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盈袖》作者:璀萝 文案: 桑芊芊和父亲被卷入一场江湖险恶,奔波逃亡途中,遇上了很美很厉害的上官盈,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认定上官盈是位难得的好朋友,直到后来... 上官盈:密谋多时,奈何情愫暗生。 桑芊芊:人生苦短,江湖诡谲,我一心只爱红花绿柳,蝶燕双飞,少年郎多情。 上官盈:无所谓,反正我现在只想馋卿卿之身。 桑芊芊:已躺平。 #疫情隔离期断写太久,没感觉,暂时不写这个了,不要看,谢谢。# 一句话简介:我只想馋卿卿之身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桑芊芊、上官盈(官九)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后燕,文祯六年。 柳亸莺娇,春盎景明。 午后,江南薛家大宅,马嘶人喧,一行长者候在薛宅大门前,个个衣履鲜明,谈笑风生,刚用过午饭,趁了阳光明媚,春光正好,偷得浮生闲,大家计划去附近的翠微湖小游半日。 便在几人正要上马出门去踏青的时候,一青衫少年从里面的花厅飞奔而出,少年脚下如有生风,行走飘忽间,高高竖成马尾的长发,随飘飘衣袂扬扬起伏,人还未到,声音已经先传了出来。 却是一副娇娇软软的嗓子,似水如歌,清澈动听。 “爹爹,您和几位伯伯是要去游湖吗?”话音刚落,那青衫少年已经来到了几人身边,宽衣阔带下,是掩不住的窄肩瘦腰,头上除了一根乌木簪,再无半点配饰。 然而秀眉之间,那双如含着水光的明澈杏眼,加上一张染了娇艳红晕的鹅蛋小脸,软暖阳光洒在少年眉间发间,衬得少年是娇不可言,整个人透着一股杨柳初春的妩媚动人。 “芊芊,别闹。”边上与少年最挨近的中年男人轻摇了下头,状似无奈地嗔怪了一句,脸上却是挂着平易慈祥的笑。 “爹爹,我也想去。”少年微微嘟了下唇,“月姐姐说,来江南,不去游一趟翠微湖,那是傻瓜,只是月姐姐有身孕,今天姐夫也难得回来一趟,实在是不大方便陪我一去。” 少年姓桑名芊芊,被少年唤爹爹的中年男人叫桑铁山,他还未答话,旁边的几个人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其中一人,正是这座薛家大宅的老爷,薛文武。 他笑呵呵劝道:“大哥,既然芊芊想去,那就带上芊芊吧,可万万不能让我的宝贝侄女做了那傻瓜,哈哈哈......”边说又边唤了一旁的家丁速速再去牵一匹马过来。 “看嘛看嘛,薛伯伯也赞成呢,爹爹,我特地换了男装,不会给您们添麻烦的,我就跟在您和伯伯们身旁,绝对不会乱跑的。” 少年竟原是女儿郎,微微嘟嘴撒娇,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三分调皮,两分淘气,还有五分,是明艳无伦。 “呵呵,都怪老夫平时将芊芊给惯坏了。”桑铁山无奈笑了笑,又嘱托女儿了一番,这才允了女儿的同行。 桑芊芊开心不已,身移影动,速度飞身上马,勒了缰绳,明眸激动地往前方看去,就等着为首的薛伯伯开队出发。 翠微湖风景乃江南一绝,前有文人骚客耐不住笔触风流,在此留下了溢美诗篇无数,最后总结出了盖棺一句。 翠微深处,白云仙乡,来江南不游翠微湖的,是傻瓜。 桑芊芊打马紧跟了桑铁山几人,出了薛家大宅,一路南行,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大名鼎鼎的翠微湖。 远山是层峦叠嶂,草木蔚秀,望不尽的绿翠黄红,近处隐起山腹间,一个不小的湖泊如明镜横曳,湖水清碧,依稀可见湖中鱼儿悠悠,映着晴好天光云影,和四周秀木繁花,正是满目翠微,景色绝佳。 湖畔边有老树错错,幽花浮浮,潺潺流水澹澹生烟,遇石屏又散开清溪无数,曲曲折折,忽骤忽缓,时高时低,往后流向曲径通幽。 清风徐来,湖光潋滟,柳绿松翠,游人也不是很多,策马悄立,心神驰往,如入画中游,所有的尘欲喧嚣皆为笑剔抹,尽尽抛于云山绿林之外去。 桑芊芊深深呼吸了一记,在心里将翠微湖跟往日见过的湖景对比,觉得是能排上前五的,正要跟桑铁山说上几句,却见自家爹爹神情专注,双眼平视湖面,默然不语,一双眼睛如那镜面似的湖水一般,仿佛波澜不惊。 桑芊芊知道,爹爹定是又想起自己那贤淑温柔的娘亲了。 娘亲去的时候,她还年幼,才学会呀呀说语,但这十多年来,从爹爹口中,她早已了解得一清二楚,多年前,爹爹和娘亲就是在一个很漂亮的湖畔相遇,一个采莲落水,一个英雄救美,缘分就那样平凡又不平凡地结下了。 只是娘亲后来身体不太好,生下她后,连她两岁的生辰也没有撑得到,就早早地撒手而去,爹爹重情,自打娘亲去后,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再无续弦。 时间早已经冲淡了失去娇妻的哀伤,可此时对上这满目翠微,桑铁山缅怀的情绪一起,情到深处,不禁喟叹了一声。 “爹爹,您是又想到娘亲了。”桑芊芊侧了侧身体,朝着爹爹轻声细问。 “爹爹没事。”桑铁山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酸涩褪去,又是先前历经沧桑的一双沉稳老眸。 “芊芊,我和你几位伯伯有事情要商量,你先到前方等爹爹,切记,不要走远。” 桑铁山虽然想到娇妻神色有些黯然,但也没错过女儿那双探新欲十足的顾盼眸子,是以,他便找了句由头让女儿先行几步,跟在一帮糙男人身边,想必女儿无法自在,桑铁山习武出身,轻功剑术在江湖上有叫得出名号,女儿虽然在武术上聪敏有限,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他向来放心。 当然,他也的确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几位旧友商量。 见小侄女骑着马已经走出了几丈之遥,一直兴兴欣赏湖景的薛文武这才别过头,对上桑铁山郁郁的脸:“大哥,可是又想起嫂子了?” 桑铁山点点头,道:“芊芊是越来越像她娘亲了......” 顿了顿,又道:“是以我有时都害怕看到她,一见她的模样,我就......我常常在想,当初要是知道她身体单薄,或许我是不会让她......哎......”她,自然是指自己的娇妻,芊芊的生娘。 “芊芊敏慧,如今更是大哥你的贴心小棉袄,逝者已矣,有些事情,大哥你还是该想开些。”薛文武连忙宽慰桑铁山,又岔开话题,“这边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去那边聊,此事机密,万不能让旁人听了去。” “好。” 桑芊芊与桑铁山一行暂别后,一路走马观花,没多久便见前方有一个庙,人头攒动,香烟袅袅,难怪这一路过来没见到多少游人,看来都是到庙里进香来了。 逢庙拜上一拜总是不会错的,桑芊芊便将马儿存寄在庙前的停马处,又从一旁的小摊上买了香烛,头也不抬地进了庙殿,进去后略略扫了一眼,只觉得这尊金身所塑的神佛,似乎跟往常所拜过的有些不大一样。 头发过于长了,手上还耷拉着一截红布,两边供奉着新鲜花枝,一律是粉色灼灼的春桃,桑芊芊见过的神佛像不是很多,一时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神佛,但逢了拜上一拜总是不会错的。 桑芊芊便虔诚拈香礼佛,心里默默祷祝,请求神佛佑护爹爹身体健康诸事顺遂,也请求神佛保佑薛月姐姐,生孩子的时候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祷祝完毕出了庙殿,见一旁高高立着一尊七宝塔,有游人正好下来,言语交谈间,似在说塔顶可以俯瞰整个翠微湖全貌。 桑芊芊自然不会错过更好的角度欣赏美景,立刻沿着一旁的七宝塔信步登了上去,然才走到上面,还没开始细细品味大好风光,就听到一声脆生生的抱怨。 “公子,这塔越往上越没什么好看的了,下面还有一些简单的镂空雕花,这到了顶端,四下光秃秃的,一点好看的图事都没有,这上面大风还刮得撩撩,嗖嗖冷,咱们快些下去吧,您身体要紧。” 桑芊芊忍不住看过去,只见栏杆斜方,有一位与自己身高相仿,以白玉簪子高高束了长发的青衫少年,正扶栏远眺,他身侧跟着一个灰衣少年,倒是比他高上小半头,人也看着没那么瘦削,手上抱着一件厚厚的披风,披风帽檐上还圈着一周密密灰色绒毛,在阳光下拂来拂去,色泽不错。 听他叫青衫少年公子,想必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哥带了书童出来踏青,以为这塔顶有什么稀奇物件,这才拾级而上,却明显落了个失望。 桑芊芊扶着另一侧的栏杆,往下俯瞰,确实可以一观下面翠微湖的全景,居高远眺可比在下面局部观赏开阔多了,这样一看,桑芊芊觉得,翠微湖的迷人还得再晋前两名。 只是一旁的两个少年,颇有些烦人。 当然,主要烦人的是那个高个子的灰衫书童,一直在一旁叨叨叨个没完,仿佛上这塔顶怎么怎么委屈。 虽然他嘴上的那位“公子”一直未说半个字,但纵容书童大肆亵渎这神佛净地良辰美景,就算本人没有失态,桑芊芊还是对他恶感陡生,索性转身就要拾级而下。 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那书童更加嚣张的笑声:“哈哈,公子快看,那边飞了好多大白鸟过来,漂亮着呢,肉估摸着也不差,公子您且等着,我这就射几只下来,拔了毛给您做垫子用,嘿嘿,至于鸟的肉身嘛,正好给流霜加个菜。” 第2章 桑芊芊闻言简直是怒火直往头顶涌,顺手捡了一块石子,左手运功,只要那跋扈书童敢真的射杀那群无妄的鸟儿,她就要出手,路见不平,打架也不在怕,轻功绝对优于手脚功夫的她,打不过完全不担心跑不掉,何况,武艺高强的爹爹和叔叔们,离这边也不远。 果然,那书童是个说出口就要做到手的家伙,坏主意一说完,立刻蹲下在地上捡了一把石子,抬手就要往天上掷去。 正好那群鸟儿也飞了近前,落到了离她三人不远的一棵树梢上,伸长着脖子,叫得格外欢快,并不知道有歹人正在打它们的坏主意。 书童手中的石子还未离手,突然有一物斜飞而出,不重但也不轻,正正打在了他的手肘关节处,他手一软,手上的石子洒了一地,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一直扶栏远眺的青衫少年听到他这一声异样,如梦初醒,猛地转过身来,“破雪,何事惊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叫破雪的书童气生忿忿,四下看了一圈,便对上了桑芊芊的脸,不怪他要盯上桑芊芊,实在是桑芊芊砸他石子后动作还端着,脸色也不太友善地直盯着他,塔上的其他游人纷纷开始往下面走,眨眼功夫,此刻这座七宝塔顶端,就剩下他三人。 要说不是桑芊芊干的,他还真很难找到第二个怀疑对象。 “公子,这家伙暗算咱们。”破雪怒指着桑芊芊告状。 “哦。”青衫少年脸色很白,气虚悠悠,明显是中气不足的模样。 桑芊芊定睛打量了青衫少年一下,这才发现,这位矮上书童小半头的公子哥,似乎是,不,确定是个病秧子。 瞧那嘴唇乌青小脸煞白,五官倒是颇有些小巧精致,细细的眉似女子那般,描的是远山如黛,五官虽好,可惜脸色不好,脸上也没挂着些肉,明明应该还是个半大孩子,却完全不像大多数人家的公子哥富态爽朗,白森森脸上,眼角下有一团青窝,就着两步之遥的距离,完全能让桑芊芊瞧个一清二楚。 好在那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湛湛有神,给他添加了几分正常少年的正常少年气。 “这娃子肯定有病。”桑芊芊在心里默念。 “咳咳咳——”那青衫少年仿佛能听到桑芊芊的心声,立刻以一串绵长的咳嗽证实了她的猜测。 青衫少年脸上肌肉动容,煞白的脸色因为咳嗽这才添加了一些红晕,破雪吓得脸上一灰,眼神都沉了好几分下去,满脸都是担忧:“公子,公子!” 手上的披风早已速度披在了自家公子背上,将公子整个身体裹住,动作麻利地系好那颈处的小绳,先前一直由披风裹着的水袋,里面的水还温着,书童又赶紧打开木塞,一边轻轻拍着公子的后背助他顺气,一边将水送到公子的唇边。 “公子,快,喝口水缓缓,还温着。”破雪的声音有些急促。 “放心,死不了的。”青衫少年嗓音喑哑,任由破雪给自己系上披风,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咳嗽止了,才接过水带,仰头喝了一些温水后,整个人脸色看着好多了,很快就恢复了先前煞白无甚血色的模样,站姿便又挺直了起来。 看着身高,桑芊芊猜他年龄跟自己差不多,约莫也就十四五六岁,眉宇间竟然毫无稚嫩之气,站姿雅正,萧萧肃肃,岩岩仿若孤松之独立。 山风从湖上款款袭来,塔顶的三人衣衫头发都跟着漾起,尤其是青衫少年裹上了披风后,在习习风里,颈项上围了一周的绒毛也跟着漾来漾去,一下一下附着他少年削瘦的两颊,会轻轻摇开寸许,但很快又贴了回来。 艳阳明媚,好在二月的阳光并不似夏日烈毒,打在人身上脸上只会觉得暖洋洋舒服不已。塔顶四周也并无大树浓荫,阳光就毫无任何遮挡,尽情泄下,落在了他的削瘦身上,落在了他的发梢,落在了他的精致眉眼,那一双如水清隽的眸,映着熠熠阳光,仿佛里面淬上了两颗亮晶晶的小星星。 小星星......桑芊芊一瞬竟然看得呆住了。 一瞬也忘了,刚才这家伙还放肆着自己的书童,任由那聒噪家伙要在神佛净地犯恶杀生,此等辱礼行径,简直是人神共愤。 不过,那书童倒是没忘桑芊芊刚才拿石子弹他手肘的事情,要不是公子突然咳嗽,他须小心紧着,否则,这会儿对面那个狗拿耗子的家伙,应该已经被他撂倒在地。 见公子好多了,破雪赶紧收了水袋,盖上木塞,索性塞入了自己胸前衣襟里,看样子是生怕那水离了披风护着很快会凉了。 等他干完这一切之后,终于有空接上先前桑芊芊打他的恶意昭昭,刚才担心自家公子的那番“殷殷深情”一扫而空,换上一副怒火中烧,见桑芊芊这厮居然没有趁着他照顾公子的空档溜之夭夭,还眼睁睁地一直盯着自家公子瞧来瞧去,想必是个愣头青,看来很需要受到他回敬的毒打无疑。 “喂,你这家伙,刚才为什么暗算我,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破雪继续愤愤。 桑芊芊不过呆住一瞬,早就将思绪拉了回来,至于为什么没有趁对方发乱离开,桑芊芊现在就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难道是这病娃子长得太好看了?让她看呆住了? 嘁,一个没礼貌没教养不善良的病秧子,有什么好看的?嘁!大错特错! 一定是刚才风大迷了眼! 破雪的质问立刻将她思考缘由的思绪拉了回来,桑芊芊忍了忍心中的恶气,形容淡淡,道:“那群鸟儿可又跟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 问题被踢了回去,但并没有怼住破雪,他不屑地笑了一声:“我是人,又不是鸟,我干嘛要跟它们有仇有怨,你这人真是搞笑,怕不是脑子给鸟撞过吧,莫名其妙,粗俗无聊!” 呵,粗俗? 桑芊芊忍了忍,打算先跟这种纨绔公子家,狗仗人势的不懂事家仆,好好讲下道理,既然爹爹还没寻上来,想必他们还忙着商量事情,她是有时间在这里,跟这两个毫无素养的家伙讲下道理的。 桑芊芊挑了挑眉,道:“二位跟这群鸟儿无冤无仇,却要为了一己私欲,杀他们拔毛吃肉,还是在此等神佛之地,真心不觉得这种行径残忍又恶劣?且二位在神佛之地杀生,就不担心会孽力回馈吗?一边拈香礼佛,一边作恶犯罪,伤及无辜,便是那山中的虎豹豺狼,怕也是没有二位这等的心狠手辣,粗俗无聊。” 桑芊芊真要计较一件事情,口才也不是很差,这下她言之正经,用词激动,直说得破雪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隔了一会儿,破雪才深深吁了半口气,不肯吃亏道:“什么神佛之地,什么心狠手辣,你这厮倒是伶牙俐齿,看来嘴皮子功夫我是说不过你了,但我们无冤无仇,只因你一心想逞英雄就暗算我,这等卑鄙行径又算得了什么君子所为,既然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来吧,我们打一场。”说罢,破雪撸了撸袖子,就要动手。 一直立在一旁身体不大好的青衫少年,本是极力保持淡定的脸上,终于沉了沉,嘴角一扯,便是厉声喝道:“破雪,退下!” 在经过刚才那一趟后,他的声音明显更加沙哑了些。 他强忍着不适抱拳道:“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刚才是在下一时失神,导致下人无状,让公子见笑了,还请公子大人大量......咳咳咳咳咳......海涵......咳咳咳咳咳......” 他又一咳嗽,破雪直接吓得半死,立刻将胸口温着的水取出来,脸上除了担忧,更多的是愧疚难安:“不,公子,是属下失态,怎可让公子替属下给这厮道歉,是属下的错,请公子责罚。” 说着人就噗通跪倒了地上,可他一跪下又无法扶着自家的公子,只好又单膝跪着,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一行汗珠,姿势也委实有些狼狈。 人家主子都道歉了,又咳嗽成这个鬼样子,主仆搞得还很尴尬,再说,在破雪行凶之前,她也算是完美地遏制住了那家伙犯罪的萌芽,总不能还摆出一副斤斤计较的样子,得了,海涵就海涵吧! 桑芊芊抱了下拳,轻声道:“不敢当不敢当,适才我也有些言语冒犯之处,你也海涵一下吧,但以后可是万万不要在此等清净之地杀生,山野绿林,你二位要是想吃点野味啥的我绝对不会有半句闲话,可这到底是神佛之地,万万不可作恶,要注意影响。” “什么神佛,你怕不是眼神有......”破雪似乎还想要力争一番。 “咳咳咳咳咳......”肇事者的小主子咳嗽得竟是更加凶狠,搞得桑芊芊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咄咄逼人,使得人家过于激动,引发毛病。 她的脸色一瞬就有些尴尬,忙关切问了句:“你没事吧,要不要紧,咳得这么难受,先下去看大夫吧,我骑了马过来,可以带你过去。” 破雪果断回了:“不用,我们有马车。” 桑芊芊知道这家伙还在记恨刚才自己拿石子扔他的事情,既如此,也就没必要在塔上过多逗留,于是双手合了合拳,道:“那我就先走了,你且好生照顾你家公子。” “走就走,废话哪那么多!”破雪没好气道。 还真是个刺儿头,桑芊芊无奈摇了摇头,转身便拾级而下,再不想给自己寻不痛快。 刚步下石阶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客气一句:“公子慢走。” 第3章 声音还有些微微气喘,桑芊芊脚下顿了顿,嘴角不由得扬起了一抹微笑,却并不多话,沿着石阶快步下塔而去。 日已西斜,庙门口的游人也越发稀少,桑芊芊走到自己的停马处,牵了自己的马出来,正要上马出去跟爹爹汇合,有人却伸手拦住了她。 “老夫观施主印堂发黑,头顶隐约有黑气缭绕,近日恐有血光之灾啊,施主若要趋吉避凶,请听老夫一言。”是个抱着“算命卜卦”布旗的白胡子老头。 逢庙进香礼佛,是她跟随爹爹浪迹江湖多年养成的习惯,但算命先生的揽客之说,在桑芊芊听来,一切不过是虚妄之言,她从来都不会感兴趣,也从来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浪费银钱。 于是,便拂了拂袖子,轻笑一声,道:“抱歉,在下今日出来忘记带钱袋了,烦请先生让一让。” “施主莫是以为老夫是在招摇撞骗,诱你钱财?非也非也,老夫不过是见施主祸事当头,想给施主提个醒罢了,施主若是不信,可以坐下来,报了生辰八字,且听老夫为施主卜上一卦,说的不准,绝不收取施主分毫,当然,施主也可将刚求到的月老签给老夫看看,姻缘之事,老夫也略懂一些。”算命先生捋着胡须说了好一大通话,看来是想要说服她。 “谢谢先生好意,在下今日真的没带钱出门,烦请先生让一让。”桑芊芊见这老头还不肯让开,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平白无故被人说自己有血光之灾,任谁听了也不会高兴。 “罢了,罢了,缘来缘去缘如水,花开花落终有时,施主既然信不过老夫,老夫也无须多说废话,但有一句送给施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高处自有风景在,人生本是多尘埃,施主,且好自为之吧!”说罢,当真不再阻桑芊芊的去路,兀自往一旁走开了去。 “无聊。”桑芊芊摇了摇袖子,一股轻风盈袖而出,不知怎了,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顶着暖阳便觉得有些晒人,立刻牵着马往前方行了数步,及至一片树荫下,终于觉得舒爽了不少。 突然想到刚才那算命老头似乎提到了“月老签”,不过是招摇撞骗,干嘛会提到这个?可以说是十分不解,猛地,桑芊芊突然朝着庙门方向别过头去,只见游人已然稀疏的大门之上,高高悬着一块披红绸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 依稀能辨别得出,是“月老庙”三个字。 月老庙! 桑芊芊嘴角就不由得抽了抽,难怪了,刚才上香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那尊镀金的神像有些奇怪,还披挂着那么大一块红布,又是以桃花供奉,原来竟是月下老人!那...... “嗐,岂不是我刚才的祷祝全都白说了,月老管的是姻缘,我却求的是平安福事,真是,白白浪费了那许多时间。”桑芊芊只得叹了叹气,为自己有眼不识月下老人而感到颇为好笑。 不经意见到前方的翠微湖上还有游船三两只,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立刻牵着马往前方快步走了过去,正好赶上还有一艘游船停在岸边,桑芊芊赶紧朝着船夫招了招手,大声道:“这船我包了。” “这位公子,真是抱歉,这船已经被人预定了,公子要是想游湖,可以再往前三里,那边应该还有客船。”船夫摆了摆手,又往前面指了指。 前方三里路,那还是蛮远的,桑芊芊皱了皱眉,欲乘船游湖的念想只好作罢,牵着马就要往回折道,既然今日坐不了船,那就改日吧,虽然改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这次到江南,她和爹爹是来参加薛伯伯的五十大寿,按原定的日程,是打算过了薛伯伯寿日就要启程回梨川,但架不住薛伯伯热情款待,这才和爹爹在薛家多待了些时间。 桑芊芊与薛文武的千金薛月是打小就认识的好姐妹,一别多年不见,好姐姐已经快要做孩儿娘亲了,桑芊芊很为她高兴,这些天几乎是天天跟薛月待在一起,今日薛月那日理万机的丈夫在衙门得了空,立刻赶回来陪着她了,姐姐姐夫情深,这好不容易得了空夫妻温存,做小妹的,自然要挪远点才是。 想到不能游湖,她心里就颇为遗憾,正要离去时,身后突有一人道:“公子,你还没走啊?” 桑芊芊回头一看,是刚才在七宝塔顶遇到的那位身体不太好的公子,不过,这会儿就他一人,先前他身边那位挺烦人的书童倒是没了踪影。 人对她客气,桑芊芊便也客气回了:“我正要回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书童呢?” “这家伙,明明身体不好,却还要站在湖边,要是遇上有人推攘,那可就危险了,说不定还会掉到湖里去嘞。”桑芊芊心里腹诽了下,寻思着要不要温馨提醒下这位病娃子。 却见人家笑了笑,声音虽然还有些微哑,倒是比在塔上的时候悦耳多了。 “在下冒昧问一句,公子可是想乘船游湖?” 桑芊芊也不藏掖,点了点头,口吻颇为遗憾:“可惜这最后一艘船已经被人定下了,是我今日运气不好。” “原来是这样,在下倒是有一条小船,正好在下也打算游湖片刻,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一起,反正天色尚早,公子大可不必给自己留下遗憾。” 桑芊芊谨慎打量了他一眼,又想到自己自保能力还是有的,天色也确实尚早,要是爹爹和伯伯们事情还未谈完,她这一回去,岂不是会打扰了。 加之她也确实不是喜欢遗憾之人,心里快速思量了下,但还是有一点点犹豫,不过对方又道:“公子可知这翠微湖除了风光远近闻名,还有一家名馆叫翠微轩,这家的厨子做的‘翠微醋鱼’鲜美无比,也是一绝,可惜每日限量十份,供不应求。” 午饭吃得早,在外又体力逗留了这么久,他不提还好,一提吃的,桑芊芊可就真觉得自己的肚子需要安慰一下了,便笑眯眯点了点头。 说道:“原来还有这么一说,既然公子你不介意,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的船离这边远吗?等等,那做鱼好吃的名馆离这里还有多远?” 湖是可以游的,但鱼,必须先吃,就是限量十份,不知这会儿去还有没有了。 “哈哈,看来公子与在下兴趣相投哦,不远不远,就在月老庙旁边,刚才我已经让流霜去打包了,与其一人独乐,不如与公子共乐,瞧,我的船来了。” 桑芊芊顺着他食指的方向看去,便见湖面上有一灰衫少年撑着一艘小船稳稳划了过来,那少年她见过,正是刚才在塔上想要射鸟的书童破雪。 她自然是不待见这个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的家伙,可是想到“一绝”的“翠微醋鱼”,脸上就客气了许多。 桑芊芊又问:“你不是说每日限量十份么,都这个时辰了,那‘一绝’的鱼,怕是应该早卖完了吧。” 破雪划着船已经越来越近,离岸边不过两丈之遥,他是练武的,耳力自然很好,听到刚才打他的桑芊芊这会儿又在勾搭自家公子不说,还打起了公子喜欢吃的“翠微醋鱼”的主意,当下就很不高兴了,手上划桨的动作一顿,声音便大刺刺地传了过来。 “小......公子,这鱼是店家专门为您留的,凭什么给这小子占便宜!” 桑芊芊脸上哂了哂,她才不是喜欢占便宜的人好吗,心里立刻笃定,嘁,不就是条破鱼嘛,不吃了不吃了,回去了回去了。 不过,破雪为鱼抱屈,他家公子倒是完全乐于分享,甚至斥了他一记:“破雪,不得无礼。” 转头又对上桑芊芊,道:“实在抱歉,下人无状,还请公子不要介意,咱们上船吧。” 桑芊芊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占你便宜。” 对方却激她,笑道:“可是担心破雪会为了刚才的事情与公子为难,所以才不敢上船?公子大可放心,他要是再敢无礼,我就让他下了这湖去喂鱼。” “公子,您怎么今日尽帮着外人欺负我!这湖里鱼儿不少,破雪这么点身板可不够喂的。”破雪急了,双手交叉环抱着,冲着桑芊芊就直哼哼,“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勾搭我们公子,公子怎么可能尽凶我了。” “哈哈哈哈哈......”桑芊芊眉眼弯了弯,实在是没忍住,给破雪这斗气的模样惹笑了。 她这一笑,破雪气得,简直当下就想将木桨砸过来。 破雪生气的样子真的很逗,桑芊芊便在想,看来这便宜不占是不行的了,多么好玩啊。 于是,桑芊芊故意打趣,笑道:“小书童啊,你不是说我是想占你家公子便宜吗?那就听你的,这便宜我还就占了,怎么地!” “你——” 破雪相当无语,完全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徒,偏偏自家公子还很乐意被她占便宜的样子,真是气煞他也,可是,一切还得听公子的安排不是。 又见桑芊芊已经转身面朝他家公子,抱了抱拳,道:“在下姓桑,请教公子高姓,既然我们要同船游湖,还请方便称呼。” 他家公子更是笑呵呵点头,也同她抱了抱拳,回道:“桑兄,小弟姓......官,小弟在家中排行第九,桑兄叫我阿九也行。” 他家公子还主动跟桑芊芊称兄道弟起来了......破雪恨铁不成钢欲哭无泪,只好忍了忍:“姓桑的,你就是欺负我家公子善良。” “你说得对哦。”桑芊芊觉得逗他实在不要太好笑,又看向青衫少年,唤了声:“官九公子。” 破雪见她如此嚣张气盛,气得恨不能吐血,索性将木桨往船上一扔,挑衅道:“姓桑的,看把你能耐的,既然你那么想坐我们的船,那你上来吧。” 船离岸边还有两丈之远,若是不会轻功者,定是无法跃上去的,看样子破雪是有意想为难她。桑芊芊嘴角扬了扬,眉毛一挑,故意看向他家公子,面露难色。 “哎,官九公子啊,这可如何是好,实不相瞒,在下轻功欠佳,身子笨重,这么远的距离,定然是跃不过去的,所以这个......这个嘛......” 官九在塔上就觉得桑芊芊此人很有意思,看着也面善,再次遇上,便是有心结交,听她这么说,立刻会意,道:“原来如此,那容易。” 声音立马扬了扬,唤了破雪,道:“破雪,把船再靠近些。” 第4章 破雪眼里划过一抹狡黠,道:“公子呀,非是破雪想违令,只是岸边水浅,那处又正好停了一艘船,咱们的船船身过宽,比不得那些窄了吧唧的客船吃水浅,若是再靠近,恐怕咱们的船会搁浅的。” 他虽然是真不欢迎桑芊芊上船,但也是实话实说,确实岸边有船挡着,确实自家的船吃水深。 然而他家公子却轻笑一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破雪,你先过来。” 破雪不明所以,忙应了,脚尖点了下船舷,踏了清湛湛的湖水,几个纵身,便轻飘飘地跃了过来,奔到主人跟前,躬身,毕恭毕敬道:“公子有何吩咐?” 官九道:“桑公子不方便过去,你护送他。” 桑芊芊还未说话,破雪已经直接怪叫起来,声音又尖又细:“公子,您,您说什么?您让我护送这家伙过去?” 官九脸色一沉:“怎么,不可以吗?” 公子一板脸,破雪只好苟着一脸猪肝色,苦笑道:“可以可以!”又迅速回头瞪了桑芊芊一眼。 桑芊芊瞧在眼里,毫无所谓地对上破雪愤恨的目光。 官九恍若没瞧见,说道:“那桑兄,小弟先过去了。” 说罢,拔身而起,双袖轻轻一拂,如蜻蜓点水,点尘不惊,两下就跃过两丈之遥,轻飘飘上了船,立在船头上时,那船身也没多大动静,只有船底浅浅一缕水纹漾开,不过一瞬,就散开了去。 桑芊芊心里委实一惊,不免怔了一怔,这才鼓了鼓掌,真心喝彩。 没想到这病娃子轻功这么好!高超如斯,她居然是看走眼了。 官九上船立刻回转过身,见桑芊芊喝彩,遥遥拱了拱手,以示谦逊。 破雪已经很是不耐烦了,催促道:“姓桑的,该我们过去了,你且站好了,我托你过去。” 桑芊芊嘴角噙着一抹似有如无的笑,点点头:“好呀,有劳你了。” 破雪脸上勉强极了,仿佛一个过于洁癖之人,掉入了稀泥坑里,怎么都摆脱不掉稀泥糊身,还不得不对周边看他热闹的人行着好脸色。 他只得很勉强地托住了桑芊芊的左手肘,咬着牙尖声道:“等下我说‘起’,咱们就一起往船的方向跳,懂不?” 桑芊芊看破雪勉强得脸都憋红了,强忍着笑点头。 破雪撇撇嘴,声音更加尖了一些:“起!” 两人肩并了肩,便一起往船上跳跃。 还距离船舷半丈左右,桑芊芊脚尖点水时,忽刻意地松开真气,让自身沉了沉劲,身体重量陡增,想要试一试破雪,看他会不会当着他家公子的面,对她徇私仇。 果不其然,桑芊芊身体一加重,破雪立刻感受到了,托着她左手肘的手顺势一松,当真就甩开了手,自行要往船上跳去,丢下桑芊芊不管。 破雪脸上舒展,神色得意,心道,大不了等下装模作样给姓桑的赔下不是,反正当着自家公子的面,这姓桑的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然而他怀了私心,手上才甩开桑芊芊,忽觉后腰带猛给人一扯,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自个儿整个身体已经扑通砸入湖中,生生成了一只落汤鸡。 在落水的刹那,破雪简直杀了桑芊芊的心都有了,当然,肠子也是悔青了。 等他狼狈不堪地爬上船时,刚才还叫嚣着自己轻功欠佳的桑芊芊,赫然好端端地立在公子身旁,瞧着是半片衣角都没给水打湿。 他目瞪口呆,霎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桑芊芊扯破雪后腰借力,自己确实安然无恙,但顺了破雪私心反将他一军,使得破雪成了落汤鸡,当着人家好心公子的面上,她心下难免有些愧疚,忙抱歉道:“实在对不住了,害得你掉进了湖里。” 破雪头发虽没有散开,但一张脸已是抽抽得不行,气冲冲吼声道:“哼,姓桑的,原来你是真人不露相,刚才你就是故意的吧,来来来,我今日一定要跟你打上一场,咱们须得好好较量较量,定要分个高下。” 官九摇了摇头,眼角微挑:“别闹了,还不快进去换了衣服,快些烧水煮茶,好生招待客人。” 破雪:“公子,明明他......” 官九脸上便有些愠怒,声音也放大了些,道:“怎么,如今我这是使唤不动你了?” 他明显有些生气了,破雪哪还敢放肆,立刻垂下头,低声道:“属下遵命。”说罢连忙退下去办事。 船头木板上有放着两个用蒲草编成的圆形坐垫,中间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竹桌,官九礼邀桑芊芊入座,桑芊芊也不客气,两人便各自曲了腿坐了下去。 船悠悠往湖心方向划开,西斜的阳光打照在湖面上,暖黄色光芒顷刻间化为千丝万缕,又仿佛能反了光,反投在两人身上脸上,桑芊芊看了对面的官九一眼,只觉得他血色不太充足的脸上,洁白的肌肤间似有纹理暗暗涌动。 官九见桑芊芊看过去,也抬眸对上桑芊芊颇有些探寻的目光,又觉得桑芊芊明明是男儿身,然五官皎好,唇红齿白,肌肤白皙光滑,柔嫩细腻,双眸也如含春水,顾盼神飞,要说是美丽非凡也不为过。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一时都出了神,不过一瞬,船身突然轻沉了沉,桑芊芊敏锐地察觉到,又有人上船来了。 她不知来者是谁,习惯性地立刻坐直了身体,全神戒备,与官九到底是刚结识,不过两面之缘,要她全然放心,怎么可能。 官九也看出了她的戒备,赶紧解释:“桑兄,咱们的鱼到了。” 他话音刚落,破雪就抱着一张小桌子,和一副碧色茶具走了过来,小心将茶具在那张桌上摆好,又掉头去将烧水的瓦壶、小炉子也一起搬了出来。 破雪嘴上功夫利落,手上动作也不慢,几下就生旺了火,开始烧水煮茶,他正烧着水,船舱另一头,又有人拎着一个雕花红木食盒钻了过来。 “公子,流霜回来晚了,让公子久等了。”是一个跟破雪差不多高的少年,头发全部梳上发顶,挽成了一个包子似的发髻。 桑芊芊便明白了,这应该跟破雪一样,都是官九的书童,不过,破雪是灰色衣衫,自称流霜的少年却是一身黑黢黢的服饰,脸上也没有破雪那么多阴阳怪气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死沉沉的,除了动动嘴说话,在他的脸上,似乎看不出半点喜笑哀。 又是一个怪书童!桑芊芊又默默腹诽,甚至有点为官九感到担忧,病得咳咳的,伺候在身边的两个书童,一个乖张,一个面瘫。 要是自己,那可受不了,转念又想到刚才官九施展轻功,看起来应该是很厉害的,刚生出的那份担忧立刻抛到了脑后。 流霜动作也十份麻利,桑芊芊不过愣了愣,一双纤细的手指已经掀开食盒,将菜都端了出来,一共三道菜,一道是清炒竹笋丝,一道是青瓜荟鱼丸,居中细长青碧色瓷盘里,是剖成两面平滑浇着汤汁的鱼,长不过尺,色泽红亮,胸鳍竖起,浓浓甜醋味扑鼻而来,便是翠微湖又一绝的“翠微醋鱼”。 “桑兄,快尝尝。”菜一上了,官九立刻招呼桑芊芊开吃。 看着这几道菜,尤其是官九赞誉有加的翠微醋鱼,色香俱全,想必味道定是好的,桑芊芊不由得食指大动,只觉饥肠辘辘,简单跟官九客气了下,立刻执了竹筷动手。 桑芊芊只尝了一口,便觉鱼肉鲜嫩,入口即化,酸酸甜甜,当真是美味,仅仅这一口,她便知道,不虚此行了,甚至果断决定,一定要交下官九这位慷慨的朋友。 鱼好吃,另外两道菜也好吃,官九看她吃得愉快,脸上也时不时露出满意的笑容,在桑芊芊看来,官九的笑容明晃晃地都是在说:“瞧,如果不是我邀你游湖,你就不会吃到这么好吃的鱼啦。” 虽然但是,桑芊芊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须臾,两人餐毕,流霜上前迅速地将空碟子撤了下去,破雪的茶也煮好了。 官九亲自斟了一杯递了过来,桑芊芊赶紧双手接过,茶未入口,香已盈鼻,微微颔首,浅浅啜了一口,不由得赞道:“茶也是好茶。” 破雪撇撇嘴,低声道:“废话。” 刚得了人家公子的好生款待,桑芊芊吃人嘴软,也不跟心眼忒小的破雪计较,微微一笑,又道:“官九公子,如果在下没有想错的话,这应该是比‘雨前’更珍贵一级的‘明前’龙井。” 须知她的爹爹除了武功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还是个实打实的品茗高手,不过,明前龙井一向珍贵,她也没想到官九居然如此大方。 初次相识就能用这样的好茶相待,好景、好鱼、好茶,桑芊芊心中就有些飘飘然了,这趟来江南,当真是不虚此行,开心,超级开心。 官九听她一语中的,眼睛一亮,苍白的脸上涌起了一丝难得的血色,他也笑了,声音如一泓清泉潺潺流过,浑似娇娇软软般,道:“桑兄果非俗人。” 桑芊芊摇了摇头,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在旁刚为鱼抱屈完,此刻犹在为茶抱屈的破雪,然后才笑眯眯对上官九意味深长的目光,心有戚戚焉一般,回他的话,说:“我若太俗,大约有人又会找我打上一场才肯罢休了,哈哈哈......” 破雪给桑芊芊戳穿心中所想,微微滞了滞,又咬牙苦笑了一句:“你小子明白就好。” 第5章 桑芊芊笑了下,不经意的,瞥见一抹阳光从水面反投在官九脸上,手上,这才发觉官九的肌肤竟是透明如水,颇令她有些炫目。 桑芊芊心想,可惜这官九是个少年,不然,她都要怀疑官九跟自己一样,是女扮男装,思及此,心中就生出一抹狐疑,偷偷再看了官九几眼,又觉得官九和书童的嗓音,的确是不像少女的,便思忖着,官九会有这般白皙的肌肤,多半是因病的缘故,对他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官九脸上也有几分怅然:“可惜今日的水不太好,不然,此茶必然更有一番妙境,太可惜了,是小弟今日款待不周,改日一定让流霜早早去取了好水,好水配好茶,方才是完美。” 桑芊芊只道官九过于谦逊,连忙安慰他:“官九公子何须自责,此时此地能有如此好茶,于在下而言,足以是人生一大乐事,既如斯,又何必非要另求高峰,所谓‘但使此心无所住,虽有绝顶谁能穷’,不完美,并不是就不好。” 官九脸色微变,蓦了,又亲自给桑芊芊斟了一杯热茶,脸上似乎有些慨然:“桑兄言之有理,小弟受教了。” 桑芊芊以为这番话戳到了官九的不快处,寻思着若是强行解释,反而不妙,只得低头喝茶,不便再说,一口连着一口,很快茶杯见底,破雪对他虽然不满意,到底是自家公子的客人,他不斟茶,多半公子又要自己动手,连忙给桑芊芊的杯里续了。 此刻的茶微火暖着,风拂间,并不发烫,桑芊芊似乎很有些口干,一连喝了三杯才放下了碧瓷茶杯。 官九见她如此,不免哈哈一笑,道:“桑兄,小弟突然想起一个人,与你颇有几分相似。” “哦?”桑芊芊以手托腮,坐等下文。 “要不,桑兄你猜猜看?”官九嘴角挂着一抹戏谑。 桑芊芊突然有些好奇,两人游了这么久的湖,好像没再听到官九有咳嗽一声,难道是因为喝着热茶的缘故?不过官九让她猜,她微微蹙了下眉,略一沉吟,便反应过来官九话里的意思,是以,她悠悠挑了一下秀眉,噙笑道:“官九公子,是古人吗?” “是。”官九点头。 “很有名吗?”桑芊芊又问。 官九含笑又点了点头。 桑芊芊轻笑了一声,抬手将风吹开的一缕碎发拂到耳后,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官九见桑芊芊胸有成竹的模样,知道她应该是猜到了,倒是没想到桑芊芊聪明敏锐如斯,深感讶异,脸上仍不动声色:“你说说看,看对不对。” 桑芊芊便不疾不徐回起:“官九公子所言,自然是三国时期的魏人王肃。” 破雪好奇,快嘴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我家公子说的是他?” 桑芊芊将官九同样惊讶的目光纳入眼底,淡淡笑道:“很简单,你家公子看我一口气连喝数杯茶,想必是痛惜这么好的茶,我却如牛饮一般,然后你家公子就想起了一位与我行为相似的古人,而史上以‘牛饮茗茶’著名于史,当属三国魏人王肃一人。相传当时王肃向北魏称降,刚去时不习惯北方吃羊肉、酪浆的饮食,常以鲫鱼羹为饭,渴了就饮茶水,一饮便是一斗,人人笑他是永远装不满的容器,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也有记载称,‘王肃初入国,不食羊肉及酪浆等物,常饭鲫鱼羹,渴饮茗汁。京师士子见肃一饮一斗,号为漏卮’。” 破雪听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虽然没有听懂,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姓桑的,你可真有意思!” 桑芊芊深深看了官九一眼,见他眼底蕴着浅浅笑意,又道:“官九公子年纪轻轻,学识颇深,说起来是在下唐突,万不该牛饮,辜负了官九公子的好茶。” 桑芊芊这样一说,反而让官九面上一哂,他本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桑芊芊应变奇快不说,旧史典故信手拈来,这下他真的是对桑芊芊刮目相看了。 “桑兄你不仅轻功好,机智才慧更超人一等,愚弟佩服,愚弟有一不情之请,尚请桑兄应允。” 桑芊芊微微一滞,还以为是自己搬了爹爹和伯伯们饮茶时的话来卖弄,惹得官九不好意思,忙道:“不敢不敢,你且说说看。” 官九就道:“小弟自觉与桑兄是一见如故,若承蒙桑兄看得起,还请勿要再冠上‘公子’二字,不如咱们以兄弟相称如何?不知桑兄年龄几许?” 桑芊芊心想:“你都称呼我老半天桑兄了......”,也不拒绝,张嘴就叫了官九一声:“官九兄。” 山风从水面拂来,微凉,桑芊芊注意到官九的身体微微抖了下,抬眸看了看天,原来不知不觉,太阳都要落土了,连忙道:“天色已晚,湖上风大,官九兄身体抱恙,要不要进去船内添件衣裳?” 言下之意,该分别了。 官九眸光如剪碧水,浅浅漾了漾,却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摆手示意破雪将船划回岸边。 又看着桑芊芊:“桑兄,你知不知道,翠微湖除了风光一绝、鱼是一绝、还有两绝。” 桑芊芊不禁惊讶了一句:“哦?那还有什么?”倒是没有听到月姐姐说起这个,心里直痒痒,立刻问官九另外“两绝”是什么。 官九也不卖关子,接了流霜递过的软帕擦了擦手心的冷汗,笑道:“翠微深处,有一道飞瀑,飞瀑旁有一眼冷泉,此泉泉水清冽甘美,相传能与颇负盛名的西湖虎跑泉媲美,此便是翠微第三绝,翠微冷泉。” 说着,又压低了嗓子,道:“桑兄,你猜,若是以此冷泉泡我这上好的明前龙井,味道会如何?” 桑芊芊脱口而道:“我没试过,猜不着。” 官九眼神里划过一抹慧黠:“那桑兄想不想亲自试试?” 桑芊芊听他这么说,知道其中必有文章,也委实按捺不住内心痒痒,顺了他的话点点头:“如果能,在下非常愿意试试。” 倒是破雪悻悻对着湖景,幽幽吁了一口气。 桑芊芊心知肚明,这小肚鸡肠的家伙,恐怕又要为那眼冷泉抱屈了。 不过破雪也深知,自家平素甚少外出的公子,此番显然是真的对桑芊芊一见如故,所以,公子开口所说的话,完全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官九道:“桑兄,今日天色已晚,桑兄若是不嫌弃,小弟想与你约个明日的早些时辰,由小弟带路,亲自前往翠微冷泉,取了水再重新煮上一壶明前龙井,怎么样?” 桑芊芊心里已经立刻答应了,可又不知爹爹会不会明日就要出发,但与官九交谈半日,心中确实生出许多好感,对他所言之事也十分向往,心里思虑了一番,想到爹爹一向疼爱自己,多留一天应该不成问题,这才点了点头:“好呀。” “那,咱们明日,不见不散?”官九神色欣然。 正好船到岸边,桑芊芊立马起身,朝着官九抱了抱拳:“官九兄,今日多谢你盛情款待,那我先走了,明日咱们,不见不散。” 说罢,往湖边纵身一跃,迅速翻身上马,又转过身朝着立在船头衣袂飘飘的官九摆了摆手,这才勒了缰绳,扬鞭往回走。 已近傍晚,这会儿道上也没什么行人,桑芊芊快马加鞭,照着来时的路速速往回赶去。 等快到了薛家大宅的时候,又突然想起,刚才官九说,翠微四绝,风光、醋鱼、冷泉,似乎并没说第四绝是什么? 不过,自己当时也是忘了问。 越想越好奇,得赶紧回去问问月姐姐才是,桑芊芊心想。 上灯时分,桑芊芊才回到了薛家大宅,人翻身下马,候在一旁的下人立刻上来接过缰绳,丫鬟也赶紧引领她去花厅用晚饭。 厅里燃了华灯,灯火通明,居中摆放着一张乌木长桌,众人围坐一起,正要准备用晚饭。 坐在首座的是桑芊芊的爹爹桑铁山,身形高大,年近半百,相貌仍威武不凡,一双眼睛精芒内烁,仿佛山峰沉着。 次座的便是薛家大宅的男主人薛文武,与桑铁山以兄弟相称多年,两人年岁相当,人也是相貌堂堂,脸上一团和善,却有一股凌厉之气罩于周身,整个人宛如一柄隐在鞘中的利刃。 坐在薛文武身侧的,是去年刚入赘薛家的东床快婿,也就是薛月的丈夫,韩子衡,如今在知府衙门任通判,虽然年纪轻轻,但机智过人办事通透,是知府老爷跟前的大红人,许是承袭了江南文人的书卷气息,行为举止并不似江湖人士那般外放,一举一动皆是优雅从容,神色间始终蕴着温柔和煦的笑,听他说话,简直如沐春风。 桑芊芊一出现,坐在首座上的桑铁山立刻瞪向她,斥了一句:“你这丫头,不到用晚饭的时候,别想见着你人影,又去哪里野了?在湖边寻了许久都没见着你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到底脸薄了,给爹爹一斥,桑芊芊面上蓦地一红,当真十分不好意思,正要解释,薛文武却连忙招手示意她入座,又转过头看向身侧的桑铁山,呵呵笑道;“孩子嘛,玩心大些也在所难免,大哥你就不要责备啦,这不人好端端的回来了,你当着这么多人说她,多没面子啊,我倒是希望小月能多向芊芊学学,免得整日待在房间里绣些花花草草,尽整那些没用的劳什子。” “诶,要是我这个顽劣的女儿肯向小月学学如何拿绣花针,我怕是现在就要去烧高香了。”桑铁山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扬声吼了一记,“你杵在那边做什么,还不快入座了。” 声音虽然是责备的语气,可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他话里更多的还是关切。 桑芊芊自知回来晚了,也不敢多说废话,灰溜溜赶紧寻了一个位置坐下,环顾了下四周,发现月姐姐又不在,姐夫坐在薛伯伯身边,一会儿替爹爹伯伯们斟酒,一会跟他们陪笑着话,看起来实是一副好性子,月姐姐所嫁良人,桑芊芊心下也很高兴。 游湖的时候吃得很愉快,这会儿桑芊芊倒是没有多饿,简单吃了些东西,陪了爹爹和伯伯们随便说了会儿话,长辈们兴之所至,酒到杯干,没多久就都有了几分醉意,宴罢,桑芊芊扶着爹爹回了东厢房的两间客房,各自安歇。 桑芊芊跟爹爹确定了是要第三日才启程回梨川,心中雀跃不已,洗漱完就赶紧躺倒床上休息,并默默祷祝,希望明日还跟今日一样,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又猛然想起,回来到现在都还没去跟月姐姐打个照面,转念却又摇了摇头,夜已深,姐姐姐夫应该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情,明日白天再说。 谁知,人才刚睡下去没多久,睡前还月亮高悬群星点缀的天,突然就乌云密布,半夜三更的时候更是下起了一场暴雨。 桑芊芊所住的厢房外,檐下西南角种植着一丛芭蕉,长势繁茂葱茏,宽大的芭蕉叶子,一扇一扇迎着檐角长长伸展着,大雨顺着屋檐一串串往下滴,便先是滴在了芭蕉硕叶上,然后才顺着叶子脉络,徐徐滑进地上的泥土里。 雨打芭蕉,于才子书生是妙境无穷,可于深更半夜睡在床上的桑芊芊而言,简直是扰她清梦。 烦死个人。 第6章 奈何芭蕉是薛家的芭蕉。 自己不过是暂时宿在此处的客人。 桑芊芊只得一把扯过被子,蒙着头妄想将自己的双耳掩住,在床上怎么睡怎么不利索,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眼皮终于越来越沉重。 到底还是睡了过去。 次日,天尚未亮,桑芊芊夜里睡得折腾,还不容易才进入了梦里,正在与官九公子商量着,钓鱼是用蚯蚓做饵好,还是用小米虾挂钩更容易诱鱼上钓。 突然,一声痛苦凄厉的长啸,陡然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一下子将桑芊芊从沉梦里惊醒了,人也紧随着猛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只觉屋外人声鼎沸,时不时还有人在尖叫,桑芊芊便担心是否有盗贼潜了进来,但侧耳一听,又没有听到任何兵戎搏斗声,心中一凛,立刻起身披了衣衫,开门往外走。 出来时才发现,夜里的大雨已经转为了濛濛细雨,打在芭蕉上,都没了声音。 刚走出房门两步,就见爹爹也披着衣衫快步走了过来,立马上前询问:“爹爹,发生了何事?” 桑铁山昨夜本是醉了七分,所幸女儿扶他回房时细心给他喂了醒酒汤,他又习武多年,晨起打坐早就是雷打不动的习惯,刚才正在静坐时,突然听到西厢那边传来一声吼叫,也没听到厮打搏斗的声音,心知许是出了什么大变故,立刻披了衣衫往外走。 见桑芊芊也披着衣衫跑了出来,眼下且不知道到底是何变故,只得赶紧先让她回房,又嘱托了一番让她待在房里先别出来,关好门窗,提高警惕,有事再让人来唤她。 桑芊芊拗不过爹爹,只好又披着衣衫回了房间,关门的时候,从门缝里注目着爹爹远去的背影,突然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 不知从何处斜斜吹来一阵风,夹杂着濛濛雨丝,直往门缝里钻了进来,迎面悉数打在桑芊芊疲倦的脸上,却让她背上陡然生出一抹凉意。 纤瘦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赶紧一把将门关严实了,这会儿外面情况不明,觉肯定是再也睡不着的了,索性回到床上,穿好衣衫打起静坐。 这边桑铁山走到院外,扬手拦住一名家丁就问:“是发生了什么事?” 家丁咬牙切齿愤恨道:“桑老爷,我家小姐被人杀死了。” 桑铁山大吃一惊,一刹全没了往日的沉稳:“你,你胡说什么?” 薛家拢共只有一位小姐,那便是薛文武的掌上明珠,薛家的唯一千金小姐,薛月。 家丁已经哭了出来:“苦命的小姐,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竟敢趁着雨夜偷溜进府杀死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还怀着身孕啊,一尸两命,连个怀孕的女人都不放过,挨千刀的贼人,要是让我们逮住了,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桑铁山又震惊又愤怒,问了地方,连衣带都来不及系上,脚下如生疾风,几个起落,已经飞奔到了西厢薛月所居住的“衡月小筑”。 衡月小筑,是薛文武专门为薛月和韩子衡修建的婚房,大到外屋设计,小到窗边的一株茉莉,尽是老父亲的灼灼爱女之心,薛月和韩子衡自去年年初成婚以来,就一直居住在这里。 此刻,但见“衡月小筑”家丁围成一团,戒备森严,天还未亮,在几十把火把的燃照下,整个院落亮如白昼。 院门紧闭,显然里面的状况,很惨。 桑铁山赶紧上前叩门:“阿武,是我。” 隔了一会,薛文武才缓缓打开房门,神色黯然至极:“大哥,请进吧。” 桑铁山快步走了进去,急问:“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 眼睛往前看去,遇害的薛月已经用了锦被掩住,掩不住的长发还垂了一截在枕上,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个惨遭戕害的女子是多么的年轻。 薛月的丈夫韩子衡麻木坐在床沿,一双眼睛早已哭成泪目,悲伤欲绝地盯着床上的人,面部早已经扭曲非常,全不是往日的优雅从容,狰狞得简直可怕。 薛文武整个人也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驼着背,神色悲戚,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依然是不敢置信,道:“那贼人也不知是怎么混进来的,竟然能躲过我薛家的三重守卫,小月她,临死前,还遭到了非人的折磨......可怜我儿,她还怀着身孕啊......” 说到后面,薛文武不由得愤怒地朝着身旁的桌子猛击一拳,黄杨木桌乍然承受了他的十分怒气十分拳力,直接应声裂成了两半,倒地发出轰然一声。 “报官了吗?”桑铁山问。 “报官有什么用?子衡不就是官吗?可你看他,能有什么办法,除了哭,还能有什么办法?那王八蛋也不知是从哪逃走的,我已经让人将薛府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没找到任何踪迹。”薛文武痛心疾首。 被岳父指着鼻子骂的韩子衡,一言不发,只是眼睁睁地盯着床上。 他昨夜陪了桑铁山等人吃完酒,才回房一会儿因有事赶去了衙门,没想到只离开了两个时辰,爱妻就惨遭歹人杀害,愤恨恼悔百般交集,脸上狰狞更甚。 桑铁山又问薛文武:“那歹人进出薛府,居然都没能让你我察觉,武功想必是极为厉害,阿武,可有查看小月的伤势?是被什么路数的武功伤到的?” 薛文武神色动容,闭了闭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桑铁山朝床边走了过去,拍了拍韩子衡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子衡,节哀顺变。” 韩子衡还是一言不发。 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桑铁山竟然一瞬从韩子衡的脸上察觉到一抹异色,直觉似乎哪里不大对劲,但也一时想不出缘由,只是,从这个年轻人身上,他竟然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敌意。 韩子衡对他怀有敌意。 桑铁山跟薛文武是曾经可以以命换命的兄弟,在他心中,也一直把薛月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韩子衡虽然是入赘薛家,但他自从跟薛月成亲后,真心待薛月,万事以薛月的感受为重,大家都看在眼里,桑铁山也不止一次当着众人的面称赞过韩子衡,这孩子对他自然一直是礼貌有加。 敌意,浓浓的敌意!这样的事情,是从不曾有过的! 几乎是出自身体本能,桑铁山瞬间提高了警觉,心头竟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不祥之兆。 一旁的薛文武皱着眉头打破了他二人之间的尴尬,斥道:“子衡,你伯伯在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桑铁山便看到韩子衡紧紧握了握拳,脸色仍是完全紧紧绷着,良久,韩子衡终于开口,语气却显得十分的平静,听不出任何异样。 “桑伯伯,您请自看。” 他越是这样,桑铁山越是能清晰感受到,韩子衡在隐忍着些什么,而这份隐忍,极其痛苦,他的平静,便是最大的异样。 桑铁山心里暗自揣测了一番,也许是韩子衡已经发现了凶手的蛛丝马迹,但因为某种原因,他暂时没办法说出来。 既然韩子衡不方便说出薛月的伤势,又让他自己察看,桑铁山也不再多想,探手去拉开了织锦薄被的上端,薛月的头颈一下子就露了出来。 只是看了一眼,桑铁山心头猛然大震,薛月的脸上,没有半分伤痕。 巴掌大的小脸蛋上,竟然泛着一片奇异的潮红,仿佛她从来没有受到过戕害,脸上还保持着刚施了胭脂的粉面模样,就像清晨初初绽开花瓣的春桃,色泽迷人。 可她的双眼,却一直眼睁睁地向外凸露着,桑铁山抬手替她阖了阖眼睑,才发现压根就无法阖上去,因为肌肉已经完全僵硬。 在她脸上还保持着女人动人神采时,整个人就已经被杀害,肌肉已僵,一双美目,是再也阖不上去了。 薛月的眼睛很大,遇害后双眸更是硬生生全往外凸着,仿佛要死死地瞪着那杀了她的凶手,她不甘心,极不甘心。 桑铁山阖不上薛月的眼睛,却下意识地再也不敢去看,不知怎的,他就这样瞧了一眼,竟然莫名觉得心里慌慌的,这样没来由的心生恐慌,是他活了大半辈子,很少有过的。 他竟然,对那双死死瞪着某个方向的眼睛感到心慌。 彷佛床上遇害的侄女,此刻就在瞪着的那个杀人凶手,近在眼前,而他自己,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出,就突然疯了似的在心底蔓延,桑铁山此刻终于明白,为何子衡要突然对他产生敌意。 换做是他,也会先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因为,薛月的脸上那片桃花般的潮红,不得不使他像极了杀人凶手。 在江湖上,有一套诡异指法,名唤“人面桃花”,凡中此招者,周身经脉俱断,脸上会在十二个时辰内,一直保持着一片艳艳的红潮,看起来就像是涂抹了桃花红粉色的胭脂,顾名思义,无意中创出这套指法的前辈,就给它取了这个颇为旖.旎的名字。 人面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 就像此刻薛月脸上这样。 第7章 由于这套指法对受害者而言过于残忍,前辈在创了这套指法后,严禁自己的后人修习,随着时间流逝,早已在武林失传。 可在二十多年前,也就是桑铁山和薛文武刚闯荡江湖的时候,机缘巧合,竟然得到了这套指法的秘诀宝典。 初生牛犊不怕虎,反正技多不压身,两人出于好奇,便想要修习,但这套指法对习武者本身功力要求极高,自身功力若是不够深厚,是根本不可能习得成功的,当时薛文武就因为功力原因,没有办法修习这套指法,桑铁山独自修习完毕后,立刻毁掉了秘诀宝典。 是以,这套指法后来会重新出现在江湖上,皆是出自一人手笔,那便是桑铁山。 但除了震慑穷凶极恶的歹人,这么多年来,桑铁山实际是很少使出这套指法的,这样诡异的武功,他自然也不可能会传给女儿桑芊芊。 可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会这套指法,除了桑铁山,委实很难找出第二个人。 难道薛月是他杀的? 当然不可能! 桑铁山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确没有。 但眼下察看出的结果,薛月显然就是死于这套指法之下。 到底是什么人?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法杀死一个身怀胎儿的无辜女人。 桑铁山心中疑云重重,百思难得其解:“这世上到底还有谁也修习过这套指法,而且他的功力,必然是与我不相上下!” 缓缓放下薄被,将薛月的头颈重新覆上,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手,在颤抖。 “大哥,你.......都看到了吧?”薛文武的声音也有些异样。 桑铁山点了点头:“是‘人面桃花’,只是......”又转过头看向坐在床沿的韩子衡,神情肃然,“子衡,你会怀疑桑伯伯是凶手吗?” 韩子衡听他这话,微微仰了仰头,目光定定地对上桑铁山探寻的双眼,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一直紧紧握着的拳头,肌肉使力收缩,顿了顿,又轰然松开。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含悲带痛。 “桑伯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怀疑您,我不知道,可是......” “如果让子衡查到凶手是谁,哪怕是掘地三尺,天涯海角,子衡也要将他揪出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说到最后,韩子衡几乎是愤愤盯着桑铁山的脸,怒吼了出来。 韩子衡在众人面前,从来都是温柔从容的一个男人,这是第一次,他当着长辈的面,完全将自己心中的狂怒倾泻了出来。 薛文武一时都有些怔住了,桑铁山亦然,他心头的那抹不祥之兆更是越来越强烈。 “子衡,休得放肆!”薛文武回过神来,立刻上前喝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悲痛,但也不会牵扯无辜。 “阿武,你别怪他,小月的惨死,显然和‘人面桃花’脱不了干系,事实就摆在眼前,在没找到凶手之前,的确,我的嫌疑最大,不怪子衡怀疑我。”桑铁山长叹了一口气,万万想不到,真心疼爱的侄女,居然会死在“人面桃花”下。 薛文武便有些着急,扬声道:“大哥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我相信一定不会是大哥你杀的小月,至于凶手到底是谁,你放心,我哪怕是翻遍整个江南,我也要将他找出来,还大哥你的清白。” 桑铁山点了点头,肃然道:“阿武,为兄可以发誓,绝对不是杀害小月的凶手,但,小月丧命于‘人面桃花’,这是不争的事实。” “大哥,你放心,小月的事情,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倘若你梨川有事,随时可以先回去,小月的死跟你无关,大哥你千万不要多想。” 到底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又怎么会不信任叫了多年的大哥,何况,桑铁山确实没有杀害女儿的动机。 要不是此次薛府办寿宴,大哥也不会从远在千里之外的梨川特地赶过来,带着侄女一路上快马加鞭风餐露宿,这份情义,足以让他对桑铁山充分信任,大哥是不可能杀害小月的。 桑铁山知道薛文武信任自己,但还是摇了摇头:“无妨,阿武你的好意,为兄心领了,可小月被害既然扯上了‘人面桃花’,那我定然是要留下来,等到案情真相大白,不然,就算我和芊芊先回了家,我心里也会永远过意不去。” “这样也好,那子衡就斗胆,请桑伯伯在薛府多住几日了,先前子衡已经让人去衙门寻了钱捕头和仵作过来,想必天亮就该到了。”一直沉默着的韩子衡,突然沉声道了一句。 钱铺头到的时候,东方亮起了鱼肚白,天边蕴着一团朝霞,仿佛也被涂抹了一片胭脂,红艳艳的,没多久,太阳便升了起来。 薛文武在武林排行榜上,是跟桑铁山齐名,但在江南,他比桑铁山更要有名得多。 急公好义的侠客,乐善好施的商人,这些都是外人给他贴上的身份标签,薛家在江南,是实力雄厚的世家,薛家的千金被人杀害,这样的血案到了官府,也定然要优先查探。 何况,被害者还是韩通判的妻子。 钱铺头不敢有半点怠慢,得了通知就立刻带着仵作赶了过来,两人跟薛文武等人简单问了礼,立马开始察看现场的情况。 仵作先生得了允许,上前掀开薄被,俯身仔细察看起薛月的伤痕,并且伸手捏了捏薛月的头盖骨,看了好一会,才直起身皱着眉头看向钱铺头,又看了看薛文武和韩子衡。 “薛老爷,韩通判,小姐人明明已经僵了,可脸上还挂着奇怪的血红,就像,人还活着一样,这样的事情,在下也是第一次遇见。”仵作面有难色。 但钱铺头已经瞧出缘故来了,他目光直接射向桑铁山,就像一只搜寻到了猎物的鹰,一双老眸里,尽是威凌。 闷哼了一声,才道:“想必不是我一人瞧出来,薛老爷和韩通判,还有这位名震江湖的桑铁山大侠,三位心里定然早已有数。” 桑铁山明白,钱捕头已经认出了“人面桃花”,他恐怕要百口莫辩,可是,人的确不是他杀的,他自认清白坦坦荡荡,但钱捕头未必会这么想。 毕竟,“人面桃花”,近二十年来,还从未有过非出自他手的传闻。 眸光沧桑黯然,只得朝着钱捕头点点头:“杀小月的凶手,用的武功跟‘人面桃花’极为相似,连我也看不出破绽,但我确实没有杀害小月。” “那就麻烦了......”钱捕头似自言自语。 “这分明是有人阴险使毒计,设下圈套想要陷害桑伯伯,钱捕头,你尽管放手去查,这段时间,桑伯伯会留在薛府全权府配合你查案,直到案情水落石出为止,我相信,桑伯伯他一定是无辜的,若是月儿黄泉有知,定然也希望能早日为桑伯伯洗刷污名。” 桑铁山和薛文武还未说话,韩子衡却是先保证了起来。 就像生怕桑铁山会做出推脱之举,他要在官府面前,先一步定性了桑铁山会留下来全权配合。 钱捕头为人机灵通透至极,见薛文武也没说什么,当即就明白了韩子衡的用意,朝着桑铁山拱了拱手。 客气道:“钱某也同样相信桑大侠的为人,既然韩通判说桑大侠您这段时间会留在薛府,那钱某眼下就不必请桑大侠过衙门走流程了,不过在薛小姐的案情水落石出之前,恐怕还得要多多麻烦桑大侠配合。” 桑铁山知道,这话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在暗暗告诫他,这段时间最好要好生待在薛府,在嫌疑没有摘清之前,他恐怕哪里也不能去,一旦他人离开,凶手若是迟迟抓不到,这个污名,恐怕就一辈子附在他身上,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桑铁山一届大侠,堂堂七尺男儿,向来名声看得极重,怎可能让自己背负杀害侄女的污名,何况要是芊芊知道,岂不是要替他羞愧死。 哪怕是为了芊芊,他也不可能离开江南,钱捕头还在跟薛文武说,让薛文武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他,大家都明白,这就是变相地让薛文武将他软禁在薛府。 桑家在千里之外的梨川,虽不是高门大户,但也同样是叫得出名头的,女儿桑芊芊更是梨川一带小有名气的美女侠客,他父女平日帮助乡邻乡亲不少,大家对他们都很客气,哪怕是官府的人,也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 一瞬间,桑铁山竟然生出了一股“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无奈。 可这事情,也确实是颇多无奈,只希望能迅速抓到那个模仿自己武功行凶的歹人,早日还自己清白。 钱捕头带着一众官差,将薛府里里外外又重新搜寻了个便,依然没有任何线索,甚至连雨天凶手可能会留下的脚印都没有发现。 眼下的最大怀疑对象,还是只有桑铁山。 不过,钱捕头显然很忌讳桑铁山威名在外,以及薛文武在旁又一直力保,钱捕头一时进退两难,这就像是个无头案,想要从中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简直难如登天。 第8章 随着官府的插手,薛府戒备更加森严,连外出买菜的仆人也要有人随从跟着,东西厢房的小院外面,到处都守着面色威严的官差,将薛府围如铁桶。 桑芊芊静气凝神,打坐完毕,推开院门就见到外面给重重官差围着,又发现爹爹自从出去,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心里没来由地生出诸多恐慌,立刻上前询问薛府到底发生了何事。 从守卫口中得知薛月被害,一尸两命,桑芊芊眼前一抹黑,要不是有丫鬟眼疾手快跑过来扶着她,人怕是要生生跌倒到地上。 “月姐姐......被人杀死了?怎......怎么可能?昨日不是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被人杀害了.......不会的,我要去问爹爹和伯伯,不会的......” 桑芊芊满脸都是不敢置信,更是痛心疾首,立刻就要奔到衡月小筑去寻薛月。 不过,此刻衡月小筑作为血案现场,已经被钱捕头带人整个围了起来,连薛文武韩子衡等人都被请到了花厅,桑芊芊想要进去看一看,直接就被官差拦在了院门外。 桑芊芊进不去,只好转身快步跑向花厅,一进厅里,就看到薛伯伯坐在上首,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怔怔地盯着面前月姐姐平日常配戴的一块绿玉,神色都有些木然。 姐夫韩子衡倒是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跟衙门里来的官差低着头聚着,一直在仔细分析案情的疑点,爹爹桑铁山坐在薛伯伯斜对面的椅子上,偶尔会喝上两口茶水,一直没有说话。 “薛伯伯,姐夫,外面的人都说月姐姐,月姐姐被人杀害了......”桑芊芊泪流满面,几乎是哽咽地问了出来。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可仿佛薛伯伯和姐夫没有说是真的,这一切就能是一场噩梦,梦醒了,月姐姐还好好地坐在衡月小筑的院子里,跟她笑着谈论,是要给腹中的孩儿做小裙子还是做薄长衫。 “芊芊,你月姐姐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薛文武心痛万分,实在无法开口告知桑芊芊这就是事实。 桑芊芊的泪水大颗大颗直往外涌,又急急吼问:“凶手呢?凶手是谁,我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替月姐姐报仇。” 她语带哭腔地跑到桑铁山跟前:“爹爹,您武功高强,可有发现凶手的下落?” 可桑铁山还是一脸沉默,只是抬起青筋密布的大手,小心将女儿脸上的泪水擦了擦。 “爹爹......伯伯,姐夫,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凶手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杀害月姐姐?啊?” 桑芊芊毫无顾忌闺阁女儿姿态,一瞬便扬声大吼了出来,在旁的钱捕头见此,闷哼一记,声音凛了凛:“在下衙门总捕,鄙姓钱,桑姑娘,薛月小姐命丧‘人面桃花’,桑姑娘可知,这世上除了令尊,还有谁也会这套残忍的指法?” 残忍......桑铁山听到钱捕头口中说出这样的词,心又沉了一分,想必钱捕头已经认定,人就是他杀的。 最好的铁证,就是被害者脸上的红潮,到现在还保持着,没有任何变化,除了“人面桃花”,又有什么功夫,可以让人在死亡了很久以后,还能保持面部红润,栩栩如生。 “人面桃花?”桑芊芊震惊地瞪大了双眸:“怎么可能,这不是只有我爹爹才......不可能,我爹爹从昨晚就一直在客房休息,是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尖叫才出来的,我当时也出来了,我爹爹身上的衣服都还是匆匆忙忙披上的,钱捕头你休要冤枉我爹爹。” “在下不敢,但人确实是死在了‘人面桃花’下,这绝对不是在下空口胡编,桑大侠和薛老爷也是有数的。”钱捕头这会儿毫无头绪,除了扯上桑铁山这条线,他暂时是无计可施。 “爹爹,这......”桑芊芊怔住,万万不能相信,月姐姐被杀,自己的爹爹居然是第一嫌疑人。不,这肯定是钱捕头胡说八道。 “芊芊,听话,先回房间去休息,等钱捕头查明真相,自然能还爹爹清白。”桑铁山只好安慰女儿,让她先离开这里,眼下自己一人就够尴尬的了,女儿在场,他心里会更不好受。 “爹爹,我陪着你。”桑芊芊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爹爹一直摇着头,只好忍下心中的所有争辩,顺势坐在了桑铁山旁边,既然大家都怀疑爹爹,她必须得留下来陪着爹爹,不能让衙门的人胡乱冤枉好人。 桑铁山劝她回房,她自是不肯,桑铁山无奈,只好由着她留下来。 正在大家对案情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捕快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捕头大人,通判大人,找到了,找到线索了。” “是吗?”大家俱是一惊,尤其是钱捕头,大惊之下,又是欣喜非常,简直想直呼今日出门幸好有烧香。 原来是捕快发现了一个薛府的家丁,自从出事后,一直在衡月小筑外鬼鬼祟祟,拉过来盘查,才发现这可能是一个目击者,这还了得,立刻押着人到了花厅。 花厅的人看到官差带着家丁进来,都直起了身体,桑芊芊整个人甚至都直接从椅子上弹坐了起来,终于找到线索了,还可能是目击者,只要这人证明,杀害月姐姐的人不是爹爹,爹爹马上就能洗清嫌疑了。 可是月姐姐,却是再也回不来了,还有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小侄儿。 家丁叫薛四,是薛府的花匠,年约花甲,是伺候了薛家十多年的老仆,平日里主要负责打理薛府的花草盆景。 “薛四,你说你看到有人杀了小姐,可否属实?”人一到,钱捕头立刻问话。 薛四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得十分紧张,他看起来很害怕,声音吞吞吐吐,道:“老爷,姑爷,老奴,老奴可能是有......是有看见凶手!”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 韩子衡为爱妻复仇心切,铁青着脸,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几大步冲到薛四跟前,抬手猛一把抓住薛四的双肩,急道:“是谁,你快告诉我,凶手是谁?” 他情急之下,手上劲力过大,差点没将薛四这个花甲老人直接推翻到地上。 “韩通判,请冷静些,你抓痛人了。”钱捕头生怕目击者出了意外,赶忙将他二人分开,一脸阴沉,又问薛四:“你没事吧?” 薛四脸上起了密密麻麻一层冷汗,大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摇了摇头,满脸窘态:“捕头大人,老奴没事。” 韩子衡、钱捕头和上首坐着的桑铁山、薛文武都将目光投射在薛四身上。 眼看杀死爱女的凶手呼之欲出,薛文武形容激动,神色一凛,也急切催促道:“薛四,你还不快说,你究竟看到了谁?” 韩子衡双拳捏得绷紧,见薛四身体都快抖成了筛子,索性直接威胁他:“你若再不说,我这就让人将你抓回衙门,严刑拷打,看那时你还说不说。” 桑芊芊强行屏息凝神,心是怦怦直跳,目光牢牢锁向薛四的一举一动,以防他撒谎骗人。 见大家都激动地盯着自己,薛四吓得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声音紧张到都有些发抖. “姑爷饶命,我说,我说,夜里老奴突然尿急,本是要去茅房的,可想到靠西厢的庭院里,前些日子刚移植回来一棵矮子松,老爷您最是喜欢矮子松,老奴就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谁知老奴才刚走到西厢院前的假山后面,就......就看到一个黑影突然从屋顶上飞了过去,一眨眼的功夫,嗖嗖嗖,人就没了。” 钱捕头、薛文武、桑铁山、韩子衡和桑芊芊不约而同,齐道:“是谁?” 花厅里的人几乎一瞬都秉住了呼吸,忽有一只小麻雀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薛文武手腕一扬,桌上那盏碧瓷茶杯的盖子就斜斜打了出去,直接将那只麻雀死死定在了不远处的花架上,声音戛然而止,落针可闻。 薛四的眼神里,刹那间就露出了森然惧色。 他忐忑不安,在恐惧害怕,但大家以为,他不过是被韩子衡的威胁吓成了这样。 钱捕头又催促:“薛四,你还不快说,你看到的凶手到底是谁?” 薛四迟疑畏缩地将目光投向韩子衡,又投向坐在上首的薛文武,双腿抖得更甚。 “你说。”薛文武尽量放缓了声音,示意薛四快将凶手说出来。 “且慢,薛四,你可还记得,你尿急起夜是在什么时辰?”钱捕头突然问道。 薛四并无犹疑,微微垂着脑袋,回道:“是在四更末,快到五更初的时候。” 韩子衡目光骤然阴鸷射向他,语带狐疑:“你是怎么知道时辰的?” 薛四给他瞪了,老腿哆嗦得不行,又抹了一把冷汗,方道:“姑爷,是老奴起床的时候,听到了报更的梆子声,等到老奴快要走到西厢那边的时候,后厨院子里养着的公鸡也叫了两声,那两只公鸡一向都是在五更初的时候叫天。” 第9章 钱捕头立刻让人传了其他丫鬟仆人佐证,关于梆子和鸡叫,薛四并没有说谎。 仵作在一旁点着头:“通判大人,捕头大人,薛小姐遇害,正是在寅初,此人没有撒谎。” 时辰对得上,众人对薛四的话基本信了七八分,韩子衡心急如焚,急不可耐又问道:“那你看到的人,究竟是谁?” 薛四咬了咬牙,突然将目光移向上首坐着,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桑铁山。 他还未开口,数道异样的目光就齐刷刷移向桑铁山脸上,桑芊芊见大家都往她和爹爹的方向看来,眼神一黯,霎时心惊胆战,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猛烈,都快要蹦了出来。 不,不可以...... 薛四的声音,陡然放大,甚至有些尖锐:“是桑老爷,就是桑老爷,老奴看到的人,就是桑老爷。” 在看到薛四将目光锁定在桑铁山身上时,花厅里的众人,已经臆测到了答案,虽然这个答案,没有人愿意去相信。 薛文武气急,猛拍一把桌案,冲着薛四怒吼:“薛四,你个老匹夫休要胡说八道,你肯定是看错了,那人怎么可能是我大哥?你一定是看花眼了,你再仔细想想,看到的歹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你且想清楚了再说!” 薛四在大声说出凶手后,双腿反而抖得不那么厉害了,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听到老爷的质疑声,他连忙回道:“老爷,老奴真的没有胡说,那人就是桑老爷,衣服一样,脸旁的胡子也是一样.......” “你胡说八道,那个时候天还没亮,你怎么可能看得到我爹爹的衣服和胡子。”桑芊芊紧锁深眉,立刻大声打断他的话。 “桑小姐,老爷,姑爷,捕头大人,老奴绝对没有胡说,昨晚老爷和客人们吃酒吃到很晚,管家特地吩咐我们,让庭院走廊都烧着灯,就是怕客人们一不小心摔着了,老奴起夜时,借着灯光看到的那人,就是桑老爷,如果老奴打胡乱说,就让......就让老奴不得好死。” 众人见薛四居然发了毒誓,顿时又是一阵沉默,薛文武韩子衡心里痛苦非常,连钱捕头也一时语塞,不愿意去相信名动江湖的桑铁山大侠,竟然是个杀害好兄弟女儿的残暴凶手。 桑芊芊面色惨白如纸,自然无法置信,一个劲摇着脑袋,声音哽咽:“不,你胡说,你肯定是在胡说,我爹爹怎么可能是杀害月姐姐的凶手......” 对于薛四的指控,桑铁山大失所望,微不可闻间叹了一口气,侧身握住桑芊芊激动的手臂,示意女儿先冷静下来。 薛文武面目严峻,却一直摇着头,他怎么可能愿意相信自己的大哥是杀他女儿的凶手?何况,女儿临死前,还遭到了非人的侵.犯折磨,此等暴虐行径,绝对不是日日深情挂念亡妻的桑铁山能做出来的勾当。 韩子衡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走到桑铁山跟前,心如刀割,声音颓然:“桑伯伯,您可还有什么话要为自己辩解?” 桑铁山微微颔首,神色自若,声音没有半点异样,道:“子衡,夜里我一直宿在客房,绝对没有出房门一步。” 钱捕头冷笑一声:“那就奇了怪了,薛四以毒誓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如果桑大侠你一直睡在房间里,那薛四怎么会看到你出现在西厢?” 桑铁山摇头:“我不知道。” 见钱捕头还想要不依不饶,桑芊芊怒火中烧,气冲冲道:“钱捕头,你这是不相信我爹爹说的话?” 钱捕头目光炯炯,如火如炬:“铁证在前,在下自然是不信的,还请桑大侠随在下去一趟衙门。” “你要带走我爹爹?不行,我绝对不会让你带走我爹爹。”桑芊芊索性拦在了桑铁山身前,全神戒备,一双美丽的眼睛早已猩红,只要谁敢上前伤害爹爹,她立时会选择跟对方拼命。 桑铁山无奈拍了拍桑芊芊的手:“芊芊,你别怪钱捕头,人证物证俱在,爹爹眼下也......无话可说。”听起来颇有几分心灰意冷。 他又看向钱捕头,紧接着说道:“钱捕头,我知道你是看证据说话,要秉公办事,但对不住,今日我肯定不能跟你去衙门。” “你想拒捕?”钱捕头脸色微变,下意识做起了拔刀的手势。 桑铁山摇了下头:“非也,我只是想跟钱捕头打个商量,请你给我宽限几日,让我自去查明小月被杀害的事实真相。” “你这是信不过官府?”钱捕头又是一声冷笑,“薛小姐就是死在你的‘人面桃花’下,又有薛四亲眼目睹你从屋顶飞过,事实如此,钱某相信,没有这个必要。” 桑铁山神色凝重,眸光意味不明:“有这个必要。” 两人四目交投,目光如炬,气氛剑拔弩张,既然互不相让,那眼下,有必要以一场搏斗解决。 薛文武瞳孔骤然一缩,看了他二人一眼,脸上力持冷静,道:“钱捕头,老夫愿以全副身家性命担保,我大哥是清白的,他没有杀害小月的理由。” 韩子衡没有说话,一张温文清隽的脸上,满是怒火狰狞,显然是对桑铁山恨至极点,如果说桑铁山愿意去衙门协助调查,他可能还会对他信上三分力主保全,但见此刻桑铁山不仅不配合,甚至还要钱捕头给他宽限,明显是想要伺机逃离,太过分了,要不是他文人出身不会武功,气度修养一向得体,只恨不得立马冲将上前,和桑铁山决一死战。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哪怕是自己一向敬重的长辈大侠。仇恨,在韩子衡心底熊熊燃烧而起,肆意蔓延。 虽然薛文武力保,但钱捕头只想早点结了这桩血案,冷冷看向桑铁山,道:“不是所有的杀人凶手,都要有动机有理由,这世上一时兴起,冲动杀人的多了去,恕在下无奈,不能为桑大侠开这个先例。” 桑芊芊怒不可遏:“钱捕头,你这是在逼我爹爹?” 钱捕头僵着脸:“不,钱某只是公事公办!” 形势严峻,他索性抬手将挎刀拔了出来,冷声对上桑铁山复杂的脸色,快声挑衅:“久闻桑大侠威名,今日在下若能切身领教,不甚荣幸,拔剑吧,桑大侠!” 桑芊芊瞬间明白,钱捕头这就是在挑衅爹爹,是激将法,眼下爹爹是万万不能跟衙门的人动手,一动手,情况只会更糟糕。 但心头仍是无名火冒,秀眉扬了扬,却又不敢妄生事端,只能强行忍下。 桑铁山面对钱捕头的挑衅,同样已是动了无名火,剑眉一挑,人就要起身,索性与钱捕头一较高下。 “爹爹。”桑芊芊一把按住桑铁山的手臂,朝他摇了摇头,“万万不可。” 桑铁山何尝不明白钱捕头的心思,亦何尝不懂,作为嫌疑人的他,只要跟官差动手,拒捕就会被落实,到时候,钱捕头自然又有一番说辞。 可若是不动手,他想要的时日宽限,很难。 这明显就是一个针对他设下的歹毒阴谋,对方在暗处,他父女二人已被逼入瓮,若是再不能争取些时间替自己洗刷污名,恐怕,这顶落在他头上的杀人凶手帽子,就要板上钉钉。 钱捕头握着刀柄,见上首的桑铁山一直没有动静,心急如麻,主动挑衅内力武功都高与于自己的大侠,确实是想要激他出手,人一旦冲动,就很容易露出马脚来。 “桑大侠,还请赐教!”钱捕头朝着桑铁山抱了抱拳,意在逼迫。 韩子衡眼中划过一抹冷意,双拳仍然握着,似要伺机而动。 薛文武还没来得及四两拨千斤,桑芊芊突然轻笑出声,在过于沉静的花厅里,这声轻笑,显得格外刺耳。 “桑小姐,你笑什么?”钱捕头不明所以。 “我在笑你的可笑!”桑芊芊眼角微挑,嘴角扬起一抹不屑,人脚尖一点,身移影动,眨眼间就跃到了钱捕头跟前。 “钱捕头,我爹爹乃一代义薄云天的大侠,不是谁都可以妄自挑衅他老人家,既然钱捕头你想要一战,那就让小女来成全你。”话毕,桑芊芊后退半步,抬手横胸,冲着钱捕头抱了一拳,“钱捕头,小女桑芊芊,还请不吝赐教!” “你?”钱捕头一怔,旋即喝道,“荒唐,钱某岂可与你一黄毛丫头计较,这不是开玩笑,还请桑小姐休要胡闹。” “是么?钱捕头,难道说,你已经惧了?怕打不过我?”来而不往非礼也,钱捕头既然挑衅爹爹,桑芊芊亦不甘示弱。 坐在上首的薛文武突然出声,捋了一把胡须,道:“芊芊武功虽然尽得大哥真传,但芊芊你到底是个女孩子,还是不要胡闹了。” 桑铁山点头附和了薛文武的前半句,眸光划过精烁,紧跟着却说道:“芊芊,今日爹爹就准你胡闹一回,正好让钱捕头好生指教一下你的功夫。” 既然非要打,他这个嫌疑人作壁上观,让女儿代为出手,也未尝不可。 薛文武的话还没说完时,钱捕头就从里面听出了异味,只觉得薛文武和桑铁山都是在嘲笑他不自量力,心一横,冷笑道:“既然桑小姐自荐,钱某焉能不奉陪,早就听说桑大侠有一位聪明美丽的女儿,年纪轻轻,就有了女侠的名头,既如此,就请恕钱某唐突小姐了。” “好。”桑芊芊凝神戒备。 “你用什么武器?”钱捕头见她两手空空,而自己手上横着长刀,这看起来就好像是他在恃强凌弱,怕是众人也会觉得他不够磊落。 桑芊芊嘴角扬了扬,胸有成竹一般,道:“无妨。” 第10章 好一个无妨! 钱捕头大为冒火,这小女子简直太过嚣张,自己一而再地不想跟她一女流计较,这丫头倒好,无妨! 为了大男人的尊严,钱捕头干脆将手上的大刀甩到一旁的桌上,桑芊芊不用兵刃,他也不打算用大刀,双拳横胸,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桑小姐,得罪了!” 话毕,双手一抬,聚力挥拳,直击向面前这个自大的狂妄丫头。 桑芊芊不敢怠慢,身体敏捷往后,半步倾斜,避过了钱捕头的第一记拳,桑铁山威名在外,钱捕头闲暇无事的时候,也曾琢磨过他的功夫,认为只要急攻,其势坚决不退缩,抢占先机,占据主攻之势,未尝不能在他手上走过几个回合。 何况此刻面对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女流之辈,就算尽得乃父真传,到底年龄尚小,功夫能不能练到家还是另话,本是并不将桑芊芊放在眼底,但见桑芊芊轻飘飘避过他一拳,心下又暗暗称奇,手上气力加大,箭步上前,又是一套连环掌。 他左掌虚劈,桑芊芊便右掌横握,直接跟他一记硬碰,双掌对击,桑芊芊这一掌运足了功力,内力汹涌奔突,势不可挡,钱捕头没想到这丫头内力居然如此浑厚,连忙撤掌避开,但已经迟了。 钱捕头只觉自己半个左臂是一片酸麻,提了提气,左臂一时竟是无法聚力,但见桑芊芊又一掌袭来,一时之间只得虚虚抬了右掌与她再度硬碰硬。 但桑芊芊这一记力道更甚,钱捕头右臂又是一麻,喉头腥甜,哇的一下,喷出了老大一口鲜血。 “芊芊胡闹,还不快退下!”桑铁山突然扬声斥了句。 桑芊芊心知出手过重,立马撤掌,人影疾幌,一个起落,便跃到了半丈之外。 “捕头大人,小女得罪了!”脚下立定后,桑芊芊才冲着钱捕头抱了抱拳。 钱捕头勉勉强强笑了下,眉宇间尽是涩然,他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忍痛上前。 道:“衙门牢房污秽潮湿,实在不算人住的地儿,既然薛老爷愿意以身家性命替桑大侠担保,在下自然得卖薛老爷一个面子,且就给桑大侠你三日期限,三日后,若是桑大侠你还没能拿出摘清自己的证据,那到时就恕在下无礼了。” “谢谢。”桑铁山起身拱了拱拳,三日虽然不多,但他知道,这是在芊芊手上落了下风的钱捕头,目前所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钱捕头放心,桑伯伯一定不会伺机逃离。”韩子衡冷生生插了一句。 “很好,三日之后,在下自会登门拜访,还请韩通判好生照顾桑大侠,在下先行告辞。”钱捕头说完,立刻带着人转身走了出去。 “啪——”,钱捕头刚走,花厅里猛然一声脆响,薛文武不知何时来到了韩子衡跟前,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畜生!还不快给你桑伯伯道歉!” “是,桑伯伯,是子衡失状,对不住了。”韩子衡声音冷冰冰的,给薛文武一打,俊俏的脸上立刻浮肿半片,微微低垂的目光里,一道阴鸷迅速划过。 人证物证俱在,不过三日,他就不信了,这事还能被桑铁山颠倒黑白不成? “阿武,不要责怪子衡。”桑铁山连忙阻止薛文武对韩子衡的斥责。 韩子衡脸上热热的,低了下头,唇角绷得紧紧,突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薛文武还要说些什么,桑铁山摇了摇头,劝道:“阿武,由着子衡去吧,等他气消了,自然会想通的。” 可韩子衡会不会气消,桑铁山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大哥,你受累了,先喝杯茶吧。”薛文武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请桑铁山重新入座,桑铁山心里七上八下百般费解,越想越烦躁,顺手端过一旁的茶盏,轻轻浮了浮碧水,心不在焉地喝了口。 “阿武,你相信薛四的证词吗?”桑铁山并非是不相信薛文武对自己的信任,毕竟薛文武愿意以全部身家性命来保他清白,这样的义气,他自然十分感动,可说到底,被杀害的,是薛文武的亲生女儿。 “大哥,我相信你是不会杀我女儿的。”薛文武坚定回他,又道,“大哥放心,这三日且安心在我府上住着,小月的事情,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大哥清白。” “谢谢薛伯伯对爹爹的信任,薛伯伯您放心,在真凶捉拿归案之前,我和爹爹一定全权配合。” 桑芊芊话毕,察觉到爹爹满脸疲倦,想来是从早折腾到现在,心力交瘁,又什么都没吃,担心爹爹身体,忙低语:“爹爹,我看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下,这边有女儿守着。” “也好,大哥,这一上午折腾得你也难受,芊芊,快扶你爹爹回房休息一下。”薛文武也关切道,又掉头吩咐下人速去准备薛月的后事。 桑芊芊赶紧上前,扶起桑铁山,两人慢慢走出花厅,还没走到东厢,桑铁山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幸好他反应敏捷,又有桑芊芊扶着,才没有跌倒。 “爹爹,您怎么啦?”桑芊芊忙问。 “没事,可能脚下踩到东西了,先回房吧。”桑铁山为薛月的事情难过,更极为不安,与钱铺头约定三日,但三日能抓到真凶吗?他心里没有半点底。 此次歹人故意模仿“人面桃花”杀薛月,加上薛四的伪证和钱捕头的三日威胁,这一切,明显是有人在针对他设下一个大大的圈套,又重新思索着从昨晚到眼下的异常之处,不过想了很久,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花厅这边,等到桑芊芊和桑铁山走出,先前愤愤离去的韩子衡,突然又折了回来。 “岳父大人!”韩子衡立在花厅正中,脊背挺得笔直,脸上一片肃然。 “子衡,你还有事?”薛文武皱了皱眉。 韩子衡默了默,才道:“岳父大人,您也怀疑桑伯伯,对吗?” “子衡,老夫说过,大哥不可能是杀小月的凶手......是我的小月命太苦,偏偏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子衡,小月的后事,你一定要好好办。” 薛文武已然泪目,叹着气:“哎,事已至此,就算老夫对大哥有相助之心,可只要真凶一日不落网,大哥的污名就一日无法洗去,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那就好了......” “岳父大人,既然您不相信桑伯伯是凶手,那您为什么还要听钱捕头的要求,留桑伯伯在府里软禁三日?”韩子衡体内透露出阴寒怒气,眼底划过一抹冷光,脸上凛然,紧接着继续说道,“小婿倒是有个提议。” “你想让我放你桑伯伯离开薛府?”薛文武一惊,脸色骤然大变,立刻瞪向韩子衡。 “是的,您可以放他逃走,让他离开薛府,离开江南。”韩子衡沉声道。 “你——”薛文武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发现,面前这个不会武功一向温顺的女婿,浑身忽有烈烈杀气,且,愈来愈盛。 韩子衡眼中杀机森然,语调生硬,道:“桑伯伯心里若是无鬼,自然不会......可他若是敢畏罪潜逃,天涯海角,子衡也要想法子取了他项上人头,以慰月儿.......还有我们的孩儿在天之灵!”说完,再次拂袖而去,对薛文武的震惊,视如无睹。 已过午饭时候,可薛府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巨大悲痛里,薛文武韩子衡自然无心用饭,桑芊芊扶了爹爹回房后,想着爹爹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一点东西,推开门想要去取些点心,却发现他们住的院落入口处,有几名官差不知何时又守在了那里。 看样子,衙门的人,是担心他们畏罪潜逃,特地派了人守在东厢院门口。 桑芊芊心下越想越气,总觉得似有一张大网,要从四面八方围向自己和爹爹,夜雨后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风明明在徐徐吹着,可院子里却仿佛给什么压了,密不透气,使得人心里格外压抑不安。 不问也知道,自己这会很难出得去,正要扬手唤不远处的丫鬟帮忙,门口处的官差突然一阵喧哗,然后便有人端着饭菜送了进来:“桑小姐,我家姑爷说,为了方便查案,前厅那边,这几日就不开桌了,还请麻烦您和桑老爷在自己房里用餐。” 桑芊芊自然不会有异议,未免丫鬟进屋吵到爹爹休息,索性自个儿将饭菜接了过来,径自端回了桑铁山的房间。 “爹爹,您先吃点东西吧。” “无妨,爹爹还不饿,芊芊,你且先把门关上。”桑铁山双手平放在胸前调理真气,脸色却越发不大好。 “是。”桑芊芊立刻放下饭菜,转身将门紧紧阖上,又迅速转过身问道,“爹爹,您的脸色有些不太好,有什么吩咐,芊芊一定想办法帮您去做了。” 桑芊芊瞧着爹爹神色异样,只道是爹爹想到了案情关键点。 桑铁山见女儿对自己关切不已,心头一暖,转念想到昨日还巧笑倩兮的薛月,眼睛不免又红了几分。 顿了片刻,声音刻意压低了些,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轻道:“芊芊,爹爹中毒了。” 第11章 “什么?爹爹您怎么会?”桑芊芊大吃一惊,忙上前俯身,心急如火,又道:“可是什么时候的事?这毒能不能以内力逼出来?” “并不知道是中的什么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中,只是刚才突然觉得体内真气有异,运气一番,这才发觉是中毒了,这下毒之人的手段,当真了得,竟让我也无法察觉。”桑铁山黯然摇了摇头。 “先是杀了月姐姐,然后让薛四指证您,现在又是下毒,爹爹,您可能想到,到底是谁如此恶毒,非要害您?”桑芊芊愤愤道。 “想不到。”桑铁山又摇了摇头。 “爹爹,您快打坐了,芊芊这就帮您运气排毒。”桑芊芊起身走到桑铁山身后,双掌打横平胸,开始运起体内真气,突然想到钱捕头离开时的那张脸。 不免猜测道:“会不会是钱捕头担心您离开薛府,悄悄下的毒......可恶,看来是给那厮的教训不够,我一定要再找他算账去。” “芊芊,无凭无据,咱们眼下切不能胡乱再生是非,你且先帮爹爹护法,我再运功试一试,看能不能将这毒逼出去。” 桑芊芊只得忍下心头恶气,拖过一张凳子坐下,继续运功护法,桑铁山也闭上眼睛,开始运动逼毒。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两人才缓缓睁开眼睛,桑芊芊担心爹爹,急急问道:“爹爹,怎么样,可有逼出?” 桑铁山脸上凝然,声音很有些沙哑:“我已将毒逼聚到一处,毒性想必暂时是不会发作,但若想全部逼出体外,很难,以我的功力竟然无法化解,可见此毒毒性奇罕。” “怎么会这样,爹爹您身体可有不妥?薛伯伯那边肯定有疗毒丹药,芊芊这就去找他讨要几颗。”桑芊芊急得双眼泛红,泪光闪烁。 桑铁山正要说话,耳闻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便示意桑芊芊去开门,心里却骇然不已,以自己往日的功力,旁人还未至院门,他便能听出有几人靠近,可此刻,听力居然大为减弱,人都到门外了,他竟才将将察觉到。 体内这不知何时所中的奇毒,难道是......散功毒物!思及此,桑铁山放在阔袖里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抬头望向正在开门的女儿,桑铁山心下暗暗发誓,哪怕是拼死,也一定要护女儿周全离开江南。 门开了,却是一直在外操心薛月后事的薛文武。 薛文武一脸哀痛,在看到桑铁山的时候,脸上才挂上了一些关怀:“大哥,我之前看你脸色不大好,没事吧,都是子衡无状,我再替他向大哥您赔罪。” 桑铁山知薛文武现在比自己更加不好,也不想他为自己的事情过于担忧,就摇了摇头:“阿武,我没事,你千万不要再责怪子衡,月儿去了,他也难受,为兄估计是昨夜酒喝得太多,刚刚已经运气调理了一番,现在好多了。” “大哥你没事就好,那大哥你好生歇着,我先下去忙月儿的后事。”薛文武脸上复戚戚然,桑芊芊见他难过,心里亦十分难受,亲自送了薛文武出去。 等到再次回房时,却发现爹爹眉头紧锁,一脸凝重,正要开口问,桑铁山忽然起身,语气急促:“芊芊,快回房收拾东西,咱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快,快去!” “爹爹!”桑芊芊不解,她刚才本想找薛伯伯讨要两颗疗毒药丸,但看爹爹在薛伯伯面前都不肯说已中毒一事,想必是另有打算,此时听到爹爹催促着让自己回房收拾东西,心下委实十分不解,担忧问道:“可您的毒......” “暂时无碍,快去收拾东西,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桑铁山再次催促。 桑芊芊见爹爹似有忌讳,不再多问,答应一声,就要回自己的房间去收拾东西。 “芊芊,且慢,回房记得把爹爹给你做的那件天蚕衣穿在身上。”桑铁山想起什么,又叫住女儿补充了句。 那件天蚕衣,是桑铁山在今年桑芊芊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特地找人用天山雪蚕丝精心织造,乃是一件刀枪不入的宝衣,最是适合防身。 “好的。”爹爹都提到了这件宝衣,桑芊芊知道事有突变,立刻转身回房去收拾行囊。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守在东厢的官差突然撤下,桑铁山心知事有蹊跷,但眼下也顾不了许多,带着桑芊芊小心从后门出来,一路上除了见到薛家忙忙碌碌的家丁丫鬟,倒是再没有遇上一个官差,连薛家的外围防守,都没遇上一个,正好后门处邻着薛家的马房,父女二人两下拍晕了看守,各牵了匹高头大马出来,利落翻身上马,疾驰往南。 路上又寻机换了一辆破旧的马车,车夫快马加鞭了半个时辰,薛府终于被远远甩在身后,逃出薛府很顺利,可越是顺利,桑铁山心里越是没底,但为了保女儿周全,他又不得不即刻逃离薛府。 马蹄嘚嘚,车声辚辚,夜幕低垂,车前的一盏风灯在夜色里随风摇幌,宛如一只在凉夜里飘飞的萤火虫。 “爹爹,我们就这样突然走了,那您被冤枉的事情,岂不是......”衙门的人与爹爹有三日之约,这样算不算是畏罪潜逃,桑芊芊不敢继续问下去。 “芊芊,别怕,有爹爹在。” 桑铁山脸色一整,突然严肃道:“芊芊,你且仔细听好了,爹爹在京城的‘映月宝轩’存了一些钱,以及一个雕着并蒂兰花的漆红檀木盒子,你一定要速速赶去京城,找到‘映月宝轩’的主人,向他取了盒子,然后上少林寺后山,寻找空见大师,接下来的事情,空见大师会告诉你怎么做,你可听明白了?” “芊芊听明白了,那是一件怎样的东西,很重要吗?还有,我们现在是要先回梨川吗?”桑芊芊愈加不明白,爹爹到底是要做什么。 “芊芊,听爹爹的话,不要多问,等天亮了,爹爹会给你重新找匹马,到时候带上你的剑,一路往南,尽快赶往应天府去。”桑铁山却并不解释。 “可是爹爹,您不跟我一起去应天府吗?”桑芊芊一向敬爱爹爹,又怎么可能一人独去,弃爹爹于不顾。 “爹爹,若是您不走,芊芊就留下来陪您。” 桑铁山脸色一沉,怒容乍现,低声喝道:“芊芊,听爹爹的话,不要胡闹,你若是不听话,爹爹可要生气了。” 桑铁山甚少在女儿面前说重话,他这样一说,倒是让桑芊芊不免一惊,眼圈旋即微微泛红:“爹爹,是为什么?是因为您中毒的缘故吗?那您更要跟芊芊一起去京城,都说京城有一位很厉害的名医,能生死人肉白骨,爹爹的毒,他一定可以化解的。” “芊芊,别闹,明日你还有很多路要赶,先休息。”桑铁山避重不说,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桑芊芊坐在爹爹对面,嘴巴张了张,不再打扰爹爹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车夫还在甩着马鞭,桑铁山忽而幽幽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爹爹,您又叹气了,从前芊芊很少听到您叹气的。”桑芊芊想着心事,一直没有合眼。 “爹爹只是心头有些烦,芊芊,爹爹刚才所说之事,可千万不能忘记。”桑铁山郑重道。 “爹爹放心,芊芊记得牢牢的。” 桑铁山如释重负,点点头,欣慰笑了笑,又重新闭上眼睛,倚着车壁休息。 桑芊芊本还有话想问,却又不敢打扰爹爹安睡,卷了帘子,轻声嘱咐了一番车夫,这才回过身,吹熄了车里的小灯,靠着车壁,也歇息起来。 双眸阖上,又突然想到今日原是与官九约好要去翠微冷泉,不由得摇了摇头,心里无奈叹道:“官九兄,是我对不住了。” 说好不见不散......怕是要后会无期,是自己食言了。 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如今爹爹深陷歹人阴谋,又中了毒,眼下顾着爹爹要紧,其余的事情,桑芊芊暂时顾不了那么多。 夜深露重,困顿疲倦袭来,桑芊芊的心担忧了一天,此时再也承受不住,紧紧闭了眸子,即入了睡梦。 又不知过了许久,车子突然一震,旋即就停了下来,桑铁山立刻睁了眼睛,抬手揭开一角车帘,朝外望去。 只见月光下,前方官道中央,昂首立着一个壮汉,相貌狰狞,手中提着一柄大刀,显然是位武林人士。 前路给人拦住,马车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车夫忙请壮汉让让,壮汉却猛然扬声,声如洪钟,大声问了起来,道:“车夫,我且问你,你这车子是要到哪里去?” 车夫早得了桑铁山父女警告,自然不敢乱说,只得打着哈哈回道:“这位老爷,我家老爷生病了,小的连夜带他去邻县看大夫嘞。” “老爷?那车里可是还有一位你家老爷的小姐?一老一少,女的还很漂亮!” 此语一出,车夫和桑铁山均是一惊,桑铁山瞬间明白,此人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车夫强自镇定,忙不迭摆着手说道:“不对不对,我车上没有你说的小姐,只有我家老爷,你找错了,还请麻烦让下路,我家老爷病重,赶得急嘞。” “哈哈哈,要让路也可以,但你得先让我瞧瞧,你车里头到底载的是什么人?”拦路壮汉不依不饶,也不等车夫同意,脚步移动,直接朝着马车靠近。 “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作者菌想铺垫点剧情,芊芊和阿九互动寥寥,莫要慌张,后面一定亲亲抱抱举高高且多多多多多... 害,作者菌确实想写一个江湖风古言,算是全了自己的一个执念啦,也希望大家喜欢! 第12章 “快走!” 桑铁山低喝一声,车夫知道不妙,猛扯缰绳,驱车急急往前驰去,然那壮汉怒吼一声,身移影动,人几步就飞身到了马车前头,马车才刚起步,奔速不快,顿时就给他追上,车夫一咬牙,也来不及多想,索性心一横,任由马头直朝着壮汉的身体撞上去。 不过壮汉看似身体蛮壮,脚下步伐倒是飘逸,轻轻一个侧身,就避开了马车,回身几步,又追了上来。 “我说车夫诶,你不给看就不给看,跑什么?”壮汉一边追一边大笑。 车里的桑芊芊已经醒了过来,身体绷紧全神戒备,手紧紧抓住剑柄,低声向桑铁山请示:“爹爹,让我出去解决了他。” “你不是他的对手。”桑铁山摇了摇头,示意女儿不要轻敌,暗暗提了提气,发现体内的毒果然可怕,自己现在运气都有些吃力,也不知,功力还剩下了几成。 车外的壮汉再次逼停了马车,笑兮兮道:“都说桑大侠武功高强,在下一直想要向您讨教一二,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荣幸。” “指教谈不上,你是来杀我的!”桑铁山轻声回了。 壮汉又是哈哈大笑出声,道:“对对对,我就是来杀你的,不,是杀你父女二人才对。” 桑芊芊想说话,但给桑铁山止住,桑铁山又道:“请问阁下,我这项上人头,能值多少银两?” “我是还朋友人情,你这人头,不给钱,白送,至于你女儿嘛,纯属赠品了。”壮汉似讥似笑。 “你——”桑芊芊见此人居然辱没爹爹,气得直咬牙。 “芊芊,无妨,他不过是嘴上厉害罢了,还奈何不了你爹爹。”桑铁山轻笑着安慰她。 “桑大侠,我可不是嘴上光厉害。”顿了顿,又道,却是在问桑芊芊,“小丫头,你怕不怕?” “我不怕。”隔着厚厚的车帘,桑芊芊一声冷笑传了出来。 “小丫头,那我让你见识见识!”话音一落,一道疾风猛然袭往车身,桑芊芊忙横剑抵御,桑铁山脸色铁青着,右掌一番,一道劲力穿过车窗,立即激了出去。 “砰——” 凭空里响起一声巨响,是掌力对激而起,罡气四射,衣袂破风,猎猎而起,车里车外,桑铁山和壮汉的身体,都明显地晃了晃,车外的壮汉更是,直接朝着身后连退了好几步,才踉跄勉强着站直了身体。 很快,风停了。 车外壮汉突然悠悠叹了口气,道:“我居然输了,你们走吧。” 车夫见机,马鞭一挥,也不管那壮汉所言是否属实,先逃再说。 那壮汉倒是说话算话,一击落败,竟然再也没有追上来,桑芊芊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缓了些,小心将车里的风灯重新点燃,正要询问爹爹身体可有不妥,蓦然,桑铁山嘴一张,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紧接着又是连吐了好几口,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爹爹!”桑芊芊惊呼,连忙将手抚上爹爹后背,助他顺气,又运了自身内力,想要灌输给爹爹。 外面的车夫听到里面出事,也附着问了声:“老爷,您没事吧?” “我没事,快走。”桑铁山应了声,抬手将女儿的小手扯了下来,轻声道,“芊芊,爹爹还撑得住,你不用给我输送内力,保存你的体力要紧。” 适才他为了一击吓退车外的追兵,强行提气,将自身体内真气全部汇聚一处,才勉强使出那威力一掌,好在,成功击退了壮汉,但那一掌,也让他自己的身体受了重伤,如同风雨飘摇。 “老爷,小姐,不好......”车夫话音未落,车前的马忽然悲嘶一声,猛朝一旁的沟里跌倒过去,马车跟着颠覆,桑芊芊眼疾手快,立刻托着父亲的手,两人及时跃出了马车。 “芊芊,你快走,别管我。”桑铁山功力骤减,只道是后有追兵,急忙要推开女儿,危急时刻,桑芊芊也不跟他争辩,抬手点了他的穴道,捡了包袱和剑,半扶半背,急往一旁的小路奔去。 车夫在马车裂开的时候,早已经跳下车,逃得无影无踪。 走了一小段路,并没有发现后面有追兵赶来,桑芊芊赶紧扶着桑铁山就近择了一棵大树下坐了,又驱动内力为自己爹爹疗伤,心头懊恼不已,从梨川出来的时候,本来是备了一些疗伤药物以备不时之需,谁知因为自己的一时马虎,落在了一家客栈,要是身上还带着那些药,定能缓解爹爹的难受。 “芊芊。”桑铁山拗她不过,只能任由桑芊芊费力给他疗伤。 “爹爹,您的伤现在可好一点了,都是芊芊无用,平日不听您的话,内力修习不精......”桑芊芊闻言抬头,身体微微往前趋了些。 “芊芊很乖,爹爹现在好多了。”桑铁山轻轻拍了拍桑芊芊的手,忍着难受,笑了下,“难为你了。” “爹爹,天快亮了,我们就在这儿休息片刻,等天亮再赶路,芊芊心想,敌人就算是再精明,也许不会料到我们就在附近压根没走。”毕竟此处距离翻车的地方不算太远,且爹爹受了重伤,急于赶路恐伤情恶化。 桑铁山嘉许地点点头,道:“好芊芊,你说得有道理,咱们就在此处休整片刻再走。” 两人就在大树下,靠着树身,阖眸小憩了会,约莫一个时辰后,天光亮起,东边卷起一抹红霞,就着路边浅堰的水擦了把脸,父女二人收拾定当,桑芊芊将头发全部挽了,用一截木枝固定在头上,又取了一件桑铁山的外衣罩在身上,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她是一位姑娘。 桑铁山看着女儿乔装成男子,知她心细,定是想到昨夜追兵说要追杀的是一对父女,特此乔装掩人耳目,不免感叹万千,要是芊芊真是男儿之身,或许今日他也不会如此担忧,可转念一想,女儿虽不是男子汉,但也未必不如须眉。 “爹爹,我刚在这条小路上故意留下了痕迹,若是还有追兵赶来,见到咱们的马车翻了,只要在附近查看一番,定然会以为我们是沿着小路逃了,所以,我们还需要重新回到官道上,一来路好走,二来,我想,最危险的路,反而最安全。” 桑铁山见她弄来弄去,便猜到她有此一招,抚髯展颜,轻声笑了笑,道:“还是芊芊心细。” 因着桑铁山身上负伤,且功力失了八成,脚程大为衰减,和寻常不会武功的男子一般无二,两人沿着官道,一路走走停停,走了一个多时辰,日上三竿,也不过才走了三里多的路。 正走得疲累,忽然听到不远处马蹄杂杳,纵然桑铁山耳力不复从前,但在这荒郊野外,林稀空旷,完全可以清晰听到,有多人骑马迎面奔来。 桑铁山捋了捋浅浅的胡须,欣喜道:“芊芊,有人给咱们送坐骑来了。” “是薛伯伯吗?”除了薛文武,桑芊芊想不到还会有谁能出手帮忙,但想到薛伯伯的女儿月姐姐惨死,桑芊芊便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是她万万不曾想过的。 今日算起来是爹爹跟钱捕头约定的第二日,可眼下的状况,桑芊芊不知道这一走,到底是对还是错,只能满心祈祷,杀害薛月的凶手早日被缉拿归案,还爹爹一个清白。 “不会是他。”桑铁山眸光一黯,又摇了摇头,“芊芊,一会等那些骑马的人走近了,你上前拦住他们,找他们买两匹马,一匹也行,银子多使一些也没关系。” 桑芊芊点了点头,将桑铁山扶到一旁的荫蔽处候着,很快,约有七八个人骑着马奔了过来。 她立刻上前拦住了为首骑马的年轻男人,还没开口说要买两匹马,对方倒是言语粗鲁直接调笑了起来:“呦,这是哪里来的小郎君,好俊俏嘞,不如抢了给我姐姐做相公好了,如今这世道,好看的小郎君都是抢手货嘞,一不留神,就早早给那些大官员外抢回去做女婿了。” “喂,你这小伙子羞不羞,我都替你姐姐感到羞愧,你这是要到处宣扬你姐姐嫁不出去吗?”旁边的年长一些,闻言猛瞪了为首的骑马小伙子一眼。 “大哥,这是事实啊,那皇帝老儿最是喜欢美人,每隔两年就要搞一次选秀,咱江南风水好,又他妈尽产美人了,那些拍皇帝老儿马屁的官员,眼睛可尽瞅着咱苏杭两州,这十里八乡不舍得女儿进宫的,还不得个个想法子先把自己的宝贝女儿许出去,都说洛阳纸贵,如今咱们这十里八乡的,反倒是小郎君成金疙瘩了,我他妈前些天刚看中一个书生,想拐了来送给我姐姐,昨个儿去问,呵,已入赘到他妈张员外家去了,真是气死小爷我了。” 为首的骑马小伙子说得是吹胡子瞪眼睛,又将身子往前倾了倾,一双眼睛咕噜噜直往桑芊芊浑身上下打量。 “嘿,大哥,这小郎君看着书生巴巴的,可细看之下,细皮嫩肉,浑像个姑娘家似的,莫不是哪家的小娘子不想......”如果是不想入宫选秀,乔装成男子私奔,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此,为首的骑马小伙忍不住嘿嘿怪笑了两声,然后朝着桑芊芊招了招手,嚷道:“喂,你这家伙是不是女扮男装了?怎么长得这细皮嫩肉的,不像个汉子啊。” “那感情好,要是个小娘子,正好配你了,你不是正好想换个媳妇来着!”后面的人哄笑一气,言行更是放浪无状。 桑芊芊没想到居然遇上的是一群流氓无赖,听他们言语粗俗,饶她不是第一次女扮男装,还是忍不住红了下脸,不过刹那,又立刻恢复了正常神色,但这些泼皮的话,她实在是听不下去的。 “住嘴!”手上微微拢力,提着剑打横指向那为首的骑马小伙子,“废话少说,这马卖还是不卖。” 桑芊芊适才已暗暗观察过,这几人看似嚣张粗鲁,但实则都是一群绣花枕头,武力值不堪一提,若是打起来,她一个人对付,也绰绰有余。 余光扫了眼爹爹的方向,见爹爹似乎在咳嗽,桑芊芊寻思着,今日这马,这几人若是不肯卖,自己怕是要狠下心做一回女霸王,强买强卖。 “哟,恼羞成怒啦,老子管你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总之遇到了小爷我,就得算你倒霉,今日小爷抢定你了。” 为首的小伙见桑芊芊拔剑,看她身材纤瘦,想来也不会有多厉害,右手一翻,手上就多了一柄尖刀,当即架开对上桑芊芊胸前,招数甚为鄙薄。 轻佻笑着继续说道:“你是想比武招亲吗?来来来,小爷正好有空,陪你玩玩。” 身后的一群人则在一旁吆喝,给他助威,口上轻薄浮佻的话,亦叽叽喳喳扯个不停。 两人还未开打,又是一阵马蹄急声嘚嘚传来。 很快,一匹高头红马缓缓在距桑芊芊二人几步之遥的路旁,停了下来,马上的男子勒了勒缰绳,眼睛直往她二人打量,看样子是路过停下要看热闹。 桑铁山也早就看出这群人不过是乌合之众,见女儿拔剑,本是要劝阻,但想到若是没有马匹,脚程委实太慢,这要何时才能走到下一处集镇去,索性由着女儿。 但见到红马上的男子,瞧他长发四下披散,身量魁梧,一张脸却是眉清目秀,生得端正雅气,左眼角尾下点着一粒小小的红痣,身上一席火红长袍子,鞋子也是大红色的,刺目的衣着加上那颗眼角红痣,一张书生秀气的脸,看上去就多了几分邪魅。 他身子微微前倾着,像是对道路中央刀剑对上的二人颇有兴致,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点在他的唇间,两片薄薄的唇,唇色殷红,就像是刚抹上去人的鲜血,衬着一身火红,整个人如沐在血色里。 妖冶,诡异。 桑铁山心口莫名一凉,剑眉紧锁,低头略一沉思,猛然想到了一个人。 在昨日之前想到那个人,他不会露出半分惧色,甚至还会有几分看不起的鄙夷,可是眼下不同,眼下自己身负散功奇毒,功力被散去了大半,昨夜击敌都是逞强,如今仅剩下一点真气撑着身体。 如果是那人......不对,就是那个人。 红马上的男子仿佛通晓他的心思,血红的嘴唇动了动,竟然朝他看了过来,嘴角上扬着,他在朝着桑铁山微笑。 桑铁山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慢慢装作无意收回目光,苦思脱身之策。 不管如何,只要能保住芊芊无恙,自己哪怕即刻赴死也没有关系。 桑铁山心下焦急,就要叫了女儿速速离开,然桑芊芊那厢与人已经开始动手,不过身形疾晃两招,就将对方踩在脚下,直呼大侠饶命。 “我不要你的命,我只想要一匹马。”桑芊芊将剑收回鞘中,盯着躺在地上的流氓,浅浅笑了下,“技不如人,就不要没事挑事,说吧,你这马,卖还是不卖!” “卖卖卖,不给钱也卖!”地上的人痛得龇牙咧嘴,忙唤身后的人给桑芊芊牵一匹马过来。 桑芊芊抬手就要去接那马的缰绳,身后有人却道:“姑娘,这群人一直拿言语轻薄于你,你为何不干脆将他们都杀了?” 桑芊芊心下一惊,居然被人看出了身份,难道是官府的追兵? 立刻转过身,只见到跟前立着一位骑着红马的红衣男子,快速看了一眼四周,除了先前那群流氓,就属这位是新出现的,一人一马,看模样打扮,倒不像是官府中人。 对来人身份存疑,桑芊芊紧紧握着剑,小心应付,道:“你是何人?” “在下......”红衣男子嘴角漾开一抹笑,却让见者没来由脊背一凉。 他笑得如浴春风,露出白细整齐的一排牙齿,眸子里却迅猛闪过一道凌冽寒光,轻哼一声:“在下是最喜欢要人命的人。” 话音刚落,一道红光闪了闪,牵马过来的男人,肚腹上就破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洞,鲜血立刻喷了一地,桑芊芊眼疾,脚下轻轻一点,人迅速往后退避了半丈之远,才不至沾上了那人的鲜血。 被划破肚子的人还未来得及倒下,那道火红的袍子又晃了晃,紧接着,便是另一人惨叫倒地,这次是没了双腿。 不过瞬息之间,先前还跟她叫嚷着轻佻之语的那群流氓,全部都惨叫着跌倒在地上,悲痛声此起彼伏,那道火红复又重新回到了红马上,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着地上的惨状,眼睛里冒着兴奋的光。 桑铁山知道,那是嗜血的光。 地上的人惨叫够了,才一个接一个痛苦地死去,个个七窍流着血,令人不忍直视,实在是惨不忍睹。 桑芊芊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可以手辣到如此地步。 如果来者是敌,她显然打不过,爹爹中毒又负伤,亦是无法应对。 思及此,整个人不由得往后又退了一步,顿了顿,才回过神来,立刻抓着剑跑到桑铁山的身边,全神戒备,只希望这嗜血之人,万万不是来寻他父女二人麻烦才好。 然而,那嗜血的红衣男人,已经越过一具具惨死的尸体,提着一柄刀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那刀上犹在滴着血,是地上那群人的鲜血。 第13章 年轻人嘴角噙着笑,身上的火红色长袍,在风里不断飘动,又如御风蹈火,煞是冶艳。 随着最后一声惨叫落定,他已经含笑着来到了桑芊芊父女二人跟前,桑芊芊全神绷紧,只要这个火一般的年轻人敢妄动一下,她就会跟他拼了这条命。 年轻人将桑芊芊的戒备眼神收入眼底,轻轻抬了抬手,大刀森森立定在足下的草地上,拱了拱手,道:“桑大侠,桑姑娘,在下这厢有礼了。” 桑铁山神情凝重,桑芊芊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俊秀有礼的年轻人,就是刚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并且,这个魔头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和父亲的身份。 娇颜一沉,眉头微蹙,道:“你是谁?” 年轻人又是一声轻笑:“你问我是谁啊?这说来可就话长了......桑姑娘,我且问你啊,你有没有听说过......在我大江南,驻有一个金牌杀手组织,燕子楼?” 桑芊芊想了想,确实没听过,就摇了摇头。 年轻人脸色微微变了下,瞬息恢复含笑模样,又道:“可惜了,不过这也不怨你,谁让你从小就住在梨川那样的乡下小地方呢,没听过是吧,这倒是也不打紧来着,总之,在下呢,就是出自杀手组织燕子楼,总之,在下呢,就是一个杀手,金牌的。” 若是往日有人敢这样嬉皮笑脸地跟自己讪话,桑芊芊早就不给好脸色了,也许已经跟对方拳脚相向,但此时爹爹中毒,桑芊芊一时倒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肃穆森然的桑铁山,轻轻叹了口气,道:“芊芊,他是火炎,燕子楼杀手榜,排第五。” 叫火炎的年轻人悠悠摇了下脑袋:“桑大侠,纠正你一下,是燕子楼金牌杀手榜,排第五。” 攸尔,他语气一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换上满副怨毒凶狠:“桑铁山,你还记得我父亲是谁吗?” 桑铁山不屑道:“你爹横行江南,杀人无算,祸害乡里,老夫协助官府杀他,乃是我辈侠道分内所为。” 火炎脸色大变,火冒三丈,怒道:“去你娘的侠道分内所为。” 桑芊芊也怒道:“住口,不准对我爹爹无礼。”心里明了,此人,是来寻仇的了,握剑的手,更加绷紧,指尖都快戳到掌心肉里。 桑铁山无视他的愤怒,继续道:“你爹鱼肉百姓已是罪大恶极,你这番杀人如麻,你爹与你相比,手段怕是都及不上你,既然今日你主动找上门来,老夫万万不会饶了你。”语气铿然,正气磅礴。 火炎抬了抬手,他的刀便稳稳握在了他的手中,先前儒俊一扫而空,满面狰狞,怒气冲冲:“桑铁山你个老匹夫,你已毒入心脉,还敢大言不惭,在下倒是要见识见识,今日到底是谁饶不了谁!” 桑芊芊一惊,回眼看向爹爹,难道爹爹的毒...... “芊芊,记住爹爹昨晚说的话。”桑铁山没有回答女儿的疑惑,突然旋身,将桑芊芊猛往外一推,“走!” 桑铁山虽然毒入心脉,功力散了仅剩下一两成,但舐犊情深,体内潜能激迸而出,这扬手猛力一推,竟是将桑芊芊送出了三丈之外。 桑芊芊落身的地方,是一个倾斜甚深的草坡,身体还没完全落定,沿着斜坡又往下滚了数丈,落到一片浅浅草地间,爹爹推的这一掌,蓄了足够的气力,桑芊芊赶紧运了真气勉强站起来,人还有些踉踉跄跄,这才发觉右手手臂在滚动的时候撞到了尖石,肉痛至极,鲜血很快就染红了半截袖衫。 忍痛动了动,右手完全无法运气,抬头看去,前方是草地的尽头,如同被一剑横空斩断了前路,原来前方有道悬崖,悬崖之下,有哗哗水声传来。 蓦地转身,却见火炎抱着他的那柄大刀,长身定在离她三步之遥的距离。 风乎乎袭来,火炎的红色袍子随风飘动,他手上的大刀,刀尖一片殷红。 桑芊芊心如刀绞,泪水点点,缀满在她悲伤欲绝的小脸上:“你......你杀了我爹爹!” 火炎脸上却是大感失望,甚至有些生气,站在风里,愠道:“你怎么不逃?你倒是继续逃啊!逃啊!你不逃!这有什么意思!”说罢,长袖一动,一股掌风和风袭来,竟然是要推动桑芊芊逃。 桑芊芊泪水流动不止,她的长剑在刚才的滚动中,也不知遗落到了何处,抬了左手,尽全力运了真气,生生接了火炎的掌力,身体幌了幌,踉跄后退了大半步,并不作逃,眸子凛然,冷冷道:“你杀了我爹爹!” 火炎见她还不逃跑,怒气又是上冲,瞧着桑芊芊一脸泪水,哀凄急忿,明艳动人的一张脸,此刻好似梨花带雨的仙子般,不知怎地,怒气就消了大半,连声音都放柔和了几分,缓缓地道:“是你爹爹自己扑上来找死的,我只是正当防卫,小美人,你怨我不得。” 爹爹......桑芊芊浑身颤抖,哽咽低语:“爹爹,是女儿不孝,这就陪您老人家来了。” 说话间,人已飞身而起,转身就跃到悬崖边上,便见崖下是一个深潭,双腿用力一纵,人如一只灰色蝴蝶,轻飘飘坠了下去。 火炎怒嚎:“且慢,你不能死!”忙飞身过来,伸手去疾抓桑芊芊的肩膀,想要阻止她跳崖自尽。 却是连一片衣角也没捉到。 崖下的潭水传来“哗”的一声巨响,火炎定在原地,正懊恼气急,却见崖下突然窜出了一道青色身影,也不知是从何处飞了过来。 那道身影如蜻蜓点水,踏着水面虚幌几步,微微倾斜,竟是直接将刚坠入潭中的桑芊芊打横捞了起来,几个起落间,火炎便眼睁睁瞧见,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青衣人,打横托着桑芊芊,顺着悬崖凌乱斜生而出的几棵树枝,身移影动,没用多久,就抱着人攀援了上来。 等人立定在崖边草地上时,火炎才发现,捞起桑芊芊的青衣人,居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并且,此女子很漂亮。 青衣女子一头及腰长发,松松垮垮地披散在身后,发顶只用了一截木簪子,簪了一个松松的蝴蝶似的发髻,显得几分随意却不失柔和,衬得她别有一番美丽可人,肌肤晶莹如玉,未施半点粉黛,浑身上下,也未着任何珠钗首饰,一身随风漾动的莲青裙衫,外罩着一层浅色薄纱,袖子和衣摆间缓缓流动着几缕暗色金线云纹,仿佛在昭昭告诉旁人,她的衣着,委实不菲。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微风吹过,轻纱飞舞,微一晃动恍如雨意缥缈,清雅胜仙,眉眼一扫,简直是,美丽不可方物。 与眉目明艳动人的桑芊芊比,又是别有一番清姿动人。 这么美丽的女子...... 火炎正要开口说话,便见青衣女子的一双明眸,瞬间沉静如深潭。 她定定地盯着自己,由她的眼中,火炎居然感受到一股无形的万钧气势,汹涌如潮。 火炎心中一沉,暗自计量:“这女子不知是何来路,看她方才施展的轻功,貌似深不可测,我平生竟是很少见过,目下是敌是友未分,若是她只是一个单纯路过多管闲事的人......”火炎自信以自己平素花丛流连的功夫,说不定能将对方唬到自己身边,为自己摆弄。 又偷偷瞧了一眼青衣女子托着的桑芊芊,见她紧紧闭着眸子,状似已经晕乎了过去,火炎明白,若是桑芊芊醒转,定会当场揭发自己的杀手身份,坏了自己的好事,主意打定,火红的袍子轻轻动了动,一缕疾风迅速弹了出去,封了桑芊芊的哑穴。 桑芊芊刚刚跳入潭中,只喝了不过两口水,便给眼快手疾的青衣女子捞了起来,这下人仰躺在青衣女子怀中,呛了呛,刚喝下去的两口水就吐了出来,人也随之清醒,正要开口说话,却发觉自己哑穴被制,但桑芊芊心思敏捷,应变奇快,压根不想弄清眼下状况,半撑了下青衣女子的手臂,借力俯身一跃,又要往崖下跳去。 她要立刻去陪着爹爹! 不过这次,她人才跃出,背上数处穴道一麻,人还没纵身跳下去,就被一只手拉住了手臂。 “姑娘且慢!”桑芊芊被点了数道穴位,浑身一软,人就往一旁滑跪了下去,却又立刻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中,只听到头顶传来一个女人细细柔柔的声音,然后就再次晕了过去。 火炎在桑芊芊想要跳崖的时候,也是两道穴风弹了过去,伸手去拽桑芊芊,又没有抓到一片衣角,大感恼怒,迅速瞪了一眼扯着桑芊芊手臂往一旁带了两步的青衣女子,旋即却佯作慌张神色,急急喊道:“快,快救人!快救人!千万别让再她犯冲动!” 青衣女子并不理他,微微低头,看了下臂弯上晕过去的人,刚才桑芊芊掉入潭水里,打湿了衣衫和头发,早先仿了男子挽起的发髻已经全部散开,湿漉漉的墨色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背上,青衣女子看着看着,眉头就突然皱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近在一旁神色不明的火炎,轻声道:“你刚才为何要点她的晕穴?等等,我得先解了她的穴道。” 第14章 火炎一惊,凶性大发,便要出手杀人,他向来便是,得不到的,先杀了再说。 忽然,那青衣女子抬头望向了他,目光冷然。 火炎已经见识过她的轻功,虽不知她武力深浅,但见她有备,也不敢贸然动手,一手握着刀柄,一手缩回了红袍袖间。 青衣女子在桑芊芊身上轻轻压了几下,桑芊芊立刻苏醒了过来。 她一苏醒,火炎又是大吃一惊,暗道:“我用的可是我火家的独门点穴手法,就连老三老四都无法解开,江湖中更是少有人能破解,而这女子,竟然不着痕迹就破了我的独门穴艺,且怎么解开的我都没瞧见,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转念又想:“这种女子若是不能被我征服,不能为我所用,必须立刻除去,以绝后患。” 他这厢心思纠结,但青衣女子却视若无睹,弯腰动作轻柔地扶起桑芊芊,声音也很温柔,道:“你还好吧?” 刚才青衣女子与火炎暗暗较力的一幕桑芊芊收入眼底,加之能从那么高的悬崖下将自己带上来,武功自然不差,又觉得青衣女子眉目熟悉,令她倍感亲近,这样一想,桑芊芊心中便颇为惊喜,忙道:“谢谢你救我,我没事,可是,他杀了我爹爹,请你帮我拿住他!” 青衣女子蹙了蹙眉,颔首道:“好,我帮你!” 火炎一愣,没想到这女子居然连缘故都不问,就要帮桑芊芊,真是气煞他也,怒道:“你真的要帮她?” 青衣女子点了点头:“没错,我是要帮她。” 火炎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很滑稽的事情一样,他扬声道:“我说美人儿啊美人儿,你未免也太善良太好骗了点,你可知她为何要跳崖寻自尽?” 青衣女子摇了摇头,眸意不明,道:“为何?” 火炎立刻止住大笑,冷哼一记,道:“说起来真是话长,你想我风流倜傥一男儿,何苦要杀了她的爹爹!还不是因为她爹爹是个伪善之人,表面上是个人人敬仰的大侠,正人君子,啧啧啧,实际上却是好色贪淫的采花大盗,啧啧啧,这样的老祸害,人人恨不得杀之而痛快!” 桑芊芊听他如此污蔑自己爹爹,简直是又恼又怒,但手臂给撞伤又被潭水侵湿,痛得麻木,完全提不起任何真气,整个人更是连站起来都很吃力,只得咬着牙怒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爹爹才不是,我爹爹不是!不是!” 火炎越说越离谱:“啊呀呀美人你是不知道,她爹爹酒后乱性,跑到结义兄弟女儿的婚房里,兽性大发,事后还杀人灭口,企图湮灭证据,可惜了薛大侠家的千金,年纪轻轻就送了卿卿性命,听说,她被这个伪君子杀害的时候,还怀着孩子,真是造孽啊,可怜啊,令人痛心啊!” 说罢又扬声切切:“我说姑娘,她爹爹杀害好兄弟女儿这件事情,在咱们江南闹得是沸沸扬扬,连那翠微湖上摆渡的船夫都知道呢,你若是不信,大可去衙门一查,便知我有没有骗你,何况,你我萍水相逢,你又长得这么漂亮,我是真的没必要骗你。” 桑芊芊听火炎这般血口喷人,神情惨然,一时气急攻心,竟是不知要怎么解释,才能让救了自己性命的女子信服,再想到爹爹无辜被陷害,更是绝望无助,一时心灰意冷,只是不住地摇着头,再不想再做任何争论。 火炎见状,暗喜不已,忙继续说道:“我说的句句是真,姑娘,请你把她交给我吧,当然,非常感谢你刚才出手,拦住了她自尽的冲动,她真傻,竟然想要以一死为自己的父亲赎罪。” 青衣女子未置可否,小心扶着桑芊芊,没有半点想要将她交给火炎的动作,忽然,她轻声笑了下,问火炎:“你刚才说,她是你妻子?” 她这个问题问得过于突然,火炎刚生编了一大串胡话,饶是狡猾如狐狸,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刚才编的胡话里到底有没有提到,说桑芊芊是自己妻子,见女子眸光凌厉,下意识就回道。 “是......是的,没错,她是我妻子!虽然她爹爹作恶多端,但这跟她一个弱女子又有何干系呢,她是无辜的,我自然要护着她,不让她寻死。”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声音清单,如澹澹碧水拂过,悠悠空灵,她说:“我师父常跟我说,‘你在说谎的时候,一定要记住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不能轻易让人发觉自己是在说谎,不然,你很有可能会被公然处刑,成为旁人眼中最拙劣愚蠢的说谎者’。” 说罢,微微抬了抬下巴,一双漂亮的眸子扬了扬,继续道:“阁下,我是在好心提醒你,下回你说谎骗姑娘的时候,一定要编得天衣无缝,不可让人寻到破绽。” 火炎被她直生生地戳穿谎言,大为窘迫,脸色青白,又怒又恼,但见青衣女子刚才那不着痕迹的破穴功夫,他又不能确定自己能否胜过她,且刚才跟桑铁山交手,也费了不少内力,可就算没把握,火炎依然不是一个甘于将口边猎物拱手相送的人,他心中又开始计较,想要寻出一个最利己的法子。 那青衣女子讥讽完火炎后,又恢复了淡淡然的神色,低头问桑芊芊:“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不是询问的那种关切,而是确切的,她想要送桑芊芊回去。 桑芊芊眼眶一红,便要挣扎起身,一动手臂大痛,直接扭曲了她的脸色,她咬着牙,哑声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已经没家了。” 青衣女子怔了怔,眸色也跟着黯然了几分,一时竟是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得先将她好生扶了起来,见她自顾自往前方走去,脚步虚脱,哀伤悲痛,六神无主的模样,心下亦十分不忍,瞥见桑芊芊湿漉漉还在滴着水的衣衫,不由得抿了抿绯色的唇瓣,身影一动,已经近身到桑芊芊身侧,手腕扬了扬,回握住了桑芊芊的一截手臂。 桑芊芊只是微微一愣,又踏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往前方走去,正要跟救她性命的女子说让她不要再管自己了,猛地却发现,女子的掌心不知何时覆在了自己的腰间,一股绵绵内力透着衣衫源源输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被潭水打湿的冷冰冰身体,很快就恢复了些许温暖,没过多久,浑身都开始在暖烘烘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角,发觉连衣服都没那么湿了。 “你——”桑芊芊大惊。 “别动,运气配合我。”青衣女子柔声道。 桑芊芊一时无措,但青衣女子的声音,却像是一枚定心丸,缓缓地推入到她的心扉深处,不由得便听从了她的话,抬了未受伤的左手横在胸前,努力运了体内真气与她交相汇合,两股内力在体内冲击,麻木的身体也逐渐柔软了起来,连受伤的手臂都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火炎在一旁看着,气简直是不打一处来,怒吼一声:“我乃是燕子楼的金牌杀手,你们居然就这样在我跟前卿卿我我,当我不存在是吗,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越说越气,直接挥着手中的刀,朝着她二人劈来。 凭空跃起一道青影,又有白光乍现,只听一声“砰”的重重撞击,火炎的大刀应声断裂,脚下不稳,直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口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桑芊芊侧身看去,便见青衣女子翩然落到草地上,长发飘飘随风,衣袂猎猎,她的左手上,握着一柄长剑,阳光下,厉光泛泛,清晰可见剑身中央缺了一个大口子,在阳光下格外地刺人眼球。 桑芊芊发现,这剑是刚才自己滚动下坡的时候,不知丢在了何处的那柄随身宝剑。 剑身上的大口子,便是刚才青衣女子应击了火炎的大刀,猛烈撞击之间,毁到了剑身。 好强的力道!桑芊芊暗叹。 火炎捂着胸口,鲜血一口一口往外吐,对于青衣女子的功夫,亦然震叹不已,又为自己的贸然出手懊恼后悔。 “你到底是谁?”火炎咬着一口血急问。 “你不配知道。”青衣女子将手中的残剑扔在一旁,潇洒笑了笑。 “狂妄,噗——”火炎还想发难,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人惶惶就倒在了地上,挣扎了好几下,都没能爬得起来。 桑芊芊想到爹爹,哪还顾得上这些,刚才被青衣女子输了些内力,人精神了许多,脚下步子加快,沿着摔倒下来的斜坡跑了上去,跑动之间扯到了手臂,又是一阵绞心的痛楚袭来,她强自忍着,跑上斜坡没几步,就看见不远处的几丛灌木间,躺着一个人,胸膛上,是两个血肉模糊的血掌印,还有一道刀砍过的血痕,他身边的青草树叶,被他伤口流出来的血染了,泛着大块大块的黑褐色。 显然,是死得极惨。 “爹爹!”桑芊芊浑身颤抖,几乎是飞奔扑到那人身体上,触到的肌肤尽是一片冰凉,桑芊芊怔怔地望着爹爹的脸,喉头一甜,紧随着猛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两眼一抹黑,人就歪到了桑铁山血肉模糊的胸膛。 恍惚间,听到有人急急叫了句“桑姑娘”,便即人事不知。 ** 也不知过了多久,桑芊芊觉得有人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头顶的穴道间,就有一股热流缓缓注入,浑身舒舒然然,四肢百脉暖烘烘一片,恍若置身一个温暖的炉子里,好不暖和,不知不觉又沉沉睡了过去。 睡得正惬意,忽然听到有人在某处叫着她的名字。 一声一声,声声入耳。 芊芊,芊芊...... 桑姑娘,桑姑娘...... 桑芊芊登即就弹坐了起来,双腿放到地上,起身推开跟前堵着的那扇门,往门外走去。 一推开门,便是一道耀眼的阳光刺进双眸,桑芊芊忙抬起手覆在额头,挡住了阳光的刺眼,四下看去,只见周围是一片青青草地,草地间生长着低低矮矮的不知名野花,颜色各异,争奇斗艳,又闻得阵阵花香扑鼻,十分怡人。 不知不觉走过草地繁花,便见前方是一片枝节干净,根根挺立的碧竹,昂昂立在风里,细细的长叶摇来摇去,清新的竹香萦绕周身,好似万千烦恼也能霎时洗涤净尽。 碧竹走过,又生长着一株参天老梨树,梨花开得正好,甜甜的梨香,裹着清风,肆意荡袭心田,桑芊芊发现,梨树下站着爹爹,一身灰褐衣衫,眉目慈祥地望着她笑。 “爹爹。”桑芊芊便飞奔过去,想躲到爹爹的怀里好好撒个娇,告诉他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在噩梦里,有人杀害了月姐姐,陷害了爹爹。 然而人才刚近前,便见爹爹脸色大变,脸上,手上,身上,到处都在流血,眨眼间就流出了一大片,怎么也止不住地流血,四周环境攸变,老梨树摇得哐哐作响,绽白雪雅的梨花间,朵朵花瓣顷刻被鲜血染了,淅淅沥沥也跟着流出了鲜血。 桑芊芊震骇万分,尖声大叫...... “爹爹,不——” 守在桑芊芊床边的一个紫衣女子,眉头皱了皱,寻声望去,便见躺在床上的桑芊芊猛地睁开了双眸,满目惶恐不安。 桑芊芊胸腔起伏不已,声音也颤抖万分:“我,我爹爹呢?”她问。 紫衣女子牵过桑芊芊的手,搭了两根手指在她的脉搏处,确定无恙后,这才轻声道:“桑姑娘,你昏迷了三天四夜,没法吃东西,我只能喂了你一些水,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说着,从身侧的木桌上取过一碗米粥,就要喂她。 桑芊芊侧了侧头,并不想吃,焦躁不已,又问:“我爹爹呢?” 紫衣女子将粥放到一旁,倾身上前将桑芊芊从床上半扶了起来,还是温言软语:“小心,你手臂有脱节过,虽然我已经替你接好,但还需要将养些时日才能完全恢复。” 桑芊芊第三次问:“我爹爹呢?”语气已是十分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从此开始,章章都会有她俩啦...... 第15章 桑芊芊目光逼视向紫衣女子,这下,紫衣女子也不得不回答了她,徐徐说道:“我将你爹爹葬了。” 顿了顿,又道:“就在木屋外不远。” 桑芊芊默然,有顷,这才哽咽接话:“麻烦你,麻烦你带我去,好么?” 紫衣女子无奈地点了点头,小心扶着桑芊芊下了床,迈出木屋,沿着篱笆栅栏,走过田园小径,跨过一座石桥,来到一块小山丘处,指着向阳一面,缓缓说道:“令尊,就葬在那里。” 顺着她指尖看去,那处仅且只有一座新坟。 桑芊芊不等紫衣女子把话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 爹爹的坟前立着一块新木碑,上面端端正正地刻着一行大字:“桑铁山大侠之墓。” 站在爹爹的坟前,悲从中来,泪珠断线,毁家丧父的大恨,令她虽伤心流泪,却一直紧紧咬着牙关,不再发出任何哭声。 哭,又有何用。 她想报仇,她要报仇。 是以,桑芊芊不再哭泣,只是默默流泪。 那紫衣女子在离她不远处静静等候,并不过来,唯恐惊扰到了她。 过了许久,桑芊芊才缓缓抬了手臂,一点一点拭去两颊边的泪水,心里暗暗起誓:“爹爹,请恕女儿不能现在就去陪您老人家了,女儿发誓,此生哪怕用尽手段,也要找出陷害您的贼人,以慰您老人家在天之灵。” 发过誓后,桑芊芊便回转过身,望向紫衣女子,还未说完,那紫衣女子倒是先开口关切道:“你,现在可好些了?” 桑芊芊听得出她话里的关切,却佯作不懂,说着:“我叫桑芊芊,谢谢你,帮我葬了我的爹爹。” 紫衣女子有些愧色道:“先前听到那......那人说你爹爹姓桑,又有薛姓结义兄弟,想必就是威名在外的桑铁山大侠,可惜时间匆忙,我一时只能寻了这个地方将令尊安葬,还请桑姑娘你不要嫌弃。” 桑芊芊心中感动不已,听她这么说,忙道:“这个地方山清水秀,草地上还有花开,我爹爹生前最是热爱风雅,他老人家一定会喜欢的。” 忽然,桑芊芊想到一事,又道:“这位姑娘,我可否再问你一件事?” 紫衣女子颔首:“请问。” “火炎,他死了吗?”桑芊芊只记得那一击,毁了她随身携带多年的宝剑,毁了火炎嗜血的大刀,除了知道面前的女人武功卓绝,其余的,就不记得了。 “没有。”紫衣女子愣了愣,才摇了下头,道,“崖下是一个深潭,你跳下水时,我刚好就在那里捉鱼,所以便救起了你,至于那人,我并没有杀死他。” “你明明可以......”桑芊芊语气冷了冷,“都怪我,没有及时告知你他的身份。” 谁知,紫衣女子却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燕子楼的杀手,火炎。” “燕子楼是江南一带的神秘杀手组织,在江湖上崛起已经数十年,他们向来不受任何规矩约束,只为银子办事,据传只要收了银子,被买了头的人,从来就没有一个能从他们手上活下来,不管你是坏人,还是好人,只要给得起价,亲娘也能杀。” “火炎,是燕子楼生意最好的杀手,因为他喜欢铲草除根,收一份钱,灭人满门,数年来从无例外,这个习惯也保证了,至今从无人向他和买家登门寻仇,毕竟,野火烧尽,春风不生。燕子楼最新更新的排行榜上,火炎是位列第五,他虽生意最好,办事最狠,但他的武功,到底差了前四位一些。” “相传燕子楼排名第一的,是位玉面公子,人称金燕子,可事实上,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没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没人知道他的出手价格,因为他的生意对象,从来只由着他自己挑选,被他选中的买家,也许一掷千金,也许分毫不舍,但买家想杀的人,必死无疑。” “排第二第三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绿衣和红袖,长得一模一样,她们的杀人手法,讲就的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所有恨极了仇家的买家,想要以牙还牙,慢慢折磨死仇家的,找她们就对了;排第四的那位是个暗器高手,叫夜来风,他的规矩是,若是第一次出手没杀死的人,便会饶过他们的性命,决计不杀第二次,所以,他的生意一直是最差的,虽然也从来没有人从他的暗器下留了性命。” 紫衣女子迎着微风,轻声细语,娓娓道来,仿佛在讲一个远古传说,虽然讲述的对象,是江湖正道人人得而诛之,沾染鲜血无数的燕子楼,但她的形容淡淡,再腥风血雨,恐怕也是无动于衷。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为何要放过他?”桑芊芊不解,话语里就多了几分怒意,语态有些咄咄逼人,近乎诘问。 紫衣女子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再说,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皱了皱眉,语气也不似先前温和,沉而有力留下一句:“我叫上官盈,暗香盈袖的盈。” 说罢,再不做多解释,转身就要走。 “上官姑娘,且慢!”桑芊芊见上官盈面色冷淡,知道是自己的话与人不适,心下也明了,哪有萍水相逢,就要求对方替她杀人的道理,连忙道歉。 “上官姑娘,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总之,我真的非常感激你,谢谢你救了我的性命,要不是你,我落到火炎手上,下场恐怕很惨,你还帮我葬了我的爹爹,不管怎么说,我欠你的这个恩情,日后,只要你需要,我定万死不辞。” 上官盈眸色黯了黯,驻足停下,并不转身,一直盯着自己的双手,语气放缓了些,道:“桑姑娘,在下师父耳提面命,再三叮嘱,教在下不可杀人,这样的答复,你可满意。” 她本无须解释,可偏偏还是解释了。 桑芊芊面色一红,心下愈加自责,抿了好几次唇瓣,这才柔声道:“上官姑娘,抱歉,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适才的无礼。” 上官盈微不可闻地叹了一记,转过了身,双眸一片清明,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上挑了下,嘴角噙了一抹浅浅笑意:“桑姑娘,逝者已矣,我们都要往前看,相信桑大侠在天上,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桑芊芊的眼眶,就又有些泛红,却也将上官盈的话听入了心中,是呀,既然活下来了,就该要好好活下去,只有好好活下去,才能替爹爹报仇雪耻。 “你若是好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吧,阿公阿婆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吃午饭。”上官盈又道,嗓音清单,犹如空谷山涧的一脉溪流,丝丝清凉入耳。 “阿公阿婆?”桑芊芊蹙了下眉,自从自己醒来,目之所及,除了上官盈,就是木屋和乡野田园,还有这处葬着爹爹的小山丘,并未曾再看到其余人等,所谓阿公阿婆,又是何许人也? “就是你这三天四夜所住木屋的主人。”上官盈看她发愣,赶紧解释道。 “我没事了,我们快回去吧,不然二老等久了,怕是会担心的。”桑芊芊将哀心收了收,走过来与上官盈一起,往回走。 一路望去,乡野的景色一览无余,阡陌小道上,错落着五六棵不知名的葱郁大树,大树下,又点缀着七八丛没见过的各色野花。 微风袭来,轻轻地笼着二人的脸,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气息,混着些青草气味和各种野花幽香,还夹杂些陌生果实的清甜。 有丛绿藤缠绕着干竹篱笆,枝叶上半掩着几株白色小花,偶尔有两只麻雀抖动着褐色羽毛跳来跳去,脚印便从田野深处,一直延伸到篱笆院内。 桑芊芊偏头看着身侧与她差不多高的上官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觉得这位上官姑娘,明眸如水,面庞似玉,举手投足贵气优雅,行于绿野阡陌间,一身烟罗紫衣衬得她更是飘飘若仙,实在不像这乡野之人,且越看,便越觉得眉目熟悉如是故人。 鉴于桑芊芊手臂有伤,心力交瘁加之跳了深潭,内力也受损不小,阿婆和阿公担心她的身体,各种劝她留下来修养,上官盈亦是从旁附和,桑芊芊便在小木屋里,又住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桑芊芊除了帮阿公阿婆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大部分时间都在屋内调养内息,她本身习武多年,加之桑铁山传给她的内功心法于调理身体多有益处,每日修养,内力恢复起来也挺快。 倒是上官盈,每隔两日,总会瞧不见她的身影,阿公阿婆看起来习以为常,上官盈再度出现在小院时,大家还是如同往日,至于她为何会离开,桑芊芊不问,他们也没人想要主动说。 对于上官盈的身份,桑芊芊却并不想去多加好奇。 她只知道,上官盈救了她,替她葬了爹爹,这是大恩,终有一日,她必会报答。 半月时光弹指挥间,这日天高云淡,栖霞渐晚,桑芊芊例行前往小山丘,给爹爹坟前上香祷祝。 上官盈回来了,也陪在一同。 默祷完毕,桑芊芊抹了抹眼角,转身说道:“上官姑娘,我们回去吧。” 上官盈默了默,道:“你是准备向二老辞行了是么?” 桑芊芊微微滞住:“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官盈了然浅笑:“其实你不提,阿公阿婆也早瞧了出来,只是没说破罢了。” “桑大侠的事情,一日不水落石出,你便一日不得心宁。”上官盈边说边走到桑铁山坟前,取过三支香拢了,掌心从香尖悠悠划过,一缕寥寥青烟乘风而起,上官盈恭敬祷祝一番,将香插入坟前的小炉间,这才起身面向桑芊芊。 正色道:“你要查桑大侠的冤案,准备由何处入手?” 桑芊芊眼眶蓦地便红了,上官盈有次回来给她带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眼下整个江南都在言传,是爹爹杀了结义兄弟的女儿,畏罪潜逃,不知去向,官府的钱捕头更是直接下了江湖追凶令,此刻能从上官盈口中听到一个“冤”字,心中不得不感动。 “我想回薛府一趟。”桑芊芊想了想,道。 “不妥。” 第16章 “不妥。”上官盈摇头。 桑芊芊黛眉微蹙,不解道:“为何?难道你是在怀疑我薛伯伯?” 顿了顿,又解释道:“上官姑娘,你不知道,我爹爹和薛伯伯的关系很好,就像亲兄弟一样,薛伯伯怎么可能会陷害我爹爹?何况,被戕害的是月姐姐,她可是薛伯伯的亲生女儿。” 上官盈淡淡道:“我没有其它意思,不过先前你也有说过,你和桑大侠连夜出逃,在遇上火炎之前,就已有人想要致你们于死地,杀手来得如此之快,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奇怪了吗?桑姑娘,你薛伯伯年少纵横江湖,掌上千金是嫁给的官府通判,薛小姐所住的地方,自然不会轻易让旁人能进去,那么,除了你武艺高强的爹爹,还有什么人能轻易绕过守卫,偷跑进去杀害薛小姐,且不被旁人怀疑?” 桑芊芊低声回道:“我不知道,总之,凶手绝对不是我爹爹。” “既然凶手不明,还是小心些好,这次追杀你的是火炎,他失手了,这么多年来,仅此一例,如果凶手想要斩草除根,你眼下回薛府,未必安全。”上官盈正色道。 桑芊芊神色就黯了黯,深深注视向上官盈,只觉得上官盈浅浅淡然的双眸,有时如同一脉清溪,水流轻柔,有时,又好似一泓深潭,不可揣测。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我自己的,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我只想早日查出凶手,还我爹爹一个清白。”说到此处,桑芊芊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从薛府出来的那夜,爹爹再三叮嘱过她的事。 话头一转,便道:“我突然想起,我爹爹要我去办一件事情,我暂时不打算回薛府了,对了,你呢?接下来,你要去哪里?上官姑娘,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日后,只要你有需要......” “我知道,你会万死不辞。”上官盈浅笑了下,打断了桑芊芊的话。 桑芊芊又窘又羞:“这是事实,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当如此。” “好的,我记住了,你欠我一道万死不辞,这样总行了吧。” 上官盈一本正经,又道:“此处是我几年前路过,偶尔发现的一处好地方,比起外面江湖上的尔虞我诈,这里,就像一个世外桃源,没有纷争,没有仇恨,我很喜欢这里,得闲的时候,总要来这里陪陪阿公阿婆,替他们抓两条鱼,或者,在山间打只兔子,只是,我不日就要南下去探亲,恐怕又要过许久才能再来这里了。” “南下?”桑芊芊心中又惊又喜,爹爹要她去京城寻找映月宝轩,还说了要一路往南,早些赶去。 “是的,我这次出来,是奉了师父之命,要去京城寻找一位亲戚......”上官盈微微颔首。 “京城?”桑芊芊又是一惊,不免欣然道,“上官姑娘,看来,咱们的行程恐怕有些雷同了,我也是要去京城,如果你愿意.......” 话虽这样说,但桑芊芊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知道她的提议,上官盈能不能接受,想要同行这事,她心里自然还是有些私心的,上官盈能从那么深的崖下将自己一把捞起,再轻松松送上崖顶,且能一招击退燕子楼排名第五的金牌杀手,武功显然比自己要高超许多,若是能与武艺高强的上官盈同行,互相照顾,此行自然会更加顺利。 “我们可以同行。”上官盈微微笑道,“正好去京城的路我不熟,我们结伴,还可以互相照顾一下。” “真的吗?”桑芊芊心里雀跃不已,没想到上官盈跟自己想的一样,又道,“上官姑娘,还是要感谢你,替我好生葬了我的爹爹,我记得我爹爹说过,他在京城存了一笔钱,如果你有需要,我都可以给你。” 上官盈脚下动了动,人侧身看向不远处的竹林,一只小鸟儿从竹林间飞了出来,很快就飞过石桥,不知所踪。 她突然肃容道:“桑姑娘,我有记住,我需要你时,你会万死不辞。” 顿了顿,却轻笑一声,“你心里怀着仇恨,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变成一个可怕的人。” 桑芊芊怔了怔,默然有顷,才颔首道:“或许会吧,我也不知道。” 或许上官盈是对的,一个心里怀着深仇血恨的人,一个发誓过为了报仇定要不折手段的人,会不会成为一个可怕的人,或许,会的。 但是那又怎样呢,她永远不会忘记爹爹的死不瞑目,永远。 两人一路无话,还没到篱笆小院,突然都皱了下眉头,四目对视,上官盈低声道:“我先进去看看。” 正要举步,便见木屋内缓缓走出一个年轻女子,长得很美,一身火红,衣服剪裁得非常精致,衬得身材玲珑有形,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团骄阳下的烈火,红得让人热血沸腾。 这样的火红,立刻让桑芊芊想到了杀死爹爹的火炎,心下震动,立刻全神戒备,目光不善地盯向正抬手在推开院门走出来的红衣女子。 桑芊芊还未开口,红衣女子就用软软娇甜的声音,主动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桑姑娘,好久不见,你大概早忘了我的名字,我叫红袖。” 红袖说罢,又将目光投到上官盈身上,眼睛亮了亮,娇滴滴道:“桑姑娘,你身边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天仙似的大美人,她是?” 桑芊芊有些无语,听这位叫红袖姑娘的口气,好像跟自己很熟似的,看红袖眸光灼灼地盯着上官盈打量,心中就有些不大高兴,不客气地回了她一句:“这位姑娘,我从未见过你,应该没有必要告知你她是谁。” “咦,桑姑娘,好久不见,你怎么越来越小气了。”红袖黛眉高挑,一脸失望地摇了下头。 “她是燕子楼的红袖。”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上官盈,突然开口道。 “呀,这位仙女你竟然是认识我的,真是让红袖不甚荣幸哉,没错,我的确是燕子楼的红袖,敢问这位大美人,芳名贵姓?”红袖嫣然笑道,她一笑,就像一道开在清风里的灿然玫瑰,娇艳欲滴,惹人想入非非。 燕子楼对于桑芊芊而言,再熟悉不过,爹爹就是死于火炎的凶杀下,燕子楼的人此刻在这里出现,决计不是善茬。 桑芊芊的脸色愈来愈沉:“红袖姑娘,你该不会也是来杀我的吧?” 燕子楼是个杀手组织,火炎失了手没能斩草除根,这位红袖,想必是来补刀的,桑芊芊暗暗思量。 “当然不是,我这样美丽的姑娘,才不习惯杀人呢,桑姑娘你误会我了,我是个美丽的好姑娘,哎呀,站在这里许久了,二位都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红袖的声音,娇滴滴得简直过分,桑芊芊便想着,若是男人,怕是要醉倒在她甜腻腻的声音里。 眼角余光看向上官盈,但见上官盈无动于衷,并没有想要搭理红袖的样子,不知怎地,莫名紧张的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桑芊芊正在计较要不要让红袖进去院子里说,上官盈忽道:“不必了,你是燕子楼排名第三的金牌杀手,我们乡下人家,怕是请不起你喝茶。” 听得上官盈这样一说,桑芊芊脸上瞬间如笼严霜,冷声道:“原来是燕子楼高手,真是失敬了。”双拳紧紧拢着,只要红袖敢轻举妄动,她定当全力迎战。 两位老人正从地里回来,见三人气氛不对,忙悄悄远退到一旁,完全不敢上前惊扰。 红袖又娇滴滴笑了起来,声音如出谷黄莺,她说道:“桑姑娘听到燕子楼就一番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在想,你若是手中此刻有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在我身上扎几个血窟窿了,可惜,桑妹妹,就算你手中有剑,我怕是也不会如你所愿的。” “谁是你妹妹!”桑芊芊简直受够了红袖这种跟火炎不相上下的轻浮语气,厉声道,“如果你是火炎,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看来桑姑娘还分得清冤有头债有主,这样我就放心了。”红袖抬手捂住胸口,长长吁出一口气,眸光又直勾勾盯向上官盈,笑盈盈道,“想不到你对我们燕子楼的事情如此清楚,只是有一点,你记错了,我,不是第三,我是第二,绿衣才是第三,给你纠正一下,别跟那些无知的江湖人士一样,老是分不清我跟我姐的排名,无语。” 上官盈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既不答话,也不看她。 美人相轻,漂亮的姑娘,总是不大乐意见到比自己更漂亮的姑娘。 尤其是,红袖还是一个常常会因为自己的美貌,陷入自我陶醉的姑娘。 可遇上她也要赞叹几句的桑芊芊和上官盈,红袖心里郁结,好心与二人客气,这两个人却当她如洪水猛兽一般,红袖就更加郁结了。 声音便冷了几分:“桑姑娘,你想必是知道的,杀手干的买卖,都是唯银子说话,火炎收了顾客要买你父女性命的钱,自当诚信办事,不过这次他技不如人失手了,但我红袖,可没接过这桩买卖,你真不该将怨气冲着我招呼,还有啊,胸怀成见,办什么事情都会受阻的,可很难干得了报仇这等大事。” 桑芊芊冷冷道:“多谢你的好意提醒,若是没别的事,你可以请了,这里就是不欢迎燕子楼的人。” 红袖“哎呀”一声,道:“天啦,你这么快就对我下逐客令了,真是让我好生伤心,也罢,我长话短说,是这样,我今日前来,只为给你传一句话。” “什么话?”桑芊芊皱了皱眉。 红袖语笑嫣然:“有人要见你,你收拾收拾,跟我走一趟吧。” 桑芊芊问:“谁要见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对方不让我告知你他的身份,你去了就知道了,放心,不是要杀你。”顿了顿,红袖又问,“你去吗?” 桑芊芊回道:“抱歉,我不想去,你请回吧。” “可你不去,人家会难过的。”攸尔,红袖又轻笑一声,“其实你去不去,我也做不得主,不如你跟我姐说,她要是愿意跟你商量,我也好回去复命了。” “你姐......排行第二的绿衣?她在哪里!”桑芊芊心下大惊,上官盈说过,燕子楼排第二第三的是对双胞胎姐妹,最擅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真是奇怪,到底是谁会请她二人前来,且并不是要来取自己性命。 这事情委实太奇怪,不过桑芊芊眼下尚分析不出缘由。 话落,一个蓝衣女子推开了木屋的门,施施然走了过来,朝着桑芊芊拱了拱手,笑道:“你果然不想去。” 她就是绿衣,是那个跟红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姐,如果说红袖是一习火,那么绿衣,绝对是一脉清凉,她的眉眼跟红袖一样,但举手投足,却十足十像极了个温婉的大家闺秀,一点也看不出,这样温婉从容的女子,会是燕子楼排行第二的凌厉杀手。 上官盈忽道:“我还以为,绿衣会是一身绿衣裳。” 红袖喜红,绿衣爱绿,江湖上大多这样传,是以上官盈有些意外。 “姐,你来了。”红袖跟绿衣并肩站在一处。 “我担心你请不动桑姑娘。”绿衣莞尔看向桑芊芊,只是眸光转向上官盈时,蓦地一沉,“怎么,你想阻拦?” 上官盈忽视掉她近乎逼视的目光,不慌不忙道:“桑姑娘欠我一条命,仅此而已。” 桑芊芊听她这样说,心中就暖了暖,以她这些日子对上官盈的了解,虽然上官盈经常所答非所问,但她笃定,如果她跟红袖绿衣起了冲突,上官盈定是会站在她这边的,她欠上官盈一条命,所以就算死,也该上官盈决定,不是么。 第17章 绿衣蹙了蹙眉:“你到底是谁?” 上官盈眼角微挑,噙了一抹浅笑:“我要是不想说呢” 绿衣端庄闺秀的架势攸变,眸露冷光,声音尖尖厉厉:“你喜欢笑吗?” 上官盈点点头:“为什么要不喜欢?笑可以使人延年益寿,何乐而不为之?” “你——”绿衣嘴角抽了下,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眸中满是杀机,仿佛那处悬着一柄宝剑,随时就要出鞘。 红袖在一旁看到绿衣吃瘪的模样,居然咯咯笑了起来:“姐,你看,你装了大半天,还是生气了,我就觉得这位美人说得极对。” 绿衣没好气地瞪了红袖一眼,并不搭理她的话,目光又转到了桑芊芊脸上,逼视问道:“桑姑娘,我朋友有请,你倒是去也不去?” 桑芊芊正讶于她喜怒无常态度转变之快,但还是果断回了:“我说了,我不想去。”既不认识,想必非亲非故,为何要去。 “你既知道我姐妹二人的来历,就应该晓得我二人的厉害,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毕竟,我实在是讨厌极了会拒绝我的人。”绿衣冷声道。 “她有一柄软剑,两尺长,六寸宽,薄如蝉翼,杀人如麻。”上官盈忽然徐徐道。 闻言,桑芊芊面色一凛,手悄悄抚上自己还未完全痊愈的左臂。 红袖只要听到上官盈说话,就笑得格外灿烂,她弯着亮晶晶的眸子,笑咪咪道:“你好厉害,这都知道。” 然而上官盈只是瞥了她一眼,又看着绿衣,嘴角一扬:“你不敢杀她。” 桑芊芊赶紧扯了扯上官盈的袖子,小声提醒她:“她俩可是杀手,金牌的,我的手臂,你懂的。” 桑芊芊对红袖绿衣的功夫不了解,阿公阿婆在旁,加之手臂受伤未愈,对上燕子楼排名第二第三的这对双胞胎杀手,她眼下确实不敢托大,可听着上官盈这语气,怎么都觉得是在藐视对方。 果不其然,绿衣闻言,脸色霎时白了白:“哼,你敢跟我打赌吗?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桑芊芊?”绿衣傲然。 “当然,你不敢。”上官盈忽视掉绿衣眼中的杀机,以及红袖眸中莫名的担忧,缓缓说道。 “要是你敢杀桑姑娘,早就动手了,何至于到现在都还没拔出你的剑,吓唬人那套,在这里不适用,桑姑娘说了,她不想去,二位还是请回吧。” 红袖就啪啪拍了下掌,一脸崇拜地附合她:“你真厉害,我姐这样你都不怕的,实话跟你们说吧,其实是有人花了两万两银子,让我姐妹二人来请桑姑娘你去见他,所以,在钱没到手之前,我们还真不敢杀了桑姑娘你这棵摇钱树。” 桑芊芊愣了愣,看向上官盈,却见她已经双手环抱在胸前,脸微微侧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桑芊芊微微滞住,挑衅了杀手就罢了,这下情况不明,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情看天边的晚霞!尽管那铺满天际的晚霞,确实好看。 沉吟了一下,桑芊芊才道:“那个人肯花两万两银子,请燕子楼的金牌杀手出面,就是为了找我?” 红袖也跟她一样不解:“是吧,你都觉得很奇怪,事实上,我们也很奇怪,请杀手不杀人,这是我姐妹二人生平头一遭遇到,许是我这个朋友对桑姑娘你爱慕成痴,且银子又多得没处去使,这才突发奇想,找我姐妹二人来达成他的心愿,哎,这事若是传到江湖上,准得成一桩大笑话,真是让我们没面子至极,桑姑娘,看在我对你还挺客气的份上,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我姐她就这暴脾气,你也千万不要跟她置气,这事烂在此处就好。” 桑芊芊脸一红:“你别乱说。”她从小就跟父亲生活在梨川,时有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之举,也几乎是穿了男衫挽了发髻,什么爱慕成痴,一听就是胡话连篇。 “这不重要。”一道蓝影凭空幌了幌,绿衣手中多了一柄剑。 绿衣的软剑,薄如蝉翼,原是缠绕在腰间。 “你快先带阿公阿婆走,这里我来对付她。”桑芊芊见绿衣气呼呼拔剑,连忙要去扯上官盈的袖子。 “想走,先问过我的剑再说。”绿衣话未尽,凭空而起森森青芒,铁剑破风,直接斩向上官盈的左臂。 杀桑芊芊是不可以,但那人可没说,不能杀这个狂妄自大的女人。 桑芊芊忙运气要挡,原本一直在看晚霞的上官盈忽然动了。 身形微幌,绿衣这一剑,便是劈空,但她的第二剑,来得更快。 绿衣是杀手,出手永远都算准了方位、距离、时刻,第二剑挥出去,剑光瞬时笼罩了上官盈的右半身。 然而令她颇有些意外的是,上官盈脚下轻移,身若行云流水,甚至,比她这一剑,还要快了些许。 又是相差一寸,绿衣的第二剑,又是刺空不中。 她是杀手,少有轻敌,两剑不中,第三剑第四剑即刻攻去,这次对准的是上官盈的腰肋和大腿,电光火石瞬间,上官盈左手抬起,食指一道疾风立时点出。 “叮——”一声脆响,绿衣软剑向后一仰,攻势顿挫,她的剑狠,但上官盈的左手食指连戳,气象端严,面色不改闲适分毫。 两人对峙而起的疾风,吹起她两颊的如墨发丝,悠悠散乱,上官盈今天穿的是一身藕色轻衫,衣袂在剑风里随之猎猎,剑光霞光映着她如玉般的脸庞,只让人觉得她身轻如燕,明眸皓齿,煞是好看。 但听一连串叮叮脆响,浑似一曲琵琶铿锵,大珠小珠落玉盘,等到如山的剑影渐退,那密如连珠的脆响才戛然而止。 再看绿衣,提着一柄剑斜斜立在篱笆边上,额间是一排密密麻麻的汗珠,喘气呼呼,与神色自若的上官盈相隔一丈距离,仍冷眸对峙,却是斗志大挫,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砍上官盈一剑。 桑芊芊见上官盈对击绿衣,毫无生怯,胸有成竹,出手优雅,稳到不行,立刻转身护住躲在一旁受了惊吓的二老,好在红袖安静站在一旁,满副看戏神态,并没有加入这场战斗。 绿衣落败,红袖脸上简直满满的都是对上官盈的崇拜,咯咯戏谑:“姐,看来今天这位桑姑娘,咱们是真的请不动了。” “废话少说,走了。”绿衣大喘着气,烦躁地白了红袖一眼,提着自己的剑,身移影动,一道蓝影几下跃了出去。 红袖只好叹了口气,朝着桑芊芊拱了拱手:“桑姑娘,你保重,我改日再来找你。” 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注视着上官盈,语气幽幽:“喂,打败我姐的仙女,如果你不幸被人杀了,你放心,我会替你去报仇的,绝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你死得瞑目。”说罢,一转身,火红的身影急跃出去。 桑芊芊注视着红袖离去的背影,眉头皱得紧紧,心跳陡然加速了几下,一抹不悦便从心间深处蔓延出来。 两位杀手走后,二老犹是惊魂甫定,相互安慰,不停地说着:“不怕,不怕。”话音里混合着牙关相撞的颤抖声,显然是怕得厉害。 桑芊芊连忙安慰二老,歉然不已:“都是我不好,害得您二老受惊了。” 二老齐齐摇头:“芊芊,这不怪你,都是那两个坏女人不好。” 上官盈几步走了过来,握着二位老人的手,温柔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阿公阿婆,天快黑了,我们进屋里去,就是可惜,篱笆旁的花草都被踩坏了。” 阿公忙道:“盈儿你人没事就好,这些花草的,坏了就坏了,不打紧,改日我和老婆子重新种了便是。” 桑芊芊也看到篱笆院门旁的几株开花绿藤,这会儿东倒西歪地散在地上,米白色的小花落在泥土里,花瓣被踩得稀烂,简直是惨不忍睹。 她让上官盈扶着二老先进屋去,径自到院里取过一柄小锄,走到篱笆院门旁,先是将那些散乱的绿藤小心捡了起来,替它们重新缠绕到篱笆竹片上,然后用小锄铲了泥,将根部重新掩好,可惜被踩坏的花儿,救是没得救了,只能一一铲了,全部偎在绿藤底下,祈祷化为新泥更护花。 没一会儿,上官盈拿着一个水壶走了出来,对着那些完好的花儿浇了些水,才背向屋门和桑芊芊蹲在地上的背影,悄悄解开了自己的衣带,低头去看胸膛处,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紫痕,是刚才绿衣森冷剑气透过衣服,侵入到了她的胸前肌肤。 绿衣的剑又快又狠,上官盈手上没有兵器,在她的连番强攻下,一不留神,就被剑气划伤了些许,好在极浅,倒也不打紧。 “你受伤了?”桑芊芊忽然出现在上官盈身后,惊呼了一记,又担心屋里的二老,声音立刻压低了几分,“要不要紧,快让我帮你看看!” 上官盈没想到桑芊芊这么快就过来了,全没防范,闻声慌乱拉好衣襟,快手系上衣带,回转过身体,耳边泛起一团浅浅红晕,面上颇为尴尬:“幸好你不是绿衣,否则我死定了。” 桑芊芊嘟了嘟唇:“谁教你那么信任我,被我吓着了吧。” 上官盈便戏谑道:“好呀,那从此刻起,我该处处防你不是?” 桑芊芊满脸担忧,没好气白了上官盈一下:“你别跟我扯旁的,快让我看看你的伤打不打紧。” 说着就要去扯上官盈的衣带,上官盈给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脸色瞬间酡红,连耳根子都彻底红了,忙不迭地摇着脑袋:“我没事,不打紧,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第18章 桑芊芊本来想去解上官盈的衣带,听她这话,脸也跟着红了,诺诺道:“你,你真是,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女子,我帮你看看怎么了,你叫唤啥,让二老听见,还以为我在欺负你,真是。” 上官盈脸红到不行,声音陡厉:“授受不亲,你懂不懂,都说了我没事,不打紧。” “那是说男女授受不亲,我和你都是女子,倒也不必在意这个。”桑芊芊眸色黯了黯,“果然,你现在真开始防我了。” “我哪有防你!”上官盈急道。 她知道桑芊芊说得对,二人都是女子,没必要纠结授受不亲,可她心里就是不愿意,十分的不愿意。 如果让面前的女子看到自己在挑衅了绿衣后,反而被绿衣所伤,这真是,很不好意思的事情。 上官盈心想,自己一定只是不好意思,不想她看到自己因自负而受伤,仅此而已。 顿了顿,又解释道:“桑姑娘,我真的没事,不过被剑气伤到了一点皮肉,都没流血,没什么关系的。” 桑芊芊还是狐疑,牢牢盯着上官盈的脸:“真的不严重?” 上官盈点点头:“是我大意了,对战轻敌,才会被她的剑气所伤,这划痕自是教训,提醒我以后切莫再犯。” 见桑芊芊还是一脸担忧,她微微一笑,故意引开话题,不再谈自己的伤势,道:“不过,若今天出剑的是她姐妹二人,亦或是燕子楼的金燕子,这一剑,大抵是要穿心而过,让我亡命了。” 桑芊芊无奈地叹气:“真拿你没办法,都受伤了,你还要开这种玩笑,不过你放心,若是今日她姐妹二人敢联手出击,我就是拼死,也会护你周全。” 上官盈挑了挑眉:“哦,因为我救了你,万死不辞?” “是的。”桑芊芊郑重点头。 “嗯。”上官盈不再说话,转身又去看天边,晚霞就要散尽,夜幕即将到来。 次日。 桑芊芊和上官盈依依不舍跟二位老人家告别,再三允诺一定会回来探望二老,两位老人家才肯了放她俩走。 经过昨日的事情,桑芊芊知道,自己是一刻也不能在此处多待下去,这次来的红袖绿衣没有痛下杀手,可不代表下次不会有人痛下杀手,来取她性命。 虽然,这个幕后找自己的人到底是谁,桑芊芊也一头雾水,毫无头绪,但此人能以两万两白银,大手笔诱动红袖绿衣前来,她姐妹二人对同门火炎的事情丝毫不放在眼中,这人绝对不是什么小人物,爹爹沉冤未雪,她还不能死,而且,绝对不能连累到这两位最无辜的老人。上官盈懂她心思,在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先于她一步,跟二老说起了告别,又令桑芊芊感激不已。 等到两位老人去了地里,二人才出了小院,桑芊芊先到爹爹的墓前,焚香跪别:“爹爹,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芊芊,早日寻得仇家,给您报仇,还有,请您一定要保佑我身边的这位上官姑娘,她是我们桑家的大恩人,您一定要保佑她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隔了一会儿,上官盈轻声道:“桑姑娘,我们走吧。” 桑芊芊“嗯”了一声,合手又拜了拜,这才站起身,应道:“我们走吧。” 乡野之间,马匹极为罕见,上官盈这次前来,亦没有骑马,是以两人只能沿着小径步行出去。 走了许久,上官盈突然开口:“我有点渴了。” 桑芊芊看她气不喘汗不流,哪是像口渴的人,但自己手臂伤势未愈,走路全不如平日里轻松,今日烈阳高照,走着走着,也确实有点口渴。 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上官盈心细如发,随时想着自己,心中暖暖的,一双明眸漾开些浅浅水雾,顿了下,才抬头看向上官盈:“我也有点渴了,那边是溪水,我去取一些过来。” “你手臂还未痊愈,在此等我就好。”话毕,不由得桑芊芊再说,上官盈到一旁折了片野芋叶子,几步走到溪流处,净了叶片,小心盛了水回来,先给桑芊芊喝了几口,发觉自己还没喝水,索性就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山野里的溪流,入腹一片清凉,还有些微微甜意,两人喝了水,四目对视,相顾莞尔,不约而同道:“真是傻了,忘了带水袋。” 说罢,又都不约而同笑得弯下了腰。 上官盈捋了捋耳边被风吹开的细发,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拿。” 桑芊芊不同意:“我和你一起回去。” 上官盈道:“不过五里路,最多一刻钟,我就能赶回来,你在此等我就好。” 桑芊芊猛摇头:“不行,我就是要一起回去。” 见上官盈眉头皱起,她眸中慧黠,赶紧又道:“你留我一个人在此,放心么?万一那绿衣红袖又来找茬,或者,这次来的不是她二人,是金榜上第一的金燕子,又或者,是排第四那位,暗器独步天下的夜来风,我左手眼下还使不上劲儿,万一对上,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你救了我,自当不会希望我就这样丧命于此,对吧?” 桑芊芊这些时日在山野间修养,心情大好了许多,时而也会跟上官盈和二老打趣,惹得大家忍俊不禁,她这番坚持,上官盈就拿她没办法,只得说道:“好吧,我们一起回去,时辰尚早,今日能赶得及走出去。” 回去的路上,桑芊芊问上官盈:“上官姑娘,你的功夫这么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爹娘,或者你师父,究竟是江湖上哪位前辈高人?能教出你这样的绝佳身手,我想,他们肯定是了不起的大侠士。” 上官盈微笑道:“若我师父见了你,肯定很高兴。” “你师父见我会很高兴?此话怎讲?”桑芊芊疑惑,心里默道,上官盈既然只肯提师父,想必爹娘有她不能说的缘故,便不再去细问。 “因为,我师父最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有人拍她老人家的马屁啊。”上官盈语气轻快,眸色间竟是有几分调皮。 桑芊芊佯作生气,跺了下脚:“你这人,就是喜欢扯旁的,练武人的事情,那叫拍马屁吗?那叫景仰,叫崇拜!” “嗯。”上官盈没有反驳,又道,“我师父说,练武之人,除了不能仗武欺人乱下杀手外,也不可太过守规矩,要不然,会让人觉得此人颇为无趣,浑似木头。” “呵,那你昨日,还对我那样!”桑芊芊不由得抿了下绯色唇瓣,接着道,“你师父教你的话,怕是都要被你忘了。” “我昨日,对你怎样了?”上官盈如剪秋水的明眸里,染上了几分愣然。 “你昨日,就对我那样那样了啊!你都忘了吗?”桑芊芊微恼,不知怎的,脸颊却红了起来,耳根子也有点微微发烫。 “桑姑娘,麻烦你仔细说清楚,我昨日,到底对你怎样了?”上官盈彻底懵了,脑中快速回想昨日的事情,除了大清早的时候,桑芊芊非要给大家做早餐,结果不小心烧糊了米饭,她跟着二老起哄笑了下,就再没有旁的不是了。 “你你你,这种明知故问的事情,你非要我说出来是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刚说你正经,你现在就开始不正经了,好好的姑娘家,能不能正经一点。”桑芊芊又羞又恼。 “到底是什么明知故问的事情啊!”上官盈表示真的没有明知故问,她怎么就完全想不到,昨日到底对桑芊芊做了什么不正经的事情。 “唔!”桑芊芊脸颊绯红,耳朵烫得不行,见上官盈还一脸淡定,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语速便有些着急:“上官盈,你故意来劲是不是!” “桑芊芊,我真没有来劲。”上官盈都快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了。 “你就是非要来劲,你就是,明明我昨日就不小心碰了下你的衣带,明明我只是想关心你的伤势,你倒好,非要跟我扯那些旁的,什么授受不亲啊,什么以后要防我了,你说说你,我就看下你胸口怎么了?你怎么就那么别扭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要对你干什么孟浪之举,真是气煞我也,这事情你非要我再说一遍才舒服是不是!” 桑芊芊语速快,一段话丝毫不过脑子,一个劲儿就给蹦了出来。 上官盈给她说道,终于想明白过来是什么缘故了,深深吸了口气,道:“这有什么好气的,本来就是啊,你我虽然都是女子,但也不能随意就扯,扯衣服是吧,这样有辱斯文,才不正经。” 她这样一本正经,桑芊芊就觉得,当真是自己在没事找事自寻不正经了,无语地望了望天,阳光刺眼,丧气地看了看地,一队蚂蚁,不知从哪儿驮了一块瓜果碎屑,雄赳赳气昂昂,从自己脚前爬过去。 良久,桑芊芊才道:“是我不对。” 上官盈终于懂了桑芊芊非要跟自己过不去的纠结后,不免嗤之以鼻,冷哼一记:“桑姑娘秀外慧中,明明是我的不是。” “上官盈,你够了!”桑芊芊气得又想跺脚,但看到那排蚂蚁还未行完,担心一动会吓乱它们前进的步伐,只好扬了下手,动作粗鲁地拂了旁边的树枝一记。 “这样也行,你平日里老是叫我上官姑娘,我听得极为厌烦。”上官盈幽幽戏谑。 “那你也别叫我桑姑娘了,我听着同样很是难受。”桑芊芊说罢,浑然觉得自己好似被上官盈的话带歪了。 起先,好像不是这样的样! 桑芊芊便发觉,上官盈似乎每次都能这样,四两拨千斤,你跟她扯天,她和你聊地,你和她讲风花,她跟你说雪月,真是...... 细细想了会儿,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味,攸尔,桑芊芊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上官盈眸子微微眯起,表示又开始不能理解眼前这女子的奇思异想。 “你说过,笑可以使人延年益寿,何乐而不为之!”桑芊芊也学上官盈那套。 “哦。”上官盈白她一眼,这下是真不想多说话了。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桑芊芊脸上给风拂过一遍一遍,热尽数散了去,恢复常样,又发问道:“我昨日见你和绿衣对战,武功飘逸先不说,明明你指法了得,可为何,你一直只用左手,而不用右手?可是你右手不会使左手的指法功夫?” 上官盈没想到她又开始问这个,倒是实话实说:“倒也不是,这是因为我师父自创的武功里,内功使到不同,威力各有差异,昨日并不需要杀人,是以我才用左手,而不用右手。” 并不需要杀人......桑芊芊猛呛了一口气,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上官盈脸色攸变,连忙抬手抚上桑芊芊后背正心,一股内力绵绵使出,桑芊芊立刻就不呛气了。 “我没事我没事,我只是被你的话呛着了,没关系的,咳几下就好了,你不要浪费真气。”桑芊芊忙道。 “没关系,我自幼被迫习了好几门强大的内功心法,这点真气,浪费就浪费了。” “咳咳咳......” 第19章 没多久,桑芊芊二人就回到了两位老人的木屋小院外,上官盈走在前头,正要抬手去推开篱笆栅门,脸色突然沉了下去,一道森然划过眼底。 桑芊芊见她如此神情,心也莫名跟着一沉。 一阵风过,两人都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是从里面传来的。 上官盈猛地将院门推开,双足一点,如箭离弦,迅速掠到木屋门前,一道疾风从掌心涌出,几乎是狠狠地劈开了木门。 大门一开,血腥味更浓。 进了里屋的上官盈,陡地发出一声扬长尖啸,桑芊芊猝不及防,骇了一大跳,知道上官盈肯定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心里担忧着二老,便要过去。 忽然,她身后站了一人,声音严肃:“桑姑娘,你最好别过去。” 桑芊芊闻言回头,微滞,道:“是你。” 燕子楼的金牌杀手,红袖。 红袖脸上有不忍之色,道:“我本来是想回来再劝劝你,谁知......”顿了顿,她又接着说,“我很抱歉,没能帮上忙。” 桑芊芊心跳加速,她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声音不由得哽咽了几分:“发,发生了什么事?” 红袖不答。 上官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字一字问出:“是谁做的?” 上官盈的眼神凌厉,令红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座万仞高山陡压在肩上,呼吸唯艰,竟是不能说出一个字来,而心中对这种压力如同天生的惊讶畏怖,更是让她难受到手脚发麻。 她是杀手,艳名江湖。 除了燕子楼的掌权老大,至今还从未有人给过她这种感受。 上官盈见她沉默,目光稍敛,放缓了语气,又问:“是谁做的?” 红袖这才觉得浑身被重重压着的那座大山抬远了些,她好受了许多,暗暗松了口气,本能抬了手臂理了理耳畔的秀发,掩饰自己的失态。 回答道:“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姐绿衣,你应该清楚,我姐妹二人并不会轻易杀人,我们也有底线,绝不会杀老弱妇孺,这是有悖天道的。” 上官盈目光牢牢锁着红袖的脸:“但你看见了凶手。” 红袖便觉面上发热,尴尬地避开上官盈的目光,道:“就算我看见了凶手,但我也不能告诉你,对不起。”最后一句“对不起”,流露出来的是无奈,还有几分恐惧。 上官盈不再看她,回首看了一眼屋子的方向,门被她刚才关了,仍掩不住里面传来的阵阵血腥,她又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脸上神情变幻。 桑芊芊不久前才听到上官盈左右手武功的差异,这会看上官盈脸上的表情,有愤怒,有懊悔,有恼恨,还有迟疑和迷惑,她心中一动,便往里面走去,她要证实。 一旋身,飞步抢到门前,推开屋门,眼前便是一暗,上官盈也走了进来,侧身挡在她的面前,扶住她:“你不要看。” 顿了顿,桑芊芊才强行镇定:“阿公阿婆,是不是已经死了?” 上官盈痛苦地点了点头。 桑芊芊推开上官盈,往里屋走去,越靠近,血腥气息越浓郁,直让人想吐,只见靠着竹床的位置,阿公阿婆躺在血泊中,白发、胡须,都被血染成了殷红色,他们的眉心处,都钉着一枚齿状的小刀。 凶手下手之狠辣,连两位毫不会武功的老人都不肯放过。 桑芊芊走上前,将两位老人的双眸温柔阖上,她没有哭,双手握拳,骨节泛白,只是定定地盯着两位老人尸身,这半个月来的温馨一幕幕在脑中浮现,过了良久,才转过身,面向上官盈,一字一字:“你肯为阿公阿婆报仇吗?” 上官盈说了,有师命在身,一般不可杀人。 她这样问,上官盈是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眸光坚决:“肯。” “要你杀人,你也能做到吗?”桑芊芊又问。 “能。”上官盈目不斜视。 桑芊芊便微微一笑:“那就好,我也能。” 她的神情出奇地平静,慢慢从屋子里走了出去,走到院里的树下,望着阿公用篱笆圈起来种植蔬菜和花草的圃里,声音浅浅淡淡,恍如隔世传来:“阿公和阿婆都特别喜欢这些花儿,他二老若是能长眠在花旁,大概也是了无遗憾了。” 说完,举步走出了院子,往前方的田间阡陌信步而行,小山丘那边,葬着她的爹爹。 上官盈有些不放心,红袖忽道:“我会跟着她。” “多谢。”上官盈朝她点了下头。 “不客气,这是我分内之事。”红袖深深看了上官盈一眼,想从上官盈脸上找出些什么,但让她失望的是,上官盈面色除了凝重,还是凝重。 红袖便转身,施展轻功,追上桑芊芊,有她在一旁跟着,上官盈想必会放心些。 午后,天高云淡,阳光顺着大树,在花圃里洒下斑驳光影。 花圃深处,多出了两座新坟。 上官盈将二老葬了,便施展轻功,约莫行出了二里地,寻到了桑芊芊,却不见红袖的身影。 她并不想问红袖去了那里,桑芊芊径直说了:“红袖姑娘说,等她日有机会,一定会向你讨教几招,她想知道,你会怎样杀了夜来风。” 上官盈垂了垂眸子:“若是如此,最好是不要有再见的机会。” 桑芊芊又问:“你知道逍遥阁吗?” 上官盈皱了皱眉头:“世人有传,旁门歪道,圈地自邪。” 桑芊芊点了下头:“没错,我所知道的江湖事,基本都是我爹爹告诉我的,这个逍遥阁我爹爹有提到过,但并没有细讲,我和爹爹这些年甚少出梨川,对江湖上的新门派,并不是特别清楚,我只知道,逍遥阁不是什么正道,但也没干什么惊天地的坏事情,红袖说,是逍遥阁的阁主,他想要见我,但我想过,我确实不认识他。” “或许他认识的是你爹爹。”上官盈又皱了皱眉头,“你想去见吗?” “等我去了京城,办完了我爹爹交代的事,我会去见的。”桑芊芊照实说了,她只希望,对方是友,愿助她报仇。 “那你可有想过,或许此人想见你,正是跟你此行京城要去做的事情有关!”上官盈神情古怪地看着桑芊芊。 听她这样说,桑芊芊心中暗凛:“你别瞎猜,不可能的。” 上官盈微不可见地叹了下气:“希望是我猜错了。” 桑芊芊又道:“对了,我先前问你师从何方前辈,你还没告诉我呢。”她有意引开上官盈的注意力,不让她在京城之行这件事情上探究下去。 “对不起,我不能说。”上官盈摇头。 “红袖将马留给我们了,我想尽快出发。”桑芊芊指着不远处系着的一匹大马,道。 “她会愧疚,倒是难得。”上官盈冷哼了声。 天边晕开晚霞,桑芊芊和上官盈别了二老的新坟,共骑了一匹马,连夜赶出了乡野山林,天微微亮时,二人到了一处河边的小镇,雇了一艘小船,行至下一个站点,又换了一艘船,继续沿着河道南下,直往京城的方向赶去。 桑芊芊的爹爹教了她不少行走江湖的小心事项,一路上两人颇为谨慎,不敢泄露半分行踪。 船行了大半日,这日晚间,二人到了临江码头靠泊,等到第二日,再要换船,接着赶路。 这两日紧张赶路,眼下终于到了离京城最近的临江府,桑芊芊心中庆幸,旅途劳顿,嘱咐上官盈继续休息,自己便钻出船舱,到甲板上透透气。 一条窄窄的小船突然荡到了近处。 船上蹲着一个卖花的老妇人,声音慈祥道:“这位小姐,要不要买花,今晨新摘的,一直用水养着,还很新鲜,这会便宜卖了。” 披星戴月,风尘仆仆赶路,两人身心俱疲,桑芊芊扫了一眼船舱方向,想到一直很注意仪容的上官盈,便道:“婆婆,您有没有卖能熏衣服的香料,我想买一些。” 卖花老妇人和善地笑道:“当然有,这附近的小姐姑娘,最喜欢找老婆子买香料了,今日上午下了场雨,生意不同往日,就还留了一些,在我船上,小姐请过船来选吧。” 桑芊芊见老人弯腰去划船,不想给人增加麻烦,便脚尖一点,借着旁边的空船甲板跃了过去,上了卖花老妇人的窄窄小船。 卖花老妇人面带惊讶:“这位小姐,你会武功啊?” 桑芊芊笑了笑:“练过一点粗浅功夫,婆婆,请您把香料拿出来吧。” 老妇人笑得更加慈祥:“好嘞,老身这就去拿,小姐,船上木桶里是香花,你也看看吧,便宜的。” 老妇人弯腰进了船身,抱出了一个小木箱,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两袋香料递了过来:“小姐,你闻闻看,不喜欢老身再给你换。” 桑芊芊接过闻了闻,秀眉微蹙,又道:“可有茉莉花香?” 她有注意到,夜里上官盈担心外敌,睡得明显不好,反正不日就能到京城了,茉莉安神,她希望上官盈能休息得舒服些。 谁知卖花老妇人却嘿嘿一笑,脸上是莫名其妙的怪异,她指着桑芊芊的脸,说:“还不快倒了。” 桑芊芊心知不妙,正要转身退去,只觉头脑一阵阵晕眩,急急喊了声:“上官盈......” 一话还未说完,人就歪下身子,晕了过去。 上官盈已经醒了过来,正在船舱里打坐运气,听到桑芊芊尖声传来,这两日两人默契了称呼,桑芊芊一直都叫她阿盈,这下连名带姓地叫出,一定是遇上了麻烦事,立刻从里面钻了出来,那条小船已经荡悠悠飘到了四五丈水远。 上官盈不暇多想,拔腿便追,一掠而起,借着斜方的甲板,点上一点,又踩到了再远些的船顶,一路追过去,等到与小船更近了些的距离,双足一前一后点在水面,如飞燕抄水,一沾即起,几下便跃到了那条小船的上空。 老妇人没料到桑芊芊后有援兵,且竟然有如斯身手,心下大惊,忙从花桶里抽出短刀,便往上官盈腿上刺去。 脚下又卷了船边的木桨,咻地往上官盈身上招呼来。 上官盈脚尖点在船顶上,微微倾身,右手一翻一捞,扣住了木桨,左手衣袖飞起,空中一卷,便卷住了老妇人的短刀,老妇人给上官盈袖子扫过,只觉得虎口剧痛,手一松,刀子便“扑通”一声,掉进了江水深处。 便在这时,上官盈已经踩上了甲板,右手任然扣着木桨,猛声往老妇人脚下掷去:“你是何人?” 木桨发出铿的一声,船应声猛摇晃了几下,上官盈袖子一卷,将伏在甲板上的桑芊芊捞入怀中,见她晕乎过去,又是一记凌厉目光瞪向老妇人:“解药。” 老妇人还想寻机水遁逃命,但身形微动,一道疾风袭来,点在她的腰间,当即就无法动弹。 上官盈上前一步,抬手扯下老妇人头顶上的白发,冷笑道:“你竟然是男子装扮的,解药呢!” 假老妇人眼底划过一抹狠厉,嘴上挂着阴笑:“小姐好身手,不过你最好还是对我客气点,否则,有你好看的,告诉你,我是......” “逍遥阁的人?”上官盈蹙眉。 “你,你怎么知道?”对方见上官盈猜出他的来历,惊讶道。 “解药给我。”上官盈道。 假老妇人叹了下气:“我说没有解药你会信吗?我给她下的是迷药,一个时辰后,自会解开,绝对不骗你,并不敢伤害这位小姐。” 上官盈半扶着桑芊芊,倾身查看了她一番,见她身上无恙,相信对方并未说谎,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些,又厉声对向假老妇人:“你也是奉了你家阁主的命令前来?” 那假老妇人见上官盈口气转缓,稍稍松了口气,但丝毫不敢去对上上官盈的眸光,只觉得那凌厉的眸光,浑不似一般女子该有,威凌如电,对上便心生畏惧。 只得小心说道:“小姐误会了,我没奉了谁的命令,只是见这位小姐生得标致动人,一时心生歹念,就颇想请她去我家中喝杯茶,小姐放心,我真的只是想请她过去喝杯茶。” 上官盈冷哼:“逍遥阁的人越发不长进了,这种混话也说得出口。” 假老妇人知道自己敌不过上官盈,为了保命,只得卑微了些,奉承她道:“是是是,小姐批评得是。” 上官盈不再踩她,执了木桨在水面一划,小船在江面上破浪前进,又快又稳,没多久,就回到了二人自己的船边,她起身抱起昏迷状态的桑芊芊,跃回了自己的船上。 左手打出一缕指风,解了假老妇人的穴道,冷冷说:“滚远些,胆敢再行此祸事,必死无疑!记得回去告诉你家阁主,桑姑娘的事情,她不愿,谁也别想强求。” 假老妇人点头弯腰,毕恭毕敬:“是是是,小的谨记在心,绝对不敢了。”忙操桨划远。 周围有人在起哄喝彩,上官盈充耳不闻,抱着桑芊芊进了船内,在自己腰间一抹,掏出一个青瓷小瓶,倾出一枚米粒大小的丹丸,喂了桑芊芊服下,又命船夫去烧了热茶。 她盯着桑芊芊的脸,注目了片刻,忽而幽幽叹了口气:“你是桑铁山的女儿,生得又这等美丽,想要平平静静地过些日子,实非易事。” 两人一路行来,多是一起待在窄窄的船舱里,桑芊芊睡觉,她便以守夜的名义,去甲板上透风,忍不住合眸休息时,醒来身上总会披着一件衣衫,她知道,这是桑芊芊给她披上的。 不由又想起前日从山里出来,两人共骑了一匹马,桑芊芊手臂未愈,便乘坐在她身后,她揽着缰绳,桑芊芊小心揪着她腰间的衣带,风呼呼从耳畔吹过,卷着桑芊芊温柔缱绻的呼吸,直往她脖颈里钻来钻去,心中便如蚂蚁刺入,又酥又麻,那种感觉,实在太过诡异,生平罕见,这会儿也还是没能想通。 上官盈深深注视着桑芊芊如玉似的面庞,非常想,探寻出这个答案。 不一会儿,桑芊芊就醒转了过来,见上官盈坐在一旁,心中如大石落地,知危险已过,喊着歉意说道:“阿盈,麻烦你了,又救我一次。” 上官盈目光穿过前方的半掩船帘,也不知看向何处,攸尔,她才回答:“芊芊,日后万事小心。” 桑芊芊点头:“我会的。” 船夫在外烧好了热茶,端到了帘边,上官盈顺手接了过来,放在舱内的一个小木桌上,道:“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桑芊芊看上官盈神色担忧,恐她还在想刚才之事,忙倒了两杯热茶,推了一杯到上官盈旁边:“阿盈,你也喝。” 顿了顿,桑芊芊又忽然想起来一件有趣的事情,她端起茶杯,浮了浮水,浅浅笑道:“阿盈,说到茶,我想给你讲一桩趣事,你听说过翠微冷泉吗?” 上官盈转过脸,眸光复杂地看了桑芊芊一眼,才道:“我与师父一直住在山里,翠微冷泉?没听说过。” “哦。”桑芊芊便有些遗憾,转而又道,“没关系,我说了你就知道了。” 正要讲在江南翠微湖遇上官九一事,船夫忽然在外面道:“二位小姐,于大公子差人来求见!” 第20章 桑芊芊与上官盈对视一眼,眼中尽是疑惑。 上官盈道:“哪位于大公子?” 船夫回道:“回两位小姐,正是临江府赫赫有名的于大公子,他爹是朝中大臣,也是江南一带的巡按监察史。”言语之中,对这位于大公子甚是崇仰恭敬。 上官盈皱了皱眉:“官家子弟,你可要见?” 桑芊芊沉吟半响,才回了:“见一些官家公子也好。” 说罢,理了理衣衫头发,率先走出舱外,上官盈形容淡淡,没有再说什么,取下了腰间的佩玉,将头发就着发间的黑色簪子胡乱挽了,迅速罩了身不起眼的灰色外衫,又从一旁取了件月白披风,才跟着钻了出去。 只见岸边负手站着一位年轻公子,衣衫华贵,发间簪着白玉,腰间悬着玛瑙,长身玉立,一派清闲姿态,倒是毫无一般官宦子弟的纨绔模样。 这位便是船夫口中,临江府赫赫有名的于大公子,在于大公子身后,一步之遥,立着位黑衣壮汉,浓眉大眼,体态粗阔,显然是这位于大公子的近身侍卫。 于大公子见到桑芊芊,眼睛一亮,大步走了上前,拱手道:“姑娘你好,在下于泓,如有冒昧唐突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桑芊芊对这位于泓的心思尚不清楚,挂着礼貌的浅笑,答道:“于大公子言重了,小女子不敢当。” 于泓又指着自己身后的大汉,道:“姑娘,这位是我的随从,骆方。” 骆方便上前拱了拱手,恭敬道:“小人骆方,见过小姐。” 桑芊芊忙道:“不敢。”转身就要介绍上官盈,“这位是我的......” “在下小盈,是我家小姐雇的保镖,见过于大公子。”上官盈扬声打断了桑芊芊的话,径自报了身份,又将手上的披风披在桑芊芊身上,并细心地替她系好带子。 桑芊芊微微滞了下,便任由上官盈替自己系了披风,能感受到上官盈纤细的手指,从自己锁骨衣衫处悠悠划过,动作轻轻柔柔,好似一支羽毛轻扫,带起她衣衫里的肌肤,都有些酥酥麻麻。 四目对视了一瞬,桑芊芊便觉得自己的掌心有些发热。 她注意到上官盈在适才的青衣外罩了件灰色轻衫,头发也全部挽在一起,浑不似往日娇容精致,心里狐疑,正要问上官盈为何说是自己的保镖,岸边的于泓忽然朗声笑了起来。 “这位原来是姑娘雇的保镖啊,适才在下目睹姑娘你这位保镖施展轻功,身轻如燕,几个起落间,便赶上了那歹人的小船,擒伏宵小,救回姑娘,真是令在下大开眼界,不胜钦佩,姑娘,你眼光很好,你这位保镖,虽是女流之辈,但功夫当真不赖。” 于泓刚才在岸上的一艘大船里,从窗户看出来,只看得见上官盈一习青影踏水追人,并未看清她长相如何,这会见她在桑芊芊跟前小心翼翼伺候,脸上也没怎么施粉黛,就只当她真是桑芊芊的保镖,便不再在意。 注视着桑芊芊姣好如玉的面容,于泓不由得噙笑道:“姑娘外出,只带了保镖一人吗?可是要去往何处,这临江府在下熟悉得很,若姑娘不介意,在下可以为姑娘向导一二。” 桑芊芊便道:“小女子江湖儿女,于大公子名门贵胄,不过初逢乍遇,怕是多有不便,公子诚意,小女子心领了。” 于泓见桑芊芊容貌非凡,心之神往,便有意相邀,听桑芊芊这样说话,心中颇为失望,忙又说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素来喜好结交江湖朋友,从不以我父亲是当朝大夫和江南巡按监察史自夸,姑娘,万万不要将在下视做那一般的名门纨绔子弟。” 顿了顿,继续道:“姑娘既然是江湖儿女,可否知道近期在江湖上,有发生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桑芊芊看他一脸凝重,心中想到了什么,眸色黯了黯:“哦?所为何事?” 于泓见她疑惑,神色不免为之一振,扬了扬眉,刻意压低了几分声音。 “便是曾经以剑术名动天下的桑铁山桑大侠,现在江湖上人人都在传言,说江南薛府的薛大侠,好心邀请桑大侠到府上叙旧,谁曾想,竟是引狼入室,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桑大侠罔顾人伦,竟然用独步天下的绝技‘人面桃花’,残杀了薛大侠的千金,可怜那薛小姐,红颜薄命不说,还是一尸两命,现在整个江南官府,都在通缉桑大侠,薛府也祭出重金,说谁要是能活捉桑大侠,就赏黄金一万两,不过我倒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想那桑大侠何等豪杰,又怎么可能会犯下这等歹事,何况还是杀害自己好兄弟的女儿......姑娘,这事情你怎么看?” 桑芊芊已经料到了于泓会说什么,但从陌生人口中听到世人如此议论爹爹,心里如被刀绞,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拢在披风里的双手紧紧握着拳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站在她身侧的上官盈立刻抬手扶住了她的身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安慰道:“你先别着急。” 岸边的骆方见桑芊芊这样,连忙提醒自家公子,于泓见此,不免大惊道:“莫非,莫非姑娘正是......” “公子,我家小姐打小就身子骨弱,这江边风大,我家小姐站久了身体非常不舒服,公子要是没有其它的事情,我要扶我家小姐回去休息了。”上官盈正色道,言语中已有赶客之意。 奈何于泓完全没有理解她的不耐烦心思,面上恍然大悟般:“啊,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看着衣带发丝随风起舞身姿轻盈的桑芊芊,一副面容清绝艳艳,披着月白披风,如出水芙蓉,秀眉微蹙之下,又有些扶风弱柳之态,于泓只觉得桑芊芊好似那多情多病的西子,对她更是神魂俱授,魂灵出窍,不由喃喃道:“美极,美极!” 连他身后的骆方,也瞪着大圆眼,悄悄在看桑芊芊。 上官盈扶着桑芊芊,轻轻拍着她的背心给予她默默安慰,见岸边两人的轻浮之态,不免冷哼一声,眸中蓄上厌恶,声音有些恼意:“小姐,我们快进去吧,江边风大,你身体会受不了的。” 桑芊芊还没说话,那于泓就急得不行,连忙喊道:“姑娘且慢,且慢!” 上官盈冷冷扫了于泓一眼,面上极不耐烦:“你还有何事?” 她这样态度,就引得于泓的随从骆方大为恼怒,吼道:“我家公子和你家小姐说话,有你一个保镖什么事!” 桑芊芊察觉到上官盈左手动了动,知道她心中不爽,当然,自己也很不爽,没好气地瞪向骆方:“请你对我的保镖客气点。” 于泓见此,赶紧斥了句骆方,又赔着笑看向桑芊芊:“姑娘受惊了,我家下人不会说话,晚些在下一定好生教导,对了,姑娘,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一定要答应。” 他生怕桑芊芊给拒绝,急急又接着说:“在下一直仰慕江湖朋友,今日跟姑娘有缘,想请姑娘到在下的小船上略坐片刻,在下想请姑娘喝杯茶,权当交个朋友了。” 出乎他的意料,桑芊芊并没有拒绝,而是朝他微微一笑:“喝茶么,好呀!” “小姐!”上官盈脸色一沉,还想阻拦。 但桑芊芊执意如此,她朝着上官盈摇了下头,道:“巡按监察史的公子请我喝茶,不胜荣幸,阿盈,我去去便回,你在船上等我,好吗?” 上官盈唇瓣动了动,微微垂着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无奈,轻声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跟船夫交代了几句,二人便跟着于泓去了他的大船。 一路上,于泓悄悄打量了眼紧紧跟着桑芊芊的上官盈,不过他发现,这位保镖似乎并不想搭理他,脸朝着一边,也不知在看什么,但近看之下,姣好的侧脸,细腻的肌肤,倒是令于泓颇为意外,没想到一个保镖都生得这么好看,再看桑芊芊明眸皓齿明艳绝美的一张脸,心中更是漾动,语气已是十分温柔。 于泓趣道:“不是在下夸张,姑娘实可当得武林第一美人的美誉。”而且,你的保镖也很美,但是这话于泓倒是不肯说,保镖在他心中,美则美矣,到底是粗鄙之人。 桑芊芊脸上红了红:“公子谬赞。” 骆方先前因为上官盈,受了自家公子的训斥,这会见上官盈跟来,怎么看她怎么不爽,故意走在桑芊芊和于泓身后,将上官盈隔出了好几步的距离。 上官盈没有发作,不动声色跟在他三人之后,听着于泓一个劲儿跟桑芊芊谄媚,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甚至都有些赞叹于泓说甜言蜜语的本事。 不由得想到师父说,这世间,男子大多见色起意,再木头的男子,见了喜欢的姑娘,嘴上也能凭空生出一朵花儿来。 呵,果然如此呢。 她并非很想听前方的两人有说有笑是在交谈些什么,只是她功力深厚,耳力目力俱佳,自然而然便能听得个一清二楚,越听越觉得于泓这厮,脸皮委实够厚,糊弄姑娘的话说起来,的确是一套一套,只是让她无语的是,桑芊芊还十分配合。 上官盈清楚,桑芊芊急切想要探取更多关于桑铁山的信息,或许,她还清楚,桑芊芊想要用自己的美色笼络于泓,利用这位监察史公子的官家力量,为自己的爹爹雪冤。 固然佩服桑芊芊对爹爹的孝心,但上官盈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尤其是在她连番好意提醒之后,桑芊芊还是决意如此,她心里很有些受挫之感,想要就此离去,却又担心于泓会有不轨,只好随在一旁,见机行动。 在于泓的船上喝了两杯茶,于泓又提出天色渐晚,两个女子住在客栈不安全,想要邀请桑芊芊到他家中住上一晚。 上官盈冷着脸,桑芊芊依然没有拒绝。 于府座落在临江府城东,画栋雕梁,华屋极是富丽恢弘,跟于泓嘴上自谦的“寒舍”,简直较之千里。 马车自正门停下,于泓从自己的轿子里出来后,急忙小跑过来,想要扶桑芊芊下马车,但是上官盈已经先他一步,人纵下马车,打横抬了胳膊,朗声道:“小姐身体弱,还请慢些。” 于泓气结。 桑芊芊虚虚扶着上官盈抬起的手臂,自己下了马车,掌心从上官盈手背上拂过时,故意停了下,在她手背上轻轻掐了一把。 眸光中挂满俏皮,满脸写着:“让你取笑我。” 上官盈一脸淡定,不动声色,顿了顿才道:“小姐,这石板路颇有些不平,可千万不要崴了脚。” 于泓咬牙切齿上前:“姑娘请,小盈保镖请。”他刻意将“保镖”二字说得尤为生硬。 不知道为什么,于泓总觉得这个保镖对自己很有敌意,且他也颇不愿意在这个保镖面前落了下风。 几人进了屋子,在桑芊芊的要求下,上官盈便跟她坐在一起,于泓虽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于府的丫鬟送上茶水糕点,于泓又吩咐下人,说桑芊芊是他邀请的贵宾,让大家好生伺候,千万不能失礼和不周。 说到“失礼”二字,于泓又怨怼地扫了一眼上官盈,不过上官盈正低着头玩弄着手中的茶杯,压根就没在理他。 于泓郁闷地吩咐完后,转头看向桑芊芊,和颜悦色道:“姑娘,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厢房,你且下去歇息片刻,待晚饭备好了,我再着人去请姑娘入席。” 桑芊芊点头应下,于泓便让丫鬟领她二人下去歇息。 等进了厢房,丫鬟将二人安排妥当走开后,屋中再无外人,桑芊芊才歉然对向上官盈:“阿盈,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了。” “我没事,你高兴就好。”上官盈声音淡淡的,脸色也是淡淡的。 “你看起来并不高兴我来这里。”桑芊芊叹了下气,“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跟师父在大山里待得久了,实在是没学会要怎么跟这些官家子弟打交道。”上官盈不动声色,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大高兴。 但相识这大半个月,桑芊芊自认还是了解上官盈的,她就是在不高兴,只得解释道:“阿盈,对不起,但我这样做,有我的缘由,希望你能理解。” 上官盈颔首:“嗯,我知道。” 顿了顿,又道:“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想躺一会,这两日睡在船上,确实不大舒服。” 说罢,起身径自去了紧挨着桑芊芊房间,丫鬟给她安排的那间厢房。 桑芊芊注视着上官盈快步走出去的背影,眸色幽幽黯然,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于助攻罢了,放心,没有什么出格戏份的。 第21章 没隔多时,于泓差人来请两人至花厅赴宴。 二人到了,只见骆方抱着刀守在门口,一脸不快,上官盈从他身旁路过,他便抬了抬手臂,打横拦着上官盈:“你是保镖,不能进去。” 走在前方的桑芊芊立刻转过身,礼貌笑了下,道:“骆先生,小盈虽说是我的保镖,但实则跟我情同姐妹,如果你不让她进去,那我们就此告辞罢了。” “你——”骆方得了于泓的训斥,知道自家公子贪图桑芊芊美色,如果就这样让桑芊芊走了,等着他的,又得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骆方咬了咬牙,朝着上官盈横了横拳头:“你,不要给我家公子惹事,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上官盈嘴角微微扬着,似笑非笑:“好的。” 二人进了花厅,入目便看见两人背对着她们,正在对廊下的一株睡莲品评。 穿紫色长衫的是于泓,另一个穿褐色长衫的,虽看不清楚是谁,但瞧着背影,桑芊芊觉得十分眼熟。 于泓听到她二人进来,立马转过身上前相迎,眉梢都是喜意:“姑娘你来了。” 桑芊芊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感谢于大公子的盛情款待,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姑娘快别客气。”于泓笑着说道,又唤了声褐色长衫的男子,“子衡,这就是我给你说的,足以担当武林第一美人的那位贵宾,快来见过。” 褐色长衫的男子转过身,相貌清秀,眉宇间凝着一道忧愁,嘴角却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只是拿眼神打量着桑芊芊,以及她身后的上官盈,眼底,尽是寒光闪闪。 于泓便要引见,指着褐色长衫的男子,道:“姑娘,这位是......” 男子声音沉了沉:“于兄不必麻烦,小弟与这位姑娘,是故交。” 于泓讶然:“原来你们认识,子衡,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顿了顿,声音就多了几丝微微的不悦,继续说道,“子衡,你如今学会藏私了!” 褐衫男子原是江南薛家的东床快婿,桑芊芊对着他须得称上一声“姐夫”的衙门通判,韩子衡。 韩子衡近前两步,朝着于泓恭敬地拱了下双拳,道:“于兄,抱歉,这位正是小弟刚跟你提起的,桑铁山大侠的掌上明珠,桑芊芊。” “姐夫。”桑芊芊轻声唤了句,她脸色有些不大好,眼眶登红,眼底泛起一层薄薄水雾,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韩子衡,看着韩子衡这张明显憔悴了不少的脸,桑芊芊便觉得心如刀绞,薛月被残害,爹爹含冤而死,所有的事情一幕幕重新浮现在脑海间,神色凄哀,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上官盈默默站在桑芊芊的身后,拢在长袖间的手,手指微微卷起,面上不动声色。 “芊芊,多日不见,桑伯伯可好?”韩子衡皱着眉宇。 他这样一问,桑芊芊的眼泪立刻就止不住地滚了出来:“姐夫,我爹爹他,已经过世半月有余。” 美人垂泪,凄婉动人,我见犹怜,于泓心疼不已,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方锦帕,递将过来:“桑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谢谢。”桑芊芊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并没有接下于泓的手帕,于泓悬在空中的手,顿时很有些尴尬,只得自个儿缩了回去,悻悻然将手帕重新塞回怀中。 又故意干干咳嗽了一声,道:“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一代剑侠桑铁山的女儿,可惜了,桑大侠正值英年,怎地就遂尔仙逝,教我等小辈实在惋惜不已。” 韩子衡目光冷淡:“芊芊,你和桑伯伯连夜突然离开了薛家,我和岳父几乎寻遍了整个江南,都不见你们的踪迹,你告诉我,桑伯伯是怎么死的?又是遭了谁的毒手?” 桑芊芊眼里噙着泪,恨声道:“是火炎。” 她话说完,韩子衡的脸色瞬间大变,甚至很有些愕然:“芊芊,你说是谁?” “火炎,燕子楼金牌榜上排第五的杀手,擅使尖刀,喜欢斩草除根,收一份钱,灭人满门。”上官盈突然幽幽开口。 韩子衡立即瞪看向她:“你是谁?” “在下小盈,桑大侠出事后,桑姑娘行走江湖多有不便,特地请了在下随身保护。”上官盈微微低着头,声音不卑不亢。 “你是芊芊请的保镖?”韩子衡冷笑一声,继续道,“我岳父时常赞叹,桑伯伯的女儿尽得乃父真传,不仅内力精湛,还使得一手好剑,连钱捕头都不是她的对手,她会需要你一个黄毛丫头保护?” “姐夫!”桑芊芊听他对上官盈言语不逊,立刻发声打断,“她亦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呵,多日不见,你倒是有些不一样了。”韩子衡故意放缓了语气,“那你告诉我,喜欢斩草除根,从来收一份钱,必灭人满门的火炎,这次为何破例留你活口!” 韩子衡性格其实十分多疑,自从薛月死后,更是性情大变,再不似从前言语会颇多顾忌他人的感受,如今,他尤其喜欢看人痛苦难过,他想知道的事情,就算咄咄逼人,仍然要质问到底。 这话无异于是在揭桑芊芊的伤疤,再次忆起当日爹爹遭遇的残害,心中又急又恼,牙齿咬得紧紧,一时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不回话,韩子衡并不罢休,继续追问:“芊芊,你说,火炎为什么会破例饶你?” 桑芊芊摇了摇头,泪水又是大颗大颗夺眶而出。 于泓见美人垂泪,又怜惜不已,可脑子里却突然浮起一个念头:“莫非是火炎见她生得貌美如花,起了怜香惜玉之情,甚至心生了歹念,玷污了她,所以才......若是这样,岂不是太可惜了些!” 于是,他忍不住也跟着问道:“桑姑娘,可是那歹毒的杀手对你......” “起了贪念”!这四个字,他却有些不大好意思说出口。 韩子衡还要再问,有人说话了。 上官盈踏前一步,与桑芊芊并肩而立,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整个花厅的人听得真切。 “因为有人救了她。” 上官盈一直戒备着,若是韩子衡胆敢动手,她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可是,韩子衡却是句句诛心。 她以为桑芊芊会足够坚强,她以为于泓会发声解围,她以为韩子衡会适可而止。 然而,她想错了。 于泓官宦子弟,对江湖上的事情,听风就是雨。韩子衡痛失娇妻,唯一的疑凶桑铁山死了,现在,他满腔都是无处发泄的怒气,对桑芊芊自然是更加咄咄逼人。 桑芊芊难过,她心里也有些苦涩。 韩子衡却觉得上官盈十分的傲慢无礼,明明他逼问的是桑芊芊,可这个女保镖,却一而再地要替桑芊芊解围,心间越发恼怒,脸色严峻:“是你救了她?” 上官盈冷然:“是。” “火炎是谁,燕子楼金牌榜上的第五杀手,桑大侠武功盖世,都不能从火炎手上逃生,就凭你,也配?”韩子衡瞪着上官盈,语带嘲讽。 上官盈从来不喜欢与人争辩,不是她不擅长,是她记着师父忠告,与无礼之人论长短,跟对牛弹琴无甚分别。 是以,她没说话。 于泓打小就是被身边的人捧着,就像韩子衡,一名小小通判,虽然跟他称兄道弟,可言语之间,从来都对他是十足十的恭敬。但上官盈一个保镖,却屡屡惹得他不痛快,尤其是还跟她倾慕的美人形影不离,让他连靠近的机会都难找到,越想越嫉妒,只恨不得将此等粗鄙之人一脚踢开。 可他不敢,韩子衡没见过,但他见过上官盈在江边施展武功救人,轻飘飘可踏水行去数丈之远,这样的本领,连他身边重金招募的骆方,整个于府武功最厉害的家伙,也无法与上官盈匹敌。 这一脚,也就想想罢了,踢还踢不得,且美人对她十分相护,若是惹了美人不开心,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现在韩子衡跟上官盈起了冲突,于泓顿时觉得心情好多了,韩子衡是桑芊芊的姐夫,桑芊芊父亲的疑犯身份案板上钉钉,料她也不敢对被害者的家属说些什么。 于泓心底就十分期待,最好韩子衡能将上官盈赶走,这样,美人孤身落难,他的机会,岂不是就来了。 于是,于泓火上浇油:“子衡,大概是桑大侠跟火炎拼得两败俱伤,让这小女子得了侥幸,是以大言不惭。” 韩子衡点点头,又道:“既然你能救了芊芊,为何不救下我伯父!” 桑芊芊叹了口气:“姐夫,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日我和爹爹遇上火炎,他为了保我一命,强行将我推远,我是后来在被火炎继续追杀的途中,才遇上阿盈的搭救。” 顿了顿,又凄然道:“姐夫,我知道你怀疑我爹爹,可你真的想错了,我爹爹待月姐姐亲生女儿一般,怎么可能会下手杀害她?但我万万没想到,你们会请燕子楼的杀手来追杀我和爹爹......” 韩子衡脸色陡然铁青:“芊芊,你胡说什么?我和岳父压根就没有请杀手。” “难道不是吗?燕子楼的金牌杀手,从来不会主动去揭官府的悬赏通缉榜,如果不是你和薛伯伯,谁和我爹爹有如此深仇大恨,要重金请了燕子楼的杀手来要我们的性命。” 一开始桑芊芊并没有如此想过,在她眼中,就算薛文武和韩子衡报了官,官府也不过是例行下达通缉令,可此刻见韩子衡对爹爹痛恨不已,细细想来,其中颇多古怪,当然,她并没有证据,这样说,也不过是想诈一下韩子衡。 若火炎真是韩子衡请来追杀爹爹的,今日,他二人之间,定该有一个了断。 “我没有。”韩子衡摇着头,“那日你和你爹爹连夜潜逃,我和岳父痛心不已,我们等了三日,你们并没有回来,钱捕头很生气,这才让官府发出了通缉令。” “我爹爹本来是可以胜了火炎的,可他中了散功奇毒,毒发作得很快,遇上火炎时,武功仅剩下两成......”桑芊芊继续道。 “他中了毒?谁下的!”韩子衡愣了愣。 “不知道,在薛府的时候就中了毒,不然,以我爹爹的武功,何以命丧火炎之手!”桑芊芊紧紧咬着牙,越说越激动。 这下连于泓也疑惑不已,道:“这事情不对劲啊,若真是桑大侠痛下狠手杀了子衡你的爱妻,那他为什么会遭到火炎的追杀?还有,桑大侠在薛府中了毒,这也十分奇怪,桑大侠在江湖行走多年,自然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怎么可能被人悄悄下了毒都不知道,这个下毒之人,手段该是多么可怕!说不定,他跟桑大侠十分的熟悉,所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桑大侠下了散功的毒。” 虽说他讨厌上官盈,但对于一代剑侠桑铁山,他却一直都是十分敬佩,神往多年。 “于兄,你该不会是想说,毒是我岳父给下的吧!”韩子衡声音陡然拔高了些。 “非也非也,我可没这么说。”于泓歉然道,“虎毒不食子,自然没有这个道理的。” “姐夫,我爹爹真的没有杀害月姐姐,你为什么就不相信他呢。”桑芊芊长长叹了一气,又坚定道,“我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凶手,替我爹爹洗刷冤屈。” “桑姑娘,我支持你。”于泓连忙附和,“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你且就在我府上安心住下,有本公子在,没人敢为难你。” 说着这话,于泓目光看向韩子衡,言下之意,便是在警告韩子衡,这里是于府,教他切不可因为薛月的事情为难桑芊芊。 韩子衡深深打量了桑芊芊一眼,对着于泓拱了拱手,强忍着怒气,转身大步离去。 于泓紧紧皱着眉头,桑芊芊默然不语。 上官盈站在桑芊芊身旁,亦不动声色。 一时之间,整个花厅氛围沉寂,唯有廊下莲池里,蛙声嘈嘈,虫鸣唧唧。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呀,其实只想写芊芊阿盈之间的互动,然而剧情也要顺下去才行,嘤嘤嘤,大家新年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