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暗杀 作者:二喵不是喵 文案: 一个复仇故事。 作为专案组的一员,顾北丞在大年三十被电话炸回驻地,复仇对象浮出水面,却被勒令老实待着。 他的世界摧枯拉朽地崩掉,在一片荒芜里,竟还有一处依靠……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北丞邓思尧 ┃ 配角:隋菫如俞兆林连蔚周贺苏彦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关于手术刀的复仇故事 立意:黑暗过后,得见天光 ================== ☆、迟到者,没有资格 零点整。 环保烟花在天空炸了个满堂彩,要把睡梦中的人们炸进午夜的狂欢中。 在家躺尸的顾北丞睡意全无,墙体有特殊的隔音材料,罪魁祸首并非烟花,对他进行狂轰滥炸的是一通接一通的电话。 中间歇性懒惰的毒已深,顾北丞只伸了个手去够桌子上的手机,眯起一条缝觑了一眼来电者,颇有做春梦被打扰的不耐烦,“喂!大半夜的,你有病啊?” 电话另一端响起一个咋咋呼呼的男声,正是邓思尧,“不是,哥,你是死了还是聋了啊?!” 顾北丞:“……”兴师问罪反被问罪。 “爆炸进展!半小时后九号会议室,你赶紧的!” 整个人瞬间清醒,顾北丞一骨碌爬起来,“小邓子,想办法拖一拖,我马上去,拜托啦!”他脖子夹着手机,风风火火地穿了鞋,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就往外赶,头发也没梳,翘着两绺强出头的毛。 “我敢吗?那可是周处……”顾北丞挂断了电话。 客厅的窗户没有拉帘子,流光溢彩的烟花像是午夜场的霓虹灯,在白墙上炫目地狂闪,墙上一张光影交错的全家福恍然闯入顾北丞的眼里,他心里顿时微滞,停下了脚步。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冲着全家福笑了,细看,肌肉有点生拉硬拽的僵硬。年轻的俊脸半张晾在光里,沾着喜庆的颜色,半张背光,停靠在阴影里,又有那么点苦咖啡的味道。 视线下移,茶几上放着一个奇丑无比残缺不全的蛋糕,挖掉了一角,焦黑的蜡烛头一动不动地躺在一边,如果数一下,就会发现,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十二根。顾北丞没有收拾,他吃了一点后就洗漱睡了。 不过两三秒,顾北丞殓了情绪,“砰”地一声关了门。然后进了地下停车场,把车的自主驾驶模式切换了成人工模式,以便醒醒耳目,上了高速。 好在是过年,黑夜里的车流都扯不成面条式的光路,变成断断续续的虚线,顾北丞可以无所顾忌地全速飙进。 话又说回来,好不容易休个假,除夕夜刚过,专案组秉持着“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的原则,连个觉都不让人睡安稳,真是一年加一次班,每次加班一年,浮生半日闲都偷不到。幸亏举家团圆的日子跟顾北丞八辈子都打不着杆,茕茕孑立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是无聊,还不如给他找点事做。 西明市地处北国,霜雪未融,不归人在寒风里流浪。车轮摩擦着薄薄的雪迹,身后是万家灯火,顾北丞驶向了城郊的专案组驻地。 从家到专案组,最快也得一个多小时,顾北丞一踩油门,把路牌上的限速字眼踩了个稀巴烂,并关掉了车内的智能提醒。 大约五十分钟后,顾北丞把车开进了专案组外围的地下停车场。 私家车并不允许进入专案组,但有时为了便宜行事,在外围专门辟了一块地以供私家车停放。 专案组的大门配有安保机器人,组内人员进出刷脸就行。机器人的“脖颈”可伸缩,可根据人的身高自行调整扫描屏。 顾北丞不等那矮胖墩机器人长个,自觉地点头哈腰,把一张帅脸怼了上去,脖子上的项链也甩了出来,坠到了领子外面。 “扫描正确,请进。”机器人虽然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匀速往外蹦,但非常有礼貌。然而,这位彬彬有礼的机器人先生并没有按预期的发展打开伸缩栅栏,“警报!携带非内部配置刀具!判定为偷袭!警报!警报……” “人工智障!”顾北丞启动了机器人的自主程序修复,狠狠敲了一下它的脑袋,翻身越过栅栏,潇洒潜入了专案组内部领地,然后把项链塞回了领子里头。 那条项链既不是祖传的祖母绿,也不是镶钻土豪金,而是一把可拆卸式——手术刀!刀柄和刀片分开,刀口用硅胶糊住了,并不伤人。 会议室灯火通明。 “根据暗线‘钉一’来报,‘圣伟会’头目‘罂粟’的行踪有了线索,将于明天到达东启市,经排查,这儿,鹿林区,很有可能是他们最大的一个基地……”处长周贺坐在首位,用电子笔圈出了电脑地图上的一片区域,那是一个废弃药品厂,会议桌中央的光屏也随之呈现。 他是个方块脸,刀痕一样的沟壑刻出的老态并不突出,反而更显凌厉,一副无框眼镜加深了严肃,声音暮沉,却有着力透纸背的劲道,不怒而威。 在坐听者多是小辈,在德高望重的周处面前,再调皮捣蛋的也收敛了气性,老实巴交地坐着,气不敢粗喘,手脚不敢乱动,心不敢乱想——个别同志的思绪飘没飘到蓬莱仙岛,就不得而知了。 在周处的威严下,专案组的整个会议大楼似乎都是一种严阵以待,一丝不苟的形象。此时,顾北丞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往会议室,毫不客气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大楼里急促回响——因为要巧不巧,电梯坏了,非重地区的维修工人都回家过年去了。 “报告!”顾北丞一个急刹车,准确无误地停在九号会议室门口,敬了个礼后原地笔直地站成一根人棍,不觉尴尬地打断了会议进程。 他扫了一下今天出奇人满为患的会议大厅,确实是“爆炸进展”那么回事,心里的弦拨了一下。 会议室集体目光霎时聚焦在制服都没穿的顾北丞身上,大有“你胆子真大”的佩服。 此刻会议进行大半。暗杀组的几名副队长朝门口挤眉弄眼,面部扭曲地透露着“老大,你完了”的辛灾乐祸。 邓思尧朝他拱了拱眉,清秀的书生脸大写着自己无能为力——周处的屁股是老虎屁股,自古有言摸不得。 顾北丞给了他们一记眼刀,然后变了个快比翻书的脸,把目光投向了周贺。 “……此次任务由文皓负责,逮捕组三分之二成员出动,其他太多人会打草惊蛇,侦查组挑六分之一,狙击组三成,技术组队长邓思尧再加一名队员……暗杀组,在坐的三位副队长,连蔚、隋堇如、俞兆林……”周贺不动如山,没有理会门口的人棍,“记住,上面要对‘罂粟’进行审判,抓活的!我再强调一遍,暗杀组的给我注意,你们的目标,要除开‘罂粟’!” “‘罂粟’!找到‘罂粟’了!”顾北丞狂喜,心里锣鼓喧天地兴奋起来,旋即,脑子转过来后把周贺的话又过滤了一遍,“……等等,我被——排除在外了!” “报告!周处,我申请加入此次行动,请批准!”顾北丞猛然急道,脱口而出,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场合。 众人的目光“哗”地再次聚焦顾北丞,对他“这种场合打口头报告”的英雄气拜服得五体投地。 空气粒子仿佛悬停凝固,尴尬,实在是尴尬!能怎么办呢?只要脸皮厚,丢出去的脸照样捡回来。 可是,顾北丞还没酝酿好怎么打圆场,一掀开骰子的盖子,命运给了他一个最大点数的惊喜,有人一脚把脸皮踢开了! “报告!此次行动不需要某人添乱!”一个更为突兀的声音横插一杠。 座中不约而同地暗暗唏嘘,这才是王者! 顾北丞听声识人,文皓——他又捣什么乱? 此人五官平平,是个刺头,脖子上横着一道嚣张跋扈的疤,说起话来像突突的机关枪,口无遮拦且刻薄,脾气天生跟顾北丞有点不对付,每次大演练被顾北丞压一头,早不爽了。 除了对自己狠起来,没日没夜地训练只为争个高下的好胜心,他厉害之处在于当面指出领导错误绝不含糊,可能正是因为这份直言直语的坦诚,他混上了逮捕组队长的位置。不过,就冲这□□味的暴脾气,再往上爬就难上加难了。 “我认为,私事介入——”文皓继续说到。 暗杀组的成员深深“啧”了一声,隋大小姐隋菫如“嗒”地把地板跺得直响,俞兆林拖住了她。邓思尧微不可查地狠狠剜了“王者”一眼。其他人沉默是金。 “迟到者,没有资格!”周贺终于回头瞟了一眼顾北丞,语气生硬,并夹杂着几分火气,“散会!” 顾北丞心领神会,他清楚文皓的下文,周处看似谴责的语气,实则是话题变道,给了他一个台阶下——顾北丞咬了下嘴唇,默然地领了情。 众人齐刷刷地离开了,文皓瞪了顾北丞一眼,趾高气昂地与他擦肩而过。邓思尧停留了几秒,手掌搭在他的肩头,轻微地按了按,顾北丞无奈地冲他苦笑。 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周贺的话尚未淡去,乘着众人离场的空隙,顾北丞突然品出了点话里瑕疵,怀疑周处是不是有点阿兹罕默症的趋向,一丝可笑的委屈升上心头,象征性地埋怨了一番,“我也没想迟到啊!这突然开会……您不应该考虑一下工作人员的里程吗?我的假条还是您批的呢……” “北丞,进来吧!” 顾北丞一惊,抽回了思绪,走进了会议室。对上周贺的眼睛,那些冰冷的严厉似乎悉数褪尽,目光竟是近乎慈祥的。 “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吗?”周贺合上了会议文件。 “知道啊!怕我这个不稳定因素破坏行动呗!”顾北丞心说,明面上他是不敢如此顶撞周贺的,只能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地答道,“明白。此次行动不容许半点差错,您是为了大局考虑。” 周贺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是其中一点。北丞啊,你一直以来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许你能在不打草惊蛇和不打乱部署的情况下找到‘罂粟’,并且有足够的定力压制仇恨,届时身名俱泰,可一旦失手,重大处分无可避免,一损俱损。还将引发圣伟会更高的警惕,更丧心病狂的报复以及更多的人牺牲,那些人里有与你并肩的战友,我想,你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他顿了顿,颇为动容地叹了口气,“一个人有必要愧疚,也可以忿恨,可不能过分陷溺其中,在沼泽地里打滚是洗不干净的……周叔叔和……你母亲一样,都不愿看到你这样——我给你批假不是闹着玩的,你听进去了就好,至于邓思尧那小子,麻烦我就不找了。” 每到往年这个时候,顾北丞回家找周处批假简直难比登天,怪不得这次签得如此利落干脆,感情“罂粟”的消息他们一早就知道了,如果不是邓思尧…… “周处,我还是想请您给我一个机会,我没法待在这儿作壁上观,这件事也没法自行消解——您放心,我就是去看一看,保证听从指挥,绝不擅自行动!”顾北丞一番陈词说得恳切,几乎日月可鉴。 微不可查的是,一丝狡黠从他眼里一闪而过。 年轻人多是轻狂,有自己的想法,有热情去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相悖的两件事之间总有平衡之法——顾北丞就是抱着点微薄的侥幸。 “够了!待在这里,哪也不准去!我没有理由进行赌博和冒险!”周贺不吃软,被逼起了怒意,“我说过了,上面要的是活捉和审判,不是一击毙命的暗杀!” 顾北丞的嗓子哑了火,又一番酝酿好的慷慨誓词泥鳅一样溜回了肚子,周贺已经夹起文件夹要走了。 忽然,他一个激灵,想起一个筹码—— “我知道‘罂粟’的样子!” ☆、脖子上汩汩地淌着鲜血,还是热的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像滚落的巨石砸下,拦住了周贺迈出门的脚步,他当即疑道,“‘钉一’都未曾近身,是男是女都不明朗,你如何知晓?再者,既然知道,为何知情不报?” “……”顾北丞一边快言快语地解释来龙去脉,一边观察着对方的神色,估摸着那“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命令松弛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掏出手机晃了晃,“周处,您要不要考虑给我写个批条?” “……好。”周贺的脸被气得五彩斑斓,生生被将了一军,后槽牙都磨得响了一声。这小兔崽子居然以此做威胁,真是反了!还有有必要找邓思尧那小兔崽子算个账! “谢谢周处!”顾北丞激动得差点握住处长的手,突然发现有点以下犯上的不妥,又略微尴尬地垂下,撒丫子跑了,却依然遮挡不住那根虚摇着的得意忘形的大尾巴。 周贺望着那年轻而具有活力的背影,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所谓专案组,是一个临时机构,随着圣伟会的建立而成立。 人类文明在科技之光的照耀下狂速飙进,进入人工智能滥觞时代,超仿真类人AI得以批量生产,为维护人类的伦理道德秩序,建立了具有识别度的标准生产色——其实就是红绿灯色的眼睛,同时严格监管和把控市场流量。 真正得以普及的是家用智能系统和三替AI——即三大产业替人AI。拿一家小型超市来说,一个老板足矣,人工智能会完成采购、送货、推销、财务等绝大多数工作,并且准确无误效率极高。 在人工智能时代的发展中期,AI制造商及相关技术人员赚足了本,同时大量人口失业,除了产生一系列社会问题,还让人们陷入了忧虑与怀疑,如果人工智能有了自主意识,认识到自己是被人奴役的,他们还会为人服务吗?他们拥有着超人的能力与与极致的凉薄冷酷,是否会对人类进行讨伐和斗争,并把人类踩在脚底? 毋庸置疑,人们极其享受着科技带来的便利,科技一直都拥有无上拥趸。于是,有人提出,我们一直让科技服务人类,甚至织就了一张可能把自己陷入困境的人工智能网,为什么不让科技最大限度地改造自己? 请放飞想象的翅膀,当人类因为科技变得力大无穷可以单手举手巨石,变得无坚不摧可以刀枪不入,拥有长时间的专注力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以及更为发达的大脑,终将永居食物链的顶端,战无不胜! 这群疯子组织起来,成立了进化联盟,为了致敬光荣而伟大的事业,取了一个传销洗脑的名字——圣伟会! 开始,他们满怀激情,斗志昂扬,一腔热血地掏钱的掏钱,揽人的揽人,建实验室的建实验室,发展基地的发展基地,矢志不渝地坚信自己一定会在青史上刻下光辉灿烂的一页。 然而,在销售市场上,圣伟会四处碰壁,谁都怕中毒,没谁甘愿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去购买药物,何况是“小白鼠”实验出来的药物,大家都抱着看喜剧的观望态度,等着小丑狼狈收场。 政府方面将其视为非法组织,把产品划到了“毒品”一列,归警方处理,严厉打击。不过三五年,会长“曼陀罗”被依法□□,树倒猢狲散,圣伟会日渐消弭。 谁也没想到的是,不知打那个石头缝蹦出来的“罂粟”撑起了圣伟会,就跟跌入悬崖得到秘籍的武林高手似的,一朝重出江湖,便是翻云覆雨! 但,显然这次的圣伟会长残了,妖魔化成为□□组织! 首先,他们的内部组织结构不再是松散的联盟,采用形式是远古时期的“君主集权制”,“罂粟”就是那个生杀予夺、呼风唤雨的“王”! 而且,“罂粟”这个“君王”上“早朝”不露面,行踪诡秘。 直属罂粟手下的有三个“大臣”——虎刺梅助理,霸王鞭和麒麟掌两名副会长。 再者,研制改变人体机能的药物,拿人做实验是最靠谱的,圣伟会抛弃了动物,干起了拐卖人口的勾当,通过器官黑市筹措实验资金,资金用以研发药物,然后在小范围内强买强卖,把处理过的宣传放出去,“魔药”因此获得了大量地下市场。同时,他们还建立了自己的武装力量,生动地演绎了怎么从砧板上的鱼肉变成持刀的庖厨。 还有,圣伟会是名副其实的狡兔三窟,基地呈散点式分布于四海八荒,一蹴而就的消灭方法是行不通的。 圣伟会日渐壮大,成了一头不容小觑的獠牙怪兽,长期霸占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罂粟”名如其花,把有毒的触手伸向四面八方。 为此,政府牵头,选址西明市城郊,从各大警院、警局抽调人力和精英,成立了专案组。虽隶属公安部,却又独立于公安部。 所有专案组成员的身份信息严格加密——毕竟不是谁都经常有机与“狼”共舞的,外界无从知晓,除非你有够硬的实力黑进顶尖的加密系统。 从此,专案组开始了与圣伟会长达几十年的斗智斗勇。几经斡旋,圣伟会顽强得跟壁虎的尾巴,掐断了还长。 打蛇打七寸,“罂粟”就是圣伟会的七寸。三年前,圣伟会一个大型实验基地和“罂粟”的踪迹暴露,而且就在西明——看来,这帮家伙也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奉为圭臬。专案组实施追捕,端了基地,然而“罂粟”逃了,他们只带回了一堆尸体。 其中有一具男尸格格不入——得到了特别优待,独享了中心实验室整个包厢,只不过是在室内的一间密室里。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冰冷手术台上,西装革履,齐整得一丝不苟,仿佛是个一吻就醒的美男子。 除了脖子上汩汩地淌着鲜血,还是热的。 之后的验尸报告佐证,他的四肢关节还有规律的切口。 那具男尸的主人正是医学界的青年新秀,人生本有无限好风光,谁曾想,就此陨落,不禁令人扼腕叹息。 当时的媒体揣测也不尽然,比如还有什么“医学天才的养成真相——圣伟会的‘魔药’使然,这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深陷财政危的‘医学天才’,因霸王购物触怒圣伟会……”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时过境未迁,如今,圣伟会的最高权利已交接到了第三位“罂粟”手上,专案组再循踪迹,历史竟是如此惊人地相似。 城郊浓郁的夜色中,专案组的集合场地一片整齐划一的人头,身材高挑的路灯投下柔光,照亮了袖章的五角星和橄榄枝,仿佛加了一层月光滤镜。 “顾北丞,你最好给我老实点!”集合完毕后,顾北丞刚换好制服下来,便挨了这么通教训。 不知死对头使了点什么龌鹾手段达成目的,文皓气不打一处来。 “文大队长,消息就是灵通啊——不过,你就放心吧!虽然我长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绝不会在工作时间拈花惹草的!”顾北丞前言不搭后语地一撩头发,“咔哒”扣上了警盔。 “顾北丞!你……你……”怒发冲冠的文大队长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圆润了。 顾北丞:“你什么你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耽误了最佳时机,你担待得起吗?” “别忘了,我才是负责人,你得听我的!”文皓揪起顾北丞的领子,战火一触即发。 “两位祖宗,怎么又吵起来了!”和事佬邓思尧强行把他俩拉开,“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家都是同事,大过年的,和气生财啊,和气生财。” “思尧,你别管,他早看我不顺眼了!”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滚开!”文皓一把推开邓思尧,邓思尧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惹事是吧,顾北丞撸起袖子,“远古大猩猩吗!会不会说话!不会我教你!” “顾北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野种!”文皓炸毛,一拳挥在了顾北丞右颊,恶狠狠道。 顾北丞愣了一下,好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冷风非常合时宜地灌进衣服里,透过警盔,钻进头发,顺着发根抵达大脑,神经骤然凉了一下。 手套上的金属扣是可以变化成刀片的,文皓这一下触动了感应,刀片弯折未展,顾北丞除了嘴角青了一大块外,还被勾出了血,液体流动的感觉把他抽了回来。 懦弱的人听惯了污言秽语,被养出了奴性,打碎了牙就往肚子里咽。顾北丞显然是睚眦必报型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报之,他一拳把文皓揍成了半个熊猫眼。 “文皓,你过分了!”听到这里,邓思尧实在忍不住了,又是一拳把文皓的熊猫眼补齐了,极富有中国对称建筑的美感。 眼看斗殴事件燃完了引信,火星就要触到□□包,眼尖的队友赶紧三三五五把他们拉开了。 大伙各司其职忙去了,文皓在原地僵了好一会,悔意像生了几根小白须,慢慢地攫住他的五脏六腑,可世上还有一个词叫覆水难收,一句俗语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其实他也有原则和底线,不是非要把话说难听,只是一性急,火候就控不住了。他也明白“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常是很微妙的,他想过破冰,又迟迟拉不下脸面,只能一次次地维持现状。 为避免敌人提前警觉,本次行动选择了遮蔽物更多的地面交通工具,公车全部变装成了不同品牌型号私家车,几人一个小组,从不同路线驶向同一目的地——东启市鹿林区。 这是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到达目的地应该是黄昏了。 顾北丞、邓思尧以及技术组的一名小队员刘淼同坐一辆车,设定路线后,开车模式调成了自主驾驶。 小队员四仰八叉地躺在后座睡着了,哈喇子打湿了袖口。剩下的两个人坐在前面,顾北丞把警盔丢在一边,枕着手闭目养神。邓思尧坐着难受,眼神不住地往旁边瞟,他认定顾北丞平静得不对劲,却犹犹豫豫地不敢问,手抬了抬又放下,心里被挠得直发痒。 静谧的小小空间内,只有后座传来的鼾声,一时间相对无言,气氛诡秘。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邓思尧:“……”他长了第三只眼睛! “那什么……呃……哥……你没事吧?”邓思尧像是被先发制人蹩脚虾兵,一时结巴得不知所言了。 其实“哥”这个称呼叫的名不符其不实,邓思尧比顾北丞还长了一岁,比他还高那么一点。 在专案组的头两年,他们是一个宿舍的,报道第一天,邓思尧就眼睛黏着电脑,“哒哒哒”地敲代码,可整了半天也没整出啥名堂,突然一根手指指在了屏幕上——一个基础条件弄错了。 邓思尧豁然开朗,激动得一把抱住他,当场叫了声“哥”。顾北丞这个二百五得了便宜,顺杆就爬,从此动不动就拿“哥”的身份一摆,压榨无辜公民。 邓思尧也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也乐于被剥削。 后来宿舍合计着用年龄排个序的时候,出生年月一对比,邓思尧才后觉吃大亏了。 简直亏大发! ☆、哪怕肝胆俱裂,绝不回头 “我能有什么事!”顾北丞眼皮都没抬,说得轻车熟路。 邓思尧:“……”反话,妥妥的有事啊! “文皓是说错了,我不是野种,我还是知道我亲爹是谁的,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邓思尧:“……” “他那个人,乏善可陈,说白了就是下水道里的渣滓——算了,说别的吧。”对于原生家庭问题,顾北丞多少是在意的,但他习惯性地选择把一切藏起来,再用地痞流氓的外壳遮掩加密。否则,那不是扒了衣服给人看伤口嘛,太羞耻了! 关于那件事,邓思尧可以猜到八九不离十,可是家里,顾北丞对谁都少有提及,毋庸说“外人父亲”,从未听他谈过半个字眼。既然对方选择岔开话题,段没有揪着刨根问底的道理。 “换个话题就换个话题吧,如果你觉得转移注意力好受的话……”邓思尧乐观地想着,于是迅速打开了另一个话匣子,“唉,哥,你说专案组没有休息日,怎么圣伟会一年到头也全勤……要是我们行动失败被抓怎么办?是会被圣伟会剖心挖肺拿去卖呢,还是被当成小白鼠做实验?要是被卖的话,以我这健康指标,保管是待价而沽的高级货!” “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记得今天是大年初一吗?你的记忆是不是跟金鱼一样只有七秒?能不能说句吉利话!”顾北丞简直无力吐槽,脖子上的手术刀还贴着皮肉,霎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笑话可真够惊悚的! “那要是我们成功了呢,余孽也不需要什么功夫就能清理干净,至于药物余毒,也不归我们管了,专案组也快要散伙了,你是想服从分配还是换种生活?如果是后者,你想过要做什么吗?嗯……我觉得必须得考虑考虑,专案组这么庞大一群牲口,必然是有人成为无业游民的……” “想好了,睡觉!”顾北丞可算是听明白了,邓思尧这种技术宅根本不懂言语的艺术,请他做心理纾解,只会剪不断净添堵,干脆主动闭嘴。 凌晨的茫茫夜色把周遭拉得无限悠远,撑得无限宏大,孤独渺小的汽车打出探照灯,像是怪兽放光的眼睛,载着小小的人驶向前途未卜的远方…… 沉睡的顾北丞感觉自己一脚踏空,像一粒灰跌入宇宙空茫,无边的无能为力…… “我都想好了,我们可以合资开个小店,西明人嗜茶如命,茶点店怎么样?机器人打理太没意思,我觉得应该亲自坐镇,看尽他生百态……”乐天派邓思尧絮絮叨叨地构想着他们的美好未来,身边的人“嗯”了一声后再没了回音。 “哥,你睡着了吗?”邓思尧抬手在顾北丞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 邓思尧又戳了他两下,还是没动静,又回头瞄了一眼后座,刘淼仍旧睡得死气沉沉,于是放下心来,侧过身,肆无忌惮的目光停滞在了顾北丞脸上。 顾北丞生得人模狗样,头发松软,眉目清晰,鼻梁高挺,唇线堪称优美,能画下来的舒朗轮廓,见了谁都是一副带笑的好脸色,可惜就是眼瞎…… 车厢的照明系统关掉了,只有外壳的车灯透了些微微的光进来,所视之物带着些朦胧的质感,邓思尧逡巡着顾北丞的侧脸轮廓一路向下,直到颈线在喉结处打了一个小小的弧,没入了衣领…… 瞳孔里的人似乎开始睡不安稳,眉头微拧,上下唇线越发紧合起来。做噩梦了吗?邓思尧的心被揪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把单人座椅的侧翼展平,挪过去,揽过顾北丞的肩,让他靠进自己怀里,然后一手握住对方腕骨嶙峋的手,一手轻轻地拍着他,直到呼吸均匀起来。 车厢里的空气掺了暧昧的成分,邓思尧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五年了,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吗?哪怕一个字也好,顾北丞,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心知也许是明知故问的,明面上人家只是把他当好朋友,逆天了也只是兄弟。可是好朋友好兄弟的尴尬就在于,退一步割舍不下,进一步……可能会坏到老死不相往来。 邓思尧不是一个冒险的人,某种程度上,他跟文皓是一样的。对于不确定的事情,他宁愿小心翼翼地维持现状,把那份单向的情愫折叠好,安放在心底。 可是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论是存于现实,还是浮于脑海,只要一瞬,便乱了心曲。 血小板的辛勤劳动下,顾北丞嘴角的伤口早就止了血,可邓思尧感觉那伤口绵亘进对方心底,刺痛了自己的双眼,令人肝颤。 邓思尧曾今告诉自己,爱情不过是一堆化学物质的反应,发生在人体内罢了;他曾自欺欺人,五年里的每一次生死与共,不过是吊桥心理作祟罢了……他一遍遍警醒自己,不要越界,不要心存妄念,而现在,他只想说,去他妈的“哥”! 哪怕肝胆俱裂,绝不回头! 他像个英勇的骑士一样,一往无前地低下头,在顾北丞带伤的嘴角落下一个吻——有些干燥,有些灼人,触感很奇妙,是那个人独有的味道。 那味道吸引着他,打开了一片新的世界,他像一头食髓知味的幼兽,想要迈出下一步探索的步伐,却又对未知充满了忧惧,而不敢轻易尝试—— “沙沙——” 邓思尧下意识猛一抬头,撞在靠背上,还好是软的。 突然失了受力点,顾北丞的头往下滑去,邓思尧赶忙托住,手被蹭了一下—— 他感觉心脏跳得老高,变成水瓶挂到了飞机上,下一秒就是咆哮的狂风将其撕裂。再循声慢慢往后望去,偷情被抓包,与证人四目相对的内容已经有高清画面了——他思索着怎么用封口费收买人心! 顾北丞其实是无意识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并没有要醒的意思。 刘淼翻了个身,衣服摩挲作响,然后又睡着了。 虚惊一场,邓思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皮球一起一落的心跳声平静下去,邓思尧像品尝到甘露的旅人,心花将怒放铺满整块戈壁大漠…… 至于后话,邓思尧用梦游作解释,瞒天过海,把自己伪装成深受其害的小绵羊,还得了个道歉。心思单纯的刘淼小白纸根本察觉不出任何端倪,絮絮叨叨地科普起了梦游知识。 在人工驾驶时代,十几个小时的疲劳车程,车主已经被记分贴罚单了,自主驾驶时代,交警大队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个时长,正好用以养精蓄锐,排兵布阵。 大年初一晚七点三十五分,东启市鹿林区,废弃药品厂。 药品厂位于城市边缘地带,人烟稀少,远离市中心的喧嚣,但抬头可以看见璀璨夺目的天空,被霓虹灯和环保烟花晕染得光怪陆离,美得不可方物,仿佛多看一眼,人就醉了。 行动人员潜伏在朦胧的夜色里,黑色的制服与其相融,形成良好的掩护。黑洞洞的枪口仿佛已经在预热,蓄势待发,刀刃透着银白色的光,即使被刀鞘或皮带束缚着,也呼之欲出。 厂房外墙植了一圈常绿阔叶树,树冠盛大,即使在余怒未消的寒意里,依旧枝繁叶茂,便于遮掩。 附近还有一片施工点,不知是资金跟不上的缘故还是什么,楼房废弃了很久的样子,一两根钢筋翘出,直指苍穹,没填充混凝土的地方,野草疯狂吞疆掠土。 废楼成半包围状,其中几处鹤立鸡群,站在顶部,可以俯瞰整个低矮的药品厂,是绝佳的制高点。 文皓一番严密部署和发号施令后,顾北丞巧秒地避开了与之相悖的地方,伙同组内三名副队长,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最高那几幢高楼,麻利地干掉了圣伟会的哨兵。猴一样灵活地顺着绳索跳了下来,“喵呜”——惊跑了一只野猫。 邓思尧入侵了敌方内网,黑掉了监控系统和警报系统。 刘淼跟着侦察组的打配合去了,一段时间后,根据卧底“钉一”的情报补充,他们已经把厂房的分布图、监控位置以及敌人定位等悉数整理完毕,共享到了所有行动人员的个人终端里——专案组成员每人都有配置,扣在手腕上,外形小巧,跟手表差不多大,是可延展的。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允许带私人手机,关机也不行。 狙击手就位,文皓带着人马分三路堵住东、北、南三个出口,然后逐渐向内收缩挺进。 顾北丞好说歹劝,用“请客吃饭”把三名副队长糊弄开,他们苦大仇深地跟进了文皓带的队伍里。 专案组不动声色地解决了敌方巡逻队伍,安保机器人也惨遭毒手而短路,可怜巴巴的刘淼小同志被队长无情抛弃了,依旧跟着侦察组实时更进报道情况。 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根据侦察组所发的三维坐标图显示,三个出口直线对应三片厂房区域,皆为一层的易拆卸板房,地面回廊连通了中央区。 中央区矗立着A、B、C三幢楼,不过十来层,刚好错开板房区,恰是一个能咬合的大齿轮,俯视齿轮中轴,没有任何断片,是独一层的连体建筑。错综的栈道把它们悉数连接起来。 而这些建筑的外皮一派荒凉破百景象,积了灰的药品厂招牌歪歪斜斜地吊在一面邋遢的外墙上。 “北丞,我知道你想甩掉我——不过,省点力气吧!”邓思尧歪着头敲了敲个人终端上的一个红点。 顾北丞还记得当初向他讨教过一项独辟蹊径的反追踪技术,昧着良心说了句瞎话“我们小邓子,真不愧是专案组技术第一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想不到这家伙追踪技术更胜一筹! 还用在了自己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顾北丞和邓思尧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中央区的一处隐蔽死角,攀着管道上了C楼楼顶。 “你一个技术人员,危不危险掂不清吗?跟上来做什么?”顾北丞隐约猜到他想掺合进那件事来,不过自己没理由牵连任何人,尤其那个人还是五年情谊的邓思尧。 “跟上来,寻一良人啊!” 顾北丞利落地翻过围栏,搭把手去拉后面的邓思尧,这句话像是误闯咽喉的水,把他呛个半死,差点松了手,“喂,什么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作不死你!” “行吧,那你别赶我走了呗——放心,我不是来拦你的!”邓思尧落了地。他自己本来就伪装着故作玩笑的姿态,这种节骨眼上绝不会流露真诚去乱人心神。可仍旧不知道自己该为说出来而释然,还是该为误解而失望。 话虽是嬉皮笑脸的玩味,前一句怎么有种说不出来的怪,怪出了黏腻感,顾北丞的余光扫过去,想觑见一些对方脸上的疑窦,突然目光一凝—— 一个潜藏在角落里的摄像头正对他们,黑洞洞的自主炮口破墙而出,金属接口扭转着瞄准方向—— 顾北丞一把拖起邓思尧往轿顶跑去,着手破解远程控制的电子锁,递出了一个眼神。 邓思尧会意,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透明的“扑克牌”,迅速延展成笔记本电脑状的蓝色光屏。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手指灵活变换,在键盘上跳起了快节奏舞蹈…… 天台成圈的激光炮口把他们堵成了瓮中之鳖,凉意包裹的黑暗与静谧中,电机里“呲啦”的电流声仿佛透了出来,用不了几秒,无声的激光破壳而出,就会把他们射成筛子—— 一秒,两秒,三秒……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咔哒!” 激光炮们似乎集体生了锈,卡停了,然后颤颤巍巍地缩回了脑袋。与此同时,轿顶门的锁被“撬”开了。 他们像无数次并肩作战,生死过后那样,相视一笑,默契地击了个拳。 一个独行的人,上刀山下火海可以无所顾忌,哪怕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所谓。可在顾北丞的潜意识流里,自己都未曾发觉,危难来临的时刻,他会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一个人的手,尽管大脑皮层的细胞理性地设置着一道栅栏…… 那栅栏忽然开出了一个小口子,他轻声说—— “走吧!” “鞭会长,这份单子需要您签个字。” 一个喽啰低着头,把一份纸质文件双手呈了上去。他的右臂上有一圈袖章,除开圣伟会蛇缠罂粟的标识外,还有一个“17”的数字。 “喽啰”是圣伟会的底层物种,负责端茶送水、跑腿、运尸以及充当人形出气筒,AI虽然没有人权,至少也是砸钱供养的主,不会挨拳脚。 圣伟会不怕他们反抗和泄密,因为有“魔药”压制,“魔药”具有强成瘾性,保证了喽啰们的绝对服从,同时,会内自有一套传销手法,迫使他们奴化。 喽啰们没有自己的名字,他们只有一堆数字编号。编号前者待遇高于后者,至少不用整天与尸体打交道。 “放这吧!你可以滚了!” 霸王鞭坐在办公桌前,烦躁地整理着什么,薄屏快要被他握着的电子笔戳穿了。他头也不抬地朝左边努了个肥肠嘴,命令道,“给老子泡杯咖啡去!多加糖!” 只有在罂粟面前,会长们和助理才会投其所好地喝苦掉牙的浓咖啡。霸王鞭这家伙,别看长得五大三粗,其实对甜食有特别的嗜好。 喽啰51领了命,端着杯子往咖啡机去了。 “你是鼓膜穿孔还是脑子进水?是不是皮痒了!让你滚!” 杵在原地的17可能确实脑子瓦特了,心不惊胆不战地上前一步,再次把文件递了上去,语调却是战栗而机械地重复着上面下达的命令,“鞭会长,请您签字,我待会还要给梅助理送过去,她说老大还要过目。” “虎刺梅,又是虎刺梅,东南西北风都让她吹成了枕边风!”霸王鞭咕咕哝哝后凶恶道,“滚犊子!拿过来吧!” “您的咖啡!” 17把文件递了过去,51把咖啡递了过去,两个喽啰的视线交汇了一下,随即错开。 霸王鞭一手端着咖啡,一边飞快地浏览密密麻麻的文字。“咕咚咕咚”两三口尽了咖啡,文件还没过半。 “哗啦!”纸张瞬间被腰斩,几根纤维藕断丝连。签字笔不听使唤地抖动起来,霸王鞭四肢痉挛,疼得他想破口大骂,却一个声也不敢吱,因为—— 17把激光枪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51已经把办公室的门窗关闭了,窗帘隔绝了外面的视线,摄像头监听器也早就被屏蔽了。 17随便扯了块桌布,撕了条把霸王鞭捆了个结实,又暴力地把他拽倒在地,用枪拍着他的脸,直切主题,“说吧,罂粟在哪?” 体格壮如牛的霸王鞭实则外强中干,胆小如鼠,当场吓尿了,脑子嗡嗡直响,哪里听得清17的问题,哆哆嗦嗦地说道,“绕了我吧,求你们绕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我我……我再也不欺负喽啰了,不不不,我嘴贱,我该死,两位大哥,绕我一条命……” “别废话,说,罂粟,在哪?不然一枪崩了你!”17的脚猛地踩在霸王鞭脖子上,语气陡然狠厉。 “哎呀呀,温柔点嘛——”51用食指勾起了咖啡杯杯耳,蹲下去,咖啡残液滴在了霸王鞭脸上,“还是说,你还想尝尝这个,怎么样,甜度够不够?” 一个流氓已经够可怕了,两个变态凑一对已经不能称之为恐怖了,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战战兢兢的霸王鞭脑子没朽成渣,他缓过来一点神后,把后果权衡得一清二楚——说了就没有利用价值了,面前这两个家伙还是不会放过自己,侥幸逃脱,罂粟也会把他折磨得生不如死;不说,马上就得下地狱,而且,逃得掉吗?自己难不成跑得过激光? 加之新型隔音材料的广泛应用,他“嗷呜”一嗓子也搬不来救兵。 将死之人,竟生出了些无所畏惧。 “我说,我说,在A楼,A楼!”计上心来的霸王鞭毅然决然在死前向奥斯卡小金人奋进一下。 “嗯。”51起身,17一枪结束了霸王鞭的性命。 他们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离开了。 “你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吗?”51问。 “不怎么信,但是我们还有两个机会,不——” “是三个!”17和51异口同声。 帽檐阴影笼罩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北丞和邓思尧。 暗杀组除了第一业务杀人外,最擅长的就是伪造和伪装,伪得滴水不漏。 A楼十层的走廊上,顾北丞和邓思尧人手一辆“魔药”推车,正儿八经地混在队伍尾巴,然后鬼鬼祟祟地拐进了一条窄廊。 行过一段路后,一间房的门开出一道缝,钻出两个人模狗样的白大褂。左边那个双手插兜,耳朵上夹烟似的夹着根纤细的注射针管,走路吊儿郎当成个社会青年;右边那个捧着实验报告册,敏锐地观察着四周,有一下没一下地掴着“社会青年”的后背,矫正他人五人六的走姿。 顾北丞和邓思尧平无暇认证左边那位是什么妖魔鬼怪,平均分配,人手一个,从右后方蹑手蹑脚地跟上白大褂。他们摸出匕首,出手快如离弓之箭,一手扼住对方咽喉,一手把刀抵在了别人后背,“别动!” 那两个研究员似乎也不是吃素的,反应迅速,腕力惊人,巧技频出,几招过后摆脱了制肘。 四人八目相对,惊掉了对方下巴! “老大!” “连蔚!” “尧队!” “老林!”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连蔚“嘘”了一声,连推带搡把他们攘进了刚才出来的那件屋子,反锁上了门。正是虎刺梅的办公室,连蔚和俞兆林在B楼杀了麒麟掌,思路奇迹重合,探入此处,除开地上两个被注射剂放倒的警卫,扑了个空,抽身刚离去,四个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碰面了。 “不是让你们老实待着吗?一个两个都置若罔闻——同学们,给你们三秒,编一个正当的理由!”顾北丞拿走了连蔚耳朵上的注射器,肘部搭在他肩上,针尖指向了俞兆林。 “这不是秉持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做好本职工作,打倒一切恶势力,为组织贡献力量嘛……”油嘴滑舌的连蔚按下了针管。 “嗯。” “那什么,俗话说的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老大,您一直都是我们虚怀若谷的榜样,宰相肚里能撑船……” “接着编!” “额……周处的指示就这样,对吧,老林?” “嘶……对!”俞兆林正组织着说辞,怎样逻辑才会密不透风,表情木得一批,突然被掐得生疼,横了连蔚一眼,反射弧紧赶慢赶追上了谈话。 “……”这句话倒是真实诚! 顾北丞推着活塞,心想,得,撺掇你们公然抗命的本事我没有,不过以后别想从我这再捞走一顿饭了,掏个钢镚买块糖都甭想! “哦,尧队,你怎么也来了?”趁着空气片刻的安静,连蔚贼头贼脑地把祸水引开了。 支在桌边的邓思尧听着他们有说有笑的“寒暄”,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独自静立一角,偷偷观察着某个人的一举一动,黯然伤神,偶尔席中的人出于照顾,抛出指向自己的话题。 “尧队!看什么呢?” 邓思尧猛然抽出神,收回视线,“啊,没什么……这不是你们老大雇我做技术工嘛,我想报酬——” “那位同学早就回答过了!”顾北丞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打断了邓思尧,继续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往往不都是隋大小姐带头挑事骂街的吗?为了自由故,要抛弃——”顾北丞特意向俞兆林挑了个眉。 “那倒不是,老林是为了爱情要抛弃我们固若金汤的友谊!”连蔚抢话道。 在场各位表示秒懂! 俞兆林暗恋隋菫如这事,经宇宙第一八卦之徒——连蔚的漏嘴,虽不是明说,但大家通过“我的一个朋友和我的另一个朋友”这种劣质谎言,轻而易举就断定了结果,差不多全天下人都知道了,身边的单身汉们皇上不急太监急,集体给他出谋划策,可惜这货怂,至今白都不敢告! 隋菫如虽然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也就一个年迈的外公相依为命,她偏生固执得很,觉得警花潇洒得如烈日长风,成年后自觉到了完全做主的年纪,好一番寻死觅活劝服了亲人,踏上她的热血征途。 直到身处生死险境,想到年逾古稀的外公晚年零落,无人陪伴,方生出些自己欠考虑和残忍的思量来。 这一战,生死未卜,俞兆林家里至少还有兄弟姐妹可以替他尽份孝心,隋菫如不一样,他不想她留下永远的遗憾。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俞兆林感觉自己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脱衣裸奔,耳郭红成了醉虾,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没有……你们别听他瞎说……” “老林,喜欢一个人,想让她过得好,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你这畏畏缩缩的气性得改改,不然人家姑娘被人拐走了,你哭都来不及!”顾北丞丢了注射器,拍了拍俞兆林后背鼓励他,转入了正题,“好了,该办正事了!” “是吗?”邓思尧轻轻一提手,接住了空中做抛物线运动的注射器,上面还残存着温度,他轻轻地摩挲着针管,玩味起这话来。 他们把虎刺梅的办公室又翻了个底朝天,掘出了“魔药”、武器、地下市场等大量资料,然后录入了“扑克牌”电脑。 除了一些文件发现罂粟的秀丽签名外,没有任何的行程踪迹。这么说来,在助理们的职业生涯中,虎刺梅真该庆幸自己少了项工作,还不用整天忍受老板的臭脸。 由于顾北丞和邓思尧是从前门追查而来,并无发现,他们一致决定走暗杀组常走的后门,连蔚猴一样窜在前,俞兆林跟上,顾北丞和邓思尧断后。 “卧槽!” “砰!”连蔚摔上了门。 不请自来入室盗窃在拍屁股走人之际碰上了正主! ☆、今天一定没占卜就出门了 四人原路撤出,虎刺梅向全会发出警报后,带领一帮手下破门追了上去。狭窄的楼道里两伙人上窜下跳,活像一群饥饿的鬣狗围堵善跑的邓羚羊——A楼里掀起了波浪。 披着狗皮的四只羊把握先机,蒙蔽了一些“路人”的双眼,他们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忽视虎刺梅“抓住那两个研究员”的指令,反应过来后,人已经逃了,虎刺梅气急败坏。 加之暗杀组“诡计多端”,小伎俩从来都是兵不厌诈,在陌生的地方也能稳当地左突右进,开始逃得顺风顺水。 人多力量大,自家老巢自然更为轻车熟路,虎刺梅又是个□□里的老手,尽管还没见到人影,她脑子里浮出的地图,确定及肯定地把他们堵进了一条Y型的岔道。 “我们分开走,分散敌方力量,你们三个去找文皓他们。”顾北扯下连蔚的白大褂,一个人跑进了右道。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邓思尧身体力行地跟了上去。 “老大,不行!”相说两厌连蔚和俞兆林出奇地达成一致,“门开的时候,虎 刺梅并没有看见你们,我们去引开敌人,你们快走!” “如果你们还当我是老大的话,就听话,把尧队长架走!”顾北丞拎猫一样拎起邓思尧,丢给了连蔚他们。 遽然,顾北丞身觉一紧,感觉像被一条蟒蛇缠上了。 也不知道邓思尧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把他箍了个死。顾北丞投鼠忌器,一时间挣扎不得。 “干什么,松开!连蔚,俞兆林!” 邓思尧的头埋在他的颈间,顾北丞看不清对方的神情暗语。 “老大,对不住了!”下一秒,架着他的人变成了两位副队长! 大人们从小就告诫不要相信陌生人,原本以为陌生人才是最不可靠的,想不到有些时候,并肩的朋友才是最需要提防的。 还有两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同流合污! 对于顾北丞来说,一对三干翻他们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他找了个刁钻的角度正要出手,一种怪异的触感猝不及防地爬过腰际,让他敏感紧绷起来,蓄积的反抗力量水淹沙堡一样溃散下去。 “好了!”邓思尧从他身上摸出了手铐,“咔哒”给他反手铐上了。 或许此刻圣伟会还觉得内部出了叛徒,但在A楼多待一秒,暴露的风险就大一分。 三人短暂的商议过后,连蔚和俞兆林往A楼外围突破,与文皓他们汇合。邓思尧借着绳索,背上绑个顾北丞,往三楼内部滑下去,抵达核心区,继续追查罂粟下落。 虎刺梅吃了瘪,她哪里想到,会里养的研究员有跳楼的好本事! 此时,文皓他们尚在潜伏中,察觉到圣伟会提高了警惕。据一个监视成员来报,暗杀组除了一个隋堇如,全都失踪了,仅剩的一个在几分钟前还瞪视了他。 “妈的,我就说不能让他来,准出乱子。”文皓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遍了姓顾的祖宗十八代,凌晨生出的那点愧疚被怒火焚成了齑粉,荡然无存。 “所有成员,加速收缩挺进。”文浩通过联络器下达了命令。 事已至此,顾北丞对某人的“绑架”行为无话可说。他们翻进了一个窗户,再一次扮演了登堂入室的贼人。 脚下踩的是一处长廊,四周寂寥无人,只有排风扇嗡嗡地响。墙面包装精良,挂着成排的油画,格调暗沉,透着浓重的古典气息。画框采用檀木,四角镶了颜色各异的天然宝石。想不到这药品厂皮囊衣衫褴褛,内部竟是别有洞天,圣伟会的主人还挺有品味!顾北丞和邓思尧“我是穷神”的念头闪过,差点没忍住顺手牵羊的冲动。 画廊到了尽头,只有一扇与周围布景格格不入的金属门和一个右拐,行不多会,墙体凹进去一大块,有两个端着枪的守卫——一个是高大威猛的壮汉,另一个是短小精悍的矮个,矮个站在不远处抽烟。 顾北丞的动作轻缓无声,像猫科动物的肉垫踩在地板一样,手却有力地握紧了匕首,“咔嚓”,干净利落地抹了壮汉的脖子。 “谁……”矮个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对上顾北丞的目光。话音未落,邓思尧已经给了他一刀,翻着圆溜溜的白眼倒了下去。 凹陷处有个上锁铁门,上头是个气窗,顾北丞仗着身修腿长,伸手轻松一够,把自己吊了上去。下来后比划道,“武器库!这里是它的后门。” 不是首要目的,两人继续前行,邓思尧用微型观测镜进行了打探,划着手语告诉顾北丞——前方直走死路,右拐有个口子。 拐点处,两人猫着眼把右方观察了个仔细——一块相当宽敞的地方,堪比一个标准足球场,暂时称为大厅吧。大厅里没有喽啰。一个类似于柜台的玻璃隔间,三五个瘦弱人,大半是女性,应该是登记人员;顺视线直走方向是一扇半开的卷帘门,影影绰绰的腿在外面晃来晃去;两侧又岔了口子,右边两个,一个有营养箱和麻袋进出,营养液和血迹的味道充盈大厅,蔓延至各方岔道,估摸是器官和尸体,另一个通道宽出两倍,一个庞大的匣子盖着黑色幕布过去了,“哐当”撞上了什么东西,如金石之声震荡不已,猜测很可能是活人,这些押送人员都人高马大;左边的口子,来往的人都是白大褂和白领打扮,应该是研究人员和文职人员。除了真人,还有几十个假人,红绿灯标准色眼睛的人工智能。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服装上蛇缠罂粟的标志妖艳夺目。一切看起来秩序井然。 短暂交流后,俩人得出一致结论,左边口子极有可能是核心所在。 想要过去,只能鱼目混珠了。近处有一个背对他们的高而胖的男子,搂着枪坐在一辆封闭推车后面,车顶是一堆的瓶瓶罐罐。他低头沉迷于玩手机——看来,全世界都一样,总有那么几个投机取巧吃白饭的。不过,真是白送上门的菜! 顾北丞悄无声息地把他解决掉,拖回墙后,扒了他的衣裤套在自己身上,简直不要太宽松,活像个装大人的小孩子。鸭舌帽幸亏可以依据头围调节,不然滑下来能盖半张脸。邓思尧被逗乐了,咬着嘴唇不敢笑,憋得里外不通气,帮他把边角东塞塞西塞塞,勉强不那么装蒜了。 上天吝啬,只偷到一套伪装,回头去扒拉那两个人是不可能的,时间不允许。邓思尧只得在原地埋伏下来。 顾北丞挂着圣伟会的激光枪,把帽檐压得很低,装模作样地推着那辆推车混入了敌阵,直觉自己就是那万绿丛中一点红。 几束目光投过来,顾北丞的余光扫过,一些人警惕地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会如狼群捕食,疯狂地把他撕成渣。他整个人绷成一根紧弦,一弹便要断掉,于是佯装镇定,趁着未被发觉,保持匀速走向左边的口子。 “十米,五米,两米……”顾北丞目测着距离,马上就要成功了,一丝放松却也不敢有,“行百里者半九十”,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轻言成功,就像五十米短跑,不过终点线不能减速。 “兄弟,走错了!成品往那边!”一双厚实的手搭在顾北丞肩膀上,格外有分量,声音浑厚粗拙,其中力道颇有威慑,常人听了,很容易想起狼王的凶厉,惧由心生,战栗起来。 霉运果然不以人的主观意识为转移啊,今天一定是没占卜就出门了! 顾北丞做贼心虚,不可能单纯地把它看作善意的提醒,身在虎穴,不得不谨慎。如果是熟人,就不应该走错,如果是新来的,那情有可原,但很容易引起怀疑。而且由于之前视角有限,他没想到,左边还有一条通道! “噢,谢谢!不过兄弟有所不知,这批药品出了点问题,上头让我送去实验室再做些检测。”顾北丞镇定答道,然后分析起眼前的刀疤壮汉。 下颌线线条硬朗如刀刻,鹰钩鼻下延伸出两条深深的鼻唇沟,右上眼角有一个三角疤,眼是不对称的阴阳眼,眼皮一拉,挤出锐利的光来,像是能刺破一切谎言。他的臂章多出两条杠来,想来是个有地位有心眼的人。 “这样啊……工作了这许久,看兄弟面生得很。”“狼王”放开了顾北丞,细细地打量,转而去揭他的帽子。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当然面生!”顾北丞腹诽。外力造成了帽子与头部间的缝隙,微风卷了进去,顾北丞脑袋一圈凉意,怎么办?那家伙不会还要扫描身份吧? “这不是经常跟着老大在外头,天南地北地跑,近来才到这个基地,看兄弟们辛苦,我来搭把手,我看兄弟也面生得很!”顾北丞想起“罂粟”行踪不定,急中生智,决定跟旁边这家伙区分区分等级,同时把怀疑的脏水泼回去。主动转过脸来,眼神带着傲视,抬起手狠狠地压回帽子,故意把后半句说得很重。 “哥,对不住,这不梅助理下了警示,会里出了叛徒,指不定还是专案组的条子扮的,您说也是,大过年他们还办什么案啊,我们手脚都不好展开……实在对不住,您请!您请!”“狼王”变了副卑躬屈膝的奴颜,让开了路。 顾北丞满意地点点头,表示算他识相。虚惊一场,总算蒙混过关! “轰隆!” 枪炮击过的建筑轰然倒塌,划破了寂静! “敌袭!” 圣伟会发觉了! 文皓他们与敌人交上火了! “狼王”朝着左边口子大喝一声: “站住!” ☆、画廊尽头 都露马甲了,脑子进水了才会站住,顾北丞撒腿就跑。 “你们几个,给我追,其他人,跟我走。”“狼王”一声令下,兔起鹘落间,大厅里的人行动起来。 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人员和文职人员,吱哇乱叫地仓皇逃窜,躲到周围的房间和就近的遮挡物后。 五六个人追上来了,一些AI瞬间得了指令,也悉数对顾北丞进行围攻。 一刀刀激光扫了过来,顾北丞反应堪称神速,猛一闪身,拽着推车转了个半圆,把整个人掩护起来,玻璃罐哐哐琅啷碎了一地,金属外壳北切得破烂不堪。廊子里的推车很多,灵活地切换着盾牌,同时抄起枪反击回去,集中火力攻击定位精确的AI,它们闪着电花,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对方火力太猛,不甩开他们,迟早化身被凌迟的肉片。前方又岔出两个口,顾北丞决定利用那里试试看。 “嗞啦!”一个AI闪着电花,抽搐了一下倒下去,“啊!”血浆飞溅,一个真人嘶喊着倒了下去! 顾北丞根本没开枪,但他马上回过神来,邓思尧!从来都是两片大面包夹片小火腿,可从来没听过两粒小肉干还想夹住大吐司的,可目前,他们就是在螳臂当车。 “小邓子,对方人多势众,硬碰硬来不了,只能智取,你那边好隐藏,别太过分露马脚,我往前看看情况,再想想有什么办法。”顾北丞打开了个人终端通讯,一口气说完。 “收到,小心点!”邓思尧贴在大厅的墙前行,举起□□整装待发。 一个人领着几个AI,循声过去,胡放了几枪,吊灯砸下,碎片溅到了邓思尧脚边。 顾北丞撒了推车,蹬了一脚让它向敌人滑去,转身左拐,一道激光带起凌厉的风,擦着他的后颈打到墙上,一道火辣辣的血痕让他呲了个牙。 那里的房间一间挨一间,顾北丞二话不说,打破了好几间的窗子,然后随便择了一间完好的跳进去。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台电子设备。凭着敏锐的职业经验,他很快发现了一扇金属门,从前又是个“兼职逃费的惯犯”,很快打开了电子锁,居然联通着另一个房间。他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手指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映入眼帘的居然群聚的电子设备,这是一个主控室?! 顾北丞转悠了一圈,没有一个人,看来设置了自主运行模式。 “你,那边,还有你,这边……”外面传来追捕人员的说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顾北丞关上了金属门。 不一会在对面墙体又发现了一扇金属门,这又是通往什么地方?设备运行的微小声音在安静的空间内被放大,怎么突然有点诡异?他回忆起自己的路线,不由得震惊了——它连通的是画廊尽头! “小邓子,回到画廊尽头,你小材大用的时候到了!快!”顾北丞计上心头,一边联系邓思尧,一边解密金属门。但隐约听到了打斗声,转而起了担忧,“怎么了?思尧?能听到吗?” 邓思尧解决掉追兵后,突然窜出一个持剔骨刀的家伙,差点被挑了筋腱,邓思尧反应快,一脚踢飞了他的刀,又一枪打中他的胸腔,可那人气没断,又受了药物控制,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力气大得惊人,直把邓思尧掼在地上,头差点被砸出脑症荡,邓思尧又补了两枪,他才消停下去。 “什么?回哪?”邓思尧一直没关顾北丞那条线,匆忙中听到了通讯,一时脑充血。 “画廊尽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终于有了回音,顾北丞松了半口气。 “好,等着。”虽是技术人员,四年警校两年专案组常规警力,三年技术组队长的平时功夫也没搁下,邓思尧极致发挥算得上风驰电掣了。 两人碰头,时间卡得刚刚好,顾北丞打开了金属门。看到对方的挂彩的狼狈样,不由得相视一笑。 手一摸键盘,邓思尧就好像捕捉到心上人的手似的,整个人都沉浸在纷繁芜杂的代码中。 顾北丞借着这个当,把身上碍事的圣伟会皮子扒了。 主控室外,追捕他们的AI集体僵住了,眼睛的三色光一闪,向队友扑去,几位真人毫无防备地被袭击了。然后,开启了自相残杀模式。 正面战场中,文皓他们跟圣伟会激烈地对战着,枪炮来往中,消灭着罪恶,也陨灭着英灵。 圣伟会虽是野鸡武装,但绝大多数人受药物控制,他们或力能扛鼎,或反应敏捷,或续航超长……与正规武力比起来,旗鼓相当,时间一长,反而还有压制的趋势。 可此时,圣伟会正面战场方面,也遭遇了AI的背叛,一片错愕。惊魂甫定,武器库外墙“哗啦”开了一片圆口,一颗颗小型的追踪炮弹把圣伟会方面炸得人仰马翻,魂都升了“上天圣界”。 专案组一个个把眼睛睁得老大,对敌军自己干自己的景观吃惊得不得了!甚至有人互掐验证,以便警醒自己是不是跟着庄周梦蝶去了。连蔚吊着一条受伤的胳膊,夹在俞兆林和隋堇如中间,被掐出了猪叫,发出了“重病患者饱受欺凌”的哀嚎。随即大伙又高兴起来,管它为什么,总之是正义者同盟友军就对了! 主控室内一个大屏上显示着战况,顾北丞和邓思尧碰了个拳。不用说,内部程序已经被修改了。 即使是追踪炮弹,如果近距离作战的话,也容易误伤己人,这轮攻击后,专案组一定会全面推进,圣伟会也会出现不怕死的亡命之徒,邓思尧不敢玩第二次,只把AI的反叛程序设为自动后保持了下去。 两人出了接通画廊的那道金属门,继续追查“罂粟”。 顾北丞绊到了门脚,难得马失前蹄,一个不稳摔了出去。邓思尧走在他后头,一手捞住了他胳膊。两人本来离得有点距离,这下重心向前,下盘不稳,眼看要跌倒,本能保持平衡,出乎意料地撞在了画墙上。 邓思尧撞在顾北丞背上,顾北丞撞在一幅画上,那画堪堪受了两个人的力,玻璃罩直接土崩瓦解,一片碎玻璃把额角划出血来。 顾北丞正要抬袖粗鲁地抹净,邓思尧捏住了他的手,“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没点常识,碎渣子搓进去了怎么办!别动,我给你挑出来。” 顾北丞有些别扭地放下了手,怎么今天邓思尧吃错药了,开始变了种风格,温柔得跟个小媳妇似的,还有,也不“哥”长“哥”短地叫了。 邓思尧细细地给他挑出了两片碎玻璃渣,顾北丞僵着不敢动,对方靠得实在太近了,呼吸打在脸上又湿又痒,只能轻声问道,“好了吗?” “急不得,这是个细活。”邓思尧轻轻给他拭了血,想起他后颈有伤,又擦了一遍,顾北丞躲了一下没躲开。他接着拿出了创可贴。 他怎么还带这个? 顾北丞发现,自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一套又一套嬉笑怒骂的说辞,在邓思尧的转性面前全都没了用武之地,一时语塞了。他只得带着些不适的恐惧,偏过头去,假装欣赏画作。 目光逡巡一圈后,他像是在千篇一律的凡作中寻到了天作,停留在一幅画上不动了。他像个艺术家一样,品鉴着每一处细节,感动之余,伸出手触到了画框。 而实际上,顾北丞的骨子里没有任何艺术细胞,画个简易版的太阳都能涂成鬼画符,只是因为,那幅画有独特之处…… “北丞……”邓思尧替顾北丞贴好创可贴后,注意到他这一异常举动,顺着视线望了过去—— 那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写实油画,画中人是位俊俏的男青年,白衬衫的扣子严严整整地扣到顶,戴着副圆框的银边装饰眼镜,手里捧着一本书,轮廓光打在线条分明的脸上,本应该有种温文儒雅的味道,可他整个人透着一种严肃的正经,显出了几份生人勿近的冷淡。 那纸片人一般无二的样貌,除了顾北丞,还能是谁?! “嚯!”墙体突然发出声音。顾北丞和邓思尧下意识后退。 严丝缝合的墙居然露出了一扇门,画的下方出现了一个电子锁。 那幅画是机关!看来,门后必有玄机! 他们用惯常的解密手段捣鼓了几次,竟都无法破解。 正当他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时,屏幕弹出了九宫格数字,这是——密码锁!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密码锁?! 八位数,怎么也得试到“山无棱,天地合”吧! 顾北丞犹犹豫豫,指尖发颤地输入了一串数字。 “北丞,你……”邓思尧疑惑,那串数字是顾北丞的生日,一扭头,看见了他凝重的面色,他心里萌生出不好的预感和猜测。 “嚯啦!” 门开了! 顾北丞仿佛预料到这种可能似的,没有半分讶然之色。 照片。生日密码。他跟罂粟是什么关系?邓思尧不安的心开始躁动起了。 顾北丞摸出□□,率先进去了,邓思尧紧随其后。 门内之景是一个大型中心实验室,仪器一应俱全,在明光烁亮灯下散发着冰冷可怖的味道,摆放齐整的手术刀透着凛凛的银光,看一眼,仿佛已经能感受到刀口划开皮肉的痛觉,透明和深棕色的药水瓶琳琅满目,像女巫的魔药货架,手术台两侧居然还有手腕扣和脚腕扣,看来,那是用来对付不老实的激进反抗派的。 室内还有一个隔间,应该是办公室,窗帘遮着光,看不清里面情况。 夺人眼目的是,实验室靠办公室的墙上,有一个上锁的收藏柜,摆放着清一色的手术刀和古早的弹类□□。 边上一个手术台下的地板空出来一块,跟贮藏果蔬的地窖出口似的,他们正要走过去探个究竟,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 他们躲到了一个仪器架后。 门开了,出来一个人。 罂粟! 自从顾北丞同周处交换条件后,罂粟的照片就分分钟下达了,邓思尧一眼就认出来了。 爱生忧怖。邓思尧心里烧起了一团无名火,所有的猜测都在见到罂粟之后一条道走到了黑,他抬起手,扣动扳机,想要替顾北丞结束这一切。 “处分也好,你跟我一刀两断也好,”邓思尧颤抖的手指又按下去一分。 我替你结束罂粟的性命,我替你斩断一切的爱恨情仇,我替你将一切都埋葬! ☆、你还活着 顾北丞一拧眉,拖起蓄势待发的邓思尧就往回走,用力推了他一把,他感觉自己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然后关上了门。动作连贯,丝毫不拖泥带水。 果然,防盗防火防兄弟,亲近的人才是最不可靠最不可信赖的! 领悟这一“真理”的人换成了邓思尧。 猝不及防的暴力让门外的邓思尧怒火中烧,“顾北丞,开门!” 没有半分回应。邓思尧又输了几次密码,靠,反锁了! “妈的,这破门什么狗屁材质!”邓思尧对着门崩了几枪,门纹丝不动地发出了“你行不行”的无情嘲笑。 他窝火地踢着门,用尽了平生气度,文明用语抛诸脑后,双手叉腰摆出了骂街架势,“顾北丞,听见没有?给老子开门!操,顾北丞你混蛋!” 顾北丞深呼吸一口气,个人终端屏蔽邓思尧后,举起枪瞄准了来人,“怎么,招呼都不打,收拾好细软要逃了!” 来人穿着一件杏色的翻领式桔梗连衣裙,齐肩的短发半边夹在耳后,半边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脸是一张清纯好看的鹅蛋脸。怀里还抱着一个鼓鼓的单肩包。 谁能想到,圣伟会的老大是朵人畜无害的小白莲! 可是,世上有种动物,叫做披着羊皮的狼,专欺人心善,噬人骨血。生物学上的心叫器官,还有一种心看不见,不能因为外表温顺,就觉得一个人无形的心也是纯洁善良的。 由于出了办公室,隔音材料已然无用,罂粟警觉,本能地放开右手掏出枪,也对准顾北丞。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再次见面,我是该称呼您为‘罂粟’,苏会长,还是——”顾北丞止了话,轻微活动了下手骨节。 罂粟在看清闯入者后怔住了,握枪的手松了一分,左手一放,单肩包直直地砸在脚背上。礼物盒、小玩意登时滚出来,一两张照片散落出来——纸片人与顾北丞如出一辙。 她的桃花眼撑成了一对铜铃,难以置信地震惊了,“……你……你没死……你还活着……” “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吗?因为我属猫的;知道我为什么活着吗?活着,我当然活着,不然怎么报复你呢?我从死神手里挣扎着逃出来,靠的就是有朝一日亲自送你上路的信念!” 罂粟注视着顾北丞,不是敌人相见,要剥皮抽筋的仇视,她的眼睛很黑很润,像是裹了一层水雾,看上去是含情脉脉的。半晌,她抬手理了理头发,把另一半头发也夹到了耳后,露出整张清纯的脸。她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一箩筐的话想问,却因久未见的“故人”鬼一样突然出现,态度又如此剑拔弩张,因而一时语塞了。 那话像弹弹球一样在喉管里上蹿下跳了良久,才顺着顾北丞的话接了下去,“三年了,你恨了我三年吗?确实,对一个亲手结束过你性命的人,怎么能不恨呢……可是,你知道我怎么度过的吗?悔恨折磨了我三年,思念囚禁了我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恨自己,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 顾北丞不言。 罂粟捡起了地上的照片,山雨欲来的眼睛里轻微地湿润了,哽了哽继续说道,“我依靠回忆度日,可这些都是饮鸩止渴,远远不够,我总是嗜睡,梦见你没有走……” 如果顾北丞顺着罂粟的话往上爬,保持温和战况,趁着对方注意力不集中,不费出灰之力手到擒来是很有可能的。 可是,他没有。当一个人感性的情绪占上头时,理性纵使有十八头牛的力气也拉不回来。他似乎要把三年来说也说不出的愤恨一股脑倒腾出来,淹没过敌人的胸膛。 “要点脸的话,这些低劣的煽情就不必说了,我听了觉得恶心,恶心透顶!当初眼睛擦得不够亮,遇人不淑,那段交往真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顾北丞逼近一步,话语锋利得就像暗杀者吹毛断发的刀,冷酷无情,字字诛心。 对于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本来便是无需讲情谊的。 “是啊,'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我连前者都没做到,又还在对你抱有什么奢求呢?”罂粟扫了一眼顾北丞的袖章,冷笑一声,“专案组……三年前你就死了,被我亲手杀死了,所以,站在我面前的你还是曾今的你吗?。” “小姐,密道外面安全,车已备……”一个西装墨镜的保镖从“地窖”里露出头来,看到争锋相对的一幕,末音卡在嘴唇边上,难以为继地吞掉了。 “我是不是曾今的我有什么关系?你一辈子都烙着‘罂粟’两个字,你生生死死都是这个世界的罪人,你永远得不到救赎!不是吗?苏彦!”顾北丞的眼神锋利如鹰隼。侧开一个角度向地窖口开了枪。 保镖反应迅速,土拨鼠一样猛一缩头,躲过一击。密道口的金属闪着金灿灿的火花,又熄灭了。 “苏彦!为什么不是厌弃的厌呢?多应景啊!”苏彦的脸扭曲了,挤出一个阴暗的笑,低头抚摸了一把她的枪,相框砸在地上,玻璃罩碎裂了。 顾北丞顿感手一麻,苏彦趁着他防范保镖的档,一脚踢飞了他的枪,落在远处,自己的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苏彦,“别动!” 密道口一前一后探出两颗头来,一个是刚才躲过一劫的寸头,另一个是黄毛,他们鼓掌拍马屁道,“老大,好厉害!” 顾北丞半举双手,“我投降!” “什么?”苏彦愣了一下,旋即嗤笑道,“专案组的人都像你这么没气节的吗?专案组花了三年,就把一个医学生养成了废物?!” “妈的!”苏彦的手腕吃痛,枪“哐当”掉在地上。 顾北丞使了个兵不厌诈,拧住苏彦手腕,骨节“咔哒”作响,反手扣住了她,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苏彦朝密道口大喝一声,“愣着干什么,看戏吗?” 变故生得太快,两位兴奋着的保镖被当头一棒喝,瞬间清醒了,掏出枪向顾北丞扑来。 顾北丞制着苏彦做抵挡,一脚够枪,往上一提,枪腾向了空中。 保镖投鼠忌器,这是才揪住机会,朝顾北丞的脚放了一枪。 顾北丞拽着苏彦,就势一躲,狠狠撞在了上锁的枪支收藏柜上。 苏彦使了个巧劲,挣脱桎梏,“收了枪,给我上,抓活的!” 激光把空中的激光枪尸解,碎成了渣。 白云苍狗,局势再变。 “一枪打死我不好吗?还是想再折磨一次。”顾北丞心里啼笑皆非,同时摸出了匕首,滑离了逼仄的收藏柜。 保镖持着□□冲过来,形成夹击之势。顾北丞随手拎起几支玻璃药瓶丢向黄毛,一个闪身避开寸头刺向胸口的刀,就势捏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扳,□□脱落下去。 黄毛破瓶而来,勾住顾北丞的脖子,被制住的寸头抬脚踢中顾北丞小腹,猛地一甩,抽手而出,转而去抓他的双腿。顾北丞被勒得青筋暴起,顶住□□压下的同时,借着黄毛这根支柱,双脚踹翻了寸头。 作用力使然,黄毛脚下不稳,顾北丞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他砸得龇牙咧嘴。不等黄毛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顾北丞捅了他一匕首。 第二刀刚下去,寸头捡起□□扑了上来,顾北丞一肘子没顶开,两人皆砸向地板,扭打在一块,撞上了“魔药”架,玻璃瓶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淤青不知被磕出多少,利器也双双被对方下了。大难不死黄毛得了空爬起来,一刀本是刺向顾北丞要害,却被顾北丞的膝弯勒住了脖颈,于是一刀刺进了他的左大腿。 高度的紧张中,顾北丞不觉疼痛,反而一手摸到了寸头身上的□□,崩了一枪,黄毛歇了菜。 寸头见状,冷汗冒出,就势去抓顾北丞的手。 “我说了,不准用枪,包括你!”作壁上观的苏小姐再次发话,像一个游戏规则的制定者。 顾北丞觉得很可笑,无视了这无聊的“游戏规则”。他躲开寸头的攻势,一把别住他的手,对着他的天灵盖来了个激光贯脑。 一番打斗下来,顾北丞站起来竟有些脱力,一口气没松下来,他突然有种电钻在皮肉上钻孔的感觉。 苏彦开了柜门,举起一把21世纪的弹类□□,连发两弹。虽然看起来是个柔弱女子,她的枪法却很准,一枪正中顾北丞后腰,一枪打进了他的左腿关节。 往日画面乍现,顾北丞想起了他脖子上挂的那把手术刀,不过现在正中左膝弯的是子弹。他二话不说,一个转身,开了一枪。 “啊!”苏彦细瘦的手腕被打穿了,血肉飞溅,枪滑落下去,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蹲在地上,冒着虚汗,颤抖起来,陷入了胡言乱语的疯魔状态,“不是我……我没想这样的……我都这么坦诚了,都这么纡尊降贵地求你了……可你还是不开窍,还是要逃,我实在没办法,只能这么做……” “所以呢?打着‘爱情’的幌子,只顾自己,捆绑和束缚别人的自由?这种变质扭曲的东西,他妈的叫变态!”顾北丞咬牙拔出左大腿的□□,钻心的刺痛消解在愤懑里。热血翻涌而出,玄色的裤子上看不出异样,只有那片温热流淌过皮肤,才感觉到那里在流血。 顾北丞拖着一条瘸腿走过去,揪起苏彦的头发,把枪顶在她的脑门上。 黑洞洞的枪口,冰冷的金属,似乎有一种魔力,它带来将死的绝望,也带来将死的平静。 苏彦像是一只疯狂的野兽,在一支镇定剂的作用下平静下去。她没有反抗,抓着顾北丞的手,微仰着头闭上了眼。 她似乎忘却了“罂粟”的身份,像曾今深陷热恋的少女一样,迎接着阳光的洗礼。同时,主动跳下了穷途末路和死亡的深渊。 他们本是陌路人,平行线的错误相交让她多了几分不该有的妄念,可她忘了,有的人一出生就身不由己,就注定限度之外是不能迈过去的,否则下场只有悲剧。 她说,“算我还你的!” 顾北丞也闭上了眼。 ☆、你傻逼吗 顾北丞近年来很讨厌回家,在专案组的时候,充实挤占一切,而家里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他一个人,压抑、烦闷、孤独全都会铺天盖地地卷过来,自责内疚痛彻心扉,即便是美好的回忆也让人窒息。 “三个人”的全家福上只剩他一个了。那彩色照片如同没染好色的衣服一样,在他的瞳孔里全部褪色成黑白遗像,针扎一样扎得他眼睛生疼,有时候笑着笑着就哭了。 每当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只要一闭眼,形销骨立的母亲,陷进皮肉里的手术刀如同梦魇,一不留神,它们就幻化成面目狰狞的恶魔,张牙舞爪地要把他撕裂,他在梦里狂奔呼救,然而没有一双手伸向他……直到一身冷汗把他拉回现实。 除了除夕那天,无论有空没空,他都要回去一趟,那是他和他的生日——他跟着教程学做蛋糕,可屡试屡错,每次都做得很难吃,很难看。 他记得,母亲顾溒每年都会亲自做一个蛋糕,味道香甜,花样精美得就像正宗的糕点师父。他和弟弟顾北扬总是在旁边捣乱,蛋糕端上桌时,已经是狗啃的艺术审美了。做年夜饭时,他们就会被母亲举着棒槌轰出厨房了,否则里面得炸得五彩斑斓姹紫嫣红。 至于父亲,他们曾今有,后来没了。 父亲林峥是安平市一家公司的老板,母亲顾溒是一名大学法律教授,郎才女貌,事业有成,还有一对孪生子,看起来是个和和美美的小康家庭。 时运不济,五岁那年,父亲破了产,在家待业,外人指指点点——靠老婆养着,真不害臊!被戳了脊梁骨的父亲借酒浇愁,开启了家暴模式。 林峥总是醉醺醺的,脸红得就像童话书里的猴子屁股,走一步晃三下。酒瓶子一空,他揪起顾溒的头发,一瓶子狠狠地砸下去,玻璃碴开了一地的花,鲜血像红色的小河,淌过顾溒玉琢的面颊。 他们害怕地瑟缩在桌子底下,顾北丞捂住顾北扬的眼睛,“别看,恶魔躲进了爸爸的身体!” 顾北扬推开他的手,一脸鄙视,“胆小鬼!” 他们贴着墙溜进房间,持起玩具剑,一声大喝,像骑士一样,英勇无比地冲向“恶魔”,刺了过去。 童话故事的情节没有如期出现,现实狠狠地抽了他们一鞭子。母亲把他护在身下,遭到了恶魔的疯狂报复。 印象里,母亲总是穿着田园风的裙子,像一朵娴静的栀子花,清风也要亲吻她的裙角。她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坐在床边给他讲们一千零一夜睡前故事。 可后来,栀子花被人摘下来,丢进了雨后的泥坑里。她光洁的脸被画上了红紫的斑,额头缠着纱布。她搂着他们,依旧微笑着跟他们说“晚安”。 顾北丞抽着鼻子,哭成了小花猫,“妈妈,我再也不相信童话啦!都是骗人的!” 顾北扬一脸坚强地憋着眼泪,“我也是!” 不堪重负的顾溒提出了离婚,林峥却丧心病狂地提出了五千万的协议要求。顾溒无奈,决定用法律解决。 不知道这算意外中的意外,还是幸运中的幸运,林峥出轨,一个白富美兼冤大头包养了他。他抛家弃子,主动签了协议。 顾溒卖掉了安平的别墅,带着孩子搬到了西明,买了套三室一厅的小居所,又置办了两套两室一厅的,用来出租。顾溒向多所学校投了简历,半月后收到了一所综合院校的回音。日子不比从前,但总算安定下来了。 此时的学校只分两种,一种是初等教育学校,小学初中高中全部合并了,另一种是高等教育院校,即大学。有的两种合并,称为综合院校。 平静这玩意似乎很贵,好像须得下到土里,交了命才能买到。都说知音难觅,编排你故事的却大有人在,越是肮脏越是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不清不楚的单身女人,带着三块豆腐大小的孩子,总归是要被嚼舌根的。 孩子似乎也不例外,童言无忌甚至更为可怕,因为无知,所以无所顾忌。 小学那会,他们听到的最多的是“没爸爸的杂毛”“小野种”“□□的狗儿子”,文皓便是其中一个,打架请家长也成了家常便饭气。 只有暴力能止住八哥的嘴。他们气呼呼地抡起拳头揍过去,可寡不敌众,还引来了一群家长的攻讦。 这不打还好,这一打,越坐越实。 顾溒据理力争,校长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道歉,要么滚蛋。她炒了校长,拉起孩子转身就走,替孩子转了校,也辞了职,自己创业开起了律所,自此在家里得了个诨号——“顾大侠”是也。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顾溒不是那朵穿着连衣裙的“栀子花”了,她变了,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首老歌里唱的“铿锵玫瑰”,不变的是,她还是一个母亲。 学校可以转,人心不可避,生物里有个物种叫乌鸦,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的。 他们很少打架了,免得在“江湖”上给顾大侠丢了脸面。他们学会了一个新的技能,叫做“视而不见”。 顾北丞有次丢过一团棉花给顾北扬,“诶,不想听就堵上!” 顾北扬嫌弃地把耳机往他怀里一甩,“你傻逼吗!” 人长大了就懂得了什么叫不可语人是非,懂得了什么叫心照不宣,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后来很少听到了。 十四岁那年,混账林峥找上门来,避开顾溒,某天放学,亲自到校守株待兔。 他们合计着怎么给“混账”来个下马威,答应了林峥一起吃顿饭。林峥开了个包厢,点了一桌子菜,倒也没搬“名义上的生父”这个架子,一个劲给他们夹菜。 他们没动筷,一前一后地搭着那套声色俱厉的“滚蛋”说辞,还没发挥到极致,进来几个瞟肥体壮的男子,把他们制住了,强行打了针药剂,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手脚被绑了个结实,隐约听到外面有有人在说话,什么“送到……实验室”之类的字眼。 他们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随后镇定下来,匍匐着身子在黑暗里摸索,找到一些玻璃器皿,小心翼翼地敲碎了一个,拾着玻璃片磨了绳子,撬窗逃了一次。由于寻错了路,又被抓了回去,遭了一顿毒打,上了铁链子锁,没吃没喝了一天一夜。 正当无望之际,门突然被破开了,一道强光刺了进来。他们看见来人的袖章上,是耀眼的五星和橄榄枝。 正是专案组,领队的是周贺,罪犯伏诛。 有的人活着,已经跨入了魔鬼行列,血缘百无一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生活仿佛苦尽甘来,细雨和风,岁月静好。 顾溒的律所风生水起,可人在江湖身名立,哪能没有半盏酒水迎笑脸,一杯浓咖苦长夜。可累死累活吃着外卖的顾大侠还是会早起做一顿早饭,晚归随手带两份冒着热气的饭菜。 也许是原生家庭缘故,总之,顾北丞和顾北扬的没有往不学无术的方向发展,但也没根正苗红到哪去,整个“高中”时代,不打架不早恋不抽烟不喝酒考试不掉线偶尔迟个到早个退上课睡个觉□□逃个课通宵打个游戏……当然,偶尔之后不能算上顾北扬的份,毕竟他想把他哥丢进废品回收站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在一件事上他们达成了共识,偷偷摸摸违法犯罪! 这个时代,兼职发传单,不存在的! 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个智能系统——根据爱好、信用、品牌、价格等要素选择公司,进行安装,生活基础功能是免费的,比如制冷、热水、照明等的控制,但商人自古无往而不利,各大功能按月计费,服务平台月末会不厌其烦地信息骚扰,两年保修期一过,维修、升级等需要另计费用。享受资料的消费的时代,相关软件也水涨船高,变着法套顾客口袋里的钱。 政府调节在这事上的作用微乎其微,消停一阵子又会周而复始,就像遍地是房奴的那个时代,房价高高在上,看不到坠落的尽头。 房子归根与电子系统不同,房子无法植入木马病毒,系统存在,意味着“黑客”也存在,并想方设法捯饬“反制裁”活动。 法律条文虽然明摆着,却是死的,毕竟法官和律师都是要吃饭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睁只眼闭只眼呗。 顾北丞连拖带拽把三好学生顾北扬拉下了水,加入了“地下”浩浩荡荡的“反制裁”大军,私下里接活赚外快,替人逃费,修改程序、安装软件,在学习中实践,在实践中学习,这方面的造诣可谓炉火纯青。 感念周贺的恩德,顾溒每年节假日的时候都会让儿子带些礼品前去问候,这一回两回还好,年年如此,周贺倒不好意思了。中国人讲求礼尚往来,再说救人本是他职责所在,便回了礼,一来二去,熟络起来,顾北丞他们忽然有种钓到了干爸的感觉,差点成了继父。 人民警察找媳妇难,专案组是难上加难。周贺自年近三十,家里便开始催婚,从相亲路上走来,不是女方认为十有八九会守寡,就是自己怕耽误人家姑娘,直到现在还母胎单身。父母并不是重香火的死封建,只是怕他没人照顾,可惜儿子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最后自暴自弃放任他流。 直到见了顾溒,他那在魔药枪支里行色匆匆的脚步才停顿下来,岁月蒙尘的心脏复苏了。他也能感受到,在职场上能言善辩叱咤风云的顾溒,舌头也会打结,绝不是空穴来风—— 令人费解的是,顾溒坚决地拒绝了他。 就连顾北丞他们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是为什么,母亲要么掩饰,要么沉默。 后来,顾溒脸上那片难言之色成了周贺永生的痛色。 少年时代打马走过,迎来了高校填报,顾大侠对此并不过多干涉,随他们的意,她没什么望子成龙出人头地的愿望,只要他们不违法不乱纪,毕业能养活自己,爱怎么玩怎么玩。 顾北丞择了警校,立志做个鬼见愁;顾北扬从了医,太平间里,额,渡世人。 大学毕业后,顾北扬读研深造。 顾北丞年轻气盛,想在拯救世界的天地里做个弄斧的英雄,瞒着家里进了专案组。家里问起,只说组织分配在外,不便回家。 ☆、缺失了三年的光阴 一年后,顾北丞执行了第一次任务,那次任务是“扫雷”,一个一个地清除已知窝点,持续了数月。 他第一次切身看到了圣伟会的肮脏,目睹了葬送手术刀下的无辜生命,体会到了枪炮下血肉横飞的残忍…… 实验基地里,不计其数的人被剖开肚皮,尸体弃之如敝履,器官分门别类地装在透明的营养箱里,贴上标签明码标价,等着出售。 另一类是实验品,实验成功的药物按照“力量”、“记忆”、“专注”、等药用分类,像电子产品那样,它们也有更新换代,以不同的价格流向地下市场,以赚取利润。成功的实验品则被控制起来,成为机械的服务或是强悍的武装力量。失败的残次品将迎来死亡的命运,而在这之前,他们很有可能经历了“魔药”折磨,也许是致幻的醉生梦死,也许是无边无际的癫狂等等,不一而足。 在专案组查获的购买者资料里,他们确实能获得异于常人的能力。但药物有极大的强成瘾性,大部分人在一段时间后因身体机能消耗过大,衰竭而死。这就是破坏人类进化规律、揠苗组长的后果。 可无知的人们不以为意,仍然前仆后继地渴求着成为“非凡者”。强烈的欲望推动着犯罪的运行,“魔药”交易市场如火如荼。 对于这些可怜又可悲的人,专案组能做的不过是用白布裹上一段尸骨,等着家属认领,或送去火葬场。对于罪犯,他们只能把恐惧压在底层,期待着每次任务与敌人的枪炮擦肩而过,同时手持利刃,刺进圣伟会的心脏,期待着有一天,阳光照进黑暗,把肮脏的臭水悉数蒸发! 任务结束后,队友同事都沉浸在轻松惬意的庆功活动中,顾北丞却接到了噩耗。 当他打开丢在专案组的手机,是顾北扬一通接一通的未接电话,一条接一条的未读短信——母亲去世了! 他感觉一块巨石当胸砸下,脑子“嗡”地一声,空了! 就在这几个月,顾溒检测出了新型伽玛综合病征晚期,这种病有很长的潜伏期,可以长达好几年,一旦到了晚期,便是万千细流汇成山洪,从陡直的山坡直滚而下,泥沙与石俱不可挡,患者的抗体和防御细胞会快速失效,身体被早已暗藏好的伽玛细胞侵蚀,从病骨支离到死亡最短不过一个月。而现在,并没有特效药,化疗的效果也微乎其微。 顾北丞,甚至错过了葬礼! 那天下着密密麻麻的雨,好像是谷雨。他假条也没打,听不见安保机器人的警示,也听不见邓思尧在后头追着他问“怎么了”……他循着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原则,开着车绕道一条促狭的小路,疯狂地加速又加速,撞上了马路牙子,汽车在雨里抛了锚。随后他狂奔进雨里,温热的泪水滚出泪腺,顺着脸颊流下来,变得冰冷。微凉的雨丝比冬天的雪还要冰,穿过皮肤透进心里。 春雨润物,那天的雨打不湿二十多岁的土地。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腿麻得没有知觉,回家的路太远了,恍恍惚惚中,眼中的世界挤成了一条缝。他隐约听见后头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世界一黑,他四肢软软地倒下去,好像跌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他醒来的时候躺在专案组医务室的病床上,桌子上放着拆封的退烧药,包装袋里已经空了,半杯开水在续温盒里冒着氤氲的热气,床缘还残留着些温热,应该是有人坐了很久,刚走不久。 信息里那些字眼在顾北丞的头脑里清明起来,顾北扬质问的那些文字,仿佛从弟弟的口中诉之而出,似乎还能看清他出离愤怒时横眉立目的表情。 你说你工作忙,我理解,你说你在外地,我也理解,公安部又不是铁链子栓着人不放?你他妈的贩毒洗钱还是传销?工作比亲妈还重要?妈生病了,你来探望过一眼吗?她躺在病床上,连着呼吸机都吃力,还念叨着你的名字,你是白眼狼王吗!甚至连个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你不觉得你欠我们一个解释吗! 顾北丞想说对不起,可他知道,对不起毫无意义,顾北扬想要的也不是这个答案。 后来,顾北丞带着栀子花偷偷去了母亲安葬的墓园。可他似乎不敢回家,不敢面对顾北扬——顾北扬的目光沉静下来时,总像月光那样清冷,当他凝视某个人的眼睛时,好比是在审视别人的某种罪过,叫人肝胆俱寒。 一个人一生中总有那么两三件事去后悔,顾北丞也不例外,一腔热血的楞头青,做什么不好?进什么专案组! 化不开的纠葛像一张蛛网,他越挣扎着逃开,越回避着面对,就被缠得越紧,蛛丝从脚绞到头,直到把他裹成茧。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顾北丞决定主动示好,解决矛盾。那时正值西明的大围剿行动,他想着任务结束后就回家一趟,再给顾北扬带份礼物。 计划赶不上变化,丝也不用他自己抽了,茧也不用他自己剥了。那次行动如强酸浓碱,嚯地把茧腐蚀殆尽。 人生总是喜怒无常,远不知下一场惊吓的出现,上一次相见还是把酒言欢,下一次却可能是生死契阔。 他在中心实验室的手术台上,看到了亲弟弟的尸体! 一把雪亮的手术刀插在脖子上,鲜血汩汩地流出,还是热的。 刀很小,却有紫电青霜之力,凌空劈下,顾北丞的生命被斩下一半。 专案组秉持“术业有专攻”的原则,分流的时候,顾北丞毅然决然申请了暗杀组,成为黑暗里潜行的杀手。 他加倍地训练,一刻也不敢放松,混上了暗杀组队长。他其实不喜欢争强好胜,可每次比试、演练却豁出命拼个第一,因为只有最出色的杀手,才会赢得组织信任,才会被派出执行更大的任务。 顾北丞每天依旧吊着一副日渐长进的二百五皮相,不是因为他没心没肺,也不是因为他看得开。也许这世上只有邓思尧能看得出来,他的隐忍里悉数是煎熬——左心室里洒了一杯苦咖啡,右心室里插了一把刀。 三年后的除夕,顾北丞在家大扫除的时候,在顾北扬房间的床板,一个“私人营建”的夹层里,发现一个上了电子锁的小盒子。 解密后,好几本笔记本静静地躺在里面,好几个颜色,却无一例外都是冷色系的,顾北丞翻开,是日记本。 他记得,顾北扬从小学开始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固执地必须用纸质本和钢笔。他总是捂得严严实实,顾北丞闹着抢过几次,小时候他会向妈妈告状,长大后无一例外会生气,但是只要顾北丞掏零花钱请他吃顿饭,就什么都好了。再之后,他把日记本藏起来了,那时顾北丞明着事理,从不好奇他的日记了。 最新的那本在上面,是藏青色的牛皮封皮,里面有关于苏彦的记述,还附有几张照片,顾北丞五味杂陈地用手机拍下了。 如今,日记上的字迹已老旧,缺失了三年的光阴。 冰冷的手术台躺着的他,断掉筋骨的四肢,陷在皮肉里的手术刀……一幕幕画面如电影场景再现,彻骨的寒意麻遍全身,随即,仇恨又如火山喷发把顾北丞吞噬下去,食指压下去了一毫。 而今,终于得偿所愿。只要这一枪下去,什么仇什么恨就都烟消云散了,就彻底解脱了! 可是,真的会吗?一个绿豆芽大小的疑问冒土而出。 苏彦既然求死,为何要成人之美?生不如死的报复岂不是更痛快! 审判!为什么要审判? 那么多无辜的受害者,那么牺牲的英魂,他们在泉下,都需要审判的仪式去告慰。那些活着的人里,大多数都满怀期待,审判敲响终局,阳光铺满阴霾之地。 罂粟不止是顾北丞一个人的仇家,她和她的家族是一颗流着污血的毒瘤,她是全世界的罪人! 死亡没有如期而至,顾北丞收了枪,拎起苏彦的后领拖向一架手术台,把她扔了上去,“我改变主意了!” “怎么不杀我了?杀了我啊!”苏彦的希望落空,触到手术台,惊慌地挣扎起来,“你要干嘛?我不要待在上面,我不要!” 顾北丞不予理会,按下了手术台侧沿的一个红色按钮,手腕扣和脚腕扣妥妥地把苏彦制住。 顾北丞捡起了自己的匕首。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彦,冷漠得像个冰雕,避开动脉,狠狠地扎进苏彦的左腿关节又抽出来,鲜血黏在明晃晃的金属上,格外晃眼,“怎么,想起来了吗?” 彻骨的疼痛如蛊嗜血,从未受过这种罪的苏彦口腔发咸,剧烈咳嗽起来。 顾北丞拎来一个自动化护理箱,免得苏彦失血而亡。 未经风月的顾北丞向来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又是一刀扎进了苏彦的右腿关节,“痛吗?痛就对了!” 苏彦再也忍受不住,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把整个中心实验室的汗毛都叫竖了。 苏彦几欲昏厥。顾北丞下起狠手来绝不含糊,他又在“魔药”架上挑了一瓶提升专注力魔药,拿了些醒神的药物,强行给苏彦灌下去。接着又是两刀插在了肘关节。 杏色的裙子随意绣上了朱红的梅花,血啪嗒啪嗒地从手术台滴下来,滴进下面逃生的密道。 顾北丞准确无误的每一刀都让苏彦的记忆清晰再现,她看到三年前的自己,拿着手术刀作为行刑者的自己,所有的细节如超写实油画那样,每一笔每一画在脑海里描摹得清清楚楚。 她涕泪交流,回想起这短暂而又糟糕的一生,没有一刻是心安的。 她一出生就活在阴暗里。小时候,听到实验室里传来的惨叫,她也会本能地害怕。晚上,她梦见那些冤魂来索命,就蜷在床角,捂紧被子哭。没有人安慰她,她不常见到自己的“罂粟父母”。 但她从小就知道,她是家族产业的接班人。她的第一次实践课是爸爸妈妈教的,印象尤为深刻,他们握着她稚嫩的小手,把一瓶作废的“魔药”灌进一个喽啰的口中,那个喽啰癫狂地手舞足蹈起来,最后七窍流血地倒在她面前。 她惊惶地抖动起来,听见父母“格格”地笑了,问她,“小宝贝,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我们再来玩一次!” 她就像只巴甫洛夫的狗,被训练成了“罂粟”! 圣伟会是一片有毒的土壤,孕育了有毒的畸形儿! 直到她遇见了顾北扬,她把自己伪装起来,享受这份幸福快乐。纸包不住火,顾北扬在识人这方面实在慧眼如炬,并搬出了私塾先生教书育人的架势。 可是圣伟会那无底洞一样的深渊,生出的藤蔓早就把她缠了个死,她想,干脆把阳光拽下深渊吧。 反正顾北扬是学医的,她想他们会合作得很愉快。她把他绑进了中心实验室,可他拼了命要逃,她想断了四肢的人就跑不了了,可他还是会说‘不’啊,她想人体标本就不会拒绝了……再后来,专案组的人就来了。 ☆、墓地 顾北丞情绪波动,咽喉发颤,愤怒里夹杂着哽咽。 他扯下脖子的项链,撕开刀口的硅胶,把刀柄和刀片重新组装成完整的手术刀,一如三年前的那把,横在苏彦的脖颈,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认得这把刀吗?你就是个畜牲!” “北扬,对不起……”苏彦连刀柄也不敢去看,她闭着眼泣不成声。 “苏彦,你不配!我一辈子都恨你!”顾北丞抬起手,狠狠地扎了下去。 又是一片鲜血,染红了苏彦的右肩,手术刀直愣愣地,插在上面! 顾北丞踉跄着走到门边,解了反锁。刀伤、弹伤带来的痛觉瞬时喷井式地爆发,淹没了五感,他整个人瘫软下去,面色惨白,像铺了一层白霜。 强撑着尚未黯淡下去的意识,顾北丞打开了个人终端,拿腔拿调地说,“隋大小姐,还有气吗?有气就吱个声!”他一说话,血锈味就在口腔蔓延开来。 “呦,老大!您老上哪作去了?尧队那好脾气都给气炸毛了!”隋菫如接到通讯请求,平时队里大家都四六不着调惯了,一见是姓顾的,就打响了嘴炮。 “别废话,速速报道外面的情况。”顾北丞当下没心思听她扯皮。 “外头啊,那老大你在什么鬼地方晃悠?” “……”顾北丞想罚她写万字检讨。 “情况是吧,我们大获全胜,清扫现场呢!”隋大小姐终于找到了重点。 “你们几个都没事吧……” “害,都活蹦乱跳跟个猴似的,除了连蔚那家伙断了条胳膊,诶,他就活该……” “那,那个……尧队呢?”顾北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尧队……没……没事,身体上没事,但心理上可能有点——。”隋菫如觉得背后有一道凛凛的目光在盯着她,回头望去,邓思尧正循声而来,一句“借用”,怒气冲冲地一把夺走了她的个人终端。她的手腕被扒拉得有点生疼,八卦的心情让她浑然不觉,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奸情,不,内情。 邓思尧打不开门,暴躁、焦虑、担忧等混杂在一起成了□□包,炸得他胸闷,没法静下来干守着,于是跑到了正面战场,一直找事做来缓解挤占。 如果罂粟没死,隋菫如是最有可能收到通讯的人,只有她在大部队里,尽管她日常不靠谱,所以邓思尧一直分出一条心紧紧地盯着她。 “知道了。你去找一下文大队长,让他带人到中心实验室一趟,罂粟在这,位置和密码我发给你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邓思尧觉得他应该保持愠色的,对面虽然装得人模狗样,可气息弱得实在不正常,隋大小姐那大大咧咧的性子毫无察觉。他的语气一下子软下去,千言万怒蹦出了这么几个没骨气的字。 “哟,隋大小姐转性了啊!有生之年,还能收到您的慰问,真是……”顾北丞说着说着,猛然察觉到不对劲,语气渐弱,滑向哑然,耗子见了猫似的“咔哒”关了个人终端。 “对方已切断通讯。”屏幕浮出提示。 邓思尧:“……” 刚发现惊天大秘密的隋大小姐正愣着琢磨一番,邓思尧用个人终端把她甩醒,然后跑远了。她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要去找文皓那个死黑脸,登时如丧考妣,忽然又眼睛一亮,接通了俞兆林的个人终端——奴役他人,快乐自己! 顾北丞长舒一口气,终于沉沉地睡了下去。 几分钟后,邓思尧打开了中心实验室的门,一时间心如刀绞,鲜血淋漓。 “对不起,我不该生气,我不该走的……”邓思尧搂着顾北丞,泣不成声,抓起他的手去探脉息,很弱,像是做减速运动的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止。他悔不当初,就不能寻找别的入口吗?哪怕把墙炸塌了也行。 他打横抱起顾北丞,手心触到膝弯的时候,才发觉那里是伤口,可顾北丞连哆嗦也没哆嗦一下,死死地靠在邓思尧怀里,屏蔽了痛觉神经似的。邓思尧心里又是一痛,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追风一般跑了出去。 路上,文皓带着人马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依旧以一种睥睨无双的神态掠过顾北丞,由于凌晨的龃龉又偷偷看了两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随即装作心无旁骛的样子进了“作案现场”。 连蔚哭丧似的嚎到,“老大不会死了吧!我以后再也不坑他饭钱了!”隋大小姐和俞兆林双双把他的乌鸦嘴堵住了。随即三个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虽然大伙对血腥的场面见怪不怪了,还是对现场吃了一惊。 圣伟会作为一个□□组织,罂粟被捕后,如抽了石基的房子,全线溃散下去,专案组开启了秋风扫落叶的清理模式。 顾北丞在东启的医院脱离生命危险后,转回了西明的一所公立医院。 邓思尧请了长假,退出了大部分的后续行动,兢兢业业地做起了专人护工。反正收尾工作除了花点时间也没什么了,他一个技术人员,多也不多,少也不少。 一个礼拜后,顾北丞已经相当有活力嫌弃起桌子上的“探监”食物了,不是周处那种老古板带的老年人保健品,就是连蔚和俞兆林带的水果,以及隋大小姐送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因为从后腰打进的子弹把顾北丞打成了“肾穿孔”,医生给摘了一个。 顾北丞有心踹隋菫如两脚,奈何瘸着一条腿,站起来有点困难。隋大小姐不明白,明明自己是东启行动中最乖的那个,没有不听话乱跑,他们头为什么罚她写三万字检讨,于是哭得呼天抢地,“混蛋,肾被狗吃了吗!老娘诅咒你!”最后甩给了俞兆林。 病床上躺尸的躺尸,“护工”围着躺尸的连轴转,写检讨和和帮写检讨的面对着空白的电脑页面发呆……连蔚吊着一条胳膊,吃个小龙虾都剥不了壳,突然觉得天地间独他一人鳏寡孤独,快乐都是别人的,只有痛苦是我的! 顾大爷嫌东嫌西,最后嫌弃起了邓思尧做的一日三餐。尽管邓思尧尽量变着花样在做饭了,可总结起来就是,少盐少油,清淡! 这天午饭,病房里传来了哀嚎,“不是,哥,我叫哥,您看成吗?”他说着说着眼睛已经开始放光,“能不能给我带点什么炸鸡可乐、回锅肉、囊炒粉啥的……” 顾北丞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一条腿吊着,看了看保温饭盒里洁白如洗的鱼汤,一把挪开,生无可恋,已经想“越狱”了,他已经越发怀疑自己是在养老院里了,大好青年怎么能过养生生活呢?! “我不是你哥,你也不是我哥。医生说了,有营养才能好得快,反正,不行!”邓思尧坐在床边,把食盒推了回去。 “或者一个没有火腿没有里脊的手抓饼我也忍了,方便面也行啊……我觉得我已经丧失味觉了!”顾北丞小孩子一样朝他吐了个舌头,展示了一下自己已经苍白的味觉神经。 “那也不行!” “一根烤肠呢?” “不行!要不然……”顾北丞满怀期待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的软磨硬泡奏了效。 “我喂你!” 顾北丞老老实实端起了饭盒,拿着调羹扒拉起来。吃了两口实在食之乏味,捏着汤匙搅来搅去。 一时间空气安静下来,只有汤匙和食盒碰撞的声响,就连那鱼汤泛起的小小漩涡和涟漪似乎也悉悉索索地在响。 邓思尧摩挲着手指,微咳了一声,欲言又止地打破了有点尴尬的氛围,“对了,前两天,那个,嗯,你没醒……文皓来过了。” “他来干嘛?看我笑话还是吊我的丧?!” “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说以前的事,对不起!” “矫情!”顾北丞抬起眼皮,评价了两个字。 顾北丞察觉到某个人细微的表情,最后还是喝中药一样把鱼汤喝了下去。 吃饱喝足后,顾北丞往软枕上一靠,神色平静道,“思尧,去帮我买两束花吧,一束栀子花,一束菊花,菊花不要纯白的,要暖橘的。” 只要顾北丞叫名字,邓思尧就知道他说的是正经事,或者有事求他,或者是恶作剧。邓思尧听得很明白,还是象征性地接了话,“去哪?” “墓地。” “好,等着。”邓思尧站起来就要出门。 “等等,还是两束菊花吧。”此时并非栀子花开的时节,依照邓思尧有求必应的性子,估计会在西明的花店跑断腿。 邓思尧冲他笑笑,出了门。 ☆、你那样,我够不到 从天文上看,西明的冬天还夹着北风的呼啸,这天下午却格外晴朗,街道大红对联上的金色字体都闪闪发光,连风也变得温和。温暖的阳光给碑林镀了金,森然褪尽。 碑林的一角,竖着两块碑,一块上工工整整地刻着“顾溒”两个字,碑前靠着一束新鲜的栀子花;另一块是顾北扬的,名字旁边歪歪斜斜刻了一行小字“充话费送的”,一捧热烈的菊花向阳躺着。 顾北丞坐在轮椅上,像被另一个灵魂附身了,十指交叉,安静地放在大腿上,不言不语,注视墓碑的照片很久很久。 邓思尧站在一边,目光投在顾北丞身上,静立不语。 他们一坐一立,久到好像要在那里直到天荒地老。 太阳西下,在顾北丞的提议下,邓思尧推着他去了附近的公园散步。年味还很浓,又在城郊,公园几乎方圆十里荒无人烟。 令邓思尧意想不到的是,顾北丞风口紧得要死的嘴,有一天居然也会主动张开。那些解不开不敢问的疑惑通通在邓思尧心里释然。 说起来,邓思尧,应该说所有人,对顾北丞家里的事情知之甚少。三年前本地的那场行动,邓思尧并没有参加,进入中心实验室的人不少,进入密室的却只有顾北丞一个。事后,由于尸体的特殊性,专案组觉得能调查出什么,尸体被秘密管理。从几个进了实验室的战友哪里传来些微消息,只知道那个人是顾北丞的弟弟。而这个弟弟,顾北丞一直没向邓思尧提起过,还是孪生的。 “其实,那天在车上,我醒着。” 邓思尧推着轮椅正巧经过一棵梧桐树,顾北丞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踩了强制刹车,他猛然停下了脚步。 “我……我……”他就像个偷偷干了坏事被当事人拎出来鞭尸的小破孩,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几乎要骤停了,茫然得不知所措。 他醒着,他知道!他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察觉了,只是给我留着面子没有捅出来!那为什么现在说出来,让我知难而退?!劝我打消这个念头吗?!是啊,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当兄弟的人,居然有套路他去结婚登记处的想法,谁不唯恐避之不及呢……可是,我喜欢他这件事有什么不可说的?他对俞兆林怎么说来着……我需要表白吗?我应该现在表白吗?可我连什么准备也没有,腹稿都没打过! 可是喜欢一个人又不是去演讲,为什么要打腹稿呢?情之所至,而行于言,言有时候不需要太过斟词酌句。 “呼……是,我喜欢你,五年了。”好像说出来也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情,邓思尧感觉心里那间藏着秘密的屋子打开了窗,微风吹进来,还挺舒畅。 “你想知道我怎么想的吗?”顾北丞问。 邓思尧抓着轮椅的手一紧,“还是……还是算了吧。” 邓思尧一点也不想,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表情,也不想看见那个人的表情,更不想听着那个人亲口拒绝他。什么“肝胆俱裂,决不回头”,他只知道,自己此刻怂了。 有时候,一个人太过在意什么,就越害怕失去,小心翼翼到草木皆兵,以至于总预想到最坏的结果。 “真的不听?”顾北丞又问了一遍。 “我想我知道答案……走吧,我带你回去。”顾北丞的语调平铺直述,邓思尧摸不准对方什么态度,有那么一刻,他是动摇的,万一…… “嘶!”顾北丞突然低了头,弓着肩膀,捂着后腰。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邓思尧登时慌了,松了把手,转到前面,见顾北丞疼得龇牙,面色惨白,被吓了一大跳。 “嗯,疼得要命。”顾北丞就势伸出左手抓住他的胳膊,就像影视剧里咬着毛巾做手术的男主角,在邓思尧的袖子上抓出了一大把褶子。他的声音很低,含混着轻微地鼻音,一听就知道是难受,挑得邓思尧的神经紧绷。 邓思尧弯下腰要去给顾北丞检查伤口,移开了他的右手,“别捂那么紧,可能是裂开了,你先把手松开,我给你看看。” 邓思尧正撩开顾北丞衣服下摆,突然动作一顿,瞳孔骤缩。一只手攀上了他的后颈,用力往下一压,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唇上,一触即放,然后,一个声音贴着他的耳际说,“你那样,我够不到。” 顾北丞其实心如明镜似的,邓思尧叫了他五年的“哥”,却实在演技拙劣。如果世上有这么一个人,目光总是在你身上留恋不舍,这样的情真意切是很少有人不会动容的,除非他的心是金刚石做的。 而且,邓思尧那张赏心悦目的杂志封面脸,干嘛要肥水流到外人田。 邓思尧感觉那温热的气息像一团熊熊烈火,烧红了他的耳根,又燃烧到胸腔,被炙烤得发烫,那颗碳基的心脏冰雪消融,遂如滚水沸腾。 时间在邓思尧那里静止了,只听见突突狂跳的心脏声,他愣住思考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顾北丞是什么意思。 可是顾北丞不给他机会,甩开他的手,转着轮椅径自走了,一点也不像个腰疼的病人。 邓思尧追上去,拦住他,撑着轮椅把顾北丞围了个圈,“我后悔了,我能不能听你说一遍?” “某人不想听!”顾北丞一挑眉,扒开了他的手。 “我想听!做梦都想!” “晚了!” “那行,你先招我的,我这个人很记仇,锱铢必报的那种,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天雷勾动地火,邓思尧说着捏起了顾北丞的下巴,吻了上去,热烈而又深沉。 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邓思尧推着轮椅往回走去,微凉的风吹来,好像是春风拂过,卷走梧桐树下满地的枯叶,秃蜡头似的枝杈就要长出嫩芽,他想,“以后,我给你家!”随后,对轮椅上坐着的人说—— “走,我们回家!” “那我想吃烧烤!” “不行!” “伤残人士有要求改善伙食的权利!” “听话!” 次年春。 在西明的英魂碑和死难者纪念碑前,罂粟被执行了枪决,横行几十年的圣伟会终于被依法取缔。 专案组也迎来了他们的散伙饭,驻地被改成了纪念馆,以供参观。 西明的某条街巷新开了一家店,店面不大,装修得颇为古朴,玻璃墙隔出一条绿意点点的长廊来——听说是两位老板闹了分歧,一个要开茶点店,一个要开火锅店,最后有人退屈了些。 特色就是它不是普遍的AI自助餐厅,而是人机结合,不忙的时候老板会亲自服务,你可以把老板拉过来侃大山,拉过来卖艺,酒后诉衷肠,随便什么都行,除了不要砸场子不要随便调戏老板就行。在卖东西不见真人,虚拟交流泛滥的时代,这好像有了那么点人情味。所以,这家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小店生意还不错。 人总是这样,在千篇一律的世界里寻找拨人心弦的新鲜感。 每天夜晚打烊后,顾北丞坐在桌前,记录鸡零狗碎,写顾北扬未完的日记。某篇日记的末尾有这样一句话,“我的世界摧枯拉朽地崩掉,幸运的是还有你是我的依靠。” 人世凡尘的悲欢就像地球自转带来的昼夜交替,晦明时刻变化,但每一次黑夜过后,在日出之前,抬起头看东方的天空,那里有一颗最亮的星星—— 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