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那件小事》作者:蓝淋 编辑推荐 都市温情剧女王·蓝淋全新力作热辣出炉! 职场故事多,办公室暗恋危机四伏! 围绕在屌丝中年、公司女神、高富帅之间的职场暗恋故事,笑料、温情、微酸的情感洋溢。 收录从未曝光的结局 番外小说! 特别策划“所长的小黑屋直播室”,解开小周从未向暗恋对象表白之谜! 内容简介 蓝淋全新都市作品,完结上演职场暗恋追逐战! 想升职的屌丝中年胡北原在公司里,有两个秘密。 第一,他很喜欢女神苏沐。 第二,他非常的讨厌空降的上司、含着金锁匙出生的周翰阳。 职场格言,讨好与奉迎并存…… 但如果暗恋已久的女神也对上司感兴趣,而上司却对你百般讨好…… 这…… 都什么跟什么啊? 还能不能愉快地去谈一场没有负担的暗恋了?! 作者简介 蓝淋 都市温情剧女王。 偏爱发生在现代都市的感情,大概因为想让那些理想化的美好故事离自己近一点。 会为客串过的路人角色们想一些属于他们的故事,比较同情炮灰,希望每个不起眼,不走运的配角,在自己的人生里都能是主角。 对不完美,不幸运的角色情有独钟,希望平凡的善良的人们哪怕历尽波折也终能得到自己的圆满幸福。 这些情结,促成了我笔下的十来个故事和那些角色们。 第一章 在这间公司里,胡北原有两个秘密。 第一,他很喜欢苏沐。 不过这没什么值得拿来讲的,苏沐温婉美丽又聪慧,公司上下只要是雄性动物估计就不能免俗,连餐厅的那只公猫都格外喜欢她。 第二,他非常的讨厌周翰阳。 无论是周翰阳那种公子哥儿的做派,还是那种年少得意的姿态,连带那种英俊挺拔,都是一种碍眼。 胡北原在这公司做了多年牛马,吃苦耐劳,循规蹈矩,谨小慎微。无奈时运不济,一直熬到现在,才总算有所机会出头——经理的位置空出来,升迁了的前任经理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他会是接任的不二人选。 是啊,于情于理,都该轮到勤勤恳恳,做了不少实事的他了。 他连升职之后要发给同事们的喜糖都买好了。 结果天下掉下个周翰阳。 空降还不是最招人恨的。更招胡北原恨的是,周翰阳根本不稀罕这个他朝思暮想的职位。 是的,周翰阳年纪轻轻便毕业于世界顶尖名牌学府,拥有丰富的社会阅历,掌握四通八达的人脉,说得一口流利的牛津腔英文,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绝世好爹——这企业集团的董事长。 所以区区一个经理,对周翰阳来说,当然不值一提。 周公子降尊纡贵地担任这职位,不过是为了“低调”“多多历练”“年轻人从低做起”而已。 而对胡北原来说,这可就大不同。 能当上经理,就意味着他那点扣除各项开支之后可怜巴巴的积蓄能有所提升,意味着他可以给还在上大学的妹妹多一些生活费,意味着他可以早点存钱把房子供完,意味着他可以早点把远在老家的爸妈接过来。 这些揪心揪肺的牵挂都是周翰阳那种春风得意的富家子弟不会明白的。 所以他能不讨厌周翰阳吗? 胡北原经过经理办公室,从拉开的百叶窗里看见周翰阳一脸百无聊赖地坐在那本该由他来坐的位置上,还打着呵欠。 他真恨不得即时推门进去,兜胸给这纨绔子弟一脚。 当然他没有这么带种。 相反地,他属于这公司里最孬种,最唯唯诺诺的群体。 个性和脾气,那是毫无负累的年轻人的特权。 像他这种有家庭负担的,有贷款的,年纪也不算太小的男人,是可以给老板很大的安全感的——因为他们什么逾矩的事情都不敢做。 就算升职的期望临时落了空,把他气得几个晚上都睡不着,他也不会辞职一走了之,而还得加倍做小伏低,指望下一次升职能轮到他。 正巧,周翰阳也看见他了,于是展颜一笑,道:“哎,小胡,你进来。” “……” 在身份高低面前,再年长再有资历,也成了“小”胡了。 周翰阳对此自有一番解释:“哎,叫老胡的话,不是把你叫老了嘛。你看起来很显年轻啊。” 那也可以叫全名,或者胡助理,或者David Hu,干嘛非得那么不伦不类的亲热? 不过周翰阳现在是他的直属上司,他人生的信条之一,就是永远不要跟上司顶嘴。 周翰阳无聊地叹了口气:“在这里做事真没意思。” 太好了,那你就走吧! 无奈周翰阳叹气归叹气,倒没有半分要挪动屁股的意思,只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意思”来。 胡北原只得推了推眼镜:“周经理有什么事要我去做的?没有的话,我得先去工作了。” 周翰阳笑道:“哦,当然有事了。” “那请胡经理吩咐。” “你来陪我聊聊,解解闷呗。” “……” “为我分忧解难,这不是你的工作内容之一,头等大事吗?” 胡北原心中顿时有一千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但还是得低眉顺眼地说:“那,周经理有什么要聊的?” “说起来,小胡你有没有女朋友?” “……” “我看你都是独来独往,但你年纪也不算小了,按理多少有个交往对象吧?” “……” 见他不言不语,周翰阳挑起那修长乌黑的眉毛,笑道:“难道你还是单身?不太可能吧?” 胡北原在心中已经左右开弓将他抽了几百次了,但嘴里还是得说:“是没有的。” 周翰阳心旷神怡地微笑道:“哎,这么巧,我也单身,我们俩还真有缘分呢。” 跟你有个蛋的缘分。 周翰阳又问:“话说,怎么不交女朋友呢?难道,你不喜欢女孩子?” 胡北原待要勃然大怒,又不好怎么的,只得正色道:“我的性向很正常,请周经理不要人身攻击,侮辱下属。” 周翰阳笑了一笑:“不好意思,随口说说而已,没有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上司都道歉了,胡北原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能打了个哈哈:“不交女朋友是因为交不起,也没办法。” “啊?” “谈恋爱很费钱,目前我还没有那个经济能力。” 周翰阳笑道:“哦?” 胡北原顺水推舟地谄媚道:“所以还要请周经理多多提拔了。” 周翰阳一笑:“这个,是当然的。” 胡北原在超市里盯着那一盒牛上脑扒看了好半天了。 他能想象得出牛扒在平底锅里煎得滋滋作响的样子,黄油的香气,黑胡椒酱的浓稠…… 但相对于他给自己定下的生活费标准而言,这实在太奢侈了。 而后他听得有个声音在后脑勺阴魂不散地响起:“啊,小胡,这么巧!” 胡北原只得转头打招呼:“周经理。你也来买菜啊。” “是啊,自己挑的食材比较健康,比较放心。” “哈哈……”对他来说,自己做是比较省钱。放心,那是什么?不花钱他才放心呢。 看着周翰阳拿了两盒牛扒,推车里还有三文鱼,奶酪,蓝莓,有机蔬菜,胡北原就不由的酸溜溜的。 “周经理一个人吃这么多啊?” “我?”周翰阳看了看推车,“哦,你说这些么?这是买给我家猫吃的。” “……” “这种牛扒,过水不会发硬,脂肪含量也比较丰富,可以满足小动物的需求。蓝莓用来拌三文鱼也不错,我家的猫挺喜欢吃的。” “……” 胡北原狠狠地拿起一盒牛扒,放进篮子里。 他一个大活人,过得还不如人家的猫! 周翰阳又补上一句:“说起来,小胡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我一个人吃饭怪闷的。” 胡北原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他跟周家的猫一起抢食的场景。 “今天的海鲜不错,晚上我打算做大花竹虾,煎焗多宝鱼,鲍汁凤爪,你来的话我再加个和牛。雪花牛肉不错的,看你喜欢什么吃法,刺身呢,还是铁板?” “……” 胡北原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算起来,他很多顿没吃过好的了。 他时常安慰自己,酒肉穿肠过,吃进肚子里都是要拉出来的,所以不需要吃得太好。 平常他就是买点青菜,面条,周末可以额外切些猪肉,回去小心翼翼地算着分量下面条吃。 他也想念肉味,但每一块肉都是他那房子的瓷砖钱,水管钱,爸妈的养老钱啊。 周翰阳又说:“葡萄酒你也可以任选。” “……” 本着人穷志短的精神,跟上司交流交流感情,蹭点吃喝也不坏啊。 胡北原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立场不坚定,爱憎不分明,一边在翻腾的口水的唆使之下,不由自主地说:“也行呢。” 于是胡北原上了周翰阳的车,去了周翰阳的家。 那台豪车倒没激发胡北原什么愤怒情绪,年轻的富家子弟嘛,有台好点的车是正常的,他虽然没车,自己每天坐地铁公交也挺方便,还不用自己开,不用愁油钱,并且环保。 但一进那住宅区,胡北原忍不住又开始痛恨周翰阳了。 独栋带庭院的别墅,用得着吗? 住这么大地方做什么呢? 周翰阳的家从狭长的玄关开始,穿过小小的拱门,客厅便在眼前。 宽大的落地窗,色彩鲜艳的地毯,古典风味的壁炉,线条简约流畅的皮质沙发,精巧璀璨的水晶灯,灯光下这一切显得明媚又温暖。 胡北原问:“你……一个人住?” “是啊。不过有佣人帮忙料理些家事。” 万恶的资本家! “是不是有点饿?先来点水果吧,等下试试我的手艺。我厨艺不错的哦。” 胡北原帮着他把新买的食材提过去。餐厅和客厅之间还特意用寥寥数级阶梯和铁艺扶栏在做了分隔,深色的木制餐桌之上有着装饰的数条果树枝,黄花翠叶,配着纯白薄纱的窗帘,不是一般的有情致。 而餐桌尽头居然还有一个吧台。 餐厅再过去,才是各式厨具一应俱全的厨房。 除了唾弃这种铺张浪费之外,胡北原已经没别的想法了。 在他东张西望的时候,周家的两只猫雍容华贵,气定神闲地从他眼前踱过。 胡北原不由地就给它们让了路。 胡北原伤感地想,他在猫面前都显得穷酸气短啊。 好在不过多时,上桌的食物就让胡北原精神为之一震,抛却世间一切烦恼了。 周翰阳煎焗的多宝鱼,鲜嫩程度并不输清蒸,口感还更饱满丰富;特选的野生海虾相当的新鲜,虾肉滑嫩弹牙,搭配日本进口的酱汁,味道醇厚而微甜;还有骨酥皮糯的凤爪,配上鱼唇龙骨熬了一天的老汤,真是令人唇齿留香。胡北原一时之间简直要觉得这是自己最后的晚餐了,不然他有生之年怎么可能有机会吃到这种好东西? 最后的重头戏上场了,周翰阳把每片和牛都切得薄透如纸,能看得出清晰的霜降纹。 当刺身吃,那是肉质细嫩,油脂饱满,油花细腻丰盈,如同雪花一般入口即溶,放在铁盘上烤着的时候,那滋滋的声响和独有的牛油甘香,让胡北原简直坐立难安。 他忙着烤一片吃一片,虽然只需要稍微翻面便可以趁热入口了,但手上的速度还是不足以满足口腹之欲,吃得他心急似焚,恨不得能手脚并用。 “来,这个给你。” 周翰阳把烤好的牛肉夹给他,还体贴地帮他添了葡萄酒。 于是胡北原对周翰阳的仇恨情绪立刻得到了很大的化解。 这年轻人的家教还是不错的啊。 正所谓吃人嘴软。大啖到心满意足,把自己过去多年亏欠的都给补上了,胡北原就变得心平气和,连周翰阳那张令同性羡慕嫉妒恨的脸看起来也不那么碍眼了。 “其实你的手艺,都可以开餐厅了。” 他这句是实在话,没有半点溜须拍马的成分。 周翰阳笑道:“是吗?我也挺想当厨师的。” “那怎么不去?” 这句也是他的真心话! 周翰阳轻微一耸肩:“家里不让。” “为什么?” “我爸就我一个儿子,我如果不从商,家业总不能让别人接手吧。其实我连厨师执照都考好了,只不过不会有机会用得上而已。” “……” 原来如此高富帅的人生也有不如意之事啊。 “你呢,喜欢在这公司做事吗?” “……喜欢啊。”当时进这公司多不容易,薪水能再涨点就更喜欢了。 周翰阳微微一笑,像是怅然道:“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真好。” “……” 想不到周翰阳跟他掏心掏肺起来,弄得他倒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讨厌这人了。 周翰阳又说:“对了,以后有时间的话,常来吃我做的饭呗。” “啊?” “我一个人做这么多,光自己吃也没意思。我喜欢做,你又懂得欣赏,这不是挺好么。” “……” 虽然一开始,胡北原是坚定地站在和周翰阳作对的立场上的。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关系能好得起来嘛? 但是,想想刚刚那霜降牛肉,鲜活海虾,再想想家里的牛肉方便面,鲜虾方便面…… 所谓鸟为食亡,古人真是诚不我欺啊。 让胡北原高兴的是,自从去周翰阳家里蹭饭吃以来,他那点青菜面条的钱好歹也能省下来了。 虽然是小钱,但积少成多嘛。 而且相熟一点,周翰阳就显得也没有那么讨厌。 相反地,其实周翰阳几乎是具备了一切男性讨人喜欢的特质。 除了年少英俊,有才有财之外,他还大方,开朗,不势利,不计较,甚至都不好色。 胡北原有时候都不由想,除了穷矮锉(当然他算不矮不锉)与高富帅之间的水火不容之外,他还能讨厌周翰阳什么呢? 这天胡北原在茶水间冲免费咖啡,突然听得有个温软的女声在背后叫他:“北原。” 胡北原顿时心跳漏了一拍,差点把咖啡也泼了,忙转过身来说:“啊?” 苏沐歉然一笑:“哎,不好意思,吓着你啊?” “没……” “对了,我是想请你帮我个忙呢。” 胡北原一见她就紧张,只剩下单音节了:“哦?” “你是不是有朋友在卖数码产品的?” “是……” “那能帮我留意下这款相机吗?”苏沐递过来一张新款3C产品的彩页,上面的某款相机用马克笔清楚地圈了出来:“我想要个白色的,但到处都缺货。所以,如果你有相熟的朋友的话,想麻烦你问问。” “行……” “先谢谢你啦。” “嗯……” 一共只吭了这么几声,等苏沐走开,他还是出了整整一背的汗。 双手握着咖啡杯出来,就见周翰阳对他笑道:“你怎么啦?热成那样?” 胡北原还在心跳,依旧觉得舌头不利索,只能傻笑:“哈,没……” “刚苏沐找你有事?” “哦,没什么,她让我帮她留意一款相机而已。” 周翰阳瞧了他一会儿,又笑道:“怎么,你喜欢她?” 胡北原忙说:“别瞎说!” 周翰阳似笑非笑地:“是吗?我怎么看你耳朵都红了?” “没那回事,这不是天气热吗。” 他连承认都不敢。 先别说那样的女孩子他根本配不上,就算万幸,苏沐对他不反感,他现在有也没能力追求她。 起码得再过个五六年,把债务还一还,妹妹的学业也完成了,他才有资格去跟喜欢的女孩子正正经经谈感情。 但苏沐这样的女孩子,五六年后他还能有机会吗? 这就像超市里的上等霜降牛肉一样,他知道自己现在买不起,也知道一定有别人买得起,更知道它能在新鲜的时候被人买走,远比过期特价的时候让他来捡便宜,要来得好。 暗恋之所以只能是暗恋,都是有它无可奈何的道理。 不过这不妨碍他为自己心中的女神尽一点小小的心力。 胡北原第一时间打电话问自己那在数码店做事的高中同学。 不料对方一听他报上相机型号,就干脆地:“这款啊,早就没货了。” “什么?这么抢手?” “是啊,每次拿货,好不容易能抢到几台,都是给熟人预定了的。” “那,要不帮我问问你表弟?他不是最有本事的吗?能弄到的话,加钱卖我也可以啊。” “我帮你跟他说一声吧,不过真不敢保证啊。” 胡北原有些沮丧,苏沐第一次开口请他帮忙,他就这么办事不力。 晚上回到家,上网想淘点便宜的日用品的时候,胡北原看见首页便是该大型购物网站和某家大银行联手活动的广告。 广告花枝招展地告诉大家,只要在该网站购物,选择该银行网关支付的方式,每消费99元就能得到一次抽奖机会,还可以根据交易额累计,消费越多抽奖次数越多哦。 对于这种看运气的东西,平时胡北原是正眼都不会瞧一眼的。 他如果会有那种好运,还能到现在都当不上经理? 但是,这回抽奖活动的奖品名单上,赫然有苏沐想要的那款相机。 虽然渺茫,但这也是一个机会啊。 于是胡北原心想,战了! 自己没那么多东西可买,于是他就求爷爷告奶奶的,朋友里面凡是有需要在在那网站购物的,他都拉过来,先自己拿信用卡在网上付了,等人家收到东西再还钱给他。 折腾来折腾去,弄得一帮朋友还以为他是穷疯了,想信用卡套现。 周翰阳也慷慨地友情支持了他一笔,从那购物网站上买了些东西。虽然他不知道周翰阳一下子买两个3TB的移动硬盘能有什么用。 不管怎么说,在欠了一堆人情之后,他终于攒了几十次的抽奖机会。 开抽之前,从不信神的胡北原,这次也不由合掌朝天拜了拜:“佛祖保佑我开出来吧!” 一次, 两次…… 除了各种卖萌的“哎哟只差一点点没抽到,继续加油哦^^”之外,就只有几张5元的网站代金券。 只剩最后一次了。 胡北原心情反而平静了。是啊,中大奖,这是何等小概率发生的事情。 寄希望于这种几十万分之一的运气,本来就是病急乱投医。 他应该明白,其实之前也明白,自己和许多的普通一样,人生是平淡的,平静的,平凡的,不会撞大运,不可能有什么浪漫的事情发生,也没有奇迹。 他把鼠标移上去,什么也不想地,随后最后轻轻一点。 音箱里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让他心脏差点停跳,等看清楚屏幕以后,血液一瞬间都凝住了。 他开出来了。 他真的开出来了。 比喜悦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胡北原在一片茫然里想,也许这意味着什么呢? 有些不可想象的事情,原来是真的会发生。 毕竟是大网站,办事还是有效率的。在填写了一堆资料,办理了一系列手续之后,相机很快就通过特快专递送到胡北原手上了。 胡北原精心给它弄了个优雅又大方的包装,而后怀着一颗轻快的心,把它带到公司。 虽然苏沐只是拜托他帮买,但他打算将这送给她。 幸运的是,他还有一个完美的送礼契机——这一天就是苏沐的生日。 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他那点暗恋也可以表现得若无其事。 在公司里,他远远看见苏沐走过来,就赶紧把双手藏在身后,绷住身体。他在越来越大的心跳声里,看着她那穿着白色丝质衬衫和铅笔中裙的曼妙身影越来越近。 苏沐是朝着他而来的,她脸上那些笑意也似乎是对着他的。于是胡北原彻底紧张到忘记胡思乱想了,一张嘴,便开门见山地说:“上次你托我买的那个相机……” 苏沐说:“啊,我正想和你说这件事呢。” “嗯?” “我也知道那个很难买,所以不用再麻烦你啦。有人帮我买到了呢。” 胡北原话卡在了喉咙口,说不出,也说不得了:“……” “是周先生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苏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腼腆。她脸上那种表情胡北原很熟悉。只要暗恋过的人,都明白那是代表了什么心情。 “……” “我也不晓得他怎么会知道我喜欢这一款。不过很刚好啦,省得麻烦你。一样谢谢你喽。” 胡北原甚至想不起来苏沐是什么时候走掉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出了多久的神。 他没有事先敲门,便用力推开周翰阳办公室的门,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周翰阳抬头看见他的时候,居然还面对微笑:“什么事?” 胡北原第一次鼓起勇气,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恶狠狠:“你为什么要多事?” 周翰阳挑起眉毛:“嗯?” “苏沐拖我帮她买相机的,你送她一个是什么意思?” 周翰阳笑道:“怎么,我不能送吗?” “……” “这是我的自由啊,小胡。” “……” “是,我知道你对她的想法。但是,就算你帮她弄到了,又怎么样。你要跟她在一起吗?你确定你可以?” “……” 他就这样坦率地,公然地嘲弄他这种无望的爱情。 而更糟糕的是,他居然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胡北原把那个代表了自己所有好运的相机放在周翰阳的办公桌上,推过去。像是对周翰阳这些时间来给过的他的好处的一种偿清,也像是一种了断。 临走前,胡北原说:“你根本,就不会明白暗恋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的时候,周翰阳说:“不,我明白。” 他说得清楚,决然。 然而没有第二个人听得到。 第二章 要说起来,胡北原自打从进入公司以来,一直是谨小慎微,八面玲珑,照着各类职场书籍所提点的那样,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保持着友好和谐,有话好说的关系。 而他第一次跟人把关系弄僵,对方就干脆是自家顶头上司。 这真是,要嘛不闹,要闹就闹大的。 于是他每天都在激烈地自我斗争,到底要不要先去跟周翰阳道歉呢? 作为兢兢业业的一枚小员工,他向上司看中的女人献殷勤,这是大忌,为此跟上司顶嘴,那是大忌中的大忌。 虽然说,以他的资历,贡献,功用,不至于因为这点纠纷就丢掉工作。 但他自己这么想,不代表他上司也这么通情达理啊。周翰阳毕竟还是年少气盛的年纪,做事大可以凭心情,一个不高兴,搞不好他真得喝西北风去了。 那他万一不幸失业,短时间里一定还不上房子贷款,那房子就会被银行收回,那…… 胡北原越想越多,越想越真,越想心里越发毛。 但要去道歉吧,他又实在低不下这个头。 他心里酸溜溜地想,凭什么呀,这年头难道人穷就真得志短,连跟高富帅竞争的权利也没有,被插了队还得陪笑脸? 要是周翰阳真为了这点事拿他开刀,那他也不是好惹的,为了他的薪水,他的房子,他能跟周翰阳拼了! 不过纵使胡北原脑中万般澎湃,他的日子却是过得波澜不惊。 他所担心的那么多事情,居然一件都没发生。 周翰阳没再多跟他说话,不给他好脸色,但也谈不上刁难他。工作上还是该交代的交代,该检查的检查,甚至该表扬的时候也会有一句冷静的“做的不错。” 于是胡北原的心理活动,渐渐地,又从担心受怕,警觉万分,变成若有所失,五味杂陈了。 周翰阳并不骂他,也不阴他,就只是不理他。 说来也奇怪,周翰阳明明是那么笑眯眯,吊儿郎当,令人如沐春风的长相,而一旦冷漠起来,就显得比任何人都更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两人身为上司下属,每日朝夕相对,关系却这么不冷不热地悬着,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胡北原想心想,为今之计,也只能是努力把工作做完,做好。虽然没多大用处,但总得尽量减少自己被炒的风险吧。 这天临下班了,胡北原在整理最后一份资料,明天开会时候董事长要用,他得把表格里原有的数据按现在的实际情况补充好,加以备注,先给周翰阳过目,然后再提交。 这表格要拆成两份来做,胡北原在原表上删删减减,总算编辑好了上半部分,而后他手一抖,直接在这原表格上做了保存。 下一秒他就回过神来了,他刚刚,是将原来的资料全部覆盖了。 胡北原一瞬间里,背上都冷了。 他手上这张表格是唯一的一份,原先做出这表的秘书不久前离职了,这里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存档备份。 怎么办? 他的脑子就跟眼前的下半张表格一样,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雕塑一样呆坐了多久,直到有人在他头顶上说:“你怎么了?” “……” 谁也不是,就是周翰阳。 这真是太刚好了。还能有比这更糟的吗? 胡北原有那么一刻,想对上司搪塞说“没什么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但镇定了一下,他也就从那孬种的迷雾里清醒过来了。 骗谁呢,敷衍过周翰阳,明天他也一样生不出第二张表格来,躲也躲不过的。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与其兜圈子,不如早死早超生了。 于是胡北原直挺挺地对他的上司说:“我把资料弄没了。” 周翰阳挑起眉毛:“嗯?” 胡北原勇敢地:“明天开会董事长要用的,我还没做完,就不小心把原件给覆盖了。是我失职。” “……” 对着他壮烈就义的姿态,周翰阳沉默了好几秒。 而后周翰阳道:“给我看看。” 不等他反应,周翰阳便弯下腰来,查看他的电脑屏幕。 胡北原看不见年轻上司的表情,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在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只感觉得到青年在他背后,在他头顶,那种无声无息,按兵不动的压迫感。 一秒,两秒…… 胡北原悲壮地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终于周翰阳也确定这是没法抢救了,于是直起身来,却没有劈头盖脸对他一顿喷,而只说:“我帮你问问。” “啊?” 胡北原看着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这才回过味过来。周翰阳是在帮他四处找人要旧时的档案,帮他补救。 若干封电子邮件很快就收到了,但资料零零散散,来自不同人,不同的部门,胡北原电脑桌面上顿时摆出颇为壮观的一排电子表格,在这里头找回需要的数据,就跟大海里捞针一样,到明天早上都未必做得出来。 周翰阳又说话了:“这些我处理,这些你来,分开做。” 胡北原一愣一愣的:“啊,但是……” 青年很是老成地一板脸:“赶紧,别浪费时间。” 胡北原也顾不得再犹疑或者客套了,埋头在电脑前面开始干活。 公司正常下班时间是五点半,一般六点多人也就走光了,而这天一直到十一点,办公室里还剩下他们两个人,和那么几盏灯。 胡北原这回按下“保存”的时候,手指头都有点发抖了。 “好了?” 胡北原吐出长长一口气:“好了……”他这颗老心啊。 “那就好。” “……”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真成了面面相觑,没了下文。 刚才赶活的时候,热火朝天的,两个人也没少对话,现在事情做完了,反倒又冷了场,彼此都觉出尴尬来了。 胡北原心想,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周翰阳秋后会如何算账,这事情,他都得诚心实意地道声谢谢才行。 他还未开口,突然听得周翰阳说:“抱歉。” 胡北原又一愣:“啊?” “苏沐的事。” “……” 他对周翰阳的那点忿恨和不甘,在这么一刻里,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其实周翰阳根本不必道歉的。 苏沐对他而言是一朵遥不可及的白莲花,她原本就该配周翰阳这样的人,也只有周翰阳这一种人才有资格追求她。 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理所应当。 相形之下,周翰阳的这一句道歉,大度又磊落,让他这种小人物,连心存嫉妒的立场都没有了。 对着如此的君子坦荡荡,胡北原只得惭愧地摆摆手:“哎,别这么说,你没做错。倒是我,今天得好好谢谢你。不仅没炒我,还帮我这么大忙。” 周翰阳一本正经道:“哦,你别误会。这资料明天是非交不可的,要是把你炒了,那今晚不就剩我一个人做?我才不傻呢。” “……” 周翰阳又露齿一笑:“不说了,这都要半夜了,我真的快饿死了,先去吃饭吧。” “呃……”胡北原想起家里冰箱还有半碗冷面等着他,再不回去吃掉,明天估计就坏了。 然而周翰阳特别真诚地说:“我现在很想吃麻辣锅,不过一个人吃有点怪。我请客,你就当陪我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就有种让人不忍推辞的纯真劲,胡北原忙说:“那不行,应该我来请,谢谢你帮我的忙。” “这回我请吧,算是先跟你道歉。下次你再请回我好了。” 胡北原一下子觉得很感动,周翰阳是真的把他当朋友。 虽然他也纳闷于周翰阳为什么要这样主动和他交朋友。 两人进了周翰阳钦点的火锅店,这是24小时营业的,深夜居然还有几桌客人,热气腾腾之间,尽是又麻又鲜的香气。 周翰阳露出小孩子的馋样,先在点菜单上胡乱勾选了一气,而后递给他:“你看你还喜欢吃什么,都勾上吧。” 胡北原仔细研究那菜单:“等等,这有点多了,我刚才看到隔壁桌的锅了,这麻辣锅的锅底里会有鸭血和冻豆腐的,所以这两个不用点。吃火锅,肉点太多了反而不好味,留一盘肥牛一盘午餐肉一盘虾滑,就够了……” 周翰阳乐了:“反正是我请客,你省什么钱啊。” “这是在帮你省咯。” 周翰阳微笑道:“我以为你一直对我有意见,得抓住这机会狠宰我一通才行呢。” 胡北原被当面说破心事,不由脸上一热,心虚道:“谁说的,我可没对你有意见,我哪敢啊。” “真的?” 胡北原有口无心地:“真的。” “那你对我的看法如何?” “……很好呀。” 周翰阳睁大眼睛,作无辜期待状:“怎么个好法?” 胡北原绞尽脑汁想了一圈:“你……个子挺高,长得挺帅的。” “……” 胡北原惆怅地想,溜须拍马,他果然还是不擅长啊。 好在他的马屁虽然蹩脚,周翰阳倒像是挺受用,还眯起眼睛朝他笑了笑。 菜姗姗来迟地不送上来,两人都饿得够呛,只能迫不及待地在锅底里抢着先捞东西吃。 抢食之际,胡北原突然听得年轻的上司问他:“你当真喜欢苏沐?” 胡北原呛了一口辣汤:“咳……” “喜欢她什么?” “……”胡北原把吸满了辣汤的冻豆腐咽下去,想了一想,谨慎道,“这个,苏沐她……人漂亮,又温柔,气质好,又知书达理……” “就这样?” “……”这还不够?高富帅的要求果然也高人一等。 周翰阳笑了一笑:“其实我觉得,感情不该是这样的。” “啊?” “你因为她漂亮而喜欢她,那如果遇到更漂亮的呢?” “……” 周翰阳一手托着脸颊:“真正的爱情,应该是没有确切理由的。也许她并不那么漂亮,也不那么聪明,连脾气都不太好,但你看见她,你就觉得开心,没事你也总想着她……” 胡北原无话可说,翻着白眼吃了半碟子的金针肥牛,才道:“哈,看不出你还挺浪漫的呢。” 这和他不在一个世界里的,不切实际的年轻人啊。 不过这年纪轻,阅历浅,爱做梦,喜欢胡思乱想的上司,在这时候,也还挺可爱的。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阵子,天气开始微凉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公司都会给员工安排一次集体出游,算是放松,也算是增进一下员工感情。 今年的出游又多了个铁人项目——鼓励大家爬山。为了振奋士气,公司还设立了奖项,前三名到达山顶的,都有奖金,第一名五千元;至于拼不到名次的众人,只要是靠双脚,而不是坐缆车或者抬椅登顶的,也都能拿到参与奖。 这年头,大家连多爬几层楼梯都不愿意,下个一层楼都宁可坐电梯,更不用说那么一整座的山了。 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这奖金摩拳擦掌的人也还是有的,胡北原就是其中之一。 为届时夺冠做准备,胡北原还刻意开始锻炼自己的体能。每天提早半小时,从地铁站跑步到公司,上班他也不坐电梯了,拎着公事包和便当盒徒步爬那十几楼。 他的锻炼是很低调的,免得为人所知。不然一旦提高了竞争对手们的警惕心,那就不好办了。 不过他这低调行径也快就被周翰阳识破了。 “小胡,你这两天没搭电梯啊?” “……”可恶,这家伙怎么连这都留意到。 偏偏周翰阳还十分的聪明伶俐,一针见血:“莫非你在锻炼身体,想参加爬山比赛?” “……” 周翰阳又笑道:“真的啊?那好啊,挺好玩的,到时我也跟你一起参加,你可不要故意输给我啊。” 胡北原忿恨地想,什么叫故意输? 论年轻,论体格,他能跟周翰阳比?瞧人家那身高,那腿长,那肌肉,他们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的吗? 不公平! 这天一公司的人浩浩荡荡地坐了几辆大巴,来到山脚下。 正值天气干燥清爽,温度宜人,那漫长狭窄的山道在这初始的时候也显得十分友善,大家都挺有精神的,一声令下,呼啦啦的一群人便一拥而上,片刻便将那段山路占满了。 胡北原是有备而来的,唯一一双旧运动鞋,一条历史悠久的运动短裤,一个年纪不比他小多少的,祖传下来的双肩包。 为了能尽量快一点爬上山,减轻负重,他对于包里要装的东西是经过仔细考量的,所以只带了毛巾,适当数量的干粮和水(没办法,都知道山顶上东西贵啊)。 谁知一看身边的对手,周翰阳居然比他更加轻松上阵,根本就是赤手空拳。 胡北原不由问:“你不带点东西吗?” “需要带什么?酒店都会有提供啊。”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果然都不是问题啊。 胡北原爬得很稳,并不抢先,气定神闲地看着一班同事一窝蜂兴冲冲地跑到前头去了。 这可是场持久战,一开始冲得快的,没到半山腰就该虚了。 所以现在在他前面的,都会是他的手下败将,而至于还落在他后面的,那也未免太慢了,一样不是他的对手。 糟糕的是,周翰阳貌似跟他是同样的策略,所以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边。怎么甩都甩不掉。 这家伙果然是个棘手的敌人啊。 沿着路没走多久,胡北原就见得前面的大树底下,有个身穿牛仔短裤,露着一双白皙长腿的美女正坐在那休息。 胡北原不由就心神荡漾了一下,能有这样美腿的,不是苏沐又是谁。 鬼使神差地,胡北原就走过去,问:“呃,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苏沐仰起脸来,明媚地朝他们笑道:“没事,是锻炼得太少了,才走这么一段就累了,所以先歇会儿。” 胡北原犹豫了一下:“哎……那,要不要陪你上去?” 虽然知道这绅士风度体现的不是时候,一陪她,那奖金就非得泡汤不可,但这时候,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苏沐还未开口,周翰阳就先笑道:“要你陪有什么用,苏沐还不是一样得自己走。除非你能把她给背上山去。” “……” 虽然是泼冷水,但也帮他摆脱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苏沐也说:“是呀,不用陪我啦,后面的也快有人上来了,我等她们一起慢慢上去就好,实在不行,还有缆车可坐呢。你们俩先走吧。加油拿第一哦。” 不确定她那个“加油”是给周翰阳的还是给他的,胡北原还是精神为之一振。 他也顾不得情敌上司在边上虎视眈眈,抢先说:“那,把你行李给我吧,我帮你带上去,你也能轻松点。” 苏沐嫣然一笑:“那谢谢你了。” 接过苏沐那漂亮的豹纹背包,胡北原不由就倒吸一口凉气。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一个小女人,随身的包包竟然有千斤重。 他真是搞不懂女人啊。 “你这里头都……装的什么?”她不会跟他一样,为了省钱,放的都是吃的喝的吧? 苏沐回答:“哦,一些化妆品,保养品,山上风大,辐射也大,皮肤容易受伤,今晚我们在山上过夜,酒店提供的洗发水沐浴露都不会太合用,所以我就自己带了常用的牌子…………” “……” 凭空多出这么好几公斤的负重,再爬上去一段,胡北原也感觉出压力来了。 虽然越接近山顶,身边的人越少,但他渐渐有点力不从心了。 这种体能竞赛,原本就是细节成就胜负。饶是他怎么小心使用自己的体力,合理调整呼吸,无奈背上还有两座大山呢。 相比之下,周翰阳原本体格就比他好,又是两手空空,虽然没有领先他多少,总在他身前不过五六米的地方,但态度那是十分的游刃有余。 胡北原看着那双总在他眼前晃动的长腿,笔直有力的线条,充满弹跳力的步伐,越来越觉得获胜无望了。 更糟的是,在他越来越慢的速度里,原本被他抛在身后的同事,又有两个人反超了。 “……” 胡北原待要发狠追上,怎奈背上发沉,连带双腿似有千斤重。 他沉痛地想,五千块,整整五千块啊…… 所以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我欺。 在他放弃之前,周翰阳突然先说:“哎,我爬不动了。” “啊?” 周翰阳朝他伸出手来:“给我吧。” 胡北原反应不过来:“什么?” “你的那两个包。” “……” “反正我也爬不动了,给我拿着吧,你快点上去。” “……” 周翰阳笑道:“好歹帮忙抢个名次,然后请我吃饭呗。” 一瞬间胡北原心头有千万个念头闪过。 他真的爬不动了? 他不会是要临时来抢功劳,向苏沐献殷勤的吧? 胡北原心里像是炸开了油盐酱醋瓶,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而未等他想清楚,又有人从他身边赶过去了。 周翰阳说:“还不快点,你真不想拿钱啦?” 一听钱字,胡北原就跟屁股着了火一样,不由自主地,就把两大包负累卸下来递过去,而后转头发足狂冲。 冲刺的那段路里,胡北原一度觉得眼前发黑,胸闷气短,貌似死神都要降临了,不过这时候他只剩下一门心思——有整整五千块呢,就算这一段是刀山他都能给它爬上去! 胡北原没功夫去数自己到底超过了几个,现在排第几,反正就是牛一样埋着头憋着劲,拿最后一口气来往前冲,隐约听见周翰阳在后面喊他:“小胡,你慢点,别急啊,你已经是第一啦。”他心里还想,不行,这是幻觉!都出现幻觉了,千万可别放松呀!。 不知怎么的,就爬到顶了,他梦游似的觉得自己还能走呢,直到听得等在上面的那些同事七嘴八舌说:“哟,你是第一个呢!”,这才如梦初醒的,突然一下子腿软下来了。 紧跟着上来的是周翰阳。比起他那苟延残存的第一,周翰阳的第二就显得十分的玉树临风了。 风度翩翩的上司亲切慰问奄奄一息的下属:“你还好吗?” 胡北原回答的时候觉得自己肺里像是漏了气一样:“好,呼……好……” 嘴里应着,他眼睛还盯着周翰阳肩上的包。肉体上的虚脱也不妨碍他心里头的各种猜疑在滴溜溜打转,他想,周翰阳真能把包给他吗?要不是帮他负重,周翰阳才该拿那奖金吧。 又少了几千块钱拿,又讨好不到苏沐,周翰阳白白做这好人,图什么呀?不是他小人之心,这年头,谁还无缘无故做好事呢,就算真有雷锋,也没有高富帅的雷锋呀,这其中必然…… 周翰阳一句话就终结了他奔腾的思绪。 “包给你。” “……谢谢。” 胡北原觉得自己一张老脸略微发热。他年轻的上司就站在那里,挺拔,清爽,正直,眉眼笑微微的,山风吹过他的黑发,在阳光里就像蒲公英的绒毛一样。 他突然有点想不起来自己一开始是为什么那么讨厌周翰阳的了。 第三章 为了感谢周翰阳的出手相助,他决定和周翰阳一起分享自己带来的方便面和矿泉水——山上一瓶水十块呢! 当然他也不忘在把那装了铁一般沉的女包还回去的时候,顺便给了苏沐两瓶水,换来苏沐嫣然一笑的一句“谢谢。” 胡北原顿时有点能理解故事里的那些傻子,为了美人一笑,而甘之如饴做的种种事了。 陷在单恋里的人是多么傻,又多么容易满足啊。 晚上大家留宿山顶,不知是谁起的头,说今晚有流星雨,于是一群稍微年轻点的同事都闹腾起来了,没了睡意,纷纷的要去外面熬夜等这浪漫的奇景,连周翰阳都说:“小胡,一起去吧?” 胡北原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流星雨有什么好守的,下钱雨才值得守吧。 但对着兴致勃勃的上司,他只能说:“那个,夜里风凉,我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还是早点休息吧,哈哈哈……” 周翰阳露出老少通吃的推销表情来:“流星雨难得一遇呢,很浪漫的,你不去吗?” “咳,我这人,反正跟浪漫是没有关系的……”这年纪了,又是大男人一个,浪什么呀。 周翰阳微笑道:“不要这么想。人活着,只要愿意等,就一定会有浪漫的事情发生的。” 胡北原遍体生寒地想,他这上司,怎么这么梦幻啊。 不管怎么说,适当满足上司的合理要求,还是有必要的,于是胡北原最终还是拣了床毯子,大半夜垂头丧气地陪周翰阳出去了。 到了地方,他才发现,原来跟周翰阳一样梦幻的人还真不少,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或席地而坐,或相依相偎,对着什么都没有的夜空指指点点的,弄得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他跟着周翰阳也找了个地方,靠住石头坐了,至此仁至义尽,而后就开始专心致志打起瞌睡来了。 到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人在用力推他:“小胡,快看,流星!” 胡北原从梦中惊醒,蓦然睁眼的时候,猝不及防地,眼前有一道光亮,以不及捕捉的速度,从空中划过。 一瞬间他以为是谁人放上天去的烟花,而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流星。 一颗又一颗的流星划过夜幕,扑簌簌地往下掉,像是天上突然下了火雨一般,黑沉的天空都像是被这些坠落了的星星照亮了。 胡北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想说点什么,但发现自己语无伦次了。 四周很安静,没有人说话,甚至也忘了照相,只几近窒息地静默着,大家都以一样的姿势,敬畏地看着这些飞舞的,转瞬即逝的光,美丽又奇异。 这场诡丽的奇景终于渐渐消失,山顶又慢慢热闹起来,大家都在欢快地讨论,有说有笑,赞赏刚才的眼福,和自己的好运。 胡北原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还未平复,他脑子里还都是那些虽然短暂,但炫目的光彩。 “小胡,你许愿了吗?” “啊??”胡北原的鸡皮疙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许愿?有什么心愿,平时没事对星星对月亮不是一样可以许的吗?” 明明男子气概十足的一个人,思维要不要这么梦幻啊! 周翰阳笑道:“我们平时看到的星星,其实很久以前的星星留给我们的幻影,它们都是存在于过去的,很可能已经不在了。而只有流星,才是‘现在’的。因为这种‘现在’太难得了,所以很多人会对着它做些傻事。” 胡北原盯着他瞧了半晌,这家伙,应该去当诗人,当模特,当明星,当厨师,总之当什么都好,偏偏来当什么经理呢。 大家陆陆续续回到酒店,虽然已经是凌晨,但因为兴奋,又饿,就有不少人围着大堂里那些昏昏欲睡的服务生,跟他们打听吃宵夜的地方,和买些杂食。 方才黑灯瞎火的,胡北原没有看清,现在他发现,苏沐也在人群之中。想到自己今晚有幸和她做了同样浪漫的事,心情便自发愉快起来了。 而后不期然地,他看见苏沐朝他的方向招了招手。 胡北原左右望了一望,再三确定这手势是冲着自己的,这才壮起胆子走过去,略微忐忑道:“什么事?” 苏沐略微矜持地,从背后拿出一枚折叠好的可爱小信封:“这个给你。” 胡北原顿时受宠若惊,惊喜程度不亚于方才亲眼看见流星,情不自禁地就结巴了:“啊,这……” 苏沐又说:“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周先生。” “……” 苏沐看起来很是羞涩:“我知道你跟他关系很好。先谢谢你啦。” “……” 虽然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面对这样的大起大落,胡北原还是不可自拔地消沉了。 转头他就看见周翰阳笑眯眯地,拿了套不知又是出卖色相从哪里搞来的酒店餐具,冲他说:“小胡,这个给你,用来泡面吃。” 胡北原也高兴不起来了,只默默把手上还未捏热的心形信封递过去:“给你。” 周翰阳一时间竟像是也呆了,没有马上伸手来接,只在原地直挺挺站着,过了那么几秒,才犹豫着,不确定似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胡北原有气无力地:“你觉得还能是什么?” “……” “苏沐给你的。” 周翰阳立刻被什么呛住似的,往外用力咳了一声,而后说:“哈……” 胡北原无精打采:“拿去吧,我可没偷看啊。” 周翰阳伸手把那信封接过来,笑着揉一揉,往兜里一塞。 “你不看?” 周翰阳说:“小胡,我们算朋友吧。” “算……啊……”上司要跟你称朋道友,能不赶紧答应吗? 周翰阳挺认真地:“那我不会抢我朋友喜欢的人。” 胡北原顿时一震,心里又是感动,又有些道不明的别扭。 “多谢啊,但也不需要啦。这对苏沐,不公平吧。” 周翰阳笑了一笑,说:“感情的战场上,本来就没有公平。” 周翰阳对他讲了一百二十分的义气,他又拿了奖金,于是扎扎实实地请周翰阳一顿饭,这是免不了的了。 问题是,去哪儿吃,吃什么呢? 他是没见过世面的,菜里随便有点肉就高兴了,周翰阳可不同,不仅会吃,还会做,真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好东西能讨好得了他的,龙肝凤胆吗。 于是胡北原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年轻上司的意见,对方说:“我最近挺想吃家常菜的。” “家常菜?”胡北原问,“你指自己在家做的那种?” 周翰阳立刻挺高兴地说:“行呀,去你家吃吧?” “啊?” 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不无好处,毕竟自己做,就算买再好的材料,也比外面吃省钱多了啊。 这天下班,胡北原就领着自家上司去超市选菜了。要吃什么,这回由周翰阳说了算,然后他来买单。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财大气粗过呢。 周翰阳在挑选的过程中,显然表现得十分有人性,对那些什么几十元一只的顶级生蚝视而不见,只绕过去拿那些便宜的螺丝,花蛤什么的。反倒是胡北原请上司吃饭不好意思太寒酸了,硬挑了一些肥大的生蚝和鲜虾。 两人一起又买了些蔬菜,鸡胸肉之类的,林林总总装在购物车里,推着去结账。周翰阳笑微微地一手一个收银员帮忙装好的购物袋,看着他付钱,样子还挺受用呢。 说来这是上司第一次大驾光临他的小公寓,虽然跟周家那别墅不可同日而语,但胡北原倒也不心虚。 他单身住着,但是一点也不邋遢,屋子里收拾得还是相当整齐干净的,家具固然简朴,但都方方正正,规规矩矩,地板也是每日一扫,数日一拖,甚至周翰阳进门的时候还自觉乖乖脱鞋呢。 周翰阳穿着他地摊上买的塑胶大拖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起来颇为自在惬意。 胡北原要去厨房做菜,他便一路尾随:“我来帮你吧,我来帮你吧!” “哎,不用,你是客人,等着吃就好。” 周翰阳跟进来,很自然地就开始卷袖子,拿围裙,笑道:“不用这么客气呀。” 说实话,周翰阳的刀工比他还好,还边切边教他“横切牛肉竖撕鸡”,这种反客为主,固然是帮他省了很多事,但他这公寓不是很大,硬格成两室一厅,厨房空间也就不宽裕。 自己一个人生活时候不觉得,多了个人高马大的周翰阳在身后站着,怎么都能碰到胳膊蹭到腿的,转个身都老撞在一起。有一次他的额头还磕到了周翰阳的下巴,力度之大以至于他都担心自己要赔偿医药费了。 好在周翰阳并不介意,下巴差点被撞下来,还笑眯眯的,不过胡北原是再也受不了了,他手里还拿着刀呢,等下不小心把上司的什么地方给切下来一块,那可怎么办? 于是周翰阳就被毕恭毕敬地请出了厨房。他显然有些百无聊赖(胡北原为了省钱,连电视线路都没开),于是坐在饭桌边上,双手撑着脸颊等上菜。 胡北原偷眼瞅见他发呆的模样,不由心想,他这样竟然还挺可爱的 唉,真讨厌,这样一个做别的行业都容易有饭吃的人,干嘛没事来抢他饭碗呀。 晚饭做了豉香杭椒鸡片,爆炒麻辣花蛤,白灼大虾,还有成本最贵的一道蒜蓉生蚝,以及清淡收尾的丝瓜小海鲜汤,再摆上一瓶酒。花样不多,但是分量十足,以示诚意。 这时候周翰阳反而拿出做客的矜持来了,只埋头吃些花蛤丝瓜什么的,偏不动那一大盘隆重登场的生蚝。 胡北原劝道:“来,多吃点生蚝,很鲜的。” “唔……” 胡北原猜测:“怎么,是我做得不好?” “哈哈,没那回事。” “那就多吃点啊,”胡北原实在人讲实在话,“这对男人是好东西来的。” “……” “来来,多喝两杯,我好不容易才舍得开的这一瓶,你不喝,就浪费了。” 最后周翰阳盛情难却,还是把大部分宝贵的生蚝都吃了,酒也喝了不少,两人倒也算是宾主尽欢。 末了该送客了,胡北原问:“我送你下楼开车吧?” 周翰阳略微为难地笑笑:“我喝了酒,不好开车。” “啊。”胡北原这回不好意思了,他只想着尽待客之道,偏偏忘记了这一茬。自己没车的人,是经常会想不到喝酒跟开车之间的关系的。 而从他这里坐计程车回去,车费真心是十分的不便宜,算起来这顿饭局就吃得太冤枉了,虽然周翰阳未必会计较。 于是他说:“哎,你不嫌弃的话,在这睡吧。” 这样明天他上班,还能蹭到一程顺风车,剩下公交钱呢。 周翰阳站在那里,像是踌躇了一下,声音里居然有些不确定了:“这,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 “我这什么都有啊,沐浴露,剃须刀,而且我家绝对没蚊子没蟑螂,你可以放心。当然啦,是比较简陋,你要是不习惯,是不用勉强的。” 周翰阳眼神飘忽了一下:“那……我睡哪儿?” 虽然是两室一厅,但那是为了将来接父母过来养老而准备的,现在恨不得从脚趾缝里抠出钱来还贷款,家具自然能省则省,一共也就一间卧室里有张床。 胡北原心想,这公子哥儿,没kingsize大床可睡估计都挺委屈,更不用说跟人挤了。 “你睡我那床吧,我睡客厅。” 周翰阳沉默了一刻:“这不太好吧,喧宾夺主吗,你睡床,我睡客厅。” 开什么玩笑,顶头上司在客厅里缩着,他这睡得,能不做噩梦吗? “别,怎么也不能让你睡客厅的,说不过去呀。” 两人僵持不下,胡北原心里挺纳闷的,要说是一男一女吧,这客客气气地推来推去的还好理解;两个大男人,一起睡,除了挤了点,还有什么不方便呢,干嘛非得分出个楚河汉界啊。 “这样,我们都别争了,你不介意挤的话,一起睡床吧?我睡觉不打呼噜的。” 周翰阳不是很干脆,但最终还是笑了一笑,接受了他的建议。 不想自己身上的汗味或者臭味影响到了上司的睡眠,胡北原这晚洗澡洗得特别仔细,连脚丫子都反复搓了三遍。 至于周翰阳,居然有本事洗得比他更久。 不知道是因为洁癖呢,还是因为他家的沐浴露的清洁能力不够水准,反正是过了可以洗三头大象的时间,胡北原躺着都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听见周翰阳从浴室出来的动静。 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的胡北原心里还不忘想,唉,他的水费啊…… 周翰阳上床的动作倒是挺轻的,不愿意惊动他似的,但床还是因为那重量而明显地一陷。 唉,便宜货就是便宜货。 周翰阳在他身边睡下了。胡北原感觉得到那来自另一人的温热体温,闻得见对方身上的淡淡香气。 奇怪的是,自家那促销时候买一送一的便宜沐浴露,竟然能有这么好闻的时候。 更奇怪的是,不久前他还恨得要把照片钉在墙上当飞镖靶子来射的人,现在却跟他同床共枕。 胡北原睡得还行,虽然身边多了个障碍物,有些碍手碍脚,睡起来不能随意舒展,但不是什么大事。而周翰阳似乎就没这么幸运了,胡北原每次醒来,都能感觉到他在辗转反侧,长吁短叹。 胡北原悲悯地想,过惯了好日子的人,适应力真的是有点差啊。 次日是胡北原先醒来的。作为一名兢兢业业的职员,生物钟总会比闹钟定的时间早那么一点。 他看看旁边那以纠结的姿势蜷着的青年,不由就生出些好奇心来,于是凑近过去看。 要是能看到周翰阳什么口水横流,眼歪嘴斜的场景,那就值回票价了。 令他失望的是,周翰阳除了头发乱糟糟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可看性了,眉眼唇鼻都一如清醒时候的端整,甚至还肤白胜雪,眼屎都无一颗。 于是他失落地摇了摇上司的肩:“喂,该起来了。” 青年先皱起眉,而后才迟疑地睁开眼,再孩子气地伸手去揉。 胡北原看他两眼迷蒙,睡得失魂落魄,便打个招呼让他回回神:“早啊。” 两人四目相对,周翰阳揉眼睛的动作做到一半,瞬间就定住了,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直挺挺躺着盯住他的脸,干脆连那剩下的魂魄都不见了。 胡北原心想,也难怪,不是在自家床上睡觉,醒来总会不知身在何方,把自己吓一跳的。 于是他又和蔼可亲地解释:“这是我家,你昨晚喝酒了,睡在这的。” 周翰阳呆若木鸡了半晌,总算从那半梦半醒的恍惚里回过神来了,把手放下来,而后神色复杂地“咳”了一声,又像是略微羞赧地笑了一笑。 胡北原问:“没睡够吧?” 周翰阳挠一挠头:“还好……” 眼下那两轮黑圈衬在他脸上,可谓黑白分明,不过他的心情看起来倒是不错。 早饭是胡北原亲手做的,原因无它,两个字,省钱。 这年头素包子都一块钱一个了,连吃三个都不顶饱,更别提稀得水一样豆浆还得两块钱一杯,他不如早起十分钟,自己在家弄个简易三明治,趁刷牙洗脸的时间让豆浆机自动把五毛钱的黄豆磨成豆浆,营养又实惠。 周翰阳乖乖坐在桌边,两手放桌上摆好,笑眯眯地等早餐。胡北原一边想“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少爷”,一边又觉得他那眼巴巴的样子倒也不讨厌。 起码身为富家少爷,不嫌弃这寒酸的DIY早点,也算是难能可贵的品质了。 这天上班,因为有顺风车的关系,胡北原平生头一次感受到T城交通居然也有如此便利的时候,只用了他以往一半不到的时间,就到公司了。 胡北原不禁又酸溜溜地想,如果他经理的职位没被周翰阳抢走的话,再努力个几年,还清房贷,那他也可以买得起车了呢。 待得大家陆陆续续来上班,同事们看周翰阳的眼神都略带玩味,而后窃窃私语。 “周先生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哦?” “难道他昨天没回家?” 胡北原仔细一想,周翰阳不换衣服来上班,好像还真是头一遭。 于是他又愤怒了,同样身为男人,他的衣服永远都是那么三套换着穿,天气冷了里头再加件毛衣,再冷了再加一件,反复不知道穿了几百遍了,也从来没人关心留意过。 而周翰阳这奢侈的公子哥儿,偶尔穿套重样的就这么招人大惊小怪,跟个女人一样天天换衣服,连袖扣都不同,这是把公司当伸展台吗? 不过,照这么说来,周翰阳的私生活,居然是十分检点的。 胡北原有点不相信了。 这年头,还有这么纯情的高富帅吗? 下午胡北原得去送份合同,去申请用车的时候,对方一脸为难:“这,对不住呀,今天要用车的特别多,刚回来一辆,张法务还定了三点半要去法院呢。” 见他郁闷,回头周翰阳就跟他说:“小胡,干脆你开我的车去吧。” 胡北原心中一喜:“真的?” “当然,”周翰阳干脆利落地把钥匙给他,“你也知道是哪一辆,自己去开吧。” 胡北原当场美得呀,都想给上司一个有力拥抱了。 男人看车子,就跟看美女一样,永远有着那些遥不可及的,只可贴在墙上远观的心仪对象。 周翰阳新入手的这台车子就是其中的极品,胡北原看着它,就跟看着梦中情人一般,光是打开车门就满心欢喜了,更不用说驾驶座和副座的感觉,那是十分不同的。 胡北原美滋滋地开着这车子,慢吞吞地出门了,新手上路,自然小心翼翼,外加百般珍惜了。 顺利送完合同回来,车子行至路口转弯的地方,胡北原一来怕死二来爱车,就格外谨慎地慢慢开,还打了转弯灯。 哪知道刚转了一半,就听得“砰”的一声,车身猛然一震。 这一声在他耳里不亚于五雷轰顶。胡北原赶紧开门,气急败坏地下车,去车尾检查。 果然尾灯已经破了,保险杠也摇摇欲坠。 胡北原顿时眼前发黑,好一阵子才稳住心神,强忍哀痛,走向那追尾的车子,对那坐在里头的车主说:“这位先生。” 车主是个年轻男子,比起胡北原的失魂落魄,他就淡定得多了,还在慢条斯理地打着电话。 见他如此怠慢,胡北原又怒道:“请你下来。” 年轻男人这回索性对他做了个“不要打扰我”的手势。 胡北原不由对他怒目而视。 终于等到这位肇事者讲完电话了,此人转头对胡北原的第一句话就是:“说吧,你害我车子前面撞了,要怎么赔?” 这是活生生的恶人先告状啊! 但胡北原岂是这种无赖能吓倒的,不要脸的他可见得多了呢,于是他不屈不挠地:“是你追尾的,我已经打了转弯灯了,所以你要负全责。” 男人笑道:“要我负责?你不看把我车子撞成什么样了。这是劳斯莱斯,你懂吗?” 啊,劳斯莱斯了不起呀,他还是兰博基尼呢。 “你报不报险?不报的话,我就报警了啊。” 对方笑道:“那你就报啊。我倒想看是让谁赔。” 这男人看着年纪轻轻,猪八戒倒打一耙的把戏却是如此纯熟,如此胸有成竹。以这脸皮的厚度来看,多半是来头不小。但胡北原可顾不得了。 他把上司的新车给撞了,本来就罪该万死,结果不但讨不到说法,还得反过来赔钱? 开什么玩笑?那他回去还有什么颜面见周翰阳啊,干脆拿根绳子把自己脖子扎上算了。 于是胡北原怒从心头起,一手抓住这男人肩膀,一手抓住手腕,利落地一使劲,就将他整个人脸朝下压在车上了。 男人胳膊被反在背后,一时有些讶异,试了试,发现反抗不得,倒也就没继续反抗的意思,只玩味地:“哟,你想拿我怎么样?” “你到底赔不赔?” 遇到这种不要脸的,要是拿不到赔偿,他就不放手了。 男人笑了:“我要是真不赔呢?” 胡北原正待发威,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腾出一只手,摸出来一瞧,那号码正是周翰阳的。 胡北原立刻就有点心虚了,按下接听键,声音不免的就有些低声下气:“周先生……” “你怎么还没回来,不顺利吗?” 胡北原小心地调整了自己的音量:“不好意思啊,那个,刚出了点状况……车子在路上撞了。” 那边声音立刻拔高八度:“什么?” 胡北原声音也配合地低了八度:“其实没有撞得很严重,而且一定会赔钱的……” “人有受伤吗?” 胡北原诚惶诚恐:“这倒是没……” 周翰阳斩钉截铁地:“你等着,不要走开,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胡北原瞪着那被自己按住的罪魁祸首。 这下好了,拜这家伙所赐,周翰阳还要亲自来兴师问罪了。 他头一次开车,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男人脸贴在晒得滚烫的车上,以不太舒适的表情笑道:“哎,我说,你能让我站起来等吗?反正你威风也耍了,狠话也撂了,我也不会跑掉,不至于需要一直保持这姿势吧?” 胡北原想想也有道理,于是放他起来。男人活动着手腕,拿眼睛上下打量胡北原,表情似笑非笑的。 胡北原看他这表情,十分的不老实,估计非奸即盗,于是又警告他:“你别想耍花样啊,不然的话,我不让你起来,你就别想起得来。” 男人笑了一笑,不知道是为他的声势所震慑还是怎的,还真的闭上嘴,不说话,除了眼珠子之外,其他地方也不乱动了。 第四章 警察还姗姗来迟,周翰阳则先到了。 胡北原见了自己上司,顿时百感交集,又是担忧,又是心虚,又是内疚。还没等他想出要怎么跟周翰阳交代,就听得那男人先开口:“哦,翰阳?” 周翰阳也微笑道:“维哲,是你啊。” 胡北原顿时觉得大事不妙。 男人笑道:“原来是熟人。我说呢,看他这样子,也不像能开得起这车的人。” 胡北原被戳一刀,不免怒从心头起,但想到他刚刚不仅撞了上司的车,还把上司的老朋友给按在车上烤了半天,一时只能先把脖子缩起来再说。 周翰阳笑笑:“这是薛维哲,我朋友,这是胡北原,我同事。” 他用了“同事”这么抬举胡北原的词,薛维哲还是一针见血地笑道:“这家伙是你手下啊。” “……” “你这手下,挺泼的嘛,而且力气不小。” 不等胡北原还嘴,他又半真半假地笑道:“不错,是个人才。” “……” 周翰阳微笑:“他没什么经验,要有得罪的地方,你别放在心上。” 薛维哲笑眯眯地:“怎么会,这回是我不对,车子修多少钱,到时候账单给我。” 周翰阳也笑道:“小事而已,不用这么见外了。” 薛维哲居然十分义正言辞地坚持起来了:“那不行,撞了你的车嘛,当然要负责的。哎,那个,小胡是吧,你帮翰阳处理这事,我留个名片给你,到时联络我。” 周翰阳一直客气,胡北原则是忙不迭地把名片接过来了,这家伙自己送上门了倒好,省得给他跑了。 事后回公司,周翰阳就瞪着胡北原:“你呀。” 胡北原忙说:“我很小心在开车的,只是……” “我不是说车的问题,我是说,你怎么这么没眼色,还敢跟他较劲?” 胡北原莫名其妙:“怎么了?”难道遇到无赖,就得放他走? “你也不看看他的车牌。” “怎么,金子做的呀?” 周翰阳叹口气:“你呀,算了。我跟他是没所谓,但你一个人遇到这样的,真容易吃亏。以后别傻了,修车才几个钱,犯不着。” 胡北原嘴里应着,心想,那可不行啊,那叫“才几个钱”?薛维哲要是敢赖账,他能跟他打起来!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薛维哲接下来表现得相当爽快,对于他的追债,没有什么拒接电话,东躲西藏,拖拖拉拉的行径,对数额也没什么异议。虽然声明自己行程很满,排不出时间,但还很大方地干脆请他上门来处理赔偿事宜。 有公司地址,有电话,再有了家庭住址,他这下还真不怕薛维哲赖账了呢。 于是胡北原雄纠纠气昂昂地上门讨债去了。 来到薛家要债,胡北原又有了种“有钱人真可恶”的愤怒心情。 薛维哲和周翰阳,完全是物以类聚,物以类聚啊! 用得着把住的地方搞得这么大吗?弄得跟个度假村似的。他从进了门开始,走了这么大老远,都还没见到主屋。这么一段路,大片的花花草草,浪费来做什么呢?铲平了盖房子来住的话,能盖多少个他那样的公寓啊。 绕了一大圈,胡北原才总算看见主人,进入主题了。 屋前那偌大的一个浪费水资源的游泳池,薛维哲正在其中做浪里白条状。 胡北原不由牙痒痒的。 在家游泳也算“我很忙?”,那他还想忙着在家睡觉呢。 有钱人的架子真是大。 薛维哲旁若无人地游了一程,而后停在胡北原面前,神清气爽地从水里冒出大半个身子,靠在池沿,悠闲道:“你来啦。” 胡北原心想,我早就来了,还看你表演了一整圈的自由泳呢。 薛维哲冲他一笑:“不好意思呀,让你久等了,先喝点东西吧。” 薛维哲那还滴着水的古铜色皮肤,鲜明的,咄咄逼人的六块肌,让胡北原不由的背上一紧,心想,周翰阳当时说的也有道理,虽然他从小是跟老爸学过点招式的,但以对方这样的体格,真要一言不和打起架来,还真说不准谁会占到便宜呢。 管家送来酒水,胡北原就谨慎地在池畔的太阳伞下坐了。 薛维哲也终于美人出浴,施施然地披了块管家送来的浴巾,走过来,惬意地在他对面坐下。 胡北原不想多看他那身肌肉,免得灭了自己威风,于是低头把准备好的一叠材料递过去:“因为坏掉的部件只能进口,所以价格比较高昂,单据和证明都在这里,请薛先生过目。” 薛维哲心不在焉地草草看了一看,笑道:“哦,没问题。” “那……” “我写张支票吧。” “行啊。” “哦,我没笔。” 胡北原立刻说:“我有。” 薛维哲安静了片刻,又笑道:“不好意思,身上没带支票。” 胡北原心中骂道,你穿得这样,能把支票簿藏哪儿呀,塞裤裆里吗。真能装模作样。 脸上他还要客客气气地:“没事,薛先生找到了再签也不迟,我可以等。” 言外之意就是,你不签张支票来,老子今天就不走了。 薛维哲笑道:“我们干脆进去谈吧。我顺便找找。” “行啊。” 胡北原心想,我倒要看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进了旁边那独立成栋的小洋房,里头自然又是一番富丽堂皇,不必细说。 胡北原亦步亦趋的,生怕这欠债的家伙不老实。 薛维哲倒不避嫌,反而相当坦荡荡地,当着他的面就换起衣服来了。 虽然说都是男人,有的大家都有,没什么稀罕,胡北原还是有种瞎了氪金狗眼的感觉。 那快快分明的腹肌,那结实的胳膊大腿,那……妈呀…… 胡北原只得拿眼睛看窗外,免得伤眼。 薛维哲穿戴整齐,开始慢悠悠地四处寻觅起他的支票簿来了。 胡北原也拿出十成的耐心来——他不怕耗啊,他这种小人物的时间反正是不值钱的。 半天寻觅未果,薛维哲微微笑道:“好像是落在公司了呢。” 胡北原心中又有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但还是笑容可掬地:“那,我陪薛先生过去取?” “那倒也不用。” “那,你看是要?” “我让人去拿吧,我们在这等着就好。” 还真用上“拖字诀”了呀。 胡北原把双手握在身前,作耐心状:“行,反正不急,我今天有的是时间。” 言外之意就是,你别想随便把我打发走。 于是两人在沙发上坐着,隔着茶几,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穿上衣服,把肌肉藏起来以后,薛维哲看起来就没有那么杀气腾腾咄咄逼人的了,配上那点若有似无的笑容,还有几分雅痞的味道。 薛维哲倒没有丝毫被债主盯着的尴尬,还神态自若地跟他聊起来了。 “你替翰阳做事多久啦?” “几个月而已。” “哦,你是新人?” 胡北原被戳到痛处,气不打往一处来:“他才是新人。” 薛维哲了然地哈哈一笑:“哟,太子党空降是常有的事,不用介意嘛。你看着也年轻呀,有的是机会晋升嘛。” “……我不年轻了。” 聊了一些在胡北原看来毫无营养的家常之后,薛维哲说:“哎,差不多要吃饭了。” 胡北原心想,怎么,想借吃饭来打发他走? 不等他想好对策,又听见薛维哲说:“不如在这一起吃顿便饭,顺便等支票簿。” “……” 胡北原有点摸不准了,这家伙到底想什么呢? 难道要用一顿饭来贿赂他,然后不给赔或者少赔? 薛家的这一顿饭还颇丰盛,大块的牛排,鸡肉,海鲜,跟薛维哲那身肌肉很对得上号。 胡北原索性放开来吃,他没什么好矜持客气的,讨债的嘛,不多吃点怎么跟赖账的耗? 薛维哲吃得不多,倒是喝了不少酒,还一直似笑非笑地隔着桌子拿眼睛上下打量他。 胡北原心想,干嘛,给他精神压力啊? 他可是刀枪不入的呢。 胡北原想象中的鸿门宴,竟然无风无浪地结束了。 他豪情壮烈,自然吃得一直满到喉咙口,连明天早餐的份都一起塞进去了。 而没怎么动筷子的薛维哲还能露出一副饱足的满意神态,这就让他有点奇怪了。 末了还真有人来给薛维哲送支票簿,薛维哲这回也不拖延了,相当爽快地大笔一挥:“这是给你的支票。” 胡北原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下,一毛钱不少,也没点错小数点,更不是假支票。 于是赔款顺利到手。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起码今天的任务是圆满完成了。 薛维哲送他离开的时候,甚至还笑微微地说:“有空再来啊。” 胡北原心想,再来? 难道丫还想撞下一次? 胡北原旗开得胜,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地回去向自家上司汇报,献上支票一张。 周翰阳听完他的叙述,却没有对此表现出丝毫赞赏和喜悦,反而大皱眉头。 “你去到他家里了?” “是呀。” 周翰阳顿时一副全身都不对劲的表情:“哎,以后你少跟他来往吧。” “啊?” 胡北原心想,这债都讨回来了,还能有什么来往啊。 但周翰阳这话说得也未免奇怪,于是他又问:“为什么呀?” 周翰阳道:“薛维哲这个人,有点不对的。” “什么不对?” 周翰阳一时间没说话了,半天才略微烦躁道:“反正就是不对,你少搭理他吧。” 胡北原过耳就忘,没把这叮嘱放在心上,因为他原本就没打算多搭理薛维哲。 谁没事会跟那种人打交道啊,又不是天天撞车。 何况他最近更忙了——他找了份周末晚上去餐厅当服务生的兼职。 对于都市里的白领一族来说,从写字楼吹冷气敲键盘到酒楼端盘子,确实很难放得下身段。但在胡北原眼里,两者不都一样是点头哈腰,为其他人服务的活吗? 而且收入才是最实在的,时薪虽然不高,但积少成多,对他目前的房子贷款来说,也是笔不小的贴补呢。 还是那句话,蚊子腿也是肉啊。 餐厅位置在车水马龙,纸醉金迷的地方,边上就是夜总会,灯红酒绿,光怪陆离。 胡北原初来的时候,看见菜单,心里就想,要怎么样的人傻钱多才会来这里烧钱啊。 结果他很快就发现有钱的傻子真是超乎想象的多。 这餐厅是经营日式料理,有价格相对不那么凶残的无限量自助餐,也有消费高昂的灯光昏暗的榻榻米包间。 餐厅底下相对算中低消费,食客在开门营业之前都得大排长队,楼上由美女厨师负责的铁板烧是消费最高的区域,来楼上的客人也有特权可以直接穿越人群,大摇大摆地被经理迎接上来。 这些贵宾,也就是胡北原眼里的傻子,在夜晚时分,就鱼贯而入地将这原本宽敞的空间坐满。 宽大得惊人的铁板上滋滋地冒起油沫和香气,桌上是花式繁复的刺身拼盘,来此的客人大多有年轻貌美的女性陪同,因而也愈发显得这画面活色生香。 胡北原在这些红男绿女之间脚下生风地穿梭着上菜。他知道这里的食客大多是不太正经的那一类,通常是大老板带着旁边夜总会的小姐和妈咪来吃宵夜,个个酒意未消,神色暧昧。 但他是相当尽职的员工,不论正职兼职,白天晚上。只管拿钱做事,其它的都和他无关,当然能给多点小费是最好啦。 而后他在给一桌刚来的,微醺的食客送上菜单的时候,听见有人说:“咦,小胡?” 听见这称呼,胡北原当即心惊肉跳。好在抬眼一看,来人并不是他上司,而是薛维哲。 胡北原顿时一阵蛋疼,学什么不好,偏学这称呼,现在年轻人怎么都喜欢把前辈叫成小字辈啊。 薛维哲出现在这种地方,倒也不会不正常,所以胡北原保持了淡定:“这么巧啊薛先生,请问要点什么菜?” 薛维哲先把他上下来回打量了一番,笑得意味深长地:“小胡你穿这服务生的制服,还挺别有风味的嘛。” 胡北原心想,什么叫别有风味?他是甜虾或者海胆吗? 薛维哲显然对这里的菜色烂熟于心,很快就把菜点好了。 回头胡北原端了两大盘刺身过来,薛维哲又拉住他,问:“你怎么都不打电话给我了?” “啊?”胡北原莫名奇妙,“打什么电话?有事吗?” 薛维哲安静了一刻,笑道:“你还真是,挺会玩钓人这一套的嘛。” “???” 虽然听起来这话奇怪,但客人没其他要求,胡北原也就继续干活去了。 这一桌人点得挺多,他来来回回上了好几次菜,光是刺身拼盘就上了两次,还有什么神户黑胡椒牛肉粒,各种各样的铁板烧和酒水。 薛维哲看起来也不是多能吃,点这么多只能理解成奢侈,以及没事找事了。 到他快下班的时候,薛维哲朝他招手,胡北原当他是要结账了,便带着账单过去。 “加服务费一共是五千三百元,谢谢。” 薛维哲笑道:“这么急?我是想你尝尝这的TORO(即鱼腹肉)。” “???” 胡北原没反应过来,嘴里就被塞了一块三文鱼。这肥厚的一块滑溜溜的四方形的东西着实把胡北原吓了一跳,但本能地合上嘴之后,那完全没有皮筋的,新鲜顺滑的鱼肉,让他不由自主就嚼了一嚼,咽下去了。 一瞬间胡北原如梦似幻地想,有钱人真好啊,这种好吃到让人一口下去眼泪都要飞出来的东西…… 而后他听得薛维哲说:“怎么样?” 胡北原回过神来:“啊?” 薛维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不是跟你的味道差不多,嗯?” “???” 胡北原的莫名其妙又多了一层,他看着薛维哲像有几分醉意,只能想,这人多半是喝糊涂了,才说些词不达意的胡话。 不管怎么说,他白白吃了块刺身,也没什么损失。薛维哲接下来也很爽快地结账了,还是现金,还干脆地抽了一叠给他,笑道:“懒得数了,多的算你的,少的你补上啊。” 胡北原回去交账,发现他拿到了七百块的小费。这在小费界真是巨款一笔,对他这样无姿无色的男服务生来说简直是飞来横财。 于是胡北原对这痞痞的,一副不正经样,说话也古里古怪的年轻人立刻多了几分好印象。 不管他跟身边那几个男女是什么人,多给小费的就是好客人! 结完这一桌的账,胡北原也是时候下班了,他换下制服,心情愉悦地走在路上,冷不防有人从后朝他一拍肩。 胡北原第一反应是揣紧口袋里的钱包,同时警惕回头:“谁?” 薛维哲在后边朝他微微笑,一手还搭在他肩膀上。 胡北原舒了口气。是这家伙的话,必然不用担心劫财了。 “什么事啊?” 薛维哲握着他的肩,说:“哎,时间还早,要不要跟我们去玩玩?” “不用了吧。”他可是明天还要准点去公司报到的苦逼上班族,这点儿哪里算“还早”啦? 薛维哲往前又走了一步,路灯昏黄的光线之下,青年的表情有种怪异的,盯住猎物一般的邪气。 胡北原本能就后退了一步,薛维哲再进一步,他就再退两步,直退到墙根边上去了。 干嘛,还真要抢钱啊? 为了钱包里那几百块,他能跟他拼了! 薛维哲还真抬起胳膊来,不过并没袭击他死死捍卫的裤兜,而是越过他耳畔,把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 胡北原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就发现自己被以一种暧昧的姿势禁锢住了。高大的青年从上往下看他(尼玛,个子高了不起吗?),嘴角有点带酒气的,意味不明的笑。 “????” 没搞错的话,这种画面,在电影电视里头,应该是男人跟女人才合适吧? 胡北原正琢磨着呢,突然就见那张脸朝他凑了过来。 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胡北原想都没想就以电光火石的速度身手敏捷地一侧头,而后脸颊就被什么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贴住了。 “!!!!” 胡北原还没来得及说话,脑子里还在开启“这货是喝醉了分不清男女了吧”的自动防御模式,就听对方发出一声轻笑,还变本加厉又舔了他的腮帮子一下。 “小胡,你挺有意思的。” 胡北原这下再没有别的想法了,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及雷霆万钧之力给了那下巴一拳,而后撒开脚丫子发足狂奔。 我了个大去,遇上变态了! 胡北原差不多是连滚带爬回去的。回到家他还惊魂未定,索性一晚上都噩梦连连地没睡好。 在他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遵纪守法恪守校规跟女生拉个小手都算大事的人生里,这晚的经历,真太他妈吓人了。 走夜路遇见鬼都比被个男人亲来得强啊。 次日上班,胡北原魂不守舍地,挂了两个黑眼圈,身为上司的周翰阳自然对他表达了人文关怀。 “你怎么了?” “没什么……” 胡北原心想,被男人揩油,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少一个人知道是一个吧。 但转念又想,周翰阳知不知道薛维哲的独特口味呢? 平心而论,周翰阳细皮嫩肉,面孔俊朗,身材修长,可比他更值得被揩油得多呢。 再加上又跟薛维哲认识,相处机会也多,怎么看危险指数都居高不下啊。他不提醒一声,貌似不太道义吧。 于是胡北原决定,看在吃过的那些霜降牛肉新鲜河虾的份上,抛弃自尊,以身示警。 “我跟你说啊。” 周翰阳对他那鬼鬼祟祟的口气挑起眉毛:“什么?”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要去外面乱说啊,影响很不好的。” 周翰阳觉得好笑似的:“什么事?” “那个薛维哲,你要小心,离他远一点。” “哦?” “他是变态来的。” 周翰阳嘴角那点笑容凝住了,过了几秒,才道:“为什么这么说。” 胡北原还是选择了含蓄的说法:“他喝醉了会亲男人!” 青年的脸色迅速从软到硬,又变得铁青:“怎么?他对你做什么了?” 胡北原一回想起来就满身鸡皮疙瘩,只得歪着脸说:“别提了,犯恶心呢。” 青年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他到底做什么了?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报警啊。” 胡北原摆摆手:“这不用了啦。”为这报警,他还丢不起那个人呢。 “但是……” “他就是碰到我的脸而已。很小事。”虽然他回去差点把脸擦烂了。 周翰阳不太确定地仔细瞧着他:“没别的了?” “当然啊,不然呢?” 还能有什么更进一步的? 嘿,也太小看他的防御力了吧,他是个小有肌肉的健康男人,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 周翰阳这才像是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胡北原表示豁达:“我当然没事,就当踩了坨狗屎了。” “……” 末了他又叮嘱道,“倒是你,要小心这种变态。” “……” “你跟他好像认识挺久了,他没对你下过手吗?” 周翰阳收回视线:“……没。” 胡北原心中不由想,薛维哲还真是没眼光。 “不管怎么样,总之你提防着点吧。” “……嗯。” 胡北原还有怨气:“怎么会有人有这种癖好啊,是进化未完全吗,真是想不通。” “……” “想起来真是怪恶心的,这种人搞不好还有病的吧。我昨晚都梦见我脸烂了,早上起来还觉得脸上痒呢。” “……” 胡北原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这种人”的坏话,然后才留意到,周翰阳没再搭腔了。 上司年轻的脸看起来有点僵,但又不是方才那种青色,就是略微有些苍白,像是身体不太舒服的颜色。 胡北原心想他大约是被吓着了,便以过来人的立场安抚他:“哎,我是说得严重点,你也不用太紧张。人嘛,难免会认识一两个不太靠谱的朋友的,以后对着他,多长点心眼就行了。光天化日的,他对你也做不出什么来,大不了就揍他,我帮你。” 周翰阳又“嗯”了一声。 胡北原突然就有点担心了:“周先生你没事吧?” “没,”周翰阳顿了一顿,“你去给我倒杯水吧。” 胡北原端着水再进来的时候,上司就已经在埋首工作了,他只能看见他那柔软发丝的头顶。 第五章 胡北原敏锐地发现,周翰阳多多少少又像是在疏远他了。 每天在公司见面打招呼,年轻的上司不再对他笑得阳关灿烂,而只是淡淡地一点头。 闲了他也不会再被叫去陪聊些没营养的天马行空的话题,周翰阳凡是叫他,必然是有正事,只要没事,就压根不叫他。 按理这对他来说应该算好事——作为一个力争上游的好员工,工作时间岂是用来做那些无聊事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反倒开始全身不自在了。 他不习惯周翰阳冷淡的样子,或者说对他冷淡的样子。 这一回的冷淡,和上一回的冷战又不同。那一次起码他知道周翰阳分明是在赌气,而现在周翰阳就只是淡淡的,远远的,无缘无故的,像是要从他的私人生活里烟消云散一样。 胡北原心想,难道,他这回,失宠了? 响应他内心的猜测似的,周翰阳在远离他的同时,最近对另一个主管十分的和蔼可亲,青眼有加。 胡北原从上司办公室外走过的时候,时不时能从百叶窗里,看见那主管坐在里头,跟周翰阳谈笑风生,眉目传情(?) 每逢这时,胡北原就咬牙切齿地想,贱人,那位置是我的! 其实就工作上而言,周翰阳也谈不上亏待他,不卡他的申请,没削他的权。但这职场,就跟后宫似的,一旦有被丢入冷宫的趋势,谁还知道明天自己能在哪儿呢? 胡北原郁闷坏了,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突然得罪了周翰阳。凭良心说,他对周翰阳,比起以前,可是要好得多,也真心得多。 以往他对周翰阳皮笑肉不笑,口是心非的时候,周翰阳对他笑脸相迎,大献殷勤。 现在他打算尽弃前嫌,和周翰阳好好交个实在朋友了,连被男人骚扰的事都不顾个人脸面地跟周翰阳坦诚了呢,人家偏偏这时候倒不搭理他了。 对此,胡北原心中只有哀怨的四个大字——始乱终弃。 这天他又看见那主管,居然跟周翰阳一起有说有笑地去共进午餐了。 周翰阳一直以来,都只跟他一起吃饭,什么时候轮到过别的下属啊。 胡北原悲愤至极,真想像抓奸一样从暗处跳出来,大喝一声:“你们这狗男男!” 但现实是,他只能满腹哀怨地站在一旁,双手放在背后,作淡定状,目送他们离去。 胡北原心里琢磨了千百遍,那主管到底什么地方比他强啊? 论工作能力,他的业务水准是顶呱呱的,公司上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物廉价美的好员工了。 论逢迎水准,就算他巴结上司的水平不太行,可那主管也不是什么溜须拍马,舌粲莲花的货啊。 论姿色…… 唉,想太多了。 胡北原不舒服,周翰阳好几天没对他眯眼笑过了,他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他决定了,他要使出浑身解数来打破这僵局! 胡北原自此开始,对上司大献殷勤,早上咖啡下午点心,晴天打扇雨天伞,各种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可惜对周翰阳都成效甚微。 不过胡北原一向愈挫愈勇,坚持不懈,当然不会这么快就气馁。 这天无意听见周翰阳抱怨附近餐厅的午餐太难吃,他回头下班就特意去了趟超市。 次日胡北原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的就下厨,下血本地炒了几个菜,蒜香鱼块,茭白鸡丁,香菇炒鸡蛋,鲜炒四季豆,有荤有素,搭配得宜,都是好下饭的便当菜。 而后他把这色香味俱全的爱心便当晾一晾,精心打包起来,带去公司。 到了中午用餐休息时间,他便抱着饭盒,一腔热血地敲响了周翰阳办公室的门。 周翰阳抬头看一看他,顿了一刻,才问道:“有什么事?” 胡北原双手将那饭盒献上,热情洋溢地邀请他年轻的上司:“周先生,今天我带了便当,一起吃吧?” 周翰阳像是愣了一愣,再看他一眼,而后说:“不了,我等下约了客户吃饭。” “……” 胡北原厚起脸皮,往前倾了半个身子,继续殷勤地推销:“我做了两人份的呢,要不,你先尝点,垫垫肚子,然后再去?” 周翰阳立刻朝后仰了一仰,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似的,靠在椅背上,略微生疏地:“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要走了。” “……” 胡北原很是自讨没趣,讪讪的用手指把桌上的饭盒拨了回来。 出了办公室,有好事的同事对着他开玩笑:“哇,你给周先生发便当啊?” “……” “喂,要巴结周先生,这样也太寒酸了吧。” 胡北原心想,他才不是巴结他呢! 胡北原坐回位子上,边嚼着他的米饭,边看着周翰阳目不斜视地大步穿过这片办公区域,一直到进了电梯间,只留给他一个疏离的背影,突然有了种幽怨以外的感觉。 MLB(美国职业棒球联赛)的两支队伍,这周末会来T城做表演赛。得知这消息的时候,胡北原眼前顿时一亮。 棒球在国内不算是十分风靡,受众远不如足球蓝球之类来得广,对大多数人,比如胡北原而言,观感就只有三个字,“看不懂”。 但周翰阳很喜欢。 他小时候在美国生活,棒球对于当时他那年纪的青少年来说,是校园生活当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回国以后他就难以找到志趣相投的朋友,更鲜有相关的职业比赛,甚至电视台都不转播那些棒球迷们的盛事。 资源有限,周翰阳也就只能把这爱好搁在一边,要么趁假期飞大老远去看比赛,要么偶尔跟胡北原聊天的时候提提当年校队的逸闻趣事。胡北原还见过他珍藏的一颗签名棒球,虽然上面那写的什么龙飞凤舞的英文名字胡北原压根不认识,也记不住。 有MLB的活动,想必周翰阳是不会错过的。 周末就在眼前了,胡北原赶紧的找朋友帮忙买票,他朋友的女朋友的表亲擅长于弄到各种门票,也就是所谓的票贩子。 “什么,八百八一张?抢钱呀你。” “呀,很好的位置呢,这价格算你便宜啦。” 胡北原一番天人交战之后,还是心如刀割地说:“来两张吧。” 真是作死啊,没事喜欢什么球赛。像他这样基本没有爱好的人,多省钱啊。 “两张?你跟朋友去看吗?” “是啊。” “女朋友?” “……” “哟,你小子不错嘛,总算知道要追女生了,好啦,再算你便宜一点吧。” “……” 胡北原也不由反思,做便当,送门票,这不是追女生用的招数吗? 他只差举着玫瑰花去周翰阳家门口堵人了。 自己作为一名大好青年,为什么行径会变得这么诡异的? 胡北原瞧准上司清闲,并且心情不错的的时候,又兴冲冲去找他。 “周先生,这周末的棒球赛,你有没有兴趣?” “……”周翰阳抬头看一看他,并不马上回答,只反问,“怎么了?” “我有两张球赛的票,位置很好的,你要不要去看?” 周翰阳道:“多谢你,不过,我之前就已经买好票了。” “……” “不好意思。” “……” “你约别人吧,比如苏沐他们。” “……” 胡北原心想,约别人?开玩笑,八百块的一张票!他以为是随便谁都可以去看的吗?! 胡北原又是沮丧,又是心痛,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悲愁交加,说不清是那种类型的郁闷更多一些。 没约到人不说,周末他还得去赛场外面,顶着大太阳,跟一堆票贩子挤在一起,皮厚嘴甜,舌璨莲花地力争把票卖出手。 因为时间太迟,票只转手出去一张。剩下那贵死人的一张,拿在手上着实烫手。 自己去看吧,心疼,不去看吧,更心疼。 最终胡北原还是决定自己进场了。 眼看也卖不掉了,就当是见见世面吧。 也顺便体会一下,周翰阳喜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 在人头攒动的赛场里,艰难地寻找到自己位置的时候,胡北原看到同一排隔了几个座位的地方,有个俊朗的年轻人,因为身材出类拔萃地修长,皮肤又白皙,在这烈日底下犹如陶瓷一样反着光,就分外的醒目。 这不是周翰阳又是谁。 胡北原精神为之一振,顿时连声音都响亮起来:“周先生!” 青年闻声往他这里看了一看,神情先是意外,而后就说不清是什么了。 胡北原经过数番厚脸皮的努力,总算一路把位置换到周翰阳旁边去。 挨着周翰阳坐下,他不由自主地就一阵高兴:“这么巧啊周先生。” 周翰阳朝他点了点头,有所保留地微笑了一下。 胡北原因为高兴,也不在意他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了,只一门心思地凑上去套近乎。 “这么热天,你晒不晒啊,要不要帽子?” “……” “喝水吗?我多带了一瓶。” “……” “今天真的很闷,扇子要不要?” “……” “呀,一丝风都没有呢,要毛巾擦汗吗?” “……” 胡北原热火朝天地忙前忙后,不可开交。周翰阳对于他的殷勤,就只微微抿着嘴唇,垂下眼帘,避免和他对视似的,一言不发。 好在比赛一开始,周翰阳的神情立刻就变得不再那么冷淡。 毕竟是年轻,一旦注意力被吸引,顾不得继续矜持,所有的情绪就一股脑儿都写在脸上了。 棒球飞上高空的时候,周翰阳就孩子气地爆出一阵欢呼, 接下来随着那颗球接二连三的被击飞出去,和被接住,他就时而鼓掌,时而握拳。 胡北原看得一头雾水,他觉得比起那疯子一样拿棍子揍飞一颗球,然后就满地乱跑的比赛,身边的周翰阳倒还好看些。 周翰阳又一次欢呼过后,胡北原就忍不住问:“刚那个是,赢了吗?” 周翰阳很兴奋地回应他:“是得了一分。” “哦……” “那个人现在在干嘛?” “他在跑垒。” “这次怎么不跑了?” “因为刚刚的击球手打得不好,时间不够他跑到下一垒的。” 周翰阳不知不觉就成了他的现场解说。胡北原在喋喋不休的勤学好问之下,大概也能弄明白这比赛究竟是在做什么了。 跑垒员让人捏把冷汗的冒险进垒成功,又得了一分,周翰阳欢呼之余,满脸都是鲜活的光彩。 “棒球其实很好玩的,它是一项结合竞技和智慧的完美运动,你看啊,它并不需要很大的运动量的。除了必备的力量和速度以外,它要求的是你迅速思考,及时做出判断的能力。像刚才那个球员,他有很大可能会出局,也有一定机会能安全上垒,到底要不要跑,只有一瞬间给他做决定的。” 话匣子一打开,他就恢复成胡北原所熟悉的那个,畅所欲言,天真烂漫的年轻人了。 “我小时候,常跟我爸爸去看MLB的,还等着和明星一起合影。” “……” “你知道吗,所有的小孩子,看比赛的时候都有一个心愿,就是捡到一个本垒打打出来的球。” “……” 周翰阳笑道:“不过我从来都没抢到过呢。” “……” 比赛过了漫长的三个小时,比分依旧是五比五持平,到了最后一局,胡北原屁股都隐隐作痛,有点要坐不住了。这玩意儿可比蓝球足球耗得久多了呢。 眼看天色不是很好,闷热之下,渐渐有点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意思,他便问周翰阳:“这看起来,像是快要下大雨了,要不要先走啊?” 周翰阳还在全神贯注,不错眼珠地看着场上的球员击球,闻言便瞪大眼睛:“比赛还没结束呢。” “但反正也是打平吧……” 都平局这么久了,再过十分钟会有差吗。 周翰阳笑起来很有点阳光灿烂的味道:“那可不一定呢。” “……” “不等到最后一刻,你永远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 胡北原想,真是充满梦想的年轻人啊。 他昏昏欲睡地看着那反复的跑垒失败,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击球员的最后一球,比赛马上就要这么坑爹地结束了。 击球员一个有力的挥击,“砰”,而后全场猛然爆发出来的欢呼声让胡北原跟着清醒过来。 虽然他不懂球,但也看出来了,这是一个漂亮的全垒打。 在这胜负已分的喧闹里,那棒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飞向观众席。 人群愈发沸腾起来,胡北原眼瞅着那黑影朝他面前飞来,本能地伸手去挡。而周围十米内的观众早已闻风而动,一时间蜂拥而上,现场抢成一团。 饮料洒了,薯条倒了,帽子也飞了,胡北原在这欢乐的骚乱里实实在在地跌了个狗吃屎,但他混乱中也抓住了一个东西。 胡北原有点不敢相信于自己的好运气,他瞪着自己手上那不知怎么抓到的,圆溜溜的东西。 “……我拿到了?” 确认之后,胡北原激动起来,开始语无伦次:“拿到了,我,我,我拿到了!” 原本打破头的大大小小的竞争对手们这时候也都笑了,大方地向他表示祝贺。 胡北原挣扎着爬起身,把球攥着,高高举起来,就跟拿了尊奖杯一样自豪不已。兴奋之余,不由自主地,他就和身边朝他笑着的青年来了一个庆祝的热烈拥抱。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周翰阳的胳膊很有力,胸膛也结实,滚烫,他能感觉到他那带了汗味,然而依旧好闻的,炽热的气息,还有猛烈的心跳。 这拥抱没有持续多久,他都没从那阵高兴里回过神来,周翰阳就已经猛然一把将他推开了。 用力之大,让胡北原还不甚美观地往后踉跄了一下。 “……” 这会不会太失礼,太伤人了呀? 周翰阳在他开口之前,就先仓促地笑了一笑:“不好意思,我比较怕热。” “……” 胡北原心想,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 不过呢,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也就不计较这个,还大方地伸出手去:“给你。” “啊?”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这样的球吗?” 周翰阳看着他。 “拿去吧。” 周翰阳像是犹豫了一阵,终于伸出手指。 拿球的时候他的指尖碰到他的掌心,有种异样的热度,而后很快就收回去了。 “谢谢。” 两个人在离场的人潮里,不可避免地就走得近了。胡北原挨着他走,开心之余,又在绞尽脑汁地想还有什么示好之举可以做。他的手段实在乏善可陈,只能邀请道:“说来,都差不多饿了,顺便一起去吃饭吧。” 托薛维哲的福,他把那份晚上打工的兼职给辞了,目前还未找到下家,无工一身轻。 周翰阳闻言望向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收了他一个棒球的人情的缘故,并没有马上开口拒绝。 胡北原趁热打铁:“你看,那有个自助烤肉店,晚餐79元一个人,包酒水,消费满150还送30的抵用券呢,一个人吃亏,两个人刚好。” “……” 两人进了餐厅,地方不大,菜色也不多,不过还算干净。刚找地方坐下,服务生就先来按人头结账了,眼看周翰阳要掏钱包,胡北原忙制止他:“我来我来!” “不用……” “难得我请你一次,不要客气啦。” 周翰阳笑笑,正是十分客气:“下次吧。” 不顾那拉扯推挡,周翰阳依旧执意要从钱包里抽出钞票来,胡北原见状,情急之下只得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得逞。 那手掌原本是力大无穷地固执着的,但在他的手心里,却突然一下子失去力量一般,而后无声无息地,迅猛地从他的手指之下抽了回去。 胡北原成功抢先付了钱,而后第一次为掏钱这种行为而感到由衷的高兴:“来来,喝酒,吃肉!” 胡北原兴致勃勃地吃了不少肉,周翰阳似乎对这里的粗糙肉食没有太大胃口,也不太领略他那频频夹菜到碗里的殷勤,只默默地喝了些啤酒。 吃完出来,胡北原又体贴地替他考虑:“喝了酒,就别开车回家了。” “嗯。” 胡北原十分经济:“这边走过去二十米就是地铁站了,也别叫计程车了吧,我送你搭地铁回去,比计程车反而快多了呢。” “……” 胡北原没预料到的是,这一班地铁是如此的人潮汹涌,拥挤不堪,随着到站的人流进出,车厢里的空间越来越小,胡北原真是恨不得爹妈当初少给他生一只脚,这会儿连金鸡独立的地方都快没了。 更惨的是周翰阳,这种娇滴滴的瓷人一般的公子哥儿,想来也没吃过这类苦头。现在却跟他一起,两个人都快被挤成一张合照了。 在这简直能在全球称冠的人口密度里,胡北原几乎透不过气来。车厢里各种汗味臭味香水味,交织成一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幸而他的鼻子贴着周翰阳的脖颈,上面的气息还是好闻的,一点暖,一点甜,像是这一片污浊里的唯一一股清流。 比起他的苦中作乐,周翰阳就像是已经到了苦不堪言的顶点。 胡北原感觉得到他那忍无可忍地绷紧了的肌肉,困难地憋住了的呼吸,他甚至还在尽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虽然从实际操作上来讲,这是没有任何可行性的。 全程周翰阳都仰着头,一句话也不说,除了偶尔一点闷哼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胡北原不无愧疚地想,早知道不该省那个钱来坐地铁的。周翰阳一个人住那么大套的房子都不嫌空得慌,又哪像是受得了这种挤的人呢,更别说多半还有洁癖。 自己办事还是欠妥当啊。 熬到终于出了地铁,胡北原觉得只剩薄薄一片的自己总算恢复了弹性,不由站着做了几个扩胸和拉伸运动来舒展身体。 周翰阳这回没有再等他犯完傻的意思,自顾自往前走。胡北原忙在背后叫住他:“周先生,不如我干脆送你回家吧。” 青年回答得很干脆:“不用了。” “呀,都到这里了,也不差那一段,顺便还能聊聊……” 周翰阳并没有回头,只突兀地说:“小胡,你不需要这样。” “……” 胡北原收住脚,他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让他突然觉得有那么些微的不对,和不安。 “就这样了,你回去吧。” “……” 是啊,他虽然一腔热情,终归还是欠周到,也不大方。 送自制便当,吃平价烤肉,坐便宜地铁,这些是最真实的他,但对周翰阳来说,也许太低等了。 胡北原过了一阵,还是说:“周先生,你看不惯我哪里,我可以改啊。” “不,不是你的问题。你不需要改,没有必要。” “那是什么问题呢?” 周翰阳安静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回头:“我只是觉得,也许我们其实并不适合做朋友。” “……” 不知道为什么,这似乎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伤人的话。 第六章 胡北原当天回到家,就中暑发烧了。 不知是着急上火还是怎么的,睡到半夜,他硬是给疼醒了,于是发觉嘴里竟然都破了,嘴角还起了一溜的泡。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心火。 这下痛得他连水都喝不下,因为那些水泡的关系,嘴也张不大开,只能嘶嘶吸着气,辗转反侧挨到天亮。 早饭一时是没法吃得进去了,胡北原给自己泡了一大杯凉茶冲剂,忍着痛,边喝边漏地硬灌下去,权当肚子里有东西垫着底,而后就去上班。 到了公司,眼见得电梯门正好快要合上,胡北原忙一个箭步冲过去,边大喊:“等一等!” 这忘形地一下大张嘴,话音未落,胡北原就已经痛得脸都歪了。 好在电梯里的人及时帮他按住了,原本快闭拢的门再次缓缓打开,他一眼就看到里面那衣冠楚楚,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拿着咖啡的周翰阳。 两人乍一对视,愣了那么一秒,都不约而同地把眼光移开了。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在上升的这几秒里,未免安静得略微尴尬。 胡北原尽量避免去直视自己的上司,他极力调整可以让周翰阳远离自己视野范围的姿势,然而光亮的电梯壁就犹如明镜,让人又没法看不见眼前。 比起周翰阳的衣着笔挺,神态清朗,他不仅嘴歪眼斜,面色憔悴,连衬衫都是皱的,便宜领带还系歪了,更别提上面还有早上喝不进嘴里的那些凉茶滴下来的痕迹。 奇怪的是,这些差距,他为什么到今天才真正清楚地看得见呢? 到了楼层,临走出电梯门的时候,周翰阳突然在背后叫住他。 “小胡。” 胡北原猝不及防,心头砰地一跳,立刻就把脚收住了。 其实只有两三秒而已,但感觉上又漫长得足以让他脑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的可能和假设。 而后他听得周翰阳说:“我希望,昨天我说的话,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工作。” “……” “这会有问题吗?” 胡北原回头笑道:“周先生多虑了,怎么会呢。” 其实做不了朋友,并不是什么大事,不是吗? 他原本也没打算高攀周翰阳。上司就是上司,做下属的工作表现好点,力争能有升职机会,这就差不多了。若要称兄道弟交朋友什么的,那就过了。 像周翰阳现在这样清楚分明,公就是公,私就是私,才是正确的职场精神,才是值得他效仿的。 上了半天班,胡北原感觉更糟了,他挺郁闷的,发烧和上火都只是小问题吧,但怎么就能这么难受呢? 全身上下都痛,皮肤痛,骨头也痛,眼睛痛,嘴巴痛,鼻子也酸。坐着不舒服,站起来更不对劲,连心口都一阵一阵地闷。他这到底什么毛病呀。 送文件去给周翰阳签字的时候,青年像是多看了他两眼,而后问:“你还好吧?” 胡北原蓦然就跟被踩了尾巴一样,怒从心头起。 什么叫“你还好吧?”,他现在有什么不好的吗?难道就因为被说了句“我们不适合做朋友”,他就要心如刀割,伤心欲绝吗?不跟他做朋友了,他就不能心平气和,开心度日吗? 于是他怒发冲冠地:“你想太多了,我哪不好了?什么事让我不好了?我现在好得很。” 周翰阳愣了一愣,才温和地:“我的意思是,你好像生病了,有在发烧吧,要不要请假去看看?” 胡北原更郁闷了:“不用。” 全勤奖没了他找谁去呀。 周翰阳顿了顿,又说:“身体不好你就休息吧,公司的病假也不是摆设。” “不需要。” 上司对下属的人文关怀,这时候他一点都不受用。 这天的午饭胡北原也索性不吃了,反正嘴里到处都痛,连青菜都嚼不下去,不如省了这个钱。 这股由内而外,上上下下的难受劲,直接影响到他的工作效率。坐在电脑前,精神老是不能集中,没一会儿就走神,没一会儿就胸闷气短。 到快下班的时候他还是没把事情做完,桌上还乱七八糟地叠了一堆文件,看着足有半尺高。 临下班前,周翰阳特意来跟他说:“你先回去吧,做不完明天再来,不用加班了。” 胡北原还堵着一口气:“行,我不赚你的加班费,我带回去做还不行吗?” “……” 一天没吃东西,胡北原也实在饿得慌,回家的路上没忍住,在街边买了两个鸡蛋煎饼。 鸡蛋饼闻着还是很香的,热气腾腾,揣在怀里觉得挺诱人,而且温暖实在。 可一回到家,当真吃起来,因为嘴里溃疡伤口的缘故,那感觉就跟含着满口钉子似的,什么味道也品不出来,光剩下疼了。胡北原最后也只能胡乱嚼几下,就当是牛在吃草一样,囫囵吞枣全给咽下去了。 胡北原一直觉得,除了吃饱穿暖之外,人生别无大事。但这回填饱肚子以后,也并没有半点好起来的感觉。 饶是如此,他还得把带回来的活干完。免得周翰阳又认为他不对劲,私人情绪导致“影响工作”。 跟头犟驴一样在电脑前忙活了一会儿,胡北原开始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隐隐的痛感就像是胀了气似的。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继续做他的工作,大不了等下多喝点热水就完了。 哪知道,只在他打完两行字的时间里,那疼痛就从蠢蠢欲动,变成势不可挡了。 上一秒胡北原还在捂着肚子坐立不安,下一刻,他就只能在地上打滚了。 胡北原挣扎着去了洗手间,等那一波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疼痛暂时过去,他又开始觉得犯恶心,忍不住呕了一下。 不呕还好,喉头这么一动,胃里的东西顿时就翻江倒海一样,挡不住地在往上涌。胡北原身不由己地趴在洗手台上,恶狠狠吐了一番。 更糟的是他还被自己的呕吐物给呛住了,又是咳又是喘。好容易缓过气来,肚子又开始绞痛。痛过这一轮之后,就跟接力赛似的,翻天覆地的呕吐感又来了。 胡北原都不知道自己一天只吃了那么点,吐出的这么多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在天旋地转里的呼吸困难里,他都不由怀疑,他的肝胆肺还在吗,还是已经被吐出来了? 这么折腾了一阵,胡北原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他站不住,只能以烂醉的酒鬼一般的姿势瘫坐在地上,没有力气,也无法思考,感觉神魂飘飘荡荡的。 在这虚弱带来的绝望里,他不由就想,难道我要这么挂了吗? 悲惨的是,他只身来这城市打拼多年,居然连病了的时候可以紧急联络的朋友都没一个。 他能不是正宗屌丝吗? 正当这伤春悲秋的时候,手机响了。 胡北原奄奄一息地接了起来。 “你好,我是周翰阳。” “……” “我想问一下,那份报表,你今晚做得完吗?如果做不完的话……” 难得有个人记得他的存在,还是为了“工作”! 胡北原不由得就悲从中来。 那边像是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了,于是问:“小胡?” “……” “怎么了,你还好吗?” 胡北原正要回答他,怎奈胃里又猛地闹腾开来,这回他没撑到洗手台,趴在马桶边上就开始声势浩大,雷霆万钧,搜肠刮肚地开吐了。 等这闹掉半条命的折腾终于略微告一段落,胡北原缓过气,回过神来,步履蹒跚地扶墙出了洗手间。 突然他就听见外面大力的催命一般的拍门声,大有再不开就要破门而入的劲头。 胡北原一边在心中怒骂,一边心疼自己花了不少钱安装的铁门,一边忙挣扎着去开锁。而后他在外面走道的灯光里,看见一张熟悉的,铁青的脸。 “你没事吧?” “……” “你到底怎么了?” 胡北原被青年那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气势所震慑,一时也忘了赌气,只能嗫嚅道:“我……肚子疼。”然后又因为应景的一阵绞痛,说不出更多,脸当即就歪了。 周翰阳不再多话,只斩钉截铁地说:“去医院!”而后一步进来,毫不含糊地,直接就把他打横抱起。 胡北原在被抱着下楼的过程里,糊里糊涂地想,为什么是这种抱法??他这头靠在周翰阳胸前,手还绕着人家脖子的姿势,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啊?? 不过这样可能又比趴在背上要舒服一点,唉,不管了…… 经过急诊的一番折腾,胡北原躺在病床上,百口莫辩状,挂着点滴。 他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急性肠胃炎嘛,拉一拉,吐一吐,再养一养也就好了,买点药吃他都嫌浪费钱,还躺在这打点滴? 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因为周翰阳已经不重花样地骂了他半个钟头了。 青年还在床边沉着脸:“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不舒服就要去看医生,这是连小孩子都懂的事,你倒好,完全不放在心上,还变本加厉,你能为自己负点责吗?” “……” 他也知道他是这么大的人了呀。 那就别把年长的对象当小孩子一样训吧。 不过训归训,虽然没什么好脸色,周翰阳还是耐心地等着他打完点滴,再开车把他妥妥当当地送回去。 胡北原吃了药,被裹在被窝里做蚕茧状。周翰阳坐在床边,帮他把杯子里凉了的水换成热的,压好被角:“我放你几天假吧。” 胡北原立刻说:“不用。我明天就能上班。” “全勤奖这种东西你就别在意了。” “……”也不需要直接说穿吧。 “我真没事。” 周翰阳也没再坚持,只说:“我买了面包和方便粥,一点小菜,你明天早上看着吃吧。自己小心点。” “……谢谢。” 这样的周翰阳又像是在真正关心着他的,并不是上司体恤下属的那一套。 青年又坐了一会儿,而后说:“那,我先回去了。” “嗯……” 因为之前闹得太累,很是困乏,胡北原躺在那里,床褥温暖柔软,他迷迷糊糊的,没等周翰阳走出门,都快要睡着了。那轻轻合上的门,就像一场梦一样。 次日醒来,胡北原感觉良好,十分之神清气爽,心情舒畅,也不知道是因为挂的点滴吃的药相当的见效呢,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比起昨日的天翻地覆死去活来,他觉得现在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包括周翰阳的态度。 于是他在公司看到周翰阳的时候,就给了对方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周先生早。” 周翰阳望着他,像是了愣了一会儿,而后才略微犹豫地说:“早。” 送材料给周翰阳的时候,胡北原特意还给他带了杯咖啡。 周翰阳看了看他,又看看咖啡,像是欲言又止,但终于也没说什么,只低头在文件上签了名,而后递还给他。 待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胡北原突然听得周翰阳在背后叫他:“那个,小胡。” 胡北原心口又是猛地一跳。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胡北原尽量镇定地转过身来:“什么事啊?” 周翰阳会想跟他说什么呢?兴许是,为了之前的事向他道歉?打算收回前言?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 胡北原呆了一呆:“啊?” “我没别的意思。任何员工病了,我都会给予照顾的。” “……” “我那天在地铁站跟你说的话,是认真的。” 胡北原没能反应得过来。 “麻烦你帮我把门带上。” “……” 胡北原站在门口,一时弄不明白了。 周翰阳这是耍着他玩吗? 想了半天,他又总算明白了。 这也不能怪周翰阳,是他自找的。人家前几天都已经把话说那么绝了,是他还追着赶着在犯贱。 更让胡北原窝着一肚子的火的是,周翰阳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不肯有骨气地及时止损,心里竟然依旧死皮赖脸地惦记着周翰阳。 虽然对周翰阳,他是再也没有好脸色了,但只要周翰阳那边有个风吹草动,哪怕只是朝他这里转过身来,或者朝他这里额外看上一眼,他就各种心头鹿撞,魂不守舍,充满期待。 然而周翰阳还根本就不是在看他。 每当这时,胡北原就不由深深地唾弃自己,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少了个朋友吗?为什么会百般纠结,像个被人甩了还死心塌地的哀怨少女一样呢? 就连路上经过某家餐厅,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往事,浮想联翩。 以前周翰阳请他来过这里,他当时什么别的都没在意,光记得一杯咖啡的价钱赶得上一碗鱼翅了。而现在却只想起周翰阳笑眯眯的脸。 胡北原一边心中暗自感慨“等闲变却故人心!”,一边不经意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心电感应一般,他透过落地玻璃窗,还真的看见周翰阳了。 第二眼他又看见另一个人,不由得就呆了一呆。 坐在周翰阳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薛维哲。 关于“到底要不要多嘴”,在“这如今不关我的事吧”和“好歹曾经朋友一场,我不能不出声呀”之间纠结了一晚上,第二天胡北原没忍住,还是去找了周翰阳。 “周先生。有个事我想问你。” 周翰阳抬头看他:“什么?” “我昨天看见你和那个人一起吃饭。” 周翰阳挑起眉毛:“嗯?谁?” “就是那个人。” 端详着他那略微嫌恶的表情,周翰阳终于“哦”了一声,才说:“你指薛维哲?怎么?” 对于他的不以为意,胡北原提醒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他是那种人的。” 周翰阳这回放下笔,往椅背上略微仰靠了一下:“那又怎么样?” 胡北原难以置信:“他是那种人,你还要继续和他交朋友?” “有什么问题吗?” 胡北原只觉得气急攻心,他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不把他对他的关心当一回事。 “怎么会没问题,你不觉得危险吗?” 周翰阳笑了一笑,但他的眼里并没有笑意:“危险?” “他喜欢男人的呀,你跟他来往,那不是……” “你喜欢女人,你跟公司女同事来往,她们不也很危险?苏沐不是更危险?” 这话里咄咄逼人的恶意让胡北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 “这只是个人的喜好问题,就像有的人喜欢吃鱼,有的人喜欢吃菜,我不觉得一个人需要为自己的喜好,而得到审判,还有承受你这种人的偏见。” “……” “和什么人做朋友,这是我的自由。至于什么样的人才能做朋友,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标准。在我看来,我跟你做不了朋友,但我跟他可以。” “……” 胡北原毫无反手之力。 他突然意识到,周翰阳这次是很坚定地在和他划清界限了。 周翰阳宁可选择薛维哲,也不愿意选择他。 诚然,他对薛维哲是有偏见,但这偏见,是为了保护周翰阳而生的。而周翰阳为了保护薛维哲,毫不留情地反过来攻击他。 原来,他才是这份人际关系里,多余出来的那一个。 这种突如其来的茫然击中了他,让他一时间里失去了方向。 当然是个传统小节日,晚上公司便聚餐。公司在这方面一向大方,餐厅豪华,菜色更不含糊,大家都乐得参加,包括大病未愈的胡北原。 各部门的同事热热闹闹地把整层餐厅都坐满了,胡北原他们部门来得晚,占了最后一桌,周翰阳更是姗姗来迟,满桌就剩胡北原边上刚好有个空位。 未等胡北原做好那点尴尬的心理准备,周翰阳就像是看不见那把空椅子一样,径自走到同一桌的王秘书身边,笑道:“麻烦挪一挪,给我腾个地方吧。” “……” 这不止是冷淡,这已经是回避了。 对于这份刻意和敌意,胡北原有点快要按捺不住那股无名火。 做不了朋友,也就算了,何必这么当他是瘟神一样躲着呢?难道怕他会死皮赖脸巴着他不放? 席间觥筹交错,无限畅饮,大家难免陆陆续续起身去洗手间。胡北原在郁闷地边解决个人问题,边对着墙壁发呆的时候,正巧周翰阳也进来了。 一见他,周翰阳就立刻站住了,露出一脸不知道是要进还是要退的尴尬。 胡北原提着裤子,转头跟他一对视,周翰阳当即就后退一步,果断落荒而逃了。 胡北原只觉得一股火苗从头顶噌地窜了出来。 有必要吗?都到了连上个厕所也要避开他的地步了? 他就这么讨人嫌? 迅速冲了手,胡北原这回不依不饶地追出去,他在后面,看着那熟悉的,一度亲切过的背影,不由得就五味杂陈,咬牙切齿起来。 他叫道:“周翰阳。” 这是第一次他当着上司的面直呼其名,周翰阳果不其然地,也略微诧异,收住了脚。 胡北原三步并成两步,直逼到他面前:“我想你跟我说清楚。” 周翰阳略微迟疑了一下,而后道:“什么?” “你知道我在指什么。我是做错了什么事,导致你对我很有意见吗?” 周翰阳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啊。” 胡北原见状愈发恼火:“那你这种态度怎么解释?” 周翰阳掉转开眼神:“什么态度?” “就是这种态度!” 胡北原真是气坏了,恶狠狠地就捧住他的脸,把他硬是转过来和自己四目相对:“你他妈的敢不敢看着我说话,敢不敢啊你,啊?” 周翰阳和他鼻子对着鼻子,一时间像是说不出话来,过了一阵,才咳一声,说:“这和你没关系,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的问题?那你到底是有什么问题?” 周翰阳被他逼近到角落,退无可退,终于硬是拉下他的手,再次把脸转开:“这是私事,我们俩之间,能不能只谈工作相关的东西?” 胡北原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好,要谈工作是吧,那我就跟你谈。我个人认为,以周先生现在对我的态度,很不利于我们的工作。” 周翰阳安静了一会儿,而后说:“这倒也是。” 没等胡北原反应过来,他又说:“我考虑给你换个职位。” “……” “不用在一起工作,对你我可能都好。” 胡北原真是气不打往一处来,憋着一口气,简直心脏病都要犯了。 他又是怒又是恨又是怨,一时连骂人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真想跟周翰阳说,别麻烦换职位了,我直接换公司吧,也不用劳您大驾。 跟周翰阳关系闹成这样,他在这公司里也不用指望有什么前途了,人家避之都唯恐不及呢,想升职?做梦呢吧。 这一波接一波的心烦意乱,弄得他都自暴自弃了。他一贯的谨小慎微,委曲求全,这时候也都因为周翰阳,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干脆辞职吧!有什么了不起的,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做人应该有点基本的骨气,人家不给他好脸色,他也没必要往上贴了。 胡北原真开始私下找工作了。 他也知道这不明智,但现在想到周翰阳他就没法理智。 这天他找了个借口请假,去参加面试。折腾了一下午,也不知道人家对他满不满意,反正他知道自己心里对人家是不满意的。 那经理的肚腩都快把西装外套撑破了,说的几句英文还怪腔怪调,怎么跟周翰阳比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面试出来,胡北原徒步要走老长一段路去搭地铁,突然听见有人说:“嗨,小胡。” “……” 真是冤家路窄。 不是薛维哲又是谁。 “这么巧啊,我在对面吃饭,正想出来抽个烟呢,就看见你了。” “……” 面对他灯泡似的眼神,薛维哲道:“呀,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又没占过你什么便宜,不至于这么仇大恨深的吧。” 胡北原继续瞪着他。 的确,薛维哲看起来,比他更像是周翰阳的朋友。 他们都英俊,高大,风度翩翩,高人一等。 他这种小人物,相比之下太不入流了。 薛维哲不知道他的一腔怨气,还在不知死活地邀请道:“说来,一起吃个饭吧?陪我打发下时间呗。” 胡北原对他怒目而视。 “真的就是吃饭而已喽,我又不亏待你,小臂这么大的濑尿虾,几斤重的越南蟹,你不喜欢?” 哼,鸟为食亡,也要看是谁投的食啊。 “不喜欢。” “呀,你就是这么刺刺的性子,”薛维哲又加了一句,“不过我喜欢。” “……” 胡北原决定不再理他了,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 薛维哲看来真是闲得发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像颗粘在衣服上的苍耳一样,甩不掉。 “小美人看起来不太开心啊,怎么了?” 美你妹。 “你今天这样子,是出来面试的?怎么,想换工作啊。” 薛维哲还在自说自话:“想跳槽的话,来我公司呀。”而后又意味深长地:“我不会亏待你的。” “……你想都别想。” 薛维哲笑道:“太伤人了吧,干嘛把话说这么绝呢,我的公司有什么不好啊。” 胡北原跟他说话就不用委婉了:“你这种喜好的人,我在你手下做事,我不放心。” 薛维哲愣了一愣,而后道:“这可没道理了啊。你不是一样跟周翰阳处得不错嘛。” 胡北原怒道:“你跟他能是一回事吗?” “怎么就不是了一回事?”薛维哲笑道:“瞧你说的,好像我是吃肉的,翰阳是吃草的似的。” “那也没错啊,你跟我们就不是一类人啊。” 薛维哲愈发笑得开怀了:“你这‘我们’,指的是谁啊?” “……” “你有什么东西弄错了吧,非要照喜好来分类的话,我跟翰阳,才算是‘我们’呢。” 胡北原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薛维哲笑眯眯的,冷不防就伸手摸了他一把:“就是这个意思。” 第七章 周翰阳真是交友不慎!! 胡北原没防备地又被同一个混蛋占了便宜,不免气急败坏,但还是不忘头等大事,冲回去公司,就急忙地去找周翰阳。 见他一阵风地杀进办公室,还关上门,周翰阳便从文件上抬起眼睛,叹气似的:“你不是请假了吗,又有什么事?” 虽然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但每次在面对的时候,还是有点受伤的感觉。 胡北原暂时将私人情绪放到一边,来一本正经地跟他谈正事:“我觉得,你不该跟薛维哲继续交朋友。” 青年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我知道你对那类人的态度,但我已经跟你说过我的立场了,你也不需要隔一段时间就来向我强调一次。” “不是的,我这么说,是因为他在背后中伤你。” 周翰阳略微疑惑地挑起眉毛:“中伤我?” “他跟我造谣说,你也是那种人。” “……” 周翰阳看着他。 胡北原还在义愤填膺:“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种朋友,有什么可交的?” “……” “你说是不是啊?” 青年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的身形在即将日落的光线里,有种意义不明的阴影。 “是。” “啊?”很久没听见他肯定他的意见了,这次未免太爽快了一点吧。 “我是。” “啊?” 青年朝他走过来的时候,胡北原对自己的理解力,突然有了种莫名的不确定。 “是……什么?” “薛维哲没中伤我。” “……” “我是那种人。” “……” 胡北原一时间里没法思考。 他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年轻的上司走到他面前,而后朝他低下头来。 胡北原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有那么几秒里,他无法思考,呼吸不能,动弹不得,连视觉听觉都一并消失了似的。这个世界变得一片漆黑,万籁俱寂。 他只能感觉得到嘴唇上那种陌生的触感和热度,辗转的力度,熟悉的气息。 除此之外的一切感官,都和神智一起离他远去了。 回过神的感觉像是一瞬间,舌尖的碰触让胡北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而后本能地用力挥手,给了面前的人分量十足的一拳。 拳头重击在人体上,带来的指节间的疼痛,让他一时间里略微清醒了一点,但又不是那么清醒。 胡北原仓促地往后退了一步,这点距离,让他终于能看清楚年轻上司的脸。 青年脸上的表情让他愈发乱了手脚。眼看对方像是要张嘴说些什么,胡北原不知道要怎么反应,也没时间想清楚,慌乱间只能没头没脑地又是一拳。 胡北原破天荒无缘无故翘班了。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自己那贷款还没付清的小公寓里,精神萎靡,心情烦躁。 反正去不去上班也没什么差别。他动手殴打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公司里的太子爷。一次也就算了,还两次。打的时候倒是挺爽快的,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了。 但话说回来,这也不能怪他呀,谁叫周翰阳对他…… 思及此,胡北原立刻又打了个冷战,赶紧左右用力甩头,要把脑子里关于某个时刻的影像驱逐出去。 呸呸呸,算了,他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 他遇到的这叫什么破事呀。 比起即将失业的忧虑,更让胡北原心神不宁的,是那种奇怪的,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荒谬感。 他不明白,周翰阳,怎么就能和薛维哲是同一种人呢? 他还以为,只有薛维哲那种嬉皮笑脸,吊儿郎当,一看就不是正经东西的人,才有那种奇怪的喜好。 而周翰阳看起来干干净净,斯文有礼,一表人才,分分明明的大好青年,怎么就能和薛维哲是一路人,同流合污呢? 难道这年头,高富帅,都是那种口味了? 他真不懂。 隐隐间他还有点为周翰阳痛心疾首的感觉。 经过一天的沉思和休整,胡北原次日全副武装,气势汹汹地去了公司。 就算下定决心不干,他也得去办理下手续,才能收拾包裹走人找下家。更何况,如果是周翰阳先提出要炒他,那他还能多拿点遣散费呢。 才一进门,他就听见各种各样的纷纷议论。 “周先生的脸怎么回事啊?” “据说是跟人发生冲突……” “谁?” “就是不知道到底谁干的。” “什么人啊,居然对周先生下这种毒手。” “让我知道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突然就成了大家嘴里的全民公敌的胡北原,不由就过街老鼠一样,顺着墙角走路了。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呀,要被这样喊打喊杀。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好吗? 等亲眼看见周翰阳,胡北原就有点明白女同事们为什么要那么义愤填膺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本皮肤过于白皙的缘故,周翰阳脸上的淤青现在看起来未免显眼得有些过头了,简直是触目惊心,惨绝人寰。 弄得胡北原都不由立刻反思,他当时真下了这么重的手? 见了他,周翰阳愣了一愣,一时间不知所措似的,又像是尴尬于脸上青肿的失态,又像是尴尬于和他的对视,简直像是连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过了几秒才镇定下来,望着桌面。 胡北原被他这副样子,弄得一下子没了之前那要把账算清的气势,只得酝酿了一下,才开口:“周先生……” 周翰阳打断了他:“抱歉,那天是我言行不当。” “……” 虽说这件事当然是周翰阳有错在先,但被对方这样直截了当地道歉,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本来,应该是我先登门道歉的,但我想,”周翰阳顿了一下,“在家里看到我,你可能感觉会不太好。” “……” “那件事,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打算怎么处理,以及要我怎么做,都是应该的,我也全盘接受。” “……” “只不过,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是希望你继续留下来为公司工作,当然,如果和我共事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可以自由选择调到别的任意部门。” “……” 不需要任何的争论争吵,他就直接低头认错,一退到底,这倒让胡北原一时间里想不出其他话可以说了。 胡北原看着面前的青年,神奇的是,他脸都那样了,居然还是不难看。 他看起来严肃,隐忍,冷静又冷淡,和那天那个冒犯了他的周翰阳,简直判若两人。 胡北原心想,难道那时候是鬼上身? 胡北原将信将疑地:“你说得这么有诚意,那如果我要你跪下来道歉,你也行?” 周翰阳抬头看着他,表情里是种类似于放弃的不抵抗:“要是这样能让你感觉比较好的话。” “……” 算了,他才不爱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你这样,是怕我说出去吗?” 周翰阳又看了看他:“不,我从来都不介意,任何其他人知道。” “……” 好吧,他也没打算说出去。 何必损人名誉呢。还是那句话,损人又不利己,有什么意思。 “算了。” 周翰阳看向他,不太确定地:“什么算了?你是说那天……” 胡北原烦恼道:“呀,我说算了就是算了,你别再提了。” “……” 胡北原奇怪于自己的宽容。 明明是吃了那么大一个亏,照理不该就这么算了啊。 但周翰阳这么逆来顺受的,既不阻止他宣扬出去,也不介意他打击报复,他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甚至于,他自己本身都不是那么地生周翰阳的气。 比起惊诧和疑惑,愤怒这点情绪简直不值一提。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完全不想再纠缠于那天的事,也不想和周翰阳闹翻闹僵,连什么赔礼补偿都不想要。 对他来说,最好不过的,就是当成那件事压根没发生过,干脆此后提都别提,大家若无其事地,像以前那样相处。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周翰阳又清了一下嗓子,而后道:“那你,需要调去哪个部门吗?” “呀,麻烦死了,等下还得跟人解释为什么调,再说也没什么油水多的好部门了,不折腾了。” 青年说:“嗯。” “那就这样啦,昨天没上班,不扣我钱吧?” “嗯。” 青年似乎放松了一点,嘴角也不再绷得那么紧了。 “没问题的话,那我去做事了。” 胡北原为他自己这圣人一般的既往不咎找到一个好的解释。 因为他气量大呀,肚里能撑船嘛。再说,周翰阳又是知错能改,也没有前科,给人家一个机会,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这样一想,他也就心安理得了。 周翰阳像是能窥见他的心思似的,在“若无其事”这一点上,执行得颇好。 他脸上的青肿慢慢的消干净了,依旧是那样清朗俊美,没有半点后遗症。工作上他一切照常,不尴尬不回避,更不纠缠,保持着小心翼翼的共事之谊的正当距离,偶尔还能开个拿捏得十分恰当的玩笑。 只是有时候胡北原会看见他在走神,时不时地,握着笔,突然就会发起呆来。 在这一派似乎如同往常的安宁祥和之中,胡北原觉察到自己上司还是有变化的。他明显瘦了,也憔悴了。 胡北原对此心领神会。唉,再怎么装没事,也没法改变有事这个事实啊。 对男人有兴趣,这能是没事吗? 换成他,发现自己有这么偏门的喜好,还不得早就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头发掉一地啊。 说真的,他觉得,虽然这状况很是麻烦,但周翰阳还这么年轻,没什么东西是不能改,不能治的。 既然他当时真把周翰阳当朋友了,那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那条不归路。 于是胡北原在百忙之中开始博览群书了。 他总算了解到,原来这个现象可谓历史悠久,生生不息。至于“治疗”的方法,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的说治不了,有的说治得了。 胡北原专挑治得了的说法看,但提到的那些厌恶疗法,什么电击自己啊之类,看得他那叫一个心惊肉跳——这简直就是刑罚嘛,怎么用在细皮嫩肉的周翰阳身上呢。 胡北原经过悉心研究,多方探听,终于选定了他觉得最安全的中药,随便吃吃都无妨,有效当然好,没效也当是强身健体嘛。 这天他瞅准一个时机,去找周翰阳。 “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青年像是非常意外,愣了有好几秒钟,才说:“有啊,当然有。”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不过,怎么了?” “没啊,就,很久没一起吃饭了,”胡北原也不好说得太明,“顺便聊聊吧。” 为了表示自己的关怀诚意,胡北原这回下血本,请吃的是螃蟹火锅。 威武雄壮的花瑛蟹躺在锅里,膏满肉肥,沸腾的汤汁色泽浓白,把旁边的各种时令鲜蔬,腐竹豆皮,煮得嗤嗤作响。 周翰阳看起来心情不错,还特意展示了掰出蟹腿肉的正确手法,处理了一条硕大的蟹腿。 “瞧,要在关节这边用力,往前折,这样就容易断,肉也容易完整取出来……” 胡北原难得的心思不在那蟹肉的美色之上,只斟酌着开口:“说来,我是想问你。” 周翰阳把长长一条饱实的蟹腿肉抽出来,帮着放进他的碗里:“嗯?”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那个,嗯,你知道的……” 周翰阳愣了一愣,咳一声,看着自己碗里的腐竹,道:“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想弄清楚,你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青年抬起薄薄的眼皮,看着他。 “我查过了,先天的话,那是比较麻烦,如果是后天环境影响的话,其实可以治的,” “……” “我还帮你带了些药来,有人说这是有效的,反正吃了也没坏处……” 青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我,没,病。” 胡北原剩下的那些话,噎在喉咙里,没敢再出口。 青年脸色全然铁青,然而眼角略微发红:“我不勉强你和我做朋友,你想怎么看我,怎么避我,怎么骂我都行,但我要告诉你,我,没,病。” 这顿饭没能吃得完,周翰阳抛下那番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完全不理睬他低声下气的道歉和挽留。 胡北原面对那一大盆白白在噗嗤噗嗤欢腾的火锅,心里又是郁闷,又是委屈。 当时为了多打听点消息,他还特意去相关的网站咨询“怎么治”,然后被一群人骂得狗血淋头,乱棒打出,各种拉黑屏蔽。 他容易吗? 结果他一番的好心,只换来周翰阳的仇大恨深。 他也知道这世上有种心态叫“讳疾忌医”,但没想到周翰阳反应那么大。 至于吗? “HI,小胡。” 胡北原本来就心烦,看见这人,心里更添堵了。 “你走开点。” 但凡碰见这家伙,他就没一次不倒霉的。要说闹到今天这样,这家伙也是功不可没。 薛维哲道:“哟,这么大火气,我是看见你跟翰阳在这桌吃饭,想来打个招呼,哪知道他就那么先走了。” “……” “怎么,吵架啊?你又做什么傻事啦?” 胡北原不由又气又恼:“傻事?对,我就是傻在管这种闲事,还想着给他治病,吃力不讨好,好心当驴肺。” 薛维哲很是意外:“啊?翰阳病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胡北原大庭广众的,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得道,“他是病了啊,就是你也有的那一种啊。” 薛维哲是聪明人,想了一想领悟过来,倒没有周翰阳那么大反应,只笑道:“你别傻了,你觉得这是病?” “难道不是?” “呀,傻子,这不过是青菜萝卜的道理。大多数人喜欢青菜,有小部分人喜欢萝卜,喜好不同而已。多大事呀。” “……” “人是这样的,对于那些自己不熟悉的,不符合自己习惯的东西,就觉得有问题。” “……” “你啊,要是接受不了,那就走开,别想着把别人的喜好扭过来,没必要,没意义,也没礼貌。你说你吃青菜,我吃萝卜,然后你就说我有病,这不是骂人吗?” “……” “而且啊,”薛维哲笑微微的,俯过身来,“其实呢,很多人,一直以为自己是爱吃青菜的,只是因为他没试过萝卜的味道。” “……” “你要试试吗?” 胡北原立刻连火锅也不管,撒开脚丫子跑了。 胡北原回家以后,认真思考了一番薛维哲说的道理。 他不是很能想得通,更不确定薛维哲这人嘴里出来的话是否靠谱,但他觉得,那两人毕竟是一类人,薛维哲想必能比自己更了解周翰阳的心情。 所以大概他真的是伤到周翰阳了。 他想,也许他应该去给周翰阳道个歉? 然而这年头,道个歉也是要天时地利人和的。 他都数不清周翰阳这是第几次因为闹脾气而不理会他了,这回的“不理”,照例又要比以往的更严重一点。 每逢在公司碰面,周翰阳都面若冰霜,全身犹如罩着一层寒气。他还没能靠得近,话就已经被冻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让他更郁闷的是,上司的那种冷漠不是摆谱,是从心底出来的。 他还没打算因为周翰阳不同寻常的喜好而疏远之,周翰阳倒已经先拒他于千里之外了。 胡北原想起这些就纠结得挠头,这叫什么事呀。 在这尴尬的时候,雪又来了层霜——他和周翰阳得一起去东京出差一趟。 于私再怎么波涛暗涌,于公他们都是上司和得力助手的关系,这个项目一直是他们在谈,现在由他们跟进很正常。 两名男员工出差,公司订的就是一间双人房,四星酒店,标准规格,就算周翰阳是太子党,也没有特殊待遇。两人不尴不尬的,也都默默带着行李,准时去机场报到了。 就是这样,世界不会绕着你们那点私人恩怨转的。 周翰阳一上飞机,就目不斜视,严正声明:“你放心,我已经自己再订了一间。” 胡北原听着就气不打往一处来:“哈?我放心什么?你自己想太多,不要代表我。” 周翰阳翻着手里的报纸,像是笑了那么一声:“不然跟我这种人住在一起,你不怕吗?” “……” 一路再也无话。 哪知到了酒店check in的时候,前台妆容精致的美女对着周翰阳一个劲大鞠躬:“真是抱歉,上一位客人在住宿期间引起了房间淹水,现在地毯还在清理中,给您造成的损失,我们会全额赔偿的,如果您还愿意继续在此留宿,那麻烦您先等待,一有空房间就会立刻通知您的。” 胡北原不由有了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虽然对他没好处,但看着周翰阳那发僵的清秀的脸,他就有种无赖式的高兴——嘿嘿,等下你就是得跟我住一间,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那大概需要等多久?” “啊,这个……” 胡北原咳了一声,作道貌岸然状插嘴:“周先生,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去跟人家开会,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现在还浪费时间不好吧?” 周翰阳无话可说,只把头偏向另一边,让胡北原的视野从侧面变成后脑勺。等办理好手续,他就自顾自上楼去了。 虽然不得不和他屈居一屋檐下,周翰阳把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划得那叫一个清楚。胡北原占据了书桌前的位置,周翰阳就正襟危坐在房间另一头的床上,仔细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别说正眼了,连眼角余光都不赏给他一点。 尽管对方态度如此之恶劣,胡北原还是十分有耐心地想跟他好好谈一谈,趁着这同在一个空间的,有限的时间里。 “周先生。” 周翰阳头也不回:“什么事?” “我想跟你谈谈。” “公事吗?” “……不是。” “那不用说了。” “……” 胡北原真是恨不得咬他一口。 “我不明白,我们之间既然有问题,那为什么不说清楚呢?都这样了,连你是那种人我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谈的?” 周翰阳立刻“腾”地从床沿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要出去走走。” 胡北原追赶不及,眼睁睁看着房间门在他鼻子前“啪”地关上。 他一肚子的气一身的火都无处去,要不是舍不得钱,他真想也跟电视里演的那样,随便把桌上的花瓶杯子什么的拿来使劲摔一摔。 捶了一会儿胸口,还是堵得慌,胡北原决定去给自己冲个冷水澡,用环保的方法消消气。 纵然满腔怒火,但胡北原还是没舍得把淋浴开得太大,他可节约用水了,不收费的也一样,倒沐浴露倒洗发水的时候他都严谨地把莲蓬头关上,悄无声息地在那使劲搓。 洗了半天,正聚精会神地弯腰搓小腿,冷不防,卫生间的门突然打开了。 胡北原忙起身转头,周翰阳站在浴室门口,和他四目相对。 两人都是猝不及防,目瞪口呆的表情。 在他开始尴尬之前,周翰阳已经迅速转身,见了鬼一样地夺门而出。 “喂!” 胡北原顾不得身上的泡泡,赶紧穿上浴袍,趿了拖鞋,就追出门去。 “你丫别跑!” 他是妖魔还是鬼怪啊?!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酒店里上演末路狂奔,追到电梯口,电梯还未来,周翰阳果断转头,大步流星地冲向安全门的楼梯。 胡北原恨得牙痒痒的,老鹰追小鸡一般欲罢不能,见周翰阳逃窜一样地下了楼梯,他愈发奋起直追,紧跟不舍。 才下了几级楼梯,脚下猛地一个打滑,没等他反应过来,声音都来不及出,就已经噼里啪啦势不可挡势如破竹地滚下楼去了。 胡北原摔得七荤八素,眼前发黑,两眼瞎睁着,好半天都回不过神。 蒙了一阵子,才感觉到有人在抓着他的肩膀,有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般:“小胡,小胡?你怎么样了?” “……” “小胡?胡北原?!” 这一声简直是撕心裂肺,胡北原总算缓过来了,喘出一口气,看见上方青年那苍白的脸。 “你还好吧?能说话吗?头晕吗?会不会想吐?” 胡北原一时也不知该先答哪个,半晌只能说:“没事……” 这回答似乎十分的没说服力,青年瞅着他的脸,欲言又止的,而后说:“来,先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胡北原借着他的支撑,想要站起来,这一动,就有刺痛传来,不由“嗷”的一声又躺了回去。 青年立刻问:“怎么了?” 胡北原脸都皱了:“扭了腰……” “我扶你。等下去拍个片检查。” 胡北原疼痛钻心,待要伸手搭住他肩膀,一时间又怕他避嫌,手不由在空中僵了几秒, 片刻的静谧过后,青年复又冷淡地:“你放心,我的病碰一碰不会传染。” 胡北原很是尴尬,又有些恼火。 他也在心里怪自己之前的多事。 照他的生存法则,他才不该管上司是爱萝卜还是爱青菜,私生活怎么一回事。无论好坏一律照单全收,溜须拍马就对了。 然而和周翰阳熟稔以后,他不知中了什么邪,越来越偏离自己的做人原则了。他都觉得纳闷。 更糟的是,到了这时候,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开始不知死活地冲着自己的上司发火:“我说你,犯得着这么阴阳怪气吗?” “……” “你这种事,本来就不好理解,不是吗?你要我一时半刻就能想得通,这不是难为人吗?” “……” “我知道我那天的话,让你不高兴了,觉得受侮辱了,可我能有什么好处呢?我又不为自己图什么,我这是关心你,想帮你啊。药还是我自己掏腰包买的呢。” “……” “就算是我多管闲事了,你也别拿我一番好心当歹意。我要是对你有偏见,那我至于操那么多心吗?” 释放完火力之后,并没有得到回击,胡北原也泄了气,两人都哑火了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周翰阳才轻声说:“我并不是怪你。” 胡北原突然全身都轻松了。 “呀,那就快点救死扶伤吧。” 他这回搭牢周翰阳的肩膀,慢慢借力站起来,两人的手无意间碰到一起,才感觉到手指那温度,周翰阳立刻触电般地缩回去了。 胡北原可逮住反击机会了:“嗯?躲什么,你不是说碰一碰不传染吗?” “……” 青年像是嘀咕了一句“传染才好呢”,胡北原没听清,问:“什么?” 对方道:“没什么。” 在医院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通,所幸没有大问题,也不需要住院,就是腰扭了,头摔破了,鼻梁青了,嘴唇也磕着了,肿得像个土拨鼠似的。胡北原自己看着镜子,都有点不忍直视。 当晚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终于幽幽叹了口气。 睡在咫尺的青年立刻问:“怎么了?很痛吗?” 胡北原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今晚检查的钱,公司给报销吗?” “……报销。” “算工伤?” “……嗯。” 于是胡北原心满意足,含笑睡去。 虽然他摔得面目全非,工作还是要做的,次日两人照样早起,洗漱整理,为出门而准备。 比起他的有碍观瞻,周翰阳可谓衣冠楚楚,清俊动人。胡北原只能心想,幸好还有这人可以铺门面,不然也太损公司形象了。 胡北原本来觉得这点皮肉伤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但穿裤子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要多费劲了,待到要穿鞋袜,他压根就没办法弯得下那个腰。 胡北原发出生活不能自理的呻吟:“哎哟……” 青年道:“我帮你。” “啊?” 不等他反应,周翰阳已经在沙发前蹲跪下来,握住他的脚掌,平放在自己膝上,而后逐一帮他套上袜子,鞋子。 他只看得见青年黑发的头顶,还有自己那大喇喇,又糊里糊涂地踩在对方平整西裤上的脚。 幸而鞋子很快穿好了。他的脚和心也落了地。 “好了,出门吧。” “哦。” 青年手掌的温度像是还留在他的皮肤上。 胡北原突然有种很怪异的,微妙到无法言述的感觉。 第八章 当天的现场演示颇为顺利,合同也谈成了,两人很快处理完相关事宜,就踏上了归程,一路相敬如宾,无风无浪。 胡北原虽然鼻青脸肿,状若猪头,回公司吓翻一票人,但心情是很不错的,尤其周翰阳在向上汇报的时候,极其慷慨地把这次大部分的功劳都归到他头上了。 其实都知道最后还是托的周翰阳的福。他虽然前期做了许多工作,但自己当时那副尊容,嘴还肿得话都说不清,只能坐在那里呈惨烈状,能有什么贡献呀。 别的都不说了,有这样一个照顾下属,不抢功绩的上司,这是哪辈子修来的呀。 唯一不好的是,他的腰已经敷了一系列伤筋膏药,但还是辗转反侧,如坐针毡。 周翰阳跟他相处时的态度,其实还是不复最初那种热情和自在。但这时候也是会主动找他:“我带你去看位医生吧。” 两人去看的是位中医,经过一番推拿扎针,对方告诉胡北原:“没大问题,小关节错位。扎扎就好了。” 话音刚落,又在他额头上补了两根雪亮银针,这才姗姗离去。 胡北原天线宝宝似的趴着,在能拔针之前闭目养神,过了会儿睁开眼,就见一双长腿映入眼帘,显然对方是来了一阵子了,但没叫他。 胡北原抬起头:“怎么了?” 周翰阳说:“没,怕你有什么需要。” “哦……” “对了,这是刚给你买的药,脸上的伤,涂了能好得快点。” 胡北原一时百感交集。他气过周翰阳对他那些不清不楚的疏远回避,恨过周翰阳的冷淡缄默,但说实在,周翰阳不论与公与私,都从来没亏待过他,那种胸襟和体贴,他自问自己是做不到。 “哎,你真是个好男人。”胡北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又补了一句:“谁以后要是跟你在一起,那可真是太有福气啦。” 青年没吭声。 胡北原看他转身去摆弄桌上的针盘,瞧见他的脖子竟然像是红了。 扎过这么一回之后,胡北原觉得腰痛明显轻缓了许多,那种尖锐的疼痛很快转为钝痛。让他整个人都重获新生了。 周翰阳似乎情绪很不错。虽然胡北原不知道上司到底在乐什么,但看起来就是那么一点憋不住的,自得其乐的小开心。周翰阳心情好,连带他也觉得天气清朗阳光明媚了。 锦上添花的是,早上公司开的大会,大老板还特别点名表扬了他。 这是何等的荣幸,胡北原这下给激动的啊,他好久没觉得自己有这样快开运的时刻了,看来是要时来运转了。 不过,在转运之前,貌似要先经历破财。 相熟的同事们过来嘻嘻哈哈地闹他:“恭喜你啊。” “大老板金口一开,不升职也是要加薪啊。” “这回该请客!” 胡北原正是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来花的房奴时期,想慷慨一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请上这么一群人去酒楼,一顿能吃掉他两个月的口粮,只得说:“行,那到我家吃饭……” “哇,这也太寒酸了吧。” “就是啊,你家就那么点大,要我们坐在厕所里吃吗。” 大家善意的玩笑一时让他进退两难:“哈……” 突然听得周翰阳说:“来我家如何,那样就不寒酸了吧。” 现场安静了片刻,登时就热闹起来。 “哇!” “真的假的……” “我都没见过周先生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机会难得,不能不去!” 周翰阳虽然随和,但并不是会邀请同事上门的人,这真是大大的面子。 下班大家一起去买了菜,嘻嘻哈哈,东挑西拣,犹如小时候学校出游,一行人几辆车,笑笑闹闹地前往周翰阳的住所。 一进那别墅,众人都如同胡北原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目不暇接,“哇”声不断。 “这真是dream house啊。” “也太美了吧。” “说来,周先生一个人住会不会太空旷了呢^^” 周翰阳笑道:“是啊,我也觉得它需要另一个主人。” “哇!!!” 他说得半真半假,但已经够大家叽叽喳喳地闹上半天了。 有周翰阳在的场合,快乐和热闹的指数似乎就会特别飙升,这场原本以省钱为主要目标的请客吃饭也变成同乐会,会点厨艺的都自告奋勇,认领一个菜,到厨房去露一手。 周翰阳下厨的姿态就不用说了,就跟一场型男烹饪秀似的,连几个男同事都不争气地盯着他看。 胡北原跟他一起合作了一道汤,站在边上帮手,沾他的光,也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不过这对他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原本他样子也是挺过得去的,但现在破了相,又跟周翰阳这么活生生地站一起,就生动地演绎了什么叫牛粪和鲜花。 这晚采购的食材是胡北原掏的钱,而酒水则由周翰阳提供私人赞助。有那样的好酒相配,青菜豆腐吃在嘴里都别有一番滋味了。 于是几杯下肚,众人就情绪高涨地闹开了。 有人提议:“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虽然老套,但是的确欢乐又刺激,于是迅速得到大家心怀鬼胎的热烈赞成。 周翰阳立刻说:“这我不玩。” “要与民同乐啊周先生。” “不然,你就只要回答一个问题就可以了。” “是啊,我们对你会特别优待的。” 周翰阳略微犹豫,终于还是笑道:“那好吧。” 一玩起来,很快就爆了许多无伤大雅的大八卦,客厅里气氛热翻了。 轮到周翰阳,大家都矜持了下,毕竟是上司,不好意思太过火。 扭捏了一阵,出题的人问:“周先生,你有心上人吗。” 这原本问得没什么技术含量,哪知道周翰阳的回答是:“有。” “啊!!!!” 群众八卦的热情立刻被点燃了,不依不饶地:“呀,这问题太没挑战性啦,不能算数的,得换一个。” “对啊对啊,来个差不多点的嘛,刚才那个谁,还问我收藏了多少岛国电影呢!” 大家这么有兴致,周翰阳也就笑道:“那好吧。” 但真要问什么太犀利的问题,对着他那温润如玉的样子,众人却又多少还是不敢造次。 最后问的是:“周先生喜欢的人,在这间屋子里吗?” 周翰阳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点点头:“在。” “哇!!!” 天花板差点就被声浪给掀翻了。众人热血沸腾,激动万分,八卦之魂熊熊而起,一时猜的猜,笑的笑,害羞的害羞,气氛一时升温到最高。 “谁,到底是谁啊?” 接下来的追问当然是得不到回答了,当事人有权不回答,让大家被那点好奇心挠得直痒痒。 在场的几个女孩子,还包括了苏沐。基本样子都算得上漂亮,一时又是娇笑又是羞怯又是推搡彼此的,暗潮汹涌。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能被周翰阳青眼有加的对象,也就表示其他人都没机会了。 于是男人们那边就不免意志消沉。 那些忧心忡忡的男同事,倒也有那么一两个长得挺齐头正脸的,胡北原慢吞吞地扫视着他们,心里默默想,你们要担心的其实应该是另一个方向…… 轮到胡北原的时候,一上来的问题就十分直接:“北原,你的初吻是给了谁?” 胡北原脑中立刻闪过某张就在身侧的脸。 “……”这尼玛,要不要这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虽然那根本不算数,当事人的动机也多半不是那么一回事,但那的确是他的初吻啊。 真是光想着就悲从中来。 胡北原只能果断拒绝回答。 “哦哦哦,惩罚他!” 大家好像对惩罚他比听他说真心话更有兴趣。 “惩罚是,吻自己右手边的人五秒钟!” 胡北原僵硬地慢慢转头,看见周翰阳也同样僵住的脸。 “……我能换一边吗?” “你想的美啊!” “亲我们小雯那还叫惩罚吗?” 胡北原只能硬着头皮,慢慢地朝青年的脸凑近,青年的表情也不知是如临大敌还是怎么的,僵得像是随时都要裂开了。 嘴唇碰到的瞬间,那种触感和温度,让他脑子里又停电似的一片空白,只剩下耳边大家恶作剧成功的欢呼声。 这五秒钟过后,他和周翰阳都没再说话,连对视都默契地没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但也并不是反感的,奇异的尴尬。 在经历了有人生吞辣椒,有人原地转二十圈,有人当众搂着虚拟的钢管来一段钢管舞之后,又轮到胡北原了。 “北原,你是不是喜欢苏沐?” “……”对他真是完全不客气啊。 胡北原被惩罚怕了,这回只得点了头:“是。” 现场又闹开了。这种游戏的乐趣就是在于促成一些暧昧和表白。苏沐抿嘴微微笑,对于大家的起哄和调笑保持了矜持。 他喜欢苏沐,这不算什么有分量的新闻,这屋里任何一个男性喜欢苏沐,大概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于是除了周翰阳起身去为大家拿新的酒之外,其他人都继续游戏,把一轮又一轮的提问和回答进行下去。 玩到深夜,把周翰阳的私藏好酒喝了不少,大家也都闹得累了,大致帮忙收拾之后,便纷纷告辞散去。 剩下胡北原还在做最后的整理工作,毕竟原本是他请客,结果周翰阳帮忙又是出场地又是出酒水的,他不把人家屋子清理到原样都不好意思。 把最后一块餐布洗干净,胡北原出来,看周翰阳靠在客厅沙发上,仰着头,一动不动的,像是睡了,又像是半梦半醒。 胡北原问:“你不舒服吗?” “没。” 青年看起来精神不算太好。长睫毛垂着,嘴唇也保持着闭合的姿态,看起来像个断了电的娃娃。 胡北原心下纳闷,明明之前还神采飞扬的,不知什么时候起低迷成这样。 难道他炒的玉米青豆有那么难吃? “是喝醉了吗?” “还好。” 按理似乎是并没有。也就那些如狼似虎的男同事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把免费的红酒敞开来当水喝,周翰阳自己是十分节制的。 “要不,我去给你拿条热毛巾?” “不用。” 胡北原有点无措,看青年那样子,他又觉得放不下心,待要做点事吧,又不知道到底能做什么。 “不开心?” “……” “有什么心烦事,说出来吧。” “……” “说出来会舒服点。憋着都不好受的。” 青年张了张嘴,但没出声,只吐了口气。 胡北原站了会儿,有点尴尬:“那,要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 “真没事?” “……” 周翰阳不说话,倒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那我,真走了啊。” 待得转身,走了两步,他又想,或者他不该就这么走了,而是帮忙烧点什么解酒,甚至解忧的汤? 胡北原正想着呢,突然腰上一紧。 他被身后用力抱住了。 青年微微颤抖的手,脖颈里对方皮肤的温度,和潮湿的鼻息。 “是你。” 这没头没脑的一个回答。像是笃定了他应该知道是针对什么问题似的。 胡北原突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周翰阳喜欢他。 他迟钝地,后知后觉地,或者说是无处可逃地,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有了这个领悟。 一切像是都清晰和明白起来。 周翰阳一开始对他那出奇耐心的纵容,忍让,到后来不清不楚的躲避,抗拒。 所有他当时想不通的,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顺理成章,豁然开朗。 但在那短暂的恍然大悟之后,劈头盖脸而来的是更多的混乱。 胡北原睁着眼睛想,为什么会是他? 怎么就会是他? 他感觉得到青年滚烫的胸膛,以及里面激烈的心跳。环住他的胳膊,所用的力气也并不大,甚至于算得上虚弱,他却因为那种颤抖而动弹不得。 在那令人窒息的安静里,像是什么都定了格,当了机一样。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软弱地说:“你,你让我想想。” “……” 这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周翰阳一时没动,像是连呼吸也停止了。 过了一好阵,才说:“真的吗?” 青年的声音不大,像是怕惊醒或者吹散什么似的。 胡北原硬着头皮:“……嗯。” 青年慢慢松了手,胡北原赶紧往前一步,定定心神才转过头,而后看见对方的眼睛。 乌黑的,干净的,瞳仁很大很清澈,像是能照出他的样子来。 胡北原突然就不敢直视了:“我,我先回去。” 青年在原地站着,用一双大眼睛望着他:“嗯。” 胡北原这天晚上回到家,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射,长吁短叹,咬牙切齿,直想左右开弓给自己两个大耳光。 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憋了半天,冒出来的怎么会是那么荒唐的一句。 难以置信! 那种场合,被个男人抱着,正确的反应不应该是“对不起。”或者干脆“救命啊!”的吗? 到他嘴里,怎么就成了“让我想想”? 这还能想什么,还有什么可想的啊。 他只能自我开解,也许当时他那算是急中生智,为了安抚周翰阳情绪的权宜之计?敏感时机想要全身而退,的确是不宜刺激对方的,对吧? 但如果,万一,周翰阳真的在等他“想”出个结果呢? 这一想,他就干脆绝望地直勾勾睁眼到了天亮。 次日起来,胡北原只胡乱洗了把脸,也不修饰自己那乱蓬蓬的头发和如丧考妣的黑眼圈,就不甘不愿地去了公司。 他这么不修边幅,一来是没心思,二来也想,这样蓬头垢面的,说不定周翰阳看见他,就没兴趣了呢。 胡北原在办公室里遇见自己的上司,对方看起来睡眠质量也不怎么样,但却称得上是容光焕发。 不等胡北原做出反应,青年抬起眼,正和他四目相对。只一瞬间,青年立刻就刷地脸红了。 对方这一脸红,胡北原准备好的万千台词,一时间都出不了口,当场哑在哪里。 而青年似乎比他更不知所措,半天才说:“早。” 胡北原莫名地也差点结巴了:“……早……啊。” 两人接下来默不作声地各自埋头工作。心照不宣,也或者可能是各怀鬼胎地,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天。 到了下班时间,虽然胡北原有意磨磨蹭蹭,想落在最后,但周翰阳似乎也一直没收拾好东西,以至于两人最后还是进了同一班电梯。 电梯里足够宽敞,让他们可以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以及合适的安静站着。 周翰阳一直没有直视他,而在电梯开始缓缓下降的时候,突然近乎冒失地开口:“一起,吃晚饭吗?” “……” 共同进餐的邀约,可谓不计其数,也十分平常了。而在这时候,感觉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微妙。 胡北原只能说:“今晚我有点事。” 青年立刻明了地“哦”了一声,闭上嘴唇,没再说话了。 胡北原向来不是文艺青年,缺乏想象力,也没用过什么修辞手法,但这时候,他着实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失望的味道。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明天倒是可以。” 青年这回转过头来看他:“是吗?!” “……嗯。” “那,去海钓如何?” “啊?” 青年顿了一下:“明天是周末,我跟朋友本来包了船出海,想多点人一起玩热闹。” “哦……那,行啊。”人多正好。 临分手前,青年朝他笑了一笑:“明天见。” 那年轻的,干净的,有些腼腆的笑容,让胡北原脑袋里又是嗡的一声,不由“嗷”地双手抱头。 造孽啊,他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呀…… 早上胡北原半梦半醒地睁眼,看看床头闹钟的指针,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还算宽裕。 于是他发了会儿呆,在肚子里重温了一番昨晚用了起码四个小时才写出来的声情并茂的“至周翰阳辞”,才起身慢吞吞地准备去洗手间。 走过客厅的时候,他无意中从窗口往楼下一瞄,正瞧见有个人站在那里,抬着头向上看。 那不是周翰阳又是谁。 胡北原赶紧火速刷牙洗脸,随便套了身衣服就冲下楼。 青年见了他,又露出一口白牙的明晃晃的笑容:“早。” 胡北原心想,你也知道太早啊。 “你很早就来了?” 青年笑道:“哦,怕路上堵车,所以出门提前了一点。” 何止是“一点”啊。 “既然到了,怎么不叫我。” “想让你多睡会儿。” “……” 这话说得自然而然,没有半点谄媚或者轻佻的味道,胡北原一时之间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才好,末了只能别过头去,说:“那,咱走吧。” 坐进车里,等待车子发动的那几秒安静里,两人略微有些尴尬。胡北原正要开口,周翰阳又道:“对了,我刚顺便买了早点。你先垫垫肚子。” 胡北原本能地伸手捧住那递过来的袋子,里面是两盒还冒热气的汤包。 “……” 他知道以前大学时代,舍友们追女生,都是等在人家楼下送早餐。 当时从未料过自己也有被送早餐的这一天,心中百感交集,真不知是悲是喜。 是蟹黄汤包,里面纯的都是蟹黄,汁水丰厚,还保持着新出炉的热度和鲜美。“顺便”是买不到这东西的。那精心准备的口感让他一时丧失了澄清些什么的勇气。 唉,吃人嘴短,有什么不太中听的话,还是过会儿再说吧。 车子开到码头,周翰阳带他登上一艘停靠着的双层游艇,过了一阵,一些年轻人陆陆续续到了,彼此大声招呼,谈笑,还真的是朋友聚会。 在这热闹之下,胡北原舒了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 亏他还不由自主地设想了一堆万一孤男寡男漂流海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解决方案呢。 多少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周翰阳之腹了。 游艇一路前行,胡北原随着船摇晃着,看着海水变成深蓝,又变成翡翠绿,连空气都味道都开始不同,是种原生态的,清新又带点腥的气息。 艇上架着很多海钓的鱼竿,样式很是专业,不过跟胡北原想象的大不一样。 他原本以为是很快把船开到某个岛上,然后大家坐下安安稳稳地来钓鱼,结果是一直在深海海域溜达,压根没上岸。 对于他这业余人士来说,海钓的任务很简单。鱼竿上都挂着铃铛,响了就表示有情况,赶紧摇上来就行了,当然有没有收获就全看运气了。 大家先抽了摇杆的顺序——就是决定第几个钓上鱼竿子的由谁来摇——而后嘻嘻哈哈地在甲板上晒太阳,看水中的鱼群,喝酒谈天。 胡北原不太有心思享受这风景,他还在肚子里反复背那已经烂熟了的台词呢。 “周翰阳。” 青年立刻转头,微笑道:“嗯?怎么?” “我有话想跟你说。” 青年看着他。 胡北原找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面朝大海,气沉丹田。 周翰阳站在他旁边,安静地,用一种全盘接受的姿态等着他开口。 胡北原在酝酿台词的期间,神色渐渐变得肃穆隐忍。 一番深呼吸之后,他终于说:“那个,有东西可以喝吗?” 青年即刻回答:“船上有各种酒水,你要喝什么?” “……有热姜茶吗?” “……没。要不来个果汁,或者鸡尾酒?” 胡北原摆摆手:“那就不用了。” 过了一会儿,胡北原用力咽了下口水,又问:“那个,我们什么时候靠岸啊?” “哦,要再过两个小时吧。” “午餐也在船上吃?” “对,有厨师会准备的。” 胡北原闻言便闭紧嘴唇,神色愈发凝重地眺望远方。 青年端详着他的脸色:“你刚叫我来,是想跟我说什么?” “呃……”胡北原定了定心神,“我是想说,可能……” 青年道:“小胡,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看着我说话。” 胡北原只得转过头来,皱紧眉咬紧嘴唇望着青年。 “周翰阳。” “嗯。” “其实我……” 船身一个颠簸,胡北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汹涌的感情。 “哇!” 他一股脑儿全吐在周翰阳身上。 “……” 在这良辰美景,海风习习之下,胡北原果断吐了个肝脑涂地——海上的长途颠簸可不是盖的啊。 周翰阳顾不得清理衣服,忙着帮他拍背顺气,叫人拿水来给他漱口。 “真抱歉,我不知道你会晕船!” 胡北原边吐边挣扎着摆手:“没,没事,连我自己也是刚刚知道。呕……” 他比周翰阳还懊恼。 这一回没能把该说的话说清清楚楚出口,下一次开口的时机还不知在哪里呢。 吐完一轮,胡北原也不知道算不算感觉好了一点,他天旋地转地靠在周翰阳怀里,只觉得愈发颜面尽失,百口莫辩。 “呕……要不,呕,我进船舱去躺一会儿?” “不行,外面反而好点,在舱里面你会晕得更厉害。” 胡北原无语望苍天。 周翰阳换过干净T恤了,现在让他靠着,他能又一次感觉得到青年坚实温热的胸膛,还有那种独有的,若有若无的,清甜的暖香。 他第一次觉得两个男人坐在一起,是这么与众不同的,不自然的,心虚的,令人手足无措的事 以至于他自己在晕船的恍惚里,都觉得忐忑和不确定起来。 鱼竿上的铃铛响了。 不知谁说了句:“八号的,快收杆!” 胡北原趁机从周翰阳怀里一跃而起:“我的!” 青年忙要阻止他:“这不用勉强吧。你不舒服,不收都无所谓。” 胡北坚持不懈,紧握摇杆,边吐边摇。 在他那令人钦佩的挣扎之下,一条硕大的马鲛鱼终于跃上甲板。 “晚餐有着落了。呕……” 周翰阳像是哭笑不得,说:“你呀,总是这么的……” 这句话他没说完,只突兀地用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收尾。 胡北原心里又是扑通一跳。 船终于在一个小岛停靠下来,这接下来是给大家游泳和浮潜的时间。 原本没有这么早的,都是由于某个不争气的乘客大吐特吐的关系,提前结束了徘徊海上拖钓的行程,匆匆靠岸了。 胡北原在甲板上奄奄一息,看着阳光下纷纷活跃起来的年轻男女们。 除了他两手空空之外,大家都是有备而来,于是一行人各自换上泳衣和潜水设备,准备下水。 这时候他再跟周翰阳两个人这么呆在一起,感觉就太不自在了。 于是他对守在身边的青年说:“你去玩吧,我感觉好多了,歇一会儿就行了。” “但是……” 胡北原打断他:“真的,我想小睡一下,一个人比较安静。你就去吧。” 青年看着他:“好。” 说实话,对胡北原来说,这时候的风景应该是比刚才一路要来得更养眼的。 现场活色生香,各种式样的清凉比基尼,足以让他这种没近过女色的,规规矩矩的宅男目瞪口呆了。 然而在那些窈窕婀娜身姿里,他居然好死不死的,一眼就看到周翰阳。 青年穿得很简单,赤裸上身,底下一条保守低调的泳裤,没有任何招惹眼球或者哗众取宠的意思。 他戴了副潜水眼镜,看不清脸部,以至于让人的视线不得不停留在他的身材上。 胡北原百感交集地想,这体格,会不会有点太好了呀。 平日穿着衣服的时候,只觉得他高而挺拔,略微清瘦,脱了才发现居然那么精壮。那些肌肉平时也未免藏得太隐蔽,太韬光养晦了。 胡北原不由自主地,眼光就追着他跑,跟着他在水里上上下下。 他甚至有点怪周翰阳的肺活量太好了——扎进水里,居然要那么久才上来换气,然后才那么一下下,就又不见了! 周翰阳最后一次从湛蓝的海水里冒出头,游向游艇,而后在阳光下带着一身挥洒的水滴,在扶梯上站起身来的时候,胡北原脑子里蹦出一个词,出水芙蓉?! …… 算了,这形容不该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吧== 但谁叫他生得那么白,腿又那么长呢== 青年朝他走过来,笑道:“水底下很漂亮。” 胡北原有些不自然:“哦,是嘛……” “你不能下水,可惜了。” “啊,哈哈,没办法……” “不过我刚在下面拍了不少照片,你来看看,挺清楚的,也当是今天潜过水了。” 接过递来的拆掉防水套的相机,胡北原那种微妙的,坐立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 有多少人,在举着相机的时候,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拍照的? 他觉得这走向不好,很不好,但又说不出什么来。 返程之后,大家靠着今天的渔获,借大厨之手,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全鱼晚餐,各种刺身,烤鱼,鱼汤,而后在嬉闹的告别声里结束了这场聚会。 周翰阳喝了几杯酒,就自觉把车子留在码头,拉着胡北原一起搭了一位女孩子的便车。 “胡,等下我先送你到前面路口,再送NANA回家,你方便的话,路口我就不拐进去了哦,”那美女很豪爽,“我技术不好,会倒不出来。” 胡北原忙说:“不用麻烦,路口停就好,多谢你了。” 临下车的时候,女孩问:“咦,翰阳你也在这下车?” 周翰阳笑道:“是啊,我等下自己坐车回去。” “那BYE喽。” “……” 车子绝尘而去,胡北原还站在路边,尴尬着不知该先走还是该怎的,周翰阳对他解释道:“我先送你回家。” “……” 从礼貌上来讲,这没什么不对,但又好像有哪里就是不对啊…… 胡北原也不好多扭捏,两个大男人便沿着路,慢慢散步过去。 因为入夜的缘故,这一条路颇是清幽,没有其他闲人,只有光线发黄的,安静的路灯。头顶上是围墙里伸出来的一些枝叶,散着淡淡的香气,微风里偶有落花。 青年突然牵住他的手。 胡北原整个人都僵了,不由自主地双眼圆睁,目眦尽裂。 但裂归裂,因为已经僵化了的缘故,他居然没能把手抽回来,只维持着这姿势,僵硬地走完这一条路。 行至公寓楼下,青年停下来,手拉手地,低头看着他。 “今天我很高兴。” “……” 握着的手掌,变成十指相扣。胡北原全身都快要石化到裂开了。只要周翰阳再朝他多靠近一步,他敢保证他一定会立刻裂成碎片。 而青年抓起他的手,只是垂下头,在那手背上亲了一下。 “晚安。” 胡北原就像触了高压电一样,保持着那手伸在半空中的发僵的姿势,一直到青年的背影消失。 身上都已经被夜风吹冷了,手背上像是还残留着那嘴唇温热的触感。 胡北原一时之间,只能浑浑噩噩地想,他要是个女人,这事情不就简单了吗? 第九章 胡北原瞪着窗外进来的,越来越明亮的曙光,等着闹铃声响。 这都数不清是他第几次失眠了。 回想起来,在他认识周翰阳之前,他的睡眠质量多高多好,外面惊雷闪电狂风暴雨都吵不醒他。 现在这动不动就睁眼到天亮,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胡北原昏昏欲睡地在电脑前处理文件,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最近的工作效率十分低下,好在他的上司暂时应该不会太计较。 “哪位是胡北原先生?” 胡北原抬起头来。 “你好,你的快递。” 签收的是个硕大的海蓝色天鹅绒方形盒子,样子十分精致,盒面那鎏金图案华丽又细腻的质感,显得庄重又考究。 胡北原一时想不出自己订购了什么,毫无防备地,当众就把盒盖那么一掀。 满盒娇艳欲滴的白玫瑰和淡紫色风铃草,夹着浓郁鲜嫩的香气扑面而来,犹如一整个春天。 “……” 众人齐齐“欧”了起来,不怀好意地加以围观,胡北原饶是皮厚肉糙,在那浩大的声浪之下,都不禁臊得面红耳赤。 “小胡,有桃花哦!” “啧啧,多好的妹子啊。” “又浪漫,又有品味。” “你就娶了吧。” “对啊,我女朋友连根草都没送给我过……” 在大家艳羡的眼光里,胡北原只觉得手有千斤重,赶紧把盒子重新盖上,强作镇定道:“我把收件人和寄件人写反了!” 众人“切”声连连,纷纷露出嫌弃的表情,作鸟兽散。 胡北原两手按着盒盖,额头上涔涔的汗,就跟按住个装了怪物的魔盒一样,生怕手一松,那怪物就会从盒子里跳出来,一口将他吃掉。 花盒没有落款,但他自然知道是谁送的。 根本不是“妹子”,搞不好他才是那个“妹子”! 周翰阳是真把他当女孩子一样来追求了。 事情这样下去,还能收场吗? 胡北原痛定思痛,左思右想,还是抱着花盒去找始作俑者。 办公室内的青年听见推门的动静,便立即抬起头。他今天的心情好到爆棚似的,年轻的面孔发着光,眼睛都闪闪发亮。 “早。” “……” 他那么英俊,那么阳光,那么灿烂,这一办公室的空气都春光明媚似的,弄得胡北原都不太好意思直白自己的苦恼了。 瞧见他手里的花盒,青年露出一个鲜花初启般的微笑:“喜欢吗?” “……” 青年望着他那吃了酸橘子一样的表情,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忙收住笑容,说:“是不是太招摇了?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盒装花应该会低调一点……” “……” 年轻的上司对着他,腼腆又有些惭愧地:“是我欠考虑,抱歉让你困扰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胡北原只得说:“……其实也没事啦。总之,呃,还是谢谢你。” 青年在这话里听出来些什么似的,于是看着他。 胡北原鼓起勇气:“周先生……” “嗯?” “你也知道的,我一直是,呃,那个,喜欢女孩子的……” 周翰阳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住他:“所以,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胡北原立刻说:“没有!” 等等,为什么他会这么回答?!是刚才盒子里的那个怪物占据了他的精神吗? 屋里安静片刻,胡北原镇定了一下,继续说:“那个,你明白的,我真的不太了解这种类型的感情,我可能也体会不了……” 他原本是打算一鼓作气,把话挑明了说清楚的,而对着周翰阳那样一双眼睛,却莫名的,不由自主的,就斟酌起词句来,生怕自己表现得太残忍。 “所以,我恐怕没办法回应什么……” 周翰阳静静的,而后说:“这我知道的。” “……” “大卫.奥斯丁玫瑰的花语,就是耐心。” “……” 青年认真地看着他:“我现在并不需要你给我什么回应。只要你愿意收下,就可以了。” “……” 有谁忍心对这样的一个人说出拒绝的话? 胡北原回到家就翻箱倒柜,找出跟各种垃圾收据过期打折券塞在一起的名片,打电话约了某个人出来。 咖啡厅里碰面,在他对面风流倜傥地入座的男人摆了个情圣的姿势,微笑道:“我正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了呢。” 胡北原受不了他那种“我就知道你终会拜倒在我西装裤下” 的表情。 凭良心说他是一百万个不愿意跟这家伙近距离接触,但似乎也实在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找了 “你可别误会啊,我对你可没意思。” 薛维哲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那你约我有何贵干?” 一提到这,胡北原喉咙里就不太顺畅,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才说:“……周翰阳他……” “哦,”薛维哲很顺溜地,“他总算跟你表白了?” “……!!= =” 怎么好像路人都能了然于心的事,就他自己看不出来呢? 一想起,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已经悄悄把这事看在眼里,胡北原一时又坐立难安了。 “真不容易啊,还能有这么一天。所以你是来征求我的意见吗?” 不等胡北原回答,薛维哲又接着说:“要我凭良心讲的话,你还是不要答应他了,没什么意思的。” 他的意见如此干脆,胡北原倒是愣了一愣,不由问:“哦,为什么?” “要进这圈子,当然是选我来入门了,我比他强得多呢。” “……” 胡北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听他自吹自擂,说:“我只想知道,你们这一类人,谈感情,到底是怎么样谈的?我指,你们的交往方式,相处方式什么的。” 薛维哲笑道:“哦,我们吗,和一般人也差不多呀,看对眼了,就恋爱,约会,然后同居。男人嘛,没那么多绕弯弯的心思,比较直接,节奏也快一点,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挑明了说。一般我第一次约出来,看对眼,就可以带回家了,然后……” 胡北原忙制止他兴致勃勃的解说:“行了行了,不用跟我说细节!” “呀,下面才是最重要的部分呢,确定不听吗?” “……哎,你们这么处着,能长久吗?” “当然不长久了。” “为什么?” “怎么长久啊。你也是男人,知道男人都是花心又忘性大。没有婚姻,没有子嗣,当然就没有束缚。不过好处也在这里呀,外头永远都有新鲜的,是吧。” “……” 薛维哲还在对他循循善诱:“所以你不需要有太多心理压力。交往一阵,又不是交往一世,何必这么胆小呢。这又不是什么万劫不复的事,试试也无妨。试了觉得不好,你一个男人,也不吃亏。” “……” “说真的啊,我见过不少你这样的人,他们在遇到我之前,都以为自己只爱女人呢。” “……” “如果你怕事,担心跟翰阳试了以后不好收场,可以跟我试,我绝对不需要你负责的。” “……” 他才不会被他洗脑呢。 胡北原待要站起来结账,薛维哲依旧没放弃他的催眠:“说真的,你要是有兴趣往这圈子发展,我各方面可都比翰阳来得好。” “……” “他是生手。我不同,我会让你领略到一个全新的,美妙的世界。” “……=_____=不用了,多谢。” 薛维哲为人的好处是,买卖不成仁义在。见他要走,也不阻拦,只说:“呀,干嘛这么哭丧着脸呢,翰阳喜欢你,又不是坏事。” 胡北原掏钱请他喝东西,不仅没听到什么建设性意见,还被色迷迷地自我推销了一番,不由一肚子气:“怎么不是坏事了?你当我乐意趟这种浑水啊?” 无端端闹得他三天两头失眠,最近头发都开始掉得厉害了,这还能是好事? 薛维哲正色道:“要看你从什么角度看这事了。你要知道,人在恋爱里,是很愿意付出的,尤其是翰阳这样的人。他有资源,有能力,有意愿。你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为你做多少事啊。” “……” “对吧?你真的不吃亏。” “……” 胡北原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带了点甜味的不舒服。 这天在公司餐厅吃午饭,周翰阳突然跟他说:“小胡,要是有天,你不再跟我一起工作,当我的助理,你还会经常过来,跟我聊聊天吗?” 胡北原立刻警惕起来:“怎么这么说?” 难道这关头,突然要炒他鱿鱼? 那天不是还说不需要他回应,只要他不拒绝就行了吗!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 周翰阳道:“你知道的吧,崔主管要离开了。” “哦,是啊。” 他也知道这件事,崔主管从头衔上来说是比经理低了一级,但他那的位置,实权和福利是一点也不输的。现在被调去外省的分公司当总经理,听起来光鲜得很,但人人都知道是明升实降。公司八卦着实讨论了一阵子。 “现在还未确定接替他位置的人选,”周翰阳看着他,“你有兴趣吗?” 胡北原立刻双目圆睁瞪着他:“我?!” “嗯。我推荐了你。” “……” “你在公司这么多年,论资历论能力论表现,早该升职了。我知道要不是因为我突然插一脚,你也不会到现在还呆在这位子上,”说到这,青年又笑了,“当然这对我不是坏事。” “……” 胡北原被他后面这一句,弄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又听得他说:“所以这次我觉得应该帮你争取一下。” 胡北原的一颗心立刻通通跳起来了,一阵子头晕目眩的猛烈高兴过后,他又觉得不妥:“呃,你不会是因为那个什么……才这么做吧?” 周翰阳笑道:“不要乱想,我公私很分明的。崔主管被调职是因为严重的品格问题,我们不想重蹈覆辙。而你在这方面,从来不用我担心。” “……” 他未细想过自己在周翰阳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他素来觉得自己市侩,现实,婆婆妈妈,胆小怕事,还钻在钱眼里。 而周翰阳却是这样看待他。 在青年那双清澈的干净的眼睛里,他好像都不好意思污秽了。 “对了,你晚上,有什么事吗?” 明知道这样的询问,潜台词就是邀约,胡北原还是鬼使神差地照实回答:“……没呢。” 青年像是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不是好的时机似的,但最后还是说:“那,晚上,能一起看个电影吗?” “……” 青年有点紧张了:“哦,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跟那个升职的事也绝对一点关系都没。只是刚好是今晚的票……” 胡北原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天那花盒里的魔鬼附体了,因为他明明就还没考虑好呢,居然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行啊。” 见鬼! 青年克制着似的,但原本抿住的嘴唇的线条,还是慢慢慢慢,不受控制地变成一个大的微笑。 “那我票先给你。” “哦,好。” “那,晚上见。” 他没见周翰阳这么开心过,不止是眼睛,整个人都在发光发亮一样。 两个男人一起去电影院。这本身其实没什么。 胡北原从来没被女孩子青睐过,少有的去电影院观影的经历(都是什么消费积分换到的电影票,抽奖抽到的电影票,促销抢到的零元票之类),也都是跟男同学或者同事一起。 但跟周翰阳并肩那么一路走过,怎么就觉得好像全世界都在看着他们,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样。 好吧,其实是那些女孩子都在看周翰阳并且红着脸笑闹着窃窃私语而已。 进场之前,周翰阳建议:“要不要吃个爆米花?” “好啊。” 虽然很俗气,但有东西可以往嘴里塞,就算电影太闷,起码也可以少些尴尬。 忙碌的店员熟练地装了两杯可乐,一大桶爆米花,边高声报价:“情侣套餐三十八元。” “……” 能不用加那两个字吗?! 电影还是挺精彩的。周翰阳并没有别有用心地选什么文艺言情片,而是实实在在的科幻动作大片。 IMAX的效果真不是盖的,残骸遍地开,机甲漫天舞,两个男人来看这种片子的确合适,良心的选择啊。 胡北原看得很投入,边吸着可乐,边为屏幕上那扑面而来的悬崖峭壁而左右闪躲,再去拿爆米花的时候,正好周翰阳也伸手过来。 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 这原本只是最自然的,轻微的,不以为意的碰触。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细小的触感,在那一瞬间,却像是被无限放大一样。以至于大到超过了眼前的巨型屏幕,超过了那六声道多喇叭音响系统,甚至充满了这整个昏暗的空间。 胡北原手成虎鹤之形,僵在那已经被汗软化了的爆米花上,而青年的手指又在他手背之上。 对方像是有那么一阵的犹豫和挣扎,而后终于小心翼翼地,试探一般地停留着,并不用力,但也没有移开。 胡北原也不敢动弹,保持着姿势牢牢抓着那把可怜的爆米花。 接下来的半场,胡北原都压根不知道自己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聚集在他的手背上去了。 他感觉得到那触感,那温度,那湿气,甚至那异常激烈的脉搏。 而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空白。 电影终于不知所谓地结束了。场内灯光亮起,青年也把手轻轻移开。 胡北原这才终于神智清明起来似的,眼睛鼻子耳朵重新恢复运作,而后发现自己的那只手已经麻了。 …… 刚才那些都是幻觉吧? 都麻成这样,还能感觉得到什么呀! 出了电影院,周翰阳说:“我,我送你回家吧。” “哦,好……” 一路无话,随便调个电台,要么是痴缠情歌,要么是情感节目,好不容易切到个广告吧,还是钟点房酒店的,总之怎么尴尬怎么来。 终于挨到了公寓楼下,因为时间已然不早,光线迷离的路灯之下,又是一片欲语还休的安静。 胡北原吞了下口水:“那么,晚安了。” 青年突然很郑重地说:“等一下,我有个东西给你。” 看他在怀里仔细掏了半天,掏出一个丝绒盒子,胡北原头皮立刻炸开了,尼玛,不会是戒指吧!!!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在他差一点就要爆炸的时候,周翰阳总算把那盒子打开了。 胡北原悠悠吐出一口气来。 还好,是条黑色细绳,带了个翠色的挂坠。 (不过为什么会觉得‘还好’?这哪里好了?) 青年似乎也很紧张,口齿变得不那么伶俐,只说:“这个是,呃,是好东西来的。” “……” “你最近,呃,精神不是很好。它呢,能清心护体,我爸以前,呃……” 青年像是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说了。 尴尬了一阵,他说不出话,便只能往前小小迈了一步,略微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来。 胡北原也不敢多动,配合地僵着脖子,等他为他将这不知哪里来的坠子戴上。 哪知青年平时手脚敏捷,这时候却是完全笨拙了似的,半天也没法在胡北原脖子后面将那绳子的搭扣给对上。 “抱,抱歉……” 胡北原头就在他颈窝里,脸贴着他的脖颈,以这种姿势听着他在耳边喃喃地道歉,闻着他年轻的雄性的气味,感受着他发烫的体温,不由全身僵硬。 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总算扣好了。 两人都各自稍微后退一步。 “抱歉,”青年手心全是汗,额头上也有了细密的汗珠,面红耳赤的,对着胡北原,又是要微笑,又是紧张,而后说:“我没经验……” 初恋?! 胡北原心中叫苦连天。 他何德何能啊,摊上这样的殊荣! 胡北原心想,他人生其实也没什么奢望了,他就只想安心睡个好觉而已,有那么难吗?! 第十章 次日又是魂不守舍的一天,直到他从茶水间端着提神救命的咖啡出来的时候,突然看到苏沐。 苏沐站在自动饮料机前面,发着呆,一袭黑色裙子显得她格外消瘦,看起来犹如受伤的天鹅一般。 胡北原突然意识到,他很久没跟苏沐说上话了。 怎么会这样呢? 大概是这阵子烦扰心神的事不少,以至于他竟然没有闲出来的心思,去关注一直以来的女神。 他顿时觉得自己太不尽职了。 走到她身后,她也未察觉他的靠近,于是胡北原试探地轻声叫她:“苏沐?” 苏沐像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见是他,便露出一个不大自在的微笑:“HI。” “怎么了?在这发呆呢?” 苏沐看着他,像是欲言又止。 胡北原说:“哦,没零钱是吗?我有,你要喝哪个?” 苏沐轻声说:“谢谢。” 一阵哐啷哐啷之后,她要的罐装果汁掉下来了。看她穿着短裙子不方便,胡北原便弯腰替她取出来,递过去:“你的果汁。” 苏沐又说了一次“谢谢。” “不客气,那我去做事了啊。” “嗯。” 胡北原走了几步,不甚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她背影落寞地走了。 胡北原有点奇怪,回去便和同事打听。 “苏沐最近怎么了吗?” 王浩说:“这你都不知道?” “什么事啊?” 王浩用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信息多久没更新了啊你,她不是你女神吗?” “……” “苏沐前段时间和一个富二代交往,纪家的小开,你听说过那人吧?闹得沸沸扬扬的,还上了八卦报纸呢。那时候风光得啊,各种豪车接送,名牌加身,一天到晚送花来,简直了。” “啊?!”这真的是在他身边发生的事吗? “然后又分手了。” 胡北原彻底跟不上节奏了:“啊?!!” 这些八卦他居然半点都没耳闻,他这段时间到底在忙什么啊? “看把你给痛心疾首的。你心痛到底是因为她跟了富二代,还是因为她被甩了啊?” “呃,我没有啊。我就是挺意外的,怎么好好的就分手了?” “人家把她甩了呗。拜金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嫁入豪门是有那么容易的啊?” “……” 胡北原不太喜欢这结论,也不赞同王浩那种轻佻的态度。 漂亮女孩子,选个家境好的男朋友又有什么问题。男朋友有钱就是她拜金,难道非得跟他们这些屌丝在一起才算真爱啊? 一场感情要修得正果原本就不容易,无疾而终是很常见的,怎么就说得这么难听了。 然而胡北原很快发现,和他相同想法的人才是少数。就他所见,带这种态度的人,远不止那同事一个。 公司里挺多暗恋明恋苏沐而不得的人,说起这事,都是这种幸灾乐祸的口气,更不用说那些女职员了。 中午周翰阳去了一个饭局,胡北原自己去公司餐厅解决午饭,坐下来吃的时候,他听见旁边桌子的两个女同事也正在聊苏沐。 “现在可失落了吧,前段时间估计是以为自己能当上少奶奶呢。” 另一个嗤笑了一声:“她这叫做痴心妄想。 “……” 苏沐这样让所有男性都眼前放光的女孩子,基本是同性缘是不怎么样的,加上她一贯清高,孤傲,不甚合群,被人背后趁机说坏话,这也挺正常。 但胡北原还是替她觉得不公平了。做个关注度太高的人也难啊,发生点什么挫折,舆论本身比那事还烦扰。 正想着,一抬头,就正巧见苏沐一个人端着着餐盘在那站着。 高峰期就餐的人多,没空桌子,在一片意有所指的窃窃私语里,她像是一时不知去哪里坐,发着呆。 胡北原扬手叫她:“苏沐。” 苏沐闻声看向他。 “过来坐吧,这边有位置。” 苏沐朝他略微感激地一笑,走到他桌前坐下。她依旧是傲然的姿态,最近是瘦了不少,愈发清减。 胡北原看着她清淡的午餐盘:“多吃点肉吧。瞧你瘦得。” “……” “别跟我说你这样还需要节食啊?” 苏沐问:“……我现在是不是瘦得太过了?” “哦,没啊,瘦得很漂亮啊,”胡北原安慰道,“但胖一点才健康嘛。健康最重要了。” 苏沐微微一笑,垂首夹菜。餐桌很窄,两人靠得近,胡北原能闻得到她低下头来时,头发上的香气。 换成以前,能和女神如此近距离,早就神魂颠倒脑内空白了。但胡北原这时候倒没什么其他想法,就是觉得挺同情她的。 原本失恋就伤人了,还得被无聊看客们落井下石。 他真不知道王浩那些人怎么想的。怎么也是仰慕过的女神,苏沐也从不和他们当中的任何人暧昧,谈不上对不起谁,结果因为人家选了个有钱男朋友,没选他们,回头就只剩下冷嘲热讽了。 这种得不到就咬牙切齿的心态,他不能苟同。 吃过午饭,苏沐去前台那取了个大快递,厚实的一个大纸箱子,不知装的什么,看着就不轻。 苏沐穿着高跟鞋,又瘦得弱柳扶风一般,胡北原说:“你放着就行,我来帮你。” “谢谢……” 胡北原抱着箱子,自然而然地走在前面,到门口时,他用胳膊肘顶开玻璃门,对苏沐说:“你先进。” 帮忙把箱子抱到她工作桌旁,胡北原才回自己的位置。 刚坐下来,旁边的王浩就不阴不阳地说:“北原,你用得着这么跪舔嘛。” “……说什么呀你,我怎么跪舔了?” 王浩笑嘻嘻地:“都那样了,还不叫跪舔?备胎当得这么勤快,是不是想接盘啊。” 胡北原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正待反击,突然听得有人平静地说:“怎么了,小胡不就是帮女同事搬个东西,开个门。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说道。换我也会那么做。” 周翰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王浩讪讪地:“周先生好。我就是开个玩笑。” 周翰阳淡淡道:“男人要有基本的风度。” 回头胡北原送文件给年轻的上司,特意对他说:“谢谢。” 周翰阳笑道:“傻子。” 胡北原心想,这家伙笑得真好看! “我跟苏沐……” 周翰阳收起笑容,说:“哦,没什么。我是在追求你,但你有选择的自由啊。” “……” 安静了一刻,青年又道:“吃醋是有一点啦。但我如果不维护你,那和王浩又有什么区别。” 胡北原莫名就局促了:“这,我跟苏沐没什么的。” 周翰阳看了看他,笑道:“你这是,特意对我解释的吗?” 胡北原又尴尬了:“没……我就是那么一说。” 青年眉眼弯弯地微笑道:“谢谢。” 临下班的时候,胡北原又看到苏沐和她的那个大箱子。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苏沐还过分安静地坐着,整理她的文件。 胡北原过去跟她打招呼:“哎,还不下班啊?你这个,等下得叫计程车吧,我帮你搬下楼?” 苏沐摇摇头:“箱子吗?不用了。” “不带回家吗?” “不了,没什么用,”苏沐笑道:“那都是之前我留在他家的东西。” “……” “谢谢了。” “……” 一场感情里,被遗留下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胡北原不知道。 他只是类似仰慕地暗恋过,而还不知道爱情真正的感受。 这天上班的时候,胡北原突然在公司内部的通讯软件上收到来自苏沐的消息。 “等下午饭的时候可以出来一下吗?到隔壁的茶餐厅。麻烦你了。” 苏沐从来没主动邀请过他,这一下就显得有些古怪的郑重。于是胡北原二话不说便赴约了。 推开茶餐厅的门,他就见得苏沐已经在桌边坐着了,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胡北原过去坐下,问道:“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苏沐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嗯,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怎么了?” “抱歉,跟你说其实不合适,但是我……”苏沐很是难以启齿,“我没法一个人……” “没事啊,你说吧,怎么了?” 半晌,苏沐才小声说:“我好像,怀孕了。” 胡北原吓了一跳:“……啊?” 苏沐强作镇定地微笑道:“吓到你啦?” “呃……没有,但我是挺意外的。” 主要是,他压根没想到苏沐会对他坦白这种事情。 至于其他的,怎说呢,惊讶有之,而再多一层的情绪,那就没有了。 成年男女的恋爱,有所亲密很正常,稍微不小心点,也就会变成这结果。他对这事不会有过多的解读。 但它就不能往外说了,不然又要被放大成什么不自爱,想攀高枝,引来一堆难听的说辞。 对于一个女孩子,一切舆论都会往最恶意的地方去的。 过了一阵,胡北原问:“那……那你怎么打算的?” “我不知道……” “……” “我想,我需要去医院看一下。确认了才能想后续的。” 她还挺冷静的。 胡北原说:“好,那等下了班,我陪你去。” 苏沐像是略微松了口气:“谢谢你。” 有些东西的确难以独自面对的。身边多一个人陪着,哪怕他并无实际用途,也会令人多一些勇气。 心不在焉地熬过了一下午的工作,临下班,胡北原匆匆收拾了东西,就拔腿要走。 才迈开一步,就听得年轻的上司叫他:“小胡。” “啊?” 周翰阳冲着他笑道:“今晚有空吗?有家店……” 胡北原忙说:“我有点事。” 周翰阳道:“哦……” “真的有事,我得先走了。” “嗯,好的。” “不好意思。” “没事。” 待他走了两步,又听见青年在他背后说:“小胡。” “嗯?” “如果你觉得我令你烦扰,我希望你直接告诉我。” “哪会啊!” 他为自己的脱口而出意外了一下。青年也微笑了:“恩,那就好。” “我今天是真的有事忙。” “嗯……需要我送你吗?” 胡北原忙摆手:“不用不用。” 青年望着他:“嗯,那,再见。” 胡北原陪着苏沐进了医院,一男一女来做孕检,就十分的寻常,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眼光。 在急诊抽了血送检,两人便在长椅上安静地坐着等待。 苏沐突然低声说:“我很害怕。” “不要怕。检查而已啦。” “嗯。” 他知道苏沐怕什么,但也没有更好的安慰,只能陪她沉默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血检报告出来了。 他们将单子拿去给医生,医生扫了一眼,很平淡地:“是怀孕了。” “……” 对于他们的静默,医生也见怪不怪:“要还是不要?” 苏沐一声不吭,胡北原忙说:“不好意思啊医生,我们需要想一下。” “行。那快点决定啊。” 出了诊室,苏沐说:“我有点渴……” “我去给你买瓶水。” “嗯,谢谢……” 拿了果汁回来的时候,远远看着灯光里,长椅上苏沐安静的瘦弱的背影,居然有点像自己的妹妹。 胡北原不由的百感交集。 “喝点果汁吧……呃。” 他这才发现她哭了。 胡北原顿时替她难受了:“哎,苏沐……” 感伤地沉默了一阵,他又问:“你饿了吗,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苏沐摇摇头。 想来她也吃不下。胡北原叹了口气:“那,你是打算……” 话及嘴边,想起那旁边的人流术后休息室,不由心中一颤,就说不出口了。 过了半晌,苏沐轻轻地说:“我,不想打掉。” “……” “我想生下来。” “嗯……” 瞬间种种诸如“备胎”“喜当爹”“接盘侠”之类的杯具词汇在他脑子里争先恐后地奔跑而过。他都没来得及想自己,第一反应竟然是,那,周翰阳怎么办? 苏沐抬起头来,对上他僵硬的脸,突然破涕为笑:“你可不要误会啊,我对你没任何想法。我养我的,不会有你的事的。” “……” 胡北原在松了口气的尴尬之余,又忍不住说:“可是,你也知道,这样的话,你一个人,后面会很艰难,何必呢……” 苏沐像是有些茫然,怔忪了一会儿,才道:“因为,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我还以为你喜欢周翰阳呢。” 苏沐微笑道:“哦,是的,一开始的确,周先生那样的男人,谁不会有好感呢。人对美好的东西都会有的一种本能向往吧。但那不是爱。一直到遇见了他我才知道。” 胡北原突然觉得她好可怜。 “你知道吗,有些人,因为他很好,你想和他在一起,那是喜欢。有些人,即使知道不好,甚至不对,你还是想和他在一起。那就是爱了。” 胡北原似懂非懂地:“嗯……” 其实对于苏沐的态度,他真心是非常非常意外的。 毕竟苏沐还年轻,又这样美丽。简单一个手术过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一样可以有其它很好的选择。 而现在这个决定,等于扼灭了她人生当中那些更轻松更捷径的可能性。 于是他又问:“你想好了吗?” “嗯。” “真的想好了?” “嗯。” “别怪我说话直接啊,到时候,没人知道爸爸是谁的话,你很辛苦。但被人知道爸爸是谁的话,你又要被说成是想母凭子贵,别有用心……” 苏沐摇头笑道:“随便吧。他们太天真。” “……” “他们不了解那个人。他才不是会被要挟的人呢。如果能为一个孩子就不得不低头,他也不会跟我分手了呀。” 胡北原很是纠结:“但我还是觉得,不值得啊……” 苏沐微笑道:“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 于是胡北原的人生里,又多了一个秘密。 这件事情,他并不敢告诉周翰阳。毕竟这对苏沐来说实在太隐私了。 她已经在筹备,暂且多工作一些时日多攒些钱,等差不多时间,在大家有所觉察之前,她就要辞职,彻底消失在公司这些闲杂人等的视野里。 他作为唯一的知情人,怎么都得替她隐瞒到底。 背负着秘密的日子是比较辛苦的。 他需要照顾好苏沐,虽然苏沐已经超乎他想象的独立和坚强了,但多少需要有个人来帮衬她一点;但又不能被人看到他俩走得太近,以免不必要的流言蜚语令苏沐困扰;而这一切还都得瞒着周翰阳。 这阵子心累,人累,加上工作多,他时不时地就走个神,满脑子都是恶补的孕妇知识,叶酸维生素DHA,七七八八各种检,焦头烂额得很,更不用说有心思想其它的,比如周翰阳,比如周翰阳让他考虑的事。 无波无浪的几日过后,胡北原一看日历,就知道自己要迎来新一轮忙碌的高峰了。 真是什么事都凑到一起了啊。 去倒个咖啡醒醒脑的时候,他透过百叶窗,看到办公室里的上司。 青年在很认真地在工作,显示器的光隐隐投在脸上,看起来好像清瘦了一些,但还是很俊朗。他就那么简单地穿着白衬衫,扣子扣到顶,袖子折了两折挽起来,干净,严谨,一丝不苟。 胡北原不知不觉的就站着看了好一会儿。 想来,最近他俩都没什么相处的时间,除了工作内容和例行公事的招呼道别之外,完全没聊过别的。 咳,当然,他没别的意思和想法啦。就是,那什么,朋友之间嘛,偶尔都要聚聚的嘛,是吧。 正想着,猛然周翰阳一抬眼,两人四目相对。 胡北原猝不及防,一时间闹了个大红脸,正待赶紧走开,就听见周翰阳叫他:“小胡。” “哎……” “你进来一下。” 胡北原略微尴尬地推门进去,年轻的上司对他微笑道:“小胡,我想问问你,明晚有空吗?” “啊,明晚我有事。” 周翰阳“哦”了一声。 “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周翰阳笑道:“也没有特别的,你有事就忙吧。” “嗯。好的。” 周翰阳过了一刻,又问:“,那后天呢?” “啊,这几天我应该都没空。” “哦,那没事了。” 胡北原读不请他脸上平淡的情绪。但在他的安静里,胡北原不知怎么,就觉得特别有义务要跟他解释清楚。 “是这样的,我妈要跟我爸过来玩一阵子,火车明天下午到,我得去接他们。然后接下来,你知道的,老人家,得我多陪。所以加班之类的,这段时间能不排就先不排给我了吧。” 周翰阳像是只听到前两句,正襟危坐道:“嗯?你家人要来?” “对啊……”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等胡北原开口,他又说:“我跟你去车站接他们吧。” 胡北原忙摆手:“不用麻烦你啦。” 带上司去接自己爸妈,这什么礼仪啊。 青年望着他,一本正经地,但还是慢慢弯起眼睛,藏不住笑容似的,露出细白的牙:“不会麻烦,我开车很方便。火车站出来,要叫车倒是很难。反正我明天也没其他安排,正好一起去。” 火车南站是多年的旧站,闷,热,嘈,臭,挤。因为给可能有的塞车状况预留了太多时间,导致他们俩到的时候,比火车抵达时间提前了好大一截。于是只能在那人群散发的,不甚清新的热气中熬出一背的汗。 他自己倒罢了,而周翰阳今天也是一贯的衣冠楚楚,衬衫雪白,西装笔挺,还有两枚分量不轻的蓝宝石袖扣,再加上眉目清朗挺拔出众,和这嘈杂污浊的环境简直格格不入。但他看起来心情倒是挺好的,只不过那快活之中又像是带了些紧张。 等了许久,胡北原终于在那出站的人流中看见自己熟悉的身影了。 “妈,爸!” 胡妈和胡爸大包小袋的,胡北原忙上去帮她们接过,周翰阳也随之上前。 胡北原向父母介绍:“这是我……同事,周翰阳。” “伯父好,伯母好。这两个箱子我来拎吧。” 胡妈妈很热络:“你好你好,多谢你啊,还特意帮阿原来接我们。” 周翰阳笑得有几分腼腆的意思:“应该的,举手之劳而已。” 把大堆东西放进后车厢,也幸好车子够大,能塞得进这些搬家一般的行李,胡北原不由抱怨:“不是说了行李从简,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不嫌重吗。” “不是怕你这买不着嘛。” “T城有什么是买不到的,还非得大老远这么重地从家里扛。” “这些鸡蛋,腊肉,冬菇,都是人家自家养的,多新鲜干净的东西,你这边还真买不着。” “……” 胡妈又热情洋溢地:“小周,你要不要带点回去?这都是你们说的绿色食品,不容易吃得到的呢。” 胡北原在他面前,第一次因为母亲的自卖自夸而感觉到脸红:“哎,什么东西他吃不到啊……” 周翰阳倒不推辞,挺大方和高兴地接受了:“好呀。谢谢伯母。” 回家把行李摆放好,父母还真的收拾出一大堆的腊肉冬菇笋干,热情了装满一袋子硬要塞给周翰阳。 “好东西来的,你平时吃不到这么好的!” 胡北原臊得满脸通红:“哪儿呀,自家产的东西……” 周翰阳道:“谢谢谢谢。既然收了这么大的礼,不如晚上我做东,一起吃个便饭,给伯父伯母接风洗尘吧。” “晚饭在家吃就好了。” “对啊,我们带了这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再买点蔬菜就够了。出去吃多浪费。” “小周一起呀,留下来吃晚饭,尝尝我们的手艺。” 周翰阳笑道:“好啊。” 胡北原对于父母那种淳朴的热情洋溢有点不好意思,但好在周翰阳表现得颇为领情,甚至乐在其中。 父母在厨房大展身手的时候,他俩也在一旁打打下手,剥剥豆角,拣拣菜叶,倒也其乐融融。 饭菜上桌,长方形的餐桌,父母坐一边,胡北原和周翰阳坐另一边。胡妈一个劲给对面的周翰阳夹菜:“来来,多吃点。” 周翰阳一直笑:“谢谢谢谢。” “说来,这是伯父伯母第一次到T城吗?” “不,阿原读书的时候来过一次。” “那是好多年前了吧,有去哪儿玩过吗?” “有啊,在阿原的学校逛了,还有那个什么植物园……” “别提了,那里面的盒饭可贵了。” “是啊,才那么一点米饭一撮菜,要十块钱。” “……” 胡北原简直尴尬恐惧症都要发作了,他爸妈是非常坦率直爽的乡下人,有种毫不掩饰全无修饰的天真。他当然不会以此为耻,只是在周翰阳面前,不知怎么的就尴尬万分,生怕他觉得这一切对他而言太可笑。 周翰阳一点嘲笑的意味都没有,只认真问:“就去过那两个地方吗?” “是呀,我们那时候住旅店太费钱,一天就走了。” 胡北原恨不得把脸埋到碗里去。 “这次应该会住久一点吧?有兴致的话,我来安排一下,让两位在这里好好逛逛?” “好呀好呀,反正也没什么事。” “T城好玩的地方是很多的,改天我拿点资料来,看你们比较喜欢什么,然后安排好时间,慢慢玩。” “行呀行呀。” 待得吃过晚饭,送走周翰阳,胡家爸妈就关上门讨论起来了。 “这年轻人,挺好的呀。” “是呀,脾气好,有礼貌,还长得好!” “比阿原乖巧多了,嘴巴还甜。” “就是,阿原,你也多学学人家,看你跟个闷葫芦似的,哪能讨人喜欢啊。” “……” “说来,他这么热心,是不是你下属啊。你回头得多多关照人家,提拔一下年轻人。” 胡北原没好气:“他是我上司!” 第十一章 爸妈所带来的数量惊人的那些绿色无污染家乡特产,胡北原也挑了一些,找了时间带去给苏沐,反正炖汤什么的都用得上。 苏沐开门的时候,胡北原见得她面色苍白,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 “怎么脸色这么差,医生不是说了你那什么什么值过低,胎像不稳,要多静养吗。你不会当耳边风吧?” 苏沐神情疲倦:“有静养啦,你看我连家务都少做了,懒得什么一样。就是最近我老做噩梦。不太能睡得稳。” “怎么了?做什么噩梦?” “就是那种……”苏沐想了一下,“不知怎么说,有点邪门吧,而且老觉得周围有那种东西。” “……” “你知道吗,我那天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我后面,但每次回头,都没有人。然后吧,我明明看见有个人在我前面进了电梯,等我进去,发现里面是空的。” 胡北原也有点毛骨悚然:“……是孕妇体质的关系?” “可能是吧。我以前没这么敏感的。这些天,老觉得房间里有人,有眼睛。有时候,明明睡着了,但会感觉得到好像有人在床边上,我想醒过来,可是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 胡北原寒毛倒竖地想,女人怀着孩子,一个人实在太不容易了。 真心需要多得到些照顾啊。 于是他说:“等周末,我帮你去庙里求个符。开光的佛珠什么的,兴许有用。” 他虽然不迷信,但有些时候还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 苏沐笑道:“谢谢。太好了,你没当我是在胡说八道。” “哪能啊,”他大致也了解苏沐的个性,不是那种爱装柔弱扮矫情的人,“对了,家里有没有什么辟邪的东西,先放在身边镇一镇?” “没有……”苏沐想了想,“呀,说来,我其实应该买块玉戴着的。以前乱买首饰都是挑白金水钻什么闪闪发光的,还真缺了玉这东西。” 胡北原突然想起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周翰阳送他的那个平安扣。 青年那时候略微结巴地轻声说:“它清心护体的……”,脖颈还贴着他的脸颊。回忆起那声音,和那皮肤的温度,胡北原突然就不自在了。 乱想什么呀这是。 他本能地用手指摸索了一下那冰润细腻的翡翠,居然生出一丝类似小气的不舍来了。 但他还是说:“要不,这个,我先借你戴几天?” “啊?” 他从脖子上取下挂绳,那块帝王绿的挂坠,哪怕是外行也一眼看得出它的完美饱满,色泽浓辣。 苏沐很是惊讶,感慨道:“哇!好漂亮!这个也太美了吧!” 胡北原本能地又说:“这个真的只能借你。一定要还我。” 苏沐噗嗤一下笑出声了:“哟,谁送的?” 胡北原尴尬了一下:“啊,干嘛这么问。” “你的个性是这样啊,如果是你自己的东西,你反而不会这么紧张的。” “咳。” “女朋友?” “……不是。” 苏沐道:“对了,北原,这样会耽误你跟你女朋友吧?” “啊?” “我们之间当然是没什么,但如果你有女朋友,她难免会误会。还是得解释清楚和避嫌的。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澄清。” 胡北原心情复杂:“……我没有女朋友。” 这天回到家,胡北原就看见他那对兴奋得不能自己的爸妈。 “……怎么了?” “今天小周安排了人,带我们去玩了。” “你知道他中午给我们订了什么吗?那个什么斯丁的自助餐,餐厅可大可漂亮了,露台上有个外国人乐队在拉琴呢!” “……” “好多外国人在那排队,轮都轮不到,我们不用排队就进去了,好神气!两个人还订了四个人的位置,还有跳舞表演可以看,还能抽奖!” “……” “东西随便吃,什么都有,那一大圈绕着拿,走得我脚都累了,还不要钱!” 胡爸说:“这就别瞎扯了,肯定是小周事先付过的,让他破费了。阿原,你找个机会把钱还人家吧。” 胡妈说:“那应该挺贵的吧?两个人加起来,得花个一两百块吧?” “……”胡北原在心里说,好歹加个零吧。 但他自然是闭紧嘴巴,免得影响爸妈的兴致。 “对了,小周还说了,明天让人带我们去那什么花湖,去那景点得起早一些,从这过去,交通挺不方便的,他还约了司机来接我们。” “……” 胡妈对他赞不绝口:“多周到的年轻人啊,长得还好看。” “……” “呀,阿原,你说,他这么热心,会不会是因为你特别特别有前途啊?你是不是快要升职啦?” 胡北原说:“……妈,你想太多了。” “说来,他有女朋友了吗?” “看起来像是单身啊?要不要给他介绍个?” 胡北原莫名的一阵烦躁:“他单身也不关你们的事啦。隔了那么远的,操什么心呢。” “也对,我们眼前这个都还没解决呢。” “……” 胡北原引火上身,赶紧转移话题:“晚上吃什么啊?我饿了。” “晚上我们约了小周来家里吃饭,等他来才煮。” “啊?”胡北原大惊失色,“他今天下午有个高峰会,估计完了还得应酬,等他来我都饿死了啊。” “那你就饿着吧。” “……” 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跟周翰阳单独接上轨了啊。 过了一阵子,周翰阳果然来了,还拎了瓶胡爸喜欢的酒,和两盒烧味。 “实在不好意思,今天事情拖得比较久,来得晚了。” 胡爸热情道:“没事没事,工作要紧。那我开始做饭了啊。” “你们饿了吧?先吃点烧味垫一垫。晚饭要不我来做?” 胡妈说:“呀,你会做饭?” “会一点,”周翰阳笑道,“不介意的话,我就献丑了。” 胡妈赞不绝口:“你看人家,怎么生的啊,体贴,能干,长得好,还会做饭!” 被遗忘在角落的亲生的胡北原嘟哝道:“我也会做饭啊。” “你长得有人家好吗?” “……” 周翰阳在厨房接受胡妈的各种追捧,胡北原则饥肠辘辘地在客厅往嘴里塞烧鹅,而后突然响起了门铃声 胡爸过去一开门,有些意外:“你是……” 来客似乎也愣了,而后说:“不好意思,我找胡北原,请问……” 胡北原闻声忙站起来:“啊……苏沐?” 苏沐也觉察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了:“啊,这是……” 胡北原介绍道:“这是我爸,这是我同事,苏沐。” 见胡爸两眼放光,胡北原心下暗道不妙,赶紧把苏沐拉到一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我刚好在附近买东西,就想把你上次落在我那的外套送上来,”苏沐补充道,“刚打了你电话没人接。” “哦哦,好。” 的确这个她不好带去公司,拿来他家还给他是最合适的。 但…… “苏沐?” “……周先生?” 端着盘子走出厨房的周翰阳和她面面相觑。一时间里胡北原都能感觉到两人各自的疑虑爆表,尴尬到十分。 对于苏沐的意外来访,胡家爸妈则是如获至宝:“阿原,这是你同事啊?” 胡北原硬着头皮:“是的……” “叫苏沐是吧?好名字啊,就叫你小苏吧?吃过饭没,一起坐下来吃一点啊?” 苏沐笑道:“不用了……” “别客气啊。” “对啊,晚上准备了太多菜了,留下来一起吃吧。” “是呀是呀,人多热闹,姑娘你不嫌弃,就添双筷子陪我们吃点吧。” 这么一唱一和的,苏沐也盛情难却:“好……那就,谢谢啦,给伯父伯母添麻烦了。” 待到饭菜上桌,大家围坐下来,周翰阳说:“苏沐,你请了几天病假,现在还好吗?” “差不多了,明天就回去上班销假。” “嗯,好好休息。” 胡妈忙问:“小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胡北原赶紧插嘴:“就是病了,不是什么大事,她比较体虚。” “那得补啊,姑娘家,身体虚,马虎不得……” “恩恩……” 有胡家爸妈在,饭桌上永远是热情洋溢地冷不了场的,但胡北原只觉得那暗潮汹涌的气氛,令他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吃过饭,胡北原帮苏沐先叫了回家计程车,千叮咛万嘱咐地送她上车。周翰阳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送他下楼的时候,一路都极其安静,那不是平和无事的静默,是压抑的忍耐的沉默。胡北原终于忍不住,突然对着青年的背说:“我和苏沐没什么的。” 青年回过头来,望着他:“恩。” 胡北原看不透对方的表情,仿若平静,又似麻木。他只能说:“真的没什么的。” 青年微笑了:“嗯,谢谢你。” 他的确没必要这么跟周翰阳说的,人家也说过了,他有他的自由。但他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忍不住要如此声明。 他也不知道这种多此一举是为了什么。 回到家中,看见父母扑面而来的喜气洋洋,他就对所猜到的话题一阵头痛。 “那个苏沐,是你们公司的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啊。” “她有男朋友吗?” 胡北原烦躁道:“人家就一同事,纯的。有没男朋友我跟她都是不可能的,你们别瞎想了。” “怎么就不可能了,不可能,那她怎么会来给你送外套的,你的外套怎么落在她那的?” “……” 胡北原完全无言以对:“别追究这个了好吧?给你们儿子留点隐私行吗?” “行行。不追究就不追究,”胡家爸妈也不硬来,过了会儿又说,“对了,我们来之前,去吃了郭伯伯儿子的喜酒。” 胡北原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念叨什么了,不由的用抱枕盖住耳朵。 “什么时候谈女朋友啊?你年纪也不小了。” 胡北原只能哀嚎一声扑倒在沙发里。 他是真心觉得不安的暴躁。也许是父母的催促,也许是周翰阳的那种表情。 是的,那种表情。 说不上来。明明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什么情绪都没有,但又好像,什么都有。 次日上班,胡北原有种身心俱疲,快要累瘫的感觉,然而同事们却接二连三地对他露出笑容。 “北原,要高升了啊。” “啊?” “不用说了,这回铁板钉钉是你啊。” 他这才想起来,崔主管正式被调任了,过两天这个位置就要公布新的接任者了。 “……哈,没影的事呢。” 他可不想像上次那样,满心想着十拿九稳是自己升职,糖都买了,结果临了闹那么一出。 而且他现在心里烦乱的事多,也不是那么在意升职这件事了。 同事还在调侃:“说来,北原,你这升完职,不就该考虑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嘛。” “……” “对啊,现在的相亲市场上,最受欢迎的就是北原这样的,工作稳定,升职有潜力,有房,年龄合适,还长得帅。” “对啊,现在小姑娘,就喜欢你这种条件。可食范围很广哦。” “……”把他说得这么吃香。 “北原还单身吧?要不要给你介绍个?” “不用不用。” “害羞什么呀。” “哈……” 胡北原也不在意自己在相亲市场上到底销路如何了,他只本能地不想周翰阳听见这些在敏感处挠痒痒的闲话。 正巧苏沐抱了堆文件走近,过道略窄,跟人侧身避让的时候还是撞了一下,手里的文件洒了一地。 见得苏沐打算弯身去捡,胡北原对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十分的如履薄冰,忙说:“不用动!我帮你!” 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苏沐也立刻说:“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好。” 她一弯腰,原本藏在毛衣和衬衫之间的平安扣便滑了出来。 苏沐也知道这一块玉的招摇,当即用手捂着迅速塞了回去,并没什么人留意到。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胡北原也没往心里去。他回头还特意从周翰阳的办公室窗口往里偷看了一眼,青年看起来很平淡,跟往日并无两样。 然而一回家,他就又对上父母那神神秘秘又挤眉弄眼的表情。 “……又有什么事啊今天。” 不要每天都给他来点招架不住的新情况吧。 “儿子,你说,你买的这是什么啊?” 待看见他们手里的东西,胡北原登时就急眼了:“你们乱拆我包裹干嘛啊!!!” 他之前看见网上推荐的孕妇枕在特价,便想帮苏沐囤一个,顺便跟着其他一些孕妇用的小东西一起买了。不敢寄去公司,当时就写了家里的地址,想着反正门卫也能帮着签收。 结果赶上购物高峰,过了好久都没发货,他忙起来一时也忘记了这件事。 哪知道这时候寄上门了,他这对充满好奇心的父母还顺手帮他拆了。 “儿子,你把谁搞大肚子了啊?” 胡北原说:“我没有!!!!” “怎么会没有?没有大肚子,买这些干嘛?” “就是啊,你有隐私,我们不逼问你,但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胡北原咆哮道:“什么明摆着啊!这只是帮人买的,跟我没关系!” “当然是帮人买,你又没法大肚子。” “对啊,重点是,到底帮谁买。” 胡北原对于他们这样美滋滋的双簧受不了了:“帮谁都一样,你们别乱想了,也别问了!” “其实,你不说,我们也知道。” “什么啊?!” 胡爸说:“因为,你妈在给你洗衣服的时候,在你外套口袋里找到这个。” “!!!!” 胡爸拿在手上的,是医院做产检的收费单子,有名字,有详情。他之前帮苏沐缴费跑腿,有时候就顺手塞口袋里了。 父母都笑眯眯的:“儿子,有本事啊。” “啊哟我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别害羞啊。” “反正别乱说!”胡北原简直气急败坏了,“更别往外说!” 胡家爸妈笑得合不拢嘴:“行,行,我们不跟外人乱说。我们当然知道。” “……” 他感觉这事简直要把他弄疯了,现在不能解释太多,但又不能不解释。 唯一庆幸的是他爸妈都是心大的人,可以日后找个时间再约来苏沐好好商谈澄清。现在暂且关起门来不对外说,也就算没事了。 这一天临下班的时候,周翰阳突然郑重其事地叫他:“小胡。” “哎?周先生?” “今晚有空吗?” “啊……”他想起,他们真的很久没有单独聚过了。大概是因为他过分忙累的关系。 其实不仅如此,好像两人之间也变得疏远地礼貌,过分地客气,都只剩下止于表面的浅浅的交流。 于是他回答:“有的,今晚我有时间。有什么事吗?” 周翰阳说:“今天是我生日。” “咦?”他记得周翰阳个人信息上的出生日期,并不是这一天。而且周翰阳的生日,公司上下一定都有所动作,怎么会这么静悄悄的。 “是阴历生日,这天我都是和家人过的,” “啊……” “因为工作,今年我就没回去。你愿意陪我过吗?” “……” “没关系,我只是问问你意见。介意的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胡北原鬼使神差地:“哦,我不介意。那,等下一起去吃饭?” 青年露出一个微笑:“恩。” 在餐厅里面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周翰阳说:“你这段时间好像很忙。” “嗯哪,是啊……”胡北原边喝水,边含糊地,“家里比较多事情。” “家里的吗?” “嗯哪……”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哦,”胡北原呛了一下,“不用不用。小事,就是比较琐碎。” 周翰阳看着他:“嗯,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说的。我不介意,真的。” 菜送上来了,胡北原边吃边点头:“好的好的。” 安静地各自吃了一会儿盘中的主菜,周翰阳突然说:“你是在害怕吗?” “……” “我指,我请你考虑的事。” 胡北原一口牛排还含在嘴里:“……” “因为你一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 “我不介意继续等。但我只是希望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 “如果你是害怕,那么我会保护你。” “……” “如果你不讨厌,那你只需要接受,就够了。其他的事,都可以由我来做。你害怕和担心的东西,我都可以处理。你可以相信我。” 两人之间的对视,因为过分的安静,而显得有些僵硬,但谁也没有先移开目光。 手机蓦然响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里犹如炸开一般,把胡北原吓了一跳。他低头看见上面苏沐的号码,忙接起来:“喂?” 那边是苏沐变了腔调的,哽咽难抑的声音:“我,我摔倒了,出了很多血。” 胡北原差点被嘴里含着的牛肉噎死,足足有五秒才缓过气来:“!!!!怎么样了?” 苏沐声音颤抖着:“不知道,我在挂急诊,等着做超音波……我……”而后她就说不出话来了。 “你等着啊,我现在马上过来!” 胡北原以一种火烧屁股的姿态挂了电话,见得周翰阳正用一双清朗的眼睛看着他。 “抱歉,真的,我一个朋友出事了,我得赶紧过去。” “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先走了啊,回头联系你!” 胡北原出门就叫了计程车,风驰电掣地杀到医院。 苏沐正一个人捂着肚子,神色惶然地从超音波室出来,胡北原忙上去扶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我没什么,”苏沐脸色还是苍白,“就是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胡北原看到她浅色的裙子背后已经被染红了,可以想象她当时的慌张惶恐,忙脱下外套给她系在腰上挡着。 报告单一出来,胡北原就赶紧拿了,陪着去找住院部的医生。 “先兆性流产。不过子宫内现在没有明显出血现象了,孕囊没有剥离。但建议你住院观察……” 苏沐问:“能不住院吗?” 医生看了她一眼:“也可以,那要签名表示知情并自愿不住院。在家卧床静养一星期以上。” “哦……” 医生又把单子递给胡北原:“家属等下去拿药,找护士打针。” “……哦。” 既然医生说没有大问题,苏沐慢慢就终于镇定下来了,脸上也恢复了血色,她歇了半晌,说:“谢谢你。北原。真的。” “不用客气,我又没做什么。”他纯粹就是跑个腿而已。 苏沐摇摇头:“不,我在这时候,能有一个可以打电话的人,这就已经帮了我太多了。” “……” 她看起来孤单,狼狈,憔悴,和往日众星捧月的光鲜,全然不像同一个人。 胡北原不由想,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蛊惑人心的东西啊,可以让人像昏了头一样,心甘情愿地去走一条最艰难的路。 送苏沐回家的路上,苏沐突然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差劲?” “啊?” “就是像现在这样,未婚先……” “没有!” 他真心觉得没有。他进公司以来,苏沐感情生活一直简单,也就最近交了这么个男朋友。真谈不上什么不检点。成年人交往再正常不过了,谁能没个犯傻,疏忽的时候啊。 他就是觉得……唉,他真搞不懂爱情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它真的是个好的东西吗? “晚饭还没吃吧?这边有超市,顺便买点材料,回头我做给你。” “会不会太麻烦你。” “嗨,又不是什么难事,炖个鸡汤嘛。你需要营养。” “我现在胃口差,吃不了什么,你买这么多,太浪费了吧……” “不浪费,我也顺便蹭点鸡腿什么的吃吃,是吧,再说它也要吃呀。” “真的,太谢谢你。” “哎,客气什么。” 其实别说是苏沐,换成任何一个同事,朋友,他都会这么做的。 他也没图什么,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普通不过的善良而已。 在苏沐的小公寓里,胡北原热气腾腾地熬了锅枸杞鸡汤,再拿去了油沥了渣的高汤煮了些细面。 苏沐接过他手里的碗筷的时候,说:“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毫无防备地被发了张好人卡,胡北原不由咳了一声:“这,听起来有点那啥啊。” “哈哈。” “我对你没别的意思啊,但被称为好人,现在都不是什么好话吧。好人都是被发卡,坏人才讨人喜欢。” 苏沐笑道:“你错了。不是因为好人而不喜欢,也不是因为坏人才喜欢。因果关系其实是反过来的。” “啊?” “是因为太喜欢,才会觉得他坏,觉得他对自己不够好,希望他再对自己上心一点,再重视一点。然而怎样都意难平呀。所以就变成边骂‘你这个坏人!’,边爱得死去活来了。” 胡北原想了想:“哇,你还挺有哲理的嘛。” 苏沐正色道:“爱过的人,都会变成哲学家的。” 胡北原又想了一想:“那是不是说,等我变成哲学家的时候,就表示我在恋爱中了?” 苏沐笑道:“你倒是一点就透啊。” 作为一个初恋都没经历过的单身狗,他觉得这些说法还挺有意思的。 于是他不由又想到周翰阳。 不知道他离开以后,周翰阳怎么样了呢。 一时间里他非常地想打电话给周翰阳,又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在聊天软件上发了个讯息。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了,我帮着收拾一下,过会儿就回家。” “哦……那交通方便吗?需要车去接吗?” “不用不用。挺方便。” “那,路上小心。” “嗯嗯。” 过了一阵,胡北原又问:“你现在在哪里?” 那头沉默了一下:“我还在店里。” “啊?!” 他没想过周翰阳会一直等在那里。 “等等,我这就去找你!” 冲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下雨来了。 雨天打车特别烦心,胡北原好容易才拦住一辆,一路紧赶慢赶。然而到的时候,那一带灯光昏暗,餐厅已经打烊了。 青年站在门口的屋檐下,一动不动地,犹如一座雕像。 “对不起对不起,”胡北原冒着雨跑过去,一连串地道歉,“真的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后面就回去了,我不知道……” 青年笑道:“没事的。” “哎……等很久了吧?这什么时候打的烊啊,你在这站多久了?” 青年望着他:“也不太久。” “嗯……” “只是,我觉得,我们好像变得越来越远了。” 胡北原迟疑了一下,说:“有吗?” 青年笑道:“不知道。有时候觉得你非常的远,但有时候你又简直算得上温柔。” “……”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 “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呢,不论好坏。有时候我只是需要明白而已。” 他的口气十分的平静平和,甚至没有半分埋怨的意思,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他听起来好像非常的难过。 胡北原噎住一般,过了半晌才说:“但我,并没有在想什么啊……” 青年看着他:“嗯。” “……” “挺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胡北原更不自在了,他在周翰阳过生日的时候把人晾在这里半天,末了人家还得送他回家:“谢谢……” 车到楼下,该道别了,但胡北原总觉得身边的人像是有很多话没说出口。他不想这样糊里糊涂地带着一肚子的未启齿来告别,于是他问:“要上去坐一下吗?” 周翰阳看看他,接受了他的邀请:“好的。” 带着周翰阳上楼,打开房门,胡北原就不由的呆若木鸡。 他的父母坐在沙发上,喜气洋洋地,一个在帮着卷毛线,一个拿了两根棒针在织毛衣,那衣服已经有了个袖子雏形,但非常之小,大概只容得成人几只手指的尺寸。 胡北原说:“你们在干嘛?!” “织小朋友的毛衣啊。” 胡北原立刻觉察到事情的不妙了,他简直后悔自己问了那问题,忙想将这话题扼死:“行行,别闹了,早点去睡吧。” 周翰阳不动声色地开口了:“织小朋友的毛衣做什么。” “我们说不定很快就要抱孙子了。” 胡妈说:“孙女也很好。” “对对。不论男女都好!” 胡北原大脑全然一片空白,他咆哮道:“瞎说什么啊!” 胡妈对于他的激烈反应很是意外:“怎么了,连小周也不能说吗?” 胡北原整个人都要炸了:“别闹了好吗?你们忘了我前头怎么说的啊?!” 胡妈对儿子的态度很是不满:“行行,我们不说了。行吧。干嘛非得这么遮遮掩掩瞒着人呢。不就是办公室恋情吗,小周又不是外人,不会乱说嘴的。” “……” 不等他再说话,周翰阳已经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了。 胡北原忙追出去:“周翰阳,周翰阳!” 青年走得非常之快,下了好几层台阶胡北原才终于追上,抓住他的胳膊。 “周翰阳!你……” 青年冷冷地,一点点地将手抽了回来。他的眼睛在楼梯间的灯光里,有着一种陌生的,低温的光芒。 “是苏沐,对吧。” 胡北原一时哑然,过了一阵,才说:“……对,但是……” “但是什么?” “那孩子不是我的。” “所以呢?” “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周翰阳平静地:“这句话我听了很多遍了,你能说点不一样的吗?” “……” “胡北原,你知道吗,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跟苏沐的任何举动。” “……” “不管你想不想的到的细节,我全部都知道。” “……” “是的,我每一天都在忍耐,都在猜疑,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觉得你就要放弃我了,随时都要拒绝我,都要离我而去了,但你又没有。” “……” “我想留住你,但又不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因为感情从来不是求得来的,我只能什么都不说,然后尽量做好一点,再好一点。” “……” “有很多次,我也想过是不是应该识相地放弃,干脆斩断念头就好。一了百了,但你又总能在我想放手的时候回头来找我。” “……” “你知道吗,这种行为,我们称之为放风筝。永远拉在手里,若即若离,不太近,也不太远,要飞走了就猛拉一把,然后继续那么吊着。” 青年咬牙切齿地:“很高明,是吧?天哪,你怎么就能这么高明?” “……” “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你就这样没完没了地,一遍又一遍地,凌迟一样地折磨我。” “……” 他看着他,眼圈发红。 “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痛快?” “……” “是因为你还没当上主管吗?” 胡北原只觉得喉咙噎住一般,到这时候,他才终于能勉强说:“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的?” “……” “你瞧,你根本说不出来。” 胡北原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他明明并没有那么理亏,但此刻,在这人面前,自己的辩解好像无论怎样,都只能是空洞苍白的。 他说:“这不公平……” 周翰阳哈地笑出声来,他说:“对,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公平。苏沐对你不公平,你对我也不公平。” “……” “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第十二章 第二天,公告就出来了。 接任崔主管位置的人不是胡北原。 同事们对此很意外,比上一次还意外。 同样意外的还有莫名就突然升职的老章,一时间里又是愕然又是狂喜,激动之情简直要从脸上脱缰而出。 但当着胡北原的面又不好过分流露,只能强作镇定。 “哈哈,这,我也没想到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 按理是该纷纷道喜的,但胡北原在场,好像对老章道这个喜又显得不合时宜。众人一时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在这尴尬里,胡北原先开口了:“恭喜啊老章,你一直做得很好,这是应得的。” 既然他都说话了,其他人也就解除了禁令一般,稀稀拉拉地道贺起来:“恭喜恭喜。” “记得请吃饭啊。” “糖也不能少。” 老章喜笑颜开:“好说好说。” 胡北原的镇定不是强装的。对于没能升职这件事,他早有预料,心中一片平静,甚至觉得这样才好。 至少能让周翰阳解点恨吧。 他这日和周翰阳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找理由给周翰阳送文件的时候。胡北原放下那份可有可无的资料,正待再酝酿一下他揣测过千万次的合适的周全的开场白,没想到对方先开口了。 “没升成职,是不是很失望?” 胡北原愣了一愣:“……没有。” “不用装豁达。你以为这就是结束了吗?其实才开始而已。我能把你捧得多高,就能让你摔得多惨。” “……” 他见过青年的冷淡,疏远,克制,但从未见过这样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嚣张。这样的周翰阳显得非常陌生,也令他不知所措。 “对了,那块玉,虽然是传家宝,但你给苏沐了,我也就不过问了。就当祝你们百年好合的贺礼吧。” “……” “你可以出去了。” 胡北原不仅没升成职,这一天开会的时候,还因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当众被周翰阳喷得狗血淋头。 在场与会的各位的都鸦雀无声,各个眼观鼻,鼻观心。 公司里上上下下,从未见周翰阳如此疾言厉色过。 而这事根本不算胡北原的错,即使算,也不值得这样小题大做。 周翰阳摆明了是在找茬。 大家对此都心领神会。并且迅速统一了阵线。 只不过箭头不是对着找茬的周翰阳,而是一致对着胡北原了。 周翰阳目前的职位只是经理,看似不高不低,但他是董事长的亲儿子啊。他眼下坐什么位置根本不重要,谁不知道未来整个集团都是他的。 现在的亲近意味着将来不可限量的前途。 反之也是一样的道理。 一旦他想存心寻你的错处,你还混得下去么? 之前谁都知道胡北原是他的心腹,他对胡北原的赏识和亲近是显而易见的,即使中间有那么几次关系略显僵持,但始终没能动摇胡北原作为亲信的位置。瞧瞧他对胡北原一贯的和蔼可亲笑脸相迎就知道了。 这回虽然大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的怒气和敌意那么剑拔弩张,长着眼睛的都明白,胡北原今次不同往日,是真心把他得罪大了。 一时间公司又风向大变。 同事们的态度不由自主地变得微妙,即使不趋利避害,多少也有着明哲保身的味道。 过了两天,胡北原突然就发现,自己午间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周围的位置都自动空出来了。 他成为了窃窃私语的目标中心。以他这中心往外辐射的一带,则寸草不生一般。 过了一阵,有人袅袅婷婷端着餐盘过来,施施然坐在他对面。不用说,只会是苏沐。 胡北原说:“你换个地方会不会比较好?” 之前苏沐也有过类似的遭遇,但远没他这么严重。 刚有分手传言的时候,少不了那些恨人有笑人无的闲人在对她冷嘲热讽,一干群众也跟着凑热闹,将其作为充实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人都是健忘的,八卦的更新换代一贯很快,只要那话题没有更多的新料被发掘,随着时间过去大家也就渐渐淡忘了。 何况苏沐始终那么漂亮淡定,被甩毕竟无损她的美貌,甚至最近愈发有种温润的光芒,男人们对她终究是爱意占了上风的。等闲话的劲头过去,她依旧是那些人暗暗关注爱慕的对象。 相比之下胡北原的失势是实打实的,谁不知道周翰阳现在瞄准了他开火,靠近不是吃流弹的节奏嘛。 苏沐咬着筷子道:“拜托,天天都跟你一起吃饭,你让我换哪儿去啊。” “现在跟我走得近没好处啊。” “别闹,我还指着你到时候送我去医院呢。” “……” 苏沐问:“说来,你跟周先生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俩不是关系一直挺好的吗?他今天那样骂你,不正常吧。” “哎,有点误会吧…” “有误会不能说开么?他那态度也太过了吧。” “唉,是我没把事情处理好。” 这事他也没法对苏沐明说。 周翰阳对于他的感情,怎么都是周翰阳个人相当的隐私。他绝对不会多嘴去告诉任何一个局外人的。 他对着这两个目前最亲近的人,各保守着一个秘密,也真是左右为难得够呛。 胡北原转了话题:“累吗这几天?” 孕期已经快四个月了,苏沐原本就十分的纤瘦,现在也没增加多少体重,加上冬日宽大外套的遮蔽,完全看不出来任何身形上的改变。 “还行。等做过年底,我就可以辞职,在家安心养着了。” “得小心点啊。年末工作特别多。能不加班你就别加了。” “嗯哪,你可真唠叨,”苏沐说,“对了,你知道吗,我昨晚好像感觉到胎动了。” 胡北原新奇道:“真的假的!” “好像小鱼在吐泡泡,又像是蝴蝶在扇动翅膀一样……” “会不会只是你吃得太饱了啊。” “屁啦!” “哈哈哈。” 虽然与他无关,但这陪伴和照料着苏沐的过程里,他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等待一个生命的所有喜悦,非常的新鲜又奇妙。即使作为一个不大相干的人,他也真心实意地投入到这期待当中去了。 两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倒自得其乐。 至于旁人的眼光,那也管不得了。 只不过这种夹缝里的自得其乐也没维持多久,胡北原就又摊上事了。 他是自己小心谨慎的人,但对下属并不严苛,属于留有余地,得到人处且饶人的上司,因此大家并不惧怕他。这段时间又忙得头晕眼花,不够明察秋毫,结果组里两个新毕业的大学生,不知是太天真还是怎的,胆大包天地把自家内部信息给了别家公司的熟人,还收了钱,捅了大篓子。 这情势非常的微妙。当然不是胡北原的问题,他甚至都不知情。但那是他手下的人,是他的小组里出的事。他想撇清,表示自己并没有参与或者指使,也要上面相信才行。 这事可大可小。往小处去也容易,本来他就是不是犯事的人,加上新人手上只有什么值钱情报,对公司没造成什么实质损失;主要责任由惹事的人来负就行,顶多让他再写份监察不力的检讨书,扣点奖金,也就过去了。 但要往大处去,也是能闹得很大的,首先可以当商业间谍来办,其次他是负责人,要认定他参与其中,把责任归到他头上也不是不合理。赔偿,解雇,都是可能的,全看上头对这事怎么定性,最终责任怎么定夺了。 往常的话,这种事,他估计连检讨都不用写;而以现在的走势,胡北原知道这锅他是背定了。 果然开早会的时候,周翰阳就特意把这事拿出来说了,而且说得很严重,很严肃,很严厉。谴责之重,简直是字字诛心。 末了他还冷冰冰地说:“这事处理不好,就准备好辞职信吧。” 众人噤若寒蝉。 他讲话的时候看都没看胡北原,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对谁说的。 散完会,胡北原还是决定追上前去。 “周先生。” 周翰阳并不回头,他身高腿长,大步流星。后边跟着一路小跑的胡北原就显得很狼狈。 “周先生!” 胡北原总算追及身边,周翰阳依旧没有放缓脚步的意思。 “我想和您谈一下……” 周翰阳如今不再会是那种冷淡的克制回避,而是毫不掩饰地表示他的反感:“我不想和你谈。” “……” “等你能有点什么不一样的说法再来找我吧。” “……” 听起来像是那工作的事,又像意有所指。 胡北原停下脚。 他能对周翰阳做的解释,无非是反反复复的那一句“我真的不知情”,或者,“我和苏沐并没有什么”。 而这样老生常谈毫无新意的说辞,周翰阳已经不再理会了。 在他迟疑之间,对方已经毫不留情地走远,速度始终没有因他而受半分干扰。 胡北原看着青年那冷若冰霜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口像被扒了一个洞一样凉飕飕的,而后那种凉意蔓延至全身,逐渐带来一种无法言述的轻微的酸痛。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以至于他不知道如何应对和缓解。 胡北原真正觉得自己这份工作基本上是保不住了。 因为周翰阳恨他啊。 那样毫不掩饰地,赤裸裸地痛恨他。 事情只会往最恶化的方向去,根本不会有大事化小的侥幸。 而如果被解雇,他如何负担目前不轻松的房屋贷款呢。新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即使迅速找到,刚进去的薪资水平也不乐观,应付不了他这为了压缩还款年限而定得很高的还款额。 前不久同事们还在吹捧他是相亲市场上的热销人选,因为有房,工作稳定,面临升职加薪,年终下来还能买个车。 其实要倾覆这一切也是轻而易举啊。只要周翰阳动一动手指而已。 对于失业,他有着普通人的担忧,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过多的想法。辞退就辞退吧,他觉得。倒没有那样天塌下来一般的绝望。 他更多的失眠是因为周翰阳。 奇怪的是,越到这时候,他越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周翰阳温和可亲的那些时间。 从温柔亲近,到冷漠嫌恶的,那种不可逆行的距离,让他有种心脏被攥住的感觉。 在这压抑的气氛里,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盛事,年终尾牙。 公司在知名的大酒楼里包下场地以犒劳员工,这日的工作完成之后大家便各自前往。 自从那事件之后,上头的最终裁决迟迟不出,胡北原就跟挂了闲职一样,于是他属于第一批早早抵达酒楼的人。 去得早的固然有大把位置可以挑,但胡北原当然不会不识趣地硬挤进原本已坐了些人的桌位,而是自觉挑了一张还未有人入座的,远离主桌,靠近角落的空桌子。 随后各部门的同事陆陆续续到了,但就跟约好了一样,没有一个人在他的那张桌位就座。 来得早的还好,尚且有充分选择余地,避开胡北原的行为也不会显得太刻意。来得晚的就略微尴尬,去跟他坐一桌自然是不情愿的,只能尽量找找看其他桌子有没有空位可以见缝插针,也顾不上做法明显了。 时间渐晚,又陆续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相熟的同事抹着一头汗冲进来,不幸的是,他手脚比较其他人来得慢,其他桌位似乎都坐满了。 见他在那左顾右盼,十分尴尬,于是胡北原招呼他:“老张。” 老张哈哈干笑了两声,迟疑而不自在地走过来,终究还是只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胡北原说:“你不至于吧。” 他俩是校友,又是同期进来的,一起受的培训,有同门之谊,一直交情又还可以。 虽然说他理解大家和他保持距离的想法,但也不用做得这么极端吧。 老张有些尴尬:“北原,我这不是势利啊,你知道的,人是会散发磁场的,你现在就属于负能量多的磁场。” “……” “别不信这个,你看你本来好好的,跟苏沐走得近了,就被她的磁场影响,这下坡路走得啊……” “……” “你看,这年终了,晚上又抽奖,谁不想有个好运,是吧,磁场很重要啊。” “……” 有人远远地招呼老张,老张顿时如获大赦,说:“我去那边了,有位置了。你别介意啊。咳,祝你今晚好手气……” 胡北原一时无语。不过趋利避害是人性,也没什么可稀奇了。 过了一阵,又有人姗姗来迟。 这回因为大家真的都坐定了,主持人也预备上台了,众人都安静地等着尾牙开始,厅里灯火通明,就她一人从门口慢慢走进,一时间里厅里的眼光都纷纷落在她身上。 而后她就在各种各样的注视里,不慌不忙毫无犹豫地走向胡北原的桌位,坐在他身边。 “……” 一时间里气氛有些尴尬的凝滞。 虽然是意料之中,胡北原也有点哭笑不得:“这忒高调啊。” 他猜得到那些男同事心中在想什么。人心就是这么奇妙又微妙的,之前他们对苏沐的冷嘲热讽,一点也不妨碍他们此刻对他的妒恨。 对于得不到的东西,爱恨交织是多么常见的情绪啊。 苏沐无奈道:“我也不想这么晚来啦,刚快收工的时候电脑死机了,害我只能重做一遍。” “大不了改天再做,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苏沐领完年终,也就要递交辞呈了,胡北原不想这最后的时间里再出什么乱子。 一顿饭也算吃得顺顺利利,尤其每桌的菜色和分量是统一以及固定的,而他们这一桌只有两个人,简直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毫无竞争对手,可以舒舒服服地大快朵颐。胡北原把龙虾和鲍鱼吃了个饱,十分心满意足。 席间穿插着各种节目,抽奖,小游戏,全不抱希望的胡北原这晚不知走了什么运,居然也被抽中了一个现金大奖。 上台去领取那众人瞩目的红包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眼台下紧挨着的主桌的位置。 周翰阳坐着在和身边的人聊天,眼光若有若无地扫着台上的热闹,从他身上扫过的时候,没有半分的停滞。 一点都不在意。 胡北原一下子觉得,这红包也没带来什么高兴的感觉了。 尾牙的最高潮是最后的一等大奖被抽出来的时刻。主持人念出了苏沐的名字,一时间里哗然。 他们这倒霉催的靠厕所的一桌,拿走了这么大的两个奖,真是谁也料不到。 胡北原心想,这特么的,孕妇的运势实在是挡也挡不住!仗着肚子里有个帮手啊简直是! 苏沐领了奖,面带笑容地回到位子上,略带得意地瞧着胡北原,胡北原知道她心里想的跟他是一回事。两人一言不发,以一种唯有彼此明了的眼神相视而笑。 这笑容看在别人眼里,未免就有些刺眼了。 以胡北原现在的状况,难免会遇着墙倒众人推。这里也从不缺落井下石的人,比如王浩就是。 他们原本关系就一般,加上他现在和苏沐走得近是任何人都看得见的事实,王浩那心头滋味更不用说了。 到这个点,大家也喝得差不多了,都散漫起来,自由地敬酒或谈笑。 王浩一手拿了个杯子,一手带上酒瓶,往胡北原那桌前一站,不待那因为环境太过嘈杂而正把头凑在一起交谈的两人反应过来,就说:“苏沐,我敬你一杯。” 两人都愣了一愣,苏沐毕竟女神范儿,迅速便面带微笑道:“谢谢,不过我不喝酒,就用果汁替吧。” “不行。” 两人又是一愣,王浩已经将她手中装了果汁的杯子劈手夺走了。 “……” “你又不是不会喝酒,这么敷衍我就没意思了。” “……”苏沐还是微笑道,“我是能喝一点,但酒量也一般,今天不太舒服,果汁不是一样么。” “你说这话就是瞧不起我了是吧。” 胡北原闻得到他嘴里的酒气,知道他几分酒劲上头,有点借着要闹事的意思,便说:“这酒我帮苏沐喝了吧,行不?” 王浩一手挡开他:“关你什么事啊?!你算老几啊?” “……” 这下苏沐也把微笑收起来了:“王浩,你说话注意点。” 胡北原怕闹起来,忙说:“没事没事。” 王浩倒是不依不饶了:“我得注意什么?敬你酒是抬举你,你端什么架子,充什么女神啊。” 胡北原立刻火了:“王浩你喝多了吧。” “我跟苏沐说话,你插什么嘴啊,闪边吧你。” 苏沐沉下脸:“你好好跟北原说话。” 王浩趁着点酒劲,伸手要去搂苏沐肩膀:“啊哟,都护上了啊。高富帅也行,屌丝也行,你原来是挺不挑的吗,那你看我行吗?” 胡北原忙拦住他的手,侧身挡在苏沐面前:“王浩,你这就过分了啊,再耍酒疯我跟你不客气了。” 王浩顺势狠狠一推,胡北原不防备,一个踉跄撞上桌子,引得桌上的杯盏发出不甚和谐的声响。王浩喷着酒气,嗤笑起来:“瞧瞧,自身难保了,还充英雄。” “……” 原本因为他们这桌在角落,又没其他人,一开始的僵持并无人留意。但随着王浩嗓门的逐渐拉大,不少眼光纷纷投过来了。 胡北原有些尴尬,尤其是为了苏沐这女孩子的面子。偏偏王浩还在大声说:“谁不知道你一门心思要接这个盘,那也要看现在你接不接得了了。” 胡北原脸色沉下来,他做好了要打上一架的准备:“你说话放尊重点!” “哎哟,我好怕啊,马上就要卷铺盖滚了,还抖什么威风,你当你还是那根葱啊?干嘛,想打我啊?” 胡北原明显地把拳头捏起来:“你以为我不敢?” 有个声音说:“这事轮得到你说话吗。” “……” 胡北原一转头,看到青年毫无表情的脸,不由心头一紧。一时间里他不确定那话是对谁说的,有些怔忪和紧绷。 周翰阳并没有看他一眼,而只看着王浩:“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能比我还先知道上面的处理决定?” “……” “谁给你的胆子在这胡说八道的?” 一时间里没有人敢大喘气,包括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王浩。 王浩小声道:“是我喝多了……” “这里能是你耍酒疯的地方?” “……” “现在酒醒了吗,要不要我帮你?” 他这么一说,让人顿时透身冰寒,王浩立刻说:“对不起,周先生。” “这话不该对我说。” 王浩只得转身向着那两人:“对不起。” 周翰阳这么一镇,都没人敢看热闹了。恰好晚宴也近尾声,最后的热闹结束,大家便纷纷散去,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胡北原还没完全缓过神来。 他知道周翰阳是个公正的人,但刚才那么明确的立场,还是令他意外了。 他好像,还是维护他的。 这想法让他一下子有了种微妙的,心跳加速脸颊发热的,超乎于喜悦的感觉。 从酒楼出来,送苏沐上了出租车,胡北原回头的时候,发现不远处有个人影。 虽然夜色中不甚清楚,他也一下子明白那是周翰阳。 胡北原不由自主地就超青年的位置走去。走近了,青年也觉察到有人,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无任何感情的一眼,却还是让他几乎结巴了。 “周……周先生,你还不回家吗?” 他早已可以回去的,却还在这里。刻意等着什么似的。 也许是在等他? 有这可能吗? 青年又看了他一眼:“在等人。” 胡北原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青年淡淡地:“我喝了酒,不能开车,在等代驾。” “……” 安静了片刻,大概是外套太薄的缘故,胡北原觉得心口被这隆冬深夜的街风吹着,有种难以忍受的凉意,一时间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一阵,他终于再开口:“我和苏沐真的没有什么。” 周翰阳看着他,似笑非笑地:“你觉得这句话真的有意义吗?” 胡北原这回没有因为这话而止步,还在继续说:“我只是照顾她,从一个朋友的角度,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周翰阳轻轻挥了挥手,赶走苍蝇一般的动作:“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 “我看你是想多了吧。” “……” “刚才我给王浩难看,是因为他当众惹事实在招人嫌。你不用过度解读。” “……” “你不会以为我那样做是对你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吧?” “……” 周翰阳哈哈笑了两声,这声音里的嘲讽令胡北原满脸通红。 “天哪,你是不是以为,因为我喜欢过你,所以我就会无休无止地犯傻?” 胡北原难堪地:“……我没有。” 周翰阳微笑道:“没有就好。不然我会很困扰。” “……”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胡北原惊讶于自己居然还有勇气,或者说,还有脸皮,来继续这对话。 “周翰阳……” 突然直呼其名,而再不是称之为周先生,似乎令青年有些不舒服,他不悦地皱起眉:“怎么?” “要怎么样,我们才能回到以前那种关系呢?” 周翰阳笑道:“啊?哪一种关系?” “……” “难道是,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那种?” 胡北原艰难地:“不是那样的。” 周翰阳略微讥讽地一笑:“哦?那是什么?” 青年始终带着的那种轻蔑的笑容,渐渐地,令他心中那点好不容易燃起的火焰,也无可奈何地濒临熄灭。 胡北原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噎在嗓子里,过了半晌,他才能勉强再发出声音。 “我只是,最近,很想你。” 安静了很久,久得有些过分,以至于他几乎以为对话就到此为止了。 周翰阳突然说:“你是我见过,说谎最高明,最面不改色的人。” “……” “奇怪,你不是没谈过恋爱吗?你怎么会这么高明?” “……” “是薛维哲教你的吗?” “……” 他无法向他解释。因为他已经不再信任他了。对一个充满怀疑的人而言,什么说辞都是虚假的。 周翰阳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你是个很差劲的男人,胡北原。” “……嗯。” “我希望我从来也没有认识过你。” “……”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 胡北原回到家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都已经冰冷,几乎是僵住的,失去知觉的那种冷。 他想,大概是因为在风里站得太久了。 他又想起周翰阳那恶狠狠的说辞。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不知道后面会怎样发展,应该是立刻辞退他?或者逼他自己辞职,连遣散费也没有? 没所谓了,这些他其实都不在意了。 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周翰阳那种厌恨到极致的表情,还有说那句话时候的腔调。 是的,被人否定,当然滋味是不好的。 但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来得难受。 他简直都不知道怎么会,怎么能这么难受。 周末过后,周一再去上班的时候,胡北原察觉到了异样。 上班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了,那间办公室依旧是空的。 他没有看到周翰阳。 难道是生病了? 正揣测着,突然听到有人叫他:“胡北原,何总让你去一趟。” “啊?!” 胡北原不由的有点忐忑,不知何总找他是有什么事。 毕竟辞退他的话,并不需要何总出面啊。 算了,就算辞退,好歹好歹是在年终奖发下来之后才处理,加上他昨晚还抽了个奖金红包,也算是非常的万幸了。 见到他的时候,何总的态度倒是算得上温和:“坐吧。” 胡北原不太自在地,满腹疑虑地在他对面坐下了。 “翰阳调职去东京了。” 胡北原猝不及防地,只觉得耳边响了个惊雷,震得他耳膜都嗡嗡作响,一时之间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说话的人。 “……” “他推荐你来接任经理的职位。” “……” “这事是比较突然。但他对你评价很高,相信你能胜任。” “……” 胡北原耳朵愈发嗡嗡的,以至于后面的话都变得模糊不清。 也不重要了。 他的怒意是真的。 他是真心实意地恨着他。 但他终究,没有真正地报复他。 胡北原茫然地望着窗外。 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阴天之下的一片接近空白的萧瑟。 第十三章 这回所有人都只猜到开头,而没猜到结局。 胡北原突然力挽狂澜,绝地逢生,不仅嗖地一下升职,还把周翰阳给逼走了。这反转的剧情让同事们再次人仰马翻了一阵子。 大家纷纷表示看不懂走势了。难道他才是董事长的亲儿子? 胡北原在一片尴尬又热烈的恭喜声中,成了人生赢家。 他感觉有点可笑,又有点茫然。 在众人看来,他这真是要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苏沐),走上人生巅峰的节奏了。 当然他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但,不管怎么说,这事情的最终结果都是,他和心中女神苏沐成了好朋友,还如愿以偿地坐上了经理的位置,连曾经令他倍觉碍眼的不速之客周翰阳,也消失了。 这简直就像是将时针倒拨回到周翰阳未曾出现的时刻,然后慷慨地给他一个完美安排,让他得到他一开始就想要的东西,过上他最初向往过的生活。 听起来多么美好。 他是最后的胜利者吗? …… 他自己也不知道。 对于现状,胡北原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他陷在一种奇怪的情绪里,高兴是高兴不起来,但悲伤吧,又好像根本没理由。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胡北原非常的忙碌。 更高的职位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工作。加上苏沐孕期的月份越来越大,很多事情无法一个人完成。需要他陪同的时间,帮忙准备的东西,也都越来越多。 夏日将临的时候,苏沐生下了一个粉粉嫩嫩的小闺女,从此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让胡北原彻底过上了兵荒马乱的生活。 胡北原每天下了班就去月子中心报道,迅速熟练掌握了冲奶粉和换尿片之类的基本技能,并获得了坐着三秒不动就能立刻入睡的新天赋,很快还将要掌握更多的进阶技能。 这种生活实在太忙碌了,太充实了,每天脚不沾地,头一沾枕头就能睡。简直满到没有空隙容纳任何其他的东西。 包括胡思乱想。 周翰阳在他的生活里,就这样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全无影踪。 就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 两年多过去了,胡北原的日子,应该说是过得挺好的。 妹妹大学毕业了,开始工作了,他负担小了,薪水又比以前多了,还房贷轻松了,还买了个车。生活像是朝着他理想的方向慢慢进步。 这天周末,胡北原驱车陪苏沐和苏可萌去海滩游玩。一个女人带小朋友出门诸多不便,胡北原身为好友,乐意随时帮把手,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海边正是碧空万里,天高云淡,海滩上人头攒动,满满的都是缤纷的沙滩伞。 胡北原也找了个地方支好伞, 苏可萌两岁了,很是可爱,肉嘟嘟地穿着小裙子,扎着稀疏的辫子,系着蝴蝶结,粘着胡北原,软绵绵的小手抓着他的手掌,要他一起陪她玩沙子。 堆完沙子城堡,胡北原拿水管给苏可萌冲洗手上的沙子,苏沐帮他俩倒上储在冰桶里的饮料,其乐融融的,俨然一副三口之家的样子。 有对父母带着差不多同龄的儿子经过,对胡北原笑着说:“你女儿真可爱。” 胡北原无语:“……” 苏沐道:“说真的,这样会不会耽误你找女朋友啊?” 胡北原摇摇头:“没那回事。我没想找女朋友。” “怎么可能啊。” “真的。”他一点这方面的念头都没有。 苏沐叹息:“要不是我们实在太熟,我简直要误以为你在暗恋我了。” “哈哈。” “你也真是的,多点考虑自己的事吧。难道一个喜欢的都没遇上过吗?” “……没吧。”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胡北原正要回答,忽然怔了一下。 人群里有个青年,高高大大的,正背对着他。 一瞬间他有种错觉,他好像看到了周翰阳。 他猛然站起身来,心跳加速。然而那人和别人打着招呼,已经走远了。 “……” 是他的错觉。仅仅背影相似而已。 也对,周翰阳怎么会在这里呢。 心情上如此的大起大落,让他一时有些缓不过来,怔忪之间,又略微的不是滋味。 天色像是略微阴暗了,胡北原收拾着苏可萌玩过的小桶和铲子,苏沐突然问他:“说来,周先生后来有和你联系吗?” “……没有。” 苏沐很讶异:“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嗯。” “你俩到底闹了什么深仇大恨啊?” “……” “我知道你俩后来是有点不和,但他这也太决绝了吧,至于吗?” 胡北原过了半晌,说:“……哎, 这我也不知道。” 他的确不理解周翰阳为何那么绝情,丝毫不留余地。 但可能,那其实也并不奇怪。 有些东西是说来就来的。不给你准备,不让你想通,不予你选择。 而同样的,也是说走就走的,而且不会再回来。 晚上回到家,胡北原一进门,冷不丁地就见得父母在那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胡北原问:“……怎么了?” “刚罗姐打电话来了。罗姐家的女儿,你是不是又跟人家没联系了?” “……是的。” “为什么不继续联系?” 胡北原说:“这不是,不合适嘛。” “才吃过一次饭,怎么就知道不合适啊?” “我……” “人家罗姐挺看好你的,姑娘长得又漂亮,我跟你爸还指望你俩能长期发展呢,怎么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 “……” 没错,虽然谈不上阔绰,但胡北原在T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有套不错的公寓,有份稳定体面的职业,收入尚可,生活稳妥,工作勤勉,口碑良好,品行端正,模样端整。简直就是婚恋市场上,单身男性中的业界良心。 于是他成了传说中的经济适用男,开始接收到源源不断的相亲安排。 出于礼貌,他都会去见见面,请对方好好地吃顿饭,算是有个交代,但下文肯定是没有的。时间一长,老爸老妈看来是终于不打算继续坐视他的敷衍了。 “好吧,不联系也行,你给我们一个说法吧,到底打算什么时候交女朋友啊?” “……这,这哪能定得了时间的啊。” “那有中意的女孩子不,好歹带回来给我们瞧瞧吧?” “……” “实在没中意的,相亲的你又看不上,那你给我们列点条件啊,我们也能参照着给你介绍,对吧?” 胡北原说:“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我也没什么条件,我就是现在不想谈女朋友……” 这回的搪塞过后,父母不像往日一样偃旗息鼓,而是对视一眼,仿佛是默契地明白了了什么一般。 “阿原,老实说,你是不是,放不下苏沐啊?” 胡北原顿时无语:“……” “苏沐也挺好的,我看你们处得就跟一家人似的。” “……” “喜欢就娶进门呗,什么年代了,有个孩子而已,多大事啊。” “……” 为防被拉郎配,胡北原只能说:“别瞎想了,我跟苏沐只是朋友,她有一直喜欢也放不下的人,对我没其他意思的。” 而后他立刻得到了来自老妈的同情而了然的眼光:“原来是她放不下别人,你也放不下她啊。” “……” “怪不得介绍谁给你都不要。” “……” “心里有了人,的确是……唉……” 胡爸说:“你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死心眼的小子啊,好歹你爹我当年也是风流过……啊,没什么,你这痴情的性格果然是随我啊……” “……” “唉,既然放不下,那也不勉强,等就过段时间再看看吧。” “……” 胡北原索性不解释了。反正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推辞各种相亲安排,他们要这样误会也行,省得他特意想借口。 次日胡北原去上班,早起出门的时候,天气非常的平静温和,等到了公司,突然就起了大风。 在早晨的会议上,何总突然通知他们:“翰阳要回来了。” 胡北原差点把手边的杯子给碰掉了:“!!” “董事会通过了他担任副总裁的提名。下周一开始正式聘任。” 底下有了轻微的骚动,但也只是轻微而已,而后迅速就恢复平静。 因为这事本身很合理,董事长毕竟年纪大了,周翰阳毕竟是亲儿子,国内才是总公司。下基层也历练完了,分公司也外派过了,回来接任是迟早的、理所当然的事。并不值得惊奇。 所以大家对此连半点疑问都没有。 “……” 何总开始提醒和安排接下来需要准备和注意的事项,同事们家一如往常地开着会,都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只有胡北原一个人大脑空白,心如擂鼓。 他之前没想过这一茬。他莫名地认为周翰阳离开了就是永远了,觉得他走了就不会再回头,然后永不再见。 哪知道冷不丁的,周翰阳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回归了。 和他的离开一样,突如其来,毫无预兆,令人措手不及。 胡北原在忐忑难安里度过了一周。每天他都会留意自己的手机,然而并没有任何他想要的动静。 当然了,理智上来说,他知道周翰阳不可能联络他。但就是管不住地会有那种暗搓搓的幻想。 这感觉有点煎熬,就犹如恢复平静的水面,再度被丢了块石头一样,石头无声无息也无意,只有水波自己在那毫无意义地澎湃不已。 这一天是周翰阳正式走马上任的日子。 胡北原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把自己的脸了又洗,刮了又刮,几件衬衫翻来覆去地选,十分的紧张郑重。 好像主角是他,或者跟他有半点关系似的。 天气挺好,路上也没塞车,车位更是难得的好找,于是他早早地就到了公司,一切都十分顺利。 唯独等啊等的,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左右也不见周翰阳出现。 胡北原简直有些浮躁了。 看看手表,又其实刚到上班时间而已,他都要怀疑自己的表是不是坏了。 心神不宁地在位置上做事,坐立不安了不知多久,他隐约听得有人说“周先生……” 胡北原忙抬起头,四处张望,但并未见到周翰阳。原来只是有人在谈论而已。 胡北原问那人:“周先生呢?” “啊?你找他?他在副总裁办公室啊。” 胡北原定了定神,冷静了一下,总算想清楚了。 周翰阳回来公司,和他们碰面,这之间并没有直接关系啊。 顶端管理层的事,离他们这些人太遥远。他固然升职了,跟现在的周翰阳也谈不上能有多少互动机会。甚至周翰阳跟他压根就不在一个楼层。 他怎么就盲目地指望着今天一来就能碰上周翰阳呢? 他还当如今是从前呢。 好在晚上有个欢迎周翰阳的饭局,胡北原也算个中高层,有份参加。 胡北原兴奋至于略微纠结,一天忙碌的工作下来他已经显出疲态,出了汗,头发乱了,衬衫也没出门时那么挺括了,虽然男人不需要拘泥小节,但他难免觉得自己形象有点狼狈。 毕竟时隔两三年,第一次再见周翰阳,他尽量想有个好一点的开场。 胡北原又提前到了酒店,早早入座,这回他让自己心思镇定一点,少些胡思乱想,尽量心平气和地先喝着桌上的冰水。 喝完一杯透心凉的白水,一抬头,猝不及防地,他就见得门口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胡北原一瞬间又大脑空白了。 他终于,就这样,见到周翰阳了。 青年看起来什么都没变,还是那样清秀俊朗,白肤黑眼, 只是多了一副眼镜。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更挺拔,更成熟,更稳重,更稳重,更…… 他也说不上来。 反正是一个崭新的,熟悉又陌生的周翰阳。 胡北原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通通地跳动,失控的,茫然的,盲目的。 他在那远远望着青年,除了视线之外,全身都像僵硬了,四肢和大脑都失去运转的能力。 青年徐步过来,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十分的大气又随和。待得走到胡北原近前,他看着他,从薄薄的镜片后面四目相对。 胡北原瞬间连呼吸也停止了,脑中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 在那短暂的,几乎令他心跳骤停的对视里,周翰阳淡淡微笑道:“胡经理,听说你工作做得不错。” “……” 他猜想过,周翰阳可能会冷漠,可能会愤恨,可能会避而远之,可能会疾言厉色。 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淡然。 胡北原意外了一刻,缓过神来:“谢谢周先生……” 打过招呼,点点头,周翰阳便走开,继续去应酬其他人了。 “……” 虽然交流就到此为止了,但胡北原不由自主地,眼光还是跟着周翰阳在走。 他们没被安排在同一张桌上, 他只能从其他人的间隙里,看着在另一张酒桌上和人谈笑风生的周翰阳。 周翰阳看起来心情颇好,他那种不经意的,浅浅的笑容,在眼镜后面显得斯文又抽离。而后胡北原见他点了一根烟。 之前他没见过周翰阳抽烟的,那种姿势,淡淡的邪性,令他在那热闹之中,又好像隔离于所有人之外。 胡北原边看边吃,都不知道自己这一顿究竟吃了些什么,不小心还夹了些蒜头生姜什么的。正呸呸地吐出嘴里辛辣的残渣,他突然看见周翰阳起身离席,像是往洗手间的方向。 胡北原立刻也鬼使神差地站起来,跟着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恰好只有他们两人,周翰阳知道他进来,倒也没什么反应,看都未看他一眼。 两个男人在解决个人问题的时候要刻意交谈,的确有点尴尬,是以安静反而显得很正常。 胡北原见他在洗手池的感应水龙头下冲手,一边觉得自己在厕所尾随别人的行径十分变态,一边还是忍不住过去,边在附近洗手,边搭讪:“周先生。” 周翰阳低头十分仔细地清洗自己的双手:“嗯?” 胡北原知道洗一个手的时间是短暂的,于是长话短说,单刀直入道:“你还讨厌我吗?…” 周翰阳也被他的直接弄得一愣,而后道:“哦,也没有。” 胡北原迟疑着:“是吗……” 周翰阳笑道:“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 青年的眼镜令他显得温和又疏远:“不必介意啊。” 胡北原说:“哦,也是啊……” 这算是,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翰阳用边上托盘里的毛巾擦了擦手,微笑道:“先走了。” “哦……” 胡北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 周翰阳果真已经放下了。 离开之前他对他就只剩下恨意,而后这两年里他又完美地消化了那些恨意。 周翰阳已经大步走远了,正如他走上副总裁的高位一样,去到一个非常遥远的位置。 而只有他自己还停留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胡北原定定神,回到位子上,继续吃喝。过了一阵,大家纷纷去找周翰阳敬酒了,周翰阳倒也随和,来者不拒,还主动一桌桌过来问候。 到他们这一桌,照例是走过场的寒暄和碰杯,胡北原跟着同事一起,把杯子混在里面凑上去胡乱碰撞了,周翰阳微笑着跟大家说着谢谢。 末了他突然说:“哦,对了,北原。” 胡北原被点了名,出乎意料,受宠若惊,忙应道:“周先生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回来帮我做事。暂时刚好安排在你手下,你先多带带他。” 胡北原顿时有种被委以重任了的热血感,连连说:“哦,好的好的……” 对于他沸腾的回应,周翰阳轻轻笑了一笑,便离开了。 胡北原很快就见到了周翰阳所说的那个朋友。 对方是个颇帅气的大男孩,个字也挺高,档案上写着他叫夏崇明,二十出头,毕业没多久,感觉年轻气盛。 虽然他一走进来,就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但因为是周翰阳的朋友,胡北原就额外地客气,打算有个亲近的开场:“你好。你就是夏崇明吧。” “资料上不是写着嘛。” “……你先坐吧。” 在他看材料的时候,夏崇明就那么大喇喇地靠在椅子里坐着,对他上上下下打量,相当的肆无忌惮,眼神里还带着点外露的批判的意思。 “……” 他感觉得到崇明对他的敌意,但有点莫名。两人第一次见面,这敌视从何而起啊。 简单交代了一些事,他说:“就先这样吧,你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夏崇明说:“你很懂吗?” “……” 他只能想,大概因为这小年轻是名校毕业的吧,又十分时髦,这一身名牌行头,目测就是个富二代,对他们这种给人刻板老套印象的所谓上级,就有种初生牛犊的优越感。 他虚长几岁,就不和小孩子计较了。 周翰阳就这么回来了,然而胡北原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或者说,情绪不高。 他都说不上来这“回来”,于他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原先分别的时间里,他是惆怅,而现在见着面了,那感觉居然能比惆怅更坏。 种种迹象都表明周翰阳已经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而他自己却无法释怀。 其实仔细想想,现在的确是最好的一种状况。周翰阳对他颇客气,完全没因为有旧怨而对他有丝毫为难,算得上公平公正。 他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胡北原简直不能理解自己白天的心神不宁,和夜晚的辗转难眠。 他知道自己过分在意周翰阳的反应了。但问题是,周翰阳对他哪来的反应啊。 他连人家面都难见到呢。办公室都不在一个楼层了。 这天胡北原开微信的时候看到有提示,定睛一看,他发现公司的微信群,有人把周翰阳加进来了。 “!!” 胡北原简直要立刻对建立这个群的人感恩戴德,顶礼膜拜。 恩人哪! 所谓公司微信群并不是全公司的集合(那么多人哪加得完啊),里头人并不特别多,是几个玩的好的同事把相熟的陆续加进来,方便大家交流,发发通知什么的也即时。平日就大伙儿没头没脑地瞎聊。 周翰阳虽然有上级的身份光环,但个性是很随和的,毕竟又年轻,跟大家一直相处得挺好,他进群,一点也不显突兀,更不别扭,而且很快就跟众人打成一片了。 胡北原于是多了件事做了。每天他一闲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察看周翰阳有没有在群里说话。 偏偏大家水灌得太多,每次动辄几百条信息,他还得一条条往上翻着找,边翻边骂,在那一大堆废话里海底捞针,累得半死。 有天晚上他看见周翰阳在群里说:“来打风暴的有吗?打两局就去睡了。” 周翰阳立刻密同事:“风暴是什么?” “新出的游戏啊,要玩吗?咱们一队最多可以组五个人。” “哦……” 他倒不记得周翰阳还有这爱好。这两三年里周翰阳好像有了很多别的兴趣和习惯,都是不为他所知的。 胡北原暗搓搓地去下载了那游戏, 注册了个账号,然后一上线,他就傻眼了。 什么也看不懂…… 没法玩。 谁叫他是十年寒窗苦读不闻窗外事的典型啊。上一个他玩过的游戏还是俄罗斯方块呢。 胡北原摸索着把新手教学玩了一遍,挑了个比较霸气的试玩英雄,然后自己去打对战了。 他倒是挺认真的,无奈压根没玩游戏的天赋。 排到的路人队友,脾气好点的就问“那个XX,你他妈到底会不会玩啊?”,遇到脾气不好的,他就只能看到屏幕上刷出来一串串的乱码,那都是被系统的语言文明过滤器所屏蔽的脏话。 胡北原自己偷偷玩了几天,潜心埋头苦练,虽然还是被人喷得狗血淋头,但自我感觉好像还行了。 于是有天晚上周翰阳又在问:“有人一起打风暴吗?”的时候,他就突然跳出来说:“我也玩,求组。” “……” 他平时都不在群里说话,大概周翰阳也没料到他在,冷不丁的被他这么冲出来,一时就没了声音。 胡北原有种自己在伺机狩猎的感觉,但不知道猎物到底扑中没扑中,于是又问:“要一起打吗?” 周翰阳过了一刻,才回复:“等他们吧。我一个人带不了你。” “哦……好。” 幸运的是很快那几个常玩的同事都出现了,于是组了个圆满的五人队伍。为了方便配合,大家还开了语音软件,边聊边玩。 等着系统搜索对战的时间里,几个同事在语音软件里瞎扯,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牛,就胡北原跟周翰阳没出声,过了一阵,同事小诺说:“哎,周总你今晚怎么不说话啊?MIC坏了?” 于是胡北原听见耳机里传来一个清晰的男声:“没啊。” 胡北原整个人都为之精神一震。 很奇怪,他听周翰阳说过无数的话,早已十分熟悉了,但撇开真人影像,单独把声音剥离出来,竟有种奇特的陌生。 那是非常年轻的声音,略微上扬的调子,有点不羁,不耐。胡北原不知怎么的想到他现在戴着眼镜的样子,两者搭配在一起,有种微妙的…… “五,四,三……” 突如其来的游戏倒计时音效让他从走神里把魂捡回来了,系统提示他们排进了对战。 一进入游戏地图,胡北原就骑上他的新手屌丝小破马,屁颠屁颠地跟在周翰阳后面。 周翰阳说:“你别跟着我。” “……” “我的职业可以自己带一路,你是辅助,得去跟他们打,团战知道吗?” 胡北原挺怅然若失的:“哦,知道……” “那就快去啊。慢腾腾的干嘛。” “哦,好的……” 噼里啪啦地混战着,胡北原听见周翰阳突然说:“我凑够金币,先去交了,你们拖住就行。。” 胡北原忙说:“哎,你一个人会不会危险?我要不要保护你去啊?” “不用,你别来。” “……” 接二连三地被拒绝的感觉真是…… 小诺道:“北原你别担心,周总不会死的,一对一没人打得过他。” “哦……” 小诺又道:“话说那什么,你真不打算给我加一口血吗?就这么看着我死真的好吗?啊?” “……” 胡乱打了半天,胡北原终于听见周翰阳叫他的名字:“北原,你跟我来,打佣兵。” “哦哦,好!” 被点名的胡北原赶紧鞭策他的小破马,一路小跑过去。他十分的唯周翰阳马首是瞻,见周翰阳站在佣兵营地前一动不动,他也跟着屏神静气地等着老大先动。 周翰阳说:“发什么呆啊?你先上去扛啊,我比你脆的好不好。” “哦哦……”胡北原赶紧的下马,把自己粗糙的身躯送上去让那俩佣兵胖子一通揍。 小诺道:“哎哟,你不说他怎么知道要先上啦,你俩又没默契,还指望他能跟你眼神交流啊。” 周翰阳说:“没默契还有理了啊?” 小诺说:“周总,你对北原挺凶啊。” 周翰阳反应很大:“我哪凶啦?这就叫凶?” 胡北原忙说:“不凶不凶,挺正常呀。” 周翰阳又发作了:“你怎么又死了,能不能别光顾说话,好歹给自己加一口啊。” “……我没光顾说话啊,我把技能给你了,所以没法给自己加血了。” “你会不会分析啊?我血比你多,用得着先给我技能吗?你傻的啊?” “……” 他也知道,周翰阳对他的态度的确比较差,对小诺他们就挺温和的,时常笑着互骂两句,彼此调侃。 但一对上他,那个口气就不同了,动不动就暴躁,不耐烦。有时候他反应慢了,或者稀里糊涂上去送人头了,要不是隔着屏幕,他觉得周翰阳能拿脚踹他。 这和平时公司里那架着眼镜,斯文败类,淡淡然的样子完全不同,在游戏里各种怒喷他的周翰阳,简直是头喷火的小火龙。 大概是在游戏这样私人的领域里,一个人难以掩藏自己真正的感受吧。 所以,其实周翰阳是讨厌他的。 他这么一想,就觉得心头一沉。 闷闷地玩了两局,有两个同事要先下了,三个人继续排,系统很快就匹配给他们两个新的路人队友。 进了地图,一看队友名字,两个都是韩文。他们玩的是亚服,遇到韩国人是经常的事,只是两地玩家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地,加上语言无法沟通,基本上配到这样的队友,就没什么胜算了。 果然这局打得很差,混战了一阵,胡北原看到那俩队友站着不动了,然后一串串他看不懂的韩文在刷屏。 胡北原问:“他们在说什么?” 小诺道:“看不懂棒子话。” 周翰阳说:“别理他们。他们说你不会玩。” “……” 很快胡北原也看懂了,因为他们开始打英文了,何止是“说你不会玩”这么客气啊,他们不仅骂他玩得烂,要他get out,还骂他chinese dog,大堆夹杂了器官和长辈的脏话 被喷虽然是常有的事,但这侮辱得太过了,胡北原也心头火起,可惜要还嘴的时候,才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用英文竟然不知从何骂起,好容易打了两个骂人的词,还被系统屏蔽了。 胡北原仰天长啸,当年学英文的时候,怎么就没学多点有用的骂人话啊? 他正在又气又急,突然就见得周翰阳噼里啪啦打了一大堆。 这不仅手速飞一般,词汇量也是令他大开眼界,种种喷人的花样简直是见所未见,看得胡北原都傻了,韩国队友一时间里也鸦雀无声。 过了一阵,对方才开始反击,但迅速遭到了周翰阳无情的碾压。胡北原从没见过有人能这样骂人不带重样,而且还不会被系统屏蔽的。 “……” 于是一行人也不跟对面对抗了,就站在自家塔下,互相骂来骂去,一直骂到输完了,系统自动把他们全踢出去为止。 虽然游戏是输了,但这骂战是以中方大获全胜而告终。 “……” 小诺在语音里哈哈大笑:“笑死了,这骂得太过瘾了啊。周总你果然是偶像。” “……” 周翰阳对于如此的崇拜,简洁回应道:“睡觉。” 胡北原忙密语他:“谢谢啊,替我说话……” “没什么,骂国人当然要反击的。” “嗯……” 而后周翰阳就下线了。 胡北原也下了线,但一时间里睡不着,他感觉挺复杂的。 周翰阳对他的态度是令人气馁的,但替他骂人的时候,那不可阻挡横扫千军的势头,又让他能一个人乐上半天了。 可能周翰阳还是对他有一丝维护之心的? 这么想着,被骂了一晚上的郁卒之感也一扫而空,心情简直一片明媚。 第十四章 次日上班,胡北原的心情经过一通综合以后,还是不错的。 不过跟夏崇明沟通的时候,他又被气得够呛。 这小年轻的态度太差了,已经不能用年轻气盛来解释了。他觉得夏崇明是存心在挑衅他。 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即便仗着有周翰阳做后台,这年轻人也没必要非得跟他作对呀。哪来的仇啊真是的。 要不是看在周翰阳面子上,他真想好好教训这小年轻一次。 中午胡北原出去吃饭,正找地方呢,突然看见周翰阳走在他前面。 周翰阳正边走边打电话,旁边还有个夏崇明在晃悠。 胡北原停住脚步,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去打招呼。 周翰阳并没有发现身后的他。但崇明正晃着呢,一转头,眼尖,就看见他了。 胡北原知道这家伙跟自己不太对盘,决定这个招呼还是不打了。 然而不等他有所避让,崇明就眼神不善地望了他一眼,而后挽住了周翰阳的胳膊。 “……” 周翰阳也没有反应,就让他那么挽着,继续打电话,一副不以为意,习以为常的样子。 “……” 胡北原突然明白过来了。 醍醐灌顶,或者五雷轰顶一般。 周翰阳和夏崇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胡北原在那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站了半天,一直到看着他们俩渐渐走远。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像是被什么瞬间狠狠击中了一样,心口半天都没能有知觉。然后才渐渐的,有了一跳一跳的痛感。 胡北原没吃午饭就回公司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荒唐。 这关他什么事,他凭什么难受啊?他有什么立场觉得胸闷窒息啊? 他痛恨自己的莫名其妙。 其实事情很简单,也没什么大不了。对吧。 他就像是,周翰阳人生当中会经历的无数个站点当中的一个小站。这单程道,周翰阳是真的已经从他面前呼啸而过了。 如此而已。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胡北原脑子里都是乱的,他忙着自己和自己掐架。一个自己清醒严厉,另一个自己始终不争气,在那死去活来伤心欲绝,于是一个自己在啪啪啪地打另一个自己的耳光。 打脸到晚上,躺了半天也睡不着,胡北原还是忍不住,又偷偷摸摸打开微信群,想窥视一下周翰阳的动静。 反正看一眼也不会怎么样,不代表什么吧。 群里不甚热闹,深夜了,就几个人在胡吹海扯,周翰阳似乎不在。 胡北原顿觉失望,正要关掉窗口,冷不防有人刷了一屏幕的烧烤图片,烤鸡翅烤牛排烤羊腿烤龙虾,简直呼之欲出。 “……” 群里一下子炸开了:“擦,小诺,你大晚上的发这些,合适吗?” 小诺说:“我饿啊……” “你一个人饿着就好了,发出来这是报复社会的行为啊。” “值得批判!” 小诺屡教不改地又发了几批美食图片,激起更深沉的公愤。 “你妹啊,你以为就你有这种图吗?” 一时群里漫天飞的都是丧心病狂的美食,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那滋滋作响的香气,大家流着口水互相刷了半天吃的,而后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海鲜烧烤。 “烤扇贝,烤生蚝!” “海鲜烧烤怎么能没有烤鱿鱼啊。” “锡纸包点花蛤,田螺,烤着才叫美呢。” 这种引人入胜的话题,即使心情低落的胡北原也忍不住加入了:“锡纸烤黄鱼挺好吃的。” “对,我知道有一家的锡纸黄鱼,非常的原汁原味。” 说话的是周翰阳。 胡北原瞬间的心情,怎么形容呢。周翰阳只是简单的回应了他的话题,但那种感觉就好像天空中噼里啪啦升起无数焰火一样。 周翰阳抱怨道:“本来都要睡了,被你们这些禽兽聊得我都饿了。” 过了一阵,周翰阳又说:“我准备去吃宵夜了啊,有要一起的吗?我请。” 群里还醒着的各位单身汉们顿时纷纷响应,周翰阳点着人数:“小诺,阿图……何海你要陪你老婆不能出来是吧,麦佳你能来吗,老许呢?” 周翰阳逐一邀请了好几位,就在胡北原难过地觉得他要被刻意绕过的时候,周翰阳又问:“北原要一起来吗?” 连称呼都变了,但这时候胡北原一点都不计较这细节了,他满心想着,周翰阳邀请我了,他邀请我了! 经过白天目睹的那一幕,理智上来说,不凑这个热闹,远离某个扰乱他心神的人,才是正确行为,但他已经烟花一般砰砰砰地炸开了。 胡北原听见自己不由自主毫无骨气地说:“好啊!” “那好,我们约在阳明路那家海鲜烧烤见啦。” 那家烧烤店离他住的地方不近不远,胡北原一点也不耽搁,跳下床套好衣服,就立刻下楼开车前往。 在大排档附近的地下停车场,瞅准一个位置倒进去的时候,他看见旁边停了一辆颇眼熟的宾利。 正想着呢,宾利的车门开了,从上面下来的是周翰阳。 胡北原本能地就觉得眼前一亮,而后另一边车门也开了,又下来一个人。 是夏崇明。 “……” 胡北原突然体会到一个道理。有的人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他领略到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 胡北原本想等他们走远了再下车,但周翰阳从他车前经过的时候,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了他。 周翰阳朝他点点头:“这么巧。” 胡北原硬着头皮挤出一丝微笑:“是啊。” 再拖延时间就太刻意了,胡北原只得别别扭扭地下了车。虽然夏崇明一副进入战斗状态的公鸡一般的模样,他们还是成了不甘不愿的三人行。 停车场到大排档有那么一段百来米的路,路上一句话都没有,三个人都各怀心事地憋着气似的,胡北原觉得尴尬恐惧症都要发作了。 好在就坐以后,人陆陆续续的就来齐了,桌上开始热闹起来。 现场是清一色能吃能喝的大男人,周翰阳又豪爽,挥手点了一堆的烤鱼烤虾烤扇贝生蚝花蛤,肉串则是一种几十串地上,很快就摆满一桌子。 大家就着叫来的一打啤酒,喝过一轮之后,有人感慨说:“啤酒虽然过瘾,还是想来点葡萄酒啊。” 被叫来的大排档老板面无表情地说:“我这没有。” 周翰阳笑道:“我后备箱里刚好有两件。要不我去拿来。” 夏崇明不乐意了,他说:“别,哪能让你请客还让你跑腿啊,叫个人帮你去拿不就得了。” 夏崇明这话说得很直接,那种明显的护着周翰阳生怕周翰阳吃亏受累的劲,隔几条街都能闻得出。 胡北原心里又别扭了,但这显然不关他的事,他只能闷头使劲啃烤鸡翅。 众人也都是识相的,的确哪有让老板自己跑腿的道理,忙纷纷说:“是啊是啊,我们去拿,随便叫个人就行了。” 周翰阳看向他:“北原。” 胡北原被这么冷不丁一叫,忙放下手里的鸡翅膀:“啊?” “你方便吗?帮我去车里拿一件酒来。你知道我车停哪的。” 胡北原说:“好的好的好的!” 周翰阳点名使唤他,他都觉得乐不可支,受宠若惊。 拿了钥匙,胡北原屁颠屁颠地跑去停车场。周翰阳的那辆宾利十分醒目,他掏出钥匙,利索地开了后备箱,把那葡萄酒取了一件六瓶,抱在怀里,任务也就完成了。 拿好酒正要走,想想这车毕竟名贵,又怕自己漏了什么,于是回头再检视一番。 这一检查就把他吓了一跳,后备箱貌似没锁上,一抬又开了。 胡北原一边纳闷一边庆幸,虽然印象里自己是锁过了,但好在及时发现,于是又认真锁了一下。 岂料锁好了再试试,后备箱的盖子依旧能打得开。 胡北原反复折腾了半天,每一次锁好了都能再打得开,他彻底懵了。 眼看这酒他拿的时间未免有点太久,胡北原无奈之下,也只好拨通了周翰阳的电话。 对方在那头“喂”了一声,而后说:“怎么了?你人呢?没事吧?” 胡北原略微尴尬:“周先生,那个后备箱,我怎么都锁不上了,是不是被我弄坏了还是怎么的……” 周翰阳顿了一下,道:“没事,没坏。那是因为你手里有车钥匙,这钥匙是感应的,在一定距离内会自动开启。你把它锁上,再走远点,就没事了。” 没开过豪车的胡北原顿时尴尬到十分:“哦哦,这样啊,不好意思,那我马上就回去。” 挂断之前,他听见夏崇明的声音在旁边说:“笑死人,乡巴佬吗,连电子钥匙都不知道?” “……” 他未及反击,电话就咔擦一声被周翰阳迅速切断了。 胡北原心头火起,他受够了那小混蛋的夹枪夹棍,他打算一回去就找夏崇明把账算清楚,把话说明白。 抱着酒怒气冲冲地回去,然而一看见夏崇明坐在周翰阳身边,胡北原又气馁了。 算了吧,他跟夏崇明斗什么气呢。 人家是什么人啊,说他两句算什么。就凭现在跟周翰阳的关系,夏崇明对他造成的伤害都能有成吨,何必介意那两句。 胡北原全无斗志地说:“周先生,酒来了。” 周翰阳接过钥匙,道:“辛苦你了。” “小事小事。” “大家喝酒吧。” 胡北原觉察到气氛略微的有些尴尬。夏崇明脸色不善,隐隐铁青,明明刚刚在电话里喷了人,现在倒好像被喷了的人是他一样。 胡北原环视一番,确定那奇怪气氛并不是他的错觉,便问:“怎么了?” “……” 现场的众人听见夏崇明奚落他了,照理说尴尬也该是替他尴尬,但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又不像,看他的眼神都透着古怪。 胡北原有些犹豫:“……是这烧烤坏了?”他们是吃到死鱼还是臭螺了? 小诺说:“没没没,这黄鱼可香了,特新鲜,刚上的,来来来,赶紧趁热吃。” 接下来的宵夜时间还算愉快,吃饱喝足以后大家尽欢而散,倒是夏崇明自己黑着脸叫了出租车走了。 胡北原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这货闹的哪门子别扭,大概小朋友的脾气大吧。 胡北原去停车场提车,不可避免地就和周翰阳同行了这一路。 两人沉默地在夜色里走着,谁也没说话,但气氛没有来时那么僵硬得得令人发指了。 周翰阳突然开口:“这家的烤黄鱼还不错吧。” 胡北原受宠若惊地说:“是啊是啊。” “其实还有一家味道更好的,有机会带你们去尝尝。” “好啊好啊!” 虽然知道周翰阳只是为了化解尴尬才随意找的话题,而且是“带你们”,不是“带你”,他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待得各自上了车,周翰阳说:“晚安了,路上小心。” “晚安晚安!”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周翰阳挺温柔的。 一直到回了家,胡北原还是兴冲冲的,那点简单对话带来的幸福感挥之不去,足以冲淡今天所有的不愉快了。 他躺在床上反复回味了好久今晚和周翰阳的互动,虽然一共也就不超过十句话。而后才沉沉睡去。 这天到公司的时候,胡北原接到一个来自周翰阳的电话。 是用公司内部电话打的,不是私人手机,但胡北原还是激动了。 “周先生,有什么事?” “你好,北原,先和你说一声,我打算把崇明调去别的部门。” “咦?” “他比较小孩子个性,这段时间没好好学,倒给你添了麻烦。” 胡北原说:“哦哦,也没有啦,他挺认真的……” 虽然挺受不了夏崇明,但背后他不想说人坏话。 周翰阳笑道:“你也不用替他说话,他什么样的臭脾气我很清楚。” “呃……” 周翰阳提及夏崇明的时候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和责备,又让他心口不争气地隐隐发酸。周翰阳处理得挺公正。然而他毕竟是外人,而夏崇明是自己人。 “那就先这样了,有问题可以联系我。” “好的好的……” 不管怎么说,能和周翰阳说上几句话,不论内容,他还是挺开心的。 过了一会儿,夏崇明就来办公室收拾东西了。 两人打了个照面,他依旧没给胡北原好脸色,哼了一声,就抱起手里的纸箱,扭头英俊潇洒地转身离开。 哪知道在这摆造型的当口,纸箱的底居然脱了,里头的东西噼里啪啦跌了一地。 “……” 夏崇明尴尬地站在那里。旁边已经有人发出窃笑声了。以他和胡北原的不和,这时候胡北原落井下石地嘲笑一通也是理所当然的。 胡北原已经拿了另一个纸箱,蹲下来替他把东西收进去,说:“我帮你。” 夏崇明怒道:“不用!”而后抢过箱子走了。 “……” 怎么说呢,胡北原自从那天目睹了他和周翰阳的挽手之后,现在算有点能理解这家伙剑拔弩张的敌意了。 虽然不能说是出师有名,好歹也是算出有因。 人对于另一半的前女友前男友,都未免有点道不明的憎恶。 尽管他是压根算不上的。 毕竟是小孩子啊,胡北原心想,唉,你有什么好斗气的,你有周翰阳呢。 晚上回家收拾收拾吃过晚饭,胡北原打开微信群,又看到他们在喊着组队打游戏。 小诺吆喝:“开组了啊,八点准时开黑了啊,还有谁要来的,周先生你来当大腿不?” “来,稍等我一下。” 胡北原立刻精神抖擞:“我也打,等我冲个澡!马上!” 因为夏崇明的存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胡思乱想的余地了,但同队打游戏的一两个小时,这还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冲完澡出来,还没走到电脑前呢,就听见小诺在语音软件里大喊:“就一个空位了,北原你赶紧来啊!” 等他一屁股坐下来,又听得小诺说:“满了!” “……” “北原你来迟了一步,周先生比你先上线啊。” 胡北原无比失落,他的沮丧之情简直像能穿透屏幕一般,以至于大家都感受到了。 周翰阳说:“要不北原你来打吧,我休息一会儿去。” 胡北原忙说:“不用不用,你玩。我去打会儿随机组队。” 周翰阳要是不在队伍里,他也没什么玩的必要啊。拿周翰阳换他,有什么意义。 胡北原在随机组队里打得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差点被对面的电脑干翻。 而后他听见语音软件里,周翰阳在吐槽:“小诺你是对面派来的卧底吗?你都送了多少人头了。” “擦,我卡啊,走两步就卡,一定是又有人盗我的无线网了。” “你再重登一下试试。” 传来上下折腾的声音,而后小诺说:“不行,又掉了!” 周翰阳道:“算了,先把你踢了,整你的破网去吧。北原,你进队伍。” 胡北原顿时心花怒放,简直想跪谢那个蹭走小诺网络的坑爹邻居。 打游戏的时候,胡北原就全程骑着他的小破马,努力撵着周翰阳,周翰阳指东他不敢打西,周翰阳叫他顶上他就不敢后退,屁颠屁颠的。 有次在周翰阳被集火,差点嗝屁的时候,他瞎猫碰死老鼠地给了个保护性的大招,一举扭转了局势,周翰阳说:“这个技能给得不错,有进步。” 胡北原乐得整个人都要噼里啪啦地绽放了。 有的人就是这么神奇。最轻微的动作,最不经意的言语,都能影响他一天的心情。 胡北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变得这么敏感,这么卑微,这么容易伤感和快乐。 到底什么东西,会让人变成这样呢? “爱情这东西啊。” 胡北原正走神着呢,嘴里的奶茶差点喷了出来:“什么?” 旁边沙发上坐着的苏沐说:“这电视剧啊。” “哦……” “爱情真是让人变得好卑微,又卑微得满心欢喜。” 胡北原心有所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半晌道:“你都从哲学家变诗人啦。” “这是那谁说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嘛。” “……” 电视剧放到一个段落,插播广告时间,苏沐急火火地说:“你先帮我看着可萌,我抓紧时间去洗个澡。才穿的衣服呢,都是她的口水印子!” 胡北原说:“……你也太不防着我了,我好歹是个男的啊。” 苏沐边拿衣服边笑道:“因为你根本对我没那意思,而且你心里有人啊。” “啊?”胡北原尴尬道,“瞎说,我怎么就心里有人了啊。” 苏沐笑道:“女人的直觉。” “……”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你一看就是心有所属的样子。这可是瞒不了的。” “……” 也许是吧。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胡北原习惯性又去看公司那微信群,刚好群里有人在喊周翰阳:“周先生,晚上一起打风暴啊。” 周翰阳回答:“今晚不玩了,我要去看电影。” “一个人?” “两个人。这不饮料第二杯半价嘛。” “矮油,周先生有女朋友啦!” “想多了,是我哥们。” 哥们多半就是夏崇明了。胡北原又不由自主地沮丧了,消沉了。 有人问:“看什么电影哪?” 周翰阳报了个名字。 “哎?那不是国产动画片嘛?” “支持国产嘛,再说这个评价挺好的,老少咸宜。” 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周翰阳挺能聊,随和又平易近人,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话题,都能其乐融融。 弄得胡北原都不敢随便插嘴了,觉得自己这样偷偷看着就挺好的,免得开口打破这种和谐。 苏沐洗完澡出来,说:“哎,对了,晚上我带可萌去看电影,你一起去吧?指望你开车呢。” 两人都熟到这么坦诚了,胡北原关上手机,无精打采地问:“看什么电影?我去瞧瞧团购有什么优惠。” 反正他一个单身狗,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充当一下朋友的劳动力。 “动画片吧,给她看大圣。” “哦……” 正巧是周翰阳推荐的那一部。 胡北原一下子就来劲了:“行,我马上订座位。” 跟着去看周翰阳所看的电影,和他那些偷偷摸摸的关注一样,能带给他一点见不得光的快乐。 但周翰阳现在是心有所属的人了。这样想着,他就有点心酸,又特别鄙视自己。 这部动画片出乎胡北原意料地受欢迎。他们抱着苏可萌,拿着可乐爆米花走进放映厅的时候,影片还未开始呢,厅里居然已经坐得八成满了, 胡北原一手抱着苏可萌,一手拿着票使劲瞧,总算找到相应的那一排座位,而后一路从大家的腿前挤过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们的空位在中间,旁边已坐了人,胡北原满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地入座的时候,他身边那正和邻座交谈的青年闻声转过头来。 电影未开始,厅里的灯还亮着,他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的脸。 双方都蓦然安静了一刻。 过了那么几秒钟,青年朝他点点头:“这么巧。” 胡北原呆坐着,大脑一片空白。 苏沐很是惊讶地微微探头:“周先生。” 周翰阳又朝她也点点头:“苏沐?好久不见。” “你回国啦?” “是啊,”周翰阳略微一顿,看向胡北原手里的苏可萌,“这是你女儿吧?挺像你的。” 既然不在公司了,苏沐对于自己当妈妈的身份很坦然:“是呢。可萌,叫叔叔。” 苏可萌特别可爱地用力点着小脑袋:“蜀!黍!好乌!” 周翰阳笑道:“小家伙好可爱啊。” 这寒暄略微有些尴尬,幸而电影及时开始了。 苏可萌非常乖巧,比起一般的小朋友,她是出奇地懂事和专注的,在影院里没有造成任何的麻烦或干扰。 然而胡北原还是什么也没看进去。 周翰阳就坐在他身边。 这一幕似曾相识,以至于他一时间恍惚着有了错觉。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僵直坐着,简直不敢乱动,又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好像这样就能回到从前似的。 胡北原保持着雕像的姿态坐了半场电影,渐渐觉得口干舌燥,于是伸手摸索着,拿起手边的可乐,喝了一口。 周翰阳冰冷的声音响起来:“这是我的。” “……” 他才想起来自己的可乐是在另一边扶手的饮料槽里。 “对不起啊。” 周翰阳没回应,也没再动过那杯饮料了。 胡北原又郁闷了。 他在周翰阳出声瞬间从心底冒出的自我厌弃,随着时间的流逝迅速变得越来越大。到电影结束的时候,那点自我厌恶的苗头已经在他心里长成参天大树了。 灯光亮起,观众陆陆续续站起来离开。散场的人流里,胡北原走在周翰阳背后,通道拥挤,不可避免地有些肢体上的挤压碰触,而周翰阳就如冰霜浇灌而成的一样,始终坚定地背对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出了影院门口,倒是苏沐先叫住他们:“周先生。” 周翰阳转过身来,以一种非常端整恰当的微笑回应道:“嗯?” “顺便一起吃个饭吧?好久不见了。” 周翰阳笑了一笑,胡北原知道那是准备拒绝的笑容,而他未开口,旁边的夏崇明就说:“翰阳跟我约好地方吃饭了。” 苏沐是心明眼亮的人,就笑道:“那好,下次有机会再约吧。” 待得他们走开,苏沐问:“你们怎么了?” 胡北原木然回答:“啊?没怎么啊。” 苏沐瞧着他,了然地:“周先生前段时间回来的?怪不得你这阵子不对劲呢。” “……” 为了照顾小朋友,两人带着苏可萌找了家环境比较好的餐厅。 进了店门,还未坐下来,就看见周翰阳和夏崇明在隔壁桌位。 “……” 一行人目光相对,都尴尬得不能再尴尬了。 苏沐打招呼:“这么巧啊。” 周翰阳朝他们笑了那么一笑,并不开口。 电影院附近口味靠谱的餐厅选择并不多,能碰巧遇到也不算特别意外。但很明显,周翰阳完全不愉快于这种巧合。 那两人并没有说什么,但周遭就像升起一套无形的墙一样,把他们这邻座的“熟人”隔在墙外。 胡北原情绪已经不可避免地低落了,但还是不忘周到地拿出给苏可萌专用的小碗小勺子装食物,让她在餐厅提供的儿童座椅里坐好,给她在胸前裹好餐巾。 每次陪苏沐母女出门他都是如此帮忙,这些琐碎已经成了他习惯成自然的职责。 苏可萌很有礼貌地说:“蟹蟹蜀黍!”然后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胡北原摸一摸她的小脑袋,突然听得“豁”的一声,抬头见得周翰阳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而后大步走开。 看样子像是去洗手间。 胡北原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怔了一怔,本能地就站起来,跟过去。 洗手间在餐厅外面,要走过一条长廊,胡北原紧跟着。里面没有什么人,一个大叔洗了个手就出去了,周翰阳显然知道他在身后,但始终没有回头,一声不吭地进了隔间,“啪”地将门关上。 胡北原默默在外面站着,他也觉得自己怪变态的。这是他第几次在洗手间里堵周翰阳了? 他也不想这样,但周翰阳并不给他其他的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要找他说点什么,只能这么卑微的,低下的,不体面的。 过了很久,在他的感觉里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周翰阳才开门出来,也并不看他,只径自去洗手台前,冷漠地洗着双手。 “周先生。” 周翰阳说:“有事?” 胡北原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周翰阳又变得冷淡了一层。 他不争气地就跟着也身上发凉,还结巴了:“也,也没什么事……” 胡北原觉得现在自己像一个过度灵敏的温度计,对于面前男人的态度冷热都异常敏感。 周翰阳说:“那麻烦让一让。” “周先生,”胡北原一紧张就更笨拙了,“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周翰阳淡淡地说:“你总问这个做什么?” “呃……”胡北原也清楚自己这些废话的拙劣,但他这时候已经讲不出什么聪明的话来了,“我只是,我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 周翰阳笑了一笑,道:“我们是朋友啊。” “……” 他连冷漠也是如此滴水不漏。 胡北原觉得自己好像只能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理智上,他也告诉自己,别再去招人烦了。周翰阳是态度那么鲜明地冷硬着。 之前那些若有若无的温柔,友善,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 但不知怎的,一看见周翰阳,哪怕是眼神不经意的一个交汇,他就忘记自己前一刻那绝不犯贱的信誓旦旦了。 周翰阳擦干双手,从始至终没看他一眼,就从他身边淡然地经过。 胡北原看着青年走出门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次不去追他,以后就再也追不上了,就会越来越远了。 “周先生!” 周翰阳没有理会他,继续大步往前。 胡北原追上前,情急之下不由地想抓住他的手臂。 手指才一触及,周翰阳便敏锐地将胳膊抬起,哪知这样一抽离,胡北原顺势恰好就抓住了他的手。 两人掌心相触,胡北原才愣了一愣,周翰阳当即被烫着一样猛然推开他:“你别碰我!” 这一下太过用力,胡北原未曾防备,往后踉跄两步,撞上角落里堆着的一叠纸箱,纸箱塔哗地垮了,把他埋了一半在里面。 混乱的声响过后,眼前是暂时的黑暗。胡北原脑袋挨了一下重的,一时天旋地转,他就那么在地上坐着,被砸懵了,更被周翰阳吓住了。 而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拨开,周翰阳青着脸,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胡北原还有些回不过神,过了一刻,才直勾勾地说:“没事……” 周翰阳把他拉起来,上下前后检视了一遍,除了额头上肿了个包,脸颊被擦了两道红痕之外,别的倒也没什么。 周翰阳小声问他:“疼吗?” 胡北原呆呆地:“不疼……” 青年的手指谨慎地碰触了他的脸颊:“这疼吗?” “……” 他莫名的又有了那种,周翰阳很温柔的错觉,于是忘了脑袋上的痛,只傻愣愣望着对方。 青年对上他的眼光,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里,他们对视着。胡北原觉得世界好像突然寂静无声,时针也停止了,风也变得温暖。 八个喇叭山寨机的铃声近距离响起的时候十分震耳欲聋,擦肩而过的大叔边走边接起电话,大嗓门道:“喂?王总啊……” 胡北原一时都给震晕乎了,不等他有所反应,青年脸上已经浮起一种怪异的恼怒表情,蓦然又甩开他,自己后退了一步。 胡北原茫然了,本能地伸出手:“周……” 周翰阳厉声道:“别碰我!” 胡北原收手不及,还是碰到了他的衣角。 周翰阳立刻像是失去自制一样,怒吼:“叫你离我远点!你听不懂是不是啊?!” “……” 这次青年转身大步走开的时候,胡北原没能再追上去。 不是他不想,他是迈不开步子,手脚都像冻住了似的,心口凉飕飕的,像之前陪苏沐母女看过的一个电影里,被某种冰霜魔法打中了一样。 整个世界都阴暗了。真的,就是这种感觉。四周没有了光,也没有了温度,甚至没有了空气。 因为没有空气的缘故,他觉得无法呼吸。 第十五章 回去餐厅的时候,周翰阳那一桌已经离开了,苏沐惊讶地望着他的脸:“你怎么了?” 胡北原含糊地:“没什么。” “跟人打架了?” “不,刚摔了一下……” “摔得重吗?要不先回去给你搽点药?” “不用,很小事……” 苏沐瞧着他,没再出声。 因为他居然哽咽了。 被某个人明确地,激烈地拒绝,嫌恶的时候,原来是这种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胡北原甚至鼻子有点发酸,眼睛也胀痛了。 这种可怕的软弱。他平生第一次觉得难以承受。 事情过去几天了,胡北原没再和周翰阳说过话,公司也是,微信群里也是。 他尽量不让自己想那些事,一想起来就整个人都乱了,都说不清是委屈多一点还是羞愧多一点。 不过始终他还是觉得自己活该。各方面来说都活该。 更何况周翰阳已经不是单身了。 这天一个人在店里吃牛肉面,味道乏善可陈,吃得人麻木不已,胡北原百无聊赖地往窗外望了一眼,而后就怔住了。 有对年轻的男女正亲热地依偎在一起,靠着车门腻腻歪歪地互相喂食冰淇淋,肉麻程度暂且不表,只是那男生,不是夏崇明又是谁。 短暂的惊愕过后,胡北原只觉得像有股火在胃里燃烧起来,很快火焰便冲上了他的大脑,而后轰一声炸开了。 他忘记了他坚持了几十年的的谨小慎微,如同一个莽夫一般大步出去,从后面一把抓住夏崇明的肩膀。 被打扰的的男生不悦地转过身来,胡北原不等他有所反应,兜脸就给了他重重的一拳。 女生尖叫起来,夏崇明后退两步,一时被打懵了,只能惊讶地一手捂脸,一手撑住墙。等看清胡北原,他怒道:“你疯了啊,打我干什么!” 胡北原从头顶到脚底的血都因为愤怒而沸腾了,口气倒还挺冷静:“你说我打你干什么?你对得起周翰阳吗?” 夏崇明安静了一下,而后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又有些许恶意的表情说:“哟,说得好像你没做过这种事一样。” “……”胡北原说,“我和苏沐根本就没什么。” 夏崇明从那一拳里缓过来,就又开启嘲讽模式:“那是因为人家看不上你,一直拿你当备胎。孩子都那么大了,你这备胎都没转正,也是怪可怜的啊。” 胡北原说:“不是那样的,你不知道就别瞎说。” “我瞎说什么了,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 他这时并不在意夏崇明如何奚落他,也无心为自己解释洗白,他满心只想着这家伙对周翰阳的背叛。他只在意周翰阳。 “不用扯我的事,你这样要怎么向周翰阳交代?” 夏崇明倒像是乐了,把手往裤袋里一叉:“哈,你是想去跟翰阳告状吗?你倒是去呀。” 围观的群众原本以为有一场好戏可看,眼瞧着打不起来了,便无聊地纷纷散去。 夏崇明跟那女生说:“你去车上等我,我得跟这人好好聊聊。” 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夏崇明说:“省省吧,我和翰阳不是那种关系。” “……” “若若是我女朋友,我就是为了她才回国的。翰阳跟我小时候一块长大,他当然知道我喜欢谁,我俩就是哥们。” 夏崇明又凉飕飕地说:“我可不像某人。” “……” “没错,我俩就是做做样子给你看的。不过你也不用心思活络哈。他就是不想尴尬,不想费口舌,也免得你想太多,否则何必做样子啊,是吧?你也懂的,不然万一你知道他单身,就幻想什么他对你旧情难忘,为了你才打光棍,那真是困扰死他了。” “……” 从对方说了“不是那种关系”开始,胡北原就觉得这个对话可以结束了,然而夏崇明倒像是兴致上来,饶有趣味地要诚心来帮他进一步解析答疑。 “说来,你是不是很奇怪翰阳对你的态度有点阴晴不定啊?” 胡北原本来已经打算转身就走了,这么一听,又停了下来。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 夏崇明用一种又嘲讽又怜悯的口气说:“因为他讨厌你,但又要竭力忍耐,不表现出来。你知道他是个绅士嘛,又是个公平的上司,不能太有个人倾向,对吧,他需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你再怎么样,毕竟也是个合格的员工嘛,还是要得到点人文关怀的。只不过有时候难免忍不住,所以喽……” “……” 胡北原没吭声。 那种凉飕飕的痛感又来了。 这些虽然他都理解,也的确这样猜测过,但从别人嘴里如此清楚明白地说出来,一时还是觉得太残酷了。 周翰阳曾经喜欢过他。但那是曾经了。 都已过去,亦不会再来。 他所经历过的,体验过的,那些来自周翰阳的温柔和珍视,都不会再有了。 从爱,到爱过。 是那么简单接近。 却又那么遥远。 胡北原确定自己需要辞职了。 曾经他也有过头脑发热想赌气不干的时候。但那时不同,那时候的他想归想,还是十分谨慎的,起码得保证不能裸辞,得骑驴找马,心底还有许多的兜兜转转。 但这回不同,他是真的得走了。 以他好不容易爬到的这个位置,目前的成绩,将来的前景,这时候辞职真的是失心疯,不是自毁前程四个字能形容的,估计没人能理解。 但,怎么描述呢。那种感觉。 确切的他也说不上来。 他只是觉得特别特别的难受,到了承受不了的地步。 有时候,人在遭遇了大的挫折以后,就需要尽快逃离那个人所在的地方,不然每一刻都犹如行走在刀尖上一样疼痛不已。 准备辞职信的时候,胡北原也收拾了一下家里的东西,他找出一个深色木质珠宝盒。 这盒子是自己后来专程买来的,为的配得上里面的东西。 他明知道里头是什么,更知道自己不该打开,但盯了半天,还是手不受控制地把它开启了。 躺在丝绒底座上的是块翡翠平安扣,绿得惊心动魄。 苏沐早就还给他了,他没那么大的心拿出来戴,只谨慎地收在盒子里。 他还欠着周翰阳这个。虽然周翰阳声明过不必还,但那是周翰阳个人的气度而已,这种价值不菲的东西,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自己留着。 之前周翰阳回来,他没马上物归原主,是因为他心里多多少少的,抱着点不太现实的期待。而今都到这地步了。割舍不下就成了一个非常可耻的词汇。 时值深夜了,夜幕深沉,万籁俱寂,一片静谧中,耳里能捕捉到的只有细小的虫鸣。 胡北原躺在床上,把盒子拿在手里呆呆地盯着瞧。 一旦把这个还回去,他就不再拥有任何属于周翰阳的东西了。 他们之间,从此便彻彻底底切断了。 想到这一点,胸口就跟被重锤狠砸了一下似的,气都喘不上来。 胡北原翻了个身,沮丧地把盒子和脸都埋在枕头里。 次日胡北原麻木地去公司上班,向他的顶头上司递了辞职信。 顾总本来笑哈哈地跟他说话,一看清信件抬头,就笑不出来了:“这……出什么事了?不是我说,你好端端的,辞什么职啊?” 胡北原是个很好的员工,勤快细心靠谱,他要是走了,作为他的顶头上司的确很烦恼的。 “对不起啊,顾总。” “嫌薪水低了?别沉不住气啊,过完年就该再给你加了……” “不是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呀?待遇哪里不满意你可以提嘛,全都可以商量的。” “顾总,我没有不满意,公司非常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想休息一段时间。现在就业困难,人才很多,不怕找不到人的……” “想休息那你就放个假嘛,放个假再回来啊。还是那句话,有什么觉得不合适的,都可以调整的呀。” 胡北原觉得很愧疚,但他不是想拿辞职来要挟什么,他就是单纯地想走。虽然丢下这班同事挺不负责任的,但哪还顾得上啊。 看他沉默不语,顾总很头痛的样子:“这样吧,这个我先收着,我给你递上去,看看上头意见,行吧。这不是我说了算的。” 胡北原说:“你同意就行了,也就走走程序。” 总经理苦笑道:“还真不行。” “而且也得提早一个月申请,总得留时间把工作交接好,对吧。” 从顾总的办公室出来,远远的就看见周翰阳的办公室门关着,胡北原才有勇气走近,把怀里揣着的盒子交给外头的秘书:“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周先生。” 美女秘书看了他一眼,说:“好的。” 胡北原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美女秘书依旧在低头忙她的。胡北原不由地不放心了,她会记得交给周翰阳吗?她什么时候会交呢? 他揣测着周翰阳收到盒子时候的反应。 但仔细一想,也许周翰阳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呢。 胡北原立刻对于还抱着一丝幻想的自己觉得很羞耻。 只有刻意去道别的人,才会因为这道别而感受到一丝疼痛。对于早已不在意的人而言,丝毫感觉都不会有的。就像他自己,难道会在意那些张三李四的辞职吗? 他要辞职的事很快就传开了,几个相熟的同事纷纷来问他,胡北原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说:“公司挺好的,只是自己最近累了,想休息一下。” 有人了然地说:“是哦,世界那么大,得出去看看。” “……” 也有人劝他:“就算想去闲云野鹤,你好歹也作一作,等着公司主动炒你啊,能有不少遣散费呢。你记不记得阿本那个混子,我们组天天替他擦屁股,他一件事也没好好做过,被炒还拿了足足六个月薪水的补偿呢。你就这么辞了,没钱又没下家,是不是傻啊?” “……” 过了一阵,微信上有人敲他,一看是小诺。 “北原,说真话,你到底为什么辞的?” “……不为什么啊,就是累了。” “因为周先生吗?” 胡北原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以前你跟周先生不是挺好的嘛,搞得这样,我也弄不懂你们。” 小诺是老员工,亲眼目睹过他们关系的起起落落的人,对于这两人到底是敌是友都一头雾水。其实不要说别人了,胡北原自己都觉得抓瞎。 “其实吧,我觉得周先生挺护着你的。” 胡北原无精打采地回着信息:“有吗?” “上次吧,就我们一起去吃宵夜那回,你去拿酒,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夏崇明那小子不是奚落你了嘛。” “嗯……” “周先生挂了电话就把夏崇明臭骂了一顿。” “……” “我们几个看得一愣一愣的。本来都知道他俩关系好,夏崇明是他发小嘛,结果就那么当着大家的面开喷。周先生的个性你是知道的,他不轻易冲动的,不给人留脸面那就是真的发火了。” “……” “不管你俩在闹什么别扭,我们都觉得他心里挺看重你。” “……” “所以啊,如果你辞职的原因和周先生有关,我觉得你最好再想想。辞呈拿回来还是来得及。” 胡北原呆了半天,心里头百转千回的,腾腾地冒着热气,死了的灰烬都要复燃起来了。 周翰阳会阻止他吗? 也许周翰阳会专程约他见一面,好好谈谈? 他好像听见外面花开的声音,空气里犹如满是温暖的泡泡,令人都要飘起来了。 下午的时候,顾总找他过去,带了种惋惜的表情:“哎,上头批了。” 胡北原直接又从半空摔回地底:“……” “你最好帮忙物色个能接手的人啊。” 胡北原当机了一刻,才说:“恩,我尽量。” 小诺想太多了,他也想太多了。如夏崇明所说,周翰阳是个好人,好上司,有些事纯粹是因为立场公正才做的。 而他自己因为心中有杂念,难免过度解读了。 顺利辞了职的胡北原浑浑噩噩的,一下午都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明明早就知道结果,但来临的时候还是不可阻挡地觉得难过。这就是所谓的脆弱了。 他也着急于自己的如此不争气,堂堂七尺男儿,为了另外一个七尺,啊,不,八尺男儿茶不思饭不想连工作也不想干了,这像话吗。 但要抛开所有理智,只谈感受的话,他觉得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世界都崩坏了,没有意义,没有未来,没有希望。 周翰阳这么轻易就批准了他的辞呈,他连当面道别,好好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他简直都不想活了。 然而这一个月里他还是得去上班,得对顾总和手下的人有所交代。于是次日胡北原行尸走肉一般地去公司,而后在桌子前奄奄一息地坐着。 没有目标的时间太难打发了,胡北原麻木地打开微信,想看一眼大家在聊什么。 周翰阳所在的那个公司群他已经屏蔽了,免得自己伤心伤神。他只能翻翻闲聊的小群,里面就不到十个人,都是同期进来的,现在分散在各部门了,感情也维持得不错,每天在里头吹吹水,说说张三李四的八卦。 刚看了几眼,就见得小诺说:“你们知道吗,昨晚周先生出车祸了。” 胡北原只觉五雷轰顶,眼前一黑,手机差点都掉了。 幸而等他回过神来,就看见小诺的最新发言:“好在人没事。” 大家纷纷询问:“怎么回事啊到底。” “周先生开车不留神,把别人的车给撞了,他全责。” 胡北原:“……” 周翰阳开车技术挺好的,又稳重谨慎,酒驾违规什么的都和他扯不上关系,这回居然还摊上个全责。 胡北原捉急地想,这是有多不留神啊。 “据说车头撞得都凹进去了,幸运的是双方人都没事,只有点皮肉伤。幸亏两边开的都是好车啊。擦,等我有钱,也得把我那破车换成耐撞的。” 有人问:“周先生今天还会来公司吗?我有一堆报销单只欠他的签名了。” “不会来了吧。都出车祸了还上什么班啊。” “对啊,就算人没大事,也得在家缓缓。公司都是他家的,又不像我们这些屌丝怕扣全勤。” 发了会儿呆,胡北原又看见他们在群里说:“周先生居然来了!” 和周翰阳在同一个楼层的几个就八卦纷纷:“周先生好像心情很差。” “当然差了,你也开宾利去撞一台保时捷试试?得赔多少啊。” “周先生不差这点钱吧。” “那也高兴不起来啊。” “脸色也太难看了。” “哎哟我去,报销单我还是明天再拿去签吧,这会儿肯定撞枪口上啊。” 胡北原坐在那,看起来木呆呆的灵魂出窍,里头五爪挠心。 他特别的想去看看周翰阳到底怎么样了,但又心知不该看。 真心的,这不关他任何事。而且他辞职是为的什么啊,不就是为了远离周翰阳吗。 说真的他也很迷茫,近了痛苦,远了也痛苦。周翰阳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个无解的存在。 胡北原正茫然着呢,顾总就来电话了,叫他上去一趟。 原来是之前提交的方案,有些地方顾总不太满意。讨论了一番,顾总让他回头再仔细想想,改善改善,就放他出来了。 胡北原走出门,就又不可避免地要路过对面周翰阳的办公室。 那个人就在里面。从办公室门口经过的这一瞬间,说不定就是他们能达到的最近的距离了。 这样多愁善感的认知,让他全身都有了种不争气的哀伤。 即将走过的时候,胡北原不由自主的,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往百叶窗里看了一眼。 青年正面无表情地在对着桌上的文件,额头上贴着纱布,脸颊有几处淤青,下巴上有着隔夜的胡茬。 胡北原第一反应是非常非常的心疼,他恨不得能冲进去,捧着那张脸一通检查,嘘寒问暖。又想,不知道身上受伤了没?怎么开车的啊,这么不当心,今天也不在家好好休息,上什么班啊…… 外头的美女秘书不在,他得以像偷窥狂一样地,扒在那儿又看了第二眼,第三眼。 周翰阳正在出神,全然没有发现他的偷窥。胡北原就偷偷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青年,心里既难过,又有一点得以窥视的小快乐。 这种又痛苦又满足的奇异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简直成变态了。 这到底是什么的力量呢,让人如此反常,敏感,自相矛盾,又不可救药。他都想不通了。 胡北原受不了下了班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的日子了,便带了些水果去苏沐家蹭晚饭。自己掏钥匙开门进去,却看见只有苏可萌一个坐在地上玩乐高。 “妈妈呢?” 苏可萌叠着积木,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接了电话,出去了。” 胡北原陪她玩了一阵子,才听得门响,是苏沐回来了。 苏沐对于他来家里已经习以为常了,连招呼都没打,只反身关上门,神色有些不定。 “怎么了?”胡北原直觉应该是有事,不然不会这么匆匆忙忙的。 苏沐说:“那人让人来找我。” “谁?”胡北原问完,就自己反应过来了,“你前男友?” “对。” 这几年苏沐零零散散跟他提过点关于那个人的事,但绝大部分都绝口不提,像是要刻意遗忘那段前尘往事一样。 胡北原对那人感觉并不好,只是碍于不要乱说别人前任坏话的原则,他不便于评头论足,这时候就忍不住说:“他想干嘛?” 苏沐黯然道:“他想见我,也可能想来带走可萌吧。” “你想见他吗?” 苏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胡北原按理应该贡献点意见,但他想一想,自己在情场上就是个失败者,还是不要瞎指点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跟我说。” 苏沐叹了口气,精神不振:“谢谢。” 两个大人都闷闷不乐,开始做饭也晚了点,于是胡北原用APP叫了外卖。苏沐去厨房洗水果,他就在客厅抱着苏可萌,让她坐在腿上,给她讲故事。 故事讲到一半,突然听得门铃声,胡北原心想难得这家小炒送的这么快,等下一定要给个五星好评。一边应着“来了来了”,一边放下乖巧的苏可萌,就小跑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屋里屋外都愣了一愣。站在门口的并非那个他熟悉的暴脾气外卖小哥,而是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样子英俊不凡,身姿挺拔,一身穿着看起来也不便宜,胡北原略微狐疑地和他对视了几秒。 “你找哪位?” “你是谁?” 两人同时开口,又都沉默了,而后继续对彼此虎视眈眈。 身后有了点动静,应该是苏沐从厨房出来了,而后胡北原听到她的尖叫:“你来干什么?!” 不等男人开口,苏沐又尖着声音说:“我不是让许烨转告你了吗?!等我想好了,再定个时间见面。你不能这样不经过我允许就上门来见她的。” 男人道:“我不想等。而且我觉得我也不需要等。” “……” 苏沐有些失控了:“你走。我们都不想见你。” 男人倨傲地:“你确定?” 胡北原被对方这种霸气侧漏的态度激怒了。他不该掺和别人的家事,但苏沐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对方一副狂霸酷拽的吃定了的样子,他觉得袖手旁观很不妥当。 于是他更挡在苏沐母女前面:“你听见苏沐说的话了吗?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如果我不呢?” “那我要报警了。” 男人笑道:“吓唬谁呢,以为我会怕这个?你知道我是谁吗?” 胡北原斩钉截铁地:“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让你进这个门的。” 男人盯住他,胡北原也不甘示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噼里啪啦的一通电光火石。 男人轻蔑道:“想在女人面前充英雄是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种屌丝逞能了?” 苏沐冷下脸:“请你对他放尊重点。” 被惊动的苏可萌也从胡北原身后怯怯地抱住了他的一条腿,露出一点小脑袋,警惕地偷看眼前的不速之客。 男人沉着脸,但眼下这两位女性都支持胡北原的阵势,令他在屌丝胡北原面前并无法占上风。 苏沐又说:“你走吧,我们要休息了。非要生事的话,我会报警的,到时候闹大了,纪大少爷你脸上也不好看。” “……” 僵持了一会儿,男人转过身,苏沐生怕他反悔一般,立刻就重重关上门。 “让你见笑了,”苏沐关了门,返身回来,情绪就很低落,“幸好有你在。” 胡北原说:“小事而已。不过啊……你对他,到底怎么想的呢?” “……” “你要是还想跟他再续旧情,那这就是你俩的家事,我不当灯泡。你要是怕被骚扰,那有麻烦就尽管找我好了,你不用怕。” 苏沐摇摇头:“还是不牵扯你蹚浑水了。他这人很小心眼,很难缠的。我不想你吃亏。” 胡北原说:“我孤家寡人的,就算吃吃亏又怎么了?” 反正周翰阳都不理他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啊。 第十六章 胡北原接连两天,都是下了班就去苏沐家,顺路接起放在托儿所的苏可萌,以防那人来找麻烦。 虽然苏沐的前男友看起来一点也不忌惮他,但遇见这种滋扰生事的,有个男人在总会稳妥一些。 这晚胡北原开车回家,途经一条巷子的时候,突然车下一颠,像是碾过什么东西,而后感觉就不对了。胡北原忙把车靠边急停,下来检查。 是两根扎了钉子的木条,现在正咬在他的轮胎上,看起来非常的张牙舞爪。 “……” 胡北原暗道倒霉,走到车后,正打算自己换胎,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巷子里光线阴暗,但胡北原看见那几个人朝着他走过来的样子,他愣了那么几秒,不需要任何的思考,他脑中就已警铃大作。 胡北原立刻转身拔腿就跑,他听见那些人在背后追上来的凌乱的脚步声,这让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们是冲着他来的。 胡北原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加速,他竭尽全力迈开腿逃跑,耳边只有风呼呼的声音。跑出巷子就好了,外面是大马路,有行人,还有灯光…… 然而还未出巷子,前面又有人影过来了。 “……” 这是设好了套的,他们今晚就在这等着他呢。 胡北原知道惨了。一放慢脚步,背后就挨了一下,他往前踉跄着摔倒,只能顺势趴着蜷缩起来,用手护住头。 一时间里拳脚都招呼在他身上,胡北原大叫起来,他痛得要死,感觉自己说不定要死了。他乱糟糟地想,要是他今晚就在这出了事,那怎么办?周翰阳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爸妈呢? 车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远光灯猛地打过来,突如其来的强光让现场有了一刻安静。打手们暂时停了动作,胡北原被光照着脸,一时也睁不开眼。 胡北原从眯缝的视野里,隐约见得一个人影下了车。那人站在车灯前,光线令这人的身影变得异常高大,足以遮蔽他一般。 来人道:“你们在干什么?” 是周翰阳的声音。 胡北原心里噼里啪啦炸开了,这个时刻能遇见周翰阳,他有种绝处逢生,铁树开花的惊喜,他简直觉得什么都值了,自己瞬间变成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其实情况更糟了,即使周翰阳再能打,也不可能对付得了这么多人。这偶遇,等于让周翰阳陷在和他一样的险境里了。 果然打手甲恶狠狠地说:“快滚,别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也一起打。” 胡北原拼命挣扎着起来,用尽全力对周翰阳大吼:“你快走啊!” 青年没有动,只冷冷地说:“叫纪秉琛出来。” 打手们面面相觑:“……” 打手乙开口了:“你什么人?有什么事?” “你不配跟我说话。叫纪秉琛自己出来。” 后方有辆车子的车灯闪了闪,一个男人推开车门下来,道:“是你啊,你趟这浑水做什么。” 周翰阳道:“人我要带走。” 男人倚在车门上,闲闲地:“要是我说不行呢?”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只是跟你打个招呼。” 男人点了根烟:“实话跟你说吧,这小子惹到我了,我跟他有很大的私怨。叫人搞他,也只是我的私事,你就算路见不平,也没必要插这个手吧。身为男人,不解决他,我心里实在不舒服啊。” 周翰阳沉下声音:“我就一句话。你再动他,你就试试。” 胡北原心想,别这么说啊!!万一他真试了呢?!二对N,怎么打得过啊?! 周围有种诡异的寂静,没人出声,没人动作,昏暗里只有车灯和烟头的火光。 大概半根烟的时间,男人说:“行吧,我卖你一个人情。” 青年大步过来,打手们自觉让开,露出地上趴着的死狗一样的胡北原。 青年在他身前蹲下来,低声问他:“能走吗?” 胡北原“嗯”了一声。 青年把手放在他头上,上面有血,他感觉得到那手抖了一下。 而后一双胳膊伸入他身下,把他翻过来,下一刻他就被打横抱起来了。 “……” 场上鸦雀无声,在这安静里,周翰阳抱着他走向车子。胡北原努力睁开肿起的眼睛,视野太差,他只能看见青年下巴的线条,和脸部的阴影。 但他觉得这样的周翰阳真的是帅翻了,怎么说呢。 这就是他想要的。 除了他,其他的什么也不想要。 胡北原被横着放在后座上,令他感觉自己像一具尸体。青年在前面坐好了,关上车门,说:“你忍着点,我送你去医院。” “嗯……” 于是路上还闯了几个红灯,胡北原心想,这家伙的行车水准怎么每况愈下了啊。 到了医院,很是一通折腾,各种包扎,拍片。胡北原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扫描过一遍了,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彻底地检查过。 好在检查结果表明,虽然他身上又疼又肿又流血的,但没动到骨头,也没伤及内脏,头上的伤是最担心的,但医生表示没有大碍,留院观察两天即可。 说到底还是周翰阳的功劳,出现得及时,他们还没来得及下狠手呢。 胡北原被缝了两针,贴了一堆纱布,送进了病房里。也亏得周翰阳能耐,给他整了间独立病房,弄得他很受宠若惊。 胡北原在病床上有点不安地坐着,上下左右打量。私人医院的病房整得跟宾馆一样的。 他没住过院,也觉得没必要住院,但周翰阳坚持,好像他不住院的话当晚就会突发脑溢血仙去了一样。 坐了一会儿,他听见门口的动静,周翰阳推门进来。 周翰阳刚才替他办理手续去了,现在回来,手上拿了个杯子和水壶。 胡北原立刻正襟危坐,青年板着脸说:“喝点水。” “哦,好的,谢谢。” 他用缠着纱布的手接过周翰阳递来的水杯,而后赶紧喝了下去。张嘴动作太大,牵动脸上的伤口,胡北原“嘶”了一声。 周翰阳立刻问:“怎么了?” 胡北原忙说:“没事,就是有那么点点疼……” 窗帘没拉上,外面黑黝黝的,胡北原能从窗户玻璃上的倒影里大概看见他现在的样子。脸肿了,眼睛肿了,脑袋还包得跟个洋葱一样,简直糗翻天。 难得能和周翰阳这样单独相处,还是近距离,自己居然是这副模样,完全不能更丑,胡北原想着就有点沮丧。但不知为何,他又觉得这是他近来最幸福的时刻。 胡北原突然意识到有些异样,定睛将周翰阳看了又看,他说:“咦,你的眼镜呢?” “……”周翰阳像是一时有些尴尬,说,“下了班,忘戴了。” “哦……”胡北原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要眼镜也没关系,所以你没近视?没近视干嘛要戴眼镜呢?” 青年不耐烦道:“就你话多。” “……”胡北原顿时不敢说话了。 病房里灯光明亮,周翰阳看着他的脸。 胡北原被盯了一会儿,只能小心道:“……怎么了?” 周翰阳面无表情道:“你脸上有点血,没擦干净。” “哦……” 而后青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帕,沾了点水,用一个角帮他擦了擦脸颊。 这力道有点重,擦得他脸上隐隐作痛,他看见周翰阳的手有些发抖。 “谢谢啊……” 青年却突然把手帕一扔,怒吼道:“你是傻的吗?为什么总是惹这些惹不起的人?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就瞎逞英雄,你有没有脑子啊你?!” “……”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啊?!你差一点就死在那里了,你知道吗?要是我没有……” 青年停了一停,胡北原和那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的眼睛对视了一下,想想也很后怕。 要是没有周翰阳,他今晚搞不好真的就交代在那了。 “多谢啊,幸好你正巧路过……” “……” 青年像是气狠了,有那么几秒都没说话,等那口气过了,才冷冷地说:“愚蠢。” “……” “你还是老样子,还是这么屌丝,这么备胎。这都几年了,你就不能有点长进,有点出息?你看不出苏沐对你根本没那种感情,你们也根本没那种可能吗?” 胡北原冷不防被劈头盖脸这么教训了一通,愣愣道:“我,我知道呀。” “知道那你还犯贱?天底下有这么多人可选择,你非得吊死在那么一棵树上吗?” 胡北原茫然地:“……我没有呀。” 周翰阳越骂越激动,但好像越骂越不着边:“你就不能彻底离她远点,不再多看她一眼吗?发过那么多誓,你全忘了吗?为什么你就这么不争气,还非得管她的死活?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是吗?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这辈子都该别回来!” 胡北原被骂得懵了,傻愣愣地望着周翰阳。这怒气像是朝着他的,但内容又不是很对的上号,他也不知道周翰阳到底在骂谁。 但他感受得到青年的那种颤抖的激动和愤怒,就像被感染了一般,不知不觉的,他满眼都是泪水。 周翰阳的声音戛然而止,闭了嘴,看着他。 两人无言地对视着。胡北原眼睛肿了,还都是眼泪,导致他根本看不清周翰阳的脸,以及上面的表情。 他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对于眼前这个人,他心里有千言万语,简直能说上一天一夜,然而并说不出口,比起周翰阳痛快淋漓的怒骂,他只能寂静无声。 在静默的哽咽里,他看见青年朝着他低下头来。 而后,下一刻,他大脑一片空白,世界像是也空白了,安静了,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一切都被抽离了,然后又炸开了,漫天都是烟火,缤纷,炫目,不真实。 青年嘴唇的热度,显得那么清楚,又那么虚幻。好像他梦过的一样,以至于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胡北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心里喷薄而出,再也无法阻挡,无法掩饰。他有过的哀伤,绝望,害怕失去。他像溺水的人抓紧救命草一样,死死抱住青年的脖子。 过了一阵,周翰阳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用力推开。 青年看着他,有点咬牙切齿地:“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胡北原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胡北原这回点点头。 “……” 周翰阳又一次突兀地捧住他的脸,夺走他的呼吸,这回比较久,还带了一点恶狠狠的力量。 长时间的窒息过后,胡北原有种大脑快缺氧的恍惚感。青年紧紧抱着他,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胡北原也以一种似梦非梦的茫然抱住对方的背。两人又沉默了。 冲动过后,都像是有点疑惑和犹豫。 青年突然问:“你是认真的吗?” “……” 不等他回答,青年又说:“算了,你不要说话!” “……” “万一你现在说出我不想听的话,我会失控掐死你。” “……” 胡北原说:“你……你不是很讨厌我的吗?” “……谁说的?” “夏崇明说的……” 周翰阳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这不重要。” “……啊?” “重要的是,你不是一直爱着苏沐吗?” 胡北原说:“我没有啊。” 青年像是又愤怒了:“还说没有?你看看你做的,就差把备胎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你知道你自己那样叫什么吗?想接盘而不可得,说的就是你这种屌丝了。” 胡北原又被骂了一通,莫名道:“我,我真的没有啊。苏沐是我朋友,我怎么可能不帮她忙?单亲妈妈带孩子多辛苦啊,很多事需要一个男人去帮她们处理,我不正是个男人吗?就我一个人知道她的事,她不靠我,还能靠谁呢?” “你没有想借机上位,当苏可萌的爸爸吗?” “……”这问题来得太令人凌乱,胡北原都不知怎么答了,“啊?这,我跟她又不是那种关系,我们都没那种想法啊。” 周翰阳还在审犯人一样:“你不是喜欢苏沐吗?” “是啊。” “……” “我喜欢过她,现在也很欣赏她。但那不是爱。” “……” “苏沐说的对,喜欢是喜欢,爱是爱。是不同的东西。因为好,所以喜欢,这是人对美好事物都会产生的向往之情,太正常了,就像你会喜欢鲜花,会喜欢阳光。而明知不好,还依旧想得到的,那就是爱。” “……” “尤其是那个人还对你很差劲,脾气很坏……” “……” 沉默了一阵,周翰阳蓦然又尖刻地说:“你这回又想利用我什么?” 胡北原:“……” 他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受伤,青年又说:“算了,你别管我!不用理我在说什么!我很乱,我需要冷静一下!” 两个人木呆呆地面对面坐了一阵子,各怀心事。 周翰阳突然说:“我不能再受伤害了。” “……” “跌倒一次,这是教训,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那是愚蠢。” “……” “你明白吗?” “嗯……” 胡北原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要怎么聊下去,对于这件事,彼此都欲言又止,言不及义,于是他呆呆地顺着说:“那如果,跌倒第三次呢?” 周翰阳瞪着他,过了半晌,才无奈地说:“……那应该就是真爱了。” 胡北原恍然道:“哦……” “喂!” 胡北原鼓起勇气说:“我不会让你跌倒的。” “……” 青年没有反应,没有动静。 胡北原又忐忑了。他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冒失,说得好像周翰阳就愿意在他这跌倒似的。但综合周翰阳前面的表现,如果他没有误会,没有过度解读的话,应该不至于像夏崇明说的那么悲剧吧…… 他胡思乱想的当儿,头上就被撞击了一下。 胡北原大叫起来:“哎哟!” 周翰阳立刻涨红了脸,说:“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失手给了他头顶一拳之后,青年终于从头往下,成功地在他脖子上套了个东西。 胡北原低头定睛一看,是那个贵为传家宝的翡翠平安扣。 青年严肃道:“首先,这个不许拿下来。” “嗯……” “不许给别的人。任何人都不行!借都不行!” “哦……” “更不许还给我!” “……” “至于其他的,看你以后的表现吧。” “……” 这是什么意思,他还在实习考核期?还得考核完了才能转正? 不过胡北原也顾不得计较了,他现在很高兴,已经足够高兴了,简直就是随便刮张彩票就发现中头奖的那种高兴,不,应该是十倍的那种高兴。 “哎哟……” 乐极生悲,那么一笑,他脸上又痛了。胡北原龇牙咧嘴的,然则这么一痛,让他又想起了要紧的事。 “那个纪什么,纪秉琛是吧?你认识?是你朋友吗?” 周翰阳坐在他床边,又给他倒了点水:“朋友算不上,但认识。一个利益圈子里,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人,避不开的。” “他这个人怎么样?感觉不是个好东西啊。” “这倒也不好说。奸恶之徒是谈不上的,不过他这人涵养差,情商低,简直就是小学生,手段是比较极端。” “……” “你放心,他不会再找你麻烦的。” “哦,我不是担心我,我是指苏沐……” 青年立刻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胡北原心想,他的实习分要被扣光了吗? 但他还是说:“苏沐那边,这样的人,她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应付得来啊。家事的话我当然不插手,但万一变刑事呢?” 周翰阳说:“不行,反正你不许管。” “……” “我会去处理。” 胡北原立刻眉开眼笑。周翰阳出手,那可比十个他还靠谱。 “但反正你别管,一点都不准管。” “行行,你好好处理就行。” 周翰阳又问:“你喜欢小孩?” “啊?” “我看你和苏沐的女儿关系很好。” “哦,是的,可萌很可爱啊。小朋友很好玩的,尤其她粘着你的时候……” 周翰阳打断他:“所以你想要小孩?” “……” 胡北原都不知要怎么答,这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啊,他难道能自己生嘛?他没这功能,周翰阳也没有啊。 周翰阳果断地:“那就找代孕,生对双胞胎。” “……哦,可以这样吗?” “当然,出国处理就行了。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是不可解决的。” “嗯……” 就着这个话题的细节一路瞎扯下去,胡北原一边心想,他都还没过实习期呢,跟他聊这么远的话题,真的合适吗? 但他很乐意跟周翰阳聊这些,就目前而言,简直是不着边际的话题。 因为受了伤,又疲乏,他渐渐就靠在周翰阳肩上,周翰阳挨着他在床上坐着,握着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虽然还是很多不明朗,不确定,不理解,但他觉得很满足。 被睡意慢慢侵袭的时候,他还在想,周翰阳为什么要戴眼镜呢?不过戴了眼镜好像有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变得更帅了……不对,不戴眼镜的时候也很帅,恩,那到底是哪种更帅呢? 在这毫无营养的自问自答里,他终于昏昏睡去了。 窗外月朗星稀,银光遍地。 ——END 第十七章 番外 距离周翰阳宣布他进入“试用期”,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要照公司制度的话,这不出什么漏子,就该成为正式员工了。然而兢兢业业的胡北原先生忧愁地觉得自己前途不甚明朗。 周翰阳的反应一直模棱两可,波澜不惊。 要说对他不满意吧,好像不至于,但要说很满意吧,那倒也没有。 反正只要他开口邀约,周翰阳都会接受,不闪不避,这点比以前好很多。但两人之间总像隔着什么似的。 周翰阳那种谨慎的客气,矜持的警惕,让他全然摸不着头脑。 好歹给张直观点的考核表啊。 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表现如何,会不会被转正,得怎样才能被转正! 胡北原认真研究了一系列小清新浪漫电影,还从苏沐那里借了点言情小说潜心细读,对男主角们的把妹招式进行了深刻的观摩和总结。 然而送花,请吃饭,买礼物,约看电影,这些容易操作的套路胡北原都试过了,收效平平。 他精挑细选精打细算,请人代购了一条LV的皮带,包装得高大上送给周翰阳,周翰阳也表达了礼貌的喜欢和感谢。然后他想起之前在洗手间里那么偶遇一瞥过,周翰阳原本用的似乎是HERMES。 穷屌丝胡北原表示很苦恼。 他总不能像某剧的男主角一样,弄个直升机搞9999朵玫瑰雇一团人在那集体献舞吧? 他真想问问广大敢于逆袭白富美的屌丝们,你们到底是从哪里下的口啊? 这周五晚上大家组队打了几把游戏,又约出来吃烧烤,一行人都到了,唯有胡北原还在路上。 “前面路口好像是有车追尾了,堵了半条街。” 小诺说:“你完蛋了,那边还在修路呢,有得堵了。” 胡北原只得道:“你们先吃吧。我估计得晚一点到。” “哈哈哈,没事,你赶得上给我们结账就行。” “……” 几个人啤酒烤串叫起来,吃得满桌热闹, 今晚他们打了好几次转败为胜的逆风局,尤其最后一把,开局胡北原就卡掉线了。打到这个段位,对面水平都不会差,人数上敌众我寡,于是简直被他们骑在脸上打,按在地上摩擦。 后期靠着周翰阳成功抢了两次大龙,带着大家把对面团灭了两拨。最后在等级还差对手一级的劣势下,顶着一丝血皮,险险打爆对手的核心。对面估计都气得砸屏幕摔键盘了。 说起晚上的战绩,把大家给得意得不行,喝着酒吹着牛逼,游戏还是容易让男人们热血沸腾。 何海唏嘘不已:“我总算也混上RANK1(排位第一)了,多亏抱上周总的大腿。” 这倒不是拍上级马屁,周翰阳确实玩得好。他不仅自己反应快,技术佳,还善于指挥安排,补救善后。基本上只要有他在,大家都能玩得很舒心。 夏崇明道:“要不是得带胡北原这个坑货,我们早就能上RANK1了好吧。” 说实话胡北原游戏技术一般,电脑更差,他的人物卡在原地发呆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大腿如周翰阳愿意带着他打,除了夏崇明屡屡表示不爽之外,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 周翰阳敲敲杯子:“喂,你这么说话我不乐意了啊。” “他还不坑?哪局不是他送人头最多啊,就你还护着他。” “他很认真,肯听指挥,也有进步。我打的本来就是娱乐赛,不是职业赛,带几个水平一般的队友不是很正常吗?” 夏崇明喝了不少酒,脾气有点冲:“他那不叫一般好吧?他那是对面派来的卧底的水平!你老替他擦屁股,不累啊你?” “我就愿意帮他擦屁股,”周翰阳慢条斯理,“我跟他加起来能不差于两个普通玩家的综合水平,不拖团队后腿,不就行了?” “你这是自虐吗,有病吧你。” 周翰阳说:“崇明,你要是想打职业电竞,那我不拦你,反正我这只有娱乐队伍。你要是总针对他,那就没意思了,你知道我会说什么。” 两人这么一吵,大家就有些尴尬,忙把烤好的肉串海鲜都推过来,频频劝酒,活跃气氛。 夏崇明喝大了,说:“我跟你们讲一个傻逼的故事。” “……” “那个傻逼被人当了大半年的备胎,失恋了,跑到国外来疗伤,我跟他说,走出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这话说的没错吧?”‘ 大家应和他:“对对对……” “我给他介绍了各种好货色,他一个也没看上,他说,他还是老想着那一个,没法开始新的。你说是不是傻?” “是是是……” “躲了几年,那怂逼总算有勇气回国了,刚好我也回来,跟着来瞧瞧。还当那人有多么天姿国色呢,结果也就长那样啊,长得还不如我呢。” “……” “这傻逼还说怕自己不敢面对,特意整了副平光眼镜架着,说是让自己不那么容易被看透。” “……” “有个蛋用,他自己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好吗。” 桌上一时间都沉默了,气氛略有些不自在,阿图说:“哟,崇明,你这喝的有点多啊,要不要休息下?” 周翰阳二话不说,就把夏崇明架肩膀上,拖出去了。 小诺茫然地:“他刚说的傻逼是谁啊?” “……” 何海说:“来来来,撸串撸串。老板,再来二十串羊肉。” 胡北原在路上堵得要吐血,这时候才心急火燎地赶到,刚好进门,就撞见他俩往外走,不由愣了一愣。 周翰阳半搂半抱着夏崇明,面显尴尬道:“他喝多了,我带他出去,吹吹风,醒个酒” 胡北原说:“哦哦……好……” 胡北原过去落了座,大家招呼着他一起吃串喝酒,但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屌丝逆袭白富美(?)之路真是漫漫啊。出来聚个会,他俩的关系比其他人还淡,好像简直没他什么事似的。 胡北原无精打采地吃着烤羊肉,小诺道:“说来,我手上有几个妹子,你们这些单身狗,要不要考虑下?” 一群禽兽们立刻嚎叫着:“来来来,照片发出来。” “快点发群里!共同讨论!” “何海你孩子都上学了,凑什么热闹。” “我作为过来人,帮你们打打分,参考参考,也是可以的嘛。” 小诺往群里发了几张照片:“这是一号妹子。” 阿图说:“哎我妈。女活白富美,音智胸腰腿,满分十分,这妹子除了女一活一,其他都没分啊。” 小诺说:“别急嘛,就当先热身热身啊。” 老许说:“我也打两分。” 麦佳表示同意。 小诺问:“北原你打几分?” 胡北原:“……” 小诺接着又发了几张:“这个是二号,我表妹。” “哟,这真是你表妹?” “看起来基因差得很远啊。” “这个得有八分了吧。” “七分没跑了,除了富音智这三分不确定,其他都有啊。” 小诺问:“北原你有兴趣不?我表妹上次看了咱们的合照,说就数你最帅啊。” 那是因为周翰阳不在吧。 胡北原说:“不用了不用了,介绍给其他人吧。”毕竟狼多肉少啊。 “你现在有女朋友嘛?” “……没有……吧。” “那介绍给你不是挺好。” “不是,”胡北原忙说,“呃,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不是说没女朋友?” “……这,”胡北原憋了半天,说,“因为关系还没确定……” 小诺瞅着他,突然福至心灵,问:“难道还是苏沐?” 胡北原差点喷了:“不是!” “哇,恭喜你,终于脱离备胎了。” “不容易啊,恭喜脱战!” “……” 为什么人人都以为他还在暗恋苏沐啊。他都不知道他的备胎形象如此深入人心。 “那是谁啊,能让你从苏沐女神那里彻底出坑的,是何方神圣。” “难道比苏沐更漂亮吗?” 胡北原说:“……嗯哪。” 大家表示了一致的讶异:“真的,会比苏沐长得还好看啊?” 毕竟之前苏沐是公司上下公认的第一美女。 “是哪方面赢了苏沐?颜值还是身材?” “都赢了?” “……” “哎哟我去,这妹子等级挺高啊。” “快说说,照宅男标准,她能打几分啊?” 胡北原说:“……打什么分啊。” “女活白富美,音智胸腰腿啊,快说说,十分能拿几分。” 胡北原硬着头皮想了一想:“……九分吧。” “九分!” “居然只差一分!” “缺的到底哪一分啊?白?富?胸?” “……” 一时间群情激动,都来替胡北原关心他的人生大事了。 “这么优质的妹子,你得手了没?” 胡北原说:“……什么叫得手啊?” “几垒了?全垒吗?” “显然没有啊,到那阶段了还能叫不确定啊?” 胡北原被说得满脸通红。 “你们认识多久啦?” “好几年了。” 众人陷入沉思:“认识几年都搞不定,看来这是个高阶女猎人。” “尔等猎物,速速受死吧。” 小诺说:“管她高阶不高阶,喜欢就上啊,不要怂。大男人怕什么。” “对,好女怕缠夫,只要脸皮厚,铁棒磨成针。” 胡北原:“……” “来,诚实点告诉我们,你们究竟到什么阶段了,哥们好给你出出主意。” 胡北原:“……” “牵过手吗?” 胡北原:“……” “看来是牵过了,那亲过吗?” 胡北原面红耳赤:“……” 大家七嘴八舌起来:“哟,亲都亲过,那还是挺有希望的啊。” “她投入不投入?” “亲完她是什么反应?” 胡北原答不上来:“呃……” 他自己光顾着大脑空白了,哪还知道对方当时什么反应啊。 “她有害羞吗?” 胡北原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 众人感慨:“这,目测要糟啊。” “那之后有再约出来吗?” 胡北原说:“有倒是有啦……但是……” “但是什么?她不热情?关系没任何进展?” “之后就没再亲过了?” 胡北原:“……” 众人议论纷纷“感觉这妹子很是若即若离啊。” “风筝技术相当高端。” “毕竟实力女猎人。” “估计得有一堆备胎吧。” 胡北原忙为之辩解:“这倒是应该没有的。” 小诺说:“那你就大着胆子上呗,抱一抱亲一亲,看她有什么反应。半推半就的,那当然是好事了。要是她拒绝你,老实说,相处了这么久,不进则退,要是连你的主动都排斥,那继续拖下去也不会有什么长进的,也是该有个了断了。” 胡北原陷入沉思:“哦……” “小诺你会不会太简单粗暴了啊。” 小诺理直气壮:“谈恋爱这种事本来就很简单粗暴啊。” “这就是你这个单身狗的经验之谈吗?” 周翰阳推门进屋,道:“什么之谈?” “哎?崇明呢?” “喝醉了,刚给他女朋友打了电话,若若来把他接走了,”周翰阳坐下来拿起一个肉串,“你们刚在聊什么呢?” “在聊北原的女神啊。” 周翰阳呛了一下:“……” 胡北原赶紧大声喊:“老板,来一打烤扇贝!周先生你要加点什么吗?” “……加半打生蚝吧。” “老板,再加半打生蚝!小诺你还要烤翅吗?” 次日是周末,无需早起,一行人便吃吃喝喝地,聊到深夜才散去。 周翰阳也放开来喝了不少酒,胡北原斗胆建议道:“要不,你也不用找代驾了,我来开车,送你回去吧?” 青年看看他,说:“好,那麻烦你了。” 哎,这么客气。 把周翰阳顺利送到家,胡北原感觉得到他身上那股酒气,于是殷勤地给他拧了把热毛巾。 周翰阳属于喝酒不上脸的人,还是那样白皙镇定的一张脸,看起来依旧平静清醒。胡北原看着他笔挺地坐在那儿擦脸,突然就想起小诺的一番警示醒言。 是男人就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机会是给有胆量的人! 各种名言警句(?)在他脑中跑马灯般无限循环。 胡北原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突然伸手抓住青年的肩膀,顺势就想将他推倒。 哪知用力之下,对方居然纹丝不动。 “……” 周翰阳看着他:“什么事?” 胡北原立刻泄气了:“没……” 周翰阳又问:“怎么了?” 胡北原和他四目相对,青年的眼睛是漆黑的颜色,深邃的,带着吸力的。 胡北原头脑一热,鼓起勇气,凑上去。 胡北原自己心头狂跳,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莽撞的生涩,胆怯的试探。 青年没有动作,好几秒里都没有反应。 胡北原彻底怂了,站起身来,灰溜溜道:“我走了……” 周翰阳居然也没有出声挽留。 胡北原感觉更灰溜溜了。 还没走到门口,只觉得腰上一紧,未等他反应,眼前世界那么一晃,他就被拦腰扛起来了。 周翰阳以一种肩膀扛了袋大米,或者扛了条猎物归来的姿势,毫不客气地,将他扔在沙发上。 青年的力气之大,以及那种他未见过的粗鲁劲,简直吓了他一跳。 这不会是想揍他一顿吧? 他意识到青年是喝得很不少,那股浓烈的酒的气息,简直要让今晚滴酒未沾的他也有点迷离了。 周翰阳抓住他的双手,把他按住,神态里带点醉意的狠劲,说:“是你自找的。” “???” 周一上班的时候,胡北原路遇小诺,刚好就排在他前面买咖啡,胡北原说:“这杯我请吧。” 小诺道:“哟,谢啦,有什么好事啊,请我喝咖啡。” “……没啦,就是谢谢你的建议。” “哎?什么来的?”小诺喝了一口焦糖拿铁,突然福至心灵,“你跟那个九分白富美有进展了?” “……算是吧。” 小诺一拍他肩膀:“恭喜啊,这种好事,居然只请喝咖啡?不来个满汉全席,孝敬一下你的人生导师?” “你想多了!” 他这个人生导师怎么没事先提醒他会屁股疼? 不过胡北原还是有点开心的,因为他发现,周翰阳真的用了他送的那条LV皮带呢。 这年临近春假的时候,胡北原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阿原,我跟你爸商量了下,要不今年我们去你那过年。你回来的机票车票都难买,我们过去的车倒是特别空。顺便带你妹妹在T城逛逛。” “好啊好啊!” 胡北原忙不迭地答应了,回头就兴冲冲张罗起来。 周翰阳帮着他一起安排这T城X日游的观光路线,景点门票,餐厅预约,而后问:“对了,到时候你们一家四口,怎么睡?” “我爸妈一间,我妹妹一间,我睡沙发啊。” “你打算睡沙发半个月?也太累了吧。” “还好啦,哪那么娇气啊。” 周翰阳认真道:“不是娇气的问题,这样对脊椎不好。而且后面几天公司要上班了,你睡眠质量差,也影响白天工作啊。” “那也没其他选择嘛,总是得将就一下的。” 青年沉默了一下,说:“也不是没其他选择。” “啊?” 青年说:“其实,你可以暂时住我家的。” 胡北原也不知为什么,闻言就刷地闹了个大红脸:“……” 青年的耳朵微微有点红色:“我没别的意思啊。” “我也没别的意思……” “嗯……” 胡家人来的时候,还是周翰阳开车去接的。这回一家人不坐火车,改搭飞机了,机票是周翰阳主动帮忙订的,理由是公司名义订票会有折扣。 胡爸又感慨了一番:“小周是真是个好孩子!” 胡芷音说:“哥,你朋友比你还帅啊!” 胡妈纠正:“是领导,领导!” 周翰阳开着车,笑道:“是朋友。” 这长假期间,一家人的游玩行程,周翰阳几乎都参与了。 比起上次安排专人来招待胡爸胡妈,这回他凡事都亲力亲为,兼任了豪车司机,私家导游,天气预报仪,人肉刷卡机,御用点菜师,超强指路器等多种角色。 比起被胡芷音嫌弃“不靠网络搜索的话,你到底还知道啥!”的胡北原,周翰阳俨然成了胡家在T城的主心骨。大家对他的评价都是大写的两个字“靠谱!” 胡北原都不好意思了。 青年表示不以为意:“有什么关系。伯父伯母也对我很好呀。他们还给我带了好多自制的腊肠呢,市面上买都买不到。” “可是也太麻烦你了,这是我爸妈,我做的还不如你一半周到呢……” 青年弯眼笑道:“就是因为,他们是你爸妈呀。” “……” 胡家人回去之前,周翰阳又给每人送上一份准备好的礼物,以诚心回报他们特意带给他的几大袋沉甸甸的土特产。 胡芷音说:“MAC BOOK?哥,这样的朋友麻烦你多交几个好吗?” “……” 送走了家人,胡北原的公寓重新空下来,他又可以回归自己的小窝了。 周翰阳问:“那你,要搬回去了?” “嗯……” “今天下雨,不太好搬东西,要不明天吧。” “……好。” 然而第二天雨并没有停。 事实上接下来连着一星期都是下雨天。 胡北原总算明白什么叫“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了。 过了几天,胡北原正在周翰阳家的厨房里对付刚买的生牛排的时候,接到了老妈的电话。 胡妈说:“我想来想去啊,还是觉得,对小周那孩子真是过意不去。一般人哪有对咱们这么好的啊。咱们还那么理所当然,又吃又用又拿的,实在是太麻烦人家了。” 胡北原歪着头,用肩膀夹住电话,忙着腌制牛肉,闻言忙说:“不麻烦不麻烦。” 胡妈训斥:“这话能由你来说嘛。” “呃……我就是,替他客套一下嘛,周先生肯定也会这么说的。再说我也有送礼物给他啦,你们不是还给他包了过年红包吗?” “你啊,”胡妈说,“人家对你的好,你得念着点。哎,小周确实是个踏实的好孩子。我这有点纠结,但也没什么可说的。” 胡北原手里折腾着牛肉:“啊???” “对了,我给你新买了顶帽子,前几天忘记给你,走的时候放在你床上了,你收起来了吗?” 胡北原猝不及防,忙顺口接道:“收起来了!” 他还是第一次跟老妈说谎,一时心跳得特别快。 胡妈说:“哦……那就行。” 胡北原有点心虚。距离爸妈离开T城,都已经有十来天了,然而拖到现在,他还是没搬回去。这大概就是万恶的拖延症吧。 这么又拖了几日,胡北原还在周翰阳家里呆着。 吃过晚饭,他和青年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室外寒风呼啸,冰天雪地,室内暖气充足,青年从背后拥着他,暖洋洋的慵懒。 这天气,真是让人完全不想动,越来越没有搬走的动力啊。 他对自己的不争气很是痛心疾首。 手机响了,一看是家里打来的,胡北原立刻接起。 “喂,爸……嗯,都挺好的……有,降温我有多加衣服……有啦,有吃好,我每天都吃超多的……嗯……啊?你要跟周先生说话?” 胡爸问:“他在你旁边吧?我意思是说,你俩经常一起玩。” “哦……”胡北原有些心虚,但又不好否认,“周先生是在我旁边,我们刚一起吃饭来着……” “那就行,你让小周接电话,我想跟他聊聊。” 周翰阳瞪大眼睛,用口型无声地问他:“你爸找我?”,而后接过电话。 “伯父你好。” “……” “哦……是这样的,”周翰阳面色有些古怪,而后站起来,“……是的……我明白……” 他朝胡北原做了个“我去抽个烟”的手势,便拿着电话去了阳台。 胡北原:“……” 周翰阳这烟抽了有半个多小时,然后才回来。 胡北原看着他:“你们聊了这么久?” 周翰阳有些不自在:“哦,没有啦……” “??” “我顺便抽个烟嘛。” “??” “顺便把烟味散散,免得太臭了。” “还好啦……” 周翰阳现在偶尔会抽一两根烟,整体而言很少,又抽的苏烟,气味甚是柔和,胡北原并不讨厌那种味道。甚至他还有些喜欢周翰阳唇间那点淡淡的烟味。 “我爸到底跟你聊了什么啊?” “哦,也没什么啦,就是,咳,”青年难得地闪烁其词了一下,“就是男人之间的对话嘛。” “???” “就是交代我好好照顾你。” “啊??” “是说工作上啦。” “哦……” 老人家总是这样,希望他能多跟上司前辈之类的打好关系。 “生活上也是。” “啊??” “这个,因为你只身一人来T城打拼嘛,他们毕竟不在你身边。我们走得近,我又是本地人,他们希望我能替他们多多照看你。” “哎……” 在父母眼中他永远是需要照料呵护的小孩子。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然而他们有没想过周翰阳年纪比他小啊!还拜托周翰阳照顾他,这合适嘛?! 胡北原问:“那你怎么说的?” 让周翰阳莫名其妙地面对他父母的唠絮,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周翰阳笑道:“当然好啊。在所不辞,求之不得。” “……” 胡北原想起父母,突然就有些感伤了。 要是以后哪一天,他们知道了呢? 他都不敢想那一刻来临的时候会是如何。光是最轻微的想象都能把他吓死。 胡北原毕竟当了小半辈子的模范好学生,模范好儿子。 虽然相对于周翰阳来说,他只是个臭屌丝,但他在老家那小镇里好歹也是“别人家的孩子”这种模范存在。 从小学到中学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品学兼优,然后进了大城市的好大学,毕业以后进了好单位,拿着不错的薪水,还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买了房子扎了根。 他这样的小人物,在自己小小的家里,也是父母最大的自豪所在。 然而有一天他却可能要让父母失望,甚至蒙羞。 当然了,他自己是不觉得而今的行为有什么可羞可耻,只是他爸妈那一辈人不会理解的。 以他这种胆小怕事的个性,光用想的就要天崩地裂,屁滚尿流了。 但他又不能因为爸妈的态度就不顾及周翰阳。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个有始有终,有责任心的大男人。 这终将会来临,但不知究竟何时会来临的“将来”,让他整个人都要崩裂了。 周翰阳把手掌放在他头顶,轻声问:“怎么了?” 胡北原将脸埋在他的胳膊里:“没什么。” 青年也不催问,只静静让他靠着。 “我想,我爸妈,”过了一阵,胡北原闷闷地说,“他们到时候,估计会把我打得半死。” 周翰阳安静了一下,道:“傻子,不会啦。” “真的会!” “真的不会啦。” 胡北原沮丧地:“才怪。你不知道我爸妈,唉。” 青年安慰道:“说不定你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他们呢?” “我也这么想,”胡北原点点头,“说不定他们会把我直接打死。” “……” 过了几天,天气大幅度转暖了,从零度到十几度,胡北原得回自己的公寓一趟,整理一下换洗的衣物。 他想起老妈说的,放在他床上的新帽子,于是打开卧室房门。 床上被子铺得整整齐齐的,并没有帽子的影子。 胡北原心想莫非是放在别的地方了,然而屋里上上下下,翻了天都没找着。 他不敢直接问老妈,不然自己压根没回来住的事情就败露了。 纠结半天,他只好语焉不详地发个消息给胡芷音。 “老妈是不是买了个帽子给我啊?” 胡芷音回:“什么帽子?” “………………” “没买那东西啊。爸妈买东西我都陪着的。他们倒是给你挑了套新衣服,那天不是还让你试了嘛。” “…………” “怎么,你想要帽子?你不是说用不上吗?” “……………………!!!!!” 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事的胡北原,发出了一声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