别特别喜欢,”谭铮一只手拥着任昭远,一只手和他右手交握揉按,“但是以后不要做了,我有这一本足够,这辈子都够。” “好,听你的。” 每每吻得深重便容易情动,任昭远坚持抵着才没一发不可收拾。 “下次,”任昭远轻喘,说,“等下次过来,今天时间要晚了。” “还要做什么?” 谭铮的眼睛第三次被蒙上了。 他顺从得习惯,只是觉得自己承受力有限,任昭远的礼物已经太多太好,再多他就要受不住了。 “还有礼物吗?” 任昭远只在他耳侧说:“你会喜欢的。” 这次开车的时间久一些,后来速度减慢,走走停停,像是回了市区。 熄火时司机从前面递过来了什么,任昭远接在手里时发出零星声响,之后放在他腿上,谭铮摸了摸,是个有厚度的档案袋。 正要问,任昭远就把领带解开了。 档案袋上没注明内容,看不出里面是什么。谭铮正反看过,问任昭远:“能打开吗?” “能,不过你可以先看外面。” 谭铮有些疑惑地看向车窗外,而后身体就像被定住一般,久久没能动弹。 车子停在路边,谭铮的视线隔着一棵树和三五行人,凝在远处正红底色中硕大的字上面。 【民政局婚姻登记处】 任昭远就在身侧,又一次对他说:“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登记 谭铮要疯了。 像是语言和行为都退化到了不能自如控制的时期, 满腹的话堆积至喉口,想拥抱亲吻的冲动勃发浩荡。 可他坐在车里,看着任昭远, 什么都没做。 一个字都没能说。 后来还是任昭远被牢牢握住的手先曲起指尖, 轻轻在他掌侧点了点:“再不去就要下班了,确定要改天再来吗?” “不改,”谭铮紧扣着任昭远的手, 打开车门,远处那几个大字愈发清晰地落入眼里,“现在去。” 结婚去。 身份证, 户口本, 两人的婚姻状况证明,需要的材料任昭远全备齐了,都在谭铮手上的档案袋里放着。 笔尖悬在本人姓名一栏后面第一条横线上好一会儿没动,任昭远笑着说他:“忘记自己名字了?” 谭铮看看他又低头笑了下, 顿了两秒才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下两个字。 看着谭铮开始填, 任昭远也转回去落笔。 【本人姓名:任昭远; 性别:男; 婚姻状况:离婚; .. 对方姓名:谭铮; 性别:男婚姻状况:未婚..本人与对方均无配偶,现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的规定,自愿建立婚姻关系。】 这份申请结婚登记的声明书, 任昭远七年前填过。 那时一笔一划写下时不曾想过后来会不堪收场,后来亲手断离时也没有想过还有现在的一刻。 他想和谭铮结婚, 哪怕已经尝过了无常善变, 还是想再开始一段婚姻。 人永远无法站在当下预知将来。 春天生日的时候谭铮曾经想把安昱及名下所有财产转给他,他说了许多假设试图让谭铮收回想法, 之后谭铮说的话, 任昭远一直记得。 他说, 以后变了是以后的事。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变成我难以想象的样子, 那我认了,我承担得起自己的选择带来的任何后果。” 谭铮说的,亦是他想的。 上一次的婚姻失败,说识人不清也好,说人本多变也罢,无论如何,最终的艰难挫败、痛心破裂,他任昭远都认了。 他自己选的,他自己担着。 现在的再一次开始,不是不长记性,也不是不怕疼,是他爱谭铮。 在谭铮走到他身边后的每一天,他一直在更爱谭铮。 今天胜过昨天,这一分钟胜过上一分钟。 所以又一次交付,又一次信任,又一次婚姻。 不知道别人如何,至少任昭远做不到在相爱时防备存疑。 他爱上了,选择了,认定了,就给谭铮全部。 全部尚且觉得不足够。 诚然,信任越是笃定被推翻时便摔得越是惨重。可如果在将来的某一天谭铮真的成为他不认识的谭铮,如果失败和破裂真的再次上演,那他认了。 今后如何自如何,现在,他要谭铮。 他只想给谭铮。 回神把日期最后一个数字画上圆满的圈,侧头看谭铮时正对上似乎有些紧张的视线。 任昭远指腹按上印泥:“怎么了?” “你填到后来好一会儿不动,我怕你忽然反悔,不想结了。” 红的指纹印上白的纸张,任昭远轻声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逼婚。” 谭铮心里明知道任昭远不会,可确确实实到看见任昭远按下手印才无声松了口气,笑着说:“我哪儿敢。” 表格交出去又拿回来,两个人到排椅上坐着等。谭铮把申请表拿在手里反复看,任昭远就在旁边看他,眼睛里泛着浅浅笑意。 其他人发现不了,可任昭远轻易就能看出谭铮肩颈一直没松懈过的紧绷。 “这么紧张啊?” “刚刚差点要不会写字了,”谭铮侧过脸向任昭远倾身,声音低低的,“你一点都不紧张。” 听着像是控诉一样。 任昭远点点表格上自己婚姻状况那栏,意思很明显。 可谭铮不依不饶:“你之前见咱爸妈的时候还紧张呢。” “是是是,”任昭远忍不住笑,“你改口倒是很顺。” 谭铮理直气壮地「嗯」一声,晃晃手里的资料:“他们这么配合你,居然一个告诉我的都没有。” “我对他们说要等你生日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的,告诉你还怎么算惊喜。” 最重要的一点其实是放不住话的谭许清不在家不知道,而谭铮和父母之间没事的时候联系一向不多,不然就谭铮的敏锐程度,恐怕一个电话聊几句就能觉出不对。 “确实是惊喜,”谭铮拢着任昭远的手捏了捏,眼睛里落着晶亮的笑,“太惊喜了。” 大厅里响起播报号码的声音,很快就要到他们。 不远处起身过去拍照的一对情侣一看就专门打扮过,西装革履的。他们两个却难得都穿的不正式,尤其是谭铮,他是最常穿西装的,衣帽间他那几排衣柜里大半都是。 两人私下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舒服为主,谭铮总习惯和任昭远搭配着穿,要么颜色相近,要么款式相同。两个人的衣服鞋子又总是一订双份,渐渐的随便一穿就像特意买的情侣装。 今天的衣服照旧是谭铮选的,从半高领羊绒衫到风衣长裤鞋子,每一件都是同款,只是颜色不同。 任昭远的象牙白羊绒衫外面搭了卡其,他是深灰羊绒衫搭了纯黑。 这样穿不至于不合适,但实在不够郑重。 任昭远刚订了几套新款西装送去家里,正式又不刻板,拍结婚照正合适。 “早知道穿前两天送来的西装了。” 任昭远笑笑:“这样就很好。” 广播里念到他们的号码,任昭远牵着谭铮起身,看他像是还在想,指尖在他掌心刮了刮:“我喜欢这样,日常一点。” 在谭铮这里没什么比得上任昭远喜欢。 刚刚还觉得不够正式这一秒就觉得合适,他们结婚组成一个小家,当然要温馨才好。 外套放在一旁,两个人一起坐在大红背景前拍了合影,又一次签字按手印,两本红封皮烫金字的结婚证终于拿到了手里。 谭铮看完自己的不够,又拿了任昭远的,合起来再打开,打开再合上,从民政局到车边的一段距离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恐怕连J开头的那串结婚证字号都要记住了。 “台阶。” 谭铮蒙着眼睛只听指令都能走得顺畅,这会儿听见任昭远说话根本没多想,下一步踩在平地上才停住转头看任昭远,眼睛里明明白白就三个字。 你骗我?! 连这三个字的语气任昭远都能想象得到。 “我..”任昭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真的一点都不看啊?” 每次谭铮蒙着眼睛的时候任昭远哪怕亲手牵着都会提醒得格外细致精确,从不会这样连上下方向都没有只干巴巴说一句「台阶」。 他这样说明显就不是认真的,可谭铮一门心思放在结婚证上,只进了耳朵,根本没仔细想。 “好好好,”任昭远被他看得没办法,拉着他上车,“走了,回家随你怎么看。” 坐进车里只拿着看又不够了,谭铮把任昭远的结婚证打开放在腿上,合起自己的挡住部分信息拍了张照片。 他从没在公众平台发过私人的东西,可现在只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谭铮和任昭远结婚了。 他们结婚了。 从现在起,他们是对方法律意义上的爱人。 法律承认的,关系最亲密的人。 任昭远就在旁边安静看着,直到谭铮从相册里选好照片却没了动作才出声:“不发了?” “发,”谭铮指腹在缩小的照片上点了点,“在想要不要换一张。” 任昭远不太在意这些,点了点头正等着看谭铮决定选什么样的,就听见谭铮补充说:“你太好看了。” 结婚证上盖了一角钢印的照片是纯红底,任昭远衣柜里的颜色虽说比谭铮的丰富许多,可鲜少有红色。 仅有的一两件是色调很暗的暗红,只在衣服品牌方的新品发布会上穿过一次。 他很少会和红色挨在一处,冷白的肤色和优越的五官较平日更出挑又多添欢喜,谭铮从不知道红色可以衬得任昭远这样好看。 而证件照又和杂志或是宣传海报上的照片不同,更简单,更纯粹,纯红底色和象牙白上衣相辅相成,将任昭远身上不易见的稚气显露些许,分明是历千帆不改澄净的少年。 再加上弯起的眉眼,柔软的笑意,只看着就能戳进心底。 太好看了,想炫耀给所有人,又想一个人偷偷藏着。 已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任昭远仍旧没能对谭铮随时随地都可以直白说出的夸奖免疫。 “你真是..” 最后还是换了,两人一人拿一本,手挨在一起。 照片里只有两个人的手和结婚证的封皮。 原本没打算配什么字,打开的结婚证上就有姓名。可现在换了图,谭铮就输上了任昭远的名字。 发送之前动作再次停住了。 这次任昭远没问,只在旁边安静看。 谭铮在后面加了自己的名字,停顿几秒,想在中间加一颗爱心又觉得有点幼稚。 可想到任昭远说的「我很爱你」,想到任昭远到现在公众平台的头像还是他在某个下雪的晚上踩出来的心,没再纠结,利落点开表情选了一颗大红色的心。 幼稚就幼稚吧,他在任昭远面前幼稚的时候多了。 任昭远打开手机转发,有样学样地把两人名字前后调换,在中间加了一颗心。 车上有司机在,谭铮没做什么,可从迈进家门的那一瞬就没再克制。 任昭远进门后根本没准备继续向里走,意料之中的,门锁响的下一秒就被严严实实压着吻住。 细碎声音从交缠不休的唇舌间、不受控制的咽喉里泄出,呼吸尽数交融在一处。 谭铮紧紧拥着他,几乎要把他勒进身体里才好。 “昭远..” “嗯..” 谭铮额头抵着任昭远额头,笑了:“我好高兴啊。” 任昭远呼吸还乱着,可弯起的眼睛里映着谭铮,盈着光彩,不啻星子落其中。 “我也高兴。” 作者有话说: 努力赶在下午的小尾巴- 下一章会长一些,周三半夜更呀; 正文完结倒计时:3 √ 注:本章中内容参考了网络搜索到的《申请结婚登记声明》。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绑住 98【1】; “嗯..电话..” 谭铮的手在任昭远的后腰搓揉许久正沿着尾椎向下去, 这会儿被打断也没收回来,灼烫的掌心挪动几寸严严实实覆在窄瘦腰侧,声音微沉:“你接。” 这种时候任昭远也不太想接电话, 原本打算关掉铃声把静音打开放在一边, 可电话是谭母打来的。 “咳..”任昭远握住谭铮腕部把他手拿开,滑动接听,“阿姨。” 谭铮只能眼睁睁看着任昭远从自己身前走远, 边接电话还顺手整理了上衣,除去脑后的头发在刚刚接吻时被他按得有些乱, 全然看不出什么异样。 “已经领了, 对,”任昭远说着转身看看谭铮,“他在,我们刚回来,忘记先告诉您和叔叔了。” 谭母笑着连声说没事, 她惦记了一天, 这会儿算着民政局的人都下班了还没消息才忍不住打电话过来问,领了就好。 “等会儿你有时间的时候拍张照片给我看看?” “我现在发给您。” “不急不急,”谭母话到一半被谭父碰了下, 想起正事来,“昭远啊, 我和你叔叔想着去S城见见你舅舅和舅妈, 不知道他们时间方不方便。” 谭父在一旁忍不住出了声:“怎么还「叔叔」,这都结婚了, 该改口了。” 谭母立刻堵了谭父一句:“先把改口红包准备好吧, 美得你。” 任昭远正朝谭铮伸手要结婚证打算拍给他们看, 听到这儿轻轻一笑:“不用红包, 是我叫惯了刚刚没改过来,妈,爸。” 谭父谭母齐声答应:“哎!” 谭母原本是心里一直记着任昭远的身世,又听他最开始接电话时照旧称呼阿姨,怕他不习惯。这会儿听他改口改得自然才放下心,笑着说:“改口的红包必须有,你这孩子傻不傻,给红包还不要。” “已经给过很多了。” 之前两人一起回去临走时谭父谭母就专程在红包里封了张银行卡给任昭远,说是第一次见面必须要给的,让他一定收着。这次让人把户口簿送来时又封了一张,说是添喜。 “多什么多,不多,都是有讲究的,不能少。” 任昭远只能笑着说:“谢谢爸妈。” 谭父谭母被叫得熨帖,又和任昭远聊了好一会儿,任昭远嘱咐他们别带礼物,舅舅家那边也不会带,只是自家人一起吃个饭,谭父谭母依着任昭远答应下来。 谭铮除了用自己手机发了结婚证的照片外一直没多少存在感,就倚着沙发偏头看任昭远和爸妈聊天,看着看着不知不觉染了笑。 其实不需要他从中调和什么,即便回家时他没有在厨房专门说那些话,爸妈也会很喜欢任昭远。 谭父有颗爱国心,民族自豪感很重,去过无数次,曾经在看中国运动员绝地反杀夺冠时激动到摔了他盘了二十多年的核桃,之后一边心疼一边还忍不住继续激动。 对于任昭远比起谭母他起初就接受良好,后来了解任昭远在国际上参加的比赛和拿的奖之后更是直说谭家捡到了宝。 谭母一开始的确有些不快,可不是大问题,任昭远本身够好,她又心软,知道任昭远的身世后态度就明显不同了,之后关系转变只是早晚的事。 高考后谭父谭母想补偿谭铮的意思很明显,给他置办手机电脑衣服,给他远超普通花销需要的生活费,常常关心他生活学习,可谭铮那时候心里多多少少存了抵触,大都用不咸不淡几句简短的话应付,来S城上学后和家里越来越生疏。 后来渐渐想通放下,不在意了,和爸妈之间关系逐渐好转几分,但也只能到现在的程度。不生疏,不亲密,很少聊天,偶尔打电话说完需要说的事就结束,这是他们都习惯也都舒服的相处模式。 直到现在谭铮才发现父母心底的歉疚和想补偿的心理至今都没有消失,只是他不需要,让父母一直无从着手。 而任昭远脾气好,有耐心,又一直渴望父母关爱,对于谭父谭母的所有嘘寒问暖和细微关怀都悉心收下,还会注意到许多细节。 谭铮给家里的很直接,高质量的生活,花不完的钱,任昭远不一样。 他知道谭父嗓子发炎会买来上好的奇楠油并且仔细教谭父用法用量,电话里听出谭母的鼻音会关心是不是不舒服,第二天还会打电话问感冒好些没有。 从来不是特意做,每一件点滴小事都自然而然。 他性格如此。 谭父谭母消费欲不高,自己的收入用来生活就绰绰有余,谭铮给的钱大多存着,连房子都不愿意多买。他们在经济方面的需要不大,而在情感方面的需要谭铮给不出。 那些多年积压的情感和在谭铮身上得不到反馈的期待终于在任昭远身上找到了着力点。 任昭远和谭父谭母撞在一起,所有想要的和想给的都完全契合,根本不需要谁刻意引导发掘,他们总会形成和谐亲近的关系。 一切都恰好到像是注定。 谭铮想起大海边、花廊里、风铃下,任昭远一笔一划写下的话——【后来才相信世间有注定。】 他也相信了。 任昭远注定是要来到他身边的。 “谭铮在旁边,一直听着呢。” 谭铮回神微微扬眉,任昭远把开着扬声的手机递给他,谭母在另一边对他说生日快乐,谭父说让他吃点好的,谭铮没接手机,就着任昭远的手说「好」。 “婚礼的事你们考虑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办呀?” 谭铮倚着任昭远肩膀仰头和他对视一眼,说:“还没定,我们商量好告诉你和爸。” “那你们商量商量,婚礼是大事,得提前准备。对了,你给舅舅家去个电话说见面的事,别总让昭远操心。” 谭铮答应:“嗯,我现在打。” 结束通话后谭铮没有要打电话的意思,赖着任昭远又亲又摸,得了寸还要进尺。 旖旎缠绵的氛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谭铮压着任昭远闹了好半天才勉强觉得讨回点本,刚松开就被任昭远喘着在腰侧打了下。 任昭远头发乱了,衣服皱了,嘴唇湿了,耳梢红了,谭铮笑着亲他微微出汗的鼻尖:“做吗?” “不做,”任昭远瞪他一眼,“你起来,重死了。” 谭铮被这含笑带嗔的一眼看得心里发酥,又忍不住亲他。 其实谭铮没真想做,他真的想做就不问了。刚回来时情难自控,这会儿缓了缓,惦记着任昭远要按时吃饭,现在做恐怕今天的晚饭要泡汤。 可又忍不住想闹任昭远,想亲他,想咬他,想看他活泼生动的神情动作,想挨他几下不疼不痒的打。 每次谭铮亢奋起来任昭远就招架不住他,最后谭铮满意了才推得开,想气又想笑:“打你的电话。” 其实两个体型相差不算大的男人之间哪有真对抗不了的道理,说白了还是纵着。 看谭铮高兴是件很高兴的事,任昭远喜欢他高兴。 “我自己打啊?” “连电话都不能自己打了,”任昭远笑着捏住他脸晃,“谭、总?” 谭铮眼巴巴点头:“不能,得你陪着。” 任昭远被他看得忍不住笑:“我去换衣服,一会儿就来。” 谭铮就像个黏人精一样,硬是一起跟着去衣帽间换了衣服又一起上楼打电话。 电话一通刚刚那个撒娇耍赖的人就不见影了,谭铮从登记领证到约时间见面句句稳重妥当,连任昭远说的见面时双方都别专门带礼物也一并转达过去。 任昭远笑着定了晚餐送过来,对着像要炸掉的消息一时不知道要从哪儿下手好,索性先放到一边。 谭父谭母说随时有空闲看对方的时间,现在舅舅和舅妈也这么说,谭铮转头看任昭远把手机朝他这边移了移,任昭远无声笑笑:“舅舅,谭铮家里也说看你们的时间,不然我来定,这周末可以吗?” “可以啊,你问问他们同意的话我订饭店。” “好,我再问一下。” 舅妈在一旁看着任昭远发过来的照片直说好看,想想和谭铮一样大的闻顾忍不住着急:“闻顾这两天又泡在实验室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我领个儿媳妇回来。” 谭铮说:“闻顾各方面条件都好,只是现在忙研究没时间,舅妈您别急。” “你不知道,他那眼光要高到天上去,之前一个阿姨给介绍了挺好一个小姑娘,他还看不上说不是他想要的。他要学历能力长相家庭样样比他强的,性格还得好,真有这样的姑娘人家干嘛要跟他..” 打完电话之后谭铮抱着任昭远笑:“舅妈刚刚说闻顾眼光高,如果有方方面面都比他厉害的人家干嘛要跟他。” 通话时开的是外放,任昭远听见了,不知道谭铮为什么重复一遍,有些莫名地眨眨眼:“嗯,怎么了?” “任老师就方方面面都比我强,性格还好。” 舅妈说的后面半句是「干嘛要跟他」,任昭远好整以暇拧住谭铮腰间的一点肉等后话,谭铮在他脸上亲了响亮一口:“我怎么这么厉害。” 任昭远没忍住松下力道,偏过头笑了。 吃完饭收拾过,谭铮宝贝似的把自己的礼物一件件小心安置,任昭远在旁边陪着,等谭铮从木书到卡纸都收放好,任昭远拿起桌上的档案袋,想着把户口簿分开先抽时间给舅舅家送回去。 小时候他在姥姥的户口簿上,后来被舅舅接到S城,以领养的名义把他记在了名下。上一段婚姻时他和赵原青户口都在S城,没有客观情况的需要,赵家没打算分户,他也不想把户口迁到赵家,就一直在舅舅家的户口簿上。 翻开一本是谭铮的,任昭远合起来递给他,说起自己前些天忍着没能和他说的话:“爸妈居然都姓谭,我刚收到户口簿的时候第一眼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对,我小时候有段时间还以为大家的爸妈都是一个姓来着。” 谭铮把户口簿接在手里,笑着说完又放回去,压在另一本户口簿上。 任昭远转头看他。 谭铮说:“我们结婚了。” 任昭远一怔。 他听懂了。 结婚了,所以可以组成一个新的家。 他们两个人,可以有一本崭新的、属于他们的户口簿。 “嗯,”任昭远倏然笑开,“我们结婚了。” 两个人的公众平台从动态发出去的一刻起讨论度就居高不下,评论区热火朝天,从前任昭远发出谭铮转发的声明和今天谭铮发出任昭远转发的图文被截图拼到一起,谭铮唯独公开发布的过的一张形象照片被裁下来和任昭远无数照片放在一处,之前只激起小水花的一些路人偷拍被转发点赞了无数次,私人的社交软件消息更是通红的一片未读。 可两个正主谁都没心思看。 原本任昭远打算挑着回复一部分,可刚大致把群里的未读消息看完,第一条回复还没发送谭铮就在旁边幽幽怨怨地说:“这可是我们的新婚夜..” 任昭远一笑,连最后一下发送键都没点就把手机扔在旁边,翻身跨在谭铮腿两侧,低着头,一手撑着他肩膀,一手抬起他下颌:“那,谭总想怎么过这个新婚夜?” 谭铮直接箍住他腿根把人竖着抱走了。 按谭铮说的,今晚是新婚夜,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至于不浪费的方式.. 任昭远扬起脖颈又被衔住咽喉,破碎的声音被延长浸软,随着身体从内而外的绷紧颤颤走调,最终只余低喘。 “昭远..” “嗯..” “任老师?” “嗯..” “师——” 任昭远直接抬手把他嘴捂住了。 谭铮笑着亲亲他掌心,又俯身去亲他。 “昭远..” 他总是一遍遍叫,任昭远身体和精神都绵软着,没力气,喉咙里含混着应了声。 谭铮吮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又喊他的名字,磁性的,低沉的,蛊惑的,任昭远在扫抚神经末梢的声音里缩着向下躲:“别叫了..” “我想把你绑起来。” “嗯..” 谭铮指腹揉着他耳廓,声音哑了:“我说,我想把你绑起来。” 任昭远极轻地笑了下,懒懒半睁开眼睛看谭铮:“我说,嗯。” 谭铮的占有欲在床上总是格外明显,要看任昭远的脸,要把任昭远圈紧,要在任昭远身上留下印记,要拥抱,要接吻,要剥夺空气。 哪怕任昭远不会挣动,谭铮的手也总是不自觉扣住他的双腕,反缚在背后或是压在头顶。 任昭远一直知道,如果不是之前谭铮在那样的情况下强行用领带绑过他的手,那在床上他的一双手腕早该被绑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毕竟谭铮无师自通的本领强得很,泳池,镜子,控制..许多超出任昭远认知的方式他都能开发出来,然后一步步试探着观察任昭远的反应。 喜欢的,羞恼的,敏感的..谭铮可以从任昭远没有言语的反应里判断出他的接受度,而后决定以后可不可以、该是什么样的频率。 唯独这一件,谭铮不敢。 做错的事他比任昭远记得更深刻。 哪怕终于忍不住,也不用动作试探,他清清楚楚地问,只要任昭远不同意,那一星一点都不可以。 可任昭远说揭过就真的完完全全揭过了。 “给你绑,”任昭远手腕交叠抬起,自下而上看他,“你想用什么?” 谭铮在浴室里亲手为任昭远穿好睡袍,又在卧室亲手脱掉。 现在,他抓过垂在床边的浴袍,抽下来腰间的系带。 一圈一圈,绑住了任昭远。 任昭远静静看着,以为他会系成死结,可余出来的两端却只散着,中间部分被放进他虚蜷的掌心里。 谭铮要他自己握好。 任昭远一时都难以分辨这是谭铮给他的安全感还是谭铮自己某些恶劣满足的来源。 可他没有机会问,下一秒就不受控地将手里的带子攥紧了。 在这样的时候,他的声音、力气、反应、呼吸,全部不由自己。 他在高扬里迷失享受,又在跌落中瑟缩颤抖。 “昭远..” “嗯..” “叫我一声。” 刚刚的回应全凭本能,任昭远双唇分开,隔了许久才从近乎痉挛的顶峰中回过几分神来,喊他:“谭铮。” “换一种。” “什么?” 谭铮极温柔地吻他眼尾,扩大方才一滴晶亮无意识滑过的痕迹:“我们结婚了。” 任昭远松开手里被攥得不成样子的系带,严严实实绑在腕上的一圈又一圈随着他抬起的动作缓缓松垂。 手腕之间的距离逐渐变大,任昭远在系带掉落前勾住了谭铮后颈,把人拉到毫厘之遥,说:“你先叫一声我听。” 谭铮爱死了任昭远现在这种样子,哪怕虚乏脱力,指尖轻飘一动照样能把他心魂勾出来得彻底。 “老公。” 他叫得干脆,任昭远微怔后轻笑,又把谭铮压低一点鼓励似的吻他的唇:“再叫..” 可话音未落就猛然攥紧系带,而后在晃动间、飘摇里,双腕再次被绑缚绕紧。 他受不住地想躲,谭铮却还要给更多。 谭铮吻他左耳上的两处痕迹,滚烫呼吸将出口的字眼烧作灼热,拥着混着,一同扑在任昭远耳廓。 “喜欢听吗,老公..” 98【2】; 一整夜的放纵过度,第二天两个人连门都没出。 任昭远一觉睡到下午,隐约记得中间谭铮喂他喝了点汤粥,似乎有两次。 这会儿谭铮就在他身侧睡得熟,任昭远险些要觉得那是自己做的梦,可睡到现在都没觉得饿,就知道是真的。 任昭远一动谭铮就醒了,他没想吵到谭铮,可他需要去洗手间,而谭铮实在抱得过于紧了。 主卧被祸乱得不成样子,他们睡在旁边的卧室。到洗手间要走段距离,谭铮从床上下来抱着他去。 任昭远觉得不公平。 他年轻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体力。 “你不虚吗?” 谭铮不禁笑了声,闹他:“男人能问这个吗?” 到洗手间时任昭远在谭铮出声前把人推了出去。 虽然不是在这间洗手间,可差不多的布置让脑海里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重演。 他这辈子都没像昨晚那样过。 过度的失控让他现在想起来仍旧脸热膝软。 太过火了。 一天只正经吃了一顿晚饭,任昭远刚补起点精神就要和谭铮约法三章,可又怕谭铮总忍着,到底从「不许」一退再退,退到了昨晚这样的程度一个月最多两次。 又歇了一晚任昭远才能去设计园,给大家发了红包和糖,接受过一众祝福玩笑,到工作间的时候忘了,如常坐下才倒吸一口气。 某处的滋味实在难以言说,腰都快被谭铮折腾散了。 他还说那样的程度一个月可以有两次,恐怕一次都够他受的。 【两个月一次】 谭铮应该是在忙,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不舒服吗】; 【舒服,年纪大了经不住这种舒服法】 这条消息谭铮看了足有几秒。 他刚从会议室出来,不等回办公室就给任昭远拨过电话去,声音里压了点笑:“任老师,我是问,你忽然想起来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 任昭远沉默两秒,把电话挂了。 这还是任昭远第一次不打招呼挂他电话,谭铮却像得了什么优待一样美滋滋的,连笑都绷不住了。 再回到聊天界面,那条消息已经被撤回去。 谭铮勾着唇角给任昭远发消息哄人,只当那条被撤回的消息没有存在过。 助理远远看着暗暗称奇,结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结婚第二天老板消失一整天也传遍上下,老板的红包通过人事一个不落发给了全公司,今天更是无数大小群齐齐炸了锅。 无他,谭总不冷脸的样子实在太有魅力,简直从里到外都在散发四个大字——人逢喜事。 助理今年二十九,虚一岁来算正好三十,她要强,上学时忙学习永远第一,毕业后忙事业步步稳进,说一次都没想过谈恋爱是假的,可她大概天生对这方面兴趣寥寥,偶尔想想就被更热衷的事情压下去。 谈恋爱结婚一地鸡毛的例子不胜枚举,只有赚到手的钱是真的。 可她从毕业就在安昱,这些年来只有今年看到了她老板截然不同的样子。 今天尤甚。 连谭铮这样的人都会在感情里变成另一种模样,让她忽然忍不住好奇感情到底有什么魔力,也第一次觉得,兴许遇见一个属于自己的人一起感受俗套快乐的生活会很不错。 “叶温。” 助理立刻上前:“谭总。” “今天还有重要工作吗?” 这话一听根本目的就不是为了问工作安排,叶温专业素养上线,综合分析老板想立刻离开公司的需要和今天日程安排里工作的重要程度,最后得出结论——她和老板运气都不错。 她不用做扫老板兴的中间人,老板也不用被迫面对工作。 “今天下午市场部的总结会您之前计划旁听,晚上吴总邀您参加孩子满月礼的酒宴。” “整理一份会议纪要给我,晚上的酒宴推了送份礼过去。” “好的谭总。” 谭铮坐进车里给任昭远打电话,问:“在忙吗?我想接你下班。” 带着两人的户口簿、身份证和结婚证去新落了户口,两边家长带着有机水果和手工花茶见了面。 那两本艳红的结婚证,谭铮从秋看到冬。 做几餐饭,说几句笑,在雨夜里点灯闲聊,在清晨时相拥说「早」。 S城的第一场雪要来时谭铮订了出国的机票,可后来又退了。 任昭远不想。 他不刻意去面对,也从来不愿意躲着。 第一片雪落下来的时候任昭远正在厨房和谭铮一起蒸菠萝饭,睡前向外看时地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无暇的纯白格外显眼。 “当时你就躺在那儿,”任昭远向窗外指了指,“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谭铮从后面拥着他,任昭远倚着谭铮坐在他盘起的腿中央留出的空间里,屈膝赤脚踩在他小腿上。 “你当时和我说算了,我想再争取,又怕你拒绝得太利落以后连站在楼下的机会都没有,就想多站一会儿,”谭铮侧头用嘴唇碰碰任昭远耳侧,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居然躺下了,害你从楼梯上摔下来。” 任昭远也不禁笑了下,拿当时的话说他:“有病。” “嗯,是挺有病的,”谭铮侧身把任昭远向后放倒,压上去亲他,“还好你把我救回来了。” 玻璃不是单向的,随着遥控缓缓关上的窗帘不够,屋子里的灯亮着,每一个动作的细枝末节都会被投成窗上的影子被外面看到。 任昭远催着谭铮回房间,谭铮掀起地上的羊毛毯把两人裹在里面。 他动作很慢,一点一点把任昭远占据完全。 任昭远几乎紧张到不能呼吸,忘了还在下的雪,整个世界只剩毛毯之下一方狭窄的天地。 “昭远。” “嗯..” “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们在家里的阳台,..”后面的话直白,谭铮把声音放到最低,呢喃着对任昭远耳语。 那场雪化得很快,他们每天一起出门,谭铮送他去设计园,下午再去接他回家里。 第二场雪落下来时,到了姥姥的忌日。 任昭远带谭铮回到他出生的小镇,用存留多年的回忆向他描述儿时这里的样子。 他们带了结婚证和户口簿,带了一束花,到姥姥墓前告诉她,任昭远现在有一个家。 很好很好的家。 两个人在小镇住了几天,迎来了今年遇见的第三场雪。 雪下得不算大,零零散散的,粉末一般,将将遮覆淹没地面。 不常出门的邻居阿婆一早敲门给他们送来热腾腾的汤饺,摸摸任昭远的胳膊,说他比前几年精神好,连声说了几句「这样好」,不许他们送,催着他们快进屋趁热吃,自己踩着薄雪慢慢离开。 吃过后谭铮把餐具洗净擦干,和任昭远继续收拾整理。 他们这几天一直慢悠悠做这些事,到姥姥墓前看看,打扫打扫卫生,出去逛逛老街,坐坐河里的小船。 今天外面下着雪,两个人不打算出门,待在家里整理许多可能比任昭远年纪还大的物件。 “这是什么?”谭铮拿起一个金属枪,一看就不是真的,可又不太像玩具,更像是有专门用处只是形状像枪的东西。 任昭远看看他手里的东西抬手指了指自己左边耳朵:“用来打耳洞的。” 那时候在家里打,想想就知道不会有麻药这种东西。谭铮大致看懂了原理,眉头微微拢起:“用这个,直接靠短时间的力打穿?” “嗯,”任昭远给他看前面,“这儿会放一个尖头的金属耳针。” 谭铮听他说着转头去看放它的匣子:“这儿没有。” “没有了,我给自己打的时候用掉了最后一个。” “还能买到吗?” 任昭远如果现在还听不出谭铮想做什么才是怪了。 “别——” 谭铮吻了他,把他的话截断在半处。 “你先别着急拒绝,好不好?”谭铮指尖碰碰任昭远的左耳,上面戴着他早上亲手穿好的耳链,“我想让自己身上可以有和你一样的东西,特别特别想。”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疼,觉得不需要用这些来证明什么,可我真的很想要。” “后背纹身的来由你不喜欢,但耳洞的意义不一样,对吗?” “你小时候才几岁姥姥就同意给你打耳洞,我猜姥姥是个思想很前卫的人,她一定不会用自己的想法要求你,不会拿你当不懂事的小孩对待,她会鼓励你尝试所有想尝试的事,不会怪你顽皮..” 谭铮的话还没说完,任昭远眼睛已经酸了。 那些远去的时光,在此时此刻像是被谭铮亲眼目睹一样。 “虽然那时候同性婚姻不合法,但我想如果姥姥还在的话,她会尊重你的选择,会祝福我们。如果我像你小时候一样想要一个耳洞,姥姥一样会同意的。” “就当,你替姥姥送我一份见面礼。” 雪还下着,他们乘着飘摇而落的雪出了门。 从前也打耳洞的那位奶奶已经不在,他们走遍小镇,终于在一排灰瓦屋外看到了一个「打耳洞」的木牌。 不是街上的LED灯或者彩笔写就的花体,几乎在看见的第一眼任昭远和谭铮就感觉到,这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金属枪太多年没有用过,需要更换弹簧。任昭远换好后仔细清洗消毒又滴了润滑油,用几张布料做实验,终于确定万无一失才给谭铮的左耳垂涂上酒精。 “会疼。” 谭铮看着他笑,说:“我会喜欢的。” 任昭远在他总是直白赤诚的目光里露出柔软笑意:“好。” 这把金属枪,任昭远只用过两次。 一次历经二十多年已经长好,一次渗出几丝血迹刚刚穿成。 谭铮的视线没有片刻离开他的脸:“今年的第三场雪,你为我留了一个和你一样的标记。” “嗯,”任昭远看看窗外的雪,而后转回来对上谭铮的眼睛,“我记着。” 任昭远真正抵触的从来都不是雪,到此时此刻,也不再觉得铺天盖地的白如何刺目压抑。 转眼之间脑海里涌入许多事,多到他无法捕捉其中的某一幕。 最终停留在相似的场景,他坐在谭铮现在坐着的木凳上,感受到左耳传来尖锐麻胀的疼。 而后温热粗糙的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也摸了摸谭铮的头,俯身在生红的耳垂落下蝉翼拂掠般的吻,又轻轻在伤处吹气,像自己被哄着时那样柔声哄谭铮说:“不疼了,宝宝。”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正文完 99【1】; 婚礼定在2月9日, 立春刚过,万物复苏。 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对照公历来算,今年春节要比去年早, 过完春节还有二十天时间。可谭父谭母觉得日子紧, 从双方家长见面后定下日期就一直忙着,哪怕到了一年里最重要的春节也没把准备婚礼的事放松。 谭铮和任昭远回家后看着快要堆满的一间房默默对视,如果任昭远没记错, 这间房原本是空的。 “咳,”谭铮拉着任昭远往里走,“看看爸妈都准备了些什么。” 婚礼一应事宜有专人筹办, 谭铮早就和家里说过不用操心, 没想到居然会置办这么多东西。 香烟喜糖礼盒这些倒不意外,要给过来的亲戚朋友回礼用。可其他的.. 电视、冰箱、洗衣机、饮水机、餐具消毒柜、微波炉、烤箱、电饭煲之类的家电一个挨一个整整齐齐叠了三四层,还有一式两份的西装、皮鞋、腰带、睡衣、拖鞋,花花绿绿的被子足有八条, 几套大红包装的床上用品压在顶上, 旁边居然还放了两个估计一米半高的毛绒玩具熊。 谭铮环视一遭:“买这些干什么,家里都有,真的需要还不如在S城买方便。” “你别在爸妈面前这么说,”任昭远注意到各不相同的品牌,猜想每一件都是用了心挑选出来的,“已经买好了, 到时候可以找些人搬运到新买的房子里,那儿刚好没太置办东西。” 谭铮笑着捏捏任昭远的手:“遵命。” 大件物品已经够多, 零碎的更是难以计数, 从锅盆茶杯碗盘勺到镜梳红烛双喜贴, 只有他们想不着, 没有这儿找不到。 谭母在外面喊「昭远」,任昭远回身答应:“啊?” “你来看看喜欢吗,”谭母在门口举了举手里的鞋垫,“我之前照着你鞋码做的,你爸说我选的花样俗。” 两双鞋垫分别绣了鸳鸯戏水和比翼双飞,针脚细密,活灵活现。 这样一针一线做成的鞋垫,姥姥去世后任昭远再没见过了。他拿在手里细细抚过彩线,好一会儿才笑着说:“特别喜欢,谢谢妈。” “这孩子,你不嫌差就行。” 谭许清在旁边咬着草莓插话:“任哥哥才不嫌呢,我就说吧,又不是哥。” 谭铮其实没嫌过差,只是觉得没必要。 费那么大力气弄一双鞋垫,花哨不好看不说,洗起来麻烦,晾的时候不好干,又不能说扔就扔,不如买的方便。 谭铮大学的时候谭母给他做过,可都被留在家里没往学校带,后来就没再做了。 谭许清看热闹不嫌事大:“以后只给我和任哥哥做,哥不愿意垫还能省工夫。” 谭铮扫她一眼:“谭清,你这学期排名怎么回事。” 他回来之后还没顾上找她,谭许清自己倒先蹦出来招惹上了。 谭许清神情一滞,声音明显低下几度:“这次的题难..” “你自己单独一套试卷?” 谭许清没话了。 总分低可以怪考题,但班里一直是那些人,排名是实实在在的。 谭铮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必须考几名之内,她在的本就是重点班,大家成绩都够好又都在努力,前一名后一名有时只差0.5分,被超过去是很正常的事。 可从基本第一稳定前三一下退到班级排名第七,这就是谭许清自己成绩的问题。 何况给谭许清补习的老师最近也说过,谭许清学习没有之前紧张了。 “高三压力大,成绩难免有波动,”谭母在中间打圆场,“谭清这个假期好好跟着老师学,争取开学测验赶上去,不然你哥哥们结婚的时候我可不帮你请假。” “知道了,我去做题。” 成绩的事一带而过,谭铮没再提,也没单独找谭许清说什么,像是没再当回事。 可任昭远知道谭铮有多上心。 平时上网娱乐都不多的人,现在连公众平台粉丝活跃度都明白了。 Clear的账号粉丝不少,谭许清一个高三生,现在的活跃度排名就在第一页。 当时Clear亲口向谭铮承认过她对谭许清的心思,说让谭铮不必担心。后来和谭许清聊天时谭铮旁敲侧击试探过,谭许清完全没往别的方面想,只当Clear是大姐姐。 谭铮知道她年纪成年了,可恋爱这方面一直不开窍,这才放心。没想到不早不晚,看着像是赶在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窍了。 晚饭后谭铮和任昭远出去散步,谭铮给Clear打了个电话。 不是追责,不是要求,只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请求她帮忙。 别给她遐想,也别一刀切断,先稳着等高考完。 Clear没多说,答应了。 她不是感觉不到谭许清最近和她聊天时的异样,小姑娘心思简单,自己觉得遮掩婉转,实则所有想法都摆在明面上。 Clear只当没察觉,一直维持从前的态度,哪怕谭铮不说,她也不会主动点明什么。 谭许清太小了,一辈子太长。 她不能因为自己心动就改变谭许清的轨迹,不愿意蓄意引导什么,更不想有朝一日谭许清回过头看后悔。 习惯了一个人,原地等着反倒能少些期待。 倘若有一天谭许清愿意走到她身边来,那是意外之喜。倘若谭许清和别人相恋结婚,那是意料之中。 她本就无趣,生来有的不多,能留住的更少,合该一个人生活。 “谭清这么大有点想法是正常的,不过她底子好,”任昭远刚刚一直没出声,等谭铮挂断电话才捏捏他手指,“只要最后这几个月紧着不会有问题,别太担心。” “嗯,没事,”谭铮把任昭远的手放进自己口袋,又摸摸任昭远的脸,凉的,“回家,别冻着了。” “穿了好多,不冷。” “不冷也回家去。” “好,”任昭远笑了笑,呵出一团白雾,“回家。” —— 回去时谭许清正巧从书房出来,扬声问任昭远能不能给她讲几道语法题。 谭铮把任昭远的拖鞋拿出来放在旁边,又把他脱下来的羽绒服接过去挂好,说谭许清:“我看你今年的压岁钱可以拿出来抵课时费。” 谭许清一听瞪大眼睛:“怎么能惦记妹妹的压岁钱!要爱幼,爱幼!” “你尊长了?” 谭许清转头就向任昭远告状:“哥哥你看他!” 任昭远笑着过来:“没事,他不扣你压岁钱。” “哼,”谭许清得意朝谭铮挑眉,“略!” 给谭许清辅导功课不难,她聪明,基础还扎实,一点就透,做了记号的几道不明白的题很快就讲完了。 可谭许清看着欲言又止,任昭远便没着急离开,温声说:“有其他想问的吗?” “哥哥,你觉得S大怎么样?” S大当然好,重点大学,双一流高校,但要看和什么学校比。 谭许清一直以来的目标是A大,国内最顶尖的两所大学之一,谁都知道要比S大更好。 任昭远没有多问,只说:“S大很好。” “我也感觉S大也很好,你和哥都是在那里读的,而且那儿离你们近,周末或者没课的时候我还可以去设计园学习。” 谭许清说的是设计园,可她真正想的是什么任昭远清清楚楚。 好像很多在这个年纪有了感情牵绊的少年人会这样,想离喜欢的人近一点,一个学校或者一个城市,并且愿意为此付出许多。 连高考时故意空题目考低分的例子都有。 不说别人,谭铮也算是其中之一,有考A大的能力,却只奔着S大去。 只是谭铮和谭许清还不相同。 谭铮那时候原本大学都不想考了,可谭许清一直在为了考入顶尖学府努力。 任昭远忽然意识到,也许他们都想错了。 他,谭铮,还有Clear,他们都以为谭许清是因为忽然春心萌动无法集中精力才影响了学习,所以他们认为让Clear和谭许清保持适度的距离并且加强对谭许清学习的关注可以遏制情况的发展,可真的只是因为分心吗? 谭许清虽然孩子心性,之前在感情方面不敏感,但不代表开窍后仍旧不敏感。哪怕她不能确定Clear对自己的感情到什么程度,也多少能感觉到特殊和喜欢。 A大在B市,和S城隔了一千多公里,两边跑太不方便。但如果到S大念书,不仅周末假期,她们两个人在一起后甚至可以每天见面。 所以一直以来当作目标的A大不再是唯一选项,而作为另一个选项的S大分数线要比A大低二十分左右。 谭许清的课程进度任昭远清楚,高三就没有多少新内容,学习以复习巩固和深入为主。她自己一直刻苦,谭铮也对她的学习上心,高中的课程内容谭许清都已经掌握得很好,不明白问任昭远的内容难度其实已经超出了课标范围。 就谭许清现在的水平而言,想保证A大需要努努力,而S大是稳的,正常发挥完全够了。 心里一懈怠,成绩自然会落下来。 人生或将来的道理恐怕没用,他们早就和谭许清讨论过,她想走的路如果不出国,考A大的相关专业再保研本校选择贴合的方向是最好最合适的。 S大可以选择的专业相关性弱不说,以后考研难度也会更大。 谭许清自己很清楚。 任昭远心下细细思量斟酌,面上没显:“当然不是,如果你真的喜欢S大,想去没有什么不可以。” 谭许清没想到任昭远会这么说,眼里明显一亮。 “但是谭清,S大和A大今年的分数线只差十七分,你应该听过一句话,「求上得中,求中得下」。你现在的分数想提三五分很难,可向下降几十分很容易。只说这一次期末的分数,万一明年S大提线,你这次的分数可以保证考得上心仪专业吗?” 谭许清咬咬唇,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提前把自己的选择权削掉,也不要降低目标。即便最终的分数足够上A大你也可以选择S大,并且在选专业时更加自由,各类学分、奖项也会更容易。” “嗯,我知道了。” 任昭远说:“这是其一。” 谭许清看向任昭远,明显在好奇还有什么「其二」。 “你很喜欢设计园,想离得近一些想经常过去,这很正常,但不是只有随时能到那里才是喜欢。隔着时间距离努力,最后有更强的能力更好的模样到设计园去,也是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而且相比之下对你和设计园都更有利。” 不知道是自己心虚还是怎么,谭许清听着任昭远说的「设计园」总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可又不敢挑明,只好含糊应了一声。 “B市和S城很远,可飞机也不过两个多小时,只要有心,路程不是问题。也许你应该考虑的不是S大和A大哪里离设计园更近,而是你想不想成为更优秀的人走进设计园里。” 当然想。 谭许清从来都仰慕强者,Clear很优秀,她当然也想变成优秀的人站在Clear身边。 只是忍不住想早一点,再早一点。 “别着急,早摘的果子不甜,合适的时机才最重要,”任昭远把她从耳后掉落的一缕头发掖回,温和的声音格外可信,令人平静安心“走好脚下的路,以后得到的也许会比你想要的更好。” 话不能说得太透,也不能说得太空,任昭远和谭许清聊了不短的时间,出来后就被谭母催着赶紧收拾准备休息。 谭铮已经洗过澡,换洗衣服都给他准备好了,在客厅等着他洗完一起回卧室。 “聊好了?” 看任昭远和谭许清半小时没出来谭铮就猜到大概,没让谭母敲门问,中间的水果也拦下了。 “差不多吧,”任昭远轻轻舒一口气,“好在她没你这么有主意。” 任昭远把两人聊的内容转述给谭铮,听完后谭铮一边因为谭许清的想法禁不住皱眉一边又不得不赞同任昭远的话。 如果和谭许清身份调换,他根本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S大,只会控着分数慢慢降一点,最后考一个S大是最优选择的分数,皆大欢喜。 可任昭远这句「有主意」显然不是夸他。 谭铮殷勤地给任昭远捏捏肩又搂着人亲亲脸:“任老师辛苦。” 任昭远没好气瞥他一眼:“谭清和你真不愧是亲兄妹。” “她不懂事,别捎带我啊,”谭铮抱着任昭远熟门熟路卖委屈,“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兴连坐的。” 任昭远被他说得偏头一笑,紧接着就定住了,伸出一根手指戳着谭铮的脸让他扭过头看。 卧室里崭新的实木双人大床上铺了大红的四件套,上面还印着牡丹花开、龙凤呈祥。 谭铮也是一愣,对着热烈的大红眨眨眼,压着唇角低声清了下嗓子:“那个,爸妈可能是想着结婚后第一次回来,图个喜庆。” 任昭远向后仰了仰挑眉看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高兴。” “没吧,”谭铮追上去亲他一口,唇角扬起来,“错觉。” 任昭远又继续往另一边躲:“哦,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的。” 谭铮直接把人扛起来往床边去:“只要你在上面我什么风格都喜欢。” 床铺得格外软,任昭远在中央压出凹陷,不等起来凹陷就因为谭铮陷得更深。 “昨晚说好了的,”任昭远捏住谭铮的脸向外扯,“明天还要早起,今晚不行。” 谭铮倏地趴在任昭远身上,声音闷在他耳边被子里:“我要反悔。” “堂堂谭总不能耍赖,”任昭远拍拍他后腰,“快起来。” “不起。” 任昭远捏住他腰上一点肉:“起不起?” 这威胁实在没什么力度,谭铮手直接顺着探进他衣服里:“就不起。” “别闹..嗯..” “任老师,”谭铮伏在他耳侧,低声说,“红色特别衬你。” —— 任昭远很少能真的拒绝谭铮什么。 这一次仍是。 好在谭铮有数,没闹太狠,夜深时任昭远枕着谭铮肩窝,有点累了又不想立刻睡,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轻声聊着。 聊婚礼,聊新年,聊今天,聊从前。 “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遗憾。” 谭铮知道任昭远在问什么,下颌在他发顶蹭了蹭:“说遗憾可能不太贴切,不过偶尔会想一些关于以前的假设。” 不满足是人的本性。 看不见时想看见,看得见了想靠近,靠近之后想得到,得到之后想永久。 而拥有未来的永久之后,又难免会想,如果能早一点出现在对方身边该多好。 谭铮从前也拼命想早到任昭远近处去,只是仍旧晚了一步。 一步就是十多年。 任昭远和谭铮的手十指交扣:“其实哪怕那时候我单身,我们应该也不会在一起。” “嗯,我知道。” 谭铮想过许多假设,结论都和任昭远说的相同。 任昭远在S大的最后一年经了许多事,父母、将来,可以说是人生转折的一年。 他不会有心情开始一段感情,何况谭铮彼时年纪太小。 迟,也不迟。 人的心态随着经历的年岁事件不断改变。 只说两人之间至今为止摩擦最大的绑架那件事,如果是没有经过这些年的谭铮,大概无论任昭远怎么做他都不会觉得先保证任昭远的安全有什么错。如果是没经过上段感情的任昭远,也许两个人就散了。 岁月磨去谭铮的偏执,挫败明晰任昭远的底线。 现在的他们最适合彼此的模样。 任昭远知道,只是有时也觉得遗憾。 “遗憾什么?” “去年除夕的时候我们视频,你点了烟花让我许愿,我没许。” 谭铮记得:“我替你许了。” “当时我想,我已经过去那些年纪,永远给不了你对等的热烈年轻的情感。” “你给的已经好到超出我想象的极限了,”谭铮低头吻他发顶,“别遗憾。” 只是会忍不住想到,算遗憾也不算遗憾。任昭远清楚,如果是二十六岁的任昭远和二十六岁的谭铮在一起,不会比现在好。 任昭远在谭铮怀里安静看向窗外:“你去年的烟花是在哪里放的?” 他今天听谭父说到过,当地已经禁燃几年了。 “一个还没禁燃的小县城,”谭铮习惯了被任昭远发现桩桩件件他曾经隐瞒的事,答得坦然,“烟花也要到那边才有卖,明晚我带你去。” 除夕一起吃过年夜饭,谭父谭母招待着来串门的小孩,谭许清出去找同学玩,谭铮开车带着任昭远一路向南。 路上开了三个小时才到地方,大概是除夕夜少有人来买这么多烟花,老板居然还记得谭铮,搬着箱子出来时笑着说:“今年比去年买的还多。” “对,今年人多,”谭铮多付了些做搅扰的费用,“新年好。” “新年好!” 河滩比视频里宽广,烟花比视频里漂亮。 任昭远仰头看亮光升空绽开,将夜空映出绚烂色彩。 地面的焰火燃出一棵棵金色花树,谭铮把几支手持烟花拢成一束递给任昭远,用一支烟花帮他逐支点燃。 像一束金色的雪。 任昭远分出一半给谭铮:“许愿吗?” “许,”谭铮说得一本正经,“在这里许愿很灵,我去年许的愿望全部实现了。” 任昭远弯起的眼睛里映着光:“今年的愿望也会实现的。” 一年很短,十二个月,四个季节,回首不过转眼。 可又觉得很长,像已经和谭铮相爱了许多个秋冬一样。 任昭远闭起眼睛,许的愿望在无际海边,在纳金山上。 烟火亮,风铃晃,经幡响。 重复的,一模一样的愿望。 安然携手,与共白头。 人们真心想实现的事,从不吝于重复无数次。 闭起眼睛的时候谭铮在看他,睁开眼睛时谭铮还在看他。 手持烟花快要到底,任昭远举起摇了摇:“你许了吗?” 谭铮倾身吻他,在那束烟花最后的光亮里低语。 “希望我们昭远,得偿所愿。” 99【2】; 凌晨空运抵达的数万朵浅色鲜花在天亮时盛开在婚礼现场,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是难得的好天气。 靳士炎找策划替谭铮筹办的求婚不了了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不过没浪费,接着就要准备婚礼。 两个月的时间,从场地布置到环节设计,从鲜花种类到蛋糕香槟,无数人付出心力,忙过日日夜夜直到这一天太阳升起。 辽阔草坪中央搭建了巨大的T型台,背后竖着高大背景和硕大的屏幕,横向台面比常见的T型台更长,纯白毛绒地毯顺着长长的台阶延伸至两侧,一直铺到环形建筑的两处旋转玻璃门边。 周边薄纱随轻风飘动,两侧纯白观礼的座椅每一张都系着气球缠裹鲜花。 离观礼处远些的位置摆放着二十余米的长桌,精心摆盘的水果糕点摆放其上,半透明香槟不断从瓶口流出。 几名摄像师早早各自就位,婚礼督导站在远处和身边的工作人员低声交谈,音乐师随着来宾逐渐增多缓缓调整控制按钮。 上午十点多,一辆辆被鲜花装饰的婚车陆续载人抵达。 谭铮助理被公司员工委托代表大家参加送祝福,在百人群里无数讨论之下最终选定一套浅粉西装裙套装,喜庆正式不张扬,搭配一双九公分细高跟走得格外得体稳当。 如果没有被忽然倒退几步的闻顾踩到脚的话。 高跟鞋鞋身质地是软薄牛皮,鞋头的立体金属装饰被大力一踩重重压在脚趾,叶温摔在地上足有半分钟才缓过来。 多年助理的基本素养几乎将「以职场身份出席的场合尽量不多事」刻在了叶温骨子里,尤其今天是谭铮的婚礼,来宾全都是新人的亲友。 叶温勉强对连声道歉的闻顾摆摆手,扶着赶过来的侍应生的手臂站起来:“没关系。” 闻顾起初以为只是撞了一下,可接着看她疼得脸色都变了,现在又全然看不出刚刚的样子,闻顾拿不准她到底摔到没有,有些怀疑地问:“真的没事?” “没事的,”叶温露出不必过脑的微笑,“我去洗手间收拾一下。” 旁边有女侍者过来扶她往洗手间去,闻顾不放心地转头看,见她走路没什么异样才收回视线,和过来的姚启明打招呼。 “姚哥,这位是嫂子吗?” 姚启明平时很少带妻子一起出来,任昭远见过的次数都不多,闻顾更没见过。 “对,”姚启明低头对身侧体格娇小的妻子说,“小雨,这是昭远的弟弟闻顾。” 闻顾立刻喊「嫂子好」。 他自觉身为任昭远唯一的弟弟今天务必担负起接待重任,做好场上盛放的交际花。 “你们到这么早啊?” 闻顾转头看见佟州刑义,立刻打招呼挨个喊「哥」,紧接着赵琛也来了,身边带着一个闻顾没见过的男人,很清秀。 不过看起来不只是闻顾没见过。 “这是池也,”赵琛对着姚启明几个说完又对池也说,“你姚哥、嫂子,佟哥、刑哥。” 池也挨着叫人,叫完后赵琛问:“闻顾今年多大?” “周岁二十六。” “那这个不用叫哥,你俩差不多。” 池也就对闻顾笑了笑。 “我说听着名熟,”姚启明说,“当时昭远的事找人是他给提供线索来着吧?” 赵琛说:“对,他出去聚会正好听见那个秀场负责人说醉话,心细,记着了。” 佟州在旁边竖了个拇指,姚启明说:“看样子昭远的喜事是开头,你也快了?” 池也接话说:“姚哥,我们不结婚。” 赵琛看他一眼,像没听见这话,问艾雨:“嫂子,两个宝贝也来了吗?” “来了,”艾雨指指长桌旁正在挑泡泡机的双胞胎姐弟,“他们还要给昭远当花童呢。” 两个差不多模样的五岁娃娃,男孩稍高点,女孩更白嫩,一个穿了黑色燕尾小西装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蓬蓬裙,站在那里笑着玩泡泡机的样子格外养眼。 “郑和好像到了,”佟州挂断电话,“能听见他那边的现场音乐,我出去看看。” 刑义和佟州一起往外走,姚启明去旁边接电话,艾雨和几人打了个招呼向泡泡机那边去,闻顾赶忙招呼了一名女侍者跟着。 “别小瞧人,”赵琛胳膊搭在闻顾肩上说,“咱们这位嫂子是在女子拳击赛上拿过奖的,你别看她跟姚哥体型差大就觉得弱不禁风,就池也这样的她一个人打三个。” 闻顾嘴巴惊得张了好一会儿,最后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聊了一两分钟还不见佟州他们进来,赵琛和闻顾打了个招呼带着池也出去找,没走多远就看见僵持的一群人。 靳士炎怀里拥着妻子,不远处站了个戴棒球帽的男人,穿着件暗色外套和一条褪色工装裤,乍看有点眼熟。 佟州拉着郑和,刑义站在佟州身边,场面看着有点怪。 “郑总,戈凡是我的司机,今天是谭铮他们的婚礼,不论两位从前有什么过节,能不能看在我的薄面和今天场合特殊的份上暂且放下以后再解决?” 郑和只盯着戴棒球帽的男人,没说话。 “靳总,”佟州接过话,“今天这种日子我们不会找不痛快,但有些话要说清楚,借你司机聊几句。” 戈凡车技厉害,现在是靳士炎赛车场的座上宾,今天巧了才让戈凡给他当一回司机,没想到出了这档事。 刚刚郑和看见戈凡二话不说就是一拳狠的,靳士炎惜才也怕婚礼上出事,不敢放人。 戈凡终于说了这么半天以来的第一句话:“靳总,我跟他走。” 两边都自愿,靳士炎没必要多管闲事,点点头带着妻子离开进场。 郑和根本没带戈凡去哪儿,靳士炎刚走就上前又给他一拳,接着向下压他肩膀曲膝猛地顶在了腹部。那人倒是个能忍的,咳嗽两声生生攥着拳头站直了。 赵琛终于想起来了,这人不是郑和车祸死了的前男友吗? 有工作人员往这边来,赵琛回过神想上前劝时郑和已经停手要走,戈凡却像没挨够打,一把把人拉住了。 郑和懒得甩开,回身仰头把一张房卡拍在戈凡脸上:“记得跪标准点。” 佟州眼看着「死而复生」的人捡起房卡和帽子走了,几步跟上郑和:“什么情况?他假死?” 这几年因为怕戳郑和伤处他这么爱张罗的人都没给郑和撮合过感情,合着人还活得好好的? “没,”郑和转转手腕,刚刚用劲太大砸得骨头疼,“就是分了。” “分手你说他死了?” “打着为我好的幌子一声不吭跑了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郑和已经进场,刑义在旁边拍拍愣着的佟州:“走吧。” 佟州身体里的八卦火苗简直要烧出来了,几步跟进去,就见郑和拿出一张私人名片递给靳士炎:“靳总,刚才多有冒犯,我想和你要个人。” 来宾已经到得差不多,谭铮的父母和任昭远的舅舅舅妈从楼里出来,闻顾迎上去和谭父谭母打了招呼,又问自己爸妈:“他们怎么还不好,又不是新娘子需要打扮。” “新郎官也要打扮,发型护肤都得做,简单化化妆拍出来照片好看。再说,没到时间出来干什么,到仪式开始才露面呢。” 闻顾一听还化妆忍不住了:“我去看看。” “别添乱!”闻顾妈妈一把扯住他,“这会儿谁都不准去。” 闻顾的衬衣被她从腰间扯出来,大庭广众不好整理,只能摆摆手:“我错了行吧,不看不看,我去洗手间。” 他现在的位置两边不靠,最近的洗手间也要走到这层楼最里面,闻顾犯懒就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简单把衬衣塞进腰间,刚要离开就听见说话声。 “我走不了,今天车多,上来车只能停在外面,我走不出去,只叫车上来不行,得有人把我扶出去..” 闻顾顺着声音往里面一转,先前被他撞倒的人正在台阶上坐着,高跟鞋歪在一旁,赤着的一双脚其中一只前面又红又肿,对比起纤细白皙的另一只脚简直惨不忍睹。 叶温吓了一跳,对着手机说了句「没事了」就先挂断,想着应付掉眼前的人再求助。 “你伤成这样怎么不说啊?”闻顾过去就想拿起脚检查骨头,叶温吓得一缩他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学医的,没注意冒犯了。” “没事,我已经叫朋友过来了,您先去忙吧。” 闻顾张嘴就吓唬人:“万一伤到骨头你多拖一会儿说不定要截肢,这里有医生,我带你去检查。” 叶温一听下一句「没事」噎在嗓子里说不出话,被西装盖住腿才回神,紧接着就悬空了:“哎——” “失礼了,检查完我再和你赔罪。” 叶温能感觉出来这人到底是无礼还是绅士,没再坚持,只说:“别走外面被人看见。” 闻顾按她的意思绕路,到了医生那儿确定没大事又聊了几句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是不想声张影响婚礼。 “处理你一个伤员能影响什么?”闻顾简直不能理解,“为了一点意头好坏忍着疼,这么拼,我谭哥还真给你年薪百万啊?” 年薪百万这几个字和她挂钩时最常出现在什么乱七八糟的报道里叶温自己最清楚,被踩成那样都笑着的人这会儿冷了脸,刚要说话闻顾先自己拍了下嘴:“对不起对不起,我嘴快,这个是我偶然在网上看见的标题,我没当真也没仔细看内容,对不起对不起。” 叶温没忍住偏头笑了下,窗外的日光落进来晃得闻顾一瞬看不清她模样。 ——“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婚礼的钟声即将敲响,有请大家有序入座..” 叶温直起身向外看:“婚礼要开始了。” 医生拆开一双肥大的包头拖鞋,闻顾接过在叶温跟前蹲下,拖鞋好穿,叶温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脚是我踩的我得负责,我抱你下去。” 叶温本能想拒绝,闻顾又说:“不然就只能你坐轮椅我推着了。” 轮椅更夸张,叶温看着闻顾干净俊朗的脸,低头捏了捏指尖:“麻烦了。” 婚礼在11:29分正式开始,靳士炎看看腕表,还有十来分钟。 接着抬眼就看见任昭远的弟弟抱着谭铮的助理过来了,正惊讶着,又听见谭许清一声欢呼。 “真的吗?!” Clear笑笑:“真的,任哥说如果我愿意,准备调我去B市负责那边的工作室。” 谭许清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那你愿意吗?” “还没答应,”Clear停顿几秒,大抵今天的场合氛围使然,让她禁不住想伸手,“看你成绩。” “啊!”谭许清兴奋地抱了Clear一把,“我一定好好考!哥哥姐姐万岁!” 靳士炎妻子顺着他看过来:“是谭铮的妹妹吗?” “对,谭清。” “长得真像。” “媳妇儿,”靳士炎转过头把手递给她,“你掐我一下。” 毫不迟疑地被满足了。 靳士炎倒吸口气,低声和她说悄悄话:“我怎么感觉谭铮和任昭远这场婚礼像姻缘会呢?专门的相亲大会效率都没有这么高吧。” “说不定他们两个的婚礼风水好,参加能接喜气。” “那单着的接喜气有对象,我们接喜气有什么,再要一个?”靳士炎话音一哽,“媳妇儿,嘶,疼,轻点儿轻点儿..” 悠扬音乐缓缓转停,新的音乐徐徐而起,主持人稳步上台向各方来宾鞠躬。 ——“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上午好。和风送春,暖阳迎喜,现在是公历2月9日上午11点29分,我们满怀祝福相聚于此,同贺任昭远先生与谭铮先生的新婚之喜..” 随着主持人句末一声「有请两位新人登场」,掌声雷动,所有人齐齐伸颈扬头。 任昭远和谭铮分别从两侧建筑的旋转门里缓步而出,踩上洒满花瓣的柔软地毯,走过长路,踩上台阶,终于出现在彼此视线里,而后一步一步,走到对方身边去。 他们穿着谭父谭母挑选的酒红暗纹西装,系着同款深色领带,戴着任昭远设计的领带夹,左胸前别着带有「新郎」字样的香槟玫瑰。 谭铮上前一步牵住任昭远,附在他耳边说:“我已经三十七个小时没见你了。” 任昭远不禁一笑,心里默声算数,现在是十一点半,确实刚刚好三十七小时。 谭母说结婚前一天新人不能见面,前天晚上硬是盯着谭铮回了从前住处。 “辛苦了,谭先生。” 主持人指着大屏幕对来宾席说:“看来我们两位新人不知道现场有大屏幕高清直播,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近距离,展露你们每一分如胶似漆甜蜜蜜!” 任昭远在一阵哄笑里转头去看,果然看见大屏幕上的自己和谭铮正齐齐向后转身,屏幕画面切得很近,一颦一笑都异常显眼。 婚礼现场的布置都是他们点过头的,只是刚才双双忘了个干净。 “两位新人不仅志趣相投,更有同门之谊。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两位新人共同的老师做证婚人,见证重要时刻,有请孙老师——” 孙老师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服,系着大红宽领带,头发用发胶一丝不苟背向脑后,起身沿穿过来宾客席中间的竖向长台走到台上,分别和两人握手,又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拍了拍。 早早等在竖向长台尽头的双胞胎姐弟各自提着一只花篮,在音乐声里努力迈着半大步子把戒指和话筒送到台上去。 无论顺境逆境,无论健康疾病,无论富有贫穷。 永远相守相依,永远不离不弃,永远深爱珍惜。 他们对彼此说过爱意,为彼此戴过戒指,亲吻过,拥抱过,最私密的事情做过无数次。 可直到看着谭铮,一字一句说出「我愿意」的那一刻,任昭远才真真正正感受到,这一刻与从前和今后的任何时候都不相同。 每个人都有一个由亲朋好友交际圈构成的小世界,婚礼的意义大抵就是,把你正式带到我的世界里。 将爱你这件事,宣告给彼此的世界听。 他们约好在感言环节只向对方说一句话,谭铮喊他:“任昭远。” 似乎已经很久没听谭铮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过,任昭远忽然想到在一场婚宴的阳台,冬天午后的日光洒下,谭铮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了两次「爱」。 ——“我爱你。” ——“任昭远,我很爱你。” “从十三岁到二十六岁,爱你的时间已经超过我生命的一半。” “今后度过的每一分时间,都代表你占据我生命的重量更多一点。” “从现在,到永远。” 任昭远轻轻笑着,话筒举到唇边又放下,隔了几秒才再次举起。 “我想说..” “谭铮,被你默默喜欢十二年是我到现在为止的人生里最幸运的事,但如果没有那十二年,我仍旧会爱上你。” 明明只准备了最简单的一句,可此时此刻却只想把所有话说给他听。 在所有人面前,说给他听。 “只要在合适的时间相遇,我总会爱你。” “长情,久伴,都只是你的一部分,我爱全部的你。” “从现在,到老去。” 孙老师亲自为他们倒酒,他们在经久不息的掌声里交杯共饮,谁都不曾洒落一滴。 泪意可与欢喜同起。 “人一辈子有几个十二年,难行行至此,务必必珍惜,”孙老师笑着抹过眼角,逐一为他们整理领带胸花,低声叹说,“我才知道,竟是晚了这么些年。” “不晚。” 任昭远听见谭铮的声音与自己的重合,转头正正对上谭铮看过来的视线。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 只要是你,只要你来。 不晚。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完结啦-感谢这么长时间一路陪伴,每次卡文难熬时大家的评论都是最好的鼓励,鞠躬-真的很高兴有你们; 祝任老师和谭总长长久久—— 我们都是他们爱情的见证者和婚礼的众宾客; 番外会在七月初开始更新,内容是谭总任老师领养孩子之后的日常生活下一本想开《中药小烧烤》,以前想的故事最近忽然一直在脑海打转,于是决定挤掉预收先排它; 是轻松向故事,小镇上的小中医和烧烤店小帮工; 如果有人感兴趣求一下去专栏收藏—— 到更番外中间这几天会回去修一修不太满意的小细节,不会影响大剧情,小地方的明显改动会在微那个博说明—— 再次谢谢大家的耐心和喜欢,我们番外见呀—— 第100章 番外一 领养个小孩。 婚礼那天任昭远第一次见到谭铮醉。 中午就餐时两人只敬了一轮, 加起来也没有几杯。可到了晚宴留下的人都放开了,商量好似的给他们灌酒,谭铮一句「他胃不好, 我来」更是让大家兴致高昂,哄闹着直到夜深才罢休。 任昭远也喝了些, 总归是两个人的高兴日子,不可能全由着谭铮被闹不管。可真的和谭铮比起来,说没喝都不算夸张。 谭铮喝的实在太多了。 尤其有个了解谭铮酒量的靳士炎在, 根本没有应付了事的可能, 只任昭远看见的就已经数不清量。 到最后谭铮坐在桌边不再接递过来的酒, 只转头向周围看。靳士炎难得遇见他醉得不清醒的样子, 举着手机录像问:“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是谁?” 谭铮敛着眉,不太耐烦地看他一眼就挪开视线,说话声音低到不太清楚:“我要任昭远..” “完了,这是真醉了,”靳士炎边乐边拿桌上侍应生刚打开的酒,“想找任昭远简单,你吹一瓶我给你领到跟前。” “靳哥你悠着点,”闻顾看谭铮确实醉了, 赶忙把酒夺过去,“他们今晚还要洞房呢。” 周围都是些大老爷们, 靳士炎又喝了酒,扯着今天才熟起来的闻顾就说:“一看就是个不懂的,都喝成这样了还洞什么房,想洞也洞不成啊!” 一阵哄笑, 姚启明原本正在看嫌他们这边没意思在远处和几个小姑娘玩的艾语, 听见靳士炎的话收回视线, 笑说:“弟弟还嫩着,别给带坏了。” 佟州刚跟着音乐疯完回来凑热闹,音量还没降下来,对闻顾喊:“哎,闻顾你不是和谭铮一样大,看看人家,不着急?” 闻顾下意识往几位嫂子还有谭许清她们聚着玩闹的地方看了一眼,接着才反应过来叶温脚上有伤先回房了,还是他送回去的。 喝酒伤害脑细胞,记性都不行了。 越惦记的越不应声,闻顾自动略过后半句去辩解反驳说自己「不懂」和「嫩」的话,没实践还没听过理论么。 “谭哥醉了我哥又没醉。” 佟州接过刑义手里的酒,一尝没味放下去拿远的:“谁醉了也不行啊。” 闻顾下意识「啊?」了一声,赵琛把池也送到嘴边的酒拿在手里,向后倚着椅背一只胳膊伸开搭在池也椅背上,笑着接佟州的话:“醉成泥了还有什么意思,反应都给不出来。” 池也扭头看他,赵琛一笑,挨近他压低声音:“怎么,我说错了?” “是这个理,没劲,”佟州手里新倒的酒晃出来大半杯,忙着和刑义换也没耽误对闻顾说话,“俩人这事就图个带劲知道吗弟弟?” 闻顾终于发现自己这个纯洁大好青年不是对手,在这里被迫「学习」还不如找个安静地方和新添加进联系人列表的叶温聊聊天。 时间宝贵,闻顾搓搓耳朵刚要撤退就被「哗啦」一阵声响绊住——谭铮起身没站稳,扶桌面时碰歪了空酒瓶,接着多诺米骨牌似的倒了大片。 “当心!”闻顾眼疾手快要扶人,不过还是晚一步,没用上他。 任昭远撑住谭铮摸摸他脸:“醉了?” 谭铮像是看不清,蹙眉停了几秒才放松往任昭远身上靠,头埋在任昭远颈窝,手臂紧紧勒着腰。 他勒得力道没轻重,任昭远恍若不觉,只在他背上拍了拍:“那瓶都是他喝的?” 去洗手间之前两人还说了句话,当时谭铮清醒着,桌上歪倒的空瓶才刚开,中间遇见有事要离开的郑和聊了会儿,前后至多十几分钟。 靳士炎伸手比量了下:“大半吧。” 这瓶酒度数不算低,换个酒量一般的只这大半瓶就得倒,何况谭铮前边还喝了那么多。 任昭远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带谭铮回房,几名工作人员上前想帮忙,可谭铮圈着任昭远的力道一直没松,任昭远便说不用,低声在谭铮耳边说了两句把人抱起来了。 他其实更想背谭铮回去,能省力许多。可谭铮醉了讲不通,他不想让谭铮醉了的样子被人久看,只得选了最省时简便的方式。 谭铮倒是经常抱他,每次事后不管做什么几乎全程不让他落地,摆弄得格外轻松。 可任昭远这样抱谭铮还是第一次。 别人看不出,只有任昭远自己知道,确实有难度。 谭铮本身就比他重,喝醉了人不会借力又格外沉,能抱得住走得稳已经是极限。 好在工作人员在前面引路,按电梯开门之类都不需要他自己动手。 进到电梯里后任昭远才能分出神低头看谭铮。 这么大一个人被横抱着,全然依赖地贴在身前,头枕着肩膀,偶尔轻微动一下,蹭得人心里酥酥软软。 任昭远大概明白谭铮为什么那么喜欢抱他了。 电梯显示屏的数字跳到7层,抵达楼层的提示女声响起,谭铮动了动,发现自己正被任昭远抱着立刻迷迷糊糊要下去。 任昭远吓了一跳,生怕摔着人,当即沉着声说他:“别乱动。” 谭铮不动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累..” “不累,”任昭远先回了谭铮一句,接着转头对门外询问还需不需要其他帮助的工作人员道谢,“谢谢,不用了。” 穿过外间向里走进卧室,终于把谭铮放在床上任昭远才长长舒了口气,两只手交替捏手臂肘弯。 他两只胳膊都酸透了。 “昭远..” “嗯,”任昭远应了一声,俯身摸摸谭铮的脸,“难受吗?” 谭铮握住手腕把他往自己怀里拉,抱着低声问:“生气了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任昭远撑起点距离看他:“没有,生什么气?” “以前,爸每次喝多,妈都生气。” 任昭远笑出来,在他侧脸吻了下:“没有生气,怕你不舒服,有不舒服吗?” 谭铮摇了摇头。 应该是头晕,摇头幅度不大,很快就停了。 任昭远给谭铮按了会儿太阳穴,拍拍他胳膊:“你松手,我帮你把衣服脱掉。” 喝醉酒的人任昭远见过许多,只说佟州他们几个,喝醉了要么话多要么折腾,吐的喊的连打人的都有过。 没谁像谭铮似的,不吵不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任昭远对自己的能力有数,没打算再弄着谭铮去洗澡,只帮他简单擦洗换了衣服,又喂了几口解酒茶和清水。 “这么乖,”任昭远吻了下他吃力半睁的眼睛,“睡吧,晚安。” 谭铮不知道没听清还是不想睡,只拉着任昭远低声念他名字,隔一会儿一遍,没够似的。 床上位置这种事可能有一部分是天生的,任昭远一直觉得无所谓,从没有特意想过要怎么样。 可现在看着醉了又黏人,明明眼睛都要睁不开还不肯睡,皮肤泛着红,不停呢喃着自己名字的谭铮——任昭远忽然生出点想把人办了的念头。 念头一转即过,任昭远没有付诸行动的想法,他习惯了。可只想想就禁不住笑,觉得自己像个趁人醉酒生色心忍不住要欺负欺负的登徒子。 “啊..”任昭远不设防被大力一拉,紧接着被谭铮压住半边身子牢牢缚住。 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任昭远侧过脸碰碰谭铮额头:“想想都不行啊?” 和一个醉了的人自说自话还很有兴致,像是越长年纪越回去了。 谭铮把他抱得更紧:“一起..” “好,一起,”任昭远轻声说,“睡吧。” 不多久呼吸变得绵长,听着睡熟了,可任昭远刚想把谭铮手臂拿开去洗澡谭铮喉咙里就低低发出不悦的声音,眼睛缓缓掀开条窄缝。 “没睡着吗?” 谭铮没回应,眼睛闭上了。 不知道他到底睡着没有,任昭远没再挪动他胳膊,只翻身调整了下位置面对他,食指尖顺着谭铮鼻梁滑下来。 “我现在说话你能听见吗?” 谭铮似乎想睁眼睛,不过没睁开。 “听得见?” 谭铮浓黑的睫毛动了动。 “谭铮。” 谭铮睫毛安静覆着没再有反应,睡着了。 “铮铮?” “宝宝?” 谭铮一直没反应,任昭远轻声笑了笑,用气音喊他,“老公..” —— 第二天谭铮难得比任昭远晚醒,怀里空着,喊了一声没人应,套房里没人,想打电话才看见手机上贴的便签。 【我和爸妈谭清去吃早饭,洗漱完喝点水。】 谭铮边把便签收好边给任昭远发了消息,收到回复才去洗漱。 洗澡收拾清爽,从浴室出来喝水时任昭远刚好回来,手里提着早餐。 “感觉怎么样,”任昭远把手里东西递给过来接的谭铮,“有不舒服吗?” 谭铮先索了一个迟到的早安吻。 “没有,别担心。” “真没有?” “真的,”谭铮牵着任昭远向里走,“骗你干什么。” “那可不一定,昨晚某人头晕还撑着不肯说呢。” “有吗?” 任昭远抬眼看他:“没有吗?” “忘了,”谭铮唇角微弯,“不过我隐约记得一点别的。” “什么?” “我好像听见你叫我老公,还叫了不止一次。” 任昭远抬手贴贴他额头:“应该没出现幻觉,做梦了?” 谭铮差点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哄过去,捕捉到眼里没掩住的零星笑意才确定,放下东西把人抵在桌边「逼供」。 “哈哈..痒..”任昭远被他闹得几乎站不稳,“你记错..唔..” “记错了?嗯?” “你赶紧吃饭..” “你先说我记错没有。” “没没没,嗯..一会儿还要送爸妈他们走,别闹..” 谭许清正是高三,时间紧,昨天没立刻回去在这边玩了一晚已经是奢侈,不能再耽搁。 任昭远和谭铮把他们送到机场,旁边有对夫妻带着双胞胎孩子,谭母连连看了几眼:“昨天做花童的两个小孩也是双胞胎来着?差不多大。” “对,”任昭远顺着看过去,“差不多。” “孩子的事你们有打算吗?谭铮不愿意做试管那些,领养也行的,从小养在身边一样亲近,总归还是要有孩子才好。” 任昭远说:“近期没有打算,我和谭铮再商量商量。” “不是催你们现在要,妈就是看见了忍不住问问。之前我听说有同性结婚要了亲生孩子的,结果和谭铮一说他拉着个脸老大不乐意,不想孩子有别人基因也能理解,我就怕你们连领养都不肯,人还能一直年轻呀?” 任昭远答应着,却在谭母转头和谭许清说话时走了神。 关于孩子的事他和谭铮只聊过一次。 甚至不算是认真聊过这个话题,只是去年冯韵出车祸醒来,在医院为曾经任昭远在赵家时的许多事道歉。离开医院后任昭远告诉谭铮发生的事情,转述冯韵说的话,其中提到他接受不了任何一方的亲生孩子,包括自己的。 寥寥几句,仅此而已。 谭母有过想让他们要亲生孩子的念头,谭铮一次打消,让谭母绝了这个想法,之后根本没在他面前提。 道别前谭母大概觉得不妥当,拉着任昭远小声说:“昭远你别多想,现在才结婚呢,像谭清说的,先享受二人世界,妈就一说,不着急啊。” “我知道,妈,放心吧。” 目送三个人走远,谭铮侧头在任昭远耳边问:“说什么了?” “说你好,让我别欺负你。” “也太假了,编谎这么不走心。” 任昭远笑了下,看他:“哪里假,你不好吗?” 谭铮也带了点笑:“好吗?” “我老公能不好吗?” 谭铮表情一空,人来人往的机场没办法做什么,只能克制着在任昭远腰侧压了压。 任昭远见好就收,笑着捏捏他手,牵着他边走边说:“妈问我们有没有领养孩子的打算,怕我以为他们催,嘱咐说不着急。” 这个话题显然不如上一句让谭铮感兴趣,语气听着都淡了许多:“不用放在心上,都按你的想法来,不好拒绝的我和他们说。” “嗯,”任昭远牵着谭铮的手转了下,换成十指交扣,“我说近期没有打算,我们再商量商量。” “你想要吗?” “想过,不过不想现在。” “好。” 任昭远笑笑:“你怎么不问问我想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都好,”谭铮说完又问,“那请问任老师想什么时候?” 任昭远眼尾扬起:“过几年二人世界之后吧。” 二人世界从春到秋,又从冬到了夏。 两人并肩坐在闻顾和叶温婚礼的贵宾席,送了本房产证随礼,转年再入夏时又送了一本学区的——给侄女的满月礼。 闻顾和叶温两个人各方面条件都够优秀,从外貌家庭到能力性格全没得挑,更巧的是这么多年居然都没谈过恋爱,连青春期朦胧的感情都没有过。 不知道是不是就等着遇见对方,认识没多久就约会恋爱订婚结婚怀孕生子,一路顺风顺水马不停蹄,没半点磕绊。 他们这边喜事一件接一件,比闻顾结婚还早一年的任昭远两人就显得格外惹眼。 晚上拥着在影音房看了新买的电影,镜头给到一个婴儿特写时谭铮转头看向身侧任昭远。 刚结婚时他们商量好过几年去领养属于他们的小孩,但那时候谭铮其实只是想顺从任昭远的期望,于他而言有没有孩子并不重要。 可白天时任昭远抱着刚满月的小女孩笑得格外柔软,谭铮远远看着,才发觉不止任昭远对「家」的想象是有父母有孩子,他也是。 他们都是俗人,对家的想象就是最传统常见的模样。 “看我干什么?” 谭铮说:“你好看。” 任昭远随手拍他,谭铮熟练抬手接住挨了一下。 “快说。” “在想,我们要不要提前去领养个小孩。” “今年吗?” “明天?” 任昭远一下笑出来:“说风就是雨的,之前不是说明年,看闻顾家的小孩眼馋了?” “看你眼馋了。” “你正经点。” “我认真的。” “少来..” 他们决定提前去领养小孩最高兴的就属谭母,她一直惦记着,在电话里连声说「好」。 “结婚两年多,不早不晚正正好。合适的话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怎么样?一个随你姓一个随谭铮,儿女双全,孩子一起长大还有个伴。” “不了,妈,”任昭远浅笑着看谭铮揉捏自己的左手,说,“我们只要一个。”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番外二 “你可以领养我吗?” 他们自从刚结婚时聊过什么时候领养孩子后, 到现在一直没再专门聊过。前一晚看电影时说起,谭铮提出来,任昭远同意了, 之后氛围正好忙着别的也没能分出心思多聊。 关于领养一个还是两个孩子,他们没有商量过。 可任昭远回答得干脆, 没有片刻迟疑。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在和彼此相关的事上任昭远很少会不询问谭铮意见就自己决定什么,而每一次罕见的「独断专行」, 都格外让谭铮心动。 谭铮的确更倾向于只要一个孩子, 但如果任昭远觉得两个好, 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他在任昭远这里已经得到了最圆满的圆满,其他的早不重要了。况且他自己亲身经历过,如果真的有两个孩子,他会尽量做到不偏不倚,不让自己小时候经历过的在孩子身上重现。 但任昭远比他更在意。 所以不必商量, 没有犹豫。 他们只要一个孩子,像谭铮幼时希望的那样。 谭铮昨晚说「明天」就去领养只是说说,真的实施起来没那么简单。 结婚证明, 征信证明, 房产证明, 无犯罪证明,体检证明..一项项需要的材料准备齐全,两人去相关部门登记了领养意愿信息。 综合各方面考量,决定领养一个六个月到两周岁之间的男孩。 闻顾家的小女婴可爱又乖软, 两个人都喜欢, 只是他们两个男人到底是养个男孩方便些。如果是女孩子, 等长大到青春期,关于生理心理和性的教育他们两个难免不能面面俱到。 聊起时谭母说如果领养小女孩由他们照顾也可以,还有谭许清在,不怕女孩孤独。 但谭铮和任昭远想两个人一起抚养,亲力亲为。 他们最知道家长对孩子而言有多重要。 年龄方面是谭父谭母讨论许久得出来的最佳区间,刚出生的婴儿太小,年龄再大的小孩就要识人记事了,比起来不那么容易亲近。 任昭远和谭铮没太考虑这一点,不过爸妈说了想想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下来。 去福利院那天刚好立秋,高温未散,清凉初起,天很蓝。 院长早早等在院外,带他们进去。 “这条路得多走几步,不过树荫遮着不晒,”院长边走边介绍,“这里是娱乐区,这边是孩子们的小果园..” 院长话断在一半,扬声喊:“哎!你们干什么呢!” 几个小孩一哄而散,短短几秒就跑得不见人影,只剩下掉落在地的许多或青或黄的小番茄和一个被推搡摔倒的男孩。 男孩看着六七岁大,身上肥大的黑色短袖和短裤沾了许多土,听见声音朝这边看了一眼就收回去,没像其他孩子似的着急跑开,只顾蹲着把地上的小番茄捡起来。 他的衣服没口袋,直接拽着短袖下摆张成了一个布兜。 “还没熟呢摘它干什么,”在来客面前出现这样的场景总归影响福利院的形象,院长皱着眉催促男孩离开,“没红不好吃,别捡了赶紧回去吧,一会儿不是有美术课吗?” 男孩没应声,院长正要再催的话还没出口就顿住——任昭远俯身把滚到近处的三个小番茄捡起来,走到男孩跟前半蹲下递了出去。 三个小番茄在任昭远手里填不满掌心,男孩一只手却拿不过来,只得一个个从任昭远手里拿到衣摆张成的布兜里。 最后一个小番茄放进去时用的时间稍长些,再出来手里拿了一个橘红色的小番茄,个头饱满,没有摔坏,是青黄居多的小番茄里颜色最鲜亮的。 任昭远看着眼前的小番茄轻轻一笑:“送给我的?”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问话,男孩却眼神闪烁着支吾起来。 面前的人笑起来太好看了,矜贵全被温和取代,像所有枝叶间漏下来的阳光都落在他身上,柔软又明亮。 那的确是他挑出来想给他的,可是被这样问,就好像他手里拿的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番茄,而是件多有价值的礼物一样。 “嗯,”男孩又向前伸了伸手,停顿小会儿学着任昭远的话说,“送给你。” 任昭远接过的动作寻常但不随便,而后把小番茄拢在了掌心里:“谢谢。” 院长看谭铮没有阻止或催促的意思,没再出声说什么,直到谭铮开口问男孩在不在可被收养范畴院长才低声说:“小九符合被收养条件,不过情况有点特殊。” “嗯。” 这是一两句话说不清的意思,毕竟现在和男孩距离不算远,不适合多聊。 谭铮没再问什么,只看向任昭远。 姜黄的墙体,翠绿的冬青,挺拔的梧桐,一大一小面对面蹲着的两个身影处在其中,像幅温馨明快的水彩画。 谭铮眼里充盈的深不见底,倘若在这一秒对视,任是谁都要溺进去。 任昭远用手帕擦去男孩脸上沾的尘土,温声询问有没有受伤,和许多年前一样。 无数人被时间改变模样性情,只有他在流转不息的岁月里始终如一。 “怎么把青色的也摘下来了?” “这是我种的,”男孩低头看看堆在一起的十几个小番茄,“如果不摘就不是我的了。” “有人欺负你吗?” 男孩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一手兜着小番茄,一手拿着手帕,直直看着任昭远,问:“你是来领养小孩的吗?” 任昭远说「是」。 男孩拿着手帕的手攥紧了许多,黑白分明的眼睛仍旧一闪不闪地看任昭远,隔了几秒似乎鼓足了勇气问他:“你可以领养我吗?” 任昭远没答应,也没拒绝:“我和我先生是同性婚姻,领养的事需要两个人商量之后一起决定。” 男孩看看他,点了点头。 上课的铃声响起,院长终于在沉默气氛里找到合适契机催促:“小九,该去上课了。” 任昭远扶着男孩站起身,对他笑了笑:“去吧。” 男孩脚步转过去又转回来,仰起脸看任昭远:“不行的话,能告诉我吗?” “好,你先去上课,不论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亲口告诉你。” 男孩姓齐,就叫齐九,登记姓名的那天是九号,他家长连谐音都没用,直接用九给他做了名字。 “小九今年七岁,两年前来的福利院。老院长刚退没几天,我才来,知道的不算详细。” “他身体很健康,其实在福利院里没病没灾的小孩很多人愿意领养,但他父母是车祸死的,一家三口只活下来他一个,很多人忌讳这点。再加上他不爱说话性格不好,一直没被领走。” 院长知道两人之前都给院里捐过款,便诚心建议说:“小九不是软性子,也不亲近人,其实不如领养其他小孩。院里有孩子符合两位申请表里的领养意向,已经有几家听说消息来问了,不如我带你们去看看?” 谭铮手里拿着几张男孩的信息材料,抽出一页给任昭远。 “嗯?” 谭铮指了指生日那栏。 1月10日。 任昭远顺着谭铮指尖看见这行日期,眼里浅浅起了笑。 他们遇见的日子,很巧。 开门时齐九就在门外,院长没想到他在门口,齐九也没想到门会忽然打开。 他刚过来,听见新院长说要带两人去看更好的小孩,正屏息凝神想听他们的回答,门就开了。 “还没下课,”院长掏出手机看时间,“你又逃课了?” 齐九手里拿着任昭远的手帕,看看院长后面的任昭远又收回目光,低声说:“我来还东西。” 任昭远从后面走过来,院长让开位置回头看谭铮,得到示意后先离开去给他们办手续。 “怎么了?”任昭远弯身把他发间小片纸屑摘出来,“要把手帕还给我?” 刚刚在外面的时候任昭远说过给他了。 齐九摇摇头,把手帕展开给他看。 里面夹带了一枚黄金烧蓝戒指,戒身大部分由细链构成,重量轻且软,如果不打开看见只拿在手里很难察觉。 任昭远才想起他包在手帕里的新款戒指没拿出来,最近细碎事情多,随手一放就忘了。 “谢谢,还好你发现,不然我想起来再找不知道要找多久。” 任昭远从手帕上拿起戒指后动作轻微顿了下,谭铮在旁边伸手:“给我吧。” 有时条件不足谭铮也会把他的饰品用纸巾或手帕包一下放在口袋,但从没丢过。 “叔叔..” 这还是齐九第一次这么叫他。 任昭远心下生软,不等答应齐九就抬手拉住了他左手食指。 “我会听话,好好学习,讲卫生,有礼貌,不和别人打架。院里有规定半年时间觉得不合适可以退养,你可以领养我试一下吗?”齐九仰着脸看他,一双起了水意的眼睛有些圆,显得可爱又可怜,“如果你想领养别的小孩子,我可以帮忙照顾。” 任昭远被他一通话说得怔了怔,和谭铮对视一眼后摸摸他的头,蹲下身,声音比平日更温和:“我们只领养你一个,刚刚正打算去告诉你。” 齐九眼睛霎时睁得更大,不可置信又满是遮掩不住的惊喜:“真的吗?!” 他的喜出望外太具感染力,任昭远笑笑:“真的,一会儿我们就去办手续。” 齐九忽地扑过来抱住任昭远,两只细胳膊努力环住任昭远肩膀,抱了好一会儿都不肯松开,最后闷声闷气地说:“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任昭远诧异抬眼看向谭铮,担心齐九多想饶是意外也没有耽搁回答的时间,在他后背拍了拍说「可以」。 “爸爸!”齐九直起身,笑出一口小白牙,全然没了先前的低落郁气。 谭铮垂眼看着略一挑眉。 变脸倒是很熟练。 快赶上他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番外三 我想跟你们姓。 缘分这种事玄妙。 比如齐九的生日和任昭远谭铮两人第一次相遇是同一天这样的巧合, 比如院长口中「不亲近人」「性格不好」的齐九对任昭远的喜欢和亲昵,再比如谭铮因为某些相似场景在齐九身上感受到的熟悉。 总有许多意料之外,打破原本的计划, 改变原本的轨迹。 但齐九这个「意外」于两人而言接受起来很是容易。 似乎相较于起初打算的不知事的一周岁左右的小孩子,主动想被他们领养的齐九相处起来更简单省力。 手续办得很快, 几份签字手印、照片录音,福利院在领养方面的流程细致成熟,齐九像是了解, 越到后面脸上的雀跃神情越是明显。 直到任昭远牵着他走到车旁, 为他打开车门, 齐九才终于显露出些不同的神情, 转头看了看福利院。 短暂两三秒,齐九利落爬上车后座。 任昭远陪着坐在后排,谭铮开车,边开边想该添新车了。 选一款后排对坐的加长车型,司机开车, 他照旧可以只和任昭远挨着坐,也不耽误陪孩子。 家里为领养孩子做了些准备,但之前没想到会领养七岁的齐九, 准备不周全。 没再让人去添置, 三个人在外面吃过午饭后一起去了商场。 刚接触不久, 多一起做些事情会熟悉得更快。 先去了一家知名品牌的儿童服装店,任昭远问齐九喜欢什么颜色,齐九说蓝色,任昭远就牵着他跟着导购往一边走。 “喜欢什么都可以说, 是这种蓝色吗?” 齐九没来过这种大型商场, 数不清的灯把商场里照得比外面还要亮, 地板砖干净得反光发滑,衣服吊牌上的价格需要他在心里从个位数开始一位一位挨着数一遍才能确定。 “爸爸..” 任昭远低头看他:“怎么了?” 齐九眨眨眼睛,露出不自然的拘束,任昭远在他身前半蹲下身,又问了他一次:“怎么了吗?” 谭铮就在任昭远身后,没出声说什么。 齐九虽然是个七岁大的瘦小孩,身高也有一米多,任昭远蹲下看他时需要微微抬头。 他这样看齐九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耐心,炽白灯光落在他头顶与发色融合,显出一圈融融暖光,衬得格外柔软。 齐九一只手放在嘴边贴近任昭远耳朵说了句什么,任昭远轻轻笑着,转过头来看谭铮。 谭铮这才上前:“怎么了?” 任昭远摸摸齐九的发顶,对他指指谭铮:“你这个爸爸有这家商场的卡,里面的钱不花放着就浪费了,不信你问。” 齐九仰头看看谭铮,另一只没牵任昭远的手垂在身边搓了搓衣角。 谭铮的五官更深邃些,不太笑,身上还带着融为一体的上位者气场,相较任昭远亲和度实在不高。齐九能察觉出他对自己的善意,但面对他时感受到的威压感总是消不去。 齐九会主动和任昭远示好,会主动抱他,会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但不敢对谭铮做什么。 他对谭铮唯一的示好表达就是在刚刚吃饭谭铮把倒好水的茶杯放在面前时小声说了一句「谢谢爸爸」。 任昭远有意让他们多交流,说完后就在旁边看着。谭铮闻言看向齐九,已经从任昭远的话里明白了齐九的顾虑也没有直接回答。 齐九踌躇小会儿,又抬头看向谭铮,小声把刚刚说给任昭远的话说给他:“爸爸,这里的衣服太贵了。” S城福利院的各方面设施都很完善,课程多样,齐九在课堂上学习过物价。 但老师举的关于衣服的例子里,一件衬衣的价格是一百元,一件外套的价格是二百元——他刚刚看见的几件衣服吊牌上全都是四五位数,并且开头的数字一个比一个大。 他说完后谭铮顺着任昭远刚刚的话回答:“我有这里的卡,不用额外付钱。” 齐九仰头看看谭铮又回头看看任昭远,举起手抓了抓耳朵。 “挑吧,看着喜欢的就拿,”谭铮说,“卡里的钱只能在这里买衣服,多帮我花点,免得放着浪费。” 齐九试了一身蓝色的运动装,谭铮点点头:“精神多了。” 不说质量款式,只合适的尺码和鲜亮的颜色穿在身上就看着精神许多。 任昭远也点点头:“还有其他喜欢的吗?” 齐九又试了一套黑白的,白短袖,黑色白杠的外套和长裤。 任昭远帮他选了两套正式些的小西装,之后再让他试别的齐九就不肯了。 暂时够穿,任昭远没再坚持,结账后留了地址,三个人离开去别的地方逛。 谭铮看见有小型室内游乐场,问齐九要不要去玩,齐九摇头说不想去。 还放不开很正常,不过谭铮有点遗憾,他挺想体验一下把孩子丢进游乐场自己和任昭远在外面边聊边等的感觉。 他们私下在一起的时候谭铮向来不遮掩什么,甚至习惯性外露情绪,任昭远一看就把他想的猜出大概,唇角不由弯起,开口时染了笑音。 “小九,玩积木吗?” 偌大台面上摆放着许多拼好的乐高,旁边有专门教学指导的工作人员。 齐九视线跟着彩色轨道上的小火车跑远又绕回,明显很感兴趣。不过任昭远等了小会儿,齐九主动回答说「想玩」才鼓励地摸摸他的头,回手牵着谭铮一起向那边走。 工作人员教齐九拼火车,任昭远和谭铮坐在空闲的位置看着。 面前有张图纸,任昭远随手拿过来展开看了看,问谭铮:“这是狐狸还是猫?” 谭铮也没看出来,把图纸翻过去看见背面角落的原图才笃定说:“狐狸。” “我感觉像猫。” 谭铮利落改口:“那就是猫。” 任昭远轻笑出声,有一下没一下地对着图纸拼零碎散落的乐高,不多久谭铮也加入,拼出个既不像狐狸也不像猫的动物来。 “你觉不觉得我们拼的和图纸上不太像。” 谭铮端详几秒:“确实。” 任昭远还以为他要说图案仅供参考,听他一本正经地承认短暂一怔后忍不住想笑。 两个人凑在一起拼的还不如小孩拼的好,谭铮倒不嫌弃,大手抓着不知道是猫还是狐狸的头拿起来:“让人装起来我们..” 后面半句随着它身子散开卡住,谭铮手里拿着剩下的一半面无表情看任昭远,任昭远这次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好一会儿都没能停。 “别带这个了,”任昭远边笑边说,“买几套新的带回去,小九去挑喜欢的。” 齐九已经过了瘾,对着远远高于他对积木的理解范围的价格犹豫。 不等齐九犹豫出结果,谭铮先对任昭远说:“我想要那个飞机。” 任昭远唇角又不自觉扬起:“我要游轮,小九呢?” 齐九高高兴兴选了个大城堡。 三个人在外面玩了整个下午,吃了晚饭回家,任昭远带着齐九熟悉房间,谭铮给两边家里打了电话。 谭母听他说领养了个七岁的男孩担心不好亲近,听谭铮说投缘才多少放下心,又问:“就叫齐九啊?” “对。” “也太简单了。” “我和昭远明天去给他办户口手续,一会儿问问他想不想改,不想改就继续叫这个,简单点没什么。” 谭母原本还悄悄和谭父讨论只要一个孩子该跟谁姓,这下倒是不用想了,只答应说好,让等再熟悉熟悉开视频给她看看。 齐九已经七岁,名字被叫了几年肯定已经习惯,任昭远和谭铮没打算给他改名字,没想到任昭远刚一说户口的事齐九在掩不住的惊喜后自己先问:“办新户口可以改名吗?” “可以,”任昭远问他,“你想改什么?” 齐九摇摇头:“不知道,爸爸可以帮我取吗?我想跟你们姓。” 任昭远猜测齐九从前的家庭父母待他不好,不过没显露,只说:“名字是大事,我们帮你取一个,但是如果觉得不好听要告诉我们,登记户口之前随时可以改。” 齐九点点头答应说好。 当下一时半刻两人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晚上齐九睡下两人回到主卧才聊起。 “让他跟你姓任,我来取名字,我们一人一半。” 听着像是已经有想法了,任昭远先问:“你想取什么?” 谭铮捏捏他的手,指尖一笔一划在他手背写。 字很简单,六笔写就。 “戍。” 戍守的戍。 人这一生不必图求太多,守好本心和已经拥有的足够。 任昭远赞同说好,接着才说:“你想让他和我姓,我也会希望他和你姓,那我们一人一票持平了。姓氏的事不止和我们两个有关,我这边长辈不用考虑,让他跟你姓爸妈应该会高兴,所以二比一,还是姓谭更好。” 他的话有理有据,谭铮连辩驳都省了,直接抱着任昭远不讲理起来:“我就是想让他和你姓。”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我不在乎他姓什么,”任昭远贴贴他侧脸,说,“我们把他领回来了,他就是我们的孩子,姓什么叫什么都无所谓,不是一定要姓任才代表是我的孩子,你不用在意这个。” 谭铮很久之前就说,想给任昭远一个家。 不论这句话被说口时还是后来没再提及后,他从没忘过。 他知道随谁姓代表不了什么,可他希望孩子可以和任昭远更亲近。 无论名字还是内里。 在这个家里,他希望任昭远永远是被爱得更多的一个。 两人难得有相持不下的时候,到最后谭铮说:“是给他取名字,听他的,明天让他自己选。” 这句话比任何一句都有道理,任昭远同意了。 谭铮也满意了。 他想着齐九喜欢任昭远肯定会愿意和任昭远姓,没想到第二天从齐九那里得来一句「我听任爸爸的」。 任昭远一锤定音,户口本新添一页,姓名栏里印了崭新的名字。 【谭戍】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番外四 “不许你打爸爸——” 【1】 对于领养孩子这件事, 任昭远和谭铮都做了充足的准备。 物质方面不用说,心理方面的准备也足够。 比如孩子哭闹不止、适应不了新环境、身体出问题生病等等情况两人都考虑过,在领养谭戍回来后又根据他的情况考虑了许多其他的。 占据时间和精力、改变从前的一部分工作和生活习惯都在他们的思想准备之内, 只没想到谭戍实在太让人省心。 甚至可以说,过于懂事了。 任昭远白天带着他去设计园, 谭戍见谁都主动喊叔叔阿姨。任昭远忙的时候他就坐在给他安排的位置上看故事书,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吃饼干自己用纸巾接着碎屑, 渴了从椅子上滑下来去接水还会绕到任昭远的桌子那里给他也接一杯。 不大点的小孩子, 两只手抱着水杯放到台面, 扶着台沿踮踮脚才能碰到按钮。水杯不透明, 看不见水杯里面接了多少水只能大概等一会儿关掉,再拿下来时生怕水洒出来,屏着呼吸皱着眉,用了十二分小心,像是手里抱了炸药包。 任昭远一直注视着他顺利完成一系列动作才收回视线, 等谭戍又想悄悄放下水杯离开时叫住了他。 谭戍眼睛大,小孩子的眼睛又格外干净,黑玛瑙似的看得人心软。 “刚好想喝水, 谢谢小戍。” 谭戍笑起来, 不大好意思地说「不用谢」。 任昭远喝了两口放下, 展臂把一把椅子拖近:“过来坐。” 谭戍的个子能坐在椅子边,平时坐椅子的时候需要先坐一小半再用手撑着向后挪两下。 不过这次没经过这套流程,任昭远直接把他抱上去了。 “这么轻,”谭戍没什么肉, 任昭远两只手卡着腋下把他放在椅子上, 掌心的触感几乎是皮包骨,“你喜欢吃什么?家里的阿姨会做很多好吃的菜,想吃什么她都可以给你做,不喜欢吃的也可以告诉她。” “我蔬菜和肉都吃,不挑食。” 任昭远笑笑,抬手揉揉他头发:“大家都有喜欢吃的和不喜欢吃的,不叫挑食。” 这话和谭戍之前从老师那里学到的不一样:“那什么叫挑食呀?” “如果只愿意吃一种喜欢的其他都不愿意吃是挑食,如果只是特别喜欢其中一两种或者不喜欢其中一两种,但其他都愿意吃,不会影响正常的营养摄入,就不算挑食。” 谭戍想了想,小声说:“我不喜欢吃胡萝卜。” “好,那你以后可以不吃胡萝卜。” 谭戍眼睛「噌」一下亮起来:“真的吗?” 任昭远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当然是真的。” 谭戍笑得眼睛眯起来,又想到什么:“但是老师说胡萝卜有营养,要吃胡萝卜眼睛才不会生病。” “胡萝卜是很有营养,吃胡萝卜可以补充维生素A,对眼睛好。不过呢,不吃它眼睛也不会生病,有很多富含维生素A的蔬菜可以代替它。” 任昭远语速不疾不徐,没有刻意用对待小孩子的语气,也没有因为担心谭戍不理解就带过什么。 谭戍似懂非懂地听完,好一会儿才眨一下眼睛,想几秒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还指着旁边一束花说:“黄色的花是香的,白色的花也是香的,如果不喜欢黄色的花,养白色的花也会香。” 他举一反三的能力倒是和谭铮很像,任昭远笑着夸:“是这样,可以从胡萝卜想到花,小戍很厉害。” 谭戍兴奋得脸上泛起红,又问任昭远维生素是什么,任昭远就一点点讲给他。 敲门声响的时候谭戍正趴在任昭远桌边看一枚仿古吊坠上镶嵌的月光石,用手挡住光又把手拿开,因为其中渐变的幽蓝和亮白新奇地张着嘴巴。 “进。” 谭戍小心把吊坠放回桌面,坐好也向门口看去。 半掩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个漂染了几缕深蓝的短发女人,喊任昭远「任哥」。 她和谭戍今天见过的阿姨不太一样,穿着一件黑色修身上衣和一条宽松的黑色长裤,嘴唇没有其他阿姨的嘴唇红,衣服没有其他阿姨的颜色漂亮,打招呼的时候没有笑,但很好看。 不管怎么样,谭戍乖乖说「阿姨好」。 任昭远笑着拍拍他后背:“要叫姑姑,昨天视频里的是小姑姑,这是大姑姑。” 谭戍一时间没能分清区别,但随着任昭远的话又说了一次:“姑姑好。” “叫什么都行,”Clear说完也低头回他,“你好。” 见任昭远有事要忙,谭戍就从椅子上滑下来到自己的位置那里继续看书。 Clear顺着他的身影看过去,转回来把手里提着的纸盒放在一旁:“谭清给他买的礼物,我顺便带过来了。” 她现在负责AL在B市的工作室,来S城是为了参加设计园的研讨会。 谭许清申请了为期一年的交换学习,现在人在国外,昨天视频的时候还对任昭远说如果AL在那边也有工作室多好。 这话是为了什么不用多说,一听都明白。 Clear听任昭远说完弯了弯唇角,总显得冷淡的脸上浮出几分不同:“下个月我过去看她。” “B市那边已经步入正轨,有成绩也有知名度,不用紧盯着,如果你想我可以从设计园调人过去替你段时间。” 任昭远的意思明显,且考虑周全。 设计园的诸多设计师虽然个个能独当一面,但和设计园的黏性很强,很少有人愿意离开设计园到别的地方发展,哪怕看起来是从在任昭远手下变成了「当家做主」。 设计园带给他们的资源丰厚优渥,而且好的团队难得,合拍可信的人聚在一起迸发的灵感无可比拟。 Clear当初愿意离开设计园去负责B市的工作室已经算是特例。 任昭远不说让B市工作室的副手暂时代替Clear管事,反而多费周折提出从设计园调人过去,全是为着Clear。 去找谭许清就要离开国内近一年,如果让工作室的副手代替时间久了难免想取而代之,即便甘心再退回副手位置,工作室的人这一年内听从副手指挥已经形成习惯,Clear需要重新费力树立威信掌权,并且两人以后很可能「平起平坐」。 从设计园调人过去到时候再调回来,AL给出相应补贴就可以,Clear仍旧是工作室的唯一负责人,B市工作室仍旧是她的。 这是任昭远在维护她的心血。 “谢谢任哥,”Clear明白任昭远的用心良苦,如实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给他听,“我想过陪她出去,但她这个年纪正是摸索成长的时候,需要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学习交朋友、看看没见过的世界,也可能私下做点小坏事。我如果去了她所有空余时间都放在我身上,出国交换这一年的效用只怕会折半。” 出国交换除了好处也有弊端,A大学习气氛浓厚,空缺一年势必要加倍花费精力补回来,想得到同样的学分绩点只能更刻苦努力。谭许清为交换学习付出许多,不能白费。 “有谭哥交代的人在那边照顾,人身安全和日常生活都不用担心,我每个月飞一次足够了。” “而且,”Clear少见地浅浅笑起,“距离产生美这句话虽然老套但很有道理,适当分开些日子,有利于增进感情。” 任昭远闻言也不禁一笑。 下午任昭远带谭戍和Clear一起吃饭,谭铮有个酒会,到家时已经不早。 进门就拥着任昭远吻住了。 他们这几天默契注意着没在谭戍面前有太亲密的行为,谭戍坚持不肯提前睡要和任昭远一起等谭铮回来,刚刚跟着下楼,这会儿就在不远处。 任昭远把谭铮推开一点:“先别..” 谭铮喝了酒,对任昭远的需求度比平日还要高,进门根本没看见第二个人,亲吻都不够,何况还极其罕见地被拒绝了。 眉间不高兴地拢起来,箍在任昭远腰间的手臂更紧。 每次酒后不管醉不醉都格外黏人,任昭远看得好笑,暗里在他腰侧拍了拍:“小戍在呢。” 谭铮这才注意到还有个谭戍在。 他喝了不少,不过人清明着,离醉还差得远,看见谭戍便没再做什么,放开任昭远和谭戍打了声招呼,先去换衣服。 上楼后谭铮去端温着的解酒茶,任昭远摸摸谭戍的头:“看你那会儿就困了,快去睡吧。” 谭戍转头看向茶水间,任昭远也回头看了看:“我们一会儿也收拾去睡。” “嗯..”谭戍像是有些担心,看见谭铮出来又看看任昭远,和两人说,“爸爸晚安。” “晚安。” 两人声音撞在一处,任昭远转头对上谭铮的视线轻轻一笑。 谭戍房间的门刚关上,谭铮就贴到任昭远身后来了。 “之前还在想他这么懂事,不会影响我福利来着。” 任昭远笑着拍他环在自己腰腹的胳膊:“老老实实喝完回房间去,小戍出来能看见。” 以后总要告诉谭戍这方面的事,不过要随着他的年龄增长循序渐进,不急一时。 谭铮索了个吻,喝完去把水杯洗净擦干,出来直接把人抱走了。 任昭远没防备忽然悬空,失声低呼,看了谭戍房间一眼手在谭铮背上打了下。 不疼不痒,谭铮挨得舒服,径直把人抱回房间去浴室。 中间比往常多了道工序,反锁。 虽说谭戍不是会不敲门就进房间的小孩,可卧室不比其他地方,还是要以防万一。 浴室里伴着水声做过一场,到床上谭铮又压过来。 不是最开始一个收着不敢尽兴一个担心对方不够的时候了,任昭远还没缓过劲,抵着他胸口不肯。 谭铮一只手握住任昭远手腕挪开,另一只手熟门熟路去解睡袍腰间的系带。 “穿好有一分钟吗,”任昭远笑着躲,“还想做你麻烦半天给我穿上干什么?” “喜欢给你穿。” “谭总爱好真特别。” “嗯,”谭铮理所当然接上下一句,“更喜欢给你脱。” 任昭远偏不给,攥着系带不让他解:“你知道今天下午Clear说什么吗?” Clear过来的事中间电话里任昭远和谭铮提过,不过没具体说。 谭铮手还在任昭远系带上,顺着话问:“说什么?” 任昭远绷着笑,前面内容一笔带过,只着重把「距离产生美」和「适当分开些日子有利于增进感情」的两句原封不动转给他听。 “什么歪理。”谭铮显然一个字都不认同,托着任昭远后颈低头亲他。 “嗯..”吻了许久,分开的间隙任昭远还不忘闹他,“还有人说小别胜新婚呢,话能口口相传说明总有可取的地方,不然我们也实验一下,看看..啊..你等会儿..” “我们今天从早到晚十二个小时没见,”谭铮直接放弃系带撩起睡袍下摆,“也算小别了,按你说的,该胜新婚。” 任昭远顺从两秒,趁着谭铮手劲一松去挠他痒,眼看就要占上风又被反压回来,这次两只手腕连同别处全落进谭铮手里,只得偃旗息鼓。 可任昭远消停了谭铮又开始闹他,按着他腰间怕痒的地方作乱:“有新招数对付我了?” “哈哈..你停..”任昭远被他弄得没力气,这会儿打也打不过躲也躲不开,赶忙举起白旗,“我错了我错了..” 谭铮看着他这副模样喜欢得不行,亲了又亲,最后握着他侧腰威胁:“还距离产生美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任昭远果断改口:“不美,都是歪理。” 谭铮没忍住偏头笑出来,下一秒就被枕头偷袭。 这点攻击力太不够看,谭铮抬手就接下扔出去:“好啊,还——” 床头边在夜里格外响亮的一声把两人的笑闹打断,任昭远转头看看地上已经牺牲的琉璃台灯和完好的枕头,又转回来看「罪魁祸首」,控诉的眼神像是全忘了枕头最初是谁拿起来的。 谭铮也像不记得枕头最初是来自任昭远一样:“我的错我的错,明天就买个一模一样的回来,买个更好的。” 任昭远还是不作声地看他,谭铮故作苦恼地看看地上再看看任昭远,语气很是认真正经:“要不然,我给它道个歉?” “哧——” 任昭远笑音一泄出来,谭铮也绷不住了,捞着人倒在床上一起闷声笑。 一个快三十和一个三十多的人,凑在一起跟三岁小孩似的,谭戍来家里都没闯过祸,他们俩倒闹着把台灯摔了。 任昭远笑了好半天止不住:“小戍还没摔过东西呢。” “哎,”谭铮觉得自己脸上肌肉都要笑酸了,“让他当家长吧。” 任昭远没止的笑又忍不住扬起来:“你别又闹我笑,肚子疼。” “我给你揉..” 【2】 说谁来谁,接连几声敲门声响起,谭戍在外面敲房间门喊「爸爸」。 他晚上从没来敲过门,任昭远怕他有什么事,赶忙应了一声下床。 睡袍还在身上穿着,任昭远边整理边向外面走,谭铮也套了件睡袍跟上。 谭戍不知道是做噩梦了还是怎么,脸色不好,两只手背在身后,神情看着害怕又紧张,看见任昭远开门出来才好了点,不过眼神仍旧能看出慌,嘴唇紧抿着。 任昭远蹲下身摸摸他肩膀:“怎么了?是做梦了吗还是不舒服?” 谭戍刚要说话看见紧接着出来的谭铮又闭上嘴,接连眨眨眼伸出一只手小心拉住任昭远:“爸爸,你可以陪我去房间吗?” “当然可以。”任昭远回头看谭铮示意自己陪谭戍过去,谭铮微微点了下头。 “走吧,”任昭远拉着谭戍的小手站起来,“爸爸陪你回房间。” 谭戍短促地看了谭铮一眼紧接着收回去,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随着转身向身侧躲藏,露出微末冷光。 混乱只在一瞬。 谭铮瞥见谭戍身后没藏严的反光处本能上前拉回任昭远,紧绷的谭戍在谭铮动作的同时挥出手里的武器,任昭远看到朝谭铮去的锋利当即抬手去夺。 短短几秒,东西摔在地上被谭铮踢出十余米,是茶水间的水果刀。 谭铮脸色骇人,任昭远表情也不好看,可不等质问的话出口,谭戍伸开胳膊挡在了任昭远前面。 于谭戍而言谭铮原本就不如任昭远容易亲近,现下沉着脸更是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谭戍胸膛起起伏伏,本能的害怕恐惧让他发起抖,任昭远看出不对刚要安抚细问就听见谭戍哭着朝谭铮大声喊:“不许你打爸爸——” 他身板细瘦,震耳声音却近乎响彻整栋楼。 —— 酒味从没有给谭戍带来过好的记忆。 平日骂骂咧咧顶多给一巴掌的人,喝了酒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鬼,想要他和妈妈的命。 妈妈额头肿了,身上流血,家里摆在外面的东西在一次次殴打里摔烂砸光,衣架皮带拖鞋抽在每一个地方。 他跑去报警,警察上门取证,问了很多话,严厉批评教育。 那是他和妈妈被打得最惨的一次。 嗓子是辣的,呼吸是腥的,浑身都疼,不敢动,好像随时会死掉。 后来妈妈带着他跑了。 他们躲在一个小小的没有太阳的屋子里不敢出门,但那是谭戍最舒服的日子。 睡觉不会被打醒,不用怕起晚,没有酒,没有烟,只有妈妈。 红肿消了,青紫浅了,身上不疼了,可恶鬼似的人找来了。 是晚上,衣服都来不及穿,被裹着被子抱进车里。 跑。 那辆偷开出来带着他逃离过一次的车再一次跑到最快,心跳越来越急,手心的汗浸透抓紧的被子,后面的车灯和喇叭刺得人看不见也听不见。 天昏地暗。 世界颠倒。 他没有妈妈了。 他没有妈妈了,不能再没有新的爸爸。 熟悉的酒味,不敢说,不敢睡,听见一声轻呼又归于无尽平静,翻来覆去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来房间。 僵硬着一步步走近,隐约听见细碎声音,像听不清的低叫,可隔音太好,他不敢确定,而当他试探着靠近房门时就迎来了陡然清晰的、刺耳的、熟悉的、砸碎东西的声响。 而后是诡异的安静。 哪怕已经睡着了,听见这么大的声音都不该没有反应。 冷汗从发根冒出来。 跑回房间拿起手机又放下,不能报警。 看见床头的水杯跑到茶水间去,踩着凳子,拿下一把自己能攥牢的刀。 —— 谭戍抖得厉害,嘴巴紧闭,止不住的哭音一下下在喉咙里响,但仍旧张着胳膊在任昭远面前,死死盯着谭铮。 直到被轻柔抱住,落入极宽厚可靠的怀里。 “不怕,小戍不怕..” “爸爸们没有打架,只是不小心把台灯摔坏了。” “谭爸爸很好,他不会打人的。” “乖,这个家里没有人会动手打人,没事了..” 任昭远和谭铮不需要谭戍说什么,只看他的反应就能猜出七八分。 谭铮神情仍旧不好看,但没过去,只在一旁看着。 看着谭戍动作软化,眼神从坚决的敌视到迟疑再到不知所措,最后扑在任昭远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从前的所有委屈害怕就在这个温和的怀抱里被托稳接纳,任昭远安抚了他许久,或温声细语或只是无言轻拍,谭戍终于平静下来时任昭远睡袍被眼泪洇出来好几片湿。 牵着去洗了脸,谭戍被任昭远鼓励着怯怯走向谭铮,小声说:“对不起,我误会你了,爸爸。” 谭铮一抬手,谭戍反射性缩起肩膀闭上了眼睛。 “睁眼。” 谭戍慢慢睁开了。 谭铮抬手指远处地板上的水果刀:“在你能力不够的时候,不要拿这种东西对付别人。” 谭戍愣了。 “如果我真的在打人,刀被我夺过来你就完了,明白吗?” 谭戍看看远处的刀,点了点头。 “保护任爸爸这件事做得很对。” 谭戍没想到谭铮会这么说,眼睛倏地睁大许多。 “想先把任爸爸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也没错。” “知道错在哪儿吗?” 谭戍咽下口水,说:“不应该拿刀。” “还有。” 谭戍仰着头,不知道了。 谭铮朝他房间抬抬下颌:“去睡觉,明天想出来告诉我。” 谭戍转身看看任昭远,任昭远轻轻笑了笑:“去吧,可以自己睡吗?会不会害怕?” “可以,”谭戍说,“不害怕。” “好,去睡吧,晚安。” “爸爸晚安,”谭戍转过来,又对谭铮说了一次,“爸爸晚安。” 看他回房间后谭铮去把地面的水果刀捡起来,两人一起到茶水间去。 茶水间离谭戍卧室远,进来后任昭远才对谭铮说:“刚刚那么严肃做什么,别的明天再说就是了。” “要不是看他护着你,我都想把他扔楼下去。” 谭铮把洗干净的水果刀放好,一想到刀子差点伤到任昭远就后怕:“你也是,看见刀还上手夺。” 猝不及防挨了句说,任昭远眨眨眼,看他眉间仍旧沉着,倾身在他唇角吻了吻:“好了,别不高兴,怪我好不好?” “不怪你。”他怕,任昭远也会怕,在看见刀时甚至会比他的恐慌更多。 几年前任昭远因他而起的那些噩梦,谭铮从没忘过。 谭铮拥住任昭远,吻他耳廓发间:“不是怪你,我刚刚说话急了,语气不好,抱歉。” “道什么歉,”任昭远回抱他,手在他后腰上方轻拍,说,“我知道。” 他知道谭铮的担心,也知道谭铮明了他的恐惧。 所有意外慌乱、担忧后怕,都在这个无声长久的拥抱里妥善安置。 良久分开,谭铮托着任昭远的手看,忽然注意到一处鲜红,眉头顷刻蹙起,“伤到了怎么不告诉我?” 任昭远不在意地说:“没事。” 是真的没事。 手掌边缘被刀锋蹭了点,不到一厘米的小口,当时流出来的一滴血被任昭远随手抹掉就没再流,这会儿已经干了。 不过谭铮坚持要去拿消毒棉签和创可贴,任昭远没办法,顺着他的意思一起出来,在桌边坐着等。 远处谭戍房间门开了不起眼的一道缝。 谭戍在里面门边地毯上倚墙坐着,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奥特曼玩偶。 他睡不着。 知道真相之后无措,现在紧张散去便只剩懊恼,哪怕没有人骂他,他也忍不住怪自己。 明明看得出两个爸爸感情非常好,明明感觉得到两个爸爸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但还是因为以前发生的事就多想怀疑他们,而且拿了刀。 那是刀,万一当时有意外,后果根本不敢想像。 他不该不相信两个爸爸,不该拿刀,还不该.. 觉得自己做错很多,但再多又想不出具体的。 谭戍那一会儿想开门出去找任昭远,但是时间很晚了,不能再打扰他们休息。最后没出去也没有回床上,就盘腿坐在门边,想努力反省,争取明天一早就告诉谭铮「还有」的答案。 直到听见外面的交谈声,谭戍回神,透过门缝看见任昭远坐在长桌边,谭铮把什么放回柜子,坐到任昭远旁边珍而重之捧着他的手。 谭戍看着他们在一起说话,忽然想,他如果在最开始还没回房间的时候就告诉任昭远,告诉他自己害怕的事情或者把担心的问清楚,后来就不会误会,更不会做错了。 不知道谭铮说的「还有」是不是这一点,可谭戍想着想着就被更严重的一点转移了注意力——他刚刚做的完全不符合好孩子的标准,简直糟糕透顶。 现在离半年时间还早,不想要他是可以退养的。 谭戍心里像在被什么抓着挠着,明知道不对还是忍不住轻手轻脚把门缝开大,侧着耳朵偷听。 “这么点地方你再晚会儿发现都要长好了,”任昭远指尖揉揉谭铮眉心,“还不高兴啊?” “没有。” “是吗?那笑一个给我看看。” 谭铮笑不出来。 刚刚谭戍那一下,让他想起自己了。 他才是切切实实划过任昭远一刀的人。 任昭远这满手消不掉的疤都是他给的。 “想到哪儿了?” 谭铮闻言抬眼看他,任昭远捏住他下颌晃晃:“乱想什么。” “没乱想。” “嗯,”任昭远点点头,“我特别信。” 谭铮不由轻笑了下,他就没什么能瞒过任昭远的。 拥着人轻轻柔柔吻了许久,拇指指腹反复在创可贴边缘摩挲。 “这孩子真是..” 谭戍刚刚好一会儿听不见说话声于是转过头看,看见两人在做什么立刻捂住了眼睛,刚要把门关严正正听见这半句,心顿时高高悬起,憋着气再次把耳朵靠近门缝,紧接着就听见了更清楚的后半句—— “怎么不像我点好的。” 谭戍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关上门,咧着嘴把怀里的奥特曼摇晃得「咯吱」作响,生怕被发现又赶紧停住,只有脸上的笑怎么都停不住。 像我。 谭戍只在更小的时候听邻居伯伯这样说过,每次有人夸奖他的孩子,他就很得意地笑着说「像我」。 一句话到底说他是好是坏都不重要,唯独重要的两个字被谭戍拆出来,藏进心里来来回回想了无数遍。 笑着躺进软和蓬松的被褥间,梦里阳光灿烂,房子是蛋糕,鲜花是糖果。 两个爸爸摘了一朵给他。 唔,好甜。 作者有话说: 那个- 谨以字数多多,聊表迟到歉意【乖巧】;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番外五 定好了要成一家人的。 谭戍这个年龄读一年级刚好, 谭铮和任昭远一起给他选了所小学,早早办好了入学手续,出去玩时还专程绕路带着谭戍去看了一次。 当时谭戍新奇又兴奋, 现在真的要去上学了反而紧张起来。 任昭远看谭戍伸手要自己拿就把书包递给他,顺手摸了摸他头顶:“去学校之后会认识很多新同学, 大家都是第一次读一年级,和你差不多大。在学校有问题就告诉老师,不想告诉老师的可以课下给爸爸打电话, 下午我们去接你。” 谭戍在任昭远的话里不知不觉放松, 一手拉一个爸爸向外走。 “学校里真的有孔雀吗?” “有两只。” “和我们去的动物园里的孔雀一样吗?彩色还是白色的?” “我不知道, 你问谭爸爸。” “爸爸你知道吗?” “嗯?”谭铮从任昭远那里收回视线, 低头说,“我也不知道。” 谭戍的头又一下从谭铮这边转回任昭远那里。 任昭远唇角微弯:“今天老师会带你们认识学校,等你知道了回来告诉我们。” “好!” 谭铮和任昭远特意抽出时间一起送他上学,两人并肩坐在后排,谭戍面朝两人坐着, 旁边放着他自己选的书包。 天蓝色,谭戍喜欢的,只不过和身上衣服不太搭配。 谭戍学校春秋、夏、冬各有四套校服, 两套运动款两套正式款, 今天要参加升国旗仪式所以统一穿正式款, 白衬衣配着黑色小西装,像模像样系了领带,小大人一样,挨着颜色鲜亮还印着大红奥特曼的书包多少有些突兀。 同样突兀的还有腕上的天蓝色电话手表。 家里有更搭配的书包, 黑色藏蓝皮制拉杆式都有, 手表也有其他颜色, 不过谭戍选了两人也没多说,由他喜欢。 到学校门口家长止步,谭戍被等着的老师领进去,两人没立刻离开,站在原地看谭戍向里走。 “我还以为只有他这样,”谭铮向任昭远那边微微侧头,“原来这么大的小孩都没有审美。” 有许多同样提前到校的学生,背上的书包大都鲜亮,一个背着玫粉色书包的女孩从身边经过,任昭远侧身让了让。 “审美没有标准好吗谭总,”任昭远看着谭戍越来越小的背影,对谭铮说话的声音里含着笑,“别用你的审美去看小孩子的审美。” 谭铮一本正经回他:“好的任老师。” 任昭远手肘顶了他一下。 谭铮眼底顷刻起了细微笑意,刚抬手覆在任昭远后腰示意离开,即将转弯的谭戍回头看了过来。 没想到他们还在,谭戍定了两秒才确定,怕他们看不见举起手使劲挥了好几下。任昭远抬手示意自己看见了,之后没再多留,和谭铮一起转身离开。 校门口不能停车,需要走一段,两人这会儿都没有急事,走了和来时相反的方向,并肩慢悠悠缓步而行,绕了学校一大圈。 “听雨过百晬我们送什么?” 闻顾和叶温的女儿出生马上要满一百天,之前聊起来的时候谭铮说他准备,任昭远还不知道他们准备送的是什么。 “闻顾说不要礼物要红包,”谭铮说,“我定了六件套的金饰。” 该送礼物的时候不能空手,谭铮选的简单,但两下相宜。 既然闻顾想要直接的,那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 任昭远赞同之后问:“六件?” “嗯,一个金锁、一对手镯、一对脚镯,和一个带生日名字的生肖牌。” 前面的几样常见,任昭远只没想到还有一个生肖牌。 “我也给你定了一个。” “给我?”任昭远转头看他,“我要这个干什么?” “你们都属羊,就想给你也定一个,”谭铮说完还特意补充,“比她的大。” 任昭远一笑:“我几岁啊谭总?” 谭铮正色答:“三十六,不大。” “哦,”任昭远也认真答应,又问他,“那小戍呢?” “七岁,不小了。” 恐怕睁着眼睛扯瞎话都没有这样说的,偏谭铮还根本不觉得有什么。 每次他摆出正经认真的模样逗闹效果都格外好,任昭远没能再忍住笑,用挨在一起的胳膊撞他。 谭铮神色被任昭远的笑浸得软到不能再软,声音也一样:“今晚送到家里你看看,他们的十二生肖形象是独家设计,还不错。” “你觉得不错那肯定好看,再定两个吧。” “我和小戍?” “嗯,我们一人一个。” 像是没聊几句就到了车边,车门自动打开,两人上车后谭铮落下了隔板。 没想做什么,就是喜欢和任昭远单独待着。 尤其在有了谭戍之后,哪怕谭戍格外懂事只属于两个人的时间减少也难以避免。 为了接送谭戍新雇的司机倒是周到,开了车载音响,音乐声不大,两人没管,谭铮一手牵着任昭远的手揉捏一手拿着发信息,让定制金饰的店再多做两个生肖牌。 需要把名字和出生日期发过去,谭铮输入「谭戍」两个字,任昭远问他:“怎么了?” “嗯?”谭铮抬头,“什么?” “感觉你在叹气。” 谭铮刚要说自己没叹气,紧接着反应过来任昭远说的是什么:“感觉?” “嗯,”任昭远应了一声,“感觉错了吗?” “不是,”是太准了,准得谭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笑着捏捏他的手,“你都会读心术了。” 明明他根本没觉得自己表现出什么。 谭铮不是常喜形于色的人,只在任昭远面前才习惯露出些生动情绪。不过他以为受自己控制,原来根本就是低估了任昭远感知他情绪的能力。 任昭远眼睛里生了点笑:“读你没问题。”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略略上挑,眉梢极轻地一动,谭铮看着他这副带几分得意的模样喜欢得不行,不自禁倾身去吻他。 “嗯..” 每次任昭远忽然被亲,喉间都会不自觉发出细微一声,软绒毛似的往谭铮心尖上扫。 于是想亲吻得更久更深,又在回应里愈发热切,就总也吻不够。 太好亲了。 浅淡唇色转为诱人红润,谭铮不满足地再次触碰,直到任昭远推他肩膀。 谭铮堪堪分开半寸:“嗯?” “差不多可以了,”任昭远嘴唇微张,“一会儿还要见人。” 晚点谭铮有个会议,衣服弄上褶皱不合适,到公司再换麻烦。任昭远避忌着不抓谭铮衣服,他倒肆无忌惮得很。 谭铮人还压在任昭远身上:“没事。” 任昭远比谭铮自己还在意这些,用了些力气把他推起来。 谭铮被迫起身,假模假式叹了口气:“不想工作。” “堂堂谭总怎么能不热爱工作,”任昭远绷着唇角把他推回原位置坐好,“安昱的员工如果知道你这样大概要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只有你知道。” 这一点没人比任昭远清楚。 任昭远笑着捏捏他手:“还没说呢,刚刚叹什么气?” “不想工作?” “刚刚的刚刚。” 谭铮都快忘了。 “给做生肖牌的店里发谭戍的名字,想差一点他就和你姓了。” 任昭远万万没想到是这个,无奈说他:“都多久了,你怎么还记着。” 当时任昭远考虑到爸妈会更希望让孩子和谭铮姓才坚持,可第二天电话里谭铮说谭戍主动要改姓名的时候谭母当即说那刚好可以随任昭远姓任。 原话是这样——“我和你爸昨晚还说,如果能随你们姓的话还是跟昭远一个姓好,咱们家姓谭的都这么多了。” 当时任昭远看着谭铮微微僵硬的表情倒在谭铮怀里无声笑得不行,谭铮没好气把他按着揉了一把才说已经落好户口了,叫谭戍。 但凡早知道家里的想法,靠人数投票都能稳胜。 当时谭铮甚至说再问问谭戍愿不愿意改,愿意的话立刻去改名,被任昭远给拦下了。 这会儿谭铮沉默两秒,又说:“不然还是给他改个名吧。” 任昭远简直哭笑不得:“小戍都入学了,别折腾你儿子行不行?” 手机里接收到已经做好的几款金饰图,谭铮点开生肖牌给任昭远。 看着上面「叶听雨」几个字谭铮又不满意:“早知道他要姓谭,该给他取个包含你的名字。” 像叶听雨,姓随叶温,「听」化用闻顾的姓,雨是出生的天气,一家三口齐全。 “小戍的名字里没有我吗,”任昭远故作诧异,“原来你想守的是别人?” 谭铮轻「啧」一声,加了几分力气握着他手捏了一把:“怎么可能。” 任昭远轻轻一笑,没再闹他:“所以啊,现在的就很好。” 谭铮想要守护任昭远,任昭远想要守住现在,没有什么比「戍」这个字更好。 “嗯,”谭铮看着他,也笑了,“现在就很好。” —— 闻顾和叶温给叶听雨办的宴席定在周末,任昭远谭铮带了谭戍一起过去,提前到闻顾家里晚些再一起到酒店。 之前为了迎接谭戍两家人一起吃过饭,谭戍都认识,从舅爷爷舅奶奶到叔叔婶婶挨着叫人,叶温笑着说:“小雨以后如果像小戍这么乖那就太好了。” 闻顾抱着宝贝女儿接话:“肯定一样好,我们的女儿随谁也乖啊。” “可得了吧,”舅舅一听就在旁边拆台,“你小时候调皮少了?一个人八百个鬼心眼儿,跟小戍这么大的时候成天欺负你哥。” 谭铮看任昭远:“欺负你了?” 他一问近前几个人都看过来,任昭远笑着回他:“舅舅说着玩的。” 闻顾接连「哎」了几声:“爸你别这会儿说啊,一会儿谭哥把大金锁拿走不给了。” 叶温被他逗得直笑,舅妈给谭戍拆开一盒曲奇:“怪不得说一家人都是修来的呢,昭远比闻顾谭铮大七岁,小戍也比小雨大七岁,定好了要成一家的。” “那就我的金砖最特别了,”闻顾挨近叶温,“一枝独秀,必须看紧护好。” 谭戍咽下曲奇,眨眨眼:“什么是金砖呀?” 他问得懵懂,一屋子人全笑起来,连闻顾怀里的小听雨都不甘示弱地「啊」了两声。 舅妈边笑边对谭戍说:“你婶婶比叔叔大三岁,以前的一句老话说男人和比自己大三岁的女人结婚就像抱到金子做的砖一样,是特别好的事。” 谭戍微微张着嘴巴,不知道小脑袋瓜里在转什么,手里的半块曲奇都忘了吃。 舅舅乐呵呵地说:“拿金砖比喻都不够,小叶这样的你打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 说完一琢磨,舅舅拍了把大腿:“小雨小叶小「树」,这可不就得是进一家门的嘛!” 小听雨睡着的时候谭戍跟在任昭远身边凑近看了看,太小了,不敢碰。 闻顾见他皱着小眉头的模样有意思,说:“等明年她就能叫你哥哥了。” 谭戍点点头,小声说:“我会让着妹妹的。” 叶温在外面催,旁边有育婴师照看,几人放轻脚步出来,闻顾看谭戍去一边了问任昭远:“哥,你们这么教他了?” “没有,”任昭远视线落在给舅妈背唐诗的谭戍身上,“他心细,懂事多,慢慢来吧。” 不能说谭戍哪里不好,也不能说谭戍的想法不对,只是这么大的小孩子正是恣意的时候,像常说的「七八岁猫狗嫌」,可谭戍自小经事多,难免小心翼翼。 任昭远刚刚听见谭戍那样说心里也是一动,不过没反驳也没多说。 现在给谭戍灌输太多只会让他更拘束,甚至在说话做事时都考虑这样应不应该爸爸会不会喜欢,在最大程度上给他宽松可信的环境就好。 告诉他一百次「可以怎样」,不如日常生活里简简单单的认可和在他鼓起勇气提出要求时的一次满足。 等他更自在地表达想法、有了心理依仗,不怕否认、不担心被舍弃,再慢慢告诉他每一件事的「度」是什么。 闻顾没想这么多,只是有了女儿更能切身体会,一想到任昭远之前三两句带过的谭戍情况就觉得心疼,这么懂事的一个小孩,从小就受苦。 在那晚谭戍拿刀子的事后,谭铮和任昭远让人去查了谭戍的原生家庭。 一团糟。 谭戍亲生妈妈这边没有亲人了,他亲生爸爸酗酒打牌还沾赌,借遍了身边人的钱,住的房子被老一辈死压着楠’枫房本才没抵押出去。兄弟姐妹彼此间早就断绝了来往,他爷爷奶奶甚至因为谭戍是双胞胎里活下来的那个笃信他命里带煞,一直认为是有他这个灾星才搅得家里不安最后闹出人命。 没人愿意养他,踢皮球似的来回推诿几个月,直到谭戍差点冻死在大冬天的夜里才被送去了福利院。 其中具体的谭铮和任昭远没告诉两边家里,只统一口径说谭戍家里人都不在了,简单提了两句谭戍从前的亲生爸爸经常动手打人的事。 “慢慢来吧,”闻顾被女儿弄出满怀慈父心肠,看着谭戍就不忍心,“像温温说的,好在苦尽甘来,以后都是好日子。” “嗯,不着急。” “他会背这么多诗,在福利院里专门学的?” “对,福利院教的内容很全,英语算数都会一些。” 谭戍认识大部分常见字,能算两位数的加减法,会用英语说常见的物品和问候语,唐诗背得熟练,除此外还学了社交礼仪、基本物价之类。 任昭远从谭戍之前的叙述里能发现,福利院在为这些孩子被领养打基础。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当然是好心,只不过他们的态度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孩子,顺从讨好领养自己的人就成了不自觉的反应。 “在学校上课一周了,怎么样?” “老师说很好,”任昭远说,“他每天上学放学都高高兴兴的。” 任昭远说到这里话音逐渐温和,脸上浮显起些微笑意。 他和谭铮没时间每天陪着谭戍上下学,第一天之后大多是司机接送。任昭远中间有一次不忙去接谭戍放学,谭戍兴奋地和他说了一路话,从爱哭的同桌到教室里他负责看管的植物,从新学的歌到中午吃的小兔子椰奶冻。 任昭远认真听着,不时问一句「老师知道他哭吗」或者「好不好吃」,聊过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隔两天谭戍放学回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 里面是化成粘稠糊状的小兔子椰奶冻。 谭戍这天的甜点里面又有小兔子可以选,想到任昭远之前问好不好吃,自己选了没吃偷偷带回来想给他尝。 恢复成小兔子挑战性太大,谭铮把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椰奶冻放进冰箱,冷却成型后三人切蛋糕似的一人一口吃了。 下午回家的路上任昭远让司机绕路去买了兔子形状的椰奶冻,谭铮不怎么喜欢奶味和甜味的东西,不过还是买了三份,三个人一人一个,就在车上拆开吃起来。 “我买了套模具放家里,”谭铮对谭戍说,“喜欢随时让阿姨给你做。” 谭戍眼睛亮亮的:“谢谢爸爸!” 任昭远问:“刚买的?” 谭铮点开手机里一条未读回了几个字:“对,晚上送过来。” “怎么了吗?” 谭戍把最后一口送进嘴里歪歪头,不明白任昭远在问什么。 谭铮直接把手机的聊天记录给任昭远看。 他习惯了有事情直接吩咐助理,叶温在的时候得心应手,现在的助理不是不称职,相反他工作能力很强,但不起眼的小事上实在不如叶温灵活。 任昭远一看就明白了,琐碎细节都要询问确定,也难怪谭铮觉得麻烦。 “都需要磨合,以前姚哥好像说过一次,找完全可心的助手不比找对象简单。” 谭铮当即反对:“哪能这么比。” “夸张一下。” “也太夸张了。” 谭铮在一来二去的话里松了神色,把手里只挖掉一两只耳朵的椰奶冻给任昭远问他吃不吃,任昭远自己的还没吃完,谭铮就把那只无耳兔递给谭戍。 “想什么呢?” 谭戍接过去,问:“爸爸说的姚哥是谁呀?” “是爸爸的朋友,比爸爸大所以我们叫姚哥,你该叫——”谭铮话音一顿,转头问任昭远,“按理说该叫伯伯?” 论起来是该叫伯伯,但任昭远建议不要:“佟州郑和他们都说让叫叔叔,单独让姚哥当伯伯他大概会现场表演翻脸。” “那就叫叔叔吧,你几个叔叔见面礼都给了,有机会带你去见见人。” 谭戍乖乖点头,终于忍不住把早上没想明白的事情问出来:“爸爸,你和闻叔叔一样大的话,婶婶比叔叔大三岁,等于比你大三岁,为什么婶婶管你叫哥呢?” “因为叔叔叫我哥,婶婶是跟着叔叔叫的,到婶婶家的时候叔叔也会跟着婶婶的称呼改口。” “哦,是这样,”谭戍恍然点头,又问,“可是舅奶奶说叔叔和你同岁,是叔叔生日小吗?” 任昭远吃完手里的奶冻,接过谭铮递来的湿巾边擦手边笑着说:“你叔叔比谭爸爸生日大,大姑姑生日也比谭爸爸大,不过你谭爸爸太厉害了。” 谭戍嘴巴长成「O」型,刚要点头就听见谭铮说:“是你任爸爸太厉害了。” “啊?” “你叔叔是任爸爸的弟弟,因为我和任爸爸结婚了,所以你叔叔才叫我哥。至于你大姑姑,她在AL工作,管你任爸爸叫哥,我沾光了。” Clear明明是因为谭许清才改口管谭铮叫「哥」的,任昭远拿手里的湿巾团扔他,谭铮笑着接住顺手扔进垃圾桶。 谭戍听的云里雾里后面任昭远关于姑姑的解释没能再往脑袋里进,想来想去终于得出结论:“所以任爸爸最厉害!” 谭铮眉梢微扬,抬手和他击了个掌:“真聪明。” 作者有话说: 和前面比有一点修改的地方; 1谭戍刚到家里的时间是暑假,现在刚好开学。 2任昭远生肖属羊,谭铮生肖属虎,谭戍生肖是小老鼠。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番外六 “爸爸好厉害!” 谭戍融入新学校很快, 他学习用心,人聪明,作业一向不用督促辅导, 正确率非常高。 原本两人为谭戍准备了一间单独的书房,可谭戍更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 任昭远便改了二楼活动区的布局。 白橡木长桌挪到通顶书架旁,另一侧按照谭戍的身高新加了一排矮书架给他放各类书籍,谭戍在书架边写作业, 任昭远在对面修设计稿, 谭铮在任昭远身边看报表。 靠近阳台的区域辟出娱乐区, 谭戍喜欢拼的模型都在那里。和书架长桌遥遥相对的地方新增了矮隔断和护眼电视, 谭戍每天可以在那里看一小时喜欢的动画片。 他最近迷上了一部动画片,每天晚上的一小时时间一分钟都舍不得少看,会学着说里面人物的常用语。任昭远和谭铮陪着看过几集,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内容,除了提醒看半小时要休息一会儿再看之外就随他去。 “今晚不看电视了吗?”任昭远看看时间, 如果谭戍晚点再想看就不能由着他看足一小时了。 谭戍摇摇头:“不看了,明天再看。” 任昭远应了声「好」,转头看谭铮, 谭铮正巧抬头, 察觉到目光转过来和任昭远对上视线。 两人眼里或多或少都带了点诧异和好奇, 不知道是什么魅力大到把动画片都挤到了次要位置。 不过都没多说,也没问谭戍全神贯注研究的是什么。 最后还是谭戍抱着一本大大的硬卡书跑到两人中间来,把色彩明亮的一张图片摊开在桌上,苦恼说:“提示说这幅画有9个不合理的地方, 但是我找不出最后一个。” 画面内容很丰富, 是夜晚, 一个小孩在草地上看星星,几只小狗在追逐,旁边有果树,远处有群山,天上有月亮云彩。 小草和女孩头发随风飘的方向不一样、远处山上的松树应该比近处的小、角上的腊梅不会在苹果红的季节开花..谭戍把自己已经找到的逐个说给两人听,他找得很仔细,任昭远自问有些细节他没办法一眼看出来。 “其他都很对,”任昭远指指画上的苹果树,“不过树上同时有青苹果和红苹果没问题,光照充足的苹果会红得更早。” 任昭远看出这棵树的问题在哪里,不过没有直说,只引导着给出一些提示词。 “我知道了!”谭戍惊喜地大声说,“应该是上边的苹果先红!” 任昭远鼓励地摸摸他头发:“非常正确。” 谭铮在一旁安静看着,神色目光都被眼前的场景浸软。 任昭远总是能给他更圆满的圆满。 “爸爸!” 谭铮回神从任昭远那里收回视线:“嗯?” “还差一个地方,任爸爸也找不出来。” 谭铮看出画上的许多问题,可最大的问题在于,他刚刚根本没仔细听谭戍已经找出来的是什么。 不认真听说话显得不够重视,谭铮朝任昭远抛了个求助的眼神,任昭远手肘支在桌面,虚拢的手挡住嘴唇,可脸上的笑根本遮不住。 谭戍眼巴巴看着谭铮,谭铮朝书微抬下颌:“你再仔细看看,有没有哪里忽略了。” “哦。” 谭戍乖乖低头,两条眉毛越挨越紧,抬手抓了抓头。 谭铮向后倚着靠背,趁谭戍专心致志看画从他背手伸手去碰任昭远。 “咳..” 谭戍听见声音转头看任昭远,谭铮只得收手,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没事,”任昭远对谭戍说,“从刚刚没有涉及到的范围找找看。” “好!” 这句话听着像提示,可对不知道刚刚涉及到什么范围的谭铮而言实在没用。 任昭远被谭铮从着急到幽怨的眼神弄得绷不住唇角,挪开手给谭铮比了个口型。 月亮。 谭铮顺着看向画里的月亮,明白了,在谭戍找不出来又一次看过来时一本正经解答。 “还记得你之前看过的书里关于月亮地球和太阳的关系吗?” 谭戍点头:“记得。” 他乖乖从公转自转到圆缺成因规律说给谭铮听,谭铮点点头,手指在画里月牙两端之间连了一条弧线,恢复原本的球形,有颗星星被他的这条弧线圈在了里面。 “月球和地球中间没有星体,”谭戍恍然大悟,高兴全在脸上,“这里不应该有星星!” “对。” 想不通的难题终于被解开,谭戍兴奋地叽叽喳喳在两人中间说了好半天话,最后问周末可不可以去天文馆。 “可以,”任昭远说,“不过我周末有事,如果谭爸爸也没时间的话只能李伯伯开车带你去。” 谭戍小鸡啄米式点头答应,谭铮催他收拾东西。 他自己的桌面、书籍和书包一直自己收拾,两人偶尔会检查或者帮忙,不过从不代做。 谭戍收拾东西时谭铮就挨到任昭远身边去,手报复性地在他腰间重重揉了一把,任昭远抬手就拿平板丢他。 故意往他怀里扔,让他只能收回手去接。 谭铮接住后看见屏幕上的图稿:“设计园进新人了?” “是谭清的。” 谭铮虽说自己没有设计细胞,但看得多了眼光也毒辣:“还差得远。” 任昭远笑笑:“她才正式接触几年,已经很好了。” 谭铮知道是谭许清的就没往桌上放,拿在手里翻了几张,任昭远有时候会给设计园里的人看设计稿,不在原稿上修,大多是圈出几处可以改进的点辅以简要备注。 不过谭许清这一组任昭远只是看,没批注什么。 谭铮看过整组:“过犹不及。” 任昭远打了个响指:“一语中的。” 谭许清大学的学习不以设计为主,但整体水平不错。只是她身在国外祖国荣誉感更重,在这场活动里太想体现中国风的美,叠加堆砌之下反生刻意,失了韵味。 既然到了任昭远这里就没什么需要谭铮多操心的,他返回退出打算让任昭远准备洗澡,正巧看见对话框里任昭远发给谭许清的一段话,末尾写—— 【你生长在哪里,落笔就带有哪一方天地的影子,无需追逐,不必设限。】 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从任昭远那里得到震动。 不管相处多久,也不论是多年前的陌生还是如今的熟悉。 “怎么了?” 谭铮摇摇头。 真正要形容任昭远所带给他的时,言语从来难尽人意。 任昭远歪歪头,伸出食指戳谭铮的脸。 谭铮拢住他的手,亲亲指尖,又轻咬他指节。 “没洗手。” 谭铮无声低笑:“喜欢你。” 不安时将「爱」重复千万次犹觉不足,心安后却能坦然以「喜欢」表达情意。 任昭远眉眼俱弯:“有多喜欢?” 明知道他故意在闹,谭铮却忽然想起他说给谭许清的,认真回答:“喜欢到,如果一定要给出形容,是在设限。” 喜欢,和爱意,程度深浅,或时日几何。 倘若定义,才是设限。 任昭远永远为谭铮只盛得下他的眼睛动容。 秒针一点一点走过的声音融进空气,无声的灯光落在只两人明了的隐秘。 直到外面遥远模糊的一声鸣笛落入耳里,谭铮握着任昭远的手吻他手背:“不早了,去洗澡。” “嗯。” 转头才发现在房间门口捂着眼睛从指缝间悄悄看的谭戍,笑得像只偷油吃的小老鼠。 两个爸爸甜甜蜜蜜黏在一起比得到好吃好玩的更让谭戍高兴,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说悄悄话一起笑,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对视一眼,谭戍都觉得特别开心,他喜欢这样。 任昭远向他讲过最基础的情感关系,这会儿被看到没有表现出不自在,只问他手里拿着的校牌:“要提前戴到校服上吗?” “啊,”谭戍差点忘记正事,小脸立刻皱起来,举着给他们看,“校牌坏掉了,明早学校门口有老师查。” 校牌后面的别针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只留下一处长形的不平整痕迹,正面的校徽和年级姓名上也有明显划痕。 谭戍看任昭远拿在手里看,抓抓耳朵:“体育课的时候掉在地上被踩到,刚刚才发现坏了。” “没关系,先简单修一修,明天去找老师买两个新的。” 谭戍眼睛倏地睁圆:“可以修吗?” 任昭远笑着敲敲他脑瓜:“想想办法。” 谭戍「噌噌噌」去把明早要穿的校服拿来,指着胸口说:“先用胶粘上,到教室之后我可以换另一个校牌。” “粘上衣服就坏了。” 谭戍眼皮耷下去:“哦..” 他这样子和谭铮某些时候格外像,任昭远忍不住笑着揉他头发:“爸爸想办法,可以修,你先洗澡睡吧。” 谭戍不肯,想看任昭远要怎么修,任昭远看时间不算太晚,没坚持催他。 从书房找出一枚别针,裁出小块厚实布料,布片把别针不开口的一侧压在校牌背面用强力胶粘住,虽然不如原来的结实,但完全够用。 谭戍张大嘴巴兴奋得使劲拍手:“爸爸好厉害!” 办法是任昭远想的,不过裁布用胶谭铮没让他伸手,任昭远就在旁边和谭戍一起看。这会儿笑着用右手四指去拍左手掌心,也学着谭戍的语气说:“爸爸好厉害。” 谭铮心头一跳,视线压过去,想现在就把人弄回房间办了。 “咳,”任昭远见好就收,对谭戍说,“去把校服拿来帮你戴上。” “好!” 谭铮趁着谭戍转身的空档压着任昭远后脑重重亲了一口才勉强压下几分,任昭远只绷着唇角笑。 这个别针比原来的小,而且不像原来的完全固定,会上下晃。任昭远帮他把别针穿在校服胸前,戴好才发现校服连接袖子的位置开了线。 另一套运动款也是因为开线下午被拿走去修补,小孩子打闹顽皮都正常,任昭远没多问,只拿给谭铮看:“能先简单缝一缝吗?” 家里哪怕用不到的东西也都齐全,万年不动的针线被找出来,选了相近的颜色,任昭远穿针,谭铮缝。 校服有内衬,谭铮没拆里面,直接从外面插针,最后穿到里面收线,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一点线都不露,除了穿线处因为收紧显出的细微凹陷外和原来完全一样。 谭戍举起来,亮着眼睛长长「哇」了一声,任昭远笑着收起针线:“去洗澡睡觉吧。” “好!爸爸晚安!” “晚安。” 谭戍习惯性要再和谭铮说一次晚安,谭铮先开了口:“明天司机送你,任爸爸没时间。” 任昭远转头看谭铮,他明天上午有时间,答应了谭戍要送他的。 可不等问谭铮就在他耳边低声回答:“你起不来。” 作者有话说: 叮-因为最近比较忙,番外就不定时更啦—— (虽然之前也没能一直按时隔日)(咣一个鞠躬) 更新会发微博说-介意的话可以攒一攒完结一起看呀;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番外七 “谭戍动手打架划伤了同学..” 这周任昭远的忙闲时间很平均, 几乎对半。前面三天每天睡到大上午,喝喝咖啡修修玫瑰养养腰,之后就开始早出晚归, 忙到吃饭都全靠谭铮提醒。 周五有个专访录制,结束后没有其他安排, 任昭远想着如果没有意外结束时间早可以去接谭戍放学,再一起去安昱接谭铮,没想到中途助手拿着手机过来说是谭戍的电话。 接听后对面是个成年女声, 说自己是谭戍的班主任, 刚刚用手机打没有接通。 “谭戍爸爸您好, 今天下午谭戍和同学动手打架划伤了同学的手, 希望您能尽快到学校来。” 任昭远抬手示意暂停接下来的准备工作,往旁边走了几步:“好的老师,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方便我和谭戍说句话吗?” 谭戍从老师那里接过电话手表,小手紧紧攥住表带, 刚刚还一直说不是自己的错,这会儿就慌了神,开口就是道歉:“爸爸对不起..” 任昭远听出谭戍声音里隐隐的哭腔, 只说:“爸爸很快就到, 别担心。” 明明在知道老师要叫家长来时心慌得手都出了汗, 现在听见任昭远用一贯温和可靠的声音说要过来,同一件事情,没有改变的结果,谭戍却在简短的话里安了心。 任昭远向工作人员道歉中断录制, 让助理给大家定了咖啡和饭店, 可出发没多久导航就提示前方有事故发生建议绕路。 这边本就离谭戍学校远些, 绕路又要经过拥堵路段,任昭远给谭铮发了信息,问过接下来没有重要工作后让他先到学校去。 谭铮坐在后座抬腕看时间:“有说伤势和原因吗?” “老师只说谭戍划伤了另一个小孩的手,我不确定对方家长在不在旁边,没多问。” “不是大事,别担心。” 谭铮已经在去学校的路上,任昭远便放松下来,看着前方拥堵着挪动似的车流也不再着急。 说过情况后没挂电话,两人聊到谭铮下车,挂断前谭铮说:“我到了,放心。” “好。” 车停在校外,司机留在车里,谭铮向门卫保安说明来意后有个等着的人带着他去老师那里。 没在老师的办公室,接待室里班主任和家长相对而坐,有个小孩坐在家长身边,谭戍自己坐在另一边,低着头,手里拿着那块天蓝色的电话手表。 门开着,引路的人进去说:“程老师,这位是谭戍的家长。” 接待室里的人陆续站起来,谭铮抬步向里,视线和眼神里期待欣喜慌张闪躲混杂的谭戍相接几秒,先到老师近前点头致意:“老师您好,我是谭戍的爸爸。” 程老师为了带学生穿的是最方便活动的运动鞋,一米六几的身高在将近一米九的谭铮面前差距很大,好在谭铮没有走得太近,说话时微微低头,她除了需要仰头外没觉得不自在,简短握手后介绍说:“这是受伤的同学甄得宸,这两位是甄得宸同学的家长。” 甄得宸校服外套有一只袖子没穿,右手掌缠着纱布。旁边的甄妈妈一只手搂着孩子,表情不太好看。甄爸爸则从谭铮进来起就露出惊讶,主动伸手道:“谭总,没想到这么巧,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甄总对新科技发展的见解令人印象深刻,”谭铮和他握手道,“今后有机会再多探讨。” 甄妈妈知道丈夫事业心重,现在又正是向上走的时候,S城没几个「谭总」,知名的只有安昱。 是以哪怕心里对儿子受伤的事存了怨怼也强压着露出微笑来和谭铮握手。 谭铮和两人打过招呼走到谭戍旁边,在几人一同落座时说:“你任爸爸堵车。” 谭戍眼睛倏地亮了亮。 “甄得宸爸爸妈妈也是刚到,我和大家说一下情况,这是调取的教室监控。” 正是课间,教室里吵嚷着,听不清谭戍和甄得宸说话,只能看见谭戍穿上校服后推了甄得宸一把,谭戍和甄得宸恰好各自背对两个摄像头的原因,具体争执的动作看不分明,过一会儿停下时甄得宸手就流血了。 “划伤甄得宸的是这块校牌后面的别针。” “谭戍说是甄得宸不经他同意拿了他的校牌,不肯还给他,并且说了难听的话所以他才会抢。” “甄得宸说他是看谭戍的校牌和大家的不一样,好奇拆下来看,没有不肯还给他,也没有说过那些话。” “谭戍说自己在抢回校牌时不小心划伤了甄得宸,甄得宸说谭戍是故意想扎他,他躲开才会被划伤。” “我询问了当时离得近的几个同学,大家都说谭戍没有向甄得宸要回,甄得宸没有说难听的话,是谭戍发现校牌在甄得宸那里后忽然动手。” “对于不经过谭戍同意擅自动他的物品这一点甄得宸承认错误,划伤甄得宸这一点谭戍也承认。” “可谭戍坚持说是他们撒谎,要甄得宸承认说过的话才肯道歉。” 虽然周围同学的话一致指向谭戍,但程老师其实并不觉得谭戍在说谎。 谭戍从入学就懂事守纪律,反而甄得宸总是需要反复约束还经常不起作用。而且谭戍重复甄得宸说的那些话时每一句都清清楚楚,不像是这么大的孩子能随口编出来的。 但现在没有证据证明,程老师不能把自己心里的猜测和想法表露出来,更不能让平时对两个学生的印象影响现在的判断,因此只是客观叙述,没有评判。 谭铮颔首示意自己了解,转头问谭戍:“有需要补充纠正的吗?” 谭戍攥着衣角,周围同学来给甄得宸作证的时候他梗着脖子反复说甄得宸说的那些话,说是甄得宸撒谎,他没有骗人,也没有故意想伤害同学。 但现在他听老师说完,却忽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重复说那些话了。 因为所有同学都给甄得宸作证,监控里听不见甄得宸说话,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老师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偏袒,也没有说错。 谭戍摇摇头,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 “咳,”甄爸爸开口道,“谭总,程老师,我说两句。”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小孩打闹,我相信谭戍同学不是故意的。” 甄得宸猛地睁大眼睛:“爸!” 甄爸爸转头拧着眉瞪他一眼,见甄得宸噘着嘴不再说话才继续:“但甄得宸应该也没有撒谎,可能当时混乱,让他误以为谭戍同学故意扎他。” 甄得宸受伤后第一时间就被送到校医那里包扎,伤口不深,校医说最近多注意很快就能愈合。甄爸爸知道这点伤哪怕真是谭戍蓄意最多也就是讨个道歉的态度,不如得过且过卖谭铮一个人情。 “不是大事,这样,甄得宸乱动谭戍同学的东西不对,谭戍同学虽然不小心但确实划伤了甄得宸,他们俩互相道个歉这事就翻篇,以后还是好同学。” 谭铮侧头看看谭戍,谭戍头更低了,死死攥着衣角的手被拉链硌得通红。 “的确是小孩间的事,但起因对错要理清楚,”谭铮把谭戍的手舒展开握在手里,“甄得宸说他没有对谭戍说难听的话,又有同学证明,那就是说谭戍冤枉他。” 谭戍一下生出铺天盖地的委屈,想大声说没有,可谭铮握着他的手宽大又有力,让他毫无理由地安静着没反驳。 “不论事情大小,冤枉了谁都不好。” 敲门声打断谭铮的话:“打扰了,我是谭戍的另一个爸爸,抱歉路上堵车迟到了。” 任昭远站在门口,看见沙发上两个人齐刷刷看过来,像眼巴巴等了他许久,刹那间心软得不像话。 他简单和几人打过招呼走到谭戍另一边,谭铮简要复述了事情始末,两人一个没问一个解释,默契得像是其他人漏听了某些交流的言语。 任昭远听完后先询问了甄得宸的伤势,而后低头轻声问谭戍:“他说什么话了?” 谭戍安静两秒,咬咬唇,还是把没人相信的话又说了一遍给任昭远听:“他说我的校牌是破烂,是垃圾东西,活该没人要,应该扔到垃圾桶。” 中间个别字眼,听着更像是在说谭戍。 “我知道了,”任昭远摸摸谭戍的肩,转而问老师,“程老师,我可以再看一次监控录像吗?” “当然可以。” 任昭远拖着进度条,只在中间几处地方用正常速度播放,从头到尾用了不到半分钟就结束:“不好意思耽搁大家时间了。现在事情的争议有两点,一是甄同学有没有故意不归还并且说难听的话,二是谭戍是不是故意划伤甄同学,不知道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程老师说没有,甄爸爸对任昭远早有耳闻,见谭铮在解释过事情后就没再开口心下对谁做主明白几分,于是又和任昭远说了一次刚才的话。 “这么大打打闹闹很正常,两个孩子互相道个歉,过段时间就忘了。” 甄爸爸一直想和安昱搭上线只是还没寻到合适机会,不想先在谭铮这里留下不愉快,再者也觉得小孩这点儿小事不值当上纲上线。 两个小孩各说各的断不清官司,现在他明摆着是让步,事情立刻能解决,是最好的结果。 刚刚谭铮话到一半,甄爸爸没摸准他的意思,不过想当然以为只是句答应前的推拉客套。毕竟周围同学都能证明甄得宸没说谎,明显是谭戍孩子心气硬要死撑着不认而已。 没想到任昭远开口就是和谭铮差不多的话,更没想到是往和他以为的相反方向去。 “孩子都是家里的宝贝,谁都不该被冤枉。” 任昭远语气和缓,还对甄得宸和甄妈妈轻笑了笑:“相信甄同学也不想为自己没做错的事情道歉。” 甄妈妈在理解丈夫和心疼儿子的心理之间不断拉扯本就不快,现在听任昭远这样说一时忍不住,呛声道:“其他同学都能证明甄得宸没说谎,谭戍害甄得宸受伤偏不承认能怎么办?” “谭戍没有不承认划伤甄同学,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起因有争议,”任昭远言语仍旧温和,但态度没有半分退让,“如果是谭戍说谎,我会带他一起在班级同学面前向甄同学道歉,同样,如果是甄同学说谎,希望他也能在班级同学面前向谭戍道歉,可以吗?” 甄得宸立刻大声说:“我没有说谎!” 任昭远轻轻一笑:“只是假设,假设是谭戍说谎,他也会在班级同学面前向你道歉,你同意吗?” “我们班的同学都能证明是他说谎!” 任昭远点点头:“我知道,只是想问你同意这样解决吗?”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道歉的场景太有吸引力,再加上任昭远像把他当大人一样询问意见,甄得宸只想两秒答应:“我同意。” “好,”任昭远把刚刚快速看过的监控视频片拉进到后半部分,“甄同学受伤的时候疼得叫了一声,这里大声说的几句话很清楚,前面两人争执时其实能听见对话声只是分辨不出内容,虽然教室里其他同学玩闹的声音大,但通过降噪和慢速播放提取两人的声音可以实现。” “程老师,我想拷贝一份录像带走找专业人士提取,明天会有结果,他们两个谁说谎一听就明白。” 任昭远说得胸有成竹,小孩藏不住心思,谭戍脸上骤然绽放的光彩和甄得宸脸上忽然生出的慌张撞在一起,就连甄妈妈都不禁生疑,低声问甄得宸到底怎么回事,甄得宸肉眼可见地紧张了,呼吸越来越快,紧闭着嘴只盯着摆在桌面的电脑不说话。 谭铮一直没再说过什么。 他坐在沙发里安静看任昭远,听他温和坚定地梳理分析,感觉到握着的小手从紧张不安到完全放松。 不需要证据的相信、不需要考虑的维护,谭戍眼睛里的慌乱低落尽数消退,生出光彩。 接待室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报告。” 程老师看向门口背着书包的男孩,问:“卫今,你来找老师有事吗?” 这个叫卫今的小孩应该和谭戍同班,相差不大的年纪却像个小萝卜头,显得背着的书包特别大。 谭戍刚被领回来时只是瘦,个子在同龄人中不算矮,悉心养了段日子慢慢长了点肉,和甄得宸相差不大,可卫今格外瘦小,看着才到谭戍嘴巴高。 说话声音也小,怯怯的,因为瘦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在一圈人身上迅速扫过就收回去不再看,和老师说话时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 “爸爸,”谭戍拉拉任昭远的手,小声说,“他是我同桌。” 任昭远有了印象,谭戍之前回家时聊到过同桌几次,说他的同桌不爱说话,很胆小,爱哭。 监控视频里他没在谭戍的位置旁边,似乎在最外围站着。 “老师,是甄得宸故意拿走谭戍的校牌,说他用不起新校牌寒酸,给学校丢脸,是破烂,要扔到垃圾桶里去。” 甄得宸瞪着眼睛:“你是他同桌当然向着他说话!” 卫今本能缩了缩脖子,程老师转头对甄得宸说:“老师有些话要问卫今,等问完之后如果大家有疑问再聊。” 甄得宸不说话了,程老师让卫今走近一点,背对大家。 “之前老师让当时看见的同学来办公室,可以告诉老师为什么当时没有来选择现在来吗?” 卫今声音更小,勉强能听出说话内容:“他们不让其他人来,现在到读书课,他们以为我回家了。” 学校有一小时放学时间,家长可以根据自身情况在这一小时里接孩子放学,走得晚的学生留在教室和老师一起看课外书,叫读书课。 “同学们都很听那些同学的话吗?” “甄得宸是老大,那些同学是他的小弟。” “他们做过让你不舒服的事吗?有没有欺负同学,打人骂人?” 卫今问一句说一句,声音很小,但每个问题都回答。 “有不舒服的事,会一起吓唬同学,没有打人,但是他们经常说谭戍是从福利院出来的,没人要没有爸爸妈妈,课间活动玩游戏的时候会用力拽谭戍的衣服,会踩谭戍掉在地上的东西。” 任昭远低头看谭戍,轻声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小戍有人要,有两个爸爸。” 谭戍一下扬起脸,两只被两个爸爸分别握住的手努力回握,重重点头。 “谢谢你来告诉老师这些事,他们不许别人来告诉老师,你来告诉老师会害怕吗?” 卫今攥着书包带轻轻点头:“但是谭戍教我读英语,不笑话我说话难听。” 任昭远能听出他说话有口音,但不算太重,更说不上难听。 “你很勇敢,声音很好听,大胆大声说话会越来越好,等期末的时候老师希望你可以到讲台上给大家读示范句子。” 卫今抬头看看老师又低下头,好一会儿点头答应。 程老师拍拍他胳膊,说:“老师愿意相信你们都是不会说谎的好孩子,但因为你们说的话不一样,所以要找出证据才可以。刚刚你说他们拽谭戍的衣服、踩谭戍的东西,还能记得是什么时间发生的吗?” 这所学校是任昭远和谭铮精心挑过的,从师资到设施都是佼佼,不论室内室外哪里都不缺监控。 卫今记性不错,但逐个调取监控仍旧花费了不短时间,最后全部找出来天已经隐约暗了。 全部和卫今说的一模一样。 甄得宸性格霸道,班里另一个壮实些的男孩的爸爸在甄得宸爸爸手下工作,能进来这所学校读书是甄得宸爸爸帮了忙。 家长怎么教,孩子怎么做。壮实些的男孩跟着甄得宸做这做那,渐渐就有了以甄得宸为首「帮派」,其中有个孩子和福利院院长是亲戚,有天院长和家长来接他放学时看见谭戍随口说了一句,被他记住了。 好在大抵是年纪还小相对单纯的缘故,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 不过这些动静已经足够惊动校长。 他们这里收费昂贵,自然要给出相应的保障,来的孩子非富即贵娇生惯养,哪个是能受委屈的? 所有录像作为最客观的证据摆在眼前,甄得宸承认自己说了谎,甄爸爸甄妈妈带着甄得宸、校长带着纪律主任和程老师连连向谭戍和任昭远谭铮道歉。 “程老师很负责,对每一位学生都耐心和善,”任昭远对校长说,“贵校有这样的好老师,谭戍在这里我很放心,相信这是小概率事件,今后不会再有。” “当然当然,绝对不会再发生。不止程老师的班级,全校各个班级都会采取相应措施,给老师们的培训和给学生们的班会都会抓起,让老师们能第一时间发现征兆、让学生们知道严重性,坚决杜绝再有此类事件出现的可能。” 谭铮就站在任昭远和谭戍身后,神色淡淡一直没言语,但存在感不容忽视。校长多年来见过的人多如牛毛,不敢说看透人心,可一眼看出身份地位不是大话。 这绝不是能小瞧的人物。 只是说话间校长几次看向谭铮示好谭铮视线都没从身前两人身上挪开。 这就是态度了。 任昭远好说话是他给面子,不是人家不在意。 几位老师又道歉几次,校长说了些场面话后让最了解情况的程老师来说解决办法。 “父母都疼爱孩子,相信孩子很正常,这个年纪偶尔做错也很常见,但必须要让孩子知对错、明是非。谭戍之前就说过,只要甄得宸承认自己说谎,他愿意为自己不小心伤到同学道歉。甄得宸也亲口答应,如果他说谎会当着班级同学的面向谭戍道歉。” 程老师对谭戍说:“你没有说谎,而且主动帮助卫今同学,是诚实友爱的好孩子,老师要表扬你,明天会在红花栏给你贴一朵大红花。” 谭戍这么大正是信赖老师的时候,听老师这么说显而易见高兴起来。 “但是你划伤了甄得宸同学,等甄得宸向你道歉后你也要为这件事和他说「对不起」,好吗?如果以后再遇见这样的事不用抢,来告诉老师,老师一定会帮你拿回来。” 谭戍答应说「好」。 程老师拍拍他的肩膀,又问甄得宸:“你知道自己应该为哪些事情向谭戍道歉吗?” 甄得宸已经因为害怕哭了一场,现在眼睛还红着,攥着手和老师说自己不该不友善同学,不该欺负谭戍,不该嘲笑卫今,不该踩谭戍的校牌和笔,不该说谎.. 甄爸爸和甄妈妈都明事理,知道真相后就道过歉。甄爸爸在不知道时都想让两人互相道歉解决,现在知道是自己孩子的错后连连摆手说不用谭戍道歉,划伤只是意外。 谭铮和任昭远没有同意。 这件事上不能说谭戍没错,无论如何他先动手是事实,老师这样引导很正确。 甄得宸向谭戍道了歉,答应回家写检讨明天在班上向谭戍道歉,程老师承诺明天会让说谎为甄得宸作证的同学向谭戍道歉,并且时刻关注学生之间的关系发展。 谭戍向甄得宸道歉后想找卫今说谢谢才发现已经找不到人,程老师打电话问保安后说卫今已经被接走回家了。 离开前双方家长客气握手道别,谭铮叫了甄得宸名字一声。 甄得宸一下定住,不敢喘气似的僵着身子几秒才小声答应。 “谭戍有家,有人爱,只是你出生就有,他晚了些年才有,不比你少什么。” 甄得宸老实回答说「知道了」,甄爸爸说着调节气氛的话,只有谭戍听见了任昭远刚刚轻轻回应谭铮的一声「嗯」。 像是在赞同谭铮说的这话,又像不是。感觉仿佛那句话不是说给甄得宸,不是说的谭戍,缘由对象都是任昭远。 而任昭远听懂了,应了其他人都听不见也不明白的一声。 离开时谭铮没有牵谭戍,在另一边牵着任昭远,柔声问他想吃什么。 时间不早,上车后谭铮让司机先去一家餐厅。 没开平时一起接送谭戍的车,三人并排坐在后排,谭戍坐在中间,眼睛骨碌骨碌在任昭远身上打转,好一会儿拉拉任昭远的手,问:“爸爸你生气了吗?” 任昭远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从入学第一天就反复叮嘱谭戍有任何事情都要告诉他们,结果被欺负受气了都不吱声。不对他说谎可说一半留一半,只说校牌掉在地上没及时捡。 想认认真真板起脸教育他一顿,可看到他宝贝似的收着那个粘粘补补的校牌,又实在说不出什么。 尤其还有谭铮。 今天谭铮安安静静看他的眼神,让任昭远心口泛酸。 从前那个小小的谭铮,需要公平时没有人站在他身边。 “爸爸对不起,我不该动手打同学,以后不会再打架了,你不要生气了。” 谭铮正伸着胳膊给任昭远捏肩,听着谭戍要多乖有多乖的话忽地轻笑了声。 这傻小子,道个歉偏离正轨十万八千里,连任昭远气他什么都不知道。 谭戍被笑得一脑袋问号,睁大眼睛看谭铮,结果答案没要到,还猝不及防被拍了头。 “又一个小笨蛋。”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番外八 “攥紧,护好,打死都不松。” 任昭远因为谭铮一句话禁不住生出笑, 揉着谭戍的头告诉他被欺负了要告诉老师和爸爸,不论是大事小事只要他觉得不舒服都可以说。 哪怕这些话早就说过许多次,可任昭远的语气全然听不出是在重复之前嘱咐过的话, 没有不耐,没有反问, 像第一次告诉谭戍时一样。 “今天你动手是他们不对在先,但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告诉爸爸就好,爸爸可以用更好的方式帮你解决, 知道吗?” 谭戍乖乖点头, 一只手攥着谭铮的食指不肯松, 另一只手挽着任昭远的胳膊轻轻晃着说自己记住了爸爸不要生气。 谭铮把他从任昭远身上扯下来:“别撒娇。” 任昭远又忍不住笑。 三人打算去东边一家中餐厅, 和住处方向相反,路上远些,不过谭戍很喜欢他家的蟹酿橙。 “爸爸,是卫今!” 两人顺着谭戍指的方向看向车窗外,路边有个小男孩正低头坐在石墩上, 就是下午才见过的卫今。 转眼已经开过来小段距离,继续开再掉头回去麻烦,谭铮让司机靠路边停车, 任昭远和谭戍从里侧下车, 谭铮从外侧下车绕到任昭远身边, 边走边看谭戍小跑到卫今身边去。 起初没多想,以为卫今家长在附近,问起来才知道只有卫今自己。 晚上外面有些凉,卫今下午的校服外套不知道放在了哪儿, 只穿着校服短袖, 本就瘦小的人看着愈发单薄。 任昭远手刚碰到衣襟就被握住, 谭铮脱下西装罩在卫今身上:“先上车。” 卫今反应过来想拒绝的时候已经被宽大的西装裹住,西装太大了,必须抓紧才能不让它滑到地上。 谭铮拉开后排车门让两个小孩先上车,扶任昭远上车后才坐到副驾。 接卫今放学的司机有事把他放到一个快餐厅门口让他进去等别人来接,他坐在窗边从天色刚暗等到黑透,一直没有人进去找他。 汉堡和炸鸡的香气充盈整个餐厅,卫今肚子直叫,隔一会儿就要悄悄咽一次口水,餐厅的服务员第三次过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时卫今说看见来接自己的车跑了出来。 不论中间出现什么差错,现在联系卫今的家长最重要,可卫今沉默几秒,小声说不记得号码。 哪怕谭戍从早到晚戴着电话手表,任昭远都要求他把自己和谭铮的号码背熟。 不过怎么要求毕竟是别人家的私事,任昭远没多说,联系到卫今的班主任说明原委后拿到了卫今家长的电话。 对面的人在听到是不是卫今家长的询问时却迟疑了片刻,过了会儿才说自己是卫总的助理,客气地麻烦任昭远稍等,很快会有人拨打电话过来。 车子照旧行驶,直到抵达餐厅任昭远的手机才响起。 是另一个号码,对方说自己是卫今的司机。 任昭远把手机递给卫今,卫今捏着衣角嗯了几声,迟疑着转头看任昭远:“在..” 告诉了对方餐厅的地址,任昭远把菜单给卫今一份,对电话另一边的人说:“稍等。” 谭铮视线在任昭远手机通话中的界面淡淡扫过,抬眼看他和卫今说话。 “今天你帮了谭戍,叔叔还没有谢谢你,想邀请你去家里住一晚你愿意吗?” 谭戍还没有过朋友到自己家里玩的经历,兴奋地对卫今说:“我家的阿姨做的小蛋糕超级好吃,我有很多奥特曼和模型都可以给你玩,我们还可以一起看动画片。” 卫今明显被吸引了,可没立即答应,转头看任昭远的手机。 “没关系,如果你愿意的话叔叔告诉他。” 任昭远没着急拿起放在桌面的手机说话,耐心等了会儿,直到卫今说「好」才继续和司机通话。 没解释缘由只说了决定,简单几句结束,任昭远对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两个小人笑笑:“晚上卫今和谭戍一起住,别互相抢被子。” 两人齐齐睁大眼睛又一起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抢不抢。” 谭戍的衣服卫今穿着都大,不过没有更合适的给他换,只能卷一卷袖口和裤脚。 嘱咐谭戍招待同学后两人去了三楼,随他们两个在楼下玩。谭铮泡了杯果茶递给任昭远:“卫今家里怎么了?” 他早就从任昭远的言语中察觉到异样,只是当着卫今不方便问。 “老师那里留的是助理电话,回拨过来的司机说要从网上约辆车,让我把卫今送到餐厅门口。” 卫今家在西郊的别墅区,距离很远,让一个六七岁小孩自己坐网约车回去,难怪能做出把卫今扔在快餐厅的事。 原本任昭远打算先给卫今家里报个平安免得担心,等吃完饭把人送回家去,没想到卫今家里像是根本没记得还有个没回家的小孩。 “卫今的性格,”谭铮顿了顿,没多评价,“这种事应该不是第一次。” “如果只是司机不称职还好。” 从孩子身上能看出父母和家庭环境的影子,如果卫今生活的环境够好家人都重视他关心他,形成这种性格的概率很小。即便真的是卫今属于小概率天生这种性格,孩子遇到不舒服的事第一反应是忍着本身就是问题。 没人天生就会逆来顺受,要么在有需要时总被忽略打压,要么环境突变没了依靠明白挣扎无用。 谭铮明白任昭远的意思,但他们作为不知内情没有立场的过路人,能做的实在有限。 聊着聊着就聊到下午时的事,小孩子心宽,谭戍得了公平和夸奖早就把委屈抛到脑后,可任昭远和谭铮不能当这件事解决就翻篇不提。 谭戍渐渐消了刚到家里时的小心翼翼,关系越来越亲密是真的,越来越多的信任是真的,每天的高兴是真的笑是真的,可他心底不敢完全依赖也是真的。 成长经历使然,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不能求速,只能尽量给他爱和时间。 边说着话边锻炼了会儿,低强度的有氧运动,比起锻炼说放松更贴切。 任昭远慢跑半小时下来路过谭铮顺手在因为运动块垒分明的腹肌上摸了一把,谭铮瞬间破功,伸手就要抓人,可任昭远早就防着,轻轻巧巧一侧身躲开,扶着深蹲架让谭铮别捣乱。 谭铮只看着深蹲架两秒眼睛里染了点笑任昭远就忍不住抬腿踢他。 挺长时间了,有次一起健身的时候谭铮说他做的运动似乎偏重锻炼腰臀,任昭远顺口说就是要专门练。承受方本身就要更注意某些方面的锻炼养护,尤其谭铮体力好需求格外盛。 当时谭铮安静好一会儿,咬着他耳朵说:“已经够..了,再专门练我..” 谭铮直来直去的情话常说,可那种露骨话实在不常有。 当时任昭远从耳朵烧到脖子,转过头才发现谭铮也不遑多让,两个人面对面呆几秒一个笑另一个也忍不住,后来某些无辜器材就带了别的意味。 一个对视就知道对方想到哪儿去了,根本不用说。 “啊,”谭铮笑着象征性闪开半寸,被任昭远踢中小腿腹,“疼。” 任昭远又补了一脚。 电话进来的时候谭铮正做仰卧起坐,最专业的器材就摆在旁边两个人偏不用,任昭远在谭铮小腿上放了个薄垫,盘腿坐在上面给他计数,偶尔故意躲着不让亲还要使坏戳戳腰挠挠痒。 “刚好一百。”任昭远说着起身去拿手机,是个陌生号码。 卫今的爸爸。 “我家谭戍和卫今同桌,路上恰巧遇见他一个人在路边。今年拐卖儿童和网约车司机犯罪的新闻都有过,我们不放心楠枫卫今自己搭车,所以先把他带回家,等司机忙完明天有时间再来接他。” “网约车?”卫今爸爸一听就大致明白了始末,当即道,“我会给卫今换个司机,忙到现在才知道他没回家,今天的事给您添麻烦了,感激不尽。卫今在旁边吗?” 任昭远因为他以为卫今故意不回家略沉的神色稍霁,起身下楼:“他们在楼下玩,我让他接电话。” 卫今爸爸对卫今的态度不像司机那样不在意,任昭远隐约听见听筒里传来的「要在那里住吗」「明天去接你」,语气里的关心很明显,不过卫今一改刚刚和谭戍玩时的高兴,只低着头干巴巴应了几声。 打完电话后卫今兴致明显没有之前高了,也到了该准备休息的时间,任昭远便让他们把玩具收拾好。 “卫今。” 卫今立刻扭头看任昭远。 人小时候眼睛多数比成年后大,谭戍眼睛就不小,卫今眼睛看着更大,尤其脸还小,下颌又尖,眼睛就更加吸引视线。 “叔叔想和你聊一会儿可以吗?” 卫今毫不犹豫点头答应。 任昭远亲和,谭戍和卫今熟悉,谭铮留他们三个在外面聊,自己先去洗澡。 “你家里的事情是私事,我不了解,如果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你随时可以和我说晚安,然后你和谭戍回房间休息,好吗?” 卫今没从别人那里听到过类似的话,想了几秒才说「好的」。 “你爸爸听起来很关心你,我猜可能他工作很忙,顾不上你,你们相处的时间很少。” 卫今点了点头。 “既然他关心你,那像是今晚这样的事情你就可以找机会告诉他,接送你平安往返是司机的工作职责,他把你放在半路并且忘了找人接你这是不对的。” 卫今低着头,声音很小:“我没关系。” “谭戍说老师给你们上过警惕拐骗的宣传课,那你应该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如果遇到坏人很难说后果是什么。可能会被打被骂,可能会被卖到喝不到干净水的大山里,可能会被挖掉器官,还可能被弄瞎眼睛折断手脚每天乞讨。” 卫今和谭戍先后吞了吞口水,任昭远语气平常,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让他们不自觉跟着想象,吓出一身冷汗。 “在店里等不到人可以让服务员帮你报警,警察叔叔会送你回家。学校允许你们戴电话手表,有一个能联系到大人的电子产品很重要,可能你爸爸没有考虑到,你可以提醒他给你买,最好再记住一个能随时联系到的号码。” 前面卫今大部分时间只听着,偶尔回应,听到这里却问了一句:“电话手表多少钱?贵吗?” 从学校到住所,卫今家境明显不错,任昭远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很便宜,不会给你爸爸带来经济压力。” 卫今两只小手绞在一起,自从来到S城,他从没主动和谁说过不必要的话。 这里对他而言陌生且不友好,大大的房子没有属于他的角落,学校里没有人像他一样说话,别人习以为常的东西他都不认识,询问只会惹来不解和嗤笑,不如闭嘴不说。 可任昭远看着他的视线太温柔了,他从没有在任何一个成年男性身上感受到过这样的眼神,也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态度。 好像所有都会被接纳、任何事都不会惹来惊诧。 “我不想花他们的钱,”卫今细小的声音里逐渐漫上委屈,“他们说我要抢他们的东西,我没有..” 父母离异,妈妈去世后被爸爸接到家里,但这个家有新的女主人和四岁大已经逐渐知事的小孩,容不下一夕之间多出的他。 任昭远拥着他单薄的身子轻轻拍背,谭戍跑去拿来纸巾,等卫今不哭了任昭远才叫他的名字,继续和他说话。 “卫今,他是你的亲生爸爸,在法律上对你有抚养的义务,给你的生活提供保障是他应该做的事。花你爸爸的钱不是抢了他们的东西,因为原本就有一部分属于你,明白吗?” “不知道和你说继承你能不能听懂,哪怕你一直没有来S城到爸爸现在的家里住,等到你爸爸分财产的时候还是会有你的一份,这是你的继承权利。” 任昭远摊开两只手,说:“你和现在的弟弟都是你爸爸的孩子,是平等的,你爸爸给出的东西你们各有一份,你想两份全要才是抢。” 卫今摇头:“我没有..” “对,不抢别人的,但属于你的要拿好,别扔。” 夜晚很安静,很长。 别墅的夜晚也是这样,但比这里空荡冷寂,床没有这样软,身边也没有人。 “你还没睡吗?” 卫今侧过身看谭戍:“嗯。” 床尾的小夜灯照不到眼睛,又不会让房间黑漆漆的,有光。 谭戍和他一样侧过身,在不明朗的光线里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也没有妈妈了。” “你想妈妈吗?” “有时候想。” 卫今咬住嘴唇,眼泪顺着眼尾流进枕头里:“我每天都想,我不想要爸爸,我想要妈妈。” 他哭起来没有声音,只能看见肩头不停在动。 谭戍爬起来拿过床边的抽纸给卫今擦脸:“你应该像我爸爸说的那样做。” “我不喜欢现在这个家..” “但你只有现在这个家了,”小孩子简单也残忍,谭戍不像任昭远懂得在言语间避忌对方的伤口,想什么就说什么,“没有就是没有了,死掉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许是整晚舒服的氛围让卫今放松,他第一次反驳别人的话:“你和我不一样,你的两个爸爸只有你,他们都爱你。” “对,可我不是出生就有他们做爸爸。” 卫今没有听明白谭戍想说什么,张着嘴漏出一声哭音。 “要自己争取,”谭戍看着他认真说,“努力把能抓住的都抓住。” “抓住..之后呢?” “攥紧,护好,打死都不松。” ——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卫今家的司机就到了,换了一个人,下车后向他们鞠躬说代卫先生向他们致谢,恭敬地给卫今打开后排车门。 显然之前卫今受到的不是这种对待,他略迟疑地走到车边,回头看他们。 “回家吧,”任昭远对他笑笑,“欢迎你常来玩。” “谢谢叔叔,任叔叔谭叔叔再见。”卫今攥紧装着谭戍送给他的鹦鹉螺的袋子,又朝谭戍挥挥手转身上车。 伸手要关车门时司机从外面帮他关好了。 车开远后谭戍一手牵一个爸爸往家里走,谭铮垂眼扫过谭戍发顶,看向任昭远说:“和卫今一比,谭戍都是稳重小大人了。” 谭戍一下回神仰起脸:“真的吗?” 任昭远拉住他不看路就继续往前的步子:“小心台阶。” “假的,收回了。” 谭戍「唰」地扭头和任昭远告状:“爸爸!” “真的,我作证。” 任昭远说完提醒他看路,可谭戍忽然停下不走了。 “爸爸。” “嗯?” 谭戍从两人手里抽回手,下一秒就扑到任昭远身前举起手抱住他说:“爸爸我爱你。” 任昭远一怔,倏然轻笑,摸摸谭戍的头发说:“我也爱你。” 看着别人抱着任昭远互相说「爱你」的场景实在不美妙,哪怕这个才到任昭远腰高的家伙是他们儿子。 谭铮勉强容忍两秒,要把人扯开的手刚碰到谭戍衣服谭戍先松开了任昭远,不等谭铮收回手又一下扑到谭铮身前:“爸爸我也爱你。” 任昭远看着谭铮一口气噎在中途上不来下不去的模样直笑,手插在裤子口袋站在一旁看热闹。 谭铮从任昭远那里收回视线,俯身卡着谭戍腋下把人提起来一手抱住,另一只手牵着任昭远上台阶。 “长肉了。” “还长高了!” “是高了。” “我录完采访晚上有个聚餐,你们两个吃饭。” “结束去接你。” “好。” “我也要去接爸爸!” “好,你也来接..”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番外九 “你们为什么会选我呀?” 打算等任昭远聚餐结束去接人, 谭铮和谭戍从天文馆出来后没直接回家,在附近吃过晚饭,又开车去了观星台。 天气好, 星星很多,明明暗暗挂了满天。 谭戍在旁边通过专程搬到室外的天文望远镜看星星, 谭铮站在观星台边,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给任昭远。 想他了。 【去哪里玩了?】 谭铮脸上显出几分笑意:【在观星台】; 【今晚星星不错】 【缺个你】 任昭远有一会儿没回,谭铮就拿着手机看星星, 等掌心传来一下振动拿起来看, 任昭远给他拍了张照片——白瓷盘上盛了朵蜜色的拔丝芙蓉花, 像是用苹果雕成的内芯。 旁边有一小块圆形糖渍, 应该是吃掉一朵了。 任昭远很愿意吃些偏甜口的菜,但不是真的多喜欢吃甜,像这类纯甜的菜品点心基本只尝两口,再多就起腻。 谭铮猜着他剩下的这朵不想吃了,没猜着紧跟来的下一句。 【谭总哄起人来比花甜多了】 谭铮垂着眼打字:【任老师教得好】; “爸爸!” 谭铮分出注意力给谭戍, 顺着他视线向另一边地上看。 “我想要夜光的气球。” 观星台这边离任昭远聚餐的地方远,这个团队经常和AL合作,任昭远和他们吃过几次饭, 通常两个半小时左右结束。现在出发往那边走, 等个十几分钟刚好。 “走, 买完去接你任爸爸回家。” “好!” 从另一侧下来才发现这边卖荧光棒和气球之类的人不少,在通往一区停车场必经的路边,很招小孩喜欢,谭戍一过来就直奔看中的大头奥特曼去。 “给你任爸爸也买一个。” 谭戍犯了难, 仰头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买什么好, 谭铮有电话进来, 对谭戍说:“我接电话,挑个小羊吧。” 谭铮走远几步在相对安静的地方接听,不过视线没离开过谭戍。 谭戍自己有零花钱,电子手表可以付款,他挑了好一会儿挑出一只圆滚滚的弯角绵羊,想着要再给谭铮买一个,可围着气球绕了一圈都没找到老虎。 卖气球的阿姨看他长相出挑人又乖,笑着问他想要什么样子的,知道他想找小老虎后主动给他指了指对面:“那边卖的有老虎。” 谭戍想在谭铮打完电话之前买好给他个小惊喜,付完钱就跑,到路中间听见刺耳鸣笛声时愣在原地,脑袋一下空了。 夜晚,晃眼的车灯,连成片的喇叭响,车胎与地面急剧摩擦的刹车声。 又是天旋地转。 可这次居然没有疼。 谭戍终于在七嘴八舌的说话声里归了魂,才发现自己身子下面严严实实压着谭铮。 熟悉的恐惧在顷刻之间席卷谭戍的大脑:“爸爸——” 从车上下来询问情况的人生生刹住脚,谭铮扒拉不掉身上自带音响的大号挂件,只得先带着谭戍站起来。 开车的人刹车及时,最后停下的位置车头险险擦着谭戍刚才站住的位置。 这件事怪他没看好孩子,该先给对方好好道个歉,可谭戍搂着他哭嚎得止不住,根本聊不成什么。 谭铮说了句「抱歉」,车上下来的一对情侣反复确认谭戍没受伤只是吓到后连声说「没事就好」上车离开。 好心路人帮谭铮把手机捡了送来谭戍都没停。 任昭远平时哄孩子常用的拍背安慰都试了,可谭戍根本没有缓和的趋势。 谭铮让他哭得头疼。 “我没出事祖宗,不哭了行不行?”谭铮往停车位置走的一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看见任昭远的来电提示简直像看到了救星,“小戍,你任爸爸打电话来了。” 谭戍终于抽噎着放开谭铮的脖子,边哭边要拿手机,谭铮叹口气:“别哭了,哭成这样你任爸爸该担心了。” “嗯..呜..嗯..” 眼见一时半刻收不住,怕任昭远着急,谭铮先把电话接通,果然任昭远第一句就是问:“小戍怎么了?” “刚才路上有辆车差点撞到,他摔一跤吓着了。说没有哪儿疼,我检查过没受伤,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没事,你别担心。” “你也摔到了?” 谭铮觉得自己刚刚的话里没有疏漏,也不知道任昭远怎么会猜出来,只得轻描淡写应了一句。 “你别开车,叫个代驾或者让司机过去,我们到医院碰面。” “好,我不开车,你也让司机开,别急,真的没事。” 简单聊几句就挂了电话,谭戍哭得一抽一抽的,眼巴巴看着谭铮的手机。 “爸爸叫个代驾就打回去,等一会儿,听话。” 不等谭铮这边下好单谭戍那边的电话手表就响了,谭铮眼睁睁看着怎么都哄不好的人在任昭远的安抚下缓和情绪,不哭不喊了,还主动对任昭远说「爸爸不要担心」。 谁有用都好,总算消停了。 当时谭铮冲过去把谭戍抱走时虽然着急,但过程中没让谭戍磕碰到。全身检查做完果然没事,只有谭铮手肘擦破一块皮,需要消毒包扎。 谭戍倒是不哭了,但除去任昭远到医院时叫了声「爸爸」外就没再主动说话,蔫头耷脑的。 任昭远和谭铮知道谭戍父母出车祸时他就在车上,猜想谭戍是想到之前的事害怕,晚上没让谭戍回自己房间,在主卧两人中间睡了。 “他当时哭成那样,我都差点以为自己出事了。” 任昭远轻拍谭戍后背的手伸长在谭铮身上打了下,轻声说他:“胡说什么。” “啊,”谭铮轻声喊疼,“我是伤员。” 别说伤口,任昭远根本连他胳膊都没碰。 不过受了伤的人有资本耍赖,任昭远轻轻摸摸他胳膊:“不疼不疼,睡觉注意点,别压到。” “压不到,你在这边我又不会向外睡。” “嗯,明天都在家休息吧,我让沈姐过来待全天。” “你明天不是有个活动?” “私人组织的沙龙,不重要,和负责人说过不去了。” “也好,我就想和你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 任昭远轻轻笑笑,发觉谭戍动了动立刻隔着被子安抚,过了会儿又听见谭戍含含糊糊说梦话。 谭铮听了会儿:“说什么?” 任昭远摇摇头:“没听清。” “不管了,睡吧,”谭铮习惯性伸手去抱任昭远,中途被抓住放了回来,“嗯?” “手肘还有伤,别乱动。” 谭铮怀里手里全空着,浑身不自在。任昭远往谭戍这边挪近些,胳膊从谭戍身上搭过去,牵住谭铮的手:“先这样,等好了都随你。” “都随我?” 真这样那谭铮可赚大了。 谭戍明天估计就好了,能回房间自己睡,没人隔在中间碍事,不用等那点伤好。 如果任昭远担心碰到伤口那更简单,都不用他想方设法哄着让任昭远主动了。 现成的理由摆在这儿,总要引着任昭远做点什么。 他语气拐个弯任昭远就知道他心里打什么算盘,在他掌根掐了下:“睡你的觉。” “好好好,睡吧,晚安。” 任昭远手蜷在谭铮掌心里,轻声应他:“晚安。” 小的大的都睡熟了,呼吸舒缓均匀,谭铮撑起身越过中间的谭戍,在任昭远侧脸印了一个吻。 早上起来时谭戍还在睡,两人都没在床上多待,也没叫谭戍起来,厨房里温着谭戍的份,两人先坐在一起吃早饭。 昨天任昭远看着谭铮青紫的肩膀和露出血肉的手肘心疼时谭铮一直说没事,破点皮而已。到今天就不一样了,勺子叉子都拿不起,要任昭远喂。 任昭远起初顺着他一勺一勺喂,可好一会儿只喂了小半碗,任昭远把汤放在谭铮前面:“我给你夹别的,你用左手端着喝比这样快多了。” “那我不喝汤了。” 任昭远哭笑不得:“你幼不幼稚。” 嘴里这么说着,手上又端起汤舀了一勺送到谭铮嘴边:“小戍吃饭都不用喂。” 谭铮脸不红心不跳,用任昭远的话理直气壮回答:“我幼稚。” 谭戍下楼的时候两人这顿耗时格外长的早餐才刚结束,任昭远上前摸摸谭戍的头,问他洗漱没有,睡得好不好,谭戍点了两次头。 不知道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忧心忡忡的。 饭后任昭远问他是不是在观星台被那辆车吓到了,谭戍点头又摇头,欲言又止,任昭远再问看着就像要哭。 谭戍平时总要和他们待在一起,今天抱着书本文具回了房间,一整个上午都没露面。 午饭时才终于出来,可只吃几口就不吃了,在桌边干坐一会儿就离开,任昭远跟着上楼进了谭戍房间。 “小戍,我们聊聊。” 谭铮和任昭远前后脚上来,这会儿就站在门口,身子把半开的门挡得严严实实。 “爸爸一直对你说发生任何事情都可以告诉我们,你不高兴爸爸不会要求你高兴,你害怕的事爸爸不会逼你接受,你没有胃口不想吃饭少吃点也没有关系,但你要让我们知道原因。” 谭戍低着头不说话,任昭远轻轻叹了口气:“爸爸在你这里很不值得信任吗?” “不是的,我..” 话只有一个开头,后面的谭戍又不说了。 “你不想告诉我们可以不说,可是小戍,你这样反常躲着瞒着,爸爸很难过。” 谭戍的眼泪「刷」一下出来流了满脸:“爸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呜对不起..” 谭铮视线落在不远处地面一张纸上,走过去弯腰捡起,田字格最上面一行写了三个字。 “告别信,”谭铮念出纸上明显被擦改过几次的字,单手团起丢进满是废纸的垃圾桶,“不喜欢这个家,不想要我们了?” 谭戍当场就崩了。 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嚎啕着几乎要喘不上气,任昭远见状赶忙放柔语气安慰他,不追问也不再说什么话,只抱着他轻声哄。 “我不是..我喜欢爸爸..呜我害怕..你们把我送走吧..” 谭戍哭着说的话句不成句颠三倒四,任昭远和谭铮听了许久才大概明白。 以前他们让人去了解过谭戍原生家庭的情况。谭戍妈妈这一胎原本怀的是双生子,但只活了谭戍一个。谭戍原来的爷爷奶奶迷信,找人来算,说谭戍命里带煞,克亲,还把后来谭戍父母车祸去世谭戍因为裹在被子里侥幸活下来当作他是灾星的铁证。 他们了解谭戍的原生家庭只是想知道谭戍经历过的事,同时也是为了防止今后多生枝节,那些被谭戍原来的爷爷奶奶叔伯姑婶笃信的「命格」,两人一听即过,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谭戍从小是被这样念着骂着过来的。 一件莫须有的事被重复无数遍,时间长了听的人也要怀疑会不会是确有其事。 尤其父母过世后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对他避之不及,到福利院后又总有人因为车祸不愿意领养他。 “我不想在福利院..老院长走了,我就,我就想..呜..对不起..” 谭戍一直以为他们不知道父母同时车祸去世的事,以为他们不知道他还有亲人活着但不愿意要他。 新院长当时说谭戍不亲近人,谭铮见他主动亲近任昭远,想当然以为是因为任昭远对他好,两人投缘。 现在才知道投缘只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是谭戍以为新院长刚刚上任可能会对很多事不了解,可能不会说得那么详细,他想赌一次,会不会新院长不告诉谭铮他们那些事。 刚到福利院时谭戍也主动表现过,很多人对他笑,说喜欢他,想领养他,但最后都不见了。 后来又有人想领养他时他偷听了老院长和那个人说话,那个说一定会带他回家的人听见「车祸」「克亲」「命格」这些字眼,摇摇头说难怪他还有亲人却被送到福利院,看着挺好的小孩,可惜。 谭戍没再见到那个人,也没再主动和去领养的人说过话。 任昭远和谭铮把他领走,谭戍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抓住了时机,赌对了。 担心被发现被退养的心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消退,可昨晚车灯一照、喇叭一响,不敢回想的场景一瞬与当下重叠,谭铮为了救他受伤—— “天生不是好东西。” “就是个命里带煞的灾星!” “克弟弟克爸妈!谁跟你亲近谁倒霉!” “算命的真没说错,早该送走,我儿还能保下命..” 也许他真的命里带煞。 万一他真的克亲、真的是谁亲近谁出事的灾星怎么办? 谭戍害怕。 他当时主动问任昭远能不能领养自己时一心只想离开福利院。 可后来他真的有了很好很好的家,很好很好的爸爸,曾经最想要的反而不重要了。 比起来他更害怕他们出事。 大人都容易钻牛角尖,何况是最容易顺着直走转不过弯的小孩子。 又傻又让人心疼,任昭远偏过头,被宽大手掌捧住侧脸,抹去眼尾一点湿。 “小戍。” 谭戍哭得忍不住干呕,谭铮大手握住他后颈上下揉搓,半蹲在他身前又叫他:“小戍。” “嗯..额嗯..” “你说的这些我们很早就知道,退养会对被领养人造成二次伤害,院长为了减少这种情况会尽可能全面地告诉我们关于你的所有信息。” “车祸的事在领养你之前院长已经告诉过我们,你从前的爷爷奶奶之类的亲戚,他们对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我们也知道。” 谭戍愣愣看着谭铮,隔一会儿就不受控地抽噎一下。 任昭远把他拥进怀里:“好了,好了,没事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我们不信,小戍是最好的孩子。” 谭戍又哭了。 后来两个眼睛肿成单眼皮,嗓子哭哑了,洗完脸还能看出泪印。 “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没有万一。” “可是我爸说自从我出生,家里就总是发生坏事..” 谭铮问:“我什么时候说过?” “是以前的爸爸,还有爷爷奶奶、算命的人..” “你只有两个爸爸,就在你面前,你爷爷奶奶前几天刚给你寄来玩具和新衣服。那些都是不相干的人,你信他们还是信我们?” 谭戍看着谭铮,过了会儿说:“信你们。” 谭铮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嗯,乖。” “小戍,”任昭远走到谭戍一套轨道模型旁边喊他,“过来。” 这套轨道模型复杂,他们三个搭了很长时间。 任昭远拿了一节火车放在轨道上,对谭戍说:“以前的小九出生之后慢慢长大,沿着这条路走,但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到了福利院,相当于走到了另一条路上。” 小火车在岔路口转了弯,顺着第二条路继续走。 “在福利院的这条路上小九遇见了我们,”任昭远拿了一截大些的火车勾住起初的小火车,“我们带小九回家,又走到另一条路。” “这条路上小九变成小戍,沿着宽阔的路开开心心向前,最开始的那条路再也不会走了。” 任昭远把谭戍的手放到小火车上一起抵达终点:“我们不相信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可即使那些是真的,你也已经不是原来的你,和以前不同,不会再走最开始的路,不会发生从前轨道上会发生的事。” “一件事的改变会影响后续很多事的发展,你看过蝴蝶效应的动画和余切序列的讲解,一定明白这个道理。从你跟我们回家开始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变,谭戍只是谭戍,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谭戍看着交错复杂的轨道怔怔出神,又听见任昭远说:“而且每个人都会遇到不太好的事,可能大可能小,可能多可能少,但一定会有,总不能人人身边都有个灾星,是不是?” 原本谭戍已经做好了被放弃的准备。 他以为只要他们知道真相就不会再要他。 写好了一封信藏在抽屉里,希望两个爸爸可以不要怪他,他很害怕两个爸爸觉得他在故意害他们。 但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临到眼前的龙卷风忽然消失,转眼之间变成蓝天白云阳光微风,庆幸之外更多的是迷蒙的不真实。 这份不真实持续了整个下午,又到了晚上。 下午说了很多话,后来谭铮和任昭远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一切都和平时一样。 谭戍像个小尾巴一样缀在两人后面,跟了整个下午,看不进书也不想玩,只待在他们附近发呆。 现在也是,谭戍抱着娃娃看沙发另一边的两个人,谭铮在给任昭远剪指甲。 “爸爸。” 任昭远转头看他:“嗯?” “你们为什么会选我呀?” 任昭远一只手在谭铮那里,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慢慢说:“我想一想,因为见到你就觉得很不一样,因为你会把最好的小番茄送给我,因为你问我的时候特别想有个家,还因为..” 谭戍眼巴巴看着,任昭远笑了笑,赤着的脚踩踩谭铮腿侧:“还因为什么?谭爸爸快说。” 谭铮用湿巾给任昭远擦掉打磨甲缘留下的细末:“忘了,可能是长得好。” 谭戍愣了:“啊?” “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你看你任爸爸,是不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 任昭远笑着踢他,谭铮随手握住任昭远脚踝,顺着后跟下滑握住脚掌,换了个趾甲剪。 谭戍使劲点头:“任爸爸最好看!” 不知不觉闷堵着的情绪就散了,谭戍今晚还是睡在主卧,可和昨晚一声不吭安静睡觉的模样天差地别,一会儿问这一会儿说那,活脱脱是个小话痨。 “如果在福利院的时候就知道爷爷奶奶他们,以前的爷爷奶奶不愿意要我的事,还会领养我吗?” 任昭远一只手搭在他身上:“我们当时知道你还有亲人,你的档案资料里面有这部分信息。” “那,如果当时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要我,知道他们说我的那些话,也会领养我吗?” “会的。” “就算知道他们都说我是灾星也会吗?” “会,我们不信这种话。” “如果如果,我的生日不是爸爸们遇见的日子,也会选我吗?” “会的。” “如果那天没有人抢我的小番茄呢?我就不能把最好的小番茄给爸爸了,也会选我吗?” “会的。” “如果我长得不好看怎么办,不好看也会选我吗?” “会的。” “如果我当时不在院子里没有遇见爸爸们呢..” 翻来覆去的类似问答谭铮听了整晚,任昭远一遍遍回答得不厌其烦,谭铮先听烦了。 尤其还是在床上,隔在他和任昭远中间。 谭铮耐心告罄,直接伸手把谭戍嘴捂住:“不遇见怎么要你,闭嘴睡觉。” 谭戍被迫消音也笑眯眯的,脚搭在谭铮腿上,胳膊抱着任昭远,斜着身子一觉睡到大天亮。 餐桌上的早饭全是爱吃的,两个爸爸一起送他上学下午还一起接他放学,昨晚飞走的两个气球变成三个回到手里,老板把牵气球的绳子系在他手腕,谭戍举着手要给两个爸爸看,转头就看见谭铮正低头在任昭远腕上系蝴蝶结。 黑黄相间的老虎、白毛棕角的绵羊、颜色鲜亮的奥特曼,飘在半空隔一会儿在风里碰一下,跟着三人一路回了家。 谭戍在蜜罐里泡了整天,晚上早早就抱着自己的小枕头乐颠颠往主卧跑。 谭铮一把拽住他后领:“干什么?” “我要和爸爸一起睡!” “自己睡。” 谭戍蓄势脚下连蹬几步还在原地,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对手,可怜兮兮求援:“任爸爸——” 任昭远正拿着手机对着这老鹰抓小鸡似的一幕录像。 家里专门买了几部相机,可真的到了日常记录的时候还是不专业的手机用得最多。 都被点名叫了总不好继续看热闹,任昭远浅笑着清咳一声,刚要说点什么谭戍就离地悬空。 谭铮直接连人带枕头扔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番外十 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干爹。 “祝小戍八岁生日快乐——” 谭戍戴着生日礼帽, 在礼物盒砌成的巨墙前盘腿坐着,手上捧着谭铮和任昭远一起给他做的蛋糕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睛,八根彩色蜡烛跃动着小火苗。 “爸爸过来一起吹!” 任昭远说:“要先许愿再吹蜡烛。” 谭铮一只手把蛋糕接过, 谭戍两只手交握举到下巴的位置闭上眼睛很快许完。 任昭远谭铮陪着他一起吹了蜡烛,谭铮指尖从底边粘了奶油抹在谭戍脸上。 他表情动作都太认真, 谭戍差点以为这是和许愿吹蜡烛一样是过生日的流程之一。 任昭远打开相机的录像模式对准谭铮:“请问这位先生对自己欺负小孩的行为有什么想说的吗?” 谭铮眼睛里带着浅浅笑意,略过镜头只看向任昭远,一本正经回答:“我还是更适合欺负你。” 任昭远笑嗔他一眼果断换人:“小戍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以后每一个生日都能吃到爸爸们做的蛋糕!” 他说了任昭远两人就记在心上, 九岁生日时尽管恰好过来的家里长辈给谭戍买了双层大蛋糕, 谭铮和任昭远还是单独给谭戍做了个小的。 两只手大, 一个蓝白相间的星球。 这一年是谭戍印象里谭铮最忙的一年。 经常早出晚归, 休息在家的时候也离不开工作,陪他练击剑的事交给了成小龙叔叔,没时间陪他做这些,更没办法像前面两年一样全家一起到国内外各处玩。 安昱的发展一直是平缓上升,谭铮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从未急功近利,也不曾失策遇挫,原本不会忽然忙到这种程度。 遇见麻烦的是郑和。 郑家的产业郑鵟在三年前尽数交由郑和打理, 原本没打算这么快, 但纪霜找回的儿子郑鵟信不过。 尽管他从赵家出事后就很少对什么事提起兴致, 对纪霜安排的什么都说好,看着无欲无求后来还抄起了经书,尽管纪霜是郑鵟看得比眼珠还要紧的存在,但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 郑鵟信不过就是信不过。 人性经不起引诱, 现在不感兴趣不代表日后万一有恰好的时机不会生出别的心思。为了不出现这个谁都不想看到的可能, 郑鵟和纪霜商量后便把事情做在前头,提前把郑氏交给了郑和。 很早之前郑鵟就在信托公司存了一笔巨额遗产给纪霜,他比纪霜大了整整十五岁,走在前面是必然的事。有这些财产在,纪霜还有自己的收入,只要纪霜的儿子不乱来,父子两个过一辈子足够。 但郑氏他只给郑和。 郑和的爸爸为救他丢了命,他把郑和领回来放在身边养大,就没当成别人的孩子过。 早给也是好事,前面几十年郑氏树敌众多,郑和早接手他还能托住底。 郑和接过郑氏后大小事务不断,但他跟着郑鵟多年能力足够,又有郑鵟暗里护航,郑氏在郑和手里安安稳稳过了三年。 直到今年郑鵟意外旧伤复发入院,有人忍不住了。 生意和人际从来分不开,交好的朋友都或多或少都有合作,郑和挨个找过去提解约,可合同带去的时候什么样,离开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郑氏还在郑鵟手里时就和安昱有往来,郑鵟很看好谭铮,主动让利和安昱合作了两个前景不错的项目。后来郑和接手,郑氏近些年的规划和谭铮新开辟的方向恰巧重合度很高,安昱和郑氏合作越来越多,一来二去成了交好这些人里和郑氏牵连最多的。 察觉到暗流涌动时郑和最先找的就是谭铮,谭铮听完他关于解约的话,只说了一句:“这些合同里涉及的所有项目,我看着。” 谭铮帮郑和,其他人帮谭铮,他们帮了郑和大忙。 明面上的生意得以正常运转,郑和可以集中注意力在看不见的地方。 “走吧,”郑和把机票推到穿黑卫衣军绿工装裤的男人面前,“今晚的票,到了有人接应。” 戈凡没动。 “这不是你的信条?” “郑和,”戈凡声线粗,不多好听,“咱俩四十多了,过一年少一年,别再磋磨了。” “以前五年眼都不眨,现在说磋磨。” 郑和捻了烟向外走,戈凡从后面抱住他,胡茬刺得他耳朵疼。 “我这辈子后悔的就那一件。” 类似的事情从前发生过。 郑鵟当时受了重伤,内部各自分帮结派,外面势力虎视眈眈,纪霜拼命护住郑鵟,郑和拼命守住郑氏。 彼时郑氏还不够清白,他不敢牵连朋友又羽翼未丰,咬牙死撑,一着不慎就是死局。 偏有戈凡这么个摆在明面上的弱处。 种种混乱艰难已过不提,郑和不惜代价要把戈凡保出去,戈凡给了他一刀。 郑和将计就计暂时压住乱局,戈凡为了不拖累他签了份几乎是卖身契的合同一走了之。 后来在一切平定郑和找过去时戈凡走不掉,郑和不计较那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的一刀,也不在乎要付出多少才能把戈凡换出来,但戈凡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说不愿意。 不管原因是什么,他就当戈凡死了。 戈凡给对方卖命五年,欠了五千万。 那五千万不只是钱,还是他和对方最后存续的关系,他想还清断干净再回去。 可郑和费尽周折找人的消息传来,陌生男人的照片摆在眼前,戈凡坐不住。 他不知道这些年郑和身边有多少人,只知道这个让郑和亲自跑遍南北的人白净秀气,和他没有毫厘相似。 戈凡情愿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起码说明郑和忘不了他。 不敢追根究底,也没资格知道。 但控制不住自己到离他更近的地方去。 那段日子郑和一直在S城,戈凡也去了S城。 后来郑和找到人走了,戈凡还在S城。 之前想还清断干净的想法成了懦弱的最佳借口,自甘做了沙子蒙头的鸵鸟,乌龟似的缩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在知道靳士炎要去参加任昭远的婚礼时动了心思。 任昭远的婚礼,郑和一定会去。 挨了顿打,心踏实了。 郑和让他跪,他一声不吭跪了五天。 最开始的一年郑和根本没让戈凡近身,把他弄到身边来,但连个正眼都懒得给。 忘了哪一天酒后乱性,他多了个床伴身份。 晚上他把人干得神志不清时郑和缠着他拥吻不放,第二天起来照旧翻脸不认账。 但郑和身边没别人,一直没有。 戈凡给郑和写了张五千万的欠条,那天晚上做完郑和点了支烟,说:“活还行,值五百块钱。” 打也好骂也好说他卖也好,戈凡一概收着。 他欠郑和五年。 郑和气性大,他不会说话,脑子木,不知道怎么哄人,只能拿时间赔他。 十年补一年,活多久算多久。 “不走了?” “不走了。” “这次事虽然麻烦但终究比上次容易,确实用不着你伟光正再牺牲。” 郑和已经不是从前的郑和,郑鵟放给了他最大的权力,他牢牢接住了。 这次的事情说麻烦,麻烦的不是摆平事情,是郑和想彻底摆平那些人。郑鵟这次旧伤复发是真,但纪霜既然还稳着,郑和就清楚郑鵟情况并不危及性命。这种时候放出这样的风声是为了什么,不必郑鵟多说。 要想今后安稳,此时就需险中求。 戈凡像听不出郑和语气里的讽意,只回答:“无论如何都不走。” “要是一把枪抵在我太阳穴上,你也不走?” 戈凡沉默几秒没说话。 郑和轻嗤一声推开他,下一秒就被掰过身子。 戈凡说:“我陪你死。” 上下嘴皮一碰的四个字。 可两个人都清楚,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郑和没说行不行也看不出对这个回答满不满意,转身走了。 到门口又回头:“站那儿干什么?” —— 郑氏的风波持续了大半年,谭铮就忙了大半年,后来麻烦平息重回正轨,郑氏安稳之下愈发壮大,安昱势头更盛又上一层,谭戍十岁生日的时候郑和说要认他当干儿子。 “不给。” 谭铮拒绝得干脆,靳士炎比他还急:“能不能别挡我干儿子的康庄大道?” 靳士炎四舍五入能算戈凡郑和的半个媒人,又通过谭铮和郑氏有来往,一来二去跟郑和也熟了。 郑和一听靳士炎管谭戍叫干儿子更不松口,说谭戍既然能认靳士炎就能再认他一个。 其实靳士炎这个干爹是自封的,可他叫干儿子比谁都顺口,不管谭戍认不认就是不改,只能随他去。 有了先例就有下一个再下一个,郑和认下干儿子后佟州刑义赵琛全赶着凑热闹,连已经有两个孩子的姚启明也没落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干爹,谭铮不给也没用。 既然不给没用,就先把礼收了。 从定制赛车到古董玩意儿,除了认亲礼外另包了红包。 字面意义的红包,没转账没给卡,全是现金。 谭戍抱着沉甸甸的一摞有些愣:“都给我?” 他想做个搬运工来着。 任昭远揉揉他头发,谭戍长得快,任昭远明显觉得自己手越抬越高:“原本就是给你的。” 礼物是大数,红包主要为添个喜气,姚启明说正好六个干爹数字吉利,商量好一人给包了六万。 听着不多可架不住人多,加起来是谭戍现在几年的零用钱。 最开始的时候谭铮和任昭远每月只给他三千零用,鼓励他花完,月末会看他的各项消费占比。 谭戍年纪小但花钱很有数,想要的愿意等几个月攒够钱买,不想要的热度再高也不会看。后来他们就不太干预了,任昭远给谭戍绑了张卡,暂时定了一年十二万限额,额度之内谭戍怎么使用他们不过问,如果超额他们会查流水。 这些在绑卡的时候就已经和谭戍说好,不过谭戍没超出过。他把钱分了三份,一份零花,一份交给谭铮投资,一份存起来备用。 这种分配其实偏保守了,不过现在的年纪能有鸡蛋分篮和理财投资的观念就是好事。尽管他交出去的钱不起眼,但谭铮专门让人给谭戍记着账,每年都会把盈利一分不差转给他。 自己存的投资赚的还有逢年过节长辈给的,现在谭戍自己的卡里也有三十几万,但差不多的钱,现金放在一起的感觉和电子数字还是不一样,视觉冲击力差太多了。 “平时亏着你了一样,”谭铮屈指在最上面的红包中央点了下,问他,“这些也分三份?” 谭戍想了想摇摇头,这次没分。 第二天谭戍抱了一大束花回来,金黄的玫瑰和橙色的非洲菊开得热烈,挤挤挨挨拥着翠绿。 任昭远经常从谭戍那里收到礼物,最开始的玩具、折纸、卡片,到后来的按摩仪、手套、围巾,东西很多,他都仔细收着。 花还是第一次。 任昭远低头轻嗅,盈起浅浅笑意。 鲜花总是能让人心情更好。 谭戍看着任昭远喜欢自己更高兴:“以后我每天都给爸爸买花。” 谭铮进门就听见这一句,对谭戍转头叫「爸爸」置若罔闻,径直走到任昭远身边把手里的十九朵白色郁金香换给他。 任昭远拿着婚后每年增加一朵的郁金香,看着谭铮禁不住弯起唇角。 谭戍就是因为谭铮和任昭远经常给对方买花才想到也给任昭远买花,去几家专供花店对比后选了一家最好的,一束不到一千,他收的红包可以给任昭远买一整年的花。 昨天谭铮问他打算怎么用的时候他没想好,可现在他计划好了却不等说就被敲了头。 “不该你做的别操心。” 谭铮把那束金灿灿的花搁回谭戍怀里让他自己拿好:“买花是我的专利,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番外11 “昭远的就是我的。” 谭戍十一岁的时候叶温怀了第二个宝宝。 她和闻顾原本就打算要两个孩子, 第一个随叶温姓,第二个随闻顾姓。现在听雨已经四岁,又经常奶声奶气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小弟弟小妹妹可以玩, 备孕的事就顺理成章提上了日程。 备孕是私事,可两人决定后第一时间告诉了谭铮。 叶温工作能力强并且一直没停过脚步, 这么多年谭铮身边最得用的助理还是她。 安昱产假半年起步,根据母婴不同状况可以延长一到三个月,并且从怀孕起到产前有逐步减少工作量和工作时长的相关规定, 私事与公事互有影响, 不能拆开单论。 不过谭铮对此没多说, 只道:“提前恭喜。” 闻顾做过临床, 后来还是转回了自己更擅长的领域,现在在医学科学院,工作家庭都和顺。这次两人备孕也顺利,叶温次月就测出怀孕,不仅没有反胃和食欲不振之类的孕期反应, 气色还越发好了。 直到怀孕五个多月的时候,叶温有段时间明显情绪不好。闻顾两只眼睛就只关注她和女儿两个人,叶温一有异样闻顾就察觉到了, 只是起初叶温说没事, 闻顾以为是孕期正常的情绪波动仔细哄着就好, 后来叶温气哭了闻顾才问出是因为工作。 安昱规模持续扩大,总部新招入了许多员工。新员工里有好事八卦的,老员工里也有眼红嫉妒的,许多流言蜚语不胫而走, 等叶温听说时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个版本, 那些煞有其事的言论叶温复述都嫌脏口。 相处多年的男总裁和女秘书, 这样无倾向的话都容易让人多想,何况是许多人口口相传的「肯定」、「大家都知道」、「亲眼见过」。 这些言语叶温不是第一次听,但正是孕期情绪更敏感,那些言语里又涉及孩子,她自己竭力忽视也没能不受影响。 叶温从来不混淆工作和私人关系,和闻顾说只是受了委屈回到家里被丈夫追问时再正常不过的倾诉,没打算做什么,可闻顾看不得她委屈,立刻找了谭铮。 任昭远看着谭铮电脑里的邮件不禁蹙眉:“还有部门经理。” 这份邮件是谭铮让人调查出来的涉事人员里的主要名单,全部附有截图视频等证据,许多刻意编织的言论倘若任昭远不知情恐怕也要信个三两分。 从错位的偷拍到叶温这些年在安昱的「特例优待」,能力换取的高薪变成立身不正的佐证,甚至连叶温的怀孕都和之前一次因公出差对上了日期。 谭铮知道后没有立刻动作,一周后有了任昭远正在看的名单。 几百人里不足十个好事者,就能个传十十传百搅浑整池清水。 这种事其实不好处理,没有闹到明面上,谭铮身为安昱的最高领导人出面解释有失身份,暗中警告的通知不能根除反而可能导致愈演愈烈。 但又不能放任不管,于公这种风气对安昱没有半点好处,于私不能让叶温在安昱白受委屈。 任昭远对管理公司不拿手,没想出两全的办法:“你想怎么处理?” “全部开除。” 任昭远一下抬起头看谭铮,满脸不可置信:“你认真的?” 谭铮回答之前先笑了,俯身一手撑着桌边一手扶在任昭远颈侧亲他。 任昭远习惯了随时随地可能出现的亲吻,分开后才低声说:“聊着正事呢。” “没忍住。” “你忍得住的时候不多。” 谭铮又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下:“确实。” 任昭远的催促也禁不住带了笑:“快点。” 这件事情虽然恼人,但没有严重到需要开除的程度,况且这些人里还有安昱的老员工。 谭铮应了一声,手臂从任昭远后背绕到前面,环着人,脸挨得很近:“下面六个里四个新人两个实习生,现在就不安分没必要留。上面三个,财务部门泄露同事薪资水平是大忌,第二个利用职务之便散播我的出行住宿情况不可取。” 谭铮分析的角度不止在传谣,任昭远听着有道理,轻轻点头,问余下的最上面一个:“这个经理呢?” “需要敲打。” “用开除敲打会不会重了?” 名单的名字后面不仅备注了职务和入职时间,还概括了在这件事里的行为。这个经理虽然因为职务和工龄排在最上面,但相对而言没有工作方面的错处,是仗着自己资历老在背后常说些所谓「内幕秘辛」,被人录音发给了交好的同事一起八卦是以越传越广。 这些人是能查到的参与者里活跃程度和影响程度大的,不能保证没被抓住证据的人里没有人比经理行为更恶劣。不是说经理无辜,只是人才是公司的可贵财产,一个人从普通员工走到经理和安昱是互相成就的事,在能给机会改正的情况下为了警示他人开除一个经理,不值得。 况且改正才是敲打的意义,直接开除不能算敲打。 任昭远心思一转:“这个人你没打算开除?” “会一起发辞退通知,但如果想争取留下,项目上有空岗。” “打算好了还不直说,故意和我绕弯。” 谭铮侧头亲他耳尖,轻声喃语:“哪有。” 他一说话呵气扫得耳廓生痒,任昭远躲开一点下一秒就被追上,齿关咬住耳钉又含住耳垂边缘。 “明天下午有时间吗?” 任昭远呼吸不太稳:“嗯?” “想让你带小戍去接我下班。” “好。” “关电脑。” “好。” 可不等任昭远动作谭铮先分出只手把电脑合上了。 任昭远转头看他,没防备腾空发出声低呼:“谭铮——” “嗯,”谭铮稳稳抱住人往房间走,低声笑着,“聊完正事,该办正事了。” —— 第二天安昱有季度大会,谭铮会参加,不过一向只是旁听。 这次会议结束后谭铮少见开口:“耽搁大家几分钟。” 偌大会议室鸦雀无声,谭铮抬手示意叶温到前面去替他宣布。 叶温腹部已经显怀,但她行走动作间一概利落如常,很快切换好大屏幕的投影内容。 “大家好,下面由我代谭总宣读通知..” “以上人员全部予以辞退处分,如对上述违规内容有异议者,可于会后向直属上级提交报告。” 一时之间,哪怕大家再克制也有隐隐私语声传出。 由总裁直接开除,囊括人员从尚没资格坐在这里的实习生到位置靠前的部门经理,这本身就够不寻常。 谭铮没在意,也没有就此解释,转而说了别的。 “安昱中高层管理人员内部晋升占比90%,相信大家清楚这个数字代表什么,S城没有任何一家和安昱同水平的公司能做到。” “我看重每一位和安昱并肩前行的伙伴,期待每一个人的进步提升。安昱向来珍惜人才,不吝机会,但很遗憾不是谁都值得。” 谭铮起身,视线淡淡扫视众人:“对于以上诸位,人迟早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这是安昱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课。” 先前的窃窃私语早已销声匿迹,会议室中落针可闻,谭铮率先离开,叶温紧随其后。 她略略低头,迅速将眼窝的酸热压下,可恢复到最佳工作状态的壳子在看到远处的人时瞬间瓦解。 闻顾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她抬头的时候闻顾就已经在看她。 毕竟是在公司,工作地点工作时间,叶温正要先和谭铮解释,就看见谭铮比她更早走过去。 不过中途转了方向。 任昭远正在另一边打电话。 叶温走到闻顾身边不自觉红了眼:“你怎么来了?” “哥让我过来,”闻顾轻轻叹口气,弓着身给她擦眼泪,“别哭啊,谭哥给你出气了吗?都怪我没早发现,让你受委屈了。” 叶温摇摇头,很快收整好情绪:“不是说了别告诉谭总。” “我脸皮厚呀,自家人的便利这种时候不占什么时候占。” 叶温被他逗得轻笑,接着听见奶声奶气的一句:“妈妈!” 谭戍拉着叶听雨从茶水间出来,松手让她小跑到叶温身边,自己落在后面走上前称呼:“婶婶。” 会议室里一众人鱼贯而出,这一层是安昱最大的会议室,足够容纳数百人,整层楼除去会议室外没有其他办公场所。 谭铮几人在与会议室遥遥相对的空闲位置,有段不近的距离,但出来的众人看见谭铮还在纷纷噤声,谭戍那声「婶婶」大家听得清清楚楚。 当下没人敢议论,一直忍到了各自楼层。 “小谭总管叶温叫婶婶?” “叶温是谭总的弟媳?那旁边那个是谭总的弟弟?” “听前台说父女俩是和任老师还有小谭总一起来的,男的管任老师叫哥。” “是任老师的弟弟?” “不知道,反正是一家子,谁的弟弟都差不多。” “我都没往那边看,怎么样?好看吗?” “我看见了,谭总这一家就没有不好看的人,不过感觉和谭总长得不像,和任老师也不太像,不是一种风格。” “阳光帅气的弟弟款,和叶温挺般配的。” “之前不是都说叶温和..” “嘘!你也不想干了?谭总今天那是明摆着给撑腰呢,再说她结婚这么长时间怎么老公偏偏今天来了,一家人商量好让咱们看,你还敢乱说..” 七嘴八舌的低声讨论陡然安静,隔了会儿一个新人岔开话题:“任老师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啊?我上学的时候连他十分之一好看的老师都没遇见过。” “他不是老师,是AL珠宝的创始人,你可以搜一下。” “啊?我一直听大家这么叫他,还以为是老师。”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这么叫就跟着叫了。”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老员工这时候才开口:“是谭总要求的,当年任老师第一次来安昱谭总就说了,遇见不让叫任总,都叫任老师。” “为什么呀?” “可能任老师喜欢吧。” “谭总对任老师真好..” “是啊,这么多年谭总身边哪有别人,不知道哪个心眼坏出水的瞎说,传人家当哥的和弟媳妇,造不造孽。” 老员工这话像吐槽又像有所指,周遭又安静几秒,刚刚一直拿着手机搜索的新人忽然感叹:“任老师好厉害啊..” “就是很厉害,而且他人真的好,之前我有次不小心撞到他他还帮我捡手机。那么有气质声音还好听,我那天晚上做梦都是他说话。” 几人一下笑开,让她当心被谭总知道暗杀。 “哎,要不然谭总喜欢成这样呢,放谁谁不喜欢。” “以后谁再乱说我第一个反对,人家两对多好啊,两个小孩一个懂事一个可爱,看着都羡慕死了。” “你们刚刚看见没?任老师在打电话,谭总就站在旁边等,盯着任老师的眼神简直能溺死人。” “我没敢抬头,早知道悄悄看看了..” 任昭远电话打完时楼上已经没有外人,谭铮和谭戍在跟前站着,叶温和闻顾看他挂断电话便向这边来,小听雨「哒哒哒」一路跑到两人跟前,抱着任昭远的腿仰头喊「谭叔叔好」。 叶温想说许多,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闻顾先环着她的腰笑着对谭铮说:“谢谢谭哥。” “应该的,叶温准备下班吧,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正好商量商量今年怎么给舅妈庆生日。” 叶温习惯性应:“好的谭总。” 小听雨仰着头,玛瑙似的眼睛在几个大人身上转,后来到了谭铮办公室又因为谭铮一句话被谭戍带到边上去玩时才忍不住了,扯着谭戍衣袖小声说:“哥哥,我发现一个秘密哦。” 谭戍越来越有谭铮的样子,在外面时很少咋呼笑闹,这会儿在叶听雨面前更是一个十足十的大哥哥。 “什么秘密?” “在我们家里面原来是谭叔叔最大!爸爸怕妈妈,妈妈好像怕谭叔叔呢。” 谭戍抬头看向办公桌后一坐一站的两个爸爸,谭铮站在旁边习惯性抬手给任昭远捏颈肩:“我原本想着你如果在会议结束前到了再让你们上去,没想到不用我说。” “你让我带闻顾过来不就是这个意思,我听前台说人都在顶层开会,应该很快结束,就直接上去了。” “心有灵犀啊任老师。” 任昭远一笑:“你打算好了不提前告诉我,如果来晚了怎么办?” “晚就晚了,没必要因为他们赶时间。” “你真是..” “真是怎么?” 任昭远笑着躲:“不知道。” 谭铮俯身要缠,任昭远推他:“两个小孩在。” 听他这样说谭铮也没分给另一边两个小孩眼神,转了方向倚坐在厚重办公桌边缘挡住任昭远:“看不见了。” 谭戍收回视线,认真对叶听雨说道:“我觉得你发现的秘密不完整,还需要继续观察。” —— 谭许清和Clear不愿意要小孩,家里没人催她们,可谭许清听说叶温每次生小孩都能收一堆礼觉得亏,过年时和Clear在路边捡了只小奶猫回家,硬是说这是家庭新成员,要谭铮和任昭远两个做舅舅的给见面礼。 谭铮懒得理她,任昭远手里刚好有块成色不错的帕拉伊巴蓝碧玺,找出来放在了猫窝旁。 谭许清一蹦三尺高,连声说任昭远都给了谭铮不能不给,谭铮屈指在她头上给了个响。 “昭远的就是我的。” 谭许清瞪大眼睛:“你吃软饭吃得一点都不害臊。” 谭铮理所当然:“我就爱吃软的。” 谭许清气呼呼趴在猫窝边戳弄小猫:“许许你记着,以后跟任舅舅好,谭舅舅是小气鬼,长大就抓他。” 小猫的名字还是谭母取的,她说谭许清和Clear名字里都有个许,是缘分。 取名字的时候还说起谭许清名字里的「许」是怎么来的,谭许清扑在谭母身上捂她嘴巴也没挡住,只能任由自己从前的黑历史再一次被翻出来。 “那我后来还想改回去,你和爸不给我改。” “你想一出是一出,谁知道会不会过两天又要改,”谭母晃着背上的谭许清,笑说,“现在不拦着你了,你想改就改去嘛。” 先不谈已经用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只说中间的许刚好和Clear的姓相同这一点,谭许清哪里还能舍得改,只哼哼唧唧缠着谭母撒娇。 谭戍正用相机给小猫拍照,这是只白橘黑相间的三花猫,可能因为还小,颜色浅浅的,腹部和四条腿雪白,脸上一边橘色另一边带着黑色花纹,后背白底上有几块圆圆的或橘或黑的颜色,尾巴黑色为主中间夹杂了许多白毛。 相机是谭戍自己新买的,配了几个不同的镜头,他最近在跟着老师学摄影,任昭远蹲在旁边,听他说拍动物和拍景物时怎么调节参数更好。 谭母乐呵呵看了会儿,提议说:“我们拍个全家福吧,老谭,你去找老刘家来帮忙给咱们拍一个。” “奶奶,不用找人帮忙,”谭戍拿着相机起来,“我带三脚架了,可以定时拍。” “那好那好,咱们就在客厅拍一张,昭远新换的这幅《紫气东来》做背景刚好。” 谭父想了想:“谭铮跟我把沙发往前抬,坐一排站一排,一排太长了不集中。” “沙发这么重,不用抬呀,”谭许清指着边上的蒲团坐垫,“我们盘腿坐沙发前面,只挪开左边这个茶几就行。” 家里有许多能拍照的宽敞地方,不过谭母想在客厅大家就在客厅这儿想办法,谭铮和任昭远把茶几抬到一旁,谭戍去拿三脚架,谭父谭母整理沙发,谭许清和Clear一人拿了两个草编蒲团。 谭许清数了数人:“三个坐垫就够了,哥哥坐爸妈两边,我们和小戍坐前面。” “沙发不重,”谭铮说,“抬出来吧,坐地上太低不好拍。” “哦,好吧。”谭许清答应着把坐垫摞起来,Clear接过去放回原处,再回来时谭铮和任昭远已经把沙发安置好了。 谭铮任昭远谭许清和Clear站在后排,谭父谭母坐在沙发上中间给谭戍留了个空位置:“小戍坐爷爷奶奶中间。” 谭戍把相机设置好后坐到沙发上:“还有七秒。” 小猫从猫窝出来走到谭戍脚边喵喵叫,谭许清在后面拍谭母肩膀:“把我们许许给忘了!” 谭戍弯腰把小猫抱起来,谭父笑着戳它:“成精了,还知道找存在感。” 小猫在谭戍腿上翻了个身,四脚朝天长长「喵」了一声。 一家人注意力全落在这个憨态可掬的小东西身上,听见快门声才想起相机的定时。 “没事没事,”谭戍抱着小猫坐直身子对大家说,“十秒之后还会拍,闪的红点是秒数,五,四,三..” 这次照片拍得整整齐齐,连小猫都对着镜头瞪圆了眼睛。 谭许清在电脑上看导出来的照片,指着前面没拍好的一张说:“这张也好看,没看镜头但是都笑着看我们许许呢,就我哥没。” 谭铮也在笑,只不过视线都在任昭远身上,没看那只猫。 “天呀,”谭许清忽然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呼,把屏幕里的合照放大,重点展示谭铮和任昭远中间的两只胳膊,“受不了你们,拍个照片还要牵手啊?” 有沙发靠背挡着,两人又挨得近,原本看不出。只是那张任昭远微微倾身看小猫的明显,他胳膊和自己身子空出来点距离,一看就是手在谭铮那里。 谭铮光明正大牵着任昭远到一边去:“管得多。” 照片下午就洗好送来家里,谭母找出相册把照片放进去,翻着从前的照片和大家讲,中间还有谭许清的小学毕业合照。 Clear看了会儿,问谭许清:“你喜欢的小男孩是哪个?” 照片下面有相同排序的名字,不过有两个男孩姓许。 “天呀,”谭许清瞪圆眼睛吐槽,“你怎么还记着,我早忘了。” 谭铮在旁边伸手一指:“这个。” 谭许清举着猫挠他,任昭远笑着把故意找事的某人拖离现场去厨房榨果汁。 谭铮边切水果边往任昭远嘴里放,投喂新剥的红柚时任昭远轻轻「嗯」了一声:“饱了。” 他剥的这块太大,任昭远咬了一半,谭铮把另一半放嘴里吃了。 打算给谭戍做杯水果奶昔,任昭远拧开一瓶酸奶倒进料理机,余下几口,谭铮不爱喝任昭远自己顺便解决,扔掉瓶子和谭铮说话时轻轻打了个嗝。 谭铮一下笑出来:“这是打了个奶嗝吗?” 任昭远怕一说话又打嗝,遮着嘴抬脚踢他。 厨房外想过来看果汁进度的谭许清当场石化。 她刚刚听见的是什么?奶嗝? 许许都不打奶嗝了好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全文完 谭戍十三岁的时候小升初, 任昭远和谭铮考虑他上学方便搬了家。 离中学不远不近,半小时车程。 任昭远喜欢带院子的房子,这周边没有新盘, 谭铮费了些工夫才从别人那里找了些没住过的。原本要求是方方面面必须比之前任昭远的那栋更好,但毕竟不是新建, 只能从有限选项里挑。 新房子单层面积比之前更大,不过地上只有两层,有层地下室。院子是把住房包裹在中间的布局, 空旷许多, 谭铮让人挪来了两棵罗汉松。 门窗家具都按照任昭远喜欢的没有设计把手, 日常的主要活动区和健身区改成一楼, 卧室仍旧在二楼。储藏室的珠宝留在之前的房子没动,只专门把一对银杏叶蝴蝶带了过去。 新家虽然少一层,但面积大的缘故功能区和房间数和之前差不多,不过泳池只能放在院子里。 “挺好的啊,天气好的时候还能边游泳边晒太阳,”任昭远捏捏谭铮的手,“我感觉比之前的好,你怎么总看着不满意。” “泳池还是在楼上好。” “怎么?” 谭铮侧头看了任昭远两秒, 见他还是不明白的神态等答复, 空闲的手抬到中间位置, 贴近耳侧压低的声音里含了几分笑:“不方便。” 意料之中挨了下。 四指打在手掌,清清亮亮一声响。 —— 谭戍十四岁的时候参加省级奥数竞赛拿了金牌,代表本省参加全国竞赛又拿到了国家级金牌,只是排名不在前五十名内, 没能进国家集训队。 比赛结束时任昭远和谭铮都在外面等, 学校老师比他们更积极, 在门口就接到人一路表扬着送到车边。见谭戍看不出拿金牌的雀跃还以为是家长给的压力大,单独和谭铮任昭远说,谭戍这个年纪能拿国家级金牌已经很厉害了,这一届的金牌选手属他年纪最小,以后机会很多,千万别觉得和国际竞赛失之交臂可惜。 任昭远和谭铮从没这样想过,答应着和老师聊了会儿道别上车,先上车等着的谭戍已经把奖牌摘了下来,交给任昭远。 “这么厉害,”任昭远笑着把奖牌反正仔细看过递给谭铮,问谭戍,“一会儿要不要戴上给爷爷奶奶还有舅爷爷舅奶奶开个视频?他们看见一定高兴。” 谭戍先答应了「好」,又说:“没有很厉害,我第二天的最后一题没做好。” “能进国家级竞赛的都没两个初中生,何况是国际竞赛,”谭铮把奖牌还给谭戍时顺手在他肩上拍了下,“小孩不大,倒比我们还不知足。” 谭戍握着那块金灿灿的奖牌看看谭铮又看向任昭远,任昭远笑着说:“我们以前读初中的时候连国家级的竞赛都没参加过,你比我们厉害多了。” “可是还能更好的。” 谭戍希望自己能在最高级别的竞赛中拿到金牌,他从没有懈怠过,想更优秀,想让两个爸爸引以为傲。 “当然能更好,我和你谭爸到现在这个年纪也不敢说能做到最好,”任昭远从小冰箱给他拿了个冰激凌,“小戍,你很优秀,我们为你骄傲,不需要你做最优秀的那一个小孩。” 谭戍接过他最喜欢的品牌的冰激凌,神色终于松快:“我知道了。” “有想要的奖励吗?” 谭戍之前没想过,这会儿一时想不到。 任昭远笑笑:“那先想近的,下午想吃什么?” “想吃谭爸做的菜,”谭戍转头看谭铮,“可以吗?” “行,”谭铮一只手拢着任昭远的手揉捏,“你想吃龙肉都行。” “啊?真的?” “假的。” 任昭远在一旁直笑,谭铮侧头看他,不自觉跟着弯起唇角:“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谭戍乖觉低头摸出手机边吃冰激凌边发消息,努力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回家之前车子先开到了郊区。 几年前经谭戍同意,谭铮和任昭远把他妈妈的墓从之前紧邻生父的位置迁离,移到了S城最好的墓地,山清水秀,花香鸟语。每年忌日两人会和谭戍一起来祭拜,今天谭戍获奖,也该让他妈妈知道消息。 最开始迁墓时谭戍哭了一场,后来时日渐长,谭戍就习惯了来这里时向妈妈分享自己的现状,虽然话不像起初那样琐碎繁多,但每句都认认真真,会笑着让妈妈放心,会在离开前挥手说下次见。 康乃馨簇拥着百合安静绽放,奖牌工工整整摆在一旁,被太阳照出金灿灿的亮光。 晚上三个人一起做了晚饭,谭铮主厨,任昭远和谭戍帮忙,后来谭戍主动做了道菜,刚出锅就夹给任昭远尝,任昭远意外扬眉:“好吃。” 刚夸完旁边就夹过来另一道菜,任昭远笑得不行,就着谭铮执意举着的筷子吃掉,夸张地拖着声音「嗯」了一声,弯着眼睛对谭铮竖大拇指:“特别好吃。” 谭铮没忍住偏头一笑,见谭戍端菜出去不在倾身上前讨了个吻:“确实。” 吃饭时谭戍说起做题时到后来差点做不下去了,咬牙撑着才做完的,国际竞赛结束之后一定要做一遍试试。还说班里同学用他打赌,赌他拿银牌的输了要给赌他拿金牌的买饮料,全跑来找他报销。 谭戍性格比从前外向得多,任昭远听老师说过很多次谭戍这个班长很受同学喜欢,听他吐槽似的话只笑。 后来谭铮和任昭远说起学校里挂了【热烈庆贺我校谭戍同学荣获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的条幅,谭戍已经在班级群里看过照片,听着又忍不住皱起脸:“爸,你说如果我偷偷去把条幅扯掉,学校会看在我获奖的份上不处罚吗?” “不知道,”任昭远居然很认真地想了想,“可能会让条幅内容换个形式出现在学校通报栏。” “啊..”谭戍无奈放弃,“那还是挂着吧。” 饭没吃到一半任昭远接了个电话,是一位来中国交流的意大利设计师前辈因为临时有事必须提前离开,希望今晚可以和任昭远见一面。 谭铮放下筷子:“我送你。” “司机马上到,你们好好吃饭。” 任昭远换好衣服时司机已经等在院外,谭铮牵着他送到院子门口,车开远后转身看见后面的谭戍,谭铮扶着他后背回屋:“回去吃饭。” “任爸和那位前辈见面会吃饭吗?” “应该会去AL喝杯咖啡。” “那把菜盛出一半温着等任爸回来吃。” “嗯,我来。” “这几道不盛吗?” “留他爱吃的这三道够了,吃饭吧。” 谭戍点头记下谭铮盛出的几道菜坐回去继续吃饭,很快吃完一碗米饭后看谭铮碗里也空了,想到平时谭铮一般吃两碗主动要给他盛,谭铮没让:“我饱了,你吃你的。” 任昭远回来时已经快十点,谭戍在楼上洗澡,谭铮看见车灯亮出门迎,牵着人进来先拥着亲了会儿。 “有没吃完的菜吗?帮我热一下吧。” “在厨房温着,你换衣服,我去端。” 任昭远换好衣服到餐桌边看着桌上近乎完好的三道菜和两副碗筷一怔:“你晚上没吃饱吗?” “又饿了。” 周遭安静,灯光和暖,两人相对而坐边吃边聊,谭戍扶着楼梯栏杆伸头看看,笑着轻手轻脚上了楼。 回到房间拿起手机,在三人小群里发了一个胖嘟嘟的卖萌表情——【晚安】 —— 任昭远有时候会觉得奇妙,谭戍从一个拿着小刀挡在他面前、因为觉得自己会被放弃扯着嗓子哭的小孩,不知不觉就长到了快要和他一般高。 忽然发现不能轻易看到谭戍头顶时才察觉他长大了,会和他聊人生,会和谭铮聊发展,周围人夸奖他的话也逐渐从听话懂事变成优秀稳重。 “听在商赛帮忙的朋友说谭戍投资风格稳健,很有谭总的模样,”康佑笑着摇头,“后生可畏啊。” 最近是暑假,谭戍去参加了封闭式全球模拟商赛,来自各国的两百多支队伍通过仿真市场和公司运营较量竞争,五天时间根据各队伍的「公司」运营情况和盈利额进行排名。 谭铮淡淡一笑:“小孩玩个热闹,康总过奖了。” 康佑这句「后生可畏」不止在说谭戍。 转眼十余年,安昱一路高走,从S城能被叫上名字的众多公司之一慢慢走来,一步步成为首屈一指的存在。靳氏、郑氏,佟州佟家、赵琛赵家,颇有势力声望的企业家族都与安昱各有深交,康佑几乎可以预见,至少今后十年,安昱的地位无可动摇。 时移世易,人事变迁,都是常见。康佑对如今康氏需要主动找安昱商讨合作不觉得有多难以接受,只是身处其中时感触尚浅,脱离出来眺望十多年前的情境,难免感慨良多。 “舅舅你在这儿啊,”一个染了蓝发的年轻男人过来喊康佑,“舅妈找你半天了。” “说多少次了不准这么叫他,都叫舅舅。” 年轻男人嬉皮笑脸的:“我又没在舅妈面前这么叫,而且我不小心叫了的时候舅妈也没生气啊。” 在外面康佑没多说他,只简单给谭铮介绍:“这是我妹妹家的孩子,刚回国。不好意思谭总,有点私事,先失陪了。” “康总先忙。” 蓝发年轻人肆无忌惮上下打量谭铮,在触到对方淡淡扫过的冷硬目光时一顿,紧接着愈发兴奋起来,可惜谭铮之后连眼神都没再给他。 谭铮晃着杯里的酒,等任昭远。 刚刚任昭远和几人上楼去聊下半年要开办的设计展,那些人是AL的客户,也是任昭远设计的忠实爱好者,动辄一掷千金。谭铮不干涉任昭远的个人工作和社交,但实在觉得没有任昭远在的酒宴无聊至极。 他猜任昭远下楼时会走外面。 湖面映着灯光,偶尔有人过来攀谈,谭铮或多或少应酬几句,终于清静片刻不久前喊康佑舅舅的蓝发年轻人又去而复返。 “嘿!帅哥!” 谭铮鲜少被人这样没分寸地搭讪,掀起眼皮,没应。 “是不是觉得没意思透了才躲在这里一直不进去?我也觉得没意思,不过今天能遇见你一切都变得有趣了。你不需要像在别人面前一样伪装自己,我能看得出你其实是特别的..” 谭铮没心情听他在这里说些不知所云的话,随手在托架上搁了酒杯转身就走。 “别走啊!真的,我认识你戴的这枚耳钉,”蓝发年轻人说着就伸手要去摸,“它象征追求「至死之爱」,古板无趣的人不会..啊——” 被攥住的骨头几乎要被生生捏碎,蓝发年轻人拧着眉直喊:“疼疼疼..” “我看在康佑的面子不和你计较,自重。” 蓝发年轻人身子不自觉随着被攥住的部位向一侧倾,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 “谭铮?” 谭铮倏地松开,和任昭远一起下来的女人快步上前:“哎呀,这是怎么了?” 任昭远没说话,但看向谭铮的眼神里显然和女人是一样的意思——怎么了? “他..” 蓝发年轻人先揉着手腕回答:“没事姨妈,开个玩笑,可能我刚回来水土不服,表白方式不对让这个帅哥觉得被冒犯了。” 女人直接照着他胳膊给了一巴掌:“瞎说什么?谭总丈夫就在这里,管管你这张嘴。” 蓝发年轻人被这句「丈夫」惊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直勾勾盯着走近和姨妈说话的任昭远回不过神。 他刚才是当着面挖人老公墙角啊? 不想挨揍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直到任昭远的视线转过来蓝发年轻人也没想好怎么解释才能显得更可信:“额..” 不过那道视线浅淡一掠即过,等他意识到不管怎么样该先道个歉时任昭远已经和谭铮并肩走了。 似乎根本没在意。 “那个——” 女人怕他再添乱赶忙拉住:“你舅舅最近正和谭总谈合作,帮不上忙能不能别添乱。” “我哪知道他结婚了!”蓝发年轻人抱着胳膊跳着躲开又要落下的一巴掌,只能自己承担好不容易遇见个正到爆炸的男人结果是个有夫之夫的郁闷,“这么年轻就结婚,真想不开。” “不年轻了,人家结婚都十年了。” “十年?二十岁就结婚?” “谭总结婚的时候快三十了吧,昭远结婚的时候三十四,今年四十四了。两个人结婚的时候都比你现在大。” “多少?他们有四十了?!”蓝发年轻人惊得破了音,刷地扭过脖子去看,但只能远远看见两个并肩的高挺背影,高些的正侧头向另一个人说着什么。 谭铮微微低着头把近乎莫名其妙的事情始末讲给任昭远听:“我真的冤枉。” 说刚才乍看见谭铮握着其他男人的手腕挨那么近站着没感觉是假的,可慢慢走过来听他这样说完又忍不住想笑。 谭铮对外人的冷硬任昭远没亲身感受过,但从前曾经听靳士炎说起,学校里在谭铮座位放情书的他下课后情书还在原来位置,当面约吃饭的谭铮直接绕过连眼神都不肯多给,有安昱后更是不用多说。 这些年从没人敢往谭铮身上贴,今天居然碰见胆大的了。 察觉任昭远没有不高兴了谭铮才放松些,牵着人轻轻捏他手掌:“我错了,应该直接把他推到一边的。” “没怪你,哪有这么小气。” “这种事你不小气我就完了。” 任昭远不禁轻轻一笑:“刚看见的时候确实不舒服。” “回家和你赔罪,小戍不在,你想怎么就怎么。” 好好一句话听着偏带了不好明说的意味,任昭远笑嗔他一眼,谭铮神色也染了笑:“再一个月开学,家里就我们两个。” 谭戍后来对他们说想好了竞赛的奖励,希望高中可以在学校住宿,每周末回家。 他说的时候还专程解释是想体验一下住宿不是因为家里不好,怕谭铮和任昭远不高兴,结果谭铮答应得要多干脆有多干脆。 任昭远答应得不像谭铮那么快,但也没多说。 他们逐步放给谭戍最大的自由。 抚养一个孩子,像种一棵树。 在小的时候时时注意着浇水施肥、剪枝扶正,等它一天天一年年茁壮长成高大笔直的模样,就放手让他自己去沐浴雨水阳光,经历风吹雷响。 谭戍的暑假在家的时候不多,露营、马赛、志愿者,还和同学组队参加了铁人三项。谭铮和任昭远只要求他告诉家里去哪里做什么,离开和回来前说一声就好。 只要任昭远不担心,谭铮乐得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直懒得管,直到有天看过新项目就近去酒店午睡,和出来的谭戍撞了正着。 谭戍不是自己,旁边的男孩谭铮有印象,叫卫今。人长开了,不像小时候畏畏缩缩的,短暂慌乱后跟着谭戍上前打招呼说:“谭叔好,我是卫今。” “嗯,”谭铮扫过旁边声称和同学去射箭的谭戍,“我还有事,你们玩。” 下午回家时谭戍果然已经在家等着,站在沙发边老老实实喊谭铮:“爸。” “回来了。” 谭戍被简简单单一句砸得抬不起头,谭铮没管他,自顾换过衣服取了一份金融报纸在沙发上坐下。 论起心理战,谭戍不可能是谭铮的对手。他学到的那些微动作微表情观察和谈判技巧在谭铮面前都不值一提,除了招认坦白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走。 谭戍也没打算继续编什么理由。 “爸,对不起,我不该撒谎。” 谭铮没搭理他。 显然这种没实质内容的话对谭铮而言没有意义。 “我喜欢卫今,高中我们考了同一所学校,希望也能读同一所大学。” 谭戍准备读美国顶尖大学的商学院,在保证文化课成绩的基础上,托福、SAT、国家级竞赛、学术研究、社会活动,高中的每一年都有规划。卫今某些方面稍弱,卫家给他请的老师教学方法不太适合卫今,谭戍了解他的思考方式,辅导起来效率更高。 酒店私密性强,服务周到,套间桌椅俱全,吃饭休息都方便。 “..之前说希望高中住宿也是想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多一些。” 他承认到这一步,谭铮才把手里的报纸放下。 “谭戍。” 谭铮年纪愈长气场愈重,不是凛冽寒凉的锋利,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威压。 他淡淡一声,谭戍头皮一麻。 “爸..” “恋爱的事我们聊过。” 谭铮和任昭远不是不开明的家长,但孩子难免受家长影响,学习家长的言行举止是潜移默化的事。 比如纹身和耳洞,谭戍从小看到爸爸有也会早早说自己想要。性向虽然不是可以改变的东西,但在对自身和外界了解都不够的年纪,很可能会因为追随心理造成误判。因此谭铮和任昭远一早和谭戍聊过,必须等他成年后再做决定。 青春期的喜欢不由人,有次看一场关于校园恋爱的电影时任昭远还曾经对谭戍说:“喜欢本身没有错,错的是越界和过度。” 谭铮倚靠沙发看站在跟前的谭戍:“你过线了。” 其实他和任昭远并非真的反对早恋,如果今天他在路上看见谭戍和卫今牵个手笑笑闹闹只会当不知道,可遇见就是在酒店。 谭铮知道两个人没做什么,他看得出,也相信谭戍刚刚说的辅导功课。但地点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摆着床的地方比书店咖啡馆更容易出事是事实。 “我答应的一定做到,在成年之前不谈恋爱,绝对不会和卫今做任何不该做的事,以后不会再去酒店了。” 谭铮不置可否:“你们想读同一所大学,卫今一定能去?” “他成绩很好,家里各方面给出的支持也足够,我能在不影响自己的前提下帮他达到标准。” “凡事都有万一。” 百分之五的录取率,不是多优秀或达到什么标准就肯定可以。 “如果他真的去不了,美国还有其他好大学,”谭戍聪明,说到这里已然明白谭铮在意的是什么,“哪怕他忽然决定留在国内念书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规划,不会因为他做不到就放弃自己原本能做到的事。” 谭铮无声看他,谭戍继续补充说:“我不是只想和他在一起谈几年恋爱,长久来看,我在该进取的时候做到更好,以后我们两个的生活才会更好。” 直白在家长面前说这些总是避免不了脸热,谭戍说得顺畅笃定,可已经从脖子红到了耳朵。 谭铮眼底浮显几分赞许:“你倒是想得长远。” 谭戍见谭铮似乎不责怪了,试探着喊他:“爸爸..” 一听就知道有后面有要商量的话。 谭铮静待下文。 “我保证答应的一定会做到,今天的事,能不告诉任爸吗?” 任昭远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可以如实告诉他们任何事,无论对错。 用和同学射箭做理由遮掩带喜欢的人去酒店补习只是下意识的趋利避害,但现在被发现就变成了不信任的蓄意欺瞒。 谭铮严肃起来谭戍心慌,可他更怕任昭远失望。 只要能不告诉任昭远,谭铮让他做什么他都能答应。 谭戍心里迅速想着还有什么能摆出来做说服谭铮的筹码,可谭铮开口就是无可摇动的「不能」。 “我没有瞒着你任爸的事情。” 字字清楚,没得商量。 谭戍瞬间蔫下去,谭铮拿起手边的报纸:“你可以选择由谁来说。” “我,”谭戍选得毫不犹豫,“我自己告诉任爸。” “嗯。” 谭戍无声叹气缩进沙发另一边,反复措辞又划掉,愁成了苦瓜。 谭铮只当没看见。 任昭远会在意的点没人比谭铮更清楚,在谭戍身上,只要他没做出格的事又不影响自己的将来,这点微末事任昭远不会责怪。 但谭铮就是要让谭戍慌一慌,还打算提前和任昭远串通好让他生个气,趁着事小给谭戍长长记性,免得以后真做出让任昭远难受的事来。 “爸。” 谭铮没抬眼:“嗯。” “你中学的时候没有喜欢过人吗?” “有。” 没想到谭铮会这么配合正面回答,谭戍顿时起了精神:“有过?是什么样的人啊?在一起过吗?” “在一起了,”谭铮随口似的说,“还结婚了。” 谭戍愣住,好一会儿才能出声:“你中学的时候就喜欢任爸?最最开始就喜欢任爸吗?” 谭铮感兴趣的部分已经看完,把报纸折起:“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你任爸一个。” “可是任爸不是——” 任昭远以前结过婚,谭戍知道。 他下意识以为谭铮虽然没结过婚但一定有过感情史。 尤其平时谭铮哄任昭远的花样那么多,谭戍还偷偷想过,看起来是任昭远第二次结婚谭铮第一次,可说不定任昭远只谈过前夫和谭铮这两个人,而谭铮谈过许许多多个男友,所以才能攒下来这么多手到擒来的经验。 主要是在谭戍看来,日常的相处里谭铮说情话也好做贴心的事也好都太熟练了,反倒是任昭远经常接不住招。 谭戍消化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任爸是你的初恋啊..” 谭铮起身向外走,随手在谭戍头上带了一把:“想想自己吧。” 谭戍看谭铮出去就知道是任昭远回来了,昨天任昭远去B市给一个比赛颁奖,说好今天下午回来。谭铮手机上有管家系统,任昭远的车到院门外会提示。可这次他没跟着出去迎,因为谭铮扔下的一句「想想自己」脸愁成了苦瓜切片。 两个爸爸一天到晚蜜里调油舒服滋润,他一个自身难保的,不想想怎么坦白才能从宽,瞎操什么心? 外面太阳还亮堂堂悬着,谭铮迎出去时任昭远恰好从车上下来。 夏日光线热烈,任昭远微微眯起眼睛,怀里抱了一篮盛开的重瓣洋桔梗。 层层叠叠柔软花瓣簇拥延展,乳白之中蕴着极清浅的绿意生机。 “累不累?” 任昭远在看见谭铮的那一瞬就已经笑起来:“不累。” 谭铮拿着花揽他到连廊下,停下拥住人细细地吻:“想我吗?” “嗯..和你一样。” “一样吗?” “那就比你多一点。” “不可能..” 洋桔梗的香气萦绕两人身侧,在拥吻间,伴着低语,丝丝缕缕飘散,融进夏日的风里。 的确,是第一次恋爱,是第二次婚姻。 但,都不重要。 你只要知道—— 他是他的情之所钟,他是他的余生所好。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 赶在七月的尾巴,终于画上了句号。 从正式连载到完结刚好半年时间,来晋江的第一本,谢谢陪伴的你们,让我没有一个人摸索着走过这段从陌生到熟悉的路。 写到这里要哭了..举起一颗心心—— 最开始连怎么看谁给我投了营养液都不知道,后来一点点了解各种积分、榜单、规则,现在应该勉强算一个「懂事」的晋江人了。 我码字真的很慢,又很吃感觉,经常这段时间觉得日更三千毛毛雨,后面有事忙起来或状态不好靠咖啡通宵都写不出。 很多次请假,完结时间也一拖再拖,谢谢你们包容呀。 有时候心虚得不敢点开评论区和微博,忍不住点开看时发现没有人责怪就长长松一口气,在心里一连三鞠躬。 刚刚点开后台发现起初的预计篇幅是25万字,早些时候微博有人问时也笃定地说二三十万字、七十章左右,没想到会写这么多,但又的的确确全部是想要写的。 有些小地方想修一修,全部修完后会在微博说修改的点。 其实写番外的这段时间已经回去修过一部分,之前连载的时候经常觉得自己写得不够好,几次想大修重写,但现在隔了时间回头再看,很多内容我自问没办法再写出当时的感觉。 也许以后脱离出去又会觉得哪里不够好,但我在写的当下已经尽了拥有的全部情感和笔力,给出了现在能给的最圆满的圆满。 文字有限,就到这里。 他们岁月且长,日复年年。 最后,还是谢谢你们,希望你们一切顺利,每天开心。 我们下本《中药小烧烤》见呀——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