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暗恨 作者:雪埋柿 文案:他俩双双化蝶,而我作茧自缚|马x梁 发小祝应台比爷们儿还爷们儿。可我有天漫步河边却见他娇滴滴靠在那人怀里说自己本是女儿身。 所以我爹说的娃娃亲并非打趣? 不是我袖都为你断了你说女就女? 祝应台性别不重要,因为本文: **马温才 x 梁山泊** 设定有硬伤角色ooc,注意避雷 本文仅借用故事框架其余自由发挥 所以不是同人!仅为脑洞衍生产物! 第1章 我读历史,终于在挑灯一旬后彻底确认那日悟出的道理: 每个富贵草包,都有一个大佬朋友。 这个朋友通常家道中落,但从小靠谱脑子好使人也如玉树一般俊秀挺拔。你被你爹打得满屋子乱窜,晚间龇牙咧嘴趴在床榻,他端着粥碗一边劝你好好做人一边吹冷了举勺喂到嘴边。你爹看向他的目光夹杂着欣慰与心疼,视线转到你脸上只剩恨铁不成钢的怒意,然后啪啪又是两巴掌、拂袖走人。 尽管你不学无术流里流气,端方君子朋友仍旧对你不离不弃。你掏鸟蛋他望哨,你吃鸡腿他吃翅。你溜出城他御车,你追姑娘他递信。 好吧,其实我看的是话本,不是史书。但我以为史书通常写给大人物看,对于我们这些市井小民而言话本这种体现风俗常识的文本形式更富有教育意义。 我看着看着悟了件事儿,原来我便是话本中的恶少纨绔,我那发小就是善良勇敢的主角、只是不知道最后会感化我还是为民除害灭了我。 我还悟出件事儿,当有人走到哪儿你的心跟到哪儿,一天不见想得慌、两天不见愁得慌,那你很有可能已经喜欢上他。 我亲了口怀中莺莺雪白细腻的面颊,丢下赏钱穿好靴、大踏步走出凌霜阁,东拐西拐到了相对宁静些的淙清街,挑帘进了一家书坊。 书坊燃着雅香,我低头嗅嗅自己身上、估摸着应当没怎么留下过于浓郁的脂粉味儿便放下心来。但我忘了祝应台这人脑子灵鼻子也灵。 木头书架下立着一个清秀少年,清澈的眼挺秀的鼻,没一处生得不好。他本专注翻看架上书册,待我走近了轻轻耸鼻嗅了嗅,头也不抬挑眉道:“又去了?小心再挨伯父的打。” “诶——”我上前几步勾他肩膀,“属狗的么?” “不比你属鸡,起早贪黑辛勤耕耘。” “过奖过奖。”我觍着面皮受了这一句,祝应台推我一把,被我更紧地圈住脖颈带出书坊,“走了,家里书还不够你看的吗?” 回家路上我说我在凌霜阁的时候发现件事儿,问他要不要听。祝应台捂住耳朵说我准没好话。于是我便没说我发现自己可能挺喜欢你的,以后再不去凌霜阁了。 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甚至喜欢发小这事儿换一般人可能挺难接受的,但我还好,可能从小混账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喜欢个人而已,又不是要杀人放火,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我想应台那么聪明、或许正是察觉我要说什么才选了这么个不令双方尴尬的方式拒绝我,也好,他是有光明前途的、将来考学当官娶老婆,该是过得顺风顺水顺心意,不该被我的话脏了耳朵。 我俩先去他家看了伯母,他再跟我回家念书。 下午送走先生,应台回家做功课。晚上我咬着筷子跟我爹说,希望到万松书院去念书。我爹当我上进了、要去大书院奋斗,板正严肃面孔难得带了笑,夹了个大鸡腿给我,说没问题月末就把我搞进去。 可现在不就是月末么?我掰指头算了算,大概还有不到四天的时间就要离开祝应台。 低头扒了口饭。 他爹和我爹是朋友,现在他爹没了,我爹肯定会照顾好他。 我又扒了口饭,狠狠啃了口大鸡腿。 -------------------- ooc,谢谢。 第2章 万松书院挺……鸟不拉屎的,尽管周边算不上荒凉吧,可也与我想象中的繁华诗画钱唐大相径庭。书院本身不说破烂、但与我从小住惯的府邸终归相去甚远,甚至没有单间寝房。 爹为锻炼我并未吩咐仆从随行,一路从上虞跋涉钱唐只有两个临雇的大汉陪同,到了地方领了银子便与我分手。我上交束脩由书院老人引向寝房,另付了价钱才住入稍不那么拥挤的双人房。 到房内发现我那侧的书案床榻皆妥善整齐备好了,于是对老人道了声谢。老人挠挠头说学院并不为新学生做此,那么想必是同寝的学生为我准备的。我心里领了情,庆幸起码这人应当不会太糟心、让我本就烦躁至极的攻学路愈发艰难。 老人走后我摊开包袱整理物品。一路行装轻便,总之缺什么买就是了。马家好歹一方首富,我爹于财这方面倒对我从不吝啬。 仲春的天还有些小冷,我起身关了内间后窗。不一会儿竟下起小雨,声声打在竹叶松间。雨水自檐角滴落,有新回的燕子从雨幕穿进檐下。 我差不多理好东西,喝了口桌上冷茶。齿间蔓延苦涩味道,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离家了。一窝燕子叽叽喳喳挤在一起,我不免想到爹娘、继而想到祝应台和他娘。他们这时候在干什么呢,上虞也下雨了吗,他们也会对着雨幕想到我吗? 不过我还未收拾好心情开始专心难过的时候,一人低头护着怀中书卷遥遥奔来。我全程注视他踩雨跑来、哐地撞开门,书卷不小心落了一地。他被淋得狼狈,衣衫贴着皮肉、乌发凌乱散开。他或许很冷,颤抖着捡起书卷,抬头刚好与坐在窗前榻上的我对视。 我愣了愣,这人像是新鲜从水墨画里钻出一般,好看、干净,眼神纯洁清澈、像汪着一窝春水。 “你……” 我刚想开口问问是否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却被他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打断了。我怀疑他要咳出五脏六腑来,下意识朝后缩了缩、生出些对病痨鬼的抵触。 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朝我挥挥示意无妨。他缓了片刻展开书卷,长长舒了口气,这才笑着对我一揖:“在下会稽梁山泊,叫兄见笑了。” 我走下榻随意一揖:“上虞马温才。” 他眼睛亮了亮,带出点真切的笑意:“原是故乡人。马兄也为周先生而来吗?” 脸皮再厚我也没好意思直说啊不是我为躲喜欢的男人来的,于是只一点头。这个叫梁山泊的看上去有点傻,信了,而且还挺高兴的:“不瞒马兄,此间同砚自四方来,言语习俗隔阂颇多。弟今见兄,喜不自胜!” 我意思意思接了句:“哪里,是弟要依仗兄。文章经济,多多指教。” 他声音略大了些,高兴道:“岂敢岂敢,万望兄……阿嚏!” 梁山泊病了。 到万松书院的第二天,我学会了如何喂病人吃药。我实在不想搭理他,但一想这人他帮我理过房间、便不好意思不做些什么。 其实我知道自己照顾病人很不耐烦还处处嫌弃,可这梁山泊看着我总像看着什么厉害人物一般,叫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捏着鼻子勉为其难施手。一来二去我俩稍稍熟了些,我了解到他之所以冒雨奔回是因书院外地学生看他好欺负抢了他的伞,彼时我怒从中来、恨上这几个素未谋面的同砚,便是他们害我照顾得他好苦。我马温才自睁眼起何尝吃过亏,此番定要掰回。 约莫过了四日梁山泊便能下床了,而我自他身上惹了寒症大病一场。倒是他端水端药跑了半旬,时刻不离左右,有时在我耳边念文章有时谈诗书,直教我昏沉间都无甚精力想家想那人。 后来先生从书院老人处听说我的事迹大为赞赏。未曾想我马温才竟也有天做了回温良之人,真是……好笑。 -------------------- 我觉得完全是个不同的故事,但是尊重灵感来源所以还是算衍生,嗯嗯。 第3章 暮春将至,这个时节按理来说怎么着我都不会乖乖在房里闲着。今年偏因可恨梁山泊,害我停了咳嗽又打嚏,于床榻缠绵半旬,最后一批梅也匆匆谢了。我绕着书院后山清溪转了半天,梅枝上半分花香没留下。当天回去就有点不高兴,不太想搭理那人。 “温才?”梁山泊从书卷抬头,面对我的臭脸露出不解神情。 我俩对过年纪,没想到梁山泊看上去比我小只因脸嫩得很,实际大我半岁。如此一来不方便马兄马兄地喊,我心里也不太愿意喊什么梁兄贤兄的,最后索性双方皆以名相称。 “你怎么不高兴啦?”梁山泊轻轻问道。 扮什么好人样,你不就是害我困足房中的罪魁祸首?我看他那一脸无辜更来气,除去外袍蹬了靴子往榻上一躺,背对他不接腔。 脚步声响起,梁山伯上前拉过半叠丝绵被到我腰上,微凉手掌正反贴我额头:“又难受了么?” 我向内侧身,半张脸埋进枕间。梁山伯剥了外袍踢掉靴子也躺下,一手环至我胸前。 “作甚?”我闷声问道。 “是不是因为吹了冷风?”梁山伯前胸与我后背贴得极紧、说话间温热气息洒向我耳后,我屈肘顶他,他哎哟一声,道,“这又是怎了?前几日不都这样为你发汗么。” “反正离我远点。” 梁山伯稍稍退开了些,复又贴上来:“不行,你再病了可如何是好。” 病中我无精打采自是没那方面心思精力,可如今好透了好全了、他再这样便勾得我有些心猿意马。但我是个正常人,所以知道自己不能也不该,于是转了个身推开他。 梁山泊面上表情有点茫然,我叹了口气,想到自己这番遭罪委实怪不得他、论到底该怨欺负他的那群人。沉吟少倾,我撑起上半身支颐道:“明日我便同你上学。” “好。” “哪几个欺侮过你,散学后一个别漏全指给我看。” 梁山泊微微睁大了眼,忙道不可,子啊君子啊废话哐哐一堆、引经据典的反正我也没细听,大概意思是他并未在意让我不必如此。可谁管他在不在意了,我只知道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我右手撑累了,干脆躺下看他嘴巴上上下下开合,慢慢眼皮有些发沉,最后不知何时睡去了。 翌日我早早随梁山泊出门,早早开始浑浑噩噩一天。 听讲努力憋着瞌睡,但这位韩先生说话如牛鸣,拖得长停顿多且无趣。我觉得我的尊重如琴音,对着他便如对牛弹琴。终于脑袋向前一磕,半路突然清醒这磕下去得多疼啊、我给我爹磕头都不带这样实诚的,但想停也来不及了,于是闭眼等待疼痛来袭,不料被少年薄薄手掌覆住额头。我暗自松了口气,在韩先生目光扫来前重新正襟危坐。 好不容易熬到散学,我人也差不多散成灰了。先生们的一字一句皆如佛家所言熊熊烈火将我炙成灰烬,我实在想不通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来这鬼地方,一瞬间觉得已然明悟爱恨生死决心出家。 我趴在桌案平复心情,梁山泊坐在一旁钞书。我看他笔杆晃动,一截儿纤细白腕随衣袖若隐若现的,不免想到无怪那些人高马大的外地人专爱欺负他。 这样想着,仿佛念咒似的,竟确乎招来几个人。 “喂,小子,上次……你……” 麻饼脸说的话我几乎一句不懂,可不妨碍我看明白他那猥琐欠揍的笑。见我直起身,梁山泊在桌案下握住我的手、并用拇指轻轻抚了抚。 “先生说不可。”他放下笔开口道。 这样一对比我才发现梁山泊声音还挺好听的,像夜间滴漏、沉静中才显清越。我本打算若他真不想我作甚,我便放过这帮人、免得闹大了到先生面前不好交待。但显然麻饼脸和他的朋友麻球脸麻花脸麻……反正这帮子人并不这样想,他们将梁山泊的大度容忍看成懦弱退缩。其中一个狞笑着一脚踹向桌案。 “操。”我拽着梁山泊跳起退后一步,下一瞬立时将桌案往他们那儿一踹。桌案翻倒,砚台笔架砸了他们一身。 无量天尊。虽然方言不通,但他们依旧无障碍听懂了我这句简洁而有力的宣言。 某麻怒火中烧问我是哪个,我说上虞马氏。一群人哄笑起来,说怕不是马氏远到天边外的旁支吧,不然为何连书童都没一个。 听到这句话我愣了片刻,说实话有点怅然若失。难道马氏在外人眼里便是金贵而娇气的么?难道不炫耀财产便无人认我马氏身份么? 于是我忧愁地、皱着眉头给了他们一人一拳,然后忧愁地拉着同样忧愁的梁山泊离开了。 -------------------- - 梁山伯祝英台百年好合千年相守大人大量,鄙人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没有人可以拆散您二位。被我造谣的不是您们不是您们,感谢灵感感谢勇敢。 梁祝就是永远滴神梁祝就是官配是坠好滴! 梁相公是小神童是质朴是千古大好人。祝相公了不起女中豪杰。我万分尊重二位。 顿首再顿首。 第4章 麻高个们被罚做活,我和梁山泊只被勒令思过。 左右不过钞书研经之事,我敷衍着弄完了应付学监,挤出几日出门冶游。 一路落英飞絮,渐往城中去时两道总算有了些许罗裳红袖。见到娇美女子我心略微发痒,入城便不知不觉又往那下九流的地方去了。 玉钗明月珰,娉婷婀娜舞。金项圈儿银脚镯,娇俏女子步步莲,柔声唱新曲。酒姬为我酌酒,靠着我的肩同看屏后剑舞。窗子半开,熟过头的春风吹得人熏熏然。我有些醉了,叫酒姬搀着踉跄向床榻。 我被榻前小阶一绊,酒姬拉我不及同摔入软被绮罗、被我压至身下。独属女儿的温软柔媚香气扑鼻,酒姬红了脸却定定看进我的双眼。 我几乎要忍不住去吻她。 我一手撑她脑袋边,一手将她鬓发别至耳后,最后摸了摸她长而细的眉毛,翻身坐起。我突然觉得很寂寞。太久太久没有见到那人了。 清润话语与温柔的笑。我将手伸到半空,自然抓了个空。酒姬后退着爬下床榻,伏跪在地。我叹了口气拉起她,她便轻轻将头枕到我腿上。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她鬓角眉间,她闭眼安静乖巧伏着。 我问她是何方人士,今年多大了。她说祖上洛阳逃难到这里的,今年十九。 我一时说不出话。或许没有战乱的话她该是个人人娇宠的京中贵女吧。沉默半晌后我捡了句稍微活泼些的回她:“完全看不出比我大了两岁呢,姐姐如何称呼呢?” “明珰。” “若我是指姐姐本名,可太过冒犯?” 酒姬柔顺地摇了摇头,道:“都是贱名罢了,有何分别?何桐椅。” “‘其桐其椅,其实离离。岂弟君子,莫不令仪’,是个好名字呢。弟书院寝前恰植有桐树梓木,果实小小一串串的煞为可爱,每回见到都很欢喜。难道与姐姐早有缘在?” 酒姬没有回我,她在我说“其桐其椅”时便落下泪来。 腿上布料湿了一片,凉凉的。我们两个没再说话。 我与何桐椅裹着被儿睡了一夜。清晨醒来续了钱带她出郊玩耍。 我俩共骑一乘,她被我圈在怀里。马蹄踏碎青草野花,我略微附耳听她轻唱“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微弱的蜉蝣在空中振翅,外衣整洁华美,叹其生苦短我心满忧伤,人生将栖落何处。 她仿佛无时无刻被忧伤包裹,整个人呈现一种死的寂静,而相貌却是张扬艳丽的。我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眼儿似桃花唇似樱桃,贝齿粉唇是独属少女的美好。可我总觉她下刻就要凭空消散,于是无意识抱得很紧。 我想将她留在世间,然而那似乎是一种不被理解的自私与狂妄。 “姐姐,跟我走好不好?”我将下巴嵌进她香甜温滑的颈间。 何桐椅沉默着,直到下午进城、她在散花楼下侧首回眸,眸光如无波古井:“郎君回吧,下次见。” 我倚马立了不知多久,惘然回身猝不及防与一人相视。 “学监让我找你回去,说是明日便可复学了。”临近傍晚熙熙攘攘,暖黄霞光偏就洒到这人面庞,他一贯清澈的玄色眼眸此刻像对剔透琉璃珠儿,低垂眼睫如无悲无喜身披霞光的神佛,一个眼神便将我从世俗苦痛剥离出来、决绝划出一道界限,“咱们……回吧。” 来不及了。 我清了清嗓子背过身抚摸黑马发亮鬃毛:“宵禁前赶不回的,找个歇脚地方、明朝一早再说吧。” “嗯。” “不如就——”我抬头望向散花楼匾额,回首示意梁山泊。他轻轻一笑走向我,抬手搭上我肩头:“不劳弟破费,愚兄倒知一好去处。” 怎么忽然自称愚兄,犯什么病。 …… 原来更大的毛病在后头。 我抽了抽嘴角。梁山泊费劲自我马上跳下、险些崴了脚,踉跄两步才站稳。我注视他小跑着登上山石台阶,抓起铜环扣了扣—— 片刻探出一个好奇小光头,笑着与梁山泊讲了两句。梁山泊回首咧嘴冲我招手。 我将黑马缰绳交到另个光头手中,和梁山泊被小光头引向禅房。 我马温才,人生第一次在寺庙过夜。这居然是免费的。免费的地方住着怎么会舒服呢?我觉着自己脸黑得像是要滴出墨来,对方拿笔蘸蘸便能写字了,偏梁山泊一点不懂的样子、盈盈笑着左一句愚兄右一句贤弟。 何况僧人过午不食,我很饿,这才是关键。晚间并排躺在床榻,我直觉自己能生吞了梁山泊。我面对月光下他安稳睡颜暗暗捶床。 好饿好饿好饿,真的好饿。 睡不着。 -------------------- - 虽然我调侃他是渣攻,但马温才:和姑娘盖大被纯聊天 化用了李贺的“青云教绾头上髻,明月与作耳边珰”。 桐椅和蜉蝣引用自诗经嗷。 第5章 书院生活枯燥至极,日日重复使得时光飞逝。暮春到初夏仿佛就是一场雨的事儿,再与那人对坐榻上读几本书,抬头望去一窗新绿转而繁盛,莺啼婉转。 梁山泊前几日说既然我俩晚间都要琢磨功课,分点两根蜡烛实在有些浪费,何如并作一桌、左右同读,如此一来梳理交流也方便些。我很想甩个金元宝到他脸上说爷不缺钱,但看他神色认真仿佛这种节俭确乎与钱财无关而只是一种品德,便捏着鼻子成全了对方。 我做功课本糊弄敷衍了事,可自从共案同读梁山泊便时不时请教我一些问题,我想闲着也是闲着、翻阅书册揣摩片刻后装作随便给出答案。谁知这人总是一脸崇拜地看我,搞得好像我回答了多么了不得的问题,让人难免耳热。我覆掌到他脸上:“别这样看我。” “为什么?”手掌感到他开合的唇绵软微凉,倏然收回却叫对方拽住了手腕,他语带笑意道,“我觉得温才很厉害呀。” “知道了。”我低下头提笔蘸墨,笔尖在砚台刮了一下又一下。心里稍微有点慌乱,从小到大有的是人希望我好,比如我爹娘、比如祝应台和伯母、还有左右侍奉的小厮婢女,但从没有人相信我能好。 梁山泊是第一个。 有人伸手拉我,我自然得给个面子跳着去够一够。 我从学院中下慢慢往上游去,不知不觉先生偶尔会点我名对答了,极偶尔也夸赞我的策论文章。 我极高兴,写信给我爹时状似不经意提了几句,他回信过来词语间也颇欣慰、说我娘哭了。我捏着信纸不是滋味,怪自己懂事太晚。 我想事儿一向挺清楚坦诚的,知道自己实际从未懂事,能有这天全靠梁山泊撑着。一日大考毕了,我欲请他好好放松一回权当道谢,于是问梁山泊是否想进城玩一遭。他毫不犹豫答应,只说去何处得听他的。那自然没问题。 我说本想的是带他去听个小曲儿,然后到市集吃吃喝喝买点首饰衣物,最后去散花楼睡一觉。但他听完计划后沉默片刻,拍了拍我的肩,让我不必烦心、将一整天交给他便是。 我乐得清闲,第二日天未亮换好光鲜锦衣由他牵进城。 晨露未晞,蝶儿穿梭叶间花丛。进城后梁山泊左引右引,我二人竟越走越偏。不过很快我便知道他想带我去哪儿了。 我出钱租赁小舟,梁山泊笑得眼睛都小了一圈儿,乐滋滋与我泛舟湖面。此时还很早,湖中甚至不见采莲人。小风一阵,绿叶便如波涛一般,嫩红芙蓉摇曳身姿。 我划累了,索性罢工往后一倒躺下。这天还有点儿阴,雾蒙蒙的湖面无甚波澜。小舟浮在莲池一角几乎一动不动,荷盖玉莲高过人头,远望也层层叠叠的。 片刻后我感觉小舟晃了晃,一支莲花戳到眼前、被我拨开,露出梁山泊笑吟吟一张脸。 他脸颊不知在哪儿染了点黑,我无奈笑了笑复坐起来用衣袂去擦,最后以拇指抚过原本惹脏的地方:“好了。”他的脸白,或许比我刚认识他时黑了些,却还是白、是那种不太健康的白,但绝对比傅粉那群人要赏心悦目得多。又笑了笑想说些什么打趣他,抬眸却见对方正一眨不眨盯着我。 心猛然跳得飞快,连带呼吸也急促起来,我不自然地偏过头。他膝行一步靠近我,两手分别撑我肩头,凑近了,凉的唇轻轻擦过我的鬓角、然后在耳垂降落。他微张开嘴、舌尖是火热的。 我一把掀开他,几乎连滚带爬地逃离,迈了两步才意识到人在水上,可我腿动得比脑子快多了。 “哗啦。” “温才?温才!”梁山泊趴在舟沿喊。我回头见他一脸担忧、耳尖却艳红艳红,当即一咬牙钻入水中向湖岸游去。 -------------------- 今天二更呐~ 第6章 我再次站到散花楼下。 都会好起来的。我只需要找一个人,吩咐她去买衣裳,然后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搂着娇软女孩睡一晚。明日回去梁山泊就还是我的好友,我还是那个喜欢着发小的没出息纨绔。 “唉哟郎君这是怎么啦?”姑娘将我从门口揽入。我抹了把脸上早已干涸如今并不存在的水珠,深吸了口脂粉香气、心下稍定:“我找何桐椅。哦,就是明珰。” “明……明珰么?”那姑娘与旁人相视一眼,苦笑道,“她前些日子去啦。” “什么?!”当头一棒,我仿佛瞬间被抽空所有气力,堪堪扶住胡桌才站稳,涩声道,“姐姐说的去了,是……?” 姑娘红了眼圈:“还能有哪个意思?”她三言两语告诉我何桐椅一直在等一人,但那人与世家小姐成了亲便忘了她。何桐椅咽气前是笑着的,嘴里却喃喃“世家,世家么”。 “郎君你说,天底下确无真情么?人就活该受这一世的苦?怎么都逃不过含着这般那般的恨闭眼离开的结局。” 我没法回答她,惶惶后退两步拔腿就跑。 小城淅淅沥沥落下雨来。我跑到明圣湖,问岸边船家可曾见过如此这般一个少年。他们摇头摆手。我在雨中飞奔,实在不晓得梁山泊会去哪儿。发带不知何时散开,我租了匹马披头散发四处找人。 雨渐渐大了,如水晶珠子般砸到人身上。我看不清路不敢再骑马唯恐撞到人,只得下马牵着走。思来想去还是将马还了,买了把伞快步出城。 我提伞在手,一心想着万一梁山泊这呆子没买伞、走回书院路上定要淋成落汤鸡,回去病了还不是得我照顾,全然忘了我也可撑起这伞遮风挡雨。 回到书院已然下午,雨停了,蝉鸣嘶噪。我七拐八绕推开寝门,见到梁山泊正要一口咬下杏花糕。他同样看见面目阴沉的我,瞪大了眼跳下榻走向我。我将雨伞往地上狠狠一贯,啪地一声响,接着双手抵在来人胸口使劲一搡。 梁山泊朝后退了好几步,扶住架子勉强站稳了又走向我。我又推他,他这次有准备、只退两步便定住了,然后再次抬头走向我。我抬起双手,他顿了顿、继续向我走来,终于被我一把抱了满怀。 我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我疯狂亲吻他的眼、他的鼻,像小狗一样舔舐他的唇。颤抖着,将他抱得更紧。 他举起双手捧住我的脸,半阖双目吻了上来。我扣住他的腰,指尖撩上他的背。 “唔。” 我放过他的唇舌,继而亲吻他仰起的下巴、脖颈、肩膀。衣衫半褪,我舔弄他胸前茱萸。 我们相拥跌跌撞撞倒入床榻。 他弓起身子喘息不止,纵容我杂乱无章的亲吻啃噬。我剥去湿透衣物,俯身含住他胸前涨红挺立的那粒,一手揉捏软而富有弹性的臀肉。 “温才,温才……”梁山泊五指穿插我湿成一缕缕的发间。我抬眸看了一眼,他神色迷离,颈边惹了红痕,而我被他这么一唤却是有些醒了。捏他臀肉那手一点点向前,指尖在他腿根画圈。 他猛地收紧手指,我被扯得头皮一痛:“嘶……”于是干脆利落揉上他那孽根,快速套弄两把见其上隐约吐出透明黏液。 另一只手伸出两指探进他嘴中玩弄那湿滑的舌,勾出一道银丝。梁山泊随之吐出一小截艳红的舌,我从未见他唇色如此鲜艳,简直像个健康的普通人。没忍住低头亲了亲。他立马张开嘴巴配合我。啧啧水声接连不断,两道急促呼吸交织重叠。 我将那濡湿的两指摸索着探到自己身后。操,只插入一根我就有点受不了了。什么玩意儿。 好容易将两指全部没入,我疼得冷汗淋漓。连我都如此难受,别说这小病痨鬼了。这一来愈发不能让他吃这苦头。 我安抚性地亲亲他。右手再度弄了弄他硬得发热的那根,便估计着位置想要坐下吞入。谁知上一刻还看似神志不清的某人,在察觉到我意图后登时神色清明,双手揽过我脖颈将我拉下亲吻。 “你那处翘得这样好看。”小病痨鬼的声音碎在喘息间,“怎能委屈了它?” 我差点就要把持不住,赶紧再度堵住他这害人的嘴。左手揉他囊袋,又弄他孽根。片刻后叫他低喘着失了精关。最后亲了亲他,下榻拾起湿衣披好。 梁山泊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攥住我衣襟:“还不够。” 我又脱下湿衣,光着身子走到自己那间翻出件旧衣穿好。出寝门时扶着木框顿了顿,道:“我烧热水回来,你……仔细别着凉。” 落荒而逃。 什么荒唐话,大夏天的叫人别着凉。 -------------------- 三更 第7章 我跳入溪水冲凉。闭眼就看见散花楼那姑娘红眼道“含着这般那般的恨离开”。 心烦意乱。 昨天还有说有笑活生生的人,今天便成了一股风吹即散的烟。无怪魏文要说“岁月逝,忽若飞,何为自苦,使我心悲”。 我捏着鼻子蹲下身沉入溪底。但倘若今朝乐恰是明日苦的根源呢,我还要不要选择这份乐? 身下乱窜的邪火稍熄了些,我开始思考梁山泊喜欢我哪儿。昔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哄得卓文君死心塌地,孟姜女为自小一道长大的杞梁哭塌长城,此两者皆情有可原。但梁山泊图我什么?图我攻书不认真,还是图我脾气差?我想不明白。 或许他根本不喜欢我,是我自作多情。 脐下三寸恢复常态,我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去伙房旁边烧了两桶热水提回房。 未进门先闻到食物香味,梁山泊坐在胡桌前朝我招手:“饿了吧?我拜托后厨大娘为你烧了碗面。” 我点了点头,将热水倒入木桶后绕回来坐下。面条味道寡淡,但我确乎饿狠了,因此吃着特别香。梁山泊就在一旁托腮看我,时不时将我散下的鬓发别至耳后。 我感到十分变扭,说不出的变扭,停筷道:“别这样,你像我娘。” “嗳。”他笑了笑,换了只手托腮,“双七要到了。” 我一口面差点从鼻子喷出,心道这梁山泊该不会是个女的吧,忽然想起方才我俩已坦诚相见了,于是耳朵有点热:“你待穿针乞巧还是喜蛛乞巧?” 梁山泊闻言笑出了声:“你莫不是忘了魁星老爷生辰?” “啊……”我有些尴尬,连忙低下头继续吃面。 就这样,双七节当夜我搬出胡床,与他一道打着蒲扇抬头观星。 两人并排晃着胡床辨认群星,身旁放了盆凉水。 “我们那儿有这么个习俗。”梁山泊凑过来轻啄我唇角,继而扭回头笑道,“女儿家今夜偷偷躲在南瓜棚下,如能听到牛郎织女说话声、今后便可拥有千年不渝的情。” 我探手自凉水中捞出两颗李子,递给他一颗。今夜难得凉风,吹得人挺舒坦。半散绮罗衣裳也凉快,梧树上的蝉知情识趣偃旗息鼓。可以说没有一处不合心意。 我啃了口酸甜李子,含糊道:“你相信千年不渝?” “为何不信。咳,这李子可真酸,你怎么吃得下去?” “酸李子甜李子不都一样么,左右解解馋罢了。” 梁山泊没有接腔,我察觉到他那边陷入沉默,奇怪道:“怎么?” “解馋而已吗?” “不然呢?”我快速啃完李子,吐掉核捡起前一个话题,“你相信永远,好,那么我问你。我马家可算富甲一方?” “自然。”梁山泊将啃了一口的李子塞进我手心。我抬手咬了一口:“比石卫尉何如?” “温才,你……” 我续道:“马氏萤火之光何足挂齿。然,石卫尉比君何如?” “且不论他富贵逼人权势滔天,那风流豪俊、一手笔札甚至令王右军心折。我如何能比?”梁山泊轻道。 “我看未必。”我笑了笑,伸长手臂遮住眼前月光,“自是不如君!金谷春晴何在,珊瑚香屑何在?他石崇今不过一棺之土,你梁山泊尚可恣意遨游见草木翩翩。” 我以为自己开解了梁山泊,叫他知道人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别老想什么永远啊不渝的事,平白折腾。但他好像挺不开心的,扭过头去背对我。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看虫。 虫有什么好看的?梁山泊道:“它一生只知春夏秋三季,若是世上没有永远,睁眼闭眼这辈子就过去了、又有什么意思?” “他抬头见天,低头见地。载驰载驱,所见所闻皆为意义。蟋蟀在堂秉烛游不乐乎?” “你是这样想的?” “是。”我也有点不高兴了,不过是些观念分歧,他竟以夏虫不可语冰讽刺我。 “你说得对,没有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梁山泊顿了顿,轻而坚定道,“但是只要有爱就不会被分开。爱的意思是无限,是没有尽头、或许甚至没有来处。只要对爱有信心,就不用害怕表面的分离。” 我觉得很荒谬。难道何桐椅和她喜欢的那人之间一点爱都没有吗?最后还不是被分开甚至阴阳两隔。我五岁就不相信这种爱啊永远啊的事了,但我没继续反驳、因为不想闹到最后大吵一架。没必要为臆想中的分离起争执不是吗? 我沉默着摘下腕间丹砂手串,套到对方腕子上。梁山泊没说话,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 -------------------- 我不玻璃心了!因为发现自己写得好烂,哈哈!呜呜。嚎啕大哭谢谢你们陪我玩! 第8章 总归我和梁山泊确认下来。虽无人承诺什么吐露什么,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将我俩联结在一起,使得我们几乎像对恋人。 书院重阳同授衣假攒了连着一口气放二十日。梁山泊要回去探望双亲,顺便帮着远近亲邻处理农忙最后的统筹整理。而我爹让我趁此假期好好补习功课不必回家,说他一点也不想我。 既然不回家,我便想借口攻学跟着梁山泊去会稽玩一圈,农家秋收时节山林一定颇有野趣,但被梁山泊严肃拒绝了。他说来回很赶,我怕是吃不消。 笑话,他一小病痨鬼都没问题我怎么会吃不消。 “很赶的意思是没法预订客栈,偶尔便胡乱在野庙破观里凑合。”梁山泊将竹篮往炕几一放,里头是书院发的茱萸。 “别说得好像我不敢住野庙。”我小声道。说话间从篮子里拈出一小把茱萸,对烛光仔细摘去叶子。 “没说你不敢呀。”梁山泊同样捏着一把茱萸,择除不饱满的果实,垂眸面无表情云淡风轻道,“只是半夜小虫儿爬过脚背,老鼠闻着香钻进包袱……” 我倏然倾身将清理完毕的茱萸往他鬓间一插:“‘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梁兄回家一趟可千万不要忘了我。” 梁山泊抬眸、眼里盛满促狭笑意,摩挲我的侧颊在唇角落下一吻,也将手上茱萸插入我的鬓头:“‘新人虽可爱,无若故所欢’。温才,你就在书院等我。” 他稍稍退开了些我便追着吻了上去,缠绵片刻我低喘着道:“茱萸避难消灾,愿你一路平安。” 他与我十指交缠:“我定早去早回。” 蜡烛燃尽了。 我二人携手坐到门口石墩对月喝了几杯黄花酒。九月晚上风挺大的,没多久我被吹得头晕,晃晃悠悠自石墩起身摆手回房。梁山泊简单洗漱后挤到我身边。 我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依稀见听到洞箫呜咽、风叶呼啦啦响,费劲睁眼见窗上树影诡异、张牙舞爪地像是要朝我扑来。尚未咂摸出恐怖滋味,我一翻身,手臂环住那截微陷的腰安心睡去了。 一夜没怎么睡安稳,一会儿梦见仙山云雾缭绕而我在花丛打滚儿,一会儿梦见梁山泊跪在巍峨宫殿脚下一脸恨意望向我。他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目光呢?哪怕不是对我,于他而言又能有什么样的事值得这样在意这样怨恨?故而我在梦里便知眼见一切皆为虚幻,于是放松心情仔细打量起他的打扮。 他眉间一颗小痣,清凌凌一双丹凤眼牢牢钉在我身上。脖上戴着一个金项圈儿,貌似还坠了一块黄如蒸粟的玉石、看不清式样。内里一件玄色齐膝大袖,脖颈处严丝合缝、显得霜似的皮肤白得更加夺目。外罩蝉纱素衣,无风自动甚是飘逸。 我想问问他出了什么事怎么跪着沉默呢,刚张开嘴霎时自梦中醒来。 天方微亮,身边一片冰冷。 闭眼再想回到梦中见他一眼却是不能了,我坐起身叹了口气。希望他拿着我给的银子能乖乖去雇两个人一起走,好叫人放心一些。 我想起昨晚打趣的那句“茱萸自有芳”前一句“旷若参与商”,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匆匆披了外衣抓起枕边的剑往外赶去,但愿能同他一道、哪怕只走上一段也好。 出了书院,见到通往四面八方的路口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徘徊半晌复垂头丧气往回走。 “这不是温才吗?” 我应声抬头,发现是书院老人笑眯眯捋着胡子,于是有气无力作了个揖。 “恰好有你家里的信,省得我多跑一趟啦。” 我从他手中接过信封道了谢,低头一看是我爹写的便没急着拆。踢踢石子摸把沿途叶子地回到寝房,到梁山泊榻上滚了两圈才捡起一旁信封拆开。 他先是威胁必要勤加勉励、不然过年节要我好看,再循循善诱晓之以理,最后依老一套动之以……什么?!祝应台要来了?我一蹦三尺高大惊失色。 他来干什么?! 我将最后一段颠过来倒过去反复看了不下十遍,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 我的发小,我的前暗恋对象,还有不到二十天就又要和我日日见面时时相伴……不不,没有时时相伴这个环节。 不是,一般不都年节后入学的吗?天知道他、或者我爹是怎么想的,但现在那不是最重要的。 我跳下榻在房内负手转圈。 重要的是,我清楚明白知晓自己见到那个被刻意忘掉的人很难说不会再动什么心思。对,所以我要远离他,我要克制要疏离。 啪。 不小心踢翻了放在榻前的竹篮,几颗被剔出的干瘪茱萸自其中滚出。我猛然想起梁山泊念的那句“新人虽可爱,无若故所欢”,谁是新人、谁又是故欢?昨夜灯下言笑晏晏如响亮一巴掌打到我脸上,使我整张脸火辣辣地疼。 我颓丧垂首坐下,只盼望祝应台到了这里多多结交新朋友、千万忘了顽劣且不学无术的我。 他退出得坚决些,那便一切好办了。 -------------------- 今天文中引用皆自曹植浮萍篇。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授衣假唐朝才有。虽说重阳确实会放假啦。捏,不要在意~ 第9章 我在长亭翘腿思考,万一梁山泊到了祝应台还没到,我要不要拉他一道等人。 思考了半天没出个结果,正抓耳挠腮呢、远远见到极为熟悉的两人有说有笑走来。 嗯……? 梁山泊龇牙冲我挥手,毫不意外笑弯了一双眼。 他身边祝应台愣了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我对他扯扯嘴角,他俶尔撇过头去、不高兴仨字就写在脸上。 无量天尊,我当场冷汗就下来了。梁山泊小跑着扑过来抱我,被我横跨一步避开。他先是很疑惑地飞来一眼,再来捞我手掌、被我同样避开。这下他挑了挑眉,抱臂冲祝应台浅笑道:“祝相公,这便是在下好友马温才。马贤弟,此乃愚兄结识不久却相伴一路的祝应台祝相公。” “听梁相公说了许多兄的故事。幸会幸会。” 什么故事,我现在只知道自己遇上了大事故。我想我看着祝应台的目光中应当夹杂了尴尬窘迫难堪等一系列糟糕情绪,是以尚未接腔便迎来梁山泊近乎陈述的一个问句:“哦,你们是旧相识?” “不是。”我和祝应台异口同声道。 祝应台轻吸了口气,挤出个无甚破绽的笑容:“祝某是余姚人,马公子是上虞人。哪能有过交集呢?” 梁山泊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笑了笑说:“不认识没事,今后总会相识的。” 岂止冷汗淋漓,我这下子几乎连嘴都要张不开。 他俩又说笑了几句,梁山泊转向我:“贤弟是如何来的呢?” 我看向亭外吃草的马,再将视线转回看到仅有一匹马后满脸尴尬的梁山泊身上。 三个人,一匹马,好得很。 最后梁山泊笑着说贤弟晨起跋涉辛苦了、先骑马回吧,我和祝相公再聊着聊着就到了。 “你们在亭里等吧,我去雇辆车来。” 梁山泊轻轻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祝应台挑高了秀气的眉大概表示不同意。 既然祝应台先表示了不认识我,哪怕不知他抱着何等想法,总归我不好拆穿他。思来想去这两人皆抱了心思不愿见我,我不若干脆先回书院打点杂事。 于是交待梁山泊几句后策马而归。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说得再好听再冠冕堂皇,实则抱着的不过是最为消极的逃避想法。叹了口气,拜托学监带我去祝应台寝房、打算先帮他添置整理好一应物事。 推门而入。 我关上门,问学监能不能换房。学监摇摇头说恰好陈元同寝念完短学回家,其他再要房间没有两人的。我深吸口气再度推门,对上麻球脸糅杂了惊愕愤怒躲闪的视线,扫过一屋子杂乱,绝望地从齿间挤出一句话:“我与祝应台对调。” “行,我帮你登记。” “多,谢。” 学监离开了。我倚在门框痛心疾首道:“陈元是吧?看看你这屋还像人住的吗?” “关你鸡巴事?” “哈?”我按按手指活动了下肩骨,“吃什么长大的,嘴巴这么臭?” 长得丑就算了,心不能美点吗?看着令人心烦。陈元见我走近,唰一下蹲到窗台:“你他妈干嘛?” “没干嘛。”我两指夹起地上一件皱巴巴的衣物、甩到他榻上,“理理吧你。” 和梁山泊处久了,仿佛我的脾气也好起来,这样了都没发火呢!我略略骄傲了下,继续弯腰捡起一件外袍。 “肏你娘,”陈元往后缩了缩,恶狠狠道,“死断袖别他妈碰老子东西。恶心!” “操……?”衣物落地,我过于震惊导致下意识就挥出一拳,“谁说我断袖?” 陈元嗷了一声,推开窗就要往外跳,被我拎着领口掼到地上:“说清楚。谁他娘的断袖?” “就你!你和那姓梁的孙子!当别人都不知道么?呸!”陈元两手使劲掰着我踩在他脖子上的泥靴,黝黑面上发了红,眼珠子都快要爆出来,看向我的眼神却极度轻蔑又下流,“老子道马家子为何连书童都不带,原是方便了你偷肏男人屁眼。梁山泊那小白脸滋味如何,他是个娼呢,还是专被你一人肏的男宠,嗯?” 我耐心等他说完这句话,脚下一点点加了力道。清晨出书院接人时夜霜未化,赶路途中脏了新靴,此刻泥土混着草叶通通被我蹭到麻饼脸下巴。待对方发出嗬嗬声,我轻抬靴子,尖头处在他侧脸磨了磨:“乱世买人一命,不贵。但我不如使那钱去吃喝玩乐。我说他并非断袖想必你不愿信。真苦恼啊,打又打不服——” 麻饼脸猛喘口气:“这里是书院!” “哦。”我将靴子挪开,退后几步倚门道,“可惜了,这里是大晋。”往北去不还是一片尸山血海,他以为书院的鸟语花香又算什么呢? 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威胁到这个地步但凡麻饼脸有脑子就该知道所谓书院并不能成为他的庇护、妄论他恶行的庇护。 可是,今天打赢一个陈元,明天呢……?若使人知晓我和梁山泊间的情意,他们只会挤眉弄眼猥琐议论梁山泊是否为我心爱的男宠。就因为我是上虞马家,而他只是普通书生。这样一来,他要如何通过本就苛刻寒门的九品官人法出人头地?他读的那么多书又有何意义?别人又如何能见他开展襟袍? 我不会搞断袖。 这个想法,在我喜欢祝应台时就浮现过。只不过书院太过与世隔绝,日日与他相对又太过美好,麻痹了我对现实的嗅觉。 我不会搞断袖的。 -------------------- 学监是清末概念。 梁祝传说大多不负责,衣服乱穿书院制度乱来,甚至说梁山伯考上秀才都有,然而魏晋是九品中正制。虽然魏晋对断袖很宽容,可基本默认下位者是上位者的男宠。一个流行男扮女、女扮男的时代,其实大家也不会在意俩男的恋爱,毕竟可能自己明天就会死,所以得先保证今天爽了、谁还管别人啊。 文中因为需求有过改动,这里大概标注一下传说中的地名:会稽山阴梁山伯,会稽上虞祝英台,会稽余姚马文才。也有说马佛念字文才,是梁朝陈庆之的参将。 对不起我又因为自己太菜而emo了,水了一章大家随便看看真的对不起。 第10章 梁山泊知道我擅作主张搬出去了挺不高兴的。 我总不能说怕祝应台受陈元欺负吧,只好避开矛盾捡着好听话哄他笑(虽然一般来说他生气时候笑得都比平常灿烂)。哄的时候倒没想太多,大抵仅仅不愿见他郁郁不乐。 末了我左右一看没啥人,抱住梁山泊亲了一口。他推开我终于抿平唇角显露原本怒气,我又觍脸啄了几下。我俩站在树下,梁山泊背靠寝房纱窗仰起头与我接了一个很深的吻。 “温才,我——” 笃笃笃。祝应台敲了敲窗棂,道:“你们知道书院窗门不太隔音吧?” 晴天霹雳,我恨不得登时化作灰飘走,松开梁山泊后退一步小声道:“不,不好意思啊。” “倒也无妨,梁兄一出声便叫弟打断了。是以弟并未听见二位谈话。” 我连忙牵着梁山泊往后山走。与他漫步清溪谈起功课,谈起这十几天我多么想他。梁山泊兴致缺缺偶尔应答。我心念转得飞快,灵光乍现:“不若我们明朝去明圣湖划船吧,上回——” 我话没说完,梁山泊噗嗤笑出声来,晃了晃牵着我的手,点头答应了。我见他眉间忧郁散去,心下觉出无限欢喜。 梁山泊笑道:“怎么笑得这么傻?” “嗯?有吗?”我想起自己几月前的窘迫形状,本该做出羞恼样子,但他一笑、我便觉得那是我做过的顶了不起的事。 我问他这样来回赶路又出去玩会不会太累,他说这算什么、我未免太看不起他。 几片落叶顺溪流打旋,山上松柏却还是青苍样貌、减去几分秋天萧瑟。我们牵着手静静走了不知多久,然后在平仲木(*宋始称银杏)下拥抱良久、久到我觉得自己都要和他冻到一起化为同一块石头。 两块石头在日落前分开。 我斜倚书案自袖中掏出一片平仲叶,在烛光前举了半夜,心里比陈元寝屋还要纷乱不堪。研墨提笔,于其上画了远山横斜小舟泊岸、再有舟中一豆灯火温暖寒秋。 最后蹬靴上榻,捏着叶柄浅浅睡了会儿。 做了个极为短暂的梦。寒风一吹漫天金黄树叶飞舞,飞着飞着成了一双双上下的蝴蝶。我伸手去够、去捞,抓到的蝴蝶却都成了破碎的平仲叶,簌簌从指缝散落。 真是不详……我揉着眼睛醒来。不过我一向不信这些东西,所以很快便将其忘了,兴高采烈爬起来挑选穿出门的衣物。 梳洗罢,去后厨用食盒盛了朝食便乐滋滋去找梁山泊。 渐近寝房我远望见一立一坐两人,瞬间气息一窒、放慢脚步。 祝应台没有看我,掩面打了个哈欠。梁山泊举起手挥动两根手指。 无量天尊,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要受这样的苦?转身逃开已然来不及,我欲哭无泪极缓地朝那两人挪去,然后将食盒往石墩一放。 我想说我突然头晕,恐怕走不了了吧。但对上梁山泊满满期待的笑颜怎么都开不了口。 上路后我故意落下祝应台两步,拽过梁山泊压低声音道:“你带他干嘛?” 梁山泊也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覆掌道:“早上不小心把他吵醒了。他问我去哪儿,我说你和划船。他便道还从来没有进过钱唐城、方便带他一个吗。” 操,祝应台什么时候这么自来熟了。我略无语:“那你不能说不方便吗?” “就一次嘛。”梁山泊冲我眨眨眼,“况且我和他真当一见如故,总感觉此人熟悉又亲切,对上了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平复了会儿,龇牙故作凶狠道:“就这一次啊。” “嗯。” 我抬头看了眼天,第一次希望金乌箭似的咻一下就被射入扶桑。 -------------------- 渣攻,渣攻! 第11章 我们又去了灵隐寺,因为梁山泊说有东西要还。 开门的还是那个小光头,他探头探脑见到我三人后咦了一声,拍手笑道有趣、紧接着被老光头笑眯眯捂了嘴巴。 老光头打了个佛号,请我们到客舍稍候片刻、吃一碗热茶。 左手梁山泊右手祝应台,我简直如坐针毡、一碗茶吃得满头大汗,不住拿衣袂擦拭额角鼻尖。一碗茶落肚,老光头果然前来临走梁山泊,一间屋子仅剩我与祝应台。 他轻咳两声,我便知道:来了。于是抖着手放下茶碗。 “丹砂手串怎么在他身上?”祝应台支颐状似漫不经心道,声音懒洋洋的、像是没睡醒。 小时候多病多灾,路过道士说我天上童子贪玩下凡留不住、是以给了那丹砂手串镇魂,从小到大听从我娘唠叨没有一刻离过身。“觉得他戴好看,随手给了。”我努力扯出一个轻佻的笑,但貌似不奏效,祝应台并不很信。 他垂下眼低头拨弄腰间茱萸香囊流苏,哦了声,半晌后又问:“你们关系很好?” “还……可以?”我看着他脸色试探说道。 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骨秀神清的少年抬眸对上我的眼:“大半年不见,你怎么好像很怕我?” 我不语,表面镇定与他对视,实则心虚不已,怕一开口就露了馅。我本想问问你为何装作不认识我,但一想或许他早先也只是看在我爹面上带带我,又细细一想发现确实如此、祝应台好像从未对我过分热切,只是我说什么他都尽力去做罢了。 想通这一关节我便明白过来想必他是嫌弃我,到了书院自然能不与我扯上关系就不扯上。便如此刻,尚在上虞时他于我面前何尝摆过这般姿态:慵懒的,却近乎咄咄逼人。 像是刀片反复刮磨心口。我兀自挺直脊背端坐,魂魄却已化作一滩烂泥。 “嗳,你知道么,我昨日走在书院很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他食指轻扣膝盖,“听闻你和他有分桃之好?” “什么混账话!”我重重一拍大腿佯怒道,“我与梁兄再清白不过,便如我同你这般霁月光风!” “哦——”祝应台拉长声音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喜欢他。” 什,什么?!我被自己口水呛到,咳了半晌,面上发了红。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来是真的。原来你喜欢男人?” 我见避无可避了,恶向胆边生咬牙道:“是又如何?”我不止喜欢男人,我还敢喜欢你呢!要不是你祝应台我也永远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 血突突往头顶冲,我四肢冰凉,心想还能比这更差吗、还有什么比这更狼狈的?我小心翼翼喜欢的人居然一直知道我的喜欢,他居然一直对之视而不见,居然—— “恶心。” 祝应台吐出二字,扭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愣住了,耳边一片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我逐渐再度听见风吹院中树叶沙沙作响,纷杂脚步声来去,偶有僧人低语。 秋风间或吹得窗棂呼啦作响,我突然困惑为什么要在这种寒冷干燥的天出来玩。连手边茶碗都是冰的。 又过了会儿,老和上与梁山泊笑着掀帘入内。梁山泊带入一身寒气,见我时皱了皱眉:“温才,你不舒服吗?”他走近两步欲使手心贴我额头,我侧首避开,勉强笑道:“没事。” 梁山泊神色一黯:“好吧。”又转身与和上说了几句。 我估摸他俩应该谈得差不多了便要起身,不料心口忽然一疼、险些摔倒在地,被一人勉强扯住手臂方才站稳。我缓慢扭头,祝应台眼里流露不掺假意却转瞬即逝的担忧。他倏然收回右手,抱臂望向门帘。 “这位……施主?” “嗯?”我没想到老和上突然开口,一旁梁山泊面上也带了惊诧意思。 和上对我伸出两个拳头,展开右手又合拢,展开左手又合拢。 “施主见到了什么?” 我看在梁山泊面上陪他玩这无聊游戏,冷声道:“师傅手掌开合。” “是极。”老和上笑眯眯道,我见他两指并拢点向梁山伯,又点向祝应台,“施主为何转动视线?” “师傅做出动作。” “善。动的是我,静的是施主。无论我怎么动,施主始终在‘看’,本性未变。”他微笑着伸手抚上我胸口,“轮回流转,几多苦痛,莫要执着呀。” 他脸上如树皮般处处沟壑,一双眼却利若秋霜。我其实不太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被当下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也好什么也罢给魇住了,定在原地仿佛沉入了最深的湖泊。 “轮回流转……?”我出神喃喃。 “是。施主莫要认物为己,颠倒行事。” “认物……” “马兄在说什么?”祝应台忽拍了拍我肩头,我猛然清醒过来,撑着桌案大口喘息。梁山泊立在另外一边抚上我的背替我顺气。 我耳边渐渐又起了嗡鸣声,间杂了木鱼咄咄。浑浑噩噩由着不知祝应台还是梁山泊牵扯踏出小门。 老光头长叹口气,目送我们三人离去。我最后回头看了眼,小光头蹦蹦跳跳扑到他身边,老光头慈笑着揉了揉他肩膀,继而转身走远。 他们踩着一地平仲叶走远。 平仲叶。我慌忙伸手进袖口翻找——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像是崩断了琴面最后一根弦,心中猛然无比痛彻。 我弄丢了昨天那片叶子。 -------------------- 勉强算二更吧:) 第12章 晚间回到寝房,陈元鼾声震天,我躺在床榻辗转反侧,心里却是一片空茫。忽然下起淅沥小雨,秋雨携卷寒意浸润天地,我倚坐起身、披衣推窗,见天边微白。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 如同苦果在心田发芽,一丝一缕缠上我的经脉混入血液游走全身。不是什么大事。 自古欢爱故事没有善终的,我只不过还未开始便尝到其复杂滋味。是警告。我与祝应台间还什么都没有,他的一句“恶心”便能叫我几乎失了魂魄,我无法想象与梁山泊分开的那天自己会如何。 是的,我终于认清对他的情,并非春冰乍融般玲珑清透、并非千层巨浪般来势汹汹,而是很普通的、鸟归故林般的安心。情从何起,是明圣湖采莲那日?还是打完人牵起他就跑的那次?亦或是——我探手接了几滴凉雨——那日绵绵春雨他浑身湿透发着抖、一双乌黑的眼抬眸见我便笑,我无法追根溯源。 左右睡不着了,我掀被下床,挑拣衣物。云紫织锦圆领袍衫、沈绿银丝飞鹤大氅、玄青缠枝莲纹大袖衫……我烦躁地翻乱漆衣箱,排除一件又一件,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穿了学院发的弟子服。捯饬半天我犹豫片刻要不要涂点粉,想了想还是算了。 一切理毕,我坐回榻上静静等雨停。 天光大亮,陈元鼾声停了、他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继续睡。后院黄叶凋零,远处遍山红染,天气新晴、清新气息亦是一种萧条。我轻轻推门而出,漫步到梁山泊寝房前。 他想必已然起了,只是还未出门。 书院一般默认节后可不必严格穿戴弟子装,正是因为这个季节弟子服过于薄了些。清早的风又分外冷,可我站在门口全心全意都是他、竟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只要能见到他、脱光了抱冰都甘愿。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突然这么了,也不知道见到了人又该说点什么。 吱呀—— 有人推开窗,见到我时动作顿了顿,很快又继续支起窗子,略僵硬地问道:“马兄有什么事么?” 我摇了摇头。 “是温才吗?”另一道声音响起,话音未落清润少年便喜滋滋推门冲出。我一把抱住飞扑过来的他,他摸摸我的头发,道:“你今天真好看。” “嗯。”我将头埋在他颈间。 “可你怎么哭了呀,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这一问,仿若五感霎时回笼,我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没事。”我呜咽出声。怎么办,我决定要喜欢你了,这个认知让我感到恐惧。一直以来我不论做什么总倾向被动倾向逃避,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而强烈地渴望一件事。 但是我好怕,我看不见好的结局。我看见梁山泊被人耻笑,看见我爹逼我同他分开,看见所有人将我俩推搡至悬崖。 可我实在没法不喜欢他。 我终于被这份喜欢割裂。 一半的我害怕到流泪,一半的我无法自抑低头吻他。 砰!窗被狠狠关上。我听见了,但是没有去看,而是专注地完成这个细致的吻。 他攀着我的肩越凑越近,一步步将我摁到桐树下。桐树枝干细,我一撞便剧烈晃动、簌簌落下昨夜的雨,将我俩浇了满头的水。梁山泊愣了愣,被我一使力反摁到树上。 他抬指揩了把脸侧的水,低声笑道:“这下好了,叫人分不出是你的眼泪还是雨。你故意的吧?” “是你撞我好不好?”我也笑了,吸了吸鼻子,“哪有什么雨,树上分明也是我的眼泪。我哭了一夜呢。” “怎么那么惨,谁欺负你啦?”他抬袖拭去我面上的水。 “你呗。”我咬了口他耳垂,软软的、没忍住含着用舌头玩了会儿。 梁山泊呼吸稍有些急促,道:“别弄啦,我受不住。” 我稍微退了退,又亲了上去:“那我让你弄回来。” 又说了几句玩笑话,他带我去屋子里换衣服。弟子服没有大小,我换上他洗得发白的那条,心情一下子扬了起来。 我踏出屏风,发现同屋的祝应台早不知何时离去,不论怎样心里领了他这份情。确认关好窗门后扯着梁山泊又捏又抱了许久。 这天后我和他很是过了些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原来两情相悦如此美妙。 -------------------- 所以其实祝应台是助攻() 可能会二度编辑,发了再说。 第13章 不知不觉快到年末。届时书院倒是放假,不过住在附近的周先生还是照常讲课、他计划带大家细读春秋。这是很难得的机会,于是许多学子选择留在书院过年,其中就有梁山泊、他留我自然也是要留的。 纵使如此,年节将近、还是走了不少人。 与我同屋的陈元回家了,梁山泊便时不时溜过来同我一道温书……嗯,只是温书。因为我早晨时常起不了身,他几乎天天一大早就站在门外等我、如此几番我便怎么都不好意思赖床了。冬天的清晨真是太冷了,太冷了!为了不叫小病秧子得个寒症什么的,我越起越早、甚至有几次跑去等他。这可真是太冷了,爹说北方的冬风像狼牙棒,想来江南的就好似剔肉刀吧、刮得我唯余一副骨架瑟瑟发抖。 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有个晚间我沉吟许久,吹灭桌案灯烛,在一片黑暗中对梁山泊严肃道:“左右你睡得早醒得早。不若一道睡,你醒了我自然不会再睡。你不必担心我迟起,我不必担心你受寒。”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我看到他极快地勾了勾嘴角,然后同样严肃道:“贤弟此言是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此天天冒着危险确该变变了。” 他并不面对着我说话,而是微有点偏移方位。我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他无甚反应。我觉出一丝好玩,探身亲了亲他嘴角,然后退开观察梁山泊的表情。 他平日虽直言不讳欢喜或恳切直率表露欣喜,但总有种书生的……或许是矜持,不肯把全部情感展现出来。 梁山泊先是愣了愣,大约没料到我会搞突袭,随后挑起一边嘴角、又很快抿唇压制住了,尚未眨眼、只见他又忍不住抬起嘴角。 “嗳——”我笑起来,伸手揉了揉他后颈,“在想什么?” “想……明日是否非早起不可。” 这次换我一愣,嚅嚅道:“是、是吧。” 小病秧顺着我伸出的手臂摸了过来,他抚上我的脸,道:“好可惜,我在暗中极难视物。” 我侧头亲亲他的掌心,涨红了脸、从牙间挤出一句叫我自己听了都想吐的话:“交给我就好。” “噗。”梁山泊憋了两下,终是扶着我的肩大笑,“好可惜,看不见你窘迫的样子。” “你!”我佯怒一声,片刻后自己也笑起来,“嗳,逗我好玩吗?” 他摸索着膝行靠近我,将头枕到我的肩上。温热呼吸打在我的脖颈,小病秧身上常年比一般人冷些、这使得他连唇都是微冷的。 脖间先是一凉,随后如被点燃一般发烫。一点一滴的凉从脖子到下巴、再到嘴唇。他闭眼吮吸我的舌头,将我的津液尽数吞下。片刻后微喘着用鼻尖抵上我的鼻尖,语带笑意道:“好玩呀。逗你最好玩了。” 我笑着磨了磨他鼻尖,低声问道:“我经不起逗怎么办?” “那我只好对你负责。反正全部交给你,如何处置且随君所喜。” 我闻得此言竟情不自禁干咽一声,在一片静谧中分外明显。梁山泊霎时将头埋进我肩颈处,咬住了我的肩膀颤抖不已。 我无奈道:“别笑,别笑了!你今夜怎么这样幼稚?” 他又笑了一阵,才低声答道:“你没觉得我二人一贯是我靠近你吗?今夜你邀我共榻,我很高兴。” 我默然几息,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上去。缠吻间我拉他起身,圈着他的腰将人拖去床榻。棉被盖到我二人身上,他估计嫌重、推开了。我无奈道:“别染凉了。” “我很热。”病秧子半阖双眼微仰起头,明明躺着、却好似睥睨。 我爱他这幅模样爱得不行,哪还顾得上别的什么,他只轻轻将我衣领一勾、我便俯身压了下去。 他捉着我的手引我抚上丰腻臀间。初极紧,细细研磨后两人两处都出了水,抽插几十下便稍得了些趣儿。逐渐衣衫尽褪,那一杆麈柄捣软红,颤语飒声,淫水四溢,泥泞如潮。 临近那刻时我将肉具抽出,在他腿上磨着蹭着释放。停顿片刻,我捞过除下的衣物擦拭他臀股间的白浊痕迹。病秧子分外娇弱,擦着擦着咬牙又低吟起来,叫得我那处再度鼓胀。 我挺腰方进了个头,他便叫唤起来:“还不够吗?” 我抚弄他那玉柱,待他硬起来后便缩回手掰开屁股、一捅到底。知他有些倦了,于是比前次摇摆更急、插得也更深,盼望早点结束。 滋滋淫荡水声不绝,每撞一下、交合处就响起啪啪声音。我从背后抱住他猛冲,他每叫一声就让我觉得好像是两个胸膛碰撞的回音。小病秧出了不少汗,可我越闻越香,肉具仿佛又随之涨大了些。 我掀腾得正起劲,忽听他低笑起来。 “怎么?” “我在想,”他急促喘了几口,复又笑道,“你是爱我,还……嗯、是恨我。” 我没有回答,取而代之是更激烈的冲撞。 “看吧,没有区别,哈啊……”呻吟使他的笑显得有些怪异,“在这一刻都想让我死去。” 不必否认,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一起快活,一起死去,这有什么区别!热泪自我颊边滚落。 “我舒服极了。再用力些吧,再延长一些快乐吧。” 泪珠滴落到他背脊,在滑腻的皮肤随着他时不时弓起的身躯淌下。我抚摸他的肌肤,也抚摸自己的泪水。隔着皮肉摸到坚硬骨头,再隔着骨头摸到最为柔软的心。 跳得这样的快,会不会突然停下?还是——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是死了,心脏还是跳动的。我在这一刻清楚意识到,我会的:即便是死了、胸膛那块软肉也还是会为他剧烈跳动。 爱你呀。流出的泪像是跑出身体的血,因为太爱你了、所以跑出来想要触碰你。我用血,用骨用心、用拥有的全部爱你呀。 我什么都没说,但小病秧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他复又笑起来:“真好,活着真好,在冬天活着格外好,在冬天活着和你在一起就是顶天的好。” “明天也要。”我低声道。 他啐了一声,笑将起来。 “明年也要,明年的明年也要。”我也笑起来。 “随君所喜。” 一夜春风。 -------------------- 我觉得不算车!但求生欲让我标边限捏 第14章 如此荒唐度过几日,我二人反倒越起越晚了。 今天差点迟到。梁山泊就凉水啃了几口馕饼便要拉我出门,彼时我将将穿戴整齐、正仔细抚平腰处衣褶。 “今日我便搬回去睡。”他匆匆抱起案上老琴,琴身打到我臂膀、巧在被他抓伤的地方,伤口蹭过衣料、我不由倒吸口气。 梁山泊瞥我一眼。 此刻天还未大亮,他急着出门就没点灯、一片迷蒙中干净剔透的眸子中笑意似有还无。我见状小声道:“昨晚我说不要的,是你睡着睡着就蹭上来……” 他一挑眉,我跨过桌案抱起另一把琴,更小声地说:“今天保证忍住。” “那是你忍住……不管怎样,我决定回去睡。” 梁山泊推开门,寒风登时侵袭而来,我饮尽他喝剩的水、觉得身体内外都冷透了。他大步向前,我亦步亦趋紧跟着,半路竟遇同样仓促的祝应台。对方仿佛在树下等谁,一轮柔嫩的月芽悬在树梢。 他很远地望见我们,没有任何表示、甫一与我视线接触便转头就走。许是因为快迟到,祝应台很快就走没影了。路过那棵树时梁山泊叫住了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一手抱琴、一手取下挂在树枝的小包袱,其中饭盒貌似还透着温。 “嗳,这是祝应台落下的吗?”我将饭盒放在一旁高石上打开了,发现里面有没动过的糕点,“他是不是没想到会见着我们,情急之下就忘了?” “既如此,”梁山泊踏了两步,“你赶紧盖上了还给他吧。咱们要快些了。” 我的手冻得发僵,本来就快不起来、又仅有一只手能用,缠了几圈怎么都打不了结。梁山泊先是默默看着,望了眼天色后长叹口气,凑上来对着我的手机轻轻哈气。 我绑得烦了,索性一把捏起棉布、但是一想也不能让梁山泊觉得我和祝应台熟到可以不顾礼数,只好将琴放到地上、认真给食盒裹上棉布打好结。 终于完成之后,我自地上捞起琴发现其下枯草不知为何沾了大量的水、于是琴布连着琴一道湿了。 一句脏话碍于梁山泊在场,到我嘴边转了几圈落为一声叹息。这样抱琴必定会弄脏衣物,我无它法、只好随便一拿就走。 果不其然程先生看到我就冷笑。他一贯反感我,今天比他到得晚,若不是同梁山泊一起、怕是早被骂得狗血淋头。习琴时他发现我的琴往下滴水,当场发作,说不爱护琴、妄论弹好琴修好身云云。 我在他面前憋了太久,今日不知怎的、分外有些烦躁,于是顶嘴道:“君子以琴道修身,而非耽溺这木板丝弦。护好琴则身必正么?那么为何昔日楚庄王要毁去那绝世名琴‘绕梁’呢?难道是它奏出的乐曲不够美妙吗?亦或者他毁琴后不如爱琴时贤明?” 程先生向来严厉而不近人情,书院同砚被他斥责唯有嚅嚅,貌似我是第一个敢当面顶撞的。有几人转过头来看我,程先生猛一吸气、瞪大眼睛,我顿时冷汗暴下、后悔方才冲动。 “琤——” 不远处忽然响起激昂之声,灿烂缤纷如兵戈交错、如万马千军,星野呼啸、长河倒悬。听得人心慷慨,一时忘却今夕何夕、仿佛身处千钧一发的古战场。于是便再没人有心思关注程先生的剑拔弩张。 一曲奏罢,冬日清晨连虫鸟声都不闻,无人敢言语。程先生长长吐出口气,哼笑一声,伸手抚须。 “‘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他毁去绕梁,而后一鸣惊人。想来马兄也是心中有计较的人。”祝应台的语气淡漠且随意,一时间我甚至分不太清他是否在为我说话,便不知如何接腔。尚在斟酌中,有人比我先开口了。 “却不知这位‘嵇侍中’从何习得广陵散。”清越声音并不很响,落入耳中却如平地惊雷、听得我方才凝固的冷汗又往下淌。 梁山泊发得什么疯!我猛然扭过头去看他,只见对方定定看向祝应台、面带微笑,已然怒极。我这才反应过来:哦,那么祝应台方才就是讽刺我胸无大志混日子吧。 可这值得他那么生气吗? 我清了清嗓子,道:“以曲言志,祝兄自是卓然不群,且待来日又一细柳营。” 祝应台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梁山泊,他朝我淡淡一笑,道:“弟不敢论封狼居胥,唯愿修得一点浩然气罢了。” “极好,望兄多勉力。”梁山泊一挥手,泻出一段音、如坠玉泻珠。 祝应台低头浅笑:“呵……流水。无怪梁兄处处关照马兄,原是高山流水谢知音。” 他二人来往极快,我刚想插话叫停,梁山泊已然接上了:“正是。” “好极。只是……梁兄可要小心摔琴之哀,亦莫步那左羊之交的后尘。” “应台!”像是一口气哽住了,我难以置信他竟能说出这样诅咒人的话,一时间胸口闷闷的。 他张了张嘴,低头抚琴不再言语。 “吵完了?”苍老却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程先生挑眉扫视我三人,“想好领什么罚了?” 梁山泊也抿唇低头,耳尖红透了约莫很是羞愧。我看看他,又看看沉默的祝应台,只得开口道:“此事因我不敬先生而起,学生甘愿受罚、但求先生原谅。” “哼,丢脸的可是你。梁祝二子尚为他人演示琴曲,其可表处我待评说。而你——” 程先生的话语蓦然被一稍显陌生的声音打断。 “少爷!少爷!”那人边跑边喊,惊起林鸟。 我分辨出是自家小厮后狠狠闭了闭眼,真是……还嫌大早上的不够丢人么? 澄心穿过面面相觑的同砚来到我面前,他先是惶急、后大喜:“终于找到你了!” 我下意识瞟了眼程先生,只见他一张脸透黑。澄心像是看不见其他人似的,一把抱起了我的琴:“咱们快走吧!” 我顶着十数人的目光勉强站起对先生一揖,跟出两步、立定角落扯了澄心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的少爷啊!”澄心跟我一起长大,是以见到我完全不怕、此刻二愣子似的大着嗓门一拍脑袋道,“老爷病啦!要你赶紧回去呢!” “什么?!” “是啊!我日夜不休就为了把你带回去见他呢!” 他嚷嚷着,我只觉隐隐的烦躁与不安落到实处、一阵天旋地转,竟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 *嵇侍中这里梁山泊讽刺祝应台“听上去挺有志向,但你并非正宗”,意思是还不如马温才呢! 祝:所以我弹琴解围是为了……?然后重拳出击说我浩然正气,言下之意“你算什么”。 狗文手兴奋:打起来打起来! 经姐提醒,决定还是写一下↑因为有我自己的理解与拓展!虽说在文里没讲清楚得怪我本身功力不足……呜呜多谢包涵!(这章埋了除梁祝外另个灵感来源,嘿嘿 第15章 上卷【似黄粱梦】完 下卷【手挥五弦】由弹琴章开启 会为了剧情改变文风与叙事方法(虽然可能读起来没啥差别hhh 坑品很好。我慢慢写,您慢慢看。待我们徐徐说尽这场颠倒姻缘。 存稿箱完结后改一下再发。但我一直在,朋友们qwq 第16章 爹病得不轻。 回府一片压抑呜咽。他平时待人好,此刻各人还泪给他。爹倚靠床头微微笑着听我道书院种种,我捡好听话说,本想叫对方高兴些、却不料惹得眉头频蹙。 之后娘将我拉出房间,她红着眼,不语。我蓦然领悟:读书报国,是难了;须得停了学,回家接手爹的产业。放弃未有,接手已有,才是应该。爹皱眉,头次不是因我、而是自恨,恨他再无法庇佑儿子。 翌日我捧了账册契书问爹什么意思。爹支起身问都是哪儿来的。我说头次看见,感觉蛮有意思。他浑浊双眼登时由泪覆了层光,显得熠熠,整个人都有了精神似的。 爹一点点教我。 如此一月过去,我本不愚笨、加之通宵不眠百倍用心,便稍微有了点底子会处事了。 一日清晨醒来,于几案趴了一夜浑身酸痛、不过多少也习惯了,推开门那刻忽听耳旁炸起一声,我吓得眼前一黑,始作俑者连忙跑上前搀扶。 澄心可怜巴巴道歉。问他为何吓人,说不是故意呀、新年快到了嘛。 原来如此。 今年却是没有落雪。 抬头望去,一朵云没有。肃冷。 蜡梅花苞久不绽,竟枯死枝头。 新年过了,冬天也很快过去。 全府上下纷纷松下口气,能撑过冬天、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爹慢慢爬起来辅助我处理事务,由慈祥渐渐严厉,手头拐杖不住敲往肩头膝弯。我倒挺高兴,有多余力气打人、说明这病确实在变好。 天儿一点点回暖。一天半夜娘送梅粥来书房时忽道:“应台是最爱梅花小食的,什么蜜渍梅花汤绽梅啦,也不知今年吃到没。” 我低头吹粥,故作委屈模样道:“他在书院哪能有什么不好,您不如多疼疼儿子。” “你是我儿,他难道就不是?”娘捏了捏我的耳朵,凶巴巴道,“今年怪你爹,害我们两家都过不成年。月后你将应台接了回来,咱们补过一个。” “哪还有补过这种说法……”我嘟嘟囔囔,不防面前粥碗被娘挪开,赶忙道,“好好好,知道了。” “你顺便把东西收拾收拾,也跟先生们打个招呼。” “嗯,我省得。” 此一去,书院或成故梦一场了吧。 娘离开房间后我没来由地感到很累,这是在曾经三日三夜不曾合眼时都没有感受过的疲倦。窗外虫鸣一点点远去,怀中梁山泊的来信仿佛发散催人入睡的温暖。我打着哈欠走向内间小床榻,沾枕即眠。 这段时间同他只书信往来,终于能见一面。他在梦里与我共泛莲池,却在风浪来袭那刻倏然不见。而后,云销雨霁。 醒来已日上三竿,淡淡的怅然让人提不起精神。我开口喊澄心送水进来,却发不出声音。 原是病了。 这一病便去了整整一旬。娘嘱咐小厮银心将祝应台带回,让我别再操心。拒绝也没用,被勒令好好休息。 这怎么行,我还要去书院见梁山泊呢。 银心出发当天,半夜我在澄心帮助下翻过院墙,逃了。 第17章 梅花落满道,两侧杜鹃啼。我披着厚厚大氅策马往西。马蹄踏过,花瓣彻底成泥,而靴上只落薄薄一层灰。 去岁也差不多这时候前往书院。彼时不情不愿,豆大点暗恋搞得天崩地裂,现今想来、恍如隔世。 世上之事真如梦幻,且就只看那林中春花妩媚,春鸟却鸣啼得如此悲哀。 没来由的,心不住下沉。我头脑昏滞,胸口发闷、但咳不出来。 憋着一口气紧赶慢赶,五日多便到了书院门口。我欣喜极了,下马直奔梁山泊寝院。 无人。 我放下半道折的柳枝,将门窗关紧,自斟冷茶,喜滋滋准备吓他一吓。 左等右等,天蒙蒙黑了却还半个人影也无。分明不远处几人纷纷归来,只梁山泊祝应台两个迟迟不归。 别是被先生罚了。左右等不到人,一路风尘仆仆赶来身上也不干净;还不如去后溪泡个冷水澡,这样才好见他。 原本还犹豫病未好全、是不是应该保养好自己,但我越想越觉得身上散发男人汗臭,于是再不迟疑、解下披风走向后溪。 冷风一阵接一阵。四下无人,忒诡异。吹起的叶,虫鸟兽鸣,无不带有恐怖意味。我刚走到溪边,听见不远处树丛悉索,当下打定主意如果梁山泊嫌我臭、就抱住他让他也臭。 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得无比熟悉一声呻吟。我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随后另有一人道:“没事吧?” 声音主人倒吸口气,连道没事没事你继续。 我握紧拳头,又如何听不出对面正是许久不见的梁山泊与祝应台。一时怒火攻心,压得喘不过气, 梁山泊小声呻吟,我几乎能想象他咬唇隐忍的模样,只听终于开口道:“轻些罢。” “哎。”祝应台也有些气急,“你也太不小心了。” “还不是被你吓了一跳?”梁山泊低低喘了几口气,“如果不是你那小厮当着我面直喊小姐,我怕永不能知你乃女身。别揉了,我真的没事。” “那一会儿……我背你回去?” 梁山泊闻言咳了起来,艰难道:“我真没扭到,绊了一下而已。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话一并在这说了吧,回去后我只当不知。” 火被水浇灭,兀自留下股烟在我胸中飘来飘去,堵得人喉咙发痒。 女身? 祝应台,女身?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往后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却是再听不见了的。 我想起自小到大爹娘待她如待亲儿的模样,又想到他们打趣我俩的话语,心头陡然一凉。最重要的是,娘和伯母嘴里的娃娃亲。常说指腹为婚指腹为婚,这么多年我竟一点没悟到!平白稀里糊涂糟践了多人心意。耳边嗡鸣一片,我连留在寝院的披风都来不及拿,飞奔去书院马厩—— 然而那怎么行呢,我不……祝应台,反正是不行的。 或等梁山泊主动说结束。总之我是不肯放手的。董贤自经邓通饿死,我不知道自己厌弃他后会做什么。我早就明白,喜爱他时愿为之拒绝一切其他繁华,不爱了便会因此生出怨恨。然而那又怎样,总归不是现在,也不是明天。爱一日,便要尽一日的心,浑身血肉捐出去也在所不惜,又怎能做出另娶女子的事? 我惶急骑上马,身形一晃却又咬牙抓紧辔头。无论如何要回家说明。还好我年岁不很大,还能拖好段时间,够娘去物色别人了,届时找些借口回绝了事便罢了。 更何况祝应台,是不行的。她同我从小亲密非常,须得趁早断了,今后才好觅得夫家。 我不是那个人。 往日纷纷总总尽上心头,她笑她嗔,由非为我;我敬我怜,非是情爱。 劲风鼓吹衣袍,夹道桃花落满袖,下刻便又飞旋而去。是风吹来,也是风吹走。 日夜兼程,第三个清晨,我终于摔倒家门,昏迷不醒。 第18章 本就没好全的病,这一遭下来便凶狠得直要去我命一般。爹娘围在床头叹息不已。 祝应台到底被银心带回,于是也在近旁帮衬着。一双提笔做锦绣文章的秀手因煎药端汤烫得红一块儿白一块儿,还有不及戳破的水泡。 我真的不想这样。 知她为女儿身后,我就分外不愿对方帮忙。然细想来,曾经的祝应台也总做这类事,我甚至以此调侃过她,现下唯余懊悔。 一日房里只我和她,我轻声唤她凑近些有话讲。 祝应台仍同往常那般大咧咧附耳过来。 “我知道你是女人了。” 她闻言竟然噗嗤一笑:“你不会才知道吧?” 这回反倒我愣住了,尴尬道:“常人哪儿会往那上面想啊……觉得自己挚友是女人,这不有病么?”但她这么一笑,倒是把很多别的东西例如在书院的不愉快等都笑没了,我俩相视一笑,自此心照不宣霁月光风。 剥去那层尴尬与别扭,我觉得我又可以了,当即拿出两年前的废物大爷样将她使唤来使唤去。祝应台开始念在我是病人的面上不计较,后来捧了书册坐在一旁只当自己是个聋子。 我装作生气将她赶出,她乐得清静、二话不说抬腿就走。 渐渐的,我的病好起来,看到祝应台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少。 直到一次接连五日没见着对方,我好奇问娘她干嘛去了。 娘捂嘴一笑,反倒问我觉得对方怎样。 彼时我正倚靠床头翻看账册,有一下没一下跟她闲聊,闻言随口答道:“她有多好,你不比我清楚?” “也是,祝小子可比你能干多了。” ——他们一贯管祝应台喊“祝小子”,至于女扮男这件事、我猜是因为乱世女儿不好养,装成男孩养大粗糙些、更是安全些,她家孤儿寡母,倒不是不能理解。 反正自小听惯长辈捧她踩我的话语,早不再较气或不服,我只淡淡一笑:“此话不假。” “那么娘问你,可愿与她相伴到老?” 我心里一紧,账册上的字登时扭曲如虫蛇,看得人浑身发痒。掩卷与娘对视,我认真道:“儿与她情分不浅,当然渴盼白首到老,然而非是男女之情、不过愿为邻舍翁之请罢了。” “你只想和她做邻居?”娘有些怔忪,片刻后抓着我的手道,“我儿不必觉得配不上祝小子,想她为报我一家照拂之恩、自是愿意与你相扶持的。” 我一愣,完全想不到娘会这样说,但其实也算情理之中吧。复打开账册,低头道:“那你问她去,她要愿意了你再找我说……唉!娘,婚姻大事岂能为报恩之举啊。”好兄弟,好姐妹,好应台,球儿踢给你了,你可要帮兄弟这把。心里默念一阵,娘再说什么,我只学了祝应台的法子去、当自己听不见。 当晚我几乎彻夜难眠,想了不下百种交待我和梁山泊之事的方法。 不过约莫命这玩意儿就是这样,你越是担心的东西来得就越是凶猛。有时候简直不知是担心才招来不幸,还是这份担心正为一类预示。 爹娘让祝应台避避我,原是为他们理想中的婚期做准备。我从娘口中套出这话时惊奇无比,问怎么就扯上婚期了呢、祝应台点头了么。娘说近来不是爹病就是你病,想是家里不太干净,或应趁早娶了应台、也好冲冲喜。 这也太荒谬,我近乎失语。当即将这事儿写信给梁山泊说了,一为当个笑话给他解闷,二为表示我从不瞒他,三为宽他的心、再次说明我眼里除他外再没有别人。 我满心欢喜等回信。早过了一轮来去时间,却如何都等不到,不由日夜反思是否说错了话,又连去两封书信、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些。 发出书信的第二天清晨,夜气方回,睁眼朦胧间有一人影直直戳在床头。我尚未看清是谁,便被一棍子打到了地上。 我闷哼一声,咳喘半日才瞧见那人模样。 方示弱喊了声爹,只见对方竖眉怒道:“孽障!你当我同你娘未看过你们那些酸诗淫句么!不过念你年幼份上饶你一回两回,想你好容易懂事,万料不到竟有为其不娶的念头,简直荒唐……荒唐!你现在最好给我承认那只是哄骗之语。”不知这话憋了多久,直愣愣等我醒了才发泄,如江河般呼啸而来。 我本心虚,但听了他的话火气很难不上头:“你们看我书信?!” “你当我想看么?就说怎么突然转了性,原非学好,只因有愧父母罢了!” 听罢此言,我的心中冰凉一片……他觉得自己得病以来我的退让是愧疚缘故? 爹又揍了几下,力道之大、让人不禁怀疑先前此人是否装病,我只觉下半身连臀带腿一动不能动了、不知是否破皮流血。 他让我认错,我咬了牙一声不吭。打小喊的饶命还不够多么,他又何时因我几句求饶之语心软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剧烈疼痛如江涛般将我埋没,像是每一条骨缝中都扎了密密麻麻的粗针,使得血肉一点点离体。依稀听得娘哭着跑近,抱起我的上半身不让爹再打。然而爹只管打下半身,娘如此一来,叫我蓦地没了支撑、下半身着地愈发疼痛。 娘啊,你总是这样。你越爱我,我越疼。 昏沉间只觉变作一叶扁舟在凶浪浮沉。世上之事、之人皆遥远又缥缈,天地都是黑的,所处之地望不见四周尽头。 然而此时恰有一人脚踩莲花破空而下,他浑身散发柔和的淡白。浓黑发丝披散,如墨笔画就;皓白双腕微露,如秋月化成。 死寂中的唯一活物。他自天际而来,奔赴我这叶破烂无能的小舟,然后被风雨摧残。我终于如孩童般嚎啕。 亦可另立一份产业,亦可效卓文君与他私奔。 我头次恨自己不能为女子,尔后又觉这是一种傲慢,女儿家的艰难处境、岂是我能比拟的? 爹说他不介意我在正妻外另有娈童。 断袖这件事,有妻叫风流,无妻叫孽畜;至于娈童——爹啊,梁山泊胸怀乾坤,可比你儿子强多了。十年后谁做谁的奴都未可知呢。 无法自抑放声大笑。 又是一阵抽打,我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时一片黑暗。我点起灯艰难起身,入目一列木板。 原本门窗的地方,无一不被里外两层木板封了起来。 如同棺木。 苦笑难言。 第19章 前病尚未好全,加之下身又只粗略上了药,使人愈发昏沉无力,自床榻挪去门边已用尽所有气力。 我趴在地上,费劲支身一下一下拍打木板。 无人理会。 平日偏宠的娘和嘴硬心软的爹,这回莫不是真要儿子去死,虽难以置信,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不再挣扎,头靠木板长声叹息。也不知几时了,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 眼前金花朵朵,渐渐的,浮现幼时游乐,荒唐岁月到书院时光,一点点一滴滴如萤火般飞向半空。蓦地,萤火成了两只蝴蝶,飞了会儿便破碎湮灭。又是一片灰寂。 算起来梁山泊得有好一阵没收到书信了吧。我倒不很担心困在房里的自己,只怕爹娘去寻他麻烦、更怕他多想又担心。小病秧就是这样的,表面很坦然很直率,实则背地郁结愁肠百转千回,从不谈及抱负胸襟、却从其方正为人清白处世可见一斑。 我颤手自怀中取出他送的一只黄玉蝴蝶。彼时他说是生来手里握着的,此玉品相上佳、怕是自己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轻抚两下,玉似有灵,表面不知何时结了层水,此刻滴落竟如垂泪。 “是我拖累你。”复将玉置怀中,我发了会儿呆,想他勇敢多了,看得清一切却依旧坚定,是非取舍毫不犹豫,不似我进退难抉瞻前顾后。胡思乱想一阵,又沉沉睡去。 不知多久,感觉有人在耳边轻唤“去床榻睡”,我略烦躁一挥手,居然被对方握住,然后一点点十指相扣。 他轻而柔地叹气:“生了病还这样作践自己,真是没有心的吗?” 我一激灵登时睁眼,见梁山泊正笑眯眯的、欲要扯我耳朵。我没避开,怔怔瞧着他,半晌才开口:“你怎来了?” 他先是目光闪烁,再对上我眼,挑眉反问:“我不能来?” “能!当然能。”隐约不安被压下,我心花怒放根本不顾上伤口,高高蹦起一把将他抱到怀里。圈紧了,再圈紧了。待他虚捶我背才松手。“想你想得头发都要掉光了,这样下去恐怕别人还当我为你出家做了和尚。” “你不都管人喊秃驴么?怎么,想我想得甘愿做驴?”对方一面笑,一面牵我去了床榻,扶我躺下后在床沿坐好。 我仍有些愣神,见他一笑,愈发怔然、只一个劲被人摆弄,待盖好被子、依旧拉住他手不肯放。 梁山泊见我不答话,又笑了笑,说信里还未细问我《黄帝四经》读得怎样。 “无量天尊。你可真行,都病成这样了还要磋磨我。” 他愣了很久,认真道:“我没病。” “我知道。”我感到有些奇怪,道,“说我自己呢,都病得那么惨了。” “我没开玩笑,温才。”梁山泊忽然正色,“你与我同志同心,更须要好好读书做文章,今后才可做想做之事。我懂你的抱负,也有同样理想,虽……恐怕是无缘实现了的。” “怎讲起这种话来?”我还没跟他说打算接手爹的事业,此刻心虚刻意回避道,“好端端的,忒不吉利。该罚。” “好,罚。”梁山泊又笑,抬起相握的手,一下一下用侧颊蹭着我的手背,“你说罚什么呢?” 脑内灵光一现,我挑眉坏笑:“罚你说喜欢我哪里。”面上犹是吊儿郎当的,实则这话还未说完我便后悔了、紧张得几乎忘记伤口疼痛,浑身微微发起抖来。 他闻言果然笑得厉害,半晌后试图作出严肃脸色,失败。 “嗳——非要说吗?”梁山泊擦擦笑出的眼泪,在我认真目光下终是开口,“你哪儿都好啊。处富却识苦,识苦且悯弱。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我有些脸红:“举止潇洒凝定、气质豪爽清逸,你别拿前人评嵇叔夜的话臊我。” “真的呀。哄你做什么?”梁山泊不笑了,他忽然起身,离我两步远,“温才,我真的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也知道你现在喜欢我,但不会怪你之后再喜欢别人。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什么混账话?”我笑骂,“世上差你一个大度之人?” 他笑吟吟地摇头,慢慢地、一步步后退,嘴里却说:“之前不好意思直说。与你相识一遭,虽未曾浓墨重彩、未曾允诺生死,仍好得似梦一般,叫人常怕却常念。” 我亦如此,总觉如梦似幻,他像是天上掉下来爱我一场的小神仙。一切都太完满了,怎能不惧?实话说,被爹这么打上一遭反倒终于有些心安。我想了又想,前言不搭后语道:“那你多留会儿,陪陪我。” 孰料梁山泊没有半分犹豫,随即回答:“不成的。时间到了,我该走了。我知你心系何方,是你爹娘一直困着你拘着你,原先你才……我都知道的。温才,切要好好待自己,不可再自轻自薄,亦不可自暴自弃。” 我愣住,完全没有想过他居然什么都明白。是,因我身为独生子难以撇下爹娘投军作战,以至于一贯郁郁且暴躁,久而久之行事随心所欲,大家便都当我本性如此。原来世上还有一个人始终看清我这颗早已破烂的心,甚至愿意一点点缝补润养。如斯想到,我几乎垂泪,更是难言。 “我曾言你我二人为高山流水谢知音,不料一语成谶,果难避摔琴之哀。”梁山泊牵起嘴角试图露出笑容。 话说到这里,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千百般艰难地开口道:“别强笑了……你今天的笑,都很苦。为什么要点破呢,山泊,我到底该如何才能将你留下?” “清风一两整,白云两片全,中秋月三分,银河星四颗,观音瓶中五滴水,王母头上发六根……”话没说完,他倒自己先笑起来,“不说笑了。倒要感谢这场病,好歹让我们见了一面。” 他故意没心没肺,我也装作豁达模样:“哎,正是这话呢。一对将死未死之人最后能在梦中见这一面确应感恩上天垂怜。说起这个,我是被爹打得半死,你呢?” “我痨疾又犯了。”梁山泊有些懊恼道,“去年差不多也这个时候。年年好似挺不过去,今年是真不成啦。” “劳小相公多多忍耐。总归下了地府还能再见的。” “你怎知道?” 我强忍眼泪,大笑道:“两个犯了忌的男子,被阎王拷问时总该一道吧?不论谁先下,总要等来另个才能判决吧?” “是极!”梁山泊也大笑抚掌,“马贤弟说得在理。但我们仍要做个约定,活下来的那人不许为了找那死人自经,不然又是一条罪名,判得更重反而落不到一层地府、轮不到同个阎王拷打。” “好。”我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倘若我先去了,你必要好好活下去。” “约好了。” “约好了。” 话音落下。梁山泊的幻影在空中颤了几颤,终究消散。 我倏然睁眼,发觉自己依旧倚靠门板,当即拼了命地狠敲,双拳仍嫌不够,连用头去撞。门板纹丝不动,却引来了一人。 “嘘。”是祝应台的声音,“小声点,我好容易溜进来看你。” 她刻意压低,加之门板隔音使得声音越发虚无缥缈。我像抓住月光似的急忙道:“梁山泊病了,你快去看看他!” 外间沉默良久,问道:“你如何知道?” “我确定!”我急得要命,眼前一阵阵发黑,“我就是知道!我真的知道!求求你,应台!” 她叹气,还挺大声,破罐子破摔似的,咬牙道:“我答应你,不过不急这一时半刻。温才,我有个放你出来也放我自由的主意,要不要听听看?” -------------------- - “清风一两整”那句直接化用传说中祝英台给同患相思病的梁山伯开的“世上所无药方”。 生来手里拿着黄玉蝴蝶的设定一开始没想到贾宝玉233,刚自己又读了一遍觉得有点像(不过印象里还在别的野史还是哪儿不止一次看到过这个设定,总之这里标注一下。 第20章 “我就是个困在棺材里的活死人,还能有什么想法?”我忙道,“有什么主意你快说,我都同意!” “那好,你仔细听。” 祝应台三言两语说完,像是排演了无数遍,但说出口的时候还是难免紧张,大概自己也觉得惊世骇俗。可我几乎不用思考便答应了她的要求:“这还不简单?想去军中施展拳脚,拿我当傀儡或直接顶去我身份,如何做由你说了算。只是一旦假成亲,我这边山泊定然不介意,但你女儿家的名节可——” “呸!”祝应台狠啐一口,头次毫不顾惜形象,“男人要有一个好东西算我输。所谓名节,值得为谁留?” 我仍有些迟疑:“万一你遇——” “没有万一。”祝应台冷冷道,“有过一个还算不赖的,也就那样吧,胆小懦弱怕事,不敢违抗父母却自我感动说是孝。堂堂正正月明风清的心,偏赖薄情寡意的样。活得一事无成一团糟。” “谁啊?这也太不堪了。”我皱眉道,“好吧,我不再劝你。今日你想好,往后再不能改了,旁人眼里你便是我马温才的妻,如此、能忍受吗?” 祝应台又沉默,这次过得更久,她轻声道:“世上还有谁能保证一辈子不束缚住我呢?况且温才,你是了解我的。在我心里,自由,比什么都重要。你问后不后悔,实在看轻了我,我的心思我的抱负究竟在哪里,难道你还不知吗?” 我闭了闭眼,叹息道:“听过你的琴就不会不知道。好罢,但不论如何这遭算我欠你,今后你的话我句句都依。” “好!不枉我们相交一场。”祝应台话语里终于带了点笑意,“既如此,我去回了你爹娘,然后就说要去族里置办准备,他们必然许我回余姚。这般便能路过梁宅。我尽量速度赶路,一定替你照顾好他。” 从小凡是她应下的事、没有一件是办不成的,我彻底放下心来,且想既然见到梁山泊的我现下还活蹦乱跳的、或许对方也是呢?如此,露出微笑:“真的,应台,再多感谢不说了。你知我从不食言。” “我知。”祝应台的声音稍微远了些,使我意识到她方才一直蹲着和我说话,“我去了。” “好。” “温才。”祝应台的声音又近了。 我闻言将耳朵贴在门板:“何事?” “没什么,只是想到……下次再见或许就是昏礼了。” “这么快?!”我吃惊道,“他们什么都备好了?问名纳吉这些都跳过了?” “嗯。”她笑道,“傻子。届时一说你我两家结亲,谁人不知祝应台竟是女子,又有谁人不知我便是你家童养媳。礼节多了反倒显得我家拿腔作势不好看。” “喂!”纵使没旁的心思,我照旧被她说得脸热,小声反驳道,“什么童养媳……你说话注意点!” “哼,自小只有你呛我的份儿,是时候轮到我让你不自在了罢?”祝应台真心实意笑道,“真走了。回头见。” “快走快走,真是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我佯怒道,半晌没听见动静,又道,“祝应台?应台,姓祝的?祝小子?”居然还真走了……悄没声息的。我无聊靠着木板闭眼想象弹琴,手指在半空勾挑,从酒狂弹到广陵散时突然反应过来,祝应台好像从小确实……吃饭小口小口、走路规矩安静,几乎符合一切淑女的准则。是做给谁看呢?无疑是将她看作女人的我爹娘。而她真的需要那样规矩吗?如果她不被当成女儿家注视,她的本性是那样拘谨而端正的吗? 造孽啊。我长叹。没心没肺的年纪,她看似陪我胡闹玩耍,实则背地加倍忧愁烦恼。 原来到头来只我一个缺心眼。 说实话我挺膈应爹娘把她当成儿媳妇培养。祝应台,分明是我最好的兄弟。 原来我一直无知无觉压迫着她。 好烦。 这次出去后,我要千倍百倍补偿祝应台—— -------------------- 二更 第21章 转眼数日过去,我当爹娘见过祝应台后总该放我出去。谁知他俩虽自小惯我,难得狠心一回却是连命都不顾惜的。 我的心一点点发寒发冷,这冷游走经脉遍布全身,偶有几个时辰出气多进气少。那条挨打的腿还是稍一动弹就疼,反应过来爹是打算就这么让我瘸了、断了跑去军营的心时,腿上的疼就再传不到心里。 我左等右盼是形销骨立,某日醒来迎面刺目日光。我睡得这样熟,莫如说是昏着,竟连何时得了自由都不知。而娘趴在床榻对面胡桌浅睡,面上泪痕未干,云鬓彻底成了苍白云色。 我将锦被抄了抄,翻身朝里不去看她。 这点微末动静却将娘吵醒。 身后呜咽不断,我盯着月白床帐上的鱼纹,终叹了口气,道:“娘,儿醒了。” “我的儿。”娘坐到我身边,悲道,“为何不服软认错?你爹不会不放你出来呀。” “不是同意和应台的事了吗?”我低声道,真实感到困惑,“还要我怎样呢?” 娘默了半晌,顾左右而言他:“记不记得小时多病,某道长一串朱砂镇了你的魂?” “儿自然记得。”我有些奇怪娘突然提到这事,莫不是他们发现我将朱砂手串送了出去? “是也。那老道说你是王母娘娘把件玉麒麟下凡,为的是拆散有情人、而后造万千杀孽成乱世惑星。等人杀满了,也就回到天上了。” “这等无稽之谈娘也信么?”我反应过来他们把我关起来这事儿实际只有一小半原因落在梁山泊身上,大抵估计还是找个由头废了我的腿、好打破这个荒谬预言。而这一起,仅为了将我留在他们身边。何其爱我,又……何其自私。但我没法问责,心领神会娘的意思后便闭口不语。 娘与我心照不宣,呜呜哭了阵子便说去催药,借故离开。 我躺在床上,觉得整件事情挺搞笑的。还以为和梁山泊的情惊天动地,使得爹娘不惜封了门关了人也要将我掰回“正途”,却不想他们几乎从头到尾没怎么将这事儿放心上。他们所想,只有那个荒谬预言,什么参了军杀了人就要回到天上。 比起惊世骇俗来,显然我和梁山泊在大人眼里更符合平淡无奇这词,几乎可以无视,像一阵风、刮过就错过。“哎——”我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思考接下来如何折腾自己。马大抵是骑不来了,那么便先溜出城外再叫澄心找马车之类的吧。 如此打算,想这个想那个,我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琴音倾泻,琤琤然忽而婉转低泣忽而高亢悲鸣,我猛然睁眼,见一片云雾缭绕,亭中端坐一清秀少年,不是梁山泊又是谁? 他缓缓睁眼,对我一笑。我向他走去。 “眼熟么?” 我环顾四周,枝叶扶疏、风来亦不动,幽香浮动、月影独徘徊。朦朦胧胧的夜,叆叇云雾似乎缠绕穿插着一条又一条金色丝线。 终是摇了摇头。 孰知他吃吃笑将起来,颈子上金项圈原本串的那块蝶状黄玉不见、独剩流苏随之颤抖。 “你不记得了?你竟全不记得了?累得我与她滚落尘泥,你——”忽然一闭眼,再睁开时坚冰化作流水自双眼滴落,整个人气质随之一变,“温才,我、我先回一步啦。” 我不明白他先前眼中恨意何解,此刻看他一哭、整副心肺绞到一块儿,忍不住上前一点点以指腹抹了。 “你不必寻我,时候到了自会再见。多保重,切莫……”他浑身一颤,眼里又露出凶光,“我只盼和你永世不要再见!没灵性的东西,害得我魂魄分了两瓣儿,险些回不来。” 我顶着他恶狠狠的目光沉吟了会儿,想说些什么,却哀戚非常,一个字都蹦不出。 梁山泊嗤笑一声,道:“你现在是凡人啦,自然在我仙宫开不了口。若不是他想见你,我才不提你上来。” 我不答话。他微微皱眉,又说:“什么‘他’,我不就是你么?” 这个同梁山泊长得八分像的少年自顾自争吵,我头脑始终迷迷糊糊无法思考,便在一旁坐下。 过了不知多久,一只微凉手掌轻轻搭到我肩头,他与我一并坐下静静看着面前花草。 “她……呃,祝应台,尽力了,没能救回我实乃天意。” 我点点头。 “既然我回了,按理她也快了,你不要太伤心。” 我微微一愣,心里没有把这个荒谬的梦当真,于是只随便点了点头。 梁山泊倚靠过来,说:“天实为之,谓之奈何。但无论怎样,温才,我是你这边的。”薄而有力的手掌逐渐握住我的,他面上带了两分红,眼神清透,仿佛从未如此健康。 我略略使劲回握住他。 不要走。 似是看透我心所想,他淡淡一笑,指尖却在我眉心一点,周边种种连带他一并呼啸褪去,只剩灰尘上下。 我猛然睁眼,听到娘的哭声。 “我的儿,为何握住自己手不放。” 我这才发现右手牢牢牵着左手,叹了口气终是无可奈何松开。 娘觑了眼我的脸色,接着道:“娘同你说件事,你做好准备。” 咯噔。我艰难抬头对上她的眼,先一步说出口:“应台没了,对不对?” 娘连点头都不忍,背过身放声大哭。 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如吹进经脉的寒风,剔骨般在我体内乱撞不停。 -------------------- 三更 第22章 过了好些天我才从澄心等人口中拼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祝应台跳进梁山泊的坟,两人化蝶而去了。 至于为何跳坟,有些人的说法是这样的:马家于她分明有大恩、而祝应台这荡妇在书院时居然和一众男人拉扯不清,特别是梁山泊。梁山泊死后这贱人居然还有胆子哭坟,不要脸的程度令人发指。 还有说法是这样的:祝应台苦追梁山泊,而梁看不上她那副倒贴样,末了被气死,见祝来哭坟便探出一只手将她拉到土里殴打,恨她毁了自己大好前程——与女子同住书院如此之久,再没有人会请他做官。 等等等。 “什么坟自己开了什么跳坟!”跟着祝应台的银心比我小了不少,此刻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尖声嚎道,“他们骂祝相公是婊……那什么,恨她不屑低头一副清高做派,言语轻侮不说,还要动手动脚!家丁们不小心打伤几个,便……便有人拿农具重打祝相公,最后生……生生活埋了她!” 是梁山泊的乡亲,说不定还正是农忙时他帮忙的那几户。我点点头,淡淡问道:“然后呢?” “我……我们……呜……”银心埋首哭了会儿,咚咚嗑了两个头,咬牙道,“我们实在想不到事情会变成那样,所以没带够人。最后官儿来,那伙人众口一词祝相公与梁山泊那厮有前缘,所以化蝶相偕而去。他……他竟信了!” “嗯,他信了。”我略一阖眸,“没有为外人杀光一乡人的必要,何况她不过是个没有父亲且尚未出嫁的女人。” “少……爷?”银心抬头看我,声音发颤。 多少平戎策,一副铁骨,一腔热血。末了,一句荡妇,一切成灰。 车轮儿轱辘,她折枝回首一笑。 我扑上去勾住她肩膀,问一会儿再去灵涯楼喝点呗。她笑着溜开,说还想回去看《六韬》。我讶异,嚯,兵书,你以后要做将军啊?祝应台避而不答,反问道如果我做世上最厉害的军师,就让你成为最了不起的将军,你信不信? 我心里一热,面上却吊儿郎当笑嘻嘻,你做孔明我就做阿斗,你做司马懿我就当曹芳。 去你的!祝应台笑骂,合着怎样你都比我活得久呗? 非也非也。我故作严肃,意思是我这种不成器的,缩在后头看你拼搏就好啦。 她气得将花枝往我头上一扔,洁白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头。 我兀自傻笑着,闭目拂去面上花瓣,再睁眼时人已不在。马车却仍在向前,车轮儿轱辘。 轱辘。 我扯开嘴角笑了笑,涩声问:“听说礼服已经做好了,带我看看?” “这……”银心愣愣看着我。 我略一蹙眉,他吓得跳了起来:“也没什么不能看的!我去和夫人禀报一下就成。” “嗯。” 入夜,我见到了那身礼服。也曾想过,穿上后对她挤眉弄眼;也曾想过,偷出去交给梁山泊保管。我对她,是无穷无尽的愧;对山泊,则是无休无止的恨。一切发生得太过轻易,莫名其妙相识,又轻巧无比相知。 不过这本就是个急促的时代。回个头故人便面目全非,再转回头新人已成故人。在书院过久了,每天最愁的只有考校功课,叫人逐渐忘却北方确确实实时时刻刻在死人。自己人,敌人,父亲,儿子。白骨一天比一天高,不知何时自己也成其中一块。爱似乎很难降临,但也让人更多更急迫地想要抓住它。 爱就像生命、像你我、像一切,来得快、去得快。 在这个时代相爱就是抓住捆绑另一个不幸的人与你共同经历痛苦。 不知何时起我便日日睡前做好明日死的准备,第二日晚上心中生出劫后余生的欢喜。没有一天不是这样渡过,因此我觉得再没有比活着更加美好的事了。爱恨别离—— 总比死了好。 再痛,总比死了好。我举烛一寸寸照过玄色滚金的婚服,窗外促织叫得凄厉。 逼近了、拉远,再逼近、再拉远。我的影子投在上边。铜漏声声,滴落的声音仿佛星汉西流。 我一阵阵发晕,实在想不明白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烛台摔落在地,我静静等候一场火将婚服纱帐屋宇通通烧作一把灰。烛泪淌到地上洼成一块扣不掉的疤,我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注视它烧到底、灭了。什么都没发生。 这下子轮到我淌下泪来。 我爆发惊人的惨叫,抱着脑袋嚎啕。马府灯火点点亮起,更多蜡烛与我同时大哭,悲鸣直冲云霄、月光都为之震颤。爹赶来问我怎么了,娘将我抱到怀里。 “什么都没发生。”我说。 什么都没发生。 春花不再生,飞雪不成云。 -------------------- 四更,说第几更只是不想大家漏看hhh 第23章 我自一片迷蒙中醒来,竟然……又梦少年事。心底闪过一丝悲意,如切骨刀片一般卡进骨血,四肢百骸都泛着疼。 周遭一片哭嚎声,我倒抽口气,忍着身上的疼呲牙道:“哭丧么。” 身旁亲信听到我这蚊子叫似的一句,激动到蹦起,声如洪钟喜道:“将军,您醒了!” 我冲一众围上来的大老粗眨了眨左眼,示意身体没事,接着问道:“玉呢?” “玉?”老周先是疑问,再高声喊道,“谁看见了将军的玉?有没有人看见将军的玉!” 我被他震得耳朵疼,好在小刘带着军医从帐外恰时而来。军医坐下一边又是把脉又是看舌头翻眼皮的,一边道:“你那黄玉?替你挡了一箭后碎成了渣,拼都拼不起来啦。” 我闭目回忆,似乎当时确实见到蝴蝶纷飞,还道是被一箭射得眼冒金光,原来是玉碎了。 眼珠转动,略过一张张沾了泥土与血的脸。我却仍在尘世。 噢,原来最后一桩念想,也断了。 梁山泊与祝应台死后我倒是安分了几年,镇日如游魂般过活便是,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闯不出甚幺蛾子。爹见我一天比一天瘦削,问是不是家里账目太难、想不想回书院。我摇摇头,没什么意思。 真没意思。 祝应台来梦里找我,说了当年的事。王母娘娘访昆仑时路过仙宫花园,不慎将玉麒麟掉落花丛,议完事回头找的时候却发现两只蝴蝶仙将麒麟抛来抛去玩,又见二小仙举止亲密、在王母前不甚端正,大怒,将二仙踢下凡去,同时使麒麟横亘一脚,既为王母办了事、又为自己报了仇。 可毕竟二仙未犯甚滔天的大错,故而匆匆罚了几年便将其召回接管花园。可怜玉麒麟当时被判了个善终,无病无灾过完一生;等回到天上,约莫又只化身一个器物,玉身也好石头身也罢,把件也好镇纸也罢,总归没什么自由。 后来爹娘死得早,我捐了身家投靠王将军。因知此生不过如此,无甚留恋,我回回冲在最头,久而久之居然搏了个猛将的虚名。 “碎了……” “哎,是。”军医替我看诊次数多,早成了朋友,所以说话没什么顾忌,“要玉没碎,碎的就是你了。” “我倒情愿是……咳咳咳。” “说什么傻话!”他横眉一呵,竟比军汉都威,叹了口气又软化了态度,“虽说无论如何我都能把你救回来,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温才,一块玉罢了,等打完这场我再寻块好的给你。” “就是!”老周凑过脑袋拍着胸脯保证,“俺也寻块好的献给将军!” “俺也是!” “我也!” “还有我!” …… 我心里堵得慌,多年热血尚不能疏通的淤血,岂是同袍几句就能宽慰的?但我说不出话,只好闭眼装死。 这群大汉喊着喊着发现不对,有谁说了句“将军又昏了”,其余人便骂道“你这王八羔子才昏了!将军这是睡了”。 军医又叹气,他语带笑意慢悠悠开口:“据说那洛阳旧宫……” 众人屏息凝神听他回忆旧时光。他们恨呐,想打回中原夺回故土,几句话勾勒的旧时光就好得让人发疯,那我这明知回不去却历历在目的旧时光呢? 心里恨意如无数白骨枯手划拉,嗤一道血痕嚓一条肉。 恨呐,恨呐。我茫茫然地想着。可是恨什么呢,最开始我恨自己软弱,然后我恨世道磋磨,也恨过仙人无情,现在空余恨意。 恨呐,杀光敌人。 我的敌人在哪里,我只能以骨磨刀。 恨呐,梁山泊绽开笑容,绿草茸茸,他与我并辔徐行。手里折了一条杨枝把玩,嫩得掐出浅绿的汁水,他坏笑着抹到我脸上。我只装作不知,继续谈论兵法策言。不知不觉他入了神,走到城门前都忘了提醒我脸上画痕。小娘子们巧笑投来瓜果花草,梁山泊促狭侧目,琥珀似的眼里似有光闪。 恨呐—— “温才?” 我猝然睁眼,见周遭走了个干净,唯独军医留下。他眼里流露关切,温声道:“你很不舒服吗?” 此时恰有一小将掀起军帐呈来军报,军医听见动静回头,外头阳光打到他脸上、包括那对琥珀似的双眼。 我浑身发颤,接过军报后手也抖个不停。 小将出去了。军医见我这幅样子,奇怪道:“军报里还好罢?你没事罢?”他欲要抽出军报放到一边,叫我躺下养神,终归王将军找了替代的人,我不必时刻警惕。 我猛地反握住他触碰军报的手,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闭了闭眼定神才勉强道:“你方才说,无论如何都能把我救回来?” 他有些讶然,不过还是微笑道:“你觉得我在说大话?” “不。”我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不是。我只是好奇,你哪来的把握?” 他玄妙一笑:“你放心便是。” 这次受伤,实在叫我完完整整想起少年事,包括对方一颦一笑。此刻如遭雷劈,回忆起和军医相处的点点滴滴、更是震悚。 我呆愣原地,军医交待好好休息云云皆不过耳。他坐了会儿便又走了,出门时不知何事回眸一眼,欲语还休,终是离去。 是不敢信,更是许多年闭目不视闭耳不闻。 惊喜扑面而来,那恨,就只得埋在泥里暗暗生长。 金光也好血色也好通通消散,又见当年书院檐雨,铁马叮咚脆响,故人回首。 -------------------- 五更,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