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之女登基后》作者:南烟十三 文案: 作为大燕国皇位集美貌与智慧于一体的唯一继承人,又有暴君爹罩着,司马惊雷没有任何危机感,直到十六岁登基…… 不到一日,帝权旁落,朝堂动荡,一门心思想着拉拢人才夺回帝权,却发现新上任的太傅似乎也在打她江山的主意。 直到有一天,女帝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他是在打她的主意! 注:本文剧情为主,感情为辅。1V1。原名:《女帝惊雷》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女扮男装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马惊雷 ┃ 配角:白云景,南笙,雷云哲,萧铭、谭兆、项兰清 ┃ 其它:欢喜冤家,甜宠,强强,朝堂,市井 第1章 大赦天下(捉虫) 《大燕史》记载:承武三年,皇太女十六,武帝携后不知所踪,留诏传位于皇太女,大燕史上第一位女帝,大赦天下。然,登基第一日,便连下数诏,广招男宠,荒淫之甚,引得太皇太后步出佛堂,苦救社稷。以上皆谬…… 承武三年腊月初八,司马惊雷如往常生辰时那般去往昭阳宫昭阳殿与母后过生辰,却见人去殿空,只有禁卫军统领南笙持圣旨立于殿前传旨。 耳中嗡嗡,不知父皇如何措词,在南笙的提醒下,回过神来,“父皇这是……将大燕江山作为本宫十六岁的生辰礼了?” 南笙面上没有表情,语气恭敬,“陛下,该换自称了。” 他将卷上的圣旨往前递了递。 司马惊雷满心恼意,见着如朝服一般墨色的圣旨便好似见着自己那个做什么都不与她商量的暴君父皇,恼意转怒,挥手掀了那圣旨,“寻人去!他们要走,也待本宫生辰过完再走!” 南笙暗叹知女莫若母,太后知新帝必会因此生恼,可是太上皇的决定,鲜少改变,思量片刻之后,还是将太后带走,留下他和一卷圣旨:“若她欣然允了,你再来寻我。若她恼了,你便留下,保她无虞。” 南笙已知自己去留,神色不动,劝道:“太上皇与太后离去前,已将登基之事安排妥当,请陛下更衣,莫让大臣们久等。社稷为重。” 司马惊雷怒瞪他,笑也笑不出来,骂也骂不出来。 终在“社稷为重”四字下妥协。 自她出生,便被封为皇太女,自小便是被教导江山社稷为重。 墨黑衮金龙袍加身,倾国娇颜上自添了几分帝威。坐上鎏金大椅,朝南而望,受万人跪拜,没有曾经以为的激动,也没有自己以为会有的难过,只是在感到重担加身的同时,遥想自己的父母去了何处。 母后畏寒足娇,父皇对母后甚是看重,必是去得不远。 “今日,大赦天下。除却罪大恶极之徒,皆赦!” 广袖挥扬,落下之时,女帝已然转身。 散了臣子,疾步前行,宽大袖摆生风,曳地披肩在她身后急速移动,有如一条艰难跟随的大黑蟒。 行至后宫,女帝不耐地解了披肩,随手丢开。 侍女霜霜眼急手快,抱了个满怀,“我的陛下,这般着急,要去何处?” 女帝身上的朝服,说是寸布寸金还是低调的,光那衮金的襕边,便不知用掉了多少金子,司马惊雷不放在眼中,她却是不敢半点懈怠。 司马惊雷脚步不缓,眸光不转,“自然是去接太皇太后出佛堂了!” 南笙紧跟其后,心头一惊,“陛下,太皇太后居于佛堂之旨,是太上皇十六年前亲下。” “哪道圣旨不是帝王亲下不成?”司马惊雷瞪了他一眼,发髻上的盘龙金步摇猛地一晃,撞出些焦躁的声响,“他把朕的母后带走了,朕便用他母后,有何不可?便是连道别也不与朕亲自言说。” 南笙皱眉,直觉不妥,“当初太上皇将太皇太后囚于佛堂,是因为……” “闭嘴!”女帝冷笑,“本就是暴君,想囚便囚,由着他心意,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霜霜眼睛转了转,尬扯着笑,“陛下,太上皇与太后素来疼爱陛下,想必是担心离别太过伤怀……” “不必多言。”司马惊雷瞅了她一眼,缓吐出一口气来,“十六岁的生辰啊,还在今日成了帝王,总要有个亲人来陪我庆一庆的。” 南笙与霜霜皆是一噎,心头暗自叹息怜悯,不再劝慰。 得了消息的太皇太后坐在佛堂里静静地敲着木鱼,转着佛珠。 一张案,两支烛,三支香,便是佛堂的陈设,坐在案前的妇人未修妆容,满头银发之间夹着几抹浅淡的墨色。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仅有几支简单的金玉钗点缀着。 “太皇太后,是时候了。”侍女红酥在她耳边提醒。 太皇太后的双眼展开两道缝,“陛下呢?” 红酥顿声,太皇太后便已知晓答案,“还不是时候。” 她看了红酥一眼,十六年,贴身的宫人面上已经布上不少皱纹,她们都已经不复当年的模样,便是这天下掌权人,也由男人变成了女人。 “红酥啊,出了这里,便要警醒些,不比从前了。” 红酥称是,退出察看,再进来时对太皇太后道:“陛下来了。” 太皇太后缓缓展开慈爱的笑容,却还是不动。 眼见着司马惊雷过来向她行礼,扑到她怀里,向她撒娇,却未提迎她出佛堂之事,她状似体贴地问道:“陛下辛苦了?” 正中司马惊雷的心窝窝,“的确辛苦。” 女帝软在祖母怀里,“登基大典好累啊!” 太皇太后嗤笑,“便是你叫苦不迭,旁人想要受那一回累,还受不上呢。” 司马惊雷坐起身撇撇嘴,“父皇就朕一个,但凡朕有兄弟姐妹,都不至于让朕这般辛苦,旁人想受?那也得有旁人。” “语气这般霸道,倒是与你父王一个性子。” 司马惊雷不想听人再提带走她母后的暴君,转了话题,“朕都许你出佛堂了,为何还在此处?可是一时间不能适应,舍不得了?” 她笑道:“倒也无妨,朕就是想来与祖母用膳,在佛堂里用也是一样的。” 太皇太后微微变脸,自觉司马惊雷毫无迎她出去的诚意,暗自着急。 扫了一眼端进来的膳食,道:“佛堂清修之地,怎好端了荤食进来?” 司马惊雷不以为意,“祖母出了这里,便无人理佛,不必讲究这些。” 霜霜在一旁轻笑,“太皇太后不知,这是陛下特意让御膳房做来的素食,取了荤食的模样罢了。便是油,都是用的素油。不打紧的。” 被太皇太后幽幽地扫了一眼。霜霜自觉失言,却又不知错在哪里,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司马惊雷瞋她一眼,“就你多舌,都去外头候着,莫要扰了朕与祖母用膳。” 连带着将红酥也赶了出去。 太皇太后脸色不太好,“在佛堂里用膳,总归欠妥当。” “祖母,今日是朕的生辰,你便容朕任性一回又能如何?”心头一股郁气,想要排解,却不得其法,以为见了祖母能消减些,不想更甚。 一看便知,自己的祖母是不记得自己生辰的,亏了她过往十几年总在祖母生辰的时候悄悄给她送礼物进来,一次三份,连带着父皇母后的送了。 自己觉她可怜,借着事情已过经年的由头,还多次在父皇面前为她说情。 可这到底是处得不多的祖母,几句话的相处下来,便觉不如与自己父皇母后相处轻松随意。思念未解,倒是更甚。 缓缓吐出一口气,胡乱将郁气扫开。 即便这般,好歹还有一个亲人在身边,不至于堂堂帝王举目无亲。 太皇太后叹一口气,“既是想见他们,便去寻去!” “他们早间便离开了。”这话恰恰戳中了心间某处,鼻内酸酸,眼中温热。 “你母后那双脚,能走到她哪里去?依哀家看,便是这一日,也走不出京城。你便多带些人出去寻他们。一日不行,便两日,两日不行,便三日。三日不行,便半月……” 太皇太后说得豪爽,倒把司马惊雷惊住,忙问,“朕为帝王,如何能半月不见人影。自当以国事为重。” 太皇太后笑了,“最多也就半月了。想当初哀家将你父皇扶上帝位,他性情不定,暴躁难劝,哀家便帮一把手。如今纵是要帮一二也是得心应手,只是哀家年迈,当不得几日,半月之内,必须回宫。可省得?” 司马惊雷迟疑着,但耐不得想亲眼送别父母的心,思量着自己当初曾与父皇核实,太皇太后确实曾经辅政过,想也不差,“无需半月,不过半日,最多两日,朕必回宫。这两日,便有劳太皇太后为朕操劳一二。也不消掌政,只需帮朕拦着那些奏议的臣子,待朕回来再议。” 她顿了一顿,目光扫过陈设简陋的佛堂,“佛堂再好,太过素静清冷了些。孙女已经命人收拾好了延寿宫,祖母早些般去才好。若是念旧,便着人将整个佛堂都搬去延寿宫吧。” 她自觉自己做到了为人孙女的孝顺,想得也妥当,不曾将皇权外放,急急出宫,却不曾注意太皇太后面上的笑容已如佛堂外的腊月寒风。 在她步出佛堂之后,整个脸都垮了下来,嘴角直抽,却又喉头梗堵,一口闷气,吐不出来。 红酥进屋见着桌上未动的膳食,垂眸问询,“太皇太后,可是还未用膳?” 太皇太后终是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哀家吃斋念佛了这么多年,为何出去了还要用这样的膳食?吩咐御膳房,山里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都往延寿宫送去。” 她在红酥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向外行去,“将这佛堂里的东西,都给哀家砸了,将这佛堂封了!” 红酥一顿,“陛下今日登基,大喜的日子,这般似有不妥。” “哀家是她的祖母!”她厉声呵了一句,又放低了音量,“一看到她那和她娘一样会勾人的眼睛,哀家就来气,只当她至少性子是个乖巧的,却和他父皇一样没心没肺,不知感念恩情的白眼狼!迎哀家出宫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也得叫上文武百官,大张旗鼓,叫人知道她父皇当初做了何样的歹事!不想弄得这般简单落魄。” 红酥的喏喏地听着,心中惶惶,不敢回嘴,又听得她道:“好歹是出来了,哀家既然出来了,便再由得不她。”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耶!日更哦~ 520,表白你们~ 大家能多给点收藏和评论吗? 真的不想单机(望天QAQ……) * 下一章会有几百字的暗语,埋暗线用的,不耐烦看的可以把那部分跳过去呀~ 第2章 宫外见闻(捉虫) 司马惊雷不打算带太多的人出宫,仅召了霜霜与南笙。 南笙提出异议,“陛下,太上皇既已决定离开……”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霜霜小声打断,“南统领,你看不出来陛下只是想与他们送别吗?能不能找到是其次,只是陛下心里头的那股气,要寻个缺口发出来。” 南笙顿声思量,又听得她压低了声音道:“听着是做了皇帝光鲜,可咱们陛下现在也才十六岁,不过半大的孩子,一时间离不得父母,再正常不过了。陛下也不是那种拎不清放不下的人,出去寻个半日,见不着人自会回来,做她该做的事。你说是也不是?” 南笙暗自思忖,民间十六岁的女子早已许了人家,或为人母,只女帝有武帝偏护,压着君臣不议娶纳之事才会至今性如孩童。转念一想,若她已然娶纳,必与旁人行乐,仅那光景入脑便让他心中生闷。 好似自家小心看护了十六年的嫩桃枝刚有了出花的影儿,便被人摧残了一般。 压下心绪,将眼儿转得滴溜溜的宫女打量了又打量,颔首不语。但隔着门,还是对另一侧的女帝道:“太皇太后那边可曾知会?” 司马惊雷没有回应他先前的话,倒是接了这句,同时开了门:“便是同她用膳时提及的。” 这会少了先前的气性,也隐约猜到南笙担忧着什么,“她不过刚刚出来,便是有些心思,也要些时日适应。” 她放松般地吐出一口气来,觉着既然说了,便与信得过的两人将话说个清楚,“朕不知父皇为何要软禁她,总归十六年了,她也老了。事过经年,便就此揭过吧。” 消了些气,也愿意给出解释来了。 她不是她那个无畏暴君之名的父皇,做不到顶着天下人的谩骂将年迈的祖母继续软禁清苦的佛堂里。 南笙看着面前着了百姓女装的帝女,目光微直,竟待得女帝落了音也不曾回过神来,直到霜霜暗中提醒,才忙垂了头掩去尴尬,沉声应“是”。 心头兀自乱了音。 着了帝王服的司马惊雷如那飞在高空的骄龙,熠熠生辉。换了寻常服饰,便如停树梢的娇凤,美~艳倾国。 一双桃花眼流波含情而不自知,偏那一颦一眸间,止不住的勾人摄魄。 便是早已心静无波之人,也能为这一眼瞬起潋滟。 司马惊雷的眸光从两人面上扫过,“你们随朕一同去,南统领,父皇一定与你说过他们的去向。便是他不愿见朕,让朕远远地看一眼可好?” 南笙不敢不应,却也劝道:“宫外人多事乱,男装较为方便。” 司马惊雷闻言,立时反问:“如今大燕繁荣,百姓不该是安居乐业?既有乱象,为何不见丞相来奏?” 南笙尴尬立于一旁,不知如何才能将话说明。 十六年前,三公中司空怀不臣之心,引得朝堂大乱,武帝铁腕,定国安~邦,不顾君臣反对,撤三公,立丞相,行新政,接连十余年,除异己,御外敌,扩疆土,普天之下无人敢逆。 直到三年前,才停下战事,修养生息,有了今日大燕的繁荣昌盛。 可他所言之乱,与国事无关…… 霜霜转了转眼,先行笑出,“陛下倾国倾城,只往人群中一站,便能引出乱事来,还是男装妥当,奴婢胆儿小,便是站在陛下身边,也不敢叫人那般打量。” “谁的眼珠乱飞,朕便抓来把玩,叫他知晓厉害。” 她自放着狠话,却依言重新进殿,与霜霜各自换了男装。 见霜霜盯着自己瞧看,挑了假侍从的下巴,戏问,“自说胆小,怎生不怕朕抓了你的眼珠?” 霜霜失笑,“陛下天颜,奴婢钦慕之心不能自制,望请宽恕则个?” 伴在司马惊雷身边十余年,对女帝的性子再清楚不过,知晓她不曾真怒,哪里会怕?倒还是会逗趣几嘴儿。 司马惊雷贴近她,“少年郎君既有此心,何不入了这后宫,以身谢罪?” 桃花眼微眨,羽睫扇动,竟似真有勾人摄魄之能一般,生生将假儿郎的魂儿给勾了去,捂着心头几欲跳出的心肝儿,羞红了脸。 司马惊雷犹自未觉,说了几句玩笑话扫开了些郁气,放了手朗笑着朝外走去。 假儿郎半晌回过神来,似恼似怒地拖长音唤了一声“陛下……”,又怕被落下,急步跟了出去。 三人拿了禁卫军的令牌,悄然出宫,以免传出女帝登基第一天便私下出宫的消息传了出去横生枝节。 几人高的朱红宫墙停在身后,司马惊雷深深吸气,忽就叹道:“宫外的空气,当真要比宫里的好上许多。” 南笙暗暗看了她一眼,在她看向自己的时候收了视线,暗暗想着:陛下与他们是亲爷娘女,竟是连话也这般相近。 司马惊雷问他,“都已经出来了,你便都招了吧。那暴君做事不爱给自己留后路,却会给身边的人留上一条。为免我发怒赐死了你,定会给你安排个去处。” 南笙将心思收回,神色不动,说出来的话儿却让司马惊雷气得磨牙,“太上皇只叫臣留下护陛下安危。” 司马惊雷板着脸,“当真没有留个去处?” 南笙思量,当时武帝是留了叫他去他们的言语,可是细一琢磨,又不曾留下地址,怕是心中早就料定了女帝性情,亦或是从一开始便铁了心让他留相护。当下不做二想,实言相告,“不曾。” 司马惊雷瞪大桃花眼里几欲喷火。却又从他的眼中看不到半点虚假。想要生气,又自觉与一个木头人生气倒让自己更气。 瞪了南笙片刻,甩袖直直向南而行。 霜霜心急跺脚,“你个木头疙瘩,不知道随便编造一个地方,给陛下一个念想?陛下去了,不曾见着人,只当自己去晚了,心里头失落却也不会再怨旁人。” 南笙觉得不对,想要反驳,却又不想与一个女子计较许多,直接不予理会,跟上了司马惊雷,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总保持着落后几步的距离,不去招惹她的不快。 “唉?!真是个木头疙瘩,我话还未说完,你便走了。” 霜霜在后头跟着,见他不理会自己,自觉无趣,又见女帝不快,索性闭了嘴,气恹恹地跟着。 司马惊雷见着路上行人言笑燕燕,似乎不知愁苦,心情略好。但见着一老翁愁面,又似染着些许喜色,心中好奇,行去一听。 却是那老翁家中有人得病,路中偶遇妙手郎中,急急将人请去救治。 郎中在他屋门前略略一停,不急着进去,倒与旁人说了几句听不懂的闲话,把那老翁急得催了又催。 司马惊雷微微皱眉,“这般医德,也能诊病?” 话音刚落,便见郎中愤愤而出,口中斥道:“不过喂几口米食便能治的病,也叫人多跑这一遭。既是走了这一趟,诊费却是不能免的。” 老翁羞愧难当,眼见着还有人瞧戏,急急付了钱闭了门。 司马惊雷心惊,“既是不缺银钱,为何舍不得米粮?” 天子脚下,百姓营生,怎生与她在宫中所想所念全然不同? 霜霜道:“莫不是生性吝啬,守着银钱道是儿郎?” 司马惊雷觉得稀奇,“世间竟有这种人?那郎中也多有能耐,不过片刻便瞧出了问题,剥了人的儿郎。” 南笙木着脸道:“那老翁有一子,甚是宠爱,嚼用不愁,偏又食不知控,生得膘肥体壮,过了年岁却无女儿家肯嫁。眼瞧着又是一年将过,媳妇无影,儿郎心急,自不食用,缘何怪得了老翁?” 见两人朝他看来,便又细道:“那郎中不过是江湖皮郎,先头与他说话之人,将儿郎情况告知于他,得卖何种药,自然心知。知晓原委还要进去讹这钱财,也不过是见这老翁户富手漏,好骗银钱。” 霜霜追问,“那人说的分明是‘念啃’一类的疯言疯语,如何说他传了消息?” 南笙道:“挨饿便是‘念啃’,儿郎便是‘孙食’,病便是‘粘啃’,那句‘孙食儿是念啃的粘啃’,说的便是‘这家儿郎是饿病的’。”① 霜霜听得两眼发直发亮,司马惊雷亦觉有趣,“那人说了那几句话,便是将老翁家的事悉数点了出来,倒也是妙。” 南笙见她似是消了气,也不预去管那民间琐事,暗自松气,却也不屑,“不过是市井不入流的小伎俩,上不得台面。” “你又为何这般清楚?”司马惊雷笑着瞅他一眼,“伎俩无大小,有用就成。” 走了几步,又对南笙道:“到底是些欺诈之徒,回头给丞相传话,安排些人来将这些人整治一番。太平盛世,自该去做些正经营生。” 南笙应声,自觉多言了些。 早年未遇武帝之时,他怀着家仇无处谋生,也曾于此间混迹,到底有些感念。不过见着女帝心情堪堪转好,暂且压下不劝。 司马惊雷认定父母必是南行,便一路朝南行去。却不知另有快马从宫门驶出,京城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只是寻人散心的三人只当是冬日将尽女帝登基的缘故,未曾多想。 女帝鲜少这般急行,虽不如她母亲足娇,小半日后也觉得足底生疼,又不曾用午膳,腹内饥饿,使了南笙去寻马车,自贪念新奇与霜霜坐入路边茶寮饮茶暖身食糕裹腹。 少许酽茶入口,便觉口感远不如宫中所饮,却又觉得有趣,细细续饮,取了糕点缓缓嚼用。 霜霜皱眉嘀咕,“这么难饮的茶,主子如何饮得下口?糕点也太粗制了些。” 司马惊雷轻轻一笑,“在这里,饮的食的不是茶,是人气。” 霜霜撇嘴,自觉宫里伺候的人也不少。 司马惊雷知她不懂,不再细言,宫里人再多,静默得少见人气,倒不如这茶寮里寥寥几人。 细听着他们说的言语,忽就变了脸色。 只听得几桌之隔有人前一刻还在夸赞,“武帝虽霸道易怒,行事无端,到底让百姓生计不愁,度日安乐。”转瞬提到今日登基的女帝,便怒道:“阴阳倒置,女人称帝,恬不知耻,荒淫无道,亡国之兆!” 作者有话要说: 女帝:寻不着父母,权当散心,结果……扎心了。。。幸好遇到了几个奇人,将来可堪大用!^-^ 号外:男主明天露脸~ ①暗语借用的江湖春点里的行话。参考连阔如先生的《江湖丛谈》。 第3章 女帝传言(捉虫) 霜霜听得惊掉了手里糕点,倒也因着制得粗,不曾散成粉。 眼瞧着主子转好不久的面容又布上乌云,心头不是滋味,忙嘀咕,“南笙怎的去了这许久还不回,也不知这些人又说些什么暗语,需他解说一二才好。” 被司马惊雷扫了一眼,心内惶惶。自知主子这回是真的生了气,思量一瞬便索性不再胡扯,压低了声音安慰,“主子莫要气恼,不过今日才登基,往日也未曾少有作为,怎的就会亡国了?十有八~九就是因着是女子,他们这些人眼红罢了。听闻武帝登基之后,那些酸儒也照样不满,说他性情暴躁,六亲不认,只能顺不能逆。将大燕变成了他的一言堂。一直到现在还称武帝为暴君呢。” 司马惊雷心中更为不快,“确实如此。” 他们对于武帝的评论,虽有偏颇,却出入不大。 正是这般才叫她心头难受。 自幼便为皇太女,武帝执政时,她便辅政,当时她听到的全都是对武帝暴戾霸道的不满以及对她的称赞。 她一直以为,自己登基后一定会比武帝做得更好,成为被百姓称颂的贤明君主。 不想才登基一日不到,便听得民间怨声,心中落差,意难平。 只是不知到底是一直如此还是因着她登基了才会如此…… 可不论如何,她都与“恬不知耻,荒淫无道”八字沾不上边,“亡国”之论,更是无从说起。 霜霜心焦,不知不觉略提了音量,“主子莫要听市井小人胡言乱语,坏了心情。” 偏那些人在司马惊雷说出肯定之语时便注意到了这对年轻的主仆,这会听到霜霜之言,顿生不满。 “你说谁是市井小人?有我这般大小的小人?” 司马惊雷转眼一看,一男子年约二十,高大魁梧,束着窄袖,被一白衣男子拉着,却还保持着上身前倾,如同将攀跳之猿。 霜霜见着那人衣裳已被扯得微乱,模样凶狠,好似人吃自己狼狗一般,顿时吓得小脸发白,不能言语,躲到司马惊雷身后。 司马惊雷心下也是一惊,却是因着这人声如洪钟,被他扰了神思。 只这一瞬,便恢复了镇定,面上也只是一瞬的微讶,对霜霜道:“莫怕。” 霜霜点头,心里安定了些许,再看那汉子的虎眼,恨不得将脑门儿都缩到衣襟里去。 “云景,你放手,我只与他们说道说道,不打人。”汉子与白云景道,“你一个文弱书生,我若动手必会伤了你,伤了兄弟情义,不如放开的好。” 白云景淡淡扫了他一眼,不戳破他的自大,“当真不会动手?” “我雷际舟何曾食言过?说不动手就不动手。日日在这茶寮里饮食,弄坏了这里,日后哪有去处?”他扯着脖子,脉络分明。 白云景这才放开他,“有话好生说说,我观这两位不似是不讲道理之人。” 雷际舟不耐听,得他松了手便大步到了司马惊雷桌前。 他行步生风,几步走来的气势便吓得霜霜跌坐到了地上,呜咽着拉扯司马惊雷袖摆,“主子,我们回去吧。” 雷际舟先是一愣,而后不耻,“堂堂儿郎,这般胆小,便是如今女人当道的缘故,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将这两个新学的词用出,面上一喜,软脸问人,“云景,我这词用得可对?” 白云景面无表情地扯唇,“说完便走,莫要生事。” 与他们同桌的两儿郎也走了过来,一人催促道:“你何曾用对过?还是快些。” 司马惊雷听得他们语急,暗觉到底是些市井无赖,语大胆怯,回头着人来查治一番便是。拉起霜霜便要离开。 雷际舟却拦住她们,“不把话说道清楚,休走!” 司马惊雷瞅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们自说你们的,我主仆二人自说我们的,与你们何干?你要说道,自与他们说去。” 雷际舟被那双似威似娇桃花眼看得一愣,心下吃惊,不提防两人绕了他走到了门边,喝了一声转到寮外,“你这小厮说谁是市井小人?” 虎目露凶,霜霜吓的牙齿打颤,心肝乱跳,慌乱之间只顾呼吸,不敢应怼。 司马惊雷心头本就有气,又见不得霜霜被人欺吓,出言相讽,“市井之间多小人,谁认谁是。心小者方为小人,身高八尺心如针尖,却是比粟米还小。” 她笑了一声,心头怒气却滚了出来,“我主仆二人不过随意说道两句,未指名未道姓,便平白惹得你等为难。装凶作恶。你四人却是指名道姓地说着当今天子的不是,诬人清名,其罪当诛!” 最后四字几是磨牙吐出,怒目而视。 见他愣神,一时半会儿怕是接不上话,随即又转了视线带着霜霜绕开他前行,不欲再与这人理会。 却听得那被称为“云景”的白衣男子正声劝道:“我们所言非虚,两位姿容不差,若是无事便归家去,莫要在外被女帝派出的人瞧见。” “瞧见了又如何?”司马惊雷眼风扫过去。 她便是女帝,便站在此处,何曾派人出来做什么样的恶事? 她倒是想要听听,这长着一副天下无二皮囊的男儿嘴里能说出她怎样的不是来。 “免得身不如死!”白云景放出狠话来,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不知为何觉着眼前儿郎听得女帝不是满心委屈,径自压下,不再多言。招呼几位好友离去。 四人之间,隐隐以他为首,话一出,便都应了声。 其中一人,生得面白唇红,体瘦若病,身上带着清淡药香,落后几步,好意提醒道:“兄台怕是不知,今日女帝登基,本是国之大事,奈何,女帝登基后下的第一道诏令便是广招男宠,眼下是京城儿郎罹难,往后怕是举国皆忧。” “胡言乱语!”司马惊雷气愤不过,“女帝下的第一道诏令,分明是大赦天下!” 也只下了这一道诏令,然后便出宫来了,何曾下过旁的诏令? 雷际舟护犊子一般挡到那人面前,仿佛他被人欺了一般,“即楼好心好意提醒你,不听便罢。凶甚凶?” 霜霜瞪大了眼睛,这里还有比瞪着虎目的大汉更凶的人吗? 雷际舟仿若不觉,重重地嗤了一声,“没见过一个赦,只见着如短了男人一般娼妇模样。自愿去的收了,不自愿也叫人强行拉了去,便说家中有妻有儿女也不放过。想必是丑得无人敢娶,才会比寻常百姓还不要皮脸了。” 白云景回转身看向他们,却不言语。最后的目光落到温即楼身上,似是问询。 温即楼叹了一声,“是我多事了,我们走吧。” “谁也不许走!”司马惊雷怒了,一双桃花眼扫过他们,“诬蔑天子,当诛九族!霜霜,去召人来,将他们送去官府,治他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霜霜被她推得一个踉跄,不敢耽搁,撒腿朝南笙离开的方向跑去。 “你这人,不知好歹!我们弟兄几个好意提醒你,你倒是要害得我们要进宫周旋那丑妇!”雷际舟气得麦色的皮肤上染上了一层红。 司马惊雷气笑了,越发觉得他们便是在造谣,可笑她竟还曾以为他们真能说出些道道儿来,“谢了你们的好意,连女帝都未曾见过,便说她是丑女娼妇,下了何种诏书,便是她性情好过武帝许多,也不该受这般编排。” 雷际舟气得要出手,又被白云景拉住,“莫要闹事,先走。免得一会来了人,将你捉进宫去。” 转而看向司马惊雷,面上带着薄怒,“君若不信,去城门告示处一看便知。何苦阻我兄弟躲让之路。” “无需多言!”司马惊雷认定了他们行径,不想再听,冷眼扫过他们,“你们只与我去衙门见了官,真伪自知。” “长得这么好看,脑子是个不好使的……”雷际舟还想说些什么,被白云景扫了一眼,收了音,自觉是自己多事惹出了事端,缓了声问他,“云景,如何是好?” “我们走。”白云景紧盯着司马惊雷,做出的决定却得了另三人的认同。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谁也不退,谁也不让。 白云景忽地收了视线,转身离去。 司马惊雷这才发觉了另三人已经行了一段距离,“好狡诈!” 她念了一声便提步追上,拉住白云景。 只道真是个文弱之人,却不想被对方一个借力打力,反推出几丈。司马惊雷刚停稳便再次出手。 白云景微一愣神,盯着自己手掌忘了应对。 雷际舟见状,以为白云景吃了亏,伸手向司马惊雷抓去。 司马惊雷虽有习武,却多是为强身健体,不过三脚猫的功夫,眼见着雷际舟也出手,拳大如脸,不敢托大,自往生处避让。 听得身后铿锵有声,恰要回头,便被一条臂膀带离了原位。 再一回头,便见大拳落到马车上,煞时间,车厢四崩五裂,再不当用。 白云景回过神来,目光从司马惊雷腰上的手上扫过,呵了一声,“走!” 雷际舟面有不甘,却不恋战,竟应声就走。 司马惊雷微微定神,竟在此刻感觉到了一点安心,心跳微快,待回过神来时,那四人行得只余寸长的入目身影。霜霜在她声侧呜呜哭着,说着告罪的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女帝身边未来的奇人异士啊,上一章出了两个,这一章来了四个。 嘿嘿~ 第4章 不如归家(捉虫) 南笙在司马惊雷耳边低声道:“出事了。” 耳边听得惊马嘶鸣声,便撇下司马惊雷制住马。 司马惊雷拍了一下霜霜的肩,几步走过去,正见得南笙下马转身,见着远处有大批人过来,便道,“上马,先走。” 司马惊雷和霜霜被他先后丢上了马背,送马疾行。 回头再看,追来的人穿着官服,南笙遮掩了她们,径自引着人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听得霜霜吓得哇哇大叫,顾不得再想先前生气的事,待到了僻静的地方,才勒紧缰绳缓行。寻了一处桥边坡地,将马儿交给霜霜径自上了桥。 本欲寻个僻静之处独自思量,却不想那桥栏上盘坐着一黑衣男子。 犹豫是就此离开另寻清静之处还是权当他,却听得那人开口道:“天色渐晚,不如归家去。” 司马惊雷疑惑四顾,不见旁人,正想问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却见那处已经不见人影。暗自咂舌,民间奇人着实多,不过出宫半日便已经见着这许多奇事。 只当他是自言自语,行到桥梁最高处静立片刻,才转身下桥,招呼霜霜回宫。 到此时,她已经心中生疑,没了寻父母的心思,先回宫探清事情的原委才是紧要。 两人刚刚离去,桥边树后便行出一人来,正是先前说话的黑衣男子。 树上枝条上还仰面躺着一人,吊儿郎当地叼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干枯草根,随着他吐字的动作晃动着,“萧铭,何必回来?汐姬是走了,又不是死了。” 被称为萧铭的男子不去接话,无声地迈开步子,远远跟着主仆二人。 “得,我欠了你的,生就一颗江湖野老的心,好好的浪迹天涯的日子不过,见着你要回来又做那见不得光的人,行费力不讨好之事,巴巴地跟你同来,却还得不得你一个原由。” “谭兆。”萧铭声色低哑如重弦,“你可以不理会我的。” 还在树上躺着的人听了这话立时一个鱼挺,落到萧铭身边与之并行,“说的什么话?你我相识近三十年,多少风雨一起走过,怎就会被这点事情打散了去?只是我实在不明白,汐姬当了皇后之后,你便全然放下了,这十六年,我们做江湖野老,不问世事,好不自在,怎的她成了皇太后了,不在这京城了,你倒要回来了?” 萧铭被谭兆横剑拦住前行的路,定要得个答案,只得止步回他,“正是她离开了,我才要回来。这是她拼了命要生下的孩子,她不在,我来帮她看护。” 他转脸看向自己同行的伙伴,“你留下,我感激,你不愿,我不求。” “算了。”谭兆忿忿吐掉嘴里的枯草根,“你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只是你要护着的人没了影。” 萧铭转头瞅了一眼,当真没了那对主仆的身影。 谭兆抱剑斜立于他身边,又是一问,“你从未见过她,她又做小郎模样打扮,你如何确定就是汐姬的女儿?” 他是看不出来的,起初还当真以为是个少年郎君,叹她美貌不输汐姬,还多了几分英气。 萧铭朝天际看去,默了一会儿,“不知,可我确定她是。” 谭兆一噎,自知萧铭的沉闷性子,怕是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截草根来,塞到齿间狠咬。 另一边。 司马惊雷见着一青衣少年郎迎面走来,面色微黄,眼角下的一道黑疤显得打眼,让人盯着他的疤,倒不会去注意他的五官了。 少年郎在她主仆二人面前略停,诧异问询,“小郎生得这般美貌,怎生还在外间游荡?莫叫官差捉了去,从此送进宫中不得自由。” 霜霜气恼,“哪里来的胡言乱语之徒?” 可见那人笑着朝自己看来,又觉着如芒在背,声音兀自小了下去。 少年郎也不气恼,微微靠近,压低了声音道:“小郎若是不信,自去换成小娘衣裙,往那头走上几条街。” 司马惊雷闭了闭眼,随意扬笑,低声回应,“温即楼?我记住你了。” 少年郎并不否认,却也诧异,“小娘从何看出?” 见他眼中光亮,司马惊雷猜想他怕是以为自己是从他的面容上看出的,摇头敷衍,“你有你辨人的法子,我有我认人的伎俩,何必深究?” 温即楼眼中失望一闪而过,便又恢复如常,不再揪着这点问下去,“小娘好不公道,竟不自报家门。” 司马惊雷不以为意,“你亦不曾自报。端看个人本事。” 温即楼笑了笑,并不强求,“小娘放宽心,某必不与外人道。只这世道突变,儿郎不如女郎便,早些归家吧。” 又是一个催她归家的。 司马惊雷的笑淡了些,“其实,我还是不信的。” 温即楼沉了眼,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复又哈哈一笑,径自行开。 霜霜缩在司马惊雷身后,回头瞅了一眼温即楼的背影,“陛下,长这么凶的一个人,怎么是温即楼?” 在茶寮前见着温即楼,模样俊,声音柔,给她印象不浅。 司马惊雷盯着足前三寸之处思量他的话,听得霜霜问询,“啊”了一声,“他身上有股药香。” 霜霜疑惑,“凡是吃了药的人身上都有可能沾上药香啊。” 司马惊雷却不再接话。 她算是集了父母优点的人,嗅觉灵敏,闻到两人身上一致的独特香气,只是这人的脸面变得截然不同,端的不知哪张脸才是他真容。心下暗叹民间多奇人异士之余,又冷静下来,觉察到了今日之事的怪异。 先前还觉以为他们是有意造谣,可除了雷际舟长得凶些脾性躁些吓人以外,他们对她们主仆并没有恶意。 带着霜霜潜行,瞧着一些穿着官服的人,当真挨家挨户地要男子,言语之中亦是奉圣命而行。 两人默契地不再言语,悄悄避开那些人往宫门行去。 眼见朱红大墙就在眼前,忽见前边从空中落下一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霜霜吓得拉了司马惊雷便要跑,后者反拉住她,“别慌,是南笙。” 霜霜定睛一看,这真是小半天不见人了南大统领。彻底安心下来。 待要说话,却听得南笙木然道:“陛下这是要回宫了?” 司马惊雷颔首,“今日是怎么回事?” 南笙道:“属下听闻宫中传出新帝圣旨,广招男宠,但凡家中有适龄之人,不论相貌才品,皆选入宫。” 司马惊雷扫了他一眼,心知他说得保守,不如雷际舟露骨。 “可知假圣旨的来历?” “陛下,圣旨是真的。”南笙掀起眼皮看了司马惊雷一眼,复又垂下去,“上面盖的帝玺也是真的。” “怎么可能?!”司马惊雷震惊不已,甩袖前行,却被宫门处的守卫拦住。 便是摆出令牌,也不信她是新帝,倒是见她生得好相貌,要着人来捉了她入宫成为女帝男宠。 霜霜看着害怕,拉住司马惊雷的衣袖便跑。 甩掉追来的禁卫军后,见着一语不发的司马惊雷,霜霜心里着急,喘着气问南笙,“你是禁卫军统领,怎么他们连你也追?” 南笙无奈,“皆是面生之人,不识得我。” 连禁卫军都这般了,也不知宫里情况如何。霜霜忧心忡忡,看着司马惊雷平静得吓人的神色,却不敢再开口。 司马惊雷看着皇宫的方向,平平淡淡地开口,“当年,父皇为何要将她困于佛堂?” 路边灯杆上挂着大红的灯笼,随着腊月寒风摇动,光影不时在她脸上扫过,衬得她神色诡异。 “是她。一定是她。”她缓缓转脸,再次开口,“可是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温即楼……谁也不知,哪张脸面才是他真容。 第5章 巧遇团团(捉虫) 司马惊雷身形微微一晃,随后站稳,不敢置信地问南笙,“可都属实?” 她知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南笙不会骗她。这一问,亦是出于本能。 自己父皇的性子,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若是因为争夺帝权,她父皇把太皇太后软禁起来之后,必会将支持她的人悉数除去。太皇太后的娘家该首当其冲。 可是十六年来,安国公府一直荣光,安国公在朝中颇有地位,满月县主与她的母后感情甚笃,她亦与之极为亲近…… 所以,当年之事,必然不会是皇权的缘故。 曾有诸多猜想,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自己…… 南笙却只当她是当真想要得个答案,认真地将先头的话重复了一遍,“是,当年太皇太后担心皇太后腹中胎儿是皇子,想要除掉,引得太上皇发怒,让她自此留在佛堂潜心念佛。” 司马惊雷语似呢喃,“她是为何?” 她不能明白,寻常人家长辈,皆是喜家中多些儿郎,尤其是皇家,按理说,当是皇子即位,到了她这里,因为只她一个,才有了女帝。 缘何她的祖母不喜欢儿郎?若不是更喜欢女郎? 可转瞬间,这个念头便又幻灭。 南笙道:“因为皇太后的出身,因为太皇太后想要皇太子是她指定之人所生。因为……” “够了!”司马惊雷呵止他说下去。 心中腾起愤怒,却又归于一片平静,脑中一片清明,“我且问你,现下可有法子让我们回到宫中?” 南笙沉默几息,“属下刚从宫中出来。” 他能让自己进出不被人瞧见,却不便再带人进去。 司马惊雷懂了,迈步向前。 霜霜见她走的方向与皇宫相背,疑惑问她,“主子,我们这是去哪?” 司马惊雷的语气过于平静,“先寻个地方落脚,再打探情况。她总不至于就只这般败坏我的名声。总归是想要得到些什么的。” 到底是什么呢…… 她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帝玺怎么会到太皇太后的手里去。 分明早间下诏大赦天下的时候还曾用过。 行了几步,又停了步子,心带疑惑,“她当初就不曾表现过对皇权的兴趣?” “不曾。” 司马惊雷正欲再迈开步子,又听得南笙道:“但她曾多次假借圣命传旨,太上皇当年的恶名,多是因她而起。” 司马惊雷脚步微微顿了顿,继续前行。 南笙亦步亦趋地行在她身侧,小心地将当年之事说与她听。 在朝中上下对武帝不满,权臣不臣之时,太皇太后还以武帝之名,八百里加急只为给喜爱的侄女送来她最爱的龙眼。明里暗里的视侄女为后,让后宫妃子们寻汐姬的不是……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下来,司马惊雷越发沉默也越发疑惑。太皇太后仅一侄女,如今身为西宁侯夫人的满月县主。 待得南笙话音落下好一会儿,司马惊雷道:“既是想要皇权,为何不为百姓谋福?” 她自小学的为君之道,便知手中权力之大,责任之重,亦知百姓方为国之根本。 先前稍稍冒头的“便由着她去”的心思在这一瞬全然泯灭。 然,并不是所有掌权人都会有这样意识。 行到岔路停下步子。 南笙在一旁提醒道:“往左,可往安国公府,往右,可往承恩侯府。” 安国公夫人楚氏是承恩侯的亲妹,太皇太后的嫂子,而她的母后,本是孤女,认了楚氏兄长为义父,尊他为国舅,还封赏了他一个爵位。 论亲,似乎安国公这边更亲,也更复杂,此时当是两难。 于是司马惊雷选择了右边的承恩侯府。毕竟承恩侯府所得的全部恩宠都是来自于她的母后。 “南笙,你去探听情况。弄清楚她的意图,再来承恩侯府寻我。” 抬眼看向南笙,这般提议,却心中无底。 太皇太后一出来便做出这么大一番动作,想必在佛堂之中早就筹谋好了的,连劝她出宫寻父母也是计划之中。也不知她暗中做了多少手脚,如今朝堂之上有多少人与她同谋。 能在她父皇的眼皮底下筹备这么多,着实不容小觑。 总归还有一个只与自己母后有关联的外祖家,她急急前往商议法子。 却听得暗无光影的路中声响细碎。 霜霜胆怯,死死拉住她,憋着气不叫她前行。 司马惊雷凝神一听,那声响如泣如诉,又夹着撕咬咀嚼吞咽声。 “食,胖成球,无妇娶;不食,饿成饼,无力食……食?不食?” 竟是重复咕哝着这样的言语,而后进食。 日前下过一场雪未化,半边月闻声从云后探出头来,映出了一层淡淡的雪光。却不见人影。 霜霜牙齿打颤,“主子,我们……走……走……走吧……” 声如蚊吟,司马惊雷不曾听得明白,却也猜到了她是害怕的,将她拉到身后,循着声音看去。 不见人影,却见雪地里一大球随意滚动,不时地停下嚼巴几声。 眼看那球就要滚到自己面前,拉着霜霜转道,见她一动不动。 心下微叹,上前半步不叫霜霜被球撞上,问道:“前面可是江家小郎?” 大球眼看便要滚到她的面前,倏然停下,疑惑地从球里探出个脑袋来,大圆球立时少了一块多出个头来,“何人?怎生识得我江裘?” 球? 可不就是个球吗? 不过是想到白日里见着的老翁门上挂了一个“江”字,随口一问,不想却是正巧。 司马惊雷看清他此时的模样,心里蓦地一惊。暗道奇怪,又觉不当久留。 随口应道:“先前路过江家,听得江家老翁提了一嘴,家有小郎与众不同。” 江裘叹,“我那老爹,老来得子,甚是欢喜,见人便提,却不知团团早已无颜见人。自知体胖,却无他法。” 知了他的身份,霜霜便不再那般害怕,好奇地问询,“团团?” 江裘闻言,应了一声“诶”,又是一叹,“名个球,乳名还叫团。苦了我~日日不是团便是球。” 原本带着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息,因着他接二连三的自嘲妙语,顿时被扫尽。 霜霜被他逗笑了,“这么晚了还不归家去?” 江裘再叹,“家中太小,无处消食。只好滚出来消食。” “莫不是偷食吧?” 被霜霜戳中,江裘期期艾艾幽幽怨怨地扫了两人一眼,自觉这两人身形纤细,必是不会懂得他欲食不能食却又忍不住食的痛苦。 司马惊雷心头记挂着要事,不欲多言,见霜霜恢复过来,便招呼她离开。 江裘见状,缩了头颈,咕噜噜滚到她二人面前拦住去路,“前面去不得去不得。” 霜霜斥他,“拦人去路,坏己姻缘,还不让开。” “呃……”大胖球犹豫着在原地晃圈圈,不知是自己姻缘重要还是是拦人去路重要。 待他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快步走远。 霜霜回头看了一眼,暗自思忖这人怕是不仅胖,还傻。 见他又呼啦啦地滚了过来,连忙提醒司马惊雷。 司马惊雷道:“你拦住他,寻个机会脱了身,再来寻我。” 霜霜胆儿小,可这会儿已经知了这球的来历,便不再害怕,有的是法子应对。 见她叉了腰要摆出帝王身边大宫女的气势了,司马惊雷不再耽搁,快跑到承恩侯府时,却止了步,悄悄靠近。 承恩侯府大门正开,里面灯火通明,承恩侯正立在门前,一脸严肃,“带人四处去查,一定要在她回宫前找到她,把她……” 他打了个手刀,便是躲在暗处的司马惊雷也感觉到了这一个手势下的冷然寒意。 她连退几步,沿着原路返回。 先是太皇太后,后是承恩侯。 霎时间,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伤感,只绞尽脑汁想着,现下还有谁能信,能助她回宫。 行回原处,霜霜还在与江裘周旋。 她听得江裘蛮道:“不给团团个媳妇,团团就拦着你,不叫你过去。” 她笑道:“给你媳妇,你能听我们的?” 江裘乐了,“哪里有媳妇?” 司马惊雷指了指皇宫的方向,“那里。只要你进了宫,媳妇必然有一个。” 江裘脖子一缩,一面滚开一面道:“不进宫不进宫,进宫老爹无人供。” 司马惊雷也不强求,带着霜霜往皇宫的方向走。 江裘看着着急,滚到她们面前,“去不得去不得,那里更去不得。” 司马惊雷欲待发怒,但在雪光中看到大球上扬起脸上只有单纯的担忧,转而解释道,“我们去等人。” 江裘吐出一口气,“你们去不得,团团去得。不叫他们发现,见着人便给你们带来。” 司马惊雷盯着他不语。 霜霜警觉,“你为何要帮我们?” 江裘难为情地缩起脖子,变成团在她们身边滚着圈,拦着她们去路,“团团要消食……” 霜霜又问,“帮了我们,想要什么好处?” 江裘眼里发光,“十只烧鸡可成?” 见两人不答,他便又道:“十只不成,九只也成,要不八只?团团老爹只给团团吃虫儿吃的菜叶子,把团团吃成了虫儿样,团团要吃肉……” 霜霜刮脸,“羞!虫儿是长条条的。” 江裘气得发出哇嘎嘎的声音,作势滚到霜霜面前想要碾她,忽又停住,“再十只烧鸡,团团既往不咎!” 霜霜:“……哈???” 司马惊雷看着这两人环抱的大球团,忽就笑了。 第6章 死路一条(捉虫) 司马惊雷给江裘留了个地址,让他在宫门外等到南笙后便与之一起去那儿领烧鸡。自己则带着霜霜到了另一扇门前,敲响门。 开门之人不过二十余岁,气质沉稳,身上带着点点药香。 他盯着司马惊雷,目光一滞。 司马惊雷唤他,“大哥,认不出我了?” 雷家大郎名云哲,是老御医雷席之孙,因着雷席尽心尽力保住司马惊雷母女,而受武帝重用,便是司马惊雷唤他一声大哥,武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 雷云哲反应过来,欲要行礼,被司马惊雷拦住。 “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却在看到司马惊雷之后明显转喜,“快些进来,这个时候祖父若能见着你,定是高兴的。” 待得门闭,司马惊雷道:“着个信得过的人守在这里,南笙晚些时候到。” 想了想,非常时刻,她对旁人也放不下心来,便又道:“霜霜,你留下。” 霜霜应声止步。 雷云哲惊讶,“发生了何事?你怎的不在宫里待着?” 司马惊雷止步偏脸看去,见他骤然变得尴尬的神色,笑了一笑,“大哥希望我此时在宫中不成?在宫做甚事?” 雷云哲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接话。 又听得司马惊雷松了一口气,感慨道:“幸好大哥不知我完成大典后便出了宫,让我还有个兄长。有个落脚之处。” 不知不觉间,夜已过半,可怜她才成大燕国的第一位女帝,刚起了成为贤明君主的大志,便发现祖母不是祖母,外祖不是外祖,便是平日里自己能随意调动的人,这会儿都成了别人羽翼。唯有这一处,不曾有变。 雷云哲听得大惊,“那今日招男宠之事……” 他不曾问完,已经猜到了答案,“快,快来随我见祖父,他正因着见不着你不能劝你之事忧心呢!” 司马惊雷笑道:“正想找你和雷翁问一问宫里的情况。” 雷云哲不敢耽搁,引着他往前厅去。 司马惊雷疑惑,“雷翁今日还在前厅?” 暗自思忖莫不是因着她的事的缘故。 雷云哲摇头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是我一远亲侄儿,有些能耐,却……” 两人停在前厅门外,听着屋里的斥责声,司马惊雷顿步,低声道:“自小便不曾见过雷翁这般生气。这侄儿有些能耐。” “甭提了。这侄儿……”雷云哲顿了一顿,“他身如猿,目如虎,力气大过牛。说起来,确实有些能耐。只是坏也坏在这力气太大上,偏又性情太过耿直。平日里倒好帮人搭手,可他力气太大,帮人时总因此坏了事。犁地三分深,他能深七分。泥墙上开一小洞,他一拳下去,便塌了半边墙。帮着别人放牛羊,一鞭子下去抽得牛羊皮开肉绽。寻常百姓家,那都是看得如同性命的,哪里经得他几下折腾。这不,村里父老一封书信,便将他送来了这里。” 司马惊雷听着心下诧异,这样的怪力之人,今日在道上也遇着了一个,偏也姓雷,不知是不是这般巧。 便问道:“那侄儿是何名姓?既是这般能耐,不如让他为官,展其所长。” 暗自思量,自己身边如今正缺人! “祖父起初也是这般想的,给他谋了几个差使,他倒好,嫌弃差使不够爽利,屡屡惹事,惹得祖父上了年纪处处为他周旋,还是得罪了不少人。归来责骂,生气不再帮他,叫他自己去谋自己觉着爽利的活计,只不少了他一口吃。却不想他又成日里在外头私混,胡说乱道。自觉怀才不遇,当生逢乱世才有大展拳脚的机会。”雷云哲苦笑,“今日不知又去外头闯了什么祸,带了伤回来,祖父本就心情不好,便是气上加气。” 司马惊雷知道了,这心情不好,才是因她的缘故。 司马惊雷随着他行入,便见着八尺儿郎立在厅中,由着雷席训斥,半点辩驳之意也无。 看那身形,眼熟得紧。便是雷云哲避开了名姓,也叫她认了出来。 只是…… 他比雷席高了几尺,气势竟比雷席要矮上几丈,看起来倒像是个受气不敢吭声的无辜稚儿。全无白日里说动手就动手的意气。 心自好奇,低声问询,“他竟不回驳。” 雷云哲悄声道:“只这一点好。” 也正是这般,雷际舟虽是惹祸不断,倒也叫他家高看一眼,只当他是自幼无人教,不懂事的缘故。 雷席听得声响,“谁在那里?” 雷云哲便扬声,“祖父,看,谁来了?” 雷席与雷际舟一同转过眼来。 他先是一惊,立时反应过来,收了怒容,上前两步恭谨行礼,“陛下!” 又斥雷际舟,“还不快来见过陛下?” 雷际舟愣神,“他是那个荒淫无道的女帝?” 司马惊雷瞪他一眼,目光一转,发现他的右手上随意绑着布条,稍稍渗血,不由诧异,心道:一拳毁了一辆马车,伤却浑不在意,也是奇人。 雷云哲听不得这话,立时斥道:“不可对陛下不敬!” 又对雷席道:“祖父,陛下大典结束之后便出宫了。” 雷席抬手示意他停上一停,对雷际舟道:“今日暂且饶过你。” 司马惊雷道:“无妨,朕与他午后便在茶寮见过了。既是知情者,便也听上一听。” 但屋里多了个雷际舟,她的自称,便换了。 她似笑非笑,“旁人说道倒好,若是叫自家人成日里诬蔑,着实心寒。” 雷际舟心道:原来这女帝是个爱告状的。早知如此,白日里就不去招惹她了。只是自己怎就与她成了一家人? 思及女帝荒淫之名,心头不快,“哪里来的一家人?” “还不闭嘴?” 雷席一声斥,雷际舟立时垂了头去,像是一个做错了事任罚却不知悔改的稚儿。 司马惊雷笑了一下,“你是朕大哥的侄儿,岂不与朕也是一家人?你当如何称呼朕?” 雷际舟见雷席与雷云哲皆不反驳,心里大惊。思来想去,猛然发现自己竟是要管那荒淫的女帝叫上一声姑母,欲哭无泪。 茫然无措地四下观望,一声姑母愣是叫不出来。 雷席心头着急,也懒得理会他,忧心地向司马惊雷问询,“陛下既是早便出了宫,那……广召男宠的圣旨……” “朕也想知那圣旨从何而来。你们可曾亲见?”司马惊雷正了神色,“与朕无干。朕只大赦天下,让太皇太后重回延寿宫便出来了。那两人离去匆忙,朕总想着再见一面。” 不想,不过半日便出了祸端。 雷席与雷云哲皆不曾见过。 她笑了一声,随意坐上高位,让雷席几人也能坐着说话,将今日之事与雷席三人说了一遍后,戏谑道:“雷翁,今日且要劳烦雷翁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雷席大骂承恩侯府,又气又急,忧心忡忡,“陛下怎生半点不急?” 司马惊雷被他问得一愣。 她不急吗? 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又惊又急,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到得此时,她的面上确实没了急色。与雷家祖孙相比,倒显得她是事外之人了。 司马惊雷的面容缓缓凉了下来,“急有甚用?越急,越不知如何是好。总要寻个法子,先回宫去。只如今,除了雷翁与大哥一家,朕不知,还有何人可信。阿翁怜我,可知这朝中,还有可信之人?” 雷席长叹一声,“若是早先,草民还或许有些法子,如今……” 他看向雷云哲。 雷云哲敛眉,“祖父被宫里的‘陛下’赶出了御医院,便是我,这几日也被勒令归家待命。” “???”司马惊雷猛然抬头,笑了。 雷家三人听到她的笑声,莫不心中发酸。 即便她此时回宫,怕也是无人再信,无人可用,死路一条。 “休息去吧。”司马惊雷平静下来,面上波澜不惊,“事已至此,急亦无用。朕等等消息。朕来过这里之事,莫叫人走漏了消息,平白多了事端。” 无人应声。 雷席提起气来想要叹气,但见司马惊雷神色,便憋着气行出。 雷云哲不知如何是好,却一动不动,“臣留下,与陛下一同等。” 雷际舟自觉以往认知有误,一时间心情难以平复,木然随着雷席往外行,行到门边,却又转身,对司马惊雷保证道:“这些事,我便是用泥封了嘴,不与旁人说。如若不然,卸我一臂!” 司马惊雷笑了,面上染上了些许温度。 雷际舟微一愣神,更觉心臊。 女帝分明又美又善,平白被自己说了那许多坏话,却不计较…… 这一思量,便觉自己八尺儿郎,在气度与胸怀上被女子压过一头,只能仰视。 恨不得当下就有一条容得下他的地缝,藏了身去。 作者有话要说:女帝瞬间跌底,很快就要回宫了,走上逆袭之路。 第7章 想出法子(捉虫) 两人在屋中干坐,谁也不再说话。 雷云哲不时地看司马惊雷一眼,欲言又止,而后,终是垂着眸一语不发。 司马惊雷一直看着门处,余光见着雷云哲的神色变化,心知他是要劝自己去休息的。 他长自己七岁,从七年前入宫至今,但凡他来给自己请平安脉时都会提醒她注意休息,可她是皇太女,肩上重担,哪里敢有松懈? 以往,她都会不以为意地笑笑,劝他早些休息。今日,她却是劝不出来了。 她的身份,重担不许她慌,心里却是希望有个人陪着的。 这种两个人坐着,什么也不说,却叫人感觉到并不孤独的感觉,到底让她多头真的安定了几分。睁了好一会儿眼,缓缓垂下眸子养精蓄锐。 直到日头初升,才听到外头响起疾步声。 司马惊雷猛然睁开眼,便撞上了雷云哲看向自己的视线。 她淡然一笑,“可来了。” 雷云哲动了动唇,直觉南笙带来的必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好消息,但见着她明媚的笑容,心头的不安似乎淡了些,也不忍说出话来引得这笑容消失。 犹豫的一瞬,南笙已经沾染着晨露走进来了。 霜霜打着哈欠紧紧跟在后面,先南笙一步开口,“陛下,南大统领先去给人买了烧鸡才过来,倒教人好等。” 司马惊雷仿若不闻,只问道:“情况如何?” 南笙把人带去别处,买了烧鸡交付再来,只是不想叫人知晓她具体的去向,不想被霜霜这样一说,倒显得他轻重不分一般。 本想解释,但见司马惊雷并未因此不快,便将话头压下。转而将宫里探得的情况悉数说了出来。 “陛下寝宫里并无旁人,倒是被人守住,不让任何人进去,里面的人也不见出来。听闻有不少大臣去佛堂里将太皇太后迎了出来,忧国之社稷,请太皇太后主持朝政。” 他掀起眼皮来看向司马惊雷,与她看向自己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太皇太后在延寿宫见了众位大臣,属下不知具体说了些什么,但见各位出来之后,神色都有所缓和。陛下……” “啊……”司马惊雷颔首,“继续说。” 南笙道:“属下听闻,陛下非男儿,这般不爱惜龙体,怕是……” 他匆匆垂下眸,还是不曾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司马惊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太明白。 霜霜也是一脸不懂,追问,“怕是什么啊?” 倒是雷云哲涨红了脸,怒道:“岂有此理!陛下在此,宫里哪里来的荒淫的陛下,竟还要给她这般的死法!” 又自觉失言,对司马惊雷躬身,“陛下,我们冲进宫去,揭穿她的真面目!” 司马惊雷发现,心里有些的失望,但也仅是失望。 她与太皇太后算不上有太深的感情。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误入了佛堂,见着了这个老人,觉得她对自己不错,而后知道了她的身份,便觉得自己有对她好责任。 司马惊雷与自己的父亲感情算不得很好,时常会争执,而武帝性情素来暴躁,不会与她多言,便拍板定论,她只当太皇太后与她同样的遭遇,同命相怜。而后便时常照拂于她。 而后,发现,多一个善待自己的长辈是一件幸福的事。 到得现在,又庆幸自己对这个祖母尚无太多的感情,亦无太多的期待。 两天里的冲击,便把她与太皇太后多年培养起来的不多温情给磨得差不多了。 不过片刻,她就想笑。 笑自己可笑的帝王生涯由此开端,笑自己对自己父皇带着的她不愿承认的偏见,笑……许多许多她曾经不会去在意的东西。 她意识到,她是帝王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有父皇袒护的皇太女。 一天以前,她或许还不想承认那些袒护,现在,却一件件事情都冒上了心头。 心里依旧对自己的父皇有些怨气。怨他从来不曾对自己明言一些事情,怨他带着她的母后抛下她远行。 她真就笑了。笑得前俯后仰,引得屋里的人不安起来。 笑声缓缓止住,她心底又生出一点庆幸。 哪个帝王不是从父母离开开始的? 比起过往那些,她是幸运的,至少,她父母的离开,真的就只是字面上的离开。她知道他们安好,在大燕皇土的某个地方看着自己。 忽又较真起来。 正因为他们在看着自己,自己一定不能就这么认输,不能让那个时不时把自己当孩子看的暴君笑话。 大燕的江山在暴君的手中都能繁荣昌盛至此,断然不能断送在她的手中。 再看向南笙的时候,她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眼中多了一点坚毅,“你不赞同,为什么?” 南笙道:“要回宫,却只能智取,不能硬闯。” “什么不能硬闯?不过是孬种的话。陛下要闯,我来打头阵!”雷际舟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自己白日里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的不是,当真是造谣。索性起身来打探情况。 在外边冻了一~夜,听得他们说话,听得她笑,他急得不得了,却又帮不上忙。好不容易听到一点法子,这个人却又要阻止,“好好威武儿郎,竟不如文弱之人有胆气。” 他瞅了霜霜一眼,还不知霜霜也是女郎。 “陛下,我给你打头阵,包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也挡不住!” “胡言乱语!”雷云哲斥他,“要是真这般做了,事情必然闹大。便是陛下回了宫,也会叫人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你当陛下是你这样的市井混混?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 他气得连拍的雷际舟的胸口,“今日陛下强闯进宫,明白便会天下大乱。那么多人拥着太皇太后,到底是为什么?” 雷际舟不服,也不懂,更不敢问。被自家叔叔给骂得喏喏不敢出声。 司马惊雷亦知,她不是她的父皇,没那样威武的体魄,也没有提早防备,曾经服从自己的人,也不知为何早已倒戈。 强闯进宫的结果,怕是把事情闹大之后自己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死在回宫路上的皇帝。 “朕要回宫,确实需要贤侄相助。” 雷际舟眼睛一亮,刚欲接话,听得这句贤侄,立时僵了脸,强扯着一抹高兴问道:“要打何人,我帮你打。” 雷云哲斥他,“这不是乱世,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 “哦。”雷际舟垂头答应着,并不反驳,却又梗着脖子,放小了声音问司马惊雷,“陛下要打何人?” 能让他英雄有用武之地,便是让他叫一声姑母也无妨。 不想,司马惊雷真正要用的人不是他,“你带朕去见温即楼。” “见他做甚?”雷际舟不明白。 司马惊雷笑着道:“请他易容。” 正说着,雷席高兴地快步走进来,“陛下,有一人一定可信!一定能有法子!” 司马惊雷眼睛一亮,便听得他道:“是太傅啊,颜太傅!” 他缓一口气,“当年,武帝能成功将太后软禁,将反臣清缴,他功不可没。一直到陛下到得学龄,才将他调任太傅。” 司马惊雷恍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父皇将多大的一个人才送到了自己身边,自己却一只只当是寻常。 “颜太傅此人,当年为了武帝,得罪了不少人。自当年之事了结之后,便行事低调,从不居功。” 司马惊雷明了了,笑着对雷际舟道:“有劳贤侄将温即楼请来。” 她站起身来,“不,我与你一同去。” 她与南笙、霜霜同雷际舟后脚才迈出雷府,便见一队人朝雷府奔了过来,打着搜查朝廷逃犯的幌子用力拍门。 雷际舟虎目瞪圆,待遇出去帮忙,被司马惊雷拦住,笑嘻嘻地道:“大侄子,你得给我带路。南笙会留下相助。” 眼见着南笙一个闪身就不见了影,睁大的虎目里只剩惊讶。 这速度,太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回宫! * 有没有人和我说句话呀? 没有吗? 那我就自己说了。 从上一本夜猫子开始,评论就突然间变得少得可怜,俺也不晓得为什么,俺也不敢问为什么。 但还是想让多看到一些评论的…… 有什么法子能让你们多留评、多收藏吗? 你们说,能做到的,我来做。 * 另,给你们送个好消息。 今天开始有存稿了。这一本,每天下午六点由存稿箱更新~ 所以,你们可以放心入坑放心留评哒~ 爱你们,么么哒~ 第8章 回宫风波(捉虫) 此时的温即楼是昨日在茶寮时的面孔。 他没想到司马惊雷会找上门来,诧异扬眉,“你们?” 雷际舟没甚耐心,“进去再说。” 行到屋中,便道:“即楼,我把她交给你,你给换张脸,快些。” 司马惊雷知他心焦,便道:“大侄子先回去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雷际舟心头为难。 两头他都想护着,偏生他只一人。 司马惊雷笑笑不以为意,“你去护着他们,将南笙换过来。若是雷府出了什么事,我只问你。” 雷际舟顿感责任重大,亦是心之所向,不敢耽搁。交待了温即楼便先一步离开。 温即楼笑意柔柔,“大侄子?昨日~你们还不熟。” “昨日~你叫我归家去,归家便见着了大侄子。”司马惊雷语调一转,“此时不宜多言。有劳你,帮我主仆三人换副面孔,叫人认不出便可。” 温即楼:“三人?” “还有一人稍后便至。” 温即楼不再问,将司马惊雷带进去便开始在她脸上摆弄。 司马惊雷好奇,“怎不问我别的?” 温即楼摆弄物什的目光里满是认真,“江湖人,问该问的,不问不该部的。” 他转眼看了司马惊雷一眼,“你若是温某不该帮的,回头,我自会去寻雷际舟的麻烦。这门子该得的银钱,他出亦或是你出,皆可。” “当然。”他忽又笑了一下,有点不羁,“若是女郎主动告知,温某也乐意一听。” 司马惊雷笑笑,不再言语。 她这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温即楼的能耐。不过片刻,自己便换上了一张其貌不扬的面孔,却好似原本就该是这样的面孔一般。 待到得颜府,颜太傅也不曾认得出来,险些将她逐出。 幸好她急中生智,说出了只有她与颜太傅能听明白的暗语。 京城大街上,召男宠之事还在发酵。 这一天,又有不少人家的儿郎被带进了宫中。 易容后的司马惊雷与颜太傅同坐在马车中,听得车外声声乱。 听得霜霜在车门处疑惑地问南笙,“抓这么多人进去。还会再放出来吗?” 南笙素来少语,自然未答,霜霜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倒是颜太傅借着这个话头来问司马惊雷,“陛下觉得,还会再放出来吗?” 司马惊雷神色不动,“若朕能成功回去,便能。若朕不能成功回去,便不可能。” 颜太傅稍稍颔首,又问道:“为何陛下不回便不能?” 若是以往的司马惊雷,此时必然暴跳如雷,斥他问些显而易见的答案,此时却是已经心沉了不少,虽有不耐,却还是答道:“朕不在宫中,这等机密,他们知道了,当死。” “若陛下回宫了也不能将他们放出来呢?当如何?”颜太傅沉声,并未因她是帝王,又是自己的爱徒而留有颜面。 司马惊雷心中生烦,“若是这般,朕便以死谢罪可好?” “此言差矣。死何其易,生何其难?”颜太傅摇头,“陛下轻言生死,如何能教人安心?” 司马惊雷满心想的都是如今的乱象,以及一会儿入宫可能会遇着的事。心里暴躁,“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太傅倒是告诉朕,朕要如何才成?” 颜太傅与司马惊雷互瞪眼,分明气极,却不说话。 司马惊雷心头有些恼的,自小,除了她的暴君父皇之外,也就是这个太傅喜欢与他对着来,横挑鼻子竖挑眼,好似她做什么都不对。 委屈与质问就要涌出来,却见颜太傅忽地弓了背,叹息道:“陛下,您是陛下,是大燕的天,天若不稳,臣心何稳?民心何稳?天有道,民安乐。便是旁人叫你送上性命,你也送不得。老夫也不知还能伴得陛下几时,但愿陛下遇事三思,爱惜自己,爱惜臣民。” 司马惊雷心头一震,“太傅莫要颓丧,朕知错了。若是救不出来,朕便……” 颜太傅挡住她要说的话,终于用力点头,“臣愿陛下记得方才所言,回宫后,保他们性命无碍,安稳归家。” 师徒相视无言,心领神会。 马车驶到宫门口,便有人相拦。 颜执愤怒掀开车帘,摆出武帝赐给他赤金令,“本官进宫,还不让开!赤金令在手,便是驾马车在宫内横冲直撞也使得!” 武帝之令,守门侍卫不敢不从,但如今里头作主的人早已不是武帝,便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敢问太傅大人入宫何事?” 颜太傅冷冷哼声,面色铁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陛下不是要男宠吗?老夫亲自给她送来,看她到底敢不敢收!” 侍卫悻悻,自觉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敢再阻拦。 南笙目光沉沉地看了那侍卫一眼,用力将鞭甩上马背,竟当真直接将马车驶了进去。 侍卫过了一会儿,回过味儿来,暗啐了一声,“神气什么?” 到底心里边不痛快,也不能再将马车抓回来拦住。 眼看要到寝宫了,司马惊雷做好下车的准备,却听得颜执道:“陛下,遇事莫急,三思而行!” 这语气,倒似诀别,叫司马惊雷心头好不舒坦,“眼下情急,容朕日后再听太傅教诲。” 颜太傅瞧着她,微微颔首,目光有如老翁送孙,依依不舍,不再言语。 司马惊雷瞧着,心下不知为何,生出几分柔情来。 按说,这样的目光之下,她该向师长说几句安抚的话,撒撒娇,软和了气氛。 可她偏不是这样的人,性子虽不如武帝暴躁,却也不如汐后沉静柔和。 马车似带着怒气,直冲向在紫德宫外守着逼女帝让太皇太后掌权大臣们。 颜太傅面上怒容更甚。 司马惊雷刚想为南笙说上一句话,便听得颜太傅低哼道:“怎就没撞死几个螽[zhōng]蟫[ 淫 ]蟊[毛]蠹[dù]?” 随后又是一叹,“可用之人,太少太少……” 司马惊雷听得哭笑不得,又喜,又暖,不知为何自己从前不曾发觉太傅的可爱,又不知如何说才能将心境表现出来。 却又突听得颜太傅一声呵问,“还不快去?” 毫不留情地将她推了出去。 马车直撞入宫门,司马惊雷原本就身形前倾,被他这般一推,顺着力道便滚了进去,落到殿内。 与南笙匆匆交汇了一下视线,便顾不上理会摔晕在一旁的霜霜,转进了后殿。 到得后殿,却是一愣,一个个衣衫单薄的男儿被霜玉捆了挤坐在一处,布条从他们齿间横过,让他们一个个只能发现呜呜之音。 而霜玉赤着眼,拿着棍,逼迫他们连呜呜之音都不能发出。 见着司马惊雷,便欲扑过来拿人,“又来一个送死的,姑奶奶正愁怒气无处撒。” 司马惊雷心头一酸,张开臂去接她,“霜玉,是朕。” 霜玉脚下一顿,疑惑地盯着司马惊雷,不再上前,“陛下?” 司马惊雷见她止步,便收了臂,“快给朕打些水来净面更衣。刻不容缓。快去!” “诶!”霜玉颤着声应了一声,抓着袖口往脸上随意一抹,丢了木棒拔腿便跑。 司马惊雷的目光扫过后殿的儿郎,这才发现乌压压的一片。 霜玉手脚麻利,不过转眼便打了水回来,“原是烧着滚水准备给要闯进来的人开门热的,倒是刚好给陛下备上了。” 司马惊雷自知霜玉从来不是个会说惹人欢喜的话的,若是以往,倒是更喜欢霜霜,总是觉得霜玉和她的父皇一样不讨喜。 今时却觉得她纵有许多缺陷,却比那些面上带笑背里藏刀之人要强过许多。 “外殿倒着的青衣男装之人,便是霜霜,去把她扛进来,给她洗面。”自倒了药入水净面,露出倾城容颜,一面让霜玉给她拿来套在外头,一面问屋里的人,“事到如今,想必你们多多少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朕只一句话,想要活着出去的,都听朕旨意……” 而此时,屋外已经僵持了好一会儿。 颜执立在一众大臣面前,逼得一个个大臣继续跪着好似在跪他一般,起身不舍,不起不甘。 最后倒是一个个被逼得站了起来。 丞相柴昀上前一步,“颜太傅,这是何意?” 颜太傅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好官服。” 他拢袖对着官服深深作了一揖,“委屈您呐!” 他扬长了音调好似哭丧。 柴昀不明所以,“太傅这是为何?本官不曾受甚委屈。” 若换到十六年前,颜执定是指人鼻子冷嘲热讽恨不得叫人听个明白,现下却是故意绕起了弯子,长声叹息,“本官也曾着这身官服,不曾叫它受半分委屈,如今见着,甚为感伤。柴大人不必理会。” 柴昀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太傅倒是将人与衣物相比。 ” “这是寻常衣物吗?官服!是肩上的重担!它比有些人的心思,干净得多,正直得多!”颜执抚上的柴昀身上的官服,极为心疼,“本欲穿到贤臣身上,满心欢喜,奈何满心惆怅。” 听得颜执一句一句指桑骂槐,一众官员们面色千变万化。 柴昀终是忍耐不住,生起气来。 “够了!”他甩开颜执还抚在他官服上的手,“颜执,你身为太傅,理应带头清理门户,为何反倒来胡搅蛮缠,倒似民间怨妇?” 颜执怒道:“本官是太女太傅,太女为帝,本官便是臣。为臣之道,听君之命。否则,便是不忠佞臣!” “女帝无德……” 柴昀自认是忠贤之臣,刚想反驳,便听得颜执怒目而斥,“武帝性情如何?这十六年来,民生民计如何?本官便问你们,若里面之人,换作武帝,你们有胆如此行径?” 他不给众人留半点颜面,唇舌如剑,“君有君道,臣有臣纲,君有失德,臣当劝之,劝之不成,便当再劝。你等不劝,直逼皇权,其心可诛!” 柴昀涨着脸,败在颜执斥词之下,不知这颜执入宫到底是来斥责皇帝的还是来问罪他们的。 跪向破开的殿门,“臣之忠心,苍天可鉴!陛下若能悔过。臣等必如从前,怕只怕陛下身为女儿身,当不得男儿之责!” “丞相觉得朕当不得这帝王,谁能当得?” 一众人抬头看去,本以为会见着精疲力脱之人,却不想女帝精神饱满,脚步轻盈,面上神采不逊于昨日登基之时,两腮淡红气血充足。 “是你?”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好似要看透人心一般,转问在场的臣子一一问询,“还是你?你?你们中的谁?或是……你们给朕凭空捏个兄弟姊妹来?” 殿外大臣闻言俱惊,忙不迭地各自否认。 作者有话要说:唱作俱佳的颜太傅! * 还是看不到评论啊……都是些狠心的,唉…… * 第9章 初次交锋(捉虫) 司马惊雷自不理会那些推责的场面话,行至颜执和柴昀面前,先向颜执道:“太傅怎生进宫来了?还这般着急……可是朕哪里做得不妥?” 颜执正色发问:“陛下可有觉得哪里不妥?” 司马惊雷认真想了想,“朕不过睡了个午觉,有何不妥?” 而后又笑着问柴昀:“朕大赦天下的旨意可曾发出,可曾落到实处?” 大赦天下的旨意,是在大典上发出的,在场之人,无不知晓。 她的目光扫过他们,心下冷笑,面上不显,“今日大典完毕,朕感念父皇母后远行,心伤不已,回宫便歇下,不想好眠,梦到父皇母后对朕尊尊教诲,朕听得入迷,不想被醒来便见殿里被绑了乌压压的男人。幸好朕身边宫人得力,将他们悉数绑了,才没扰到朕听父皇母后教诲,否则,朕的父皇怒了,必会取了他们的性命。” 提到武帝,这些人的脸色倏地一白,喏喏不敢出声。 柴昀心头一惊,抬眼看向女帝,见她一脸信任,似乎记忆还停在昨日一般,一时间心情百转,不知当如何说才好。 颜执故作惊讶,“陛下当真不知是何缘故?” 他捶胸顿足,“臣便知!臣便知啊!” 恍若一直绷着弦的老父,骤然得知自己的孩子蒙受冤屈一般,“十余载,老臣倾囊相授,时时叮咛,日日嘱咐,深知陛下品性,聪慧温软,大仁大德,岂会下出那等荒诞之诏令?” 司马惊雷第一次见着颜太傅唱作俱佳的一面,一时间发愣,落在众人眼中,只当她当真浑然不知情。 回过神来,便见颜太傅瞪着她似有不满,才连忙问道:“朕仅下了大赦诏令,还曾亲自将太皇太后迎出,哪里来的荒诞?” 柴昀上前正欲说话,被颜太傅粗鲁一推,攘到一旁,径自将广召男宠之事一一说了一遍。 司马惊雷勃然大怒,“丞相!朕想知道。为何大赦天下的圣旨,变成了广召男宠?!” 面色一拉,便显出威严来,“惹得太傅着急,驾车入殿。若是伤着太傅,你等罪不可恕!” 柴昀等人暗自一噎,这么多人,以及陛下的寝宫,在陛下眼里都不如颜太傅重要…… 转息,又听得女帝幽幽道:“那些被你们强召进宫的男人,扰了朕的好眠,朕是该先斩他们呢,还是该先斩你们?” “陛下亲迎的太皇太后?”柴昀听得云里雾里,疑惑不解,“昨日臣正准备将诏令颁布出去,便得到改换圣旨的旨意,便是迎太皇太后出佛堂,也是臣等前去,不见陛下身影……”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宫外一声唱喝声,太皇太后来了。 柴昀立时噤了声,一群人向太皇太后行礼。颜执也微微躬身。 司马惊雷微微眯了一下眼。 太皇太后的身后,须发发白的降承恩侯。 随后笑开,正待说话,却听得太皇太后一面走,一面抢先开口,“陛下可还睡得高兴?” 她这个“睡”字,带着意味不明的腔调,立时让人想入非非。 司马惊雷心中恼怒,刚想怼回去,便看到了颜太傅不认同的神色。 压下心中的暴躁,扬唇笑了起来,“太皇太后出了佛堂可还睡得习惯?昨日与太皇太后同用午膳,迎太皇太后回宫,得太后心疼,让朕早些回宫休息,倒是不曾将太皇太后直送到宫中。” 她心里已经有了千百种可能的想法,只是不能在人前与太皇太后撕破脸面,留得三分余地,相互之间总不至于做得那般难看。 却不想太皇太后压根就没有想过要给她这个皇帝留半分脸面,直接在众臣面前便否认了这一切,“陛下怕是睡糊涂了!” 她着重地咬紧了那个“睡”字,引得司马惊雷心头一沉。 “陛下到哀家那里去,只不过是与哀家诉苦,觉得辛苦劳累,又寂寞。所以……” 司马惊雷耳聪嘴快地接住她的话头,“所以召男宠的诏令,是太皇太后疼惜朕来下的?” 轻笑一声,“朕知太皇太后心意,可是朕是去迎接太后的,与太后提及思念父母再正常不过,却没想到被太后误解。既然是误会,便让这些人都归家去吧。” 她转脸对柴昀道:“丞相,这件事情,介交由你去办。从谁家带出来的,便送回到谁家去。” “荒唐!”太皇太后一声厉喝,“哀家命苦,到了这把年纪还不得轻闲,要为着陛下忧心忡忡。” 她捶着胸口痛心疾首,“帝王乃一国之主,一言九鼎,如何能朝令夕改?” “朕……” 司马惊雷想要再次否认这份诏书不是出自自己之手,却见太皇太后让人呈过一道圣旨来,“这是皇上亲自下的诏书,既是要召男宠,召上几个便是,何必要召得这许多,扰了百姓安生?” 司马惊雷展开圣旨,上头虽不是自己的笔迹,却盖着帝玺,无可辩驳。 想要插话,又发现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听得太皇太后继续道:“既是召了这些,哀家也没能阻止,那也不能不到一日便又把人送出去,你这叫皇家颜面何存?” 她苦口婆心,“你是我大燕的帝王,臣民们都在看着你,临国的人都在看着你!这样的事情一出,贻笑大方!哀家绝不允许!” 司马惊雷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依太皇太后之意,意欲如何?” 太皇太后正义凛然,“哀家年岁已大,但眼见着这大燕的江山前路难定,纵是心中不愿,也不得不勉为其难地从了武帝之意,接管这大燕的江山。” “父皇?”司马惊雷喃了一声。 自觉太皇太后手里还有什么筹码是不曾拿出来的。 她看向太皇太后,便见她从袖中取出另一卷黑绸衮金圣旨,“武帝临行前,亲到佛堂给哀家留下圣旨,哀家本以为陛下是个乖巧的,这份旨意必然用不上,不想,不到一日,便不得不用。你将帝玺交给哀家,从今日起,由哀家摄政,直到哀家觉得你能保得住大燕的江山了!” 司马惊雷不信。 这里头可疑之处太多。 她的父皇与太皇太后素来不和,必然不会亲到佛堂去见她,更不可能给她留下一道圣旨。 而太皇太后过来随身带着它,便代表了她并不是不想用这卷圣旨的…… 可是在场众人都选择了不去细想个中可疑之处,一见着圣旨,便哗啦啦地跪了下去。 司马惊雷想要去接那圣旨一辨真伪,却见太皇太后将圣旨递到了颜太傅面前,“颜太傅,武帝最是信你,你又是帝师,这圣旨,当由你念。” 司马惊雷缓缓将视线转向颜太傅。 想从他的面上得到些许安抚,却在看到他的神色之后,面色更沉了下来。 她听得他道:“陛下,这帝玺,是真的。” “颜太傅,哀家素来听说你刚正不阿,不畏皇权,哀家希望武帝没有信错人。” 在太皇太后的逼视下,颜太傅快速地将诏书念出。 司马惊雷一语不发,但她明白了,这一仗,从她离开皇宫的那一瞬起,她便输了。 她顾及自己的私心,情感,以为不过半日,无甚要紧,却没想到已经落入了太皇太后一早便设好了的圈套之中。不论她能不能及时回宫,这朝政,都会落到太皇太后手中。 可这一切,又发生得这么顺其自然。 只要她见到太皇太后,便是她自己不露出念想,太皇太后也能寻得话头劝得了她,借着她对父皇母后的思念来做些文章来。 便是她不出宫,又能阻止得了她在没有帝玺的情况下发出那一道广召男宠的圣旨? 不,她不能。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脑中清明。 即便她不顾孝道,不放太皇太后出佛堂,这个人也能想到法子让事情变到如今这一步。 她不知道太皇太后手里的圣旨如今得来,只知道这两卷都是真的。 她回殿将帝玺取出,亲自交到太皇太后手中,低声问她,“太皇太后,朕,当真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女吗?” 当年,武帝也曾问过这类的问题:“母后,朕当真是你的亲儿子吗?” 太皇太后听着心头生恼,可她也不再是十六年前的她了,只一瞬,便把那点不快挥开,慈祥地笑着,“哀家自然是你的亲祖母。” 你的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圣旨不是武帝写的!!! * 第10章 只哭一次(捉虫) 太皇太后拢着帝玺往延寿宫走,不许任何人代劳。 承恩侯紧跟其后,“恭喜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眼睛半眯着,由红酥扶着向前走,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极为得意。 承恩侯便在她耳边低问,“太皇太后为何不直接除去女帝,借机另立新君?” 太皇太后眼皮稍稍一顿,“急什么?武帝旨意清清楚楚,哀家也不能做得太过。” 承恩侯有些不快,但圣旨的事,他也不知情,拿不准太皇太后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又听得太皇太后道:“也用不了多久了。只要哀家寻着了机会,便能将她换成旁人。先把那些护着她的人除尽了再说。你对哀家的忠心,哀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少不得你们楚家的好处。” 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她自然得选一个听话的。 听得这话,承恩侯才复又高兴起来。 而紫德宫里,则是愁云惨淡。 司马惊雷如同木头人一般呆呆地坐在寝殿的软榻上,屋里的男子都被霜玉清到了外间。 大家都在殿内听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至于心中作何想,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清楚。 霜玉看着心忧,推了推刚苏醒的霜霜,“你去,安慰安慰陛下。” 霜霜一脸懵,“发生了何事?” 听得霜玉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后,一个头两个大,撇嘴,“你为何不去?” 这样的情况下,她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人。 霜玉道:“你比我会说话,会讨陛下欢心。难道你没注意到,陛下一看到你,逗一逗你,就会开心起来?” “好像是这样……”霜霜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到了司马惊雷面前,“陛下,太皇太后凭什么拦着您把这些人送回去?她分明就是想要给您惹一堆麻烦,坏您的名声。” 司马惊雷缓缓摇头,“她有一句话是对的。” “哪句?”好歹司马惊雷是说话了,霜霜好奇得紧。 司马惊雷的目光盯着前方虚空处,“她说,朕是大燕的帝王,臣民们都在看着朕,临国的人也都在看着朕……” 不仅仅是他们,便是她的父母,也不知在大燕的哪个角落看着她。让她意识到,皇太女与帝王区别之大,所要承受的压力之不同。 “那又如何?”霜霜不明白。 “帝王品性可以看出国之未来。皇权更迭时最易露出弱点。”她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此时大燕内忧重重,若是叫临国看出端倪,兴兵侵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想起战事,不想才安定三年的大燕再次兴兵。 “去打听打听,大赦天下的诏书如今可发出去了?” “发出去了。”霜玉在一边闷声道,“奴婢方才听到太皇太后已经叫丞相去办事儿了。召男宠的旨意也止了。” 司马惊雷笑了,“你们瞧。如今,这好人,都是她在做。朕 ,倒是要和朕的父皇一样背上骂名了。” 如今,她倒生出一点与自己的暴君父皇同病相怜的感觉来。也不知当初自己的父皇面对自己亲娘是何种心境。 见着众人一脸以忧色,她笑容更盛,“都苦拉拉着脸做甚。朕年纪尚轻,便让太皇太后管事又能如何?她总归是朕的亲祖母,不至于对朕赶尽杀绝的。朕在一日,也必护你们一日。” 她这般说着,可是便是傻呼呼的霜玉也不信,难展笑颜。 “只是你们记着,从今日起,你们都要小心些行事,莫叫人抓着了把柄。”她着重看了看霜玉,她不如霜霜机敏,又性情冲动,容易惹祸,得了她们的保证,这才岔开话题,“去看看,南笙可回来了?” 她将屋里的人都赶了出去,“若是他回来了,便叫他来见朕。若是没旁的事,便休要来打扰,待朕先好好歇上一歇。” 霜霜还想再说什么,想到司马惊雷从昨日一直到现在,未吃未睡,顿时把话头都咽了回去,只道:“奴婢去给陛下准备些绵软的吃食,陛下想用了,便唤一声。” 司马惊雷笑着答应,但在门闭上的那一刻,一整张脸上的笑倏然消失,整个人都颓丧了起来。 歪在软榻上一动不动。 外面是冰天雪地,殿里因为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她却觉着整个人都被困在比外间更冷的冰雪之中,没有半点温度。 她想睡,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 轻闭着眼,绷着神经,一直在听着外间的动静。 听到南笙回来的消息,立马睁开眼,站起身来。 抬眼间,便见霜霜推开门,问她,“陛下,南统领回来了。” 司马惊雷颔首,扬起淡淡笑,“让他进来回话。” 她盯着南笙的面庞,努力想从他的面上看出些什么。可南笙素来是个木头脸,少见情绪,什么也看不出来。 直到他走得近了些,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立时感到不好,“你们都出去,留南统领一人回话便好。” 随着关门声响起,她几步走过去,想问,又害怕自己担心过了头,转瞬思忖千百遍,“一切可还顺利?” 南笙垂着眸,看着墨色龙袍的曳地衮边,没去看她的神色,“太傅遇袭。” 见入目的衣摆被猛地拖动,他猛地抬头,扶住女帝,急急道:“陛下放心,太傅只是伤了腿,一时间上不得朝,那两名化妆被他带出的男子,吓破了胆。属下已将他们都送到家中。身不辱命。” “多亏了你。总算不是太坏的消息。”她叹了一口气,抓着他问,“南笙,你跟了我父皇多少年?” 南笙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憋着气不去闻她身上散发出来软香,闷着声答:“大概,快三十年了吧。” 偏转头唤了口气,“具体的多少年,属下也记不清楚了。” 司马惊雷又问他,“你可曾见父皇难受过?他遇到这样的情况时,是怎么做的?” 南笙沉默了一会儿,“只要看到太后,太上皇心情便好了。” 司马惊雷无奈地扯了一下唇,自知自己用不上自己父皇的法子,可心情实在郁卒,便又问他,“是不是当了皇帝之后,便是连哭也不成了?” 便是哭一场,也会因为被人盯着,少了自由,不如当皇太女时自在。 “属下不知。”沉默了片刻,南笙又道,“属下也不说。” 司马惊雷努力笑了一下,便将额贴上了他的肩头,“就一会儿,假装你是我父皇……就让我哭这一次……父皇……” 她闷着声,终究不敢叫人听出殿里的声响,也不知压抑的低闷哭声,让南笙面上的表情皲裂。 他抬了抬空闲的手,看到上面沾染的一点血迹,又放下背到身后,僵站着。 直到她哭得迷迷糊糊似不会再睁眼说话,才单手将她抱起,放到龙榻上,无声退出。 霜霜和霜玉还在外头等着消息,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只听到一点细碎的声响,猛然间看到南笙开门出来。 霜霜有些尴尬地站直了,霜玉愣头问道:“陛下可有旨意?” 南笙摇头,“陛下睡了,莫去扰她。” 南笙向前行,霜霜紧步跟了过去。 行到人少处,他停下步子,转身看她,“何事?” 霜霜抬眼看着南笙肩头湿的那一块,“陛下……好些了吗?” 南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肩头,微微侧身,避开她的视线,“陛下无事。也不会有事。” 他不欲与旁人多言,刚才片刻,只是属于他的。 微微蹙眉,觉着在这里多站一瞬都是煎熬。禁卫军里的那群叛徒还未清除,他却在这里耽误时间,索性直接闪身出紫德宫。 司马惊雷醒来时,便觉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安静到她觉得有些心慌,仿佛世界只余她一人了一般。 猛然坐起身,唤了一声:“霜霜!霜玉!” 手却不知拍到了何处,连人带床都翻了过去。 守在殿外的霜霜疑惑地问霜玉,“可有听到陛下唤我们?” 霜玉正细细地闻着空中若有若无的香味,蓦然回神,侧耳细听了一番,“没有啊,莫不是听错了?” 霜霜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自己听错,想要进去一看究竟,想到南笙肩头的一片湿,神思散动,又迟疑着不敢进去。 霜玉见不得人愁着眼的样子,“没事。咱们陛下心大着呢!你看她先前还笑得那么好看,就知道这点小事难不倒她。” 霜霜看她好似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想要斥她又斥不出声来。 霜玉浑然不觉,拉着她往柱子那边站了站,“你来和我说说,这次和陛下出宫,可有吃着什么好吃的?都说给我听听,叫我解解馋……” 霜霜无奈于她此时还有别的心思,不过注意力还是被她拉去了几分,当真和她说起在宫外的吃食来:还是宫里的好吃,但宫外的轻松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女帝终于完全跌到谷底鸟,想爹娘了…… 哎哟喂!我哭辽,赶紧走上坡路去! 司马惊雷:瞧我发现了啥…… 第11章 父爱如山(捉虫) 司马惊雷觉着自己好似掉进一个坑,吃惊了一瞬便又回过神来。 但入目所及之处,除了头顶上的一个把手外,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抓住的东西。 她很快落了底,头顶上的光亮也不过转瞬间消失。 在原地静坐了片刻,疑惑盖住了别的心思,缓缓站起来,摸到头顶上的把手,推了推,推不动。便四下摸索。 她的父皇精得很,绝对不可能在自己的龙榻之下铺设困境的。 果不其然,摸索了片刻便触动了机关,开启了一扇门来。 长廊上点着长明灯,灯油还有一半,想必很久不曾加油了。 行到长廊的尽头,是一个广阔的大殿,乍一看,许能容得下数千人,四周又有许多被隔开的屋舍。 司马惊雷扫了一眼,习惯性地先走到一旁的高台上一览全局,高台上桌案上洁净无灰,石砚下压着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是她父皇的笔迹。 脑中电光火石,拿出怀里的圣旨一比对,猛一击案,“假的!” 圣旨上字迹确实与她父皇的字迹一模一样,却一定不是出自她父皇之手。 她不爱自己的名字,觉得不像女子,又少了几分帝王霸气。曾问母后这名字的由来,琢磨着是否有改名的机会。 这才知道,自己伴惊雷而生,父皇大喜,便给她取名为惊雷。 她亦曾在母后面前抱怨,自己的父皇一点也不疼惜她,却被母后开解,这理由之一,便是父皇的字。 脑中闪过母后温柔沉静的美颜,“你说你父皇不疼惜你,你来看看,他写你的名字,总与写旁的字不同。‘惊’字‘心’旁总被他不自觉画成桃心,‘雷’字一笔总是迟迟提起,才会在最后多出浓墨一点。这是他平时写这两个字时不会出现的。” 当时司马惊雷听着这话,不以为意,甚至觉着是她的母后偏袒父皇,现在将圣旨上的“惊雷”二字与信封上的“惊雷”二字对比,才能看出个中不同。 她恍然。 太皇太后身边必然有人能模仿出武帝的字迹,但没有人能模仿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意。 心情突然变好了起来。她的祖母不是她的祖母,父皇却还是她的父皇,便是她为女儿身,也不曾想过要舍弃她,也并不是如她之前所以为的那样不爱她。 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在自己心中,孰轻孰重。 面上染上了笑,轻轻哼着给看母后跳舞时会哼的小调,展开取出信来看。 声音顿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眼前缓缓模糊了。 她仰头眨了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舌根处感觉到丝丝甜意。 再次细细地看着那封厚实的信。 才知道这个地方,是她的父皇曾经瞒着太皇太后和朝中逆臣训练自己人的地方,藏在此处,隔绝声音,无人能发觉。 司马惊雷心中闪过疑惑,训练出来的那些人呢?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个地方吗? 暂且压下,将信里附上的这座地下宫殿的图纸抽出,再细细将其中机关以及武帝对朝中重要官员的性格分析评定记下。 感觉到她父皇为她着想之余,不免诧异。 她的父皇将满朝的官员分成了几类:可信任之人,可重用之人,可利用之人,不可用之人。 既是有些人不可用,为何不除去? 她见着武帝将承恩侯楚时归于……可利用之人? 将柴昀归于可重用之人,将颜执归于…… 不可用之人?! 司马惊雷心中生出恼意来,一把将这些揉成团塞入袖中,气愤地回到龙榻之上。 从前她不喜颜太傅不把当尊贵无比的人看,与他不亲近,武帝总斥她不尊师长。如今,她想要重用颜太傅了,却又看到武帝这样的评定。 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急躁…… 待到心情平静下来,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又暗觉自己父皇这般总该是有道理的。她想不明白,颜太傅必然是明白的。 只是如今虽然挂念颜太傅的伤势,却不便出宫去见。 再次检查龙榻上的机关,发现若是床上无人,或是拍打的力气不够,便不可能打开地下宫殿的入口。 放松下来躺回床上看着帐顶,突然想到,若是自己一开始不曾将脾气发作出来,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发泄,事情会如何? 也不知自己父皇有没有想到过大臣们并不满意一个女人当皇帝。他们对她的尊重,只是因为对武帝的敬畏。 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将武帝给自己留下的信展开,正思量着接下来该要如何做,却听到门外有些嘈乱。 她现在处的是后殿。 前殿的门被了南笙驾车撞坏,少了层隔音,许多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霜玉自小跟在她身边,在宫里地位不算低,脾气不算好,这会儿不知听到了什么,竟是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奴婢只听陛下的!” 司马惊雷心头一动,如今敢来她这里找麻烦的人,十有八~九都和太皇太后有关,若是她听之任之,傻呼呼的霜玉就只有受欺负的份儿。 打开门,果然见着那霜玉正被人扭着动弹不得,另有人作势正要闯入后殿。 见着司马惊雷,霜玉涨着脸红着眼便诉,“陛下,奴婢说陛下正在睡觉,承恩侯还叫这些人闯进去。” 语气里委屈至极,好似将要被闯进闺阁的人是她一般。 “承恩侯是朕的外祖父,自然不必避嫌。”司马惊雷扫向承恩侯,肃色道:“承恩侯想要见朕,所为何事?” 承恩侯正要开口,又听得女帝笑了一下,“说事前,先把朕的人放开。” 女帝全然不在意的样子,让承恩侯疑惑不已,仿佛自己做了许多打在棉花上一般,见不着效用。 但见着她露在袖口的手握成拳,未着豆蔻的指甲上显出一片白色,顿时笑了。 再装着镇定也不过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想到她分明出了宫,他却没能把握住机会在宫外除掉她,心里便又生出一股子气来,不打算让女帝心里痛快,便不叫手下放人,微一拱手,语气却仿若高人一等,“臣受太皇太后之托,前来请陛下移居昭阳宫。” 见女帝看着自己不说话,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变化,只觉得是自己无视她的模样把她气傻了,心里头生出了两分得意。转着腔调起音,“太皇太后感念陛下年幼,思念太后,又寻思着紫德宫正须修葺,着臣前来请陛下移居,陛下当感念太皇太后恩德,即刻……” 正说得起劲,却听到轻而娇的笑声。微一怔,却见女帝笑得肆意,走到那两个扭着霜玉的人面前,抬手用磨得尖锐的指尖在他们面上刮了一圈,嫌弃地道:“承恩侯既然把你们送给朕了,怎生能叫你们与旁人不同?” 他面色一黑,斥道:“陛下,本侯在与你说话。” 司马惊雷仿若不闻,嫌弃地弹了弹指尖,收袖扬声道:“还不把他们身上的衣裳扒了,洗洗干净,穿上与你们相同的轻薄之物?谁最先扒了他们的衣裳,这两套衣裳就归谁了。” 她扭身朝承恩侯笑了笑,看起来无辜又无害,“冰天雪地的,怕是承恩侯的身子骨更好些。” 承恩侯正不知什么弹到了自己脸上,觉得有些不适,抬手去摸,觉得有什么从面皮上滑过,很是不舒坦,又听得司马惊雷道:“外祖父怎的擦汗?看来当真是觉得热的。既然外祖父把自己当成这宫中的主人,不知避嫌,便在这里把外衣宽了纳凉便是。”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听起来不带一点恶意,“你们还不快帮朕的外祖父纳凉?” 立时,一群被迫穿着轻薄衣裳的儿郎,带着狠意围了过来。 承恩侯眼看着他们人多,忙叫自己带来的人相护,才发现自己自觉女帝如今只是被他拿捏在手里的泥团,算不得什么,只带了不过几人来传旨,如今悉数被围,竟一时间脱身不得。 他慌不择言,怒道:“胡闹!本侯如何会是你的外祖父?你生母不过是瘦马出身,卑贱低下!你也不过如是。到如今,更是恬不知耻地要唤本侯外祖父。本侯何曾有过你这样的外孙女?” 女帝扯着唇,好似笑了一下,对一众儿郎道:“你们可都听到了,既不是朕的外祖父,还敢私闯朕的寝殿,大逆不道之罪,便是一点情面也不必留了。” 语气一凉,“按外男私闯后宫之罪论。” 作者有话要说:父母之爱,为之计深远。 * 难得地皮了一下,但是不行,文案换回了最初的版本,不敢皮了……嘤…… 第12章 惩治楚时(捉虫) 霜玉刚得了自由,便听得这样的话,顿时觉着得劲儿! 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你们按着人,我去寻人拿家伙,断了不要脸不要皮的老夭寿的根。” 司马惊雷听着好笑,也不知在她是在哪里学来的这些下三道的词儿,只觉得半点紧张气氛也无。 她随意地倚靠在殿前长廊的吴王靠上,全然似个事外之人一般,看着承恩侯如跳梁小丑一般慌乱挣扎,动用着没有半点力量的威胁。 她无畏地笑着,可若细看,便会发现这尚显稚嫩的美眸如覆着一层寒霜,似时时能凝出冰刀来。 她与她的母后感情甚笃,素来容不得任何人说她的母亲一句不是。 哪怕这个人是她母亲名义上的父亲。 同时,这个人在宫外搜寻她,想要她的性命,叨扰雷府…… 稍稍冷静些,心里头生出少许不安。如今她处于劣势,不过半日便与太后之人闹出事来,当是会惹出事端。可…… 能将这个忘恩负义之徒好好惩治一番,出了心中一口恶气,也着实是痛快。只是接下来的事,不得不在心里早做谋算。 随后眼珠转了一转,笑出声来。随意地摆弄起自己的指甲来。 紫德宫原本是她父皇的寝宫,父皇政事繁忙无暇去昭阳宫时,便会着人将她的母后接到这里来。所以这里也会有太后摆弄过的小玩意。方才临要出来时瞧见了,便弄了一点藏到指甲里,正巧用上。 听得响乱,她抬眼看去。 见着承恩侯竟然把太后留在这里看守的几个人都唤了进来帮忙,在他们的保护下挣脱了出来,想要来拿她,却见眼前似有什么闪过,承恩侯竟跪倒在地,而后被追上来的霜玉一脚踢背心,招呼着她的“喽啰”们扒了承恩侯的衣裳,让他只着着单薄的中衣。 承恩侯扯开嗓子斥道:“陛下,你如此对臣子,有失体统!” “体统?原来承恩侯还知这世间有‘体统’二字?”她颇为惊讶地笑了一下,看向被人压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承恩侯,提醒他,“朕还是这大燕的皇帝,太皇太后亲言,她是朕的亲祖母!你呢?不过是借着我母后才得的爵印,却忘了根本,不论是朕亲政,还是太皇太后摄政,这天下,也都还是司马氏的天下,与你楚家,没有半点关系。” 也不知是被从地下涌出的寒气冻的,还是被她的语气给冷的,承恩侯面色僵硬,牙齿都打起了颤,“陛下恕罪……” 女帝笑道:“承恩侯还真是能屈能伸的。朕来问你,太皇太后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得意得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承恩侯牙齿直打颤,几息都没发出一个完整的音来。 女帝也不气也不恼,拍了拍手,“既是承恩侯不说,朕自去问太皇太后便是。也不知太后是会保你还是会罚你。承恩侯,你觉得呢?” 招呼霜玉带着人把这承恩侯及他的手下都绑了,招呼了一声不知躲在哪里的霜霜,交待她几句,便率先朝延寿宫行去。 承恩侯浑身都在发抖,又气又冷,看到周围行过的宫人如看小丑一般看着自己,怒不可遏,又无能为力,一双~腿如灌了铅,被人推一步走一步。 司马惊雷感觉到落在后背上不善目光,全然不觉。行了到一半便没了耐心,“你们慢慢来,朕先去给祖母问安。” 霜玉答应了一声,没有多想,只觉得自己的事情没办好,又要被主子丢下了,闷闷地绕到后头,抡起自己惯用的棒子,对着承恩侯便来了一下,“还不快走?都是你磨磨叽叽的!” 承恩侯疼得惨叫一声,捂着臀,跳了一步,恨恨地盯着霜玉,好似用目光便能将人剜了一般。自是想要骂人的,却是一个完整的音都发不出来,眼看着泼妇一样的宫人抡棒子来又要打他,踉跄了一步摔到地上,偏生这是宫道,不似刚发生大事的紫德宫,早早儿地有宫人把这里的积雪都扫了去,鼻唇磕到硬梆梆的青石路上,鲜血直流,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又听得身后传来几声犬吠,越来越近,越来越凶。 顿时四肢皆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狗刨似的挣扎几下,逃命似地往前跑。 霜玉在后面嚷嚷,“跑什么跑什么?太上皇养的狗很有灵性的,不咬人!” 承恩侯才不信呢! 这些年死在武帝恶犬下的人还少?没见着刚刚不听女帝号令放开霜玉的人这会儿正被恶犬咬掉了一只裤腿? 霜玉看得哈哈大笑,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差使,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唤人追赶,事情越闹越大,司马惊雷还未到延寿宫,便先有人将里的骚动传了过去。 只是才传到红酥那里,红酥还未来得及向太皇太后禀明,便见女帝哭着跑了进来。 明明延寿宫内外有宫人把守,也有人拦着她,奈何女帝自幼好与太后学舞,体软灵活,又无人当真敢对她下重手,竟无人拦得住她,叫她冲进来直接扑到了太皇太后的怀里呜呜大哭。 太皇太后一怔,却是放柔了语气,好生生地问她,“这是怎么了?” 太皇太后猜想当是让她迁居的事,心里正冷笑,便听得女帝娇滴滴地哭诉,“祖母是朕的亲祖母,怎么命令外男在朕歇寝时直闯寝殿?若不是父皇留下的达达,朕不是又要背上乱~伦的罪名?” 太皇太后脸色难看,却还是耐着性子,“怎么一回事?哀家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女帝仿若不闻,“太皇太后假传圣旨召男宠也就罢了。朕是孙女,听太皇太后的便是。若是太皇太后是为自己召来的,孙女马上就把人送到这里来,只求祖母不要再给孙女加上这种一听就不可能的骂名了。纵容旁人来欺负朕这个被父母抛弃的可怜虫,平白地恶心了人也恶心了自己,坏了司马氏的名声。祖母,您是朕的亲祖母啊,怎么能这么待朕?” 见她说来说去没说出具体的事情来,倒是给自己扣了一顶大帽子,太后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沉声斥她,“好了!别说了!红酥,你有什么事要向哀家禀报的?” 太皇太后还以为红酥进来要说的是别的事情,不想红酥为难了一瞬,还是躬身道:“回太皇太后的话,承恩侯在紫德宫对陛下不敬,说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旨意。这会儿,正被达达追赶。” 太皇太后不明白,“达达是谁?” 她怎么从来没听过宫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红酥道:“达达是武帝养的一只大獒犬……” 司马惊雷似乎是被太皇太后的呵斥吓到了,愣了神,这会儿回过神来,揉着眼站起来委屈道:“祖母果然是不疼爱朕的,听到朕受了委屈,不闻不问,反倒是对朕凶言凶语,倒不如父皇留给朕的达达。” 太皇太后疑心这孙女是在骂她,可看女帝的神色,分明是又委屈又愤怒,那两只眼虽然干得透透的,可肿成核桃样不可能有假。 她黑着脸,努力缓和了语气,“陛下许是伤心过了头,说出那许多胡话来。让几位大人笑话了。” 她朝司马惊雷招了招手,“来,来哀家身边坐着,先来听听几位大人奏议国事。” 司马惊雷仿若这个时候才发现殿里还有旁人一般,惊讶了一下,摆摆手,“太皇太后是铁了心要给朕扣这些帽子了,还说什么是亲祖母,对朕一点也不关心。如今国事由太皇太后操心,朕听这些做甚,只问太皇太后,这种欺辱皇家人之辈,太皇太后要如何处置?” 她没有按太皇太后所指的位置坐下,倒是坐在了与之相平的位置上,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不咸不淡地道:“太皇太后不疼朕,朕还有父皇疼,达达既然已经出来了,不立点功是不会回的。” 半块糕点吃下肚,在太皇太后接话前感叹,“自从太皇太后从佛堂里出来,朕那里便是连吃食都无人送了,也不知朕的父皇知晓了,是不是还放心把朕交给太皇太后来照看。” 她朝柴昀笑道:“丞相,不如你来摄政吧。总好过朕与太皇太后两个妇人。” “胡闹!”太皇太后愤怒地呵止,但在看向司马惊雷的时候缓了面色,“谁敢这般对陛下不敬,便是不哀家放在眼里。红酥,传话下去,把御膳房里几个敢怠慢主子人的查出来,拖出去毙了。” “倒不必费事查,拿纸笔来,朕写给你们去抓便是。” 太皇太后转脸盯着司马惊雷看了看。思忖着,她若是假装,这会必是为了要给自己争点好名声来拦自己处人死刑,却不想她半点迟疑也没有,莫不是真的被气疯了才会这般? 转念一想,她不过十六岁,自己走过的路多过她吃过的盐,必是不会让她翻出自己掌心的,若是她现在不来这里吵闹,乖顺了,倒才是真叫人不放心的。 于是她露出慈爱的笑来,让红酥去取了纸笔,又问道:“承恩侯的事……” 司马惊雷不客气地拿了个橘子一分成二,射出的汁水直入太皇太后张开的嘴里,顿时闭嘴噤声,面色一沉,想要发怒,却见一片橘瓣到了嘴边,女帝笑得单纯,“祖母疼孙女儿,自然不会轻饶他,也会不再准备他入宫的。他刚才还说了,朕的母后不是他的女儿,也配不上当他的女儿,满宫的人和男宠们可都听见了呢。全然不将皇家的尊严放在眼中呐!” 作者有话要说:有比兢兢业业日更巴巴地等评论等收藏却等不到更卑微的事吗?嘤……QAQ 有比刚上榜就文案空了半个下午,下半夜又被莫名锁文名文案直到上午十点更惨的事吗?嘤嘤…… 看到同榜小伙伴涨收藏涨点击涨数据,渣作者也想涨……嘤嘤嘤…… 第13章 橘子之过(捉虫) 太皇太后张嘴准备去咬到了唇边的橘瓣,却见那橘瓣就在唇边一厘处,她靠近些,橘瓣就退些。心下明了司马惊雷是非得要惩治承恩侯府才肯罢休了。 这样的孩童用的小伎俩,她还不放在眼里,索性不食了。刚张嘴准备说话,却又见那橘瓣被塞入了嘴里,一时间橘汁伴着吸气进入喉管,一口气堵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有心怀疑司马惊雷是故意的,却见后者安心地剥起余下橘瓣来,垂着眸,好似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一般。“不是皇家的男人,亦不是朕的男宠,也不是太皇太后的男宠,凭甚能在宫中任意行走?不如,净了身吧。” “唔……”太皇太后顺过气来,发出一点声音。 司马惊雷惊疑不定地瞅了她一眼,“太皇太后是不赞同?难道他是太皇太后的男宠?” 太皇太后刚顺过来气,听到这话,又是一噎,酸甜的汁水呛到喉管里,眼泪直流。 女帝惊讶不已,“太皇太后恕罪。朕先前从不知情。难怪祖母会以为孙女儿喜欢男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连着的几句“原来如此”让太后更觉气不顺,立在不远处的几名要臣面色尴尬。 柴昀恍然抬眼,正见着女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头一跳,刚想要说点什么,便又见女帝转脸过去继续安慰起太皇太后来,“太皇太后既是喜欢他,便把他留在身边吧,只是他带着爵位不太合适,便卸了他的爵和权,让他安心地伺候太皇太后便是。免得日后心生不轨。太皇太后,你说是也不是?” 太皇太后噎了好半天,却被司马惊雷插科打诨吸引了注意力,无人来接住她想要吐出的橘瓣,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见到嘴边又来一瓣,顿时心中生怵,推开女帝的手,恼道:“陛下给气糊涂了?陛下要打便打,要净身便净身。哀家只是摄政,陛下才是皇帝。” 她虽心中不满承恩侯在她拿到帝玺的第一天便旁敲侧击地责她,却也不想自己来处置,寒了人的心。 司马惊雷面露诧异,转脸看向殿中众人,“你们都听到刚才太皇太后的话了?” 她的目光落到柴昀面上,“丞相,你刚才可听到太皇太后说她只是摄政,朕才是皇帝了?” 柴昀正色,“臣听到了。” 她又问道:“你们听到太皇太后说朕要如何处置人都可以由着朕来了?” 柴昀等人再一次给了肯定的回答。 不等太皇太后接话,司马惊雷便笑了起来,“那太皇太后还是有点疼爱朕的。” 这话一落,她再想说些什么挽回的话也不成了。 红酥取了纸笔急急走进来,因为跑得急,连喘了两口气。 太皇太后正心情不顺,便将气发在这上头,“年纪越大,反倒越浮躁了……” 司马惊雷笑盈盈地从她手里接过纸笔,“太皇太后莫要性急,且问问红酥是不是遇着了什么紧要的事才会这般。” 太皇太后一噎,莫名觉着方才斥向红酥的话落到了自己身上。但见司马惊雷一脸单纯,好似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一般。 看了一眼几个神色莫测的大臣,还是觉得司马惊雷故意想要让自己在他们面前失了体面,放平了语气,“说说,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红酥瞅着太皇太后的神色不对,暗自觉得不是说这事的好时候,可这件事实在太过重大,只得如实说来,“禀太皇太后,承恩侯……” “好了。承恩侯的事,由陛下全权处置,哀家每日操劳的事情如此之多,如何能件件小事都过问?” 听到太皇太后语气不耐,红酥悻悻闭了嘴。 司马惊雷心头一动,面上露出笑来,“太皇太后果真是真疼孙女儿的,这几个人,便由太皇太后着人去处置吧。既然太皇太后累了,朕便先一步告辞了,愿太皇太后早日着人将紫德宫修缮好,朕这几日便去母后的昭阳宫里将就几日。” 又对柴昀等还未告辞的臣子冷脸道:“你们都是朝中肱骨,怎的这般没眼色?太皇太后说累了,便退下,有事,明日早朝再禀。若是累坏了太皇太后,还有谁来主持朝政?” 太皇太后一脸不快,却也没拒绝,“你们都退下吧,陛下都说了不过是些小事,明日上朝再议。” 待人都走了之后,红酥见着太后冷笑,不解,“太皇太后,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奴婢观陛下可是生气得很,一定不会罢休的。” 太皇太后瞅了她一眼,笑道:“她要是不生气,不闹这一场,就像武帝那样,那哀家才会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图谋。她如今这样,像个小孩子一般赌气,哀家何必和她计较。再等些时日,她发现动不得哀家,自然会老实下来。她若乖乖地做着傀儡皇帝,好好地给哀家生几个曾孙,哀家还让她这个皇帝当久一点,如若不然……” 她想了想,“你可寻到司马氏的分支旁脉的人?” 红酥叫苦,“当初太皇太后下了死手,太上皇又是斩草要除根的性子。如今要寻人哪里能那般容易。况且如今承恩侯……” 她顿了声,担心提到让太皇太后不高兴的话。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成事不足的东西。” 当下不想再听和承恩侯有关的事情,“这件事莫要在承恩侯面前提起,多派些人手去寻便是。” 她拿起一个橘子,觉得手里份量不对,一见,却是空了两个碗形橘皮被合起来如同完好的橘子一般。 忽想到刚才掉脸的场面,那女帝便是直接从中将橘子一分为二的。 脸色顿时难看了些许,“以后延寿宫里不许再有橘子!” 红酥不明所以,只顺从地应了下来。 司马惊雷走到延寿宫外,抬头看了一眼天,连着几日虽未下雪,却也没有一日如这一天晴朗的。 柴昀走了过来,欲言又止。 他犹豫的这一瞬,便听到几声犬吠,女帝展出笑颜来,循声走去,打开掌心,让与她的龙袍同色的獒犬吃尽手里的橘子,摸着它的头道:“达达真棒!人呢?带朕过去。” 这只将承恩侯三人追得满宫跑的半人高恶犬,此时便如同一个邀功的孩童一般,耸着毛头在女帝的掌心蹭了蹭,摇着尾巴转身带路。 女帝回转头来,“丞相既是好奇,便一同去看看吧。” 她的目光扫过与柴昀同行的工部、户部、吏部三位尚书,“三位爱卿也一同吧。” 柴昀心里叫苦。 这两日朝中乱成了一团,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迟疑着想要开口只是因着先前与太皇太后聊得并不愉快,想与陛下说道几句要事,并不是想要去看承恩侯的下场。 几位尚书亦是心头成忧。 柴昀与他们快速交流了一下视线,几步走女帝身后,“陛下,臣有要事相禀。” 司马惊雷疑惑地看他一眼,笑了起来,“如今太皇太后摄政,当朕与太皇太后同在的时候再议。明日早朝再说吧。你们随我来,一会儿,还要有劳你们去承恩侯府走一趟。” 柴昀等人无奈,只得紧步跟上。 暗瞅着女帝挺直如松的脊背,疑惑着自己带着百官们这一站,是对是错。 曾经对政事热忱的皇太女,一夕之间竟能做到不闻不问,而那太皇太后…… 他暗自叹了口气,曾经在武帝新政前摄政的太皇太后,怎么能这般短视,不顾民生? 女帝如今不管不顾,到底是在和他们置气还是当真寒了心,还是她以往的勤政都是装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戏精太傅教出的戏精女帝! 糟心的五月终于过去了,六一节到了,女帝玩得挺开心的,小天使们呢? 第14章 收回恩宠 司马惊雷带着一行人走到承恩侯面前,见着面上被他撕咬得翻开皮肉的承恩侯,他的腿上和身下都沾着血,发出痛苦的嘤嘤声。 柴昀等人止步,见着这般场景,各有不适,但见女帝面不改色,心下不由得诧异,不知是不是女帝故意叫他们见着这样的场景警告一二。 八成,是故意做出的恶作剧吧。 毕竟,女帝与武帝相比,心肠要软得多。不过十六岁的黄毛丫头,能有几多弯绕心思? 心绪还未转开,便听得女帝摸着达达的头问道:“给他留了命吗?” “嗷呜……” 达达得意地挺胸仰脖。 霜玉道:“就是咬伤了他三条腿,抓伤了他不要的脸。倒是他自己想要爬到树上去,摔了下来,又摔断了腿。” 她说得平淡自然,柴昀等人却觉腿间一凉。又心疼起那些被送进紫德宫的男宠们来。也不知他们会是何种下场。 霜玉一脚踢在承恩侯的伤腿上,“摔断腿是你自己活该,别装死了。不然再放狗咬你。” 女帝身边的霜玉素来凶,说话也不会客气,柴昀等人以前就知道,只是从没有一次听到的时候如这次这般让他们感觉到寒意。 果然皇太女身边的宫女都不能以正常宫女的标准来衡定。 他们听到承恩侯痛呼出声来,后心发凉。女帝对自己的外祖父都能这么心狠手辣,对于他们这些在她登基第一天便倒戈的人又会如何? 四人心下自危,却听得女帝不咸不淡地道:“承恩侯私闯后宫,辱骂太后,治大逆不道之罪。今日起,剥夺承恩侯爵位。楚家一门贬为庶人,逐出京城。至于楚时……”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半日前还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人,艳唇里吐出的白气遮住了她略显畅快的面容,“既是已经净了身,那便着人好生检查一番,净个干净,好生地留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她吧。” “你不能这么做。”楚时艰难出声,“太皇太后不会允许的。” “在朕面前挑拨朕与太皇太后的祖孙之情,罪加一等!”司马惊雷笑出声来,“似乎,你在她的心中没有你以为的那般重要。丞相四人当时也在,太皇太后因为你的所为,生气得很呐。立时便把你交由朕随意处置了。朕瞧着她对你还是有几分喜爱,才将你留到她身边,免得出宫受苦。” “她是朕的亲祖母,自然是以朕为先,而你,什么都不是。”她蹲下身,在楚时耳边轻声道,“楚时,你承恩侯府阖家恩宠,都是朕的父皇母后赐予的,既是不忠不义,朕便带他们收回来。” 她站起身来,霜玉在他腿上又踢了一脚,“还不快快谢恩?” 楚时睁开眼,努力看清柴昀四人的神色,终是无力地闭上眼,恶狠狠地念了一声:“太皇太后!” 司马惊雷笑了笑,“好了,把人带走吧。丞相带人跑一趟承恩侯府,太阳落山之前,朕要看到结果。楚家之人,皆要离京。” 她转身看向柴昀,“要丞相亲自来回禀。” 她笑着看了看三位尚书,“熊尚书,甘尚书,吕尚书,三位爱卿若是闲来无事,便一同来吧。” 眼见她施施然离开,轻松惬意,三位尚书心里没了底。 户部尚书甘彬华问柴昀:“丞相,陛下这是……何意啊?” 吏部尚书吕平亦是不安,“莫不是个坑?你我几人来了,如同承恩侯一般?” 柴昀神色一动,“你们聊着,本官先行一步。” 吕平瞪眼,“丞相怎么走了?熊大人,你说本官和甘大人说得对是不对?” 熊能心焦,“河防屯田之事未定,本官心烦意乱,无心说这些个聒噪事,先行一步。” 吕平被抢了白,脸色不太好看,与其甘彬华对视一眼,又各自无奈。 他们的事情也未解决。可眼下也无人能议,犹豫再三,也只得先行出宫。 熊能追上柴昀的脚步,“柴丞相,本官与你一道。” 柴昀拢袖急行,神色不动,“与我一道做甚?我可是去做得罪人的行当。” 熊能不以为意,“不该得罪的都已经得罪了,那些个儿又算得了什么?届时,丞相进宫时代本官问上一句。” 柴昀止步,似笑非笑的瞅着他,直到瞅得他心里发毛,他才如壮士断腕一般,“也罢也罢。本官与丞相一道。” 柴昀转身往宫外走着,听得柴昀追上来与自己并肩,长吐出一口浊气,“丞相,你说……是不是选错了?” 柴昀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过了好久才吐出一口气来,轻飘飘地道:“谁知道呢……” 第15章 母爱如水 宫里刚归于表面上的平静,宫外却又热闹了起来。 市井之中对女帝的议论不断。依旧是一边倒的斥责,隐隐有些反对的声音响起,可很快又被女帝对承恩侯府的处置话头压了下去。 承恩侯是汐后义父,女帝的外祖父,这样的六亲不认的女帝,必然比武帝更难以听进谏言。今日能停止招男宠是太后的旨意,可是已经被招进去儿郎不见放出宫,也不知能消停到几时…… 平民百姓皆是心内惴惴。 白云景带着随从星落与雷际舟和温即楼坐在茶寮里听这周围的人议论。 他面色微沉,默然不语,只静静地听着周围人的议论。 星落愤然咂舌,“新帝登基不到两天,就闹出这么多祸事来,还好有太皇太后,不然民不聊生。” 白云景搭在桌上指尖动了一下,并未接话,倒听得温即楼笑道:“也不知那女帝,到底生成哪般模样,竟是这般……” 他微一摇头,“若真是如际舟所言那般,我倒是愿意入宫一趟,为她改个脸面,只叫她莫要为难这些人了。” 雷际舟听得心里如有一只猴儿在蹿一般,好不自在。如今已经知道女帝的事情,自是为她不平叫屈,可又知道不能说出来,弄得心里憋闷,好似喘不过气来一般。 星落却只当雷际舟是因着上次的事长了教训,不敢言论,嬉笑了起来,“你倒是真收敛了,只是女帝可不会来咱们这样的市井小地儿,高高在天,听不到咱们老百姓的声音。有何不满,只管放心说了便是。我们不会多舌说予你的叔爷知晓。” 虽是随从,但与白云景素来亲厚,白云景纵他,他行事说话也便随意了些。 雷际舟心头愤愤,憋了几息憋红了脸,也只挤出几个字,“女帝不是你们说的那样的人。” 星落又笑,“说得好似你和她很熟似的。那你倒是说说,她是什么样的人,长得什么模样。上一回,你那几句娼妇丑妇骂得甚是解气。” 雷际舟狠瞪他一眼,有心辩解,奈何话到嘴边发现一辩便要把女帝是他姑母之事说道出来。不可不可。 只一横眼,强自闷声道:“堂堂八尺儿郎,怎能学妇人那般舌。” 星落平白被他抢白了一句,又好气又好笑,“我又不是说的你家中女郎,也不曾冤枉于她,有何说不得的?” 雷际舟着点就要被他的话给激出话来,可到了嘴边,强忍着不吐不快的难受,只作出不与小人计较的大度模样来,“你不懂,我不与你说。” 星落自小随着白云景可没少学东西,被雷际舟这种好用蛮力的武夫斥责不懂,当下便真生出几分气来,变了脸色。 眼看两人便要争执起来。白云景掀起眼皮来看向温即楼,“若真是入宫,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一开口,星落自然止了音,有气也自行消去。 雷际舟也总算松了一口气,瞅了温即楼一眼,懊恼又愧疚,“我已与我叔父,叔祖父皆说过此事,可是他们……” 难于启齿,却又不得不说,只得放低了声音,闷闷道:“他们皆是不给江湖人治病的。听说这件事和武帝有关,说什么也不肯破例。倒是我叔父给了我了一个方子,说算不上治病,只叫人强身健体的……” 温即楼笑得温和,“得了那方儿,倒是确实舒服许多。” 温即楼的话对雷际舟并没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心里头更堵了。若不是为了治病,温即楼哪里会被拘束在京城?可他满口答应帮忙,却什么忙也没帮上。 白云景提议道:“你若能进宫,便多了一重身份,雷老御医必不会再拒绝给你诊治。” 星落拍掌附和,“对头,你进宫也好替我们瞧瞧,那女帝到底长得有与众不同。” 雷际舟心里一急,立时反对,“不行。不能进宫!” 星落催他说个缘由,他又不说了。正要闹将起来,从茶寮外进来一人,走到白云景耳边低语了几句。便见他面色一变,匆匆离去。 星落也不敢耽搁,紧步跟上。 雷际舟一愣,“何时见他这般急色?” 温即楼亦是心中疑惑不解,只道:“必是十分紧要的事情。” 星落亦不明所以,紧跟着白云景的脚步问他,“主子,发生了何事?” 白云景拉着脸,不置一词,他也不敢再问,直到从后门进了太傅府,才听得主子道:“太傅受伤了。” 白云景走进颜太傅的院中,便将星落留在外间守着,自己走进去,见着自己的恩师双足上着夹板,一恍一恍好似玩闹,神色自若地对着棋谱摆棋局。顿时松了一口气。 “恩师。” 颜太傅“唔”了一声,放下棋谱朝他笑道:“来得正好,来来来,来陪为师下一局。如今呐,也只有你这个贴心的能陪陪为师解闷了。” 白云景听着话头有些不对。以往颜太傅可是不耐烦被人缠着的。 但他没问。直到一局落毕,颜太傅笑着连道:“老咯老咯!” 白云景道:“恩师正当壮年,棋艺精湛,学生甘败下风。” 颜执收了笑,语气刻薄,“我说老了,你就当我当真老眼昏花,看不出你故意输了不成?” 只是白云景早已知晓了他的脾性,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得意地打量着白云景,却也没有将输赢的话题继续下去,“你可知,我叫你来做甚?” 白云景道:“可是和宫里的事有关?恩师受伤,可是与女帝有关?” “确是有些关系。”颜执目光一沉,将一只锦盒摆到桌上,“拿去吧。你们年纪都不小了,该给你了。” 白云景略作猜想,打开锦盒不出所料是十余年前便寄存在颜执这里的半块玉瑗。 少有人知他是颜执的关门弟子,更是无人知晓他会成为关门弟子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被武帝与汐后看中,必要尚女帝之人。脑中闪过一日前在茶寮里与自己起冲突之人的面容。那般好颜色的儿郎,竟是假的,而他此时总也不能将当时情景从脑中挥开,只觉得手中玉瑗格外烫人。 “恩师,学生从未见过女帝……” 颜执瞅了他一眼,吹了吹胡子,双手拢于袖中靠向椅背,眯着眼,“等着吧,得知老夫受伤的事,她必定会想法子出宫来。” 白云景听出颜执话里有话,心中疑惑,却又见他没了再说下去的意思,不便再问。 而他们所讨论着的女帝并没有别看起来那般镇定,到了昭阳宫静静便坐在太后曾经常与她一起坐着说闲话的地方,感觉着屋里还残留的母亲的气息。 决定去延寿宫闹上这一回,是急智。 她按她父皇留给她信里写的那般,利用了楚时一回,也寻着机会想要重用柴昀。只是她心中无底,不知这般是不是会打草惊蛇。 毕竟,她还不够了解太皇太后。 不知坐了多久,脑中灵光一闪。 她的父皇给她留了东西,她的母后定然也会留些什么给她的。 在屋里仔细翻找之后,果然在与她母后一起藏小秘密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锦囊。里面有一张字条和半块不知是玉瑗不还是玉玦的东西,落在掌心清凉水润。 玉瑗呈环形,无开口,玉玦则有开口,可一分为二之后,不将两块都合起来便便无法辨别。 反复思量,觉得应当是玉瑗。 瑗者,援也。这是她母后要给她送帮手来了吗? 虽然不知道她母后会给她从哪里找来谁做帮手,却从心底里莫名地信任这个将要出现的人。只是不知他要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与太皇太后斗的这一场,她便觉得心神不安,到底是以前惫懒了些,自负了些,总觉得对于她来说,危机是不存在的,所有的事情都能轻易办到。如今却不敢这么想了。 听到屋里动静,她回过神来,见时霜玉在小心翼翼地点烛。 “怎么是你?霜霜呢?”以往点烛的事情都是霜霜在做。 霜玉觉着自己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弄出声响惊动了女帝,果然自己不是做这种细致活的人……讪讪回话,“霜霜被一团球缠住了脱身不得。” “嗯?”司马惊雷疑惑了一瞬,好奇追问,“什么一团球?” 霜玉小心地瞅了一眼,见女帝当真没有要追究自己差使做得不好的意思,便放下心来,笑嘻嘻地道明原委:“是今日早间被抓进宫来的男子,身宽体胖,吓煞个人。哪晓得偏是个胆儿小,奴婢心头害怕,哈拿棍棒吓唬他,他倒是真被吓着了,立时滚成了一个球。先头承恩侯……哦,不对,小楚子带人来闹事的时候,那球跑出来把他砸倒,便觉着自己立了大功,便一直缠着霜霜,一会儿要媳妇儿,一会儿要烧鸡……” 她瞧着司马惊雷笑出了声来,更加放心了。 “陛下,丞相和南统领来了好一会儿了,要叫他进来吗?”不等司马惊雷接话,她又道,“陛下出宫的时候,太皇太后说南统领忘乎职守,便将张副统领升成了统领。不过南统领是个能耐的,这点小事一定难不倒他。” 司马惊雷听到这话,已经没有了最初心潮翻滚。太皇太后能费这么多心思从她手里把帝玺夺去,把满朝文武都变成她的人,如何能放过禁卫军? 她站起身来往前殿行去,“让他们都进来吧。” 第16章 寸步不离 司马惊雷坐于首位,先听得南笙说了禁卫军之事,又听得他道:“既是禁卫军统领一职已由旁人任命,属下便不宜再待宫中,” 女帝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必是已经知道了她与太皇太后闹的这一场。 急急地借机处置了楚时,便是以外男在后宫随意行走之由。如今他没了职位,她在此时也不能为了这事再与太皇太后起争执。 只是经过先前的独处,她自觉眼前的人有了几分不一样,不舍得放他出宫,幽幽抬眸看他,“南统领当真忍心将朕一人留在宫中,无人可依吗?” 南笙避开她的目光,垂眸看着自己足前三寸之处不语。 司马惊雷不再追问,转而看向丞相与工部尚书。 柴昀一直在等着时机说话,见她看过来,马上便交承恩侯府的事情交代了清楚,“除了安国公夫人等已经出嫁之女外,承恩侯府之人皆已离京。” 他说得平淡,不过谁都知道这不是一桩轻松的差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完成,得有些非常手段。 司马惊雷打量了他们一番,答应了一声,便没有再要说下去的意思,目光转向南笙身上,“很好。朕与南笙还有些话要说,你们退下吧。” 柴昀一愣,与熊能快速对视一眼,便知司马惊雷并不打问罪楚家外嫁女,心中一喜,便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司马惊雷转眼看他,道了一声“稀奇”,却并未阻止。 柴昀又道:“太皇太后有意大办寿辰。” 司马惊雷瞅着他,过了一会儿问道:“然后?” 柴昀本想好了许多话要说,却被司马惊雷轻飘飘的两个字都给堵了去。 司马惊雷不欲与他多言,“没别的事,便先退下吧。” 柴昀认真道:“春时将至,南方十余县奏请修河堤,以妨夏洪……” “那便去修。”司马惊雷脱口而出。似是说完才发觉不妥,笑道,“这样的事儿,还是明日到朝堂上与太皇太后说道吧。” “太皇太后若是不许,该要如何是好?”熊能听着心急。 固河道修水利之事是他职责所在,原本就已经拟定了计划,只是还未来得及报给武帝,便遇上新帝登基之事。而后便改由太皇太后摄政。 他只当这样的事情一奏便能允,却不想太皇太后想要大办寿辰,与全京城百姓同庆…… 司马惊雷听他粗略说了几句,便直接打断,语带嘲讽,“太皇太后与百姓同庆,自是爱民如子的。” 心头微微发沉。户部的支出都得有预算,多了一笔大开支,便要去别的地方挪。眼下看来,十有八~九是要打河堤拨款的主意了。 心下这般想,却不敢这般信。 她看向柴昀,弯着唇,“朕有一事不明。朕与太皇太后同为女人,丞相为何独觉得她能摄政?” 柴昀原就听出了女帝话里的嘲讽,暗自叫苦。 再听得当头一问,无奈解释,“当初武帝亲政前,便是太皇太后摄政……” “你们心中既已决定支持她,如今又来与朕说这些作甚?”她心中不快,语气便也不好了,“你们莫不是在朕面前说太皇太后的不是,等朕应了,又好去那边说朕的不是?” “臣不敢……” 眼瞅着柴昀与熊能齐齐告罪,司马惊雷冷笑,“这三字,当以欺君之罪论处。” 柴昀与熊能顿时一怔。反应过来女帝在计较他们倒戈之事。 心内叫苦不迭。 他们倒戈在先,现下又来向女帝求助…… 熊能却是脖子一梗,“陛下莫要一棒子把所有人都拢了进去,当时着人叫臣入宫,臣正巧坏了肚子,不曾过来。” 司马惊雷笑出声来,倒觉得这人有几分雷际舟氏的可爱,“倒真是巧。” 熊能道:“就是因为不敢,所以吓坏了肚子。所以才巧。” 柴昀说不出这种浑不吝的话来,僵着的脸抽了抽,“陛下,百姓无辜……” 司马惊雷状若无辜地道:“这样的话,你明日上朝时与太皇太后说去。太皇太后给朕送来了这么多男宠,皆是平民百姓中的无辜之人。于朕而言,如何安置他们才是当务之急。不如,你们来为朕分忧?” 见他们一脸如吞了苍蝇一般的神色,女帝便知他们如今也无好计策。 不由分说送走他们,这才看向南笙,“你,一定要走?” 语调委屈,好似一个又将面临被抛弃的孩童,“可是要去寻朕的父皇母后?” 这般说着,蓦自鼻子一酸,“他们抛下朕,你也要这样了吗?” 一丝慌乱在南笙的面上转瞬闪过,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他依旧看着自己足前三寸地,“属下会一直在陛下身边护陛下周全。” 所谓出宫,不过是做给太皇太后看的。 这皇宫于他而言,来去自如。 他抬眸,正遇上司马惊雷投来的视线,又匆匆看向足前,“卸了这职责,属下倒能更好地护陛下周全,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司马惊雷转而笑了,“你说的,朕记着了。” 她笑着走向他,“丞相他们想必还未走远。现在去,倒是可以与他们一道出宫。” 南笙抬眼看她,“陛下可要去见太傅?” 司马惊雷面上的笑容变得真切了许多,“你能带朕出去?出去了还能送回来?” 南笙垂眸沉默。 他有带她出去的法子,再送她进来却是个问题。他藏匿身形的法子,比不上当年那人。 见他恍神,司马惊雷催促道:“你且去。到西柏塱等朕便是。” 南笙什么也没问,答应着离开。 司马惊雷随后行出,见着江裘围在霜霜身边滚来滚去,又是要媳妇儿又是要烧鸡,把霜霜的小圆脸愁成了包子脸。 后者见着司马惊雷,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陛下,救救奴婢!” 她欲哭无泪,“这会儿,宫里这么多人的吃食都还没准备好,我上哪里给他找烧鸡去?” 江裘滚到她面前,转了个圈,仰起脸来看和司马惊雷,无辜控诉,“你说进宫就能有媳妇的!” 霜玉一棒子槌过去,“别跑!” 江裘脑袋一缩便就成了球,滚到一边让霜玉的棒槌落了空。 “她就是说了!”他委屈地呜咽,眼见霜玉的棒槌又要打下来,一面滚一面嘀咕,“团团是个球,球球是个团,棒子打球打不中呀打不中……” 司马惊雷嘴角一抽,莫名觉得听出了几分欢乐来。 霜霜跑到她身边松了一口,回过神来笑得前俯后仰。 霜玉打来打去打不着,生了恼,便是一个横扫,正中球尾,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打你个棒球。才过多久,就忘了先前是怎么被人打成散球的?” 司马惊雷看着眉宇飞扬的霜玉,觉得将她拘在宫里,当是委屈了她的。 江裘被打到树上撞了一撞,又弹了回来,滚到司马惊雷面前,“团团想回家,想烧鸡,再也不要媳妇了……女人是吃人棒槌……” 他在雪地里小范围地按揉着,暗暗里瞅着霜玉……手里的棒槌。 霜玉气得又要打他,被司马惊雷拦下,好笑地问他,“你回家能有烧鸡吃?” 江裘“唔唔”地想了想,家中老父早成日里给他吃草,闻不见半点肉味,可这里又有棒槌……一时两难。 司马惊雷道:“你留在这儿守门,每日许你十只烧鸡,可好?” 团团顿时不动了,从球里抬起脸来看向司马惊雷,“当真?” 司马惊雷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脸上肉肉的,到不似达达那般两腮耷拉,只圆滚滚地像个球,有些可爱,两只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不太打眼,却骨碌碌地转着闪着精光,“再十只烧鸡可好?” 他现在不要媳妇不要回家了,他们哪里有烧鸡合他心意。 司马惊雷笑了一笑,“既是十只不成,不如每日八只吧……” “不……每日十只,便十只。” 认清了现实,他的面上露出了寄人篱下又舍不得离开的愁苦,便是霜玉,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霜霜笑过之后又发愁,“陛下,咱们宫里能做吃食的人手不够了。” 原本倒是够的,现在加上那些男宠们,便不够了。 司马惊雷这才想起御膳房里的人来,给她一份名单:“你带些人去,看看他们的反应。真心投诚地,便带回来做吃食。” 霜霜扫了一眼,噗嗤笑出声来,“陛下,这可是御膳房里厨艺最好的十个厨子!” 没了他们,那太皇太后的御膳便如同从天上掉到了山头。 司马惊雷笑了笑,并不接话。 她知自己眼下不过是用些小儿般嬉戏的伎俩与之置气,逞的是一时之快。 当下将事情宫中信得过之人交待一番,便又进了殿,不许人打扰。换了男装,便按着她母后留下的纸条上所写,寻着一个机关,进了秘道。 作者有话要说:团团:打不到呀打不到唉……疼……(又喜)有烧鸡! 还有鸭,女帝还不晓得自己有个未婚夫。 第17章 少女心动 司马惊雷从秘道里出来意外地发现这里还是一间屋舍。 屋里一张床,一方桌,几条长凳,一架妆台。淡粉色的轻纱缦将整个屋子盖上了少女情怀。 司马惊雷心中触动,却不作停留。 行到屋外便见一方小院,匆匆扫了一眼便行出院中,在两株柏树间轻唤:“南笙?” 话音刚落,南笙便出现在她身后,“陛下。” 司马惊雷回头扬笑。 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估摸着他也是看不清自己的神色的。便又笑了笑,高兴地道:“下雪了。” 眼下四周寂静,轻声言语可从巷头传至巷尾,少女心尖如被雪拂过一般,轻起涟漪。 她的声音,也似被雪花擦拭过一般,听起来有些空灵。叫人不由神思翩飞。 她凑近些,用尽量低的声音问道:“知道去太傅家的路吗?” 南笙应了一声,便被她催促着快些带路。 他看了一眼她头顶的方向,有心为她遮去一片风雪,却在转瞬间将心念压下,听命前行。 与之相邻里的院子里,谭兆从窗户里翻出来,细听了几息,转到另一间屋子里问道:“方才可听着什么声响了?” 萧铭未应。 谭兆又道,“我知道你醒着,吱个声。” 萧铭于黑暗中睁开眼,“不曾。” 谭兆疑惑,“怪了,怎么我好似听到隔壁有开门声,还有说话声?” 萧铭重新闭上眼,翻了个身,“幻觉。” 谭兆立时躺到他空中来的小半边床上,便是还有半边身子架空也不在意,“平日里都是你盯着那里,总觉着有音,今日倒成了我……” “回去。” 萧铭开口逐客,谭兆却是不动,“不。我分明听到声音了,你屋子离得近,我便在这里听着。你睡你的便是,若当真是汐姬来了,我叫醒你便是。” 久未听到回应,只当身边人睡着了,不想过了好一阵,自己翻了个身与他背靠着背,却听到他似梦呓一般道:“她不会来的。” 整个西柏塱都归于宁静,只在巷头处有人踩着积雪的声音。 司马惊雷咕哝一声,“这里的雪怎生比昭阳宫的还要厚?” 南笙道:“昭阳宫平日都有宫人扫雪,因着今日不同,才会有些积雪。这里倒是不足为奇。” “诶?” 听得她有心细听,南笙便继续往下说,“西柏塱里住的都是从南边来的江湖人,这点雪于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他们也不过是世间浮萍,不定去向,短则住个一日两日,多则住个一年半载,便换了去处。巷里积雪,不过转晴便化,何必在意。” 见她停下来看向自己这边,他顿了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司马惊雷摇头,又思及夜里无灯,道:“并无。只是第一回 听到你一次说这么多话……南笙,你在我父皇面前也会一次说这么多话吗?” 南笙顿了顿,“不会。”从不。 司马惊雷又高兴起来,不自觉地在他面前露出了几分天真的姿态。 指着巷头的一处院落,“那里,我们是不是来过?” 白日里见着的和夜里见着的风景往往是不一致的,可她见着那里便觉得有一分熟悉。 毕竟是被父母护在心窝窝里长大的,又只有十六岁,卸了在人前的防备,又是另一番模样。 南笙一时间微微一愣,感觉自己如同一个父亲,在为初涉世间女儿解答疑惑一般。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 司马惊雷听他不答,意识到自己失了形态,徒生尴尬,收回了指示方向的手,恢复如常,“走吧。” 南笙落后半步,道:“那里便是温即楼所住之处。” 司马惊雷应了一声,也没了再问下去的兴致,倒是暗自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帝王,似乎并不该如此。 空气中悬着莫名的尴尬,让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南笙只道她惦念着颜太傅的伤势,亦加快了步子紧跟其后。 好在确定了那里是温即楼的住处之后,她便知晓了路,很快便到了太傅府外。 太傅府里亮着灯,门一敲便开,仿佛原本就是在等着她一般。 太傅爱自称老夫、老臣,其实到如今不过四十岁。许是平日里劳神忧思,两鬓间较旁人更早生出白发来,显出几分老态。而他的内里,却还如同孩童一般。 司马惊雷走进时,一面听着他因着腿伤不便行礼而告罪的话,一面见他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桌上的木制物什上,双手飞快地把玩着。 司马惊雷走到他面前坐下,无奈地唤一声:“太傅。” 柴昀等人对她不敬,她会生气,楚时对她不敬,她会愤怒,但眼前这个人……似乎自她记事起,对她便比武帝对她还要严厉,偏生她每次因为这样不高兴了,最后还是气坏了自己。 “太傅可是因为朕来晚了而生气?”司马惊雷问他,“朕也是刚刚才寻着办法出宫来。” 被说中了的颜太傅气鼓鼓地抬起头来,想要斥她,但见她身上还沾着未化全的雪花,气息微喘,相信她是当真急着来看他的,于是恼意变成了失落和委屈,哀叹了一声,“老夫将人留着直到方才,你偏生不来。现下人都走了……” 司马惊雷怔了一怔,只当他要开始玩唱作俱佳的那一套,在她面前委屈得如个孩童,顿时哭笑不得。 “太傅,天色不早了,朕还要赶着回去上朝,眼下有些紧要的事情要与太傅商议。” 颜太傅瞪她一眼,“太上皇都叫陛下歇息了,还上什么朝,不如到后宫吃喝玩乐,早日娶个帝夫,生一堆娃儿绕膝的好。” 司马惊雷自不会把他赌气的话当真,将圣旨与信封摆了出来,“太傅来看。这不是父皇留下的圣旨。父皇写朕的名讳时与平时不同。” 颜太傅狐疑地瞅她一眼,将视线转过去,立时气得一蹦三尺高,稳稳地站在地上,“老妖婆多作怪!祸害一朝又一朝!” 司马惊雷盯着他绑着木条的双腿好一会,将视线上移,看着他吹鼻子瞪眼的模样,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戏精太傅,连受伤都是假的! 南笙:??? 第18章 师生相议 颜太傅气上心头,真心流露,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在装伤,顿时讪讪。 不过转瞬,便自若地坐回椅子里,正色道:“陛下方才想与老臣商议何事?” 司马惊雷笑意不止,也自知不能再耽搁,便将在宫里发生的事情悉数说了一遍。 随即又问道:“太傅,朕有一事不明,还请太傅为朕解惑。” 颜太傅见她难得地一本正经,也跟着严肃起来,“为陛下分忧,是老臣分内之事。” 司马惊雷捏着袖中的纸团,“为帝王者,必会用人。用人之道,举贤唯能。那……可有不可用之人?” “陛下此言差矣。”颜太傅敛眉道,“臣私以为,用人之道,在于知人善任。于帝王而言,绝无不可用之人。唯‘善用’二字。” 司马惊雷神色一动,“请太傅明言。如何用人才为善用?” 颜太傅捋着胡子略作思量,“文者司文,武者司武,这些浅显易懂的,臣便不予陛下说了,单说眼下,就人而论。陛下觉得,身边可还有能用之人?为何能用?” 司马惊雷道:“南笙。他忠心耿耿,有情有义,能力过人,能护朕周全。” 颜太傅颔首,“所以太上皇将他留给陛下,护陛下周全。可他的能耐,不止于此。老臣将话先摆出,陛下暂且一听。他日若边境有难,南笙必是一员猛将。” 司马惊雷噎了一噎。若真到边境有难的一刻,她也希望去的是别人不是南笙。他可是说了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她的…… 颜太傅笑着捋胡,“少有人知他的能耐。太上皇将他藏得够深,便是为陛下留下……” “留下作甚?”司马惊雷好奇地眨了眨眼,桃花眼里亮晶晶的。 颜太傅打着哈哈笑了笑,岔开话题,“可还有旁人。” 司马惊雷苦笑,“霜霜与霜玉倒是忠心,霜霜聪敏却胆儿小,霜玉胆大却粗笨,若是将她二人合二为一,朕身边便又是一员猛将。” “世上岂有十全十美之人?”颜太傅瞅她一眼,“聪敏善智,可用,胆大善武,亦可用,或是她们忠心无二,便可重用。” “若是有异心呢?比如楚时,比如柴昀等倒戈之流。” 提到他们,女帝心中颇觉憋闷。 不论是楚时还是柴昀,皆是曾经被她寄以了厚望,打算得力倚仗的。 颜太傅听得这话,打量了司马惊雷一番,“陛下当真不知要如何用他们?” 司马惊雷心里打鼓,想要将武帝留下的话说上一遍,又转了念,道:“请太傅指点迷津。” 颜太傅继续打量了她片刻,才道:“楚时其人,早些时候倒也还好。但近些年总有些无状,心大了。不安于现状,可他已经是国丈,再往上又是什么呢?可世间并无完全无用之人,陛下今日处置得当,既惩治了他,又利用了他去给那老妖婆找不痛快。往后利用便是。他受利所驱,日后便以利驱之。” 他说得冷淡无情。若是以往的司马惊雷听到这一番话,是要反驳的。 是以,他停下来等她反驳,却发现她只是认真地点点头,问道:“那柴昀呢?” “哼!”颜太傅的脸色便不太好看了,“此人忠于大燕,有才有德,却爱钻牛角尖。愚夫一个,却可堪重用。”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陛下身边缺一个能为陛下识人善任之人。 这话说得女帝两颊发烫。 这本便是帝王自己该有的能力,是她过往的勤奋不足才导致了今日的窘境。 以往还当忠于她父皇的臣子必会忠诚于她,如今才恍然意识到,忠于大燕与忠于帝王是不同的。 “有太傅在,自是能为朕识人善任的。”如今,她对颜太傅很服气,“父皇曾说,太傅学识渊博无所不知。” 颜太傅得意地向南拱手,“谢太上皇夸赞,臣愧不敢当。” 这面上,却是没有半点愧不敢当之意的。 司马惊雷失笑,随后又敛了去,状若无意地问道:“若非要说个不可用之人……依太傅看,哪样的人是不可用之人?” 颜太傅沉默了片刻,神色变得分外凝重,“若帝王有不足,才有人不可用。不可用者无非两类,一类是不可控之人,用之易被反噬。二类是无力相护之人,用之则易失之。” 司马惊雷心头一突,“太傅可是有危险?”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是了,太傅送朕入宫,算是与太皇太后撕破了脸面,若不是太傅机警,摔‘断’了腿,恐怕就不止是断腿了。” 颜太傅不明所以,“陛下这是何意?” “太傅觉得,你于朕而言,是哪类人?朕该将你置于何处?” 颜太傅听着话头不对,摆出了对着武帝时的正经神色,“君为臣纲,臣从君命。陛下有命,臣万死不辞。陛下哪怕是要臣的性命,臣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司马惊雷心头触动颇大。 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也不再遮掩,将武帝留给她的信里的识人那几页展开递过去。 眼见着信纸被她揉破,心底有几分尴尬,面上却是深得颜太傅真传,表现得镇定自若。却被颜太傅的夸张动作弄得鼻间一酸。 只见他站起身来,对南行了一个大礼,大声道:“臣谢陛下盛恩!” 这个陛下,是已经携后离京的太上皇。 司马惊雷懂了。 不是颜执不可信,而是她如今没有护颜太傅周全的能力。 今日之前,若有人与她提及眼下情况,她必是觉得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护得恩师周全,可如今大权旁落,太皇太后已经着人对她的恩师出手,先前的无力感还未散去。 颜执回头见女帝面上染上哀戚,语气变得难得温和,“陛下有所不知。十七年前,将太皇太后困于佛堂,将满月县主改嫁他人……那些事皆是臣来办的。如今太皇太后重得自由,若问她最恨谁,除开太上皇与太后,便是臣了。可她是太上皇亲母,当朝太后,不能拿太上皇开刀,亦不便明着伤害陛下,寻不到太后来为难,便只有拿臣杀鸡儆猴了。” 他微一顿,“臣若留下,必是鞠躬尽瘁,尽最后的绵薄之力,而后成为老妖婆震慑陛下的棋子。若是离开,或许还能苟活些年月……” “太傅不必解释。朕都明白……”司马惊雷面色微微发白,“太傅打算何时离去?” “待得明日早朝,便自请辞官。” 司马惊雷颔首,“朕知道了。” 她想挽留,却知道自己不能自私地挽留,可……“太傅若走了,朕该怎么办?” 这样一来,她身边真的就只剩下南笙了。 “陛下请看。”颜执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字,“你我师徒一场,又是君臣,陛下有难。臣自不会视而不见。” 司马惊雷瞅着桌上笔锋凛冽的“戏”字,喃喃念出,似有不解。 颜执颔首,“人心难辨,忠奸难辨。若摸透了人心,便可暂时蛰伏,积蓄实力,待日后一鼓作气。” 他握拳击于字上,将那水渍击得四散。 并不担心女帝不会作戏,只担心她识人一途火候不够。 “陛下可知他们为何转瞬之间便能支持太后?” 这一问,正问到了司马惊雷的心头,“可是因为为了大燕?还请太傅明示。” 颜执摇着头,将桌上的小机扩移去,“陛下将它按下,用尽全力,再猛然松开。” 松手的那一瞬,司马惊雷见着最上的木块被冲上了屋顶,“反弹……” “对。”颜执捋着胡须神色严肃,“太上皇脾气霸道,受他威慑,自是无人敢说个‘不’字。待得他一离去,便只余陛下一人,年纪尚轻,又是女儿身,便如水上孤木,难引路途。却能借此瞧一瞧谁有七窍玲珑心,谁包藏着狼子野心。” 他见女帝沉思,偏脸看向窗外,“时候不早了,陛下该回宫了。但请陛下于老臣临行前再来一回。老臣有一学生,青出于蓝。” 他有心倾囊相授,恨不得处处叮咛嘱咐,时间却是不允。 司马惊雷一喜,向颜执躬身一礼,“学生谢恩师大恩!” 起身又问,“依太傅看,如今这戏,朕当如何作才得当?” 颜执笑着在桌上又写了一个字。 司马惊雷疑惑着念出,“闹?” 颜执笑着在那字上再写了一字。 女帝眉头一蹙,“……顺???” 作者有话要说:当月老的颜太傅啊~ 预祝参加高考的小天使们顺顺顺! 第19章 睚眦必较 下了半夜的雪,京城里又覆上了一层厚重的白色。 司马惊雷从太傅府出来,看了一眼天色,急急前行。 南笙落到她身边,低声道:“太皇太后病了,今日免朝。” “什么?”司马惊雷还在想着颜执对她说的一席话,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南笙解释:“昨日陛下着人将楚时送进延寿宫,太皇太后受了惊吓,怒气冲冲想要来寻陛下不是,却不想被橘皮绊倒,虽被人扶住,却似乎受了点小伤,误以为有人要谋害他,怒查真凶才没去昭阳宫。后来才知道那橘皮是太皇太后自己丢在地上的。” “啊啊啊?”司马惊雷回过神来,惊讶地笑了起来,“朕原还觉得奇怪,原来是这么回事。然后呢?就为着这个免朝?” 她觉得不太可能。 南笙垂眸行在她身边,“太皇太后昨夜气得未曾进食。谁也不见。今晨早起叫人传膳,却发现吃食连佛堂里的那些都不如,才知昨日陛下写下那些名字的缘由。气得直叫头疼心口疼,不去上朝。” 司马惊雷恍然。 当初太皇太后在佛堂的吃食,可是特意交待过的,都是素食,却是要往精致里做。她点的那些人,一部分是当初专给太皇太后做素食的,一部分是她在延寿宫里见着吃食后猜出来的人,再加上几个最得她及她母后心意的厨子。她父皇对吃食不甚讲究,喜好随了母后。 这样看来,倒好似她当真是将宫里手艺好的厨子都从御膳房里挖出来了。 同时,似乎明白了些太傅叫她“闹”的道理。说到底,便是给太皇太后找不痛快。 自己亲祖母,打不得骂不得,便是说也说不得,偏生她要玩的是这天下,也给不得。着实需要费心较量。 既是不用上朝,她便也不必急步行走了。 停下步子笑着问南笙,“你如今不是禁卫军统领了,怎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南笙不语。 司马惊雷也不追问,跟在自己父皇身边二十余年的人,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转而笑问道:“你在我父皇面前,当真不会一次说这么多的话?便是奏禀也不会?” “不会。”这一回,他面无表情地答得很干脆,但也没有再多说的意思。 司马惊雷缓缓前行。觉得下一次还是不要再这般打趣他了。瞧,只这一句话,便又让他成了木头人…… 行到一处,闻着香味,倒是勾起了她的食欲。 这才想起,昨日天翻地覆,自己竟是粒米未食…… 她拉了南笙的袖摆,“南笙,我们吃些吃食再回去吧。” 南笙平日里总是舞刀弄剑的,穿的是便利的窄袖。女帝这般一碰,便让他感觉到了手腕如有种被冰凉的利刃抵住一般,倏然抽剑,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借着女帝愣神的时候,将袖子抽出,跪在一旁告罪。 司马惊雷没有错过他抽剑时,面上一闪而过的杀机,但也知是自己无状所致,平日里若是她对自己父皇这般无状,也会看到这样的神色,是以,她并不在意。 “起来吧。”收了手,自顾自地前行,“你当知道哪儿能吃到有趣的吃食。还要买些烧鸡回去。” 宫里还有个一天要喂十只烧鸡的江团团。 南笙起身带路,只是气氛比方才冷了许多,他也较方才沉默了许多。 司马惊雷感觉到变化,径自加快了步子。 心里头有些不快,觉得这人大抵是在自己父皇身边待久了,连行事作风都如与她父皇那般类似,可偏偏因着知道他在身边,才让自己感觉那么一点安全感。 她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女郎,小女儿家的心思只会偶尔冒出来露个头,便会被她压下去。眼下,她的思绪又飘转到了先前颜太傅交待的话上,便是南笙问她吃啥也是漫不经心地回应,由着南笙为她点了吃食。 见着盛到了面前,便下意识地舀了去嘴里,却被烫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便见着南笙本欲阻止却没来得及的模样。眨着湿漉漉的眼,眼得有些无辜。 南笙站起身来,“刚从锅里出来的豆腐脑花烫嘴。” 司马惊雷连连点头,又听得他道:“属下去买烧鸡和别的吃食。” 司马惊雷又是点头,再抬眼时,便见他已经离了小店。莫名地,觉得自己似乎从南笙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点不高兴。 不过,她转瞬便不再在意了。垂眸看着冒着白雾一般热气的豆腐脑花,看着上头的白糖一点一点地化开,拿着勺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着,脑中又回到颜执的话上去了。 颜执道:“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个‘隐’字。帝王之隐,是为龙隐。陛下,可曾见过真龙?” “不曾……是因着它隐在云后,隐在海底。偶尔翻动,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龙到底是何性,到底是何形?世人谁知?不过是各人凭着个人的猜想,给了它形与性……”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觉着颜太傅的话说起来轻松,真要做到,却是难之又难。 不曾想,一抬眼便见着自己对面坐了一白衣男子,正朝自己露出友善的笑容。 微微蹙了眉,瞪他。 她是个记仇的,那天他凶她的,说她的不是,她可都记着呢! 白云景瞧着她,连眼里都似乎染上了一点笑意。 昨夜将那半块玉瑗拿回去,自己却是睡不安稳。 他从来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以往倒不甚在意未来与谁共度一生人。可真到拿回玉瑗的时候,他发现他并不愿与一个自己从来未曾见过,风评不好,自己又完全不了解的人定下一生之约。 他也从不相信一见衷情,脑中却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假儿郎的模样。 听到星落嘀咕着要把那断裂的尖角磨平,叫人认不出这是半块,废了为婚约也就不会有人束着他主子了。 白云景随意说了他几句,却并未阻止,自行出了院,于闹市间走动。不曾想,能这般巧地见着梦里梦外之人。 离奇的,觉得心间积压了一~夜的云在下了一~夜的雪后散开了。 原本无甚味口,却不自觉地走了进来。 这家小店以豆腐脑花做得最好,每日这个时候,总是店小客多,多人拼桌。她一人占了一桌,便由着小二引到了她对面的位置。瞧着她似被什么困扰,秀眉微蹙,将脑花搅成了末也不曾食上一口,有心要问却又觉唐突。 正思量间,却见假儿郎抬眼朝他这里看过来,似乎因着他坐在这里而心生不快,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他听得她不愉地开口,“许是认错了人?坐错了位?” 白云景神色不动,“并非。” 司马惊雷板了脸,瞪他,“可我与你,并不熟悉。”还结过梁子! “这个时辰,这家店里生意兴旺,位少客多,大多是不熟之人拼桌而坐,不信,你大可以将小二叫来一问。”白云景说得理所当然。 正巧小二端了一份与她一般的豆腐脑花过来,听得这话,立时附和,“确是如此,不过,先前这位客官还让小的先行问过。是客官应下才坐下的。现下可是有不妥?” 司马惊雷一怔。恍惚间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顿时哑声,只闷头吃着已经不烫了的豆腐脑花。 被搅碎了的豆腐脑花看起来如同一碗洒满了白色芝麻的藕粉羹,却比羹更滑爽些。 吃得舒爽,一股暖流从舌尖漫去四肢,整个人都觉得畅快了起来。要结账时,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银钱。 是了,平日里,她是用不上这些的,前日是带着霜霜出门,自有霜霜结账。这会儿…… 她瞅着眼前的小二,笑着道:“店里可还有什么招牌吃食,再上个一两样。” 小二打量着她,眼瞅着她身上衣料并不普通,当不是无钱付账之人,但先前分明就是要结账了意识到兜里空空的动作,着实叫人心头难安。 “客官,不如先将这账结了,小的再给您上新的?” 小二说的委婉却也直白,稍灵光一点的人便能听得明白。司马惊雷顿觉尴尬,头一次遇着这种事,只觉着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分明家有国库,却身无分文,又无从辩解,好不委屈。 小二见她神色不对,寻思着或许当真是大户人家的人,不缺银钱,便又解释道:“客官体谅则个,着实是小的从未见过客官,小店又是小本经营……不若客官说个领银钱的去处?” 司马惊雷心道好。刚要说,却发现那去处便是如今正如在风口浪尖上的皇城,自是说不得的。 小二见状终是变了脸,站直了身,“便是连这也说不出来,当真是吃白食的了。小店小本经营,赊欠不得。” 司马惊雷道:“我只知是西柏塱,说不清是哪一户。噢,我记得那门前有两株柏树。” 小二嘲讽道:“西柏塱户户门前两株柏,也不知你说的是哪户。” “那你便去……” “客官真会打趣。一处不行便又另诹一处。到时让小的们为了两文钱跑断腿,拿不到钱还要招一顿数落。”小二截住司马惊雷的话,一点客气也无了。 眼瞅着佳人沉了脸,白云景有些不快,“不过几文钱的事,我来付上便是。” 小二眼熟白云景的,当下便答应了下来,连说几句夸赞他的话,又试着问道:“客官可是与她相熟?” 白云景但笑不语,只取了银钱递出。 “不必。”司马惊雷拔了头上的簪,置于桌上,“这般,可够?” 长发落下,衬得眉眼娇柔艳丽,叫人顿时疑心她是女儿身。 小二看呆了眼,在她的催促下去瞅那簪。 眼见那玉簪晶莹水润,少说也值几百两银子,顿时讪讪,“客官,不过几文钱……” 白云景将银钱递给小二,却是对司马惊雷道:“权当我为先前的唐突向你赔罪,莫要再拒。” 他说得温和,语气却是不容反对的。 白云景看过去,礼貌弯唇,真心为前日唐突动手之事抱歉。 司马惊雷想到的却是今时他与她共桌之事,便没有再拒。 收了簪子在头上挽了个团,随意插了上去。 店小二顿觉腿软。 能将这么贵重东西随手拈来用……也不知是那东西有假还是这人当真财大气粗。接过银钱觍着脸道了声慢用落荒而逃。 司马惊雷倒不在意那小二,只瞅着白云景道:“既是如此,我便将这桌让予你。” 见她起身欲行,白云景出言:“我一会儿也要去西柏塱,不如同行?” “不了。”她站起身将身上的褶皱尽数抚平,“小郎姿容不差,莫要去别处闲逛,还是早些归家去的好。免得被女帝派出的人瞧见。” 白云景一怔,没想到她竟是这般睚眦必较之人,将他当日说的话又还了回来。 而后失笑地看着她外行的身影,觉得她看似隐忍气恼的模样甚是有趣。 思来好笑。 当他是儿郎时,担心她被女帝之人抓去,知她是女郎之时,又担忧她路遇旁的危险。让她便这般离开既不放心又不甘心,叫住她问道:“你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司马惊雷回转身瞅他,并不否认,“你似乎对女帝有些误会?” 说来说去,竟是因着女帝。那个他不想见也不想提及的人。 白云景微沉着眉眼:“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赌女帝会不会因今年的大雪为百姓做些事?” 司马惊雷本不预理会打赌之事,但听得后边那句,不由得诧异:“大雪怎么了?” 很美啊。 “你不觉得,今年的雪,下得太大太多了吗?”白云景见她看着店外的雪层出神,当是不能明白他话中含义,难得地耐心解释道:“我观天象,接下来还有半月的大雪,雪层积压京城里不过倒些树,城外茅屋却会被积雪所破,百姓流离,吃食成难,粮价哄抬。” 司马惊雷闻言心里一突,意识到了可怕,转眼正色问他,“你当真能观天象?” 见他不否认,心喜,“既有观天象之才,为何不为朝廷效命?” 这话正戳到了白云景心里的痛处,倏然变了脸色,闷声道:“并无明君,为何效命?” 司马惊雷心里刚升出的喜意全然消散,听着小店里的人起声附和,皆是斥她荒淫之词,又屈又苦,又恼又怒,“她为太女之时,可曾不当?如今不过登基三日不到,便给她盖棺定论,未免过早!” 店里的人被她斥得顿时哑了音。 这几日的事情太过荒诞,他们险些忘了,自己也曾是期待过女帝登基后比暴君仁和些的。 可如今…… 他们摇着头,觉得平日里爱吃早点都寡淡了起来。 “你既如此护她……”白云景低语了一声,神色严肃,微抬音量,“那你可愿与我打这个赌?” 司马惊雷冷笑,“若是她能呢?” “我便为她正名,一生效命于她。”他凝眸,语气认真,“若她不能,还请你莫要再为她辩解。人心之变,最难揣度,前后不同,许不过逢场作戏。” 这话是没错,却将真伪反调。 司马惊雷心头生怒,“那便好好看着吧。” 转身欲行,却又停下,回头嘲道:“想要为女帝效命,也得看你的才华能不能叫她看得上。就你……” 她微一顿,“也就一张皮囊可堪用!” 她迈腿便走。 白云景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得她这般生气,想要上前再解释几句,却见她与迎面走来的一人弯着眉眼说笑。正是那日揽救她之人。 突觉呼吸有些不顺。 难得遇见,又难得相谈,为何非得与她起争,惹得佳人不快?想必日后难有再见之时,回想起来,自己让她笑容里夹上阴霾,懊恼缠心。 作者有话要说:谁心里还没个小公举啊? 端午节,肥肥的一章~ 大家吃粽子了咩? 第20章 沐浴更衣 司马惊雷拎着几包吃食回到宫中,将霜霜与霜玉叫进来拿出去与人分食,却只见霜霜进来。 她见着司马惊雷穿着一身墨色男装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委屈巴巴的,“陛下,您要出去好歹与奴婢说上一声,若不是安国公夫人与西宁侯夫人性子软,霜玉悍勇,奴婢可没法子让她们等这么久。” 司马惊雷听出她语气里的担心,将吃食都递给她,“江裘可是一直守在门口?” “守着呢。”霜霜将包袱接过去,歪了歪嘴,“没守到烧鸡,便是赶也赶不动的。陛下,现在见安国公夫人与西宁侯夫人吗?” 司马惊雷心头微安,由着她给自己更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并未回答。 霜霜将她身上的男装去尽,顿了顿手,“陛下可是一~夜未睡?不若先睡会?” 司马惊雷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眼角都挤出泪来,“不必。朕要沐浴更衣。你也随朕来,和朕说说宫里这一~夜发生的事。” 瞅了一眼桌上的吃食,“那些拿去给霜玉分了吧。” “诶。”霜霜应了一声,几步跟过去,又道,“陛下,下一回带是带着奴婢出去吧,好歹能让奴婢给您提这些东西。” 霜霜还欲再说,却听得女帝声音迷糊,细看之下,见她已经自顾自地摘了发簪闭眼靠在温泉边上。 只得放轻了脚步提着吃食退出。 这里原本是个大浴池,因着汐后体弱,武帝着人改造了一番,引了温泉水进来,又往里面加了不少珍稀调理的药材,生生成了调养身子的药浴池。 以往,司马惊雷是不被允许来用的,如今她成了帝王,自然可以由着她来。 醒来时觉得通体舒畅,霜霜轻轻地给她按揉着头。 “和朕说说。” 她开口时,觉得喉咙有些腥甜,声音干哑。 霜霜给她倒了水递过来,“昨夜去救厨子的事情倒是顺利,只有两人在我们赶到的时候便畏罪自尽了。余下的八人,再加上自愿跟我们过来的人,都带到了昭阳宫。这样才把我们宫里人的肚皮填饱。只是陛下,昭阳宫里各屋都挤满了人……” 司马惊雷“嗯”了一声,“给他们都安排宫殿住着去。” 霜霜听了大惊,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司马惊雷道:“你想问为何不直接把他们放出去?” 霜霜辩道:“不敢。奴婢只是心疼陛下。” “你这张嘴,惯会说话的。”司马惊雷轻声笑了起来,知她心中所想,又道,“若是能送,必然会送他们出去。这会儿送不得,也不能白养着不是?给他们些七八品的位分,让他们每日都去向太皇太后请安,替朕在太皇太后面前尽孝。” 霜霜有些不安,“太皇太后生气了如何是好?” 她担心自己的主子被为难。这会儿,说得好听些,女帝还是女帝,说得难听些,女帝不过是傀儡。按说,当去好好地讨好掌着实权的人才是。 司马惊雷知她一时想不明白,点了点她的脑袋,“朕昨日气她还少?若是他们连这点事都办不好。那就自求多福吧。” 霜霜恍然,展颜笑了起来,随即又担心,“若是他们往后都站在太皇太后那边去了怎么办?” 司马惊雷站起身来,晶亮的水花从玉白的肌肤上滑落,归于水面。 她缓缓走上池岸,张开双臂由着霜霜给她擦去余下的水珠。 她轻声道:“那便是朕的敌人了。” 霜霜觉得心疼,安慰道:“他们一定不会那么傻的,瞧陛下正是风华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然年迈,便是风光,也风光不得几年。” “行了。”司马惊雷打断她的话,“说说别的事。” 那些朝臣们都不是傻的,却在那紧要的关头都站在了太皇太后一边。 霜霜自觉这是自己安慰得最笨拙的一次,便是连自己也说服不了,正想着怎么补救,便听见主子岔开了话题,忙道:“奴婢听说小楚子哭嚎了一~夜,搅得太皇太后一~夜不得好眠。今晨太后用膳又生了气,气得免了朝,方才陛下沐浴的时候,一众大人们都来了,现下都在昭阳宫外跪着呢。” 霜霜气不过,“陛下说好笑不好笑?先前陛下登基,出了什么状况,他们来紫德宫跪着。如今太皇太后摄政,他们又来昭阳宫跪着。怎么不去延寿宫污人家的眼,搅人家的耳去?” 司马惊雷按了按头,霜霜吓得忙道:“奴婢就是随口一说,陛下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 司马惊雷笑了笑,“无妨,许是接连两夜未睡的缘故。去看看雷御医在不在,让他过来一趟。” 霜霜只道是女帝当真不适了,急得立马使了跑得快些的霜玉去办。 自己则跟着司马惊雷到了前殿召见在外头候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放松,放松 第21章 壮不能补 司马惊雷见着走进来的母女二人,笑着展袖,将双手交叠于身前,与她们打招呼道:“叔祖母与满月姑母今日怎么想起入宫来看朕了?也不提前叫人来送个话。朕宫里的几个人,都是向着朕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便不会扰朕歇息。” 安国公夫人脚步一顿,听出了司马惊雷称呼里的变化,叔祖母而不是姨祖母,心知她是将自己和楚家划成两边,心中复杂难言,便停下脚步,打量起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帝来。 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女帝已经不再是娇软的女童,便是眸子里也有了一点属于帝王威慑。 满月县主却是没听出这些,几步走到司马惊雷面前,行礼道:“陛下,楚家与陛下连襟,怎么可以将整个楚家连根拔起呢?还请陛下饶了他们。” 安国公夫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拦不了便上前与女儿一起求情,“请陛下开恩。” 司马惊雷眼里的眸光冷了一瞬,面上还是带着笑的,偏脸问霜霜,“安国公夫人与西宁侯夫人说的话,朕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霜霜,你听懂了吗?” 满月县主项兰清十五年前嫁给西宁侯,可因着她与汐后感情甚好,司马惊雷总是对她“满月姑母”“满月姨母”地乱叫。这会儿,却是换上最官腔的西宁侯夫人。 霜霜很快反应过来,接过话道:“奴婢也不懂。楚家犯下滔天的谋逆大罪,陛下一人未杀,只是将他们驱逐离京,怎么就成了连根拔起了?” 项兰清怔了一怔,“谋逆?舅舅谋逆?这如何可能?她可是国丈了,都到这份儿上了,何必谋逆?” 司马惊雷打量着她,发觉她似乎是真不知情的。 何必谋逆? 这个问题,她也曾想问过,可临到当口的时候,她突然发觉,不需要穷根究底地问了。 她听得安国公夫人诧异发问,“陛下,这其中,可是有误会?” 司马惊雷笑了,那笑容却让安国公母女心中发毛。 “两位夫人问错了人,也求错了人。对楚家的处置,朕都是问过太皇太后的。如今楚家一人未失,虽悉数离惊,楚时却还在延寿宫中侍奉太皇太后。”她垂下眸,神色委屈,“不追究楚家外嫁女,已是朕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霜霜会意,上前几步,“两位夫人请吧。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便来求情,也不知是受了什么人的撺掇,往陛下心口上撒盐。但凡稍稍心疼陛下一点的,都会为陛下不平,两位还是不要再继续来戳陛下的心窝子了。” 司马惊雷苦笑,“父皇母后双双离去,祖母待朕还不如达达,楚时原形毕露,恨被迫认得义女,原本朕还以为这京城里至少还有几个亲人,现下看来,当真是举目无亲的。” 她站起身来,“朕与楚家,势不两立。你们若要出京追去,朕不会拦,只是往后休要再进京来惹朕伤心。” 她按了按头,往椅子里倒去,放着夹着恨意的狠话,“朕身边只得太傅一人相拥,可太傅不过为朕说几句公道话,便遭遇不测,断腿在家,这个仇,朕也是要向人讨要的。你们好自为之!” 霜霜扶着她坐下,便唤了人进来催促着两人离去。 安国公夫人和项兰清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字安慰的话,便被人赶到了殿外,心神难定。 突然意识到,不过两三日的光景,局势已然大变,她们母女久居后宅,只听得消息便匆匆进宫,只当是件小事,哪里会想到那般大的罪过?思及还与太皇太后有关,两人便脚步不停地往延寿宫行去。 她们前脚才离开,殿里便传出霜霜的尖叫声。 司马惊雷不明所以,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觉鼻间生烫,眼前模糊,勉强笑了一下,“霜霜,这般大呼小叫做什么?” “陛下,你流鼻血了……” 司马惊雷诧异地在鼻前一摸,果然摸到了一阵黏腻。 不过,她并不在意,“许是屋里太干太燥了些,去将炭盆里的炭撤去一些。将窗子都打开此。”她先前便觉得有些热了,此时还开始冒汗。 霜霜急得要哭了。 这前殿,她来没来得及叫人布上炭盆呢! 可还未来得及把话说出来,便见准备起身的女帝向一旁栽了下去。 匆忙之间,又是叫人帮扶,又是催问雷御医来了不曾。待得回过神来,女帝病倒之事已经传遍整个宫廷。 往延寿宫才走了一半路的安国公夫人顿住脚步,对项兰清道:“你速回昭阳宫,等陛下的消息。” 项兰清不快地撇嘴,“她这般六亲不认,我做什么要去等她的消息,巴巴地给她做个好姑母?” 安国公夫人叹了一声,“知女莫若母,你这性子太过别扭,分明喜欢得紧,嘴上却不带个好字。担心二字就快要写到脸上了,还不肯承认。” 项兰清连忙摸脸,不肯承认,“哪儿有。” 安国公夫人催她,“去吧。事情弄清楚之前,咱们也不知道谁是谁非。若是你舅舅当真有了反心,那便是他一家罪有应得,还得感念陛下不杀之恩。” 项兰清脸色一变,“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舅舅他……?” “嘘……”她的话被安国公夫人止住,“娘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方才听得陛下一些话,想到一些事情,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不是小罪名,咱们不好妄议,只求一会儿见着你舅舅与姑母,能得个答案。快去吧。莫叫陛下将心寒到底。” 雷云哲赶到时见着鼻血流不止的女帝,吓了一跳,立时为她诊治。 江裘滚成团堵在门口,不叫无干的人靠近,咬了一口烧鸡,心中酸楚。 好不容易找着了一个每日能吃烧鸡又不用被逼着娶媳妇儿的地方,给自己供鸡的人却又病了,也不知这一日十只烧鸡的日子能维持几日。 哀婉的小眼神不时地往殿内瞟上一眼。 他少吃一口烧鸡能让给自己供鸡的人多活几日吗? 若是可以的话…… 他嚼巴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殿里的雷云哲面色由紧张逐渐变得古怪。 问霜霜,“陛下可是用了什么大补之物?” 霜霜连连摇头,“不曾,陛下这两日没用几口吃食,只在泡温泉的时候睡了一刻钟。”她倒是有想法给准备些大补之物,却还未来得及。 雷云哲的面色更古怪了,“你让陛下去泡那大补的药泉?!” 霜霜意识到不对劲,心头一跳,“陛下可是身子虚不胜补?” 难怪当初太后说什么也不让陛下进温泉玩闹…… “虚不胜补?”雷云哲想要骂人,被自己的良好休养压了下来,往司马惊雷嘴里喂了两颗药丸,着人往她的鼻根处,脑后处敷上冷物,又写了方子交给霜霜,才把一口憋着的闷气吐出来,“是壮不能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了电影《阿拉丁》,看完的第一感觉是:能退钱吗? 肯定不可能真的退钱的,不过给小可爱们排个雷。 第22章 因气而病 司马惊雷醒来见着雷云哲黑沉的一张脸,莫名想笑。 雷云哲没好气地道:“陛下也不怕臣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 司马惊雷不以为意,“若真是不好的消息,你这会儿必不是这般模样。不过,朕好奇得紧,朕为何会如此,还引得雷大哥这般气恼。” 雷云哲将那温泉的事与她说了一遍,“太后体弱,太上皇辟了那一池药泉便是给太后调养身子的,陛下身强体壮,如何能泡得?” 不是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她便放心了,坐起来笑道:“瞧你说的,仿佛朕是五大三粗的儿郎一般。” 雷云哲不理会她的说笑,强调道:“陛下,臣在与你说很严重的事!” “嗯。”她答应了一声,揉了揉还有些发晕的头,“他们离开的这么急,也不知母后在新的住处没了这温泉可会觉得不适。” 雷云哲一噎,气性全无,似有感慨,“太上皇爱重太后,必是为她安排妥当了才会带她离开。陛下还是顾及龙体为要。” 司马惊雷心里也是知道的。有她那个什么都包揽了的父皇在,亏不得她的母后。而她也不能总当一个思念父母的可怜儿。 雷云哲又道:“如今陛下住在这昭阳宫,若要泡温泉,便需等臣将温泉里的东西悉数清理,换上适宜陛下的药材。” 司马惊雷沉默了几息,道:“那便换吧。只是朕这病因,切莫传了出去。” 传来传去,只怕要变成大燕女帝登基三日,淫~乱后宫,胡乱滋补,掏空身体云云了…… 当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霜玉噘嘴嘀咕,“早就传了出去了。霜霜一嚷嚷,外面跪着的那些人都知道陛下病了。” 霜霜顿时尴尬,“我只说陛下病了,你倒好,跑出去不分尊卑地把西宁侯夫人骂了一顿,指责她把陛下给气病了,这会儿外面余下的那些人可都恨不得拿眼刀子把西宁侯夫人给剐了。” 霜玉不服,提高了音量,“原本就是!就是她与安国公夫人来了之后生病的。” 两人竟斗起嘴来。 霜玉觉得霜霜胆儿小,霜霜觉得霜玉坏了事。 司马惊雷出言制止,“朕就是气病的,不过与西宁侯夫人无关。” 雷云哲闻言诧异,不过选择闭嘴。 霜玉惊呼,“既是气病的,怎么会与西宁侯夫人无关?” 司马惊雷很满意她的表现,笑着道:“去,给西宁侯夫人道歉,将她请进来。” 霜霜疑惑,“陛下这是打算……” 她恍然,眼中露出惊色。 司马惊雷仿佛没有听到,只朝白着脸走进来的项兰清笑了笑,“让满月姑母担心了。” 项兰清瞧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气色比自己还好,松了一口气,却又别扭地偏过脸去,不叫人看看出她面上的担忧,“谁要担心你了?只不过是不想自己被人冤了去。宗儿还小……” 司马惊雷笑着看她不语。 项兰清的别扭性子,被她的母后拿得准准的,早便与她说过了,这样的人,最是口不对心,其实心眼里都是盼着好的。若是计较了,便失了一个当真关心着她的人。 被司马惊雷瞅得心里更不自在了,项兰清的话没能说全,只转而道,“陛下无事便好。臣妇先行告退。” 司马惊雷收了视线,状若无意地道:“如今朕不问朝政,到是清闲得很,姑母若是得空,常带世子弟弟进宫与朕话家常可好?” 许银宗,项兰清的儿子,西宁侯世子,小她三岁,幼时也是见过的。只不过因着她是太女,能玩闹的时间少之又少。 项兰清心里一惊,又听得她道:“朕知被人冤枉并不好受,姑母若是与朕计较,不带便是。近日雪大夜早,姑母早些回去吧。” 话头一转,便把决定权交到了项兰清的手里。这语气听着,确实是想见一见能亲近起来的亲人。 “你才多大,与你计较作甚?既叫我一声姑母,自然应该常话家常的。”她吐出一口气。待到出了昭阳宫,回头细想,怎么也想不明白女帝叫她带着儿子进宫的意思。 有心先去延寿宫见了姑母与舅舅,却发现自己母亲在延寿宫外干等着,别说见着太皇太后了,便是想要见楚时一命也不成。倒是听得母亲叹了一声物是人非,便双双出宫再行打探。 项兰清一走,司马惊雷脸上的笑便淡了下来,“外边还是丞相领头?” 得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她嗤笑出声来,“如今朕与太皇太后皆是昏君,倒成全了他的忠贤之名。” 心里头有些气闷,仿佛这天底下就他一人将大燕的江山与百姓装在心中一般。 雷云哲和霜霜、霜玉皆沉默下来。纵是霜玉也发现女帝这话没法接。 “让他进来吧。”司马惊雷抬眼看向被乌云压黑的窗外,“司天台正可在?” 霜霜道:“他倒是不在。奴婢着人去传他进宫?” 得了旨意,她急忙退出。 雷云哲一直在旁边瞧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陛下这会儿传司天台正,可是愁这雪?” 他放轻松下来,“以往,陛下是很爱雪的。” 司马惊雷笑着应了一声,却未接话。 她如今比不得以往有父皇的时候,雪虽好,若成灾也不好。司天台管天象历法,按说若这次雪会成灾,他们当是会有奏报。司天台正不在殿外待禀,便应当无事。 可白云景说那话的笃定模样,让她觉得不得不留个心眼防备一下。 细一思量,她如今的处境,有几个人会对她说真话?倒是那不知情的白云景,才会无所顾忌地实话实说。 知道她要见丞相等人,不再是话家常,雷云哲起身以煎药为由回避。 丞相比司天台监先一步进来,觉着屋中气氛不对,却也顾不得许多,但见司马惊雷气色不错,似乎当真是被“气”病的。松了一口气道:“陛下,臣日前与陛下所谈之事,需早做决断。” 司马惊雷靠着软垫坐在床头,抬眼看着立在自己面前一脸忧国忧民的柴昀,语调如外间忽又飘起的雪花一般轻,且凉,“丞相,依朕看,河防的款缓一缓再拔的好。” 柴昀震惊,似乎无法相信这样不顾民生只顾名声的话是从当了十几年太女的女帝嘴里说出来的。 第23章 在位司职 “陛下,修建防洪堤预防洪涝之事刻不容缓!”柴昀喋喋不休的说了近一刻钟,见司马惊雷只看着窗外神色不动,心情更加急切。 说着说着咳了起来,竟似要咳掉了半条命一般。 司马惊雷轻轻地笑了起来。披着霜霜给她系好的狐裘披风,趿着鞋走向窗边,“下雪了。” 柴昀差点没被她呕出一口老血来,“陛下,如今这雪日日都下,无甚可稀奇的,可国事已经三日未曾处理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臣知陛下心中有气,臣愿意为先前的事领受惩罚,只求陛下能以国事为先,莫再任性。臣愿意带着众臣为陛下鞠躬尽瘁……” 他的鞠躬尽瘁,司马惊雷目前是不信的。 但她也没有要戳破他的意思,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语气平淡地道:“最啊,今年日日都下雪,比往年都要多呢。” “陛下!”柴昀觉得气不顺,“国事为重!” 司马惊雷终于转过身来看他,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疑惑,“丞相可知这雪,还会下多久?” “不知。”他气不过,觉着自己带着一众大臣在外头顶着雪苦等了这大半日,虽然见着了女帝,却比没见着更让人心灰意冷。 司马惊雷坐到软榻上,“既是不知,便问一问司天台正吧。” 柴昀黑着脸站在一旁,“陛下只要勤政,太皇太后自会将帝权归还。” “丞相当朕是孩子还是当朕是傻子?亦或是,丞相觉得这天下,只有丞相一人长了脑子,能辨是非,为国为民?” 司马惊雷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引得柴昀梗了梗,缓和了语气,“臣绝无此意。只是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丞相可曾悔过?可曾自省?” 她语气里带上了嘲讽和不屑,“丞相似乎不是御史台出来的,倒比御史台的人更会寻别人的错处。便是无中生有的造谣之言也深信不疑。只要说人错处的,你便信,可寻过与自己的关联?若不是丞相,朕何必将权交出。既是交出了,倒不如想些风花雪月的事,勤政之事,自有太皇太后效劳。只是不知丞相,为何不去有实权的那位面前劝诫?” 柴昀长吐出一口气,朝她跪下,“臣有罪。” “的确有罪。”司马惊雷念了这一声,便由着他跪着,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柴昀:“……”被她的话堵住了喉口,有再多劝诫之言,一时间也说不出口来。 直到听到司天台正来了的消息,女帝才恍然叹道:“丞相怎生还跪着?还不快起身?” 柴昀心道:分明是你有意的,却装得好似是我当真在认罪一般。 心中不快,却也不愿意再跪下去。 可一动才发现自己双~腿已麻木不受控……算了,还是继续跪着吧。 “丞相的悔过之心,朕已深知,只要丞相日后勤政,以国事为先,莫再以一人偏见任性,朕自是不计前嫌的,朝堂上下的事,还需丞相助政好生处理才是。” “……”柴昀一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女帝转瞬之间换了个人不成? 但听得声响偏脸,见着停在自己身边的司天台正李华君睁大了眼看着自己,一脸惊愕,惊愕之中又似乎有点看戏时猜测前情的神色…… 他顿时反应过来,愕然看向司马惊雷,第一次意识到,女帝分明是在拿他敲打别臣子,不论他悔不悔,这一跪,都能叫人以为他已经悔了。 一时间心情复杂难言。头一回知晓女帝并不若面上这般单纯好欺,一时间不知该喜该忧。 李华君心里打着突,朝女帝行了礼,很快便被允许站着回话,立时受宠若惊。 正欲问女帝唤他过来何事,却又听得女帝对殿里的宫人道:“你们还不给丞相看座?丞相跪了那么久,够了,朕已经知他心意,你们这些没眼力劲的,还不扶他起来?” 李华君被晾在一边,已经没了第一眼瞧见时的好奇心,眼瞅着柴昀一脸青灰色地被按到椅子里坐下,莫名觉得足底生寒。 瞅他一眼,收回视线,又瞅他一眼…… 却被柴昀几要恼羞成怒的视线生生逼了回来,转眼正瞧见女帝看过来的视线顿时头皮一麻,“陛下这个时辰叫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虽然他已经极力地表现出恭敬,还是叫人感觉到了敷衍。 柴昀自觉“悔不该”的话很快便能传得沸沸扬扬,自己日后必然步履维艰,打量了李华君一番,便满意地收回视线,神在在地坐着,事不关己。 司马惊雷满意地点了点头,单刀直入,“李爱卿,你可知道,这雪,会下多久?” 李华君微一怔,便道:“不过几日罢了。” 司马惊雷看向他,“几日?” “对,只是几日。” 司马惊雷语气一凉,“朕问你,已经下了几日,还要下几日。” “也就……三五日吧。”李华君心头一惊,看向柴昀,向他求救。但因着先前自己看戏的目光太过直接,被柴昀避开视线,假意不知。 司马惊雷怒道:“这场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五日,按你说的三五日,这会儿应当已经停了。为何还在下?若还要再下个三五日,为何不见你自觉上禀?” 柴昀一怔,蓦然抬头看向女帝。 李华君惊得双~腿发颤,在没有烧炭盆还开着窗的殿里直冒冷汗。 柴昀微一思量,开口道:“陛下,不若传冬官灵台郎前来一问?” 司马惊雷盯着李华君,眼里竟是失望。 若原本对白云景的话只信三分,眼下便信了八分。 “冬官灵台郎是归他属下,不该报给他知晓?官在其位,不司其职,反倒将眼睛放在旁人身上,等着揪不是,看笑话。”司马惊雷语气凉凉,“不知,若是父皇在时,李大人可敢这般?若是李大人这般忽视了,朕的父皇,会如何处置?” 柴昀顿时觉得女帝这话连他也一并骂了,脸上火辣辣地生疼,有如被连甩了几个不遗余力的巴掌。 李华君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臣曾听冬官灵台郎提起这场雪不过三五日便会停,是以,不曾在意……” 听他还在狡辩,司马惊雷忽就笑了,“那是灵台郎的说法,李大人呢?依你看,还要下多久?” 她看向窗外,“朕听说夜观星象便能看出气象来,却没亲眼见过。眼看就要入夜了,不如,朕与丞相一同等李大人夜观天象?” “陛下……臣原本最擅长的,本就不是天象一块……”李华君伏在地上恳求。 “会是不会?”司马惊雷毫不留情,“若是李大人自觉才疏学浅,便将这三品大员的位置,让给才学得当之人!” “这得经太皇太后同意。”李华君自觉机敏,拿太皇太后来强压女帝一头,自己底气也足了些。 女帝便是帝王,也是手中无权的帝王,纵是帝王一怒,也不能拿他奈何。 倒是眼观如今局势,靠紧太后才是正理。 柴昀听得心里发毛,却也不好出言提醒。 惊雷笑着走向李华君,挑起他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将他面上细微之处悉数打量。 软香扑鼻,引人心猿意马。 李华君竟觉女帝是为了拢落自己,不惜以色相诱,一时间飘飘然,思量起当迎还是欲迎还拒。如何才能拿捏得住。 却听得女帝在他面前吐气清凉,“这模样,在朕身边当个内侍也太寒碜了些,既是心系太皇太后,朕便送过去孝敬她老人家好了。” 李华君一怔,如一盆雪水醍醐而灌,僵不能动,顾不得是“寒碜了他”还是“寒碜了她”,只知若要成为内侍,自己这三品大员的身份,必然没了,还会让家族蒙羞。便是太皇太后,也救不了他。 柴昀憋红了脸,想要笑却又对女帝生出了敬意,自觉放肆不得。 被女帝凉凉地瞥了一眼,忽就笑不出来了,倒觉股间发凉,昨日楚时的惨样格外清晰。 惊雷甩开李华君的下巴,嫌弃地就着霜霜端来的水净了手,“朕最后问你一次,会是不会?” 李华君颤抖了好一会儿,才寻着了自己并不平衡的声音,颤出了浪花儿般地道:“会。” 第24章 立生死状 惊雷让李华君站在廊下看着天,本就才学不够,免得再因疏忽看错了天象。 李华君又羞又恼,却又不敢再与她冲突,站到廊下见着一球一狗瞅着他,狗嘴在动,球上长着一颗人头,也在不停地吧唧,而他们瞧着自己的目光,好似在盯着食物一般邪恶。 顿时觉得想要快些逃离,又移不动步子。 眼瞅着柴昀与诸位大臣们说了些什么,让他们点头各自散去了,巴巴地等着他回转来走到自己身边给自己出出主意,却见柴昀只回头扫了一眼,似是没见着他求救的模样,便立在雪中抬眼看天。 屋里的女帝笼着袖也在看天。 于她双眸看来,天上不过是层云片片,色黑或白。到了夜间,也要看那云层的心情,能不能叫他们见着那几颗星星点点。 也不知白云景是何时观的天象,又是如何观的天象…… 雷云哲端着药走进来,先前在偏殿的时候,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几句,眼瞅着药凉了,热了又热,却又不能热得太过,此时端到她面前来的药,温度正好。 “陛下先喝了药,再穿厚实些的衣,笼个手炉。” 司马惊雷回过头来看他,笑道:“这般不知冷,也不消穿得厚实行动不便,依朕看,正正好。” 话是这般说,到底笑着将药接过来一饮而尽,弯着眉眼笑道:“这药酸酸甜甜,倒好似食果。店家,再来一碗。” 雷云哲无奈,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便是果,也当因时而食,凡事有量,不可多食。” “好嘛好嘛。”惊雷歪在软榻上,“便是想寻个乐子,大哥这般不配合,倒是无趣。” 雷云哲一噎,无奈地笑意里满是温和。 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女帝有任何不适,看到她精神十足,安下心来。 “臣说一句越俎代庖的话。” 女帝听出他语气里的认真,敛笑看他。 他道:“观冬日天象之事,本就是冬官灵台郎职责所在,陛下为何只问司天台正,不直接去问灵台郎?” 惊雷笑了一声,落到人耳中却又似在叹气。 “朝中官员若干,设诸多官位,各司其职。灵台郎观天象,司天台则是该将结果报予朕知晓之人。打个不甚妥当的比方,御医院里,药侍抓药煎药晒药装药,要问药好不好,如何诊病,如何吃药,朕还是该召御医来问。” 不是因为药侍一定不懂,而是因为行诊病开方职责的是御医。 雷云哲沉默了几息,这个比方当真不甚妥当,他却明白了惊雷的意思。 “若是他在位不谋其政,敷衍度日该如何是好?” 女帝听他这般说,神色严肃起来,“父皇治下,怎会如此?” “现在是陛下治下……”雷云哲的声音小了下来。 他毕竟只是一个御医,不当提及朝政之事。 惊雷沉默片刻,笑了一声,看向窗外令人生恼的身影,并不言语。 殿里沉默了片刻,雷云哲又道:“陛下不便召灵台郎来问,臣去问一问如何?” 她转脸看向他,听得他道:“冬官灵台郎是史家大郎,与臣相识,有几分交情。” 惊雷一喜,“如此甚好。” 雷云哲得了许可,不再逗留,立时离去。 惊雷在霜霜的服侍下换上了厚实的衣物,笼了手炉在袖中,对着空中叫了一声“南笙。” 南笙不知从哪里翻出来停到她面前,引得她笑得眼眸生光,“你跟在父皇身边的时候,也是这般来去无声吗?” 有了先前的经验,南笙这回不答了,只问,“陛下有何吩咐?” 惊雷撇撇嘴,既是不能在他面前放松,便还是说正事,“你可知冬官灵台郎与司天台正之间有无嫌隙?” 南笙顿了顿,“并无。但是李家与史家素来不和。” “唔?说下去。” 南笙道:“司天台与别处不同,凡是进了司天台的人,子子孙孙都只能进司天台,内有职位无数,司天台正却只有一个。李家和史家几在司天台各占了半边天,上一任的司天台正便是史家人。不过,太上皇脾气欠佳,不论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们都不敢敷衍。” 司马惊雷嗤了一声,这是嫌弃她脾气太好了? 摆摆手让南笙退下,径自行了出去,“李爱卿可曾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可需要一直看到夜半时分去?” 李华君小心肝抖了一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冷的。 “臣已得出结论,不过三日。三日之内必云开雪霁。” 丞相也走了过来,却立在一旁不语。 惊雷的目光从两人面上扫过,“丞相可有话要问?” 柴昀:“……”现在退开可还来得及? 顿了顿,问道:“当真是三天?” 李华君心头积了气,可自己不过三品,不敢在比自己高了几个品阶的丞相面前撒气,闷声道:“下官看的,便是三天。” 三天停雪,停雪后再下,便与他无关了。 正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稍稍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便听得女帝追问,“三日之后可是会开始化雪?化多长时日?何时再开始下雪?” 李华君面色一变,却是脱口而出,“自是开始化雪,化过之后,再次下雪。” 他一抬眼,见着女帝笑着看向自己,好似自己刚见女帝时看到了那股笑意一般心里发毛。 他听得女帝风轻云淡地问他,“李大人可愿立下生死状?” 嗯?! 看个天象还要立生死状? 他看向丞相,满脸的“怎么会这样”,丞相却是若有所思,不曾看向他。 达达缓缓朝三人走了过来,女帝又道:“既是不曾看错,怕什么?又或者……李大人并未看清,再看个一宿?” 李华君见着达达那耷垂的两腮,垂涎张开露出尖牙的大口,只觉得那脑后鬃毛梳得再柔顺也显得狰狞,那个球上探出的头来,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一刻。匆匆立下生死状离去。 惊雷看向柴昀,“丞相如何看?” 柴昀犹豫了几息,“若只三日,应当不会成灾。” “万一他判断有误呢?”她认真地问他,“若到那时再来准备,可还来得及?河堤的修建,可是在雪化之前便能开工?” 自是不能的。柴昀沉思片刻,便已在心中有了轻重之分,“臣这便去准备。” 惊雷转身回屋,听得柴昀在身后唤住她。偏头看去,却见他朝自己行了一礼,“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朕所求不多,社稷安稳,百姓安居,自己的头上……”她轻笑了一声,像那还未来得及落地却又被风吹上了天了雪绒,“再无强加的恶臭之名。” 莫叫她的父母远远看着,以之为耻。 她收回视线缓缓进屋,“丞相既是知错,便倾丞相之能,尽你一生,来为朕做到这些吧。” 雪下得大了些,不过片刻,便将殿外身伏如弓的人身上盖上了一层皓白。 第25章 太傅请辞 太皇太后在延寿宫里歇了一天,第二天早上问及红酥被拦在宫外人都有哪些时,发现没有女帝,脸顿时便垮了下来。 再听到那些自己不见的人都去昭阳宫里见过女帝之后,更是把脸拉得老长,仿佛他们都是被她养大却又向着别人的白眼狼仔子一般。 红酥噤了声,给想要上前凑话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免得无知被太皇太后的怒火波及。 太皇太后瞧着一桌虽极力做得精致却远不如先前的吃食,气不打一处来。 可她纵是闹成这样,也不见女帝给她还几个人过来,可见那也是个不孝的。 正这么想着,便有宫人来报,新晋的后宫主子们来向太皇太后请安侍疾来了。 后宫主子? 听得红酥细说,她才明白,那些男宠们都有了位分。 太后面色僵了一瞬后展颜,“算她还有点孝心。去问问,可有擅长厨艺的。” 话音刚落,便见着一群穿着“奇装异服”顶着哭丧脸的……不知是男人还是女人的人哗啦啦冲了进来围向太皇太后。 宫人叫屈,“奴婢拦不住……” 可是这声音被一众主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给盖了下去。 如今虽是女帝掌政,却并非女尊,男儿自觉当有男儿的血性。被抓进宫中本就憋屈,再加上被迫换上宫妃的衣裳,梳着女人的发式,戴上钗玉花环,涂脂抹粉……一半儿郎难以接受。可为了早日出宫,为了留得性命,大多人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这架式,一看便叫人觉得这是要给太皇太后请永安了。 太皇太后气得马上召来禁卫军,才将一众人拦住,抽了身寻了个上朝的由头,往金殿去了。 司马惊雷得到消息的时候,刚用过早膳,带着霜霜不急不缓地往金殿去。 见瞅着太皇后的轿辇被一群人追着歪来扭去,似乎还扭过头来瞧见了自己,笑了笑,全当不见。 江裘被留下来看家,霜玉则被使去了紫德宫,催促人快些修葺正殿。 太皇太后到得金殿,远远见着司马惊雷正往龙椅上走,反而气得平静了下来,看她的目光,有如看一个幼稚儿童。 整了整衣裳,让红酥扶着自己上了龙椅旁边的位置。 见着女帝瞪大了眼,一脸有火发不出来的样子。心情总算舒畅了起来。 她稳声开口,“众位爱卿,有事便奏。” 柴昀率先道:“南方十余……” 柴昀再次将修葺河堤之事提上日程,如他所料那般被太皇太后否决。 “如今还未立春,时间尚早,先议另一件事。礼部尚书,陛下初登大宝,哀家初揽大权,当与民同乐。” 司马惊雷仿若不知,“太皇太后打算如何与民同乐?” 她酸溜溜地道:“不如让太后去宫外,与百姓们一同过个寿辰,规制都按百姓家祖母寿辰规制来?” 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太皇太后的寿辰,这般过,未免太寒碜了些吧。 户部尚书甘彬华却是心头算盘一扒拉,喜上眉梢,“如此甚好,开支不多……” “成何体统!”礼部尚书出言相阻。 司马惊雷看着那群大臣吵闹,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却听得太皇太后于她耳边道:“陛下,哀家手里还有武帝的圣旨,若是陛下不能乖乖地当个皇帝,生出皇子来,自有旁人来替。” 她说得轻飘飘的,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到了惊雷的耳中。 惊雷震惊地看向她,见她满意地拉开与自己的距离,“陛下从今日起,便好好地待在昭阳宫里生下皇太子,余下的事情,都有哀家在。” “若是朕说‘不’呢?”惊雷咬牙切齿,一脸的不甘。 太皇太后道:“如今,满朝文武,谁没有把柄在哀家手中?你能靠得了谁?不过是颜执罢了。他一介书生,空会逞口舌之能,误一国之君,哀家自会为你清理掉她。” 惊雷瞧着她不语,见她一字一句都洋溢着自信,不似有伪,但不知她手里掌握的东西真假实伪,便露出强自镇定的神色,“就这么点伎俩吗?” 太皇太后道:“伎俩不在多,管用就行。陛下乖顺,哀家便是你的亲祖母,陛下若是不乖,便别怪祖母无情了。哀家十六年来的清苦,都向你讨回来,可好?” 她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层叠着,似那切条后胡乱堆在一起的千张皮。 “父女之债,子女来偿,天经地义。” 女帝莫不作声,太皇太后盯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大殿上的人分成两派,已经由太皇太后的生辰如何办转为了户部出了只铁公鸡,自他上任以来,谁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捉襟见肘。而甘彬华带着户部的人一个劲地叫苦,直道当安不易。 这场吵闹一直到颜太傅进殿才停下来。 颜太傅虽然迁任太女太傅,却曾是御史台上最利的一张嘴,连暴君都敢怼,还能怼得恰到好处,不叫武帝对他起杀心,偏偏怼起旁人来,那是杀人不见血,让人恨得牙痒痒,又怕得心惶惶。 见他被人抬着进来,都自觉地站回了原位,暗自打量他的双~腿,或是心下叹息,或是幸灾乐祸。 颜执仿若不见,还不等他坐的椅子落地,便拱手拉长了音调:“陛下,太皇太后,臣前来请辞!” 他语带哭腔,“臣双~腿已残,不能再伴在陛下身边,只望陛下安好,求太皇太后恩典!” 明知颜执在演戏,双~腿无事,惊雷还是被她的腔调带动了情绪,悲从中来地道了一声:“太傅……” 太皇太后对女帝低声道:“陛下可想好了?颜太傅是留还是不留,全在陛下的一念之间了。” 女帝转脸看向太皇太后,听出了她话里的威胁之意,再转脸看向颜太傅,不舍之情真实流露。挽留他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但她看懂了颜执的神色,深吸一口气道:“朕以后,都听太皇太后的,只求太皇太后能留太傅……” 看到太皇太后神色变化,她马上改口,“能留得颜执性命,让他安度晚年。” 太皇太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心里却越发地生气。 不过是一个只逞口齿之利居心不良的奸佞小人,却先后得到了她儿子和孙女青眼!信任他胜于她这上母亲和祖母! 她沉着脸道,“准了,不过,在离开之前,先要把该交还的东西都交还出来。” 颜执答应着,在殿上摘了官帽,解了官服,露出被木板固定的双~腿,在宫人的帮助下,将官服彻底从身上剥离,又将官印与笏板交出。 太皇太后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见他无再要交出什么的意思,面色越发地沉了,“还有呢?” “啊?啊啊啊?”颜执装傻充愣,“还有何物?” 太皇太后冷声道:“武帝曾赐你赤金令。” 颜执捶胸哀求,“那是武帝留给臣的唯一念想,陛下,陛下您为臣说一句话,让臣带着它日日见着,以寄思念……” “太皇太后……” 女帝哑着音开口,却被太皇太后无情打断,“陛下不要任性,赤金令能随意出入宫廷,若是他哪天思念陛下了,入宫来,本宫可不能保证禁卫军里人人都能识得他,不把他当成歹人抓了去。” 见女帝心不甘情不愿地闭嘴,她心头终于痛快了不少,对颜执道:“拿上来。” 颜执委屈地盯着女帝,缓缓从怀里拿出赤金令,如抚摸自己的幼子一般眷恋不舍。 宫人没有耐心等下去,没见着高坐上的太皇太后面色不愉吗?不由分说从他手中抢走赤金令,交到红酥手里,再由红酥转交给太皇太后。 颜执由人抬着出殿,背影佝偻而落寞,便是幸灾乐祸之人也笑不出来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是太皇太后执政,可女帝分明是不甘的…… 女帝猛然站起来,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胸膛几大起伏,甩袖离去。 朝臣们面面相觑,悄悄瞅了一眼太皇太后的得意神色,又迅速垂下头去。 似乎……往后的朝堂,成太皇太后的一言之堂了。 惊雷的脚步越来越快,霜霜眼瞧着要跟不上,却又不敢开口相求,只憋着一口气,让自己不要落得太远。 直到回了昭阳宫,便见女帝一个人进了后殿,栓了门。 霜霜追上来便急急地拍门唤她。 正在更衣的惊雷险些将计划说予她听,却还是哀伤地道:“让朕一个人待着。” 随后快速换成男装,从秘道里出去了。 西柏塱的屋子里,有她母后留给她的一套大红女装。她换上之后便急步出了房门,在铜镜里留下分外美~艳妖娆的转身之影。 刚行到院中,便听得院墙上一人惊呼出声,“汐姬!萧铭!我……你……他娘的,终于被你等到汐姬露面了!” 惊雷顺着声音看过去,院墙上坐着个一身黑衣的削瘦男子,面容清俊,声音清亮,惊直了身子,一脸惊愕,手里松针散落而不自知。 惊雷笑了,她母后让她去西柏塱一家屋门前种了一株松一株柏的屋门前寻人,而整个西柏塱,只有一家屋门家不是种两株柏树的。上次回宫,她便顺道瞧了一眼,那一家,只与她的院子隔着一道院墙。 只见得一道黑影翻墙而过,稳稳地落在她的面前,这身手,竟是比南笙还要快上一些。 萧铭微微怔了一下,随后恍然,对身后院墙上的人道:“错了。她不是汐姬,是女帝。” 是她的女儿,这一回瞧见了真真切切的女儿装的,这般瞧着,便觉较那日的儿郎妆少了几分锐利的棱角,多了几分娇柔妩媚。 倒是将武帝夫妇模样上的优势尽数拣了去。世间难寻比肩好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交上去的赤金令是假的! 戏精太傅! * 明天就V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鸭~ 第26章 冤家路窄 惊雷心内打鼓。 她母后分明只与她说了一人, 怎会有两人? 可后来这人之名姓,却是萧铭没错。瞧着眼熟得紧, 细一思量, 不正是那日在桥上劝她早归之人? 江湖人不爱行官场上的礼,两个人都只瞅着她,似乎是在看她, 又似乎都已经神游天外去了。 她还要赶去太傅府, 时间紧急,眼瞅着这两人关系亲密得非同寻常,便单刀直入, “你既然知道朕的身份,想必也知道朕为什么在这里了。” 萧铭不语。 回到京城几日, 他听到了一些消息,不过, 他早就见识过了太多的诬蔑和谎言, 非他亲眼所见的,他都不会相信。 更不会相信汐姬养大的女儿会是市井传言里的模样。 他早在再入京的第一日便见过了她。光外貌的传言,便是失实的。 谭兆从墙上跳下来, “汐姬这样,是怕我们认不出你?她也太小瞧人了。你便是做儿郎打扮,也叫他一眼认出。” 说着瞧了萧铭一眼,催他认可自己言语。 可那萧铭只是瞅着惊雷径自出神,并不理会他。 若说南笙是个木头,萧铭便是深沉的木头。仿佛头顶上总是压着一块乌云, 让他眉间笼着一层郁结的阴霾。 惊雷的目光扫过他们,“朕母后又不知未来如何,怎能断定你们认不认得朕?” 便是认得,又会不会愿意帮助? 她瞧着他们看她的神色,只觉得母亲用心良苦,而两个人皆是黑衣劲装,身法灵动,想必也非常人。对非常人,自然要用非常手法招揽。 “你们既是与朕的母后有交情,为何不考武举,为国效忠?” “交情?!我呸!我才和她没交情!”谭兆没好气地嘲道,“她杀了我的女莲,我不寻她报仇她便该感恩戴德了,还想让我效忠!” 司马惊雷一怔,便听得萧铭如重弦般的嗓音响起,“女莲要她性命,她不过自救。若是我在,不消她亲自动手。” 谭兆噎了噎,气愤不过,“以往我说的时候,你都不辩解,今日见着她便急急辩解!” 萧铭沉声,“在人前不言其父母是非。” 谭兆如同被踩着尾巴尖的猫儿一般,剑眉倒竖,“我偏说!汐姬杀了女莲,司马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人追杀我们那么久,四处逃命,流浪江湖,居无定所……” 谭兆说得激动,直呼武帝名讳,冷不防听得惊雷欢喜道:“能逃过朕父皇的人的追杀,你们必然是江湖里高手中的高手!难怪朕的母后说如果朕有难,你们定能救了!” 谭兆气焰顿消,臊了起来,“她真是这么说的?” 萧铭长吐出一口气,对惊雷道:“莫听他胡说。武帝派人追杀我们,只赶不杀,只让我们远离你的母后。” 他对空看了一眼,“若他真要我们的性命,如今你也见不着我二人了。” 谭兆恨铁不成钢,“你偏袒汐姬也便算了,怎生还为那暴君说话?” 萧铭不理会他,倒是抬眼看向惊雷,“不去武举。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有所求,他会相助,但他的性子,受不了官场里的拘束。 谭兆顿时来了兴致,抬肘搭到萧铭间上,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去,“小女帝,我们不杀狗官就是给汐姬面子了,还让我们去当狗官?你也不想想,我们当初是做什么的?” 惊雷顺势就问,“做什么的?” 虽然他们说的话很奇怪,一个还老爱说她父母的不是,可她感觉到他们对自己都没有恶意,只是一个沉闷一个别扭。 她看到萧铭拢起了眉头,越发好奇起来。 谭兆却是一噎,没有说话。 萧铭道:“暗人。” 谭兆瞪萧铭一眼,故意吓唬惊雷道:“躲在黑暗中杀人的人就是暗人懂不懂?” 几乎是同时,萧铭难得地再次开口,“我负责保护汐姬,他负责保护女莲。”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夹杂着些微的尴尬。 他们是好友,是兄弟,可是谭兆保护的女莲对汐姬下了杀手,却又阴差阳错地被汐姬反杀…… 谭兆不满地跃上院墙,往嘴里塞了一根松针,交指枕头,看向青灰的天空。垂在院墙一侧的腿轻荡着,不羁中带着一点落寞。 惊雷脑中飞过无数戏台上的桥段,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她以为的还要复杂,似乎是冤家路窄,又似乎是爱恨情仇…… 心头千绪百转,面上却是一笑,“那你能帮朕保护一个人吗?” 萧铭原当是她需要保护,听着这话头,才发觉不是,“谁?” “朕的恩师,颜执。” “噗……”谭兆笑出声来,“保谁都可以,偏他不行!” “好。” 听到萧铭答应下来,谭兆瞬间止了音,“萧铭,你脑子有没有毛病,那颜执可是暴君的狗腿子,没少找我们麻烦……” “他护了他们母女十几年,教了女帝十余年。他做官没有私心,为司马琰卖命,全是为天下百姓。不是狗官。”萧铭转身看了谭兆一眼,“我去。你留下。” 他做自己觉得正确的决定,并不强迫谭兆与他一道。 谭兆一噎,随即更加不快,“把最后那两句话给我收回去。” 萧铭跃出院墙,谭兆忙跟了过去,语气软了下来,“你去哪,我也去哪,你答应了我也答应……女莲没了,我也就能和你一个人说得上话……不就是颜执吗?我连汐姬都能原谅,一个狗腿子,根本就没往心里放……” 惊雷听着他们的声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回屋又换回男装,才往院外走。 南笙悄然落在她的身侧,“有他们保护,颜大人必然无事。只是现下是白日,陛下就这般去,恐是不妥。” 惊雷“嗯”了一声,“现下太皇太后必定着人盯着呢,朕去寻温即楼易容。” 易容之后便是叫人瞧见了,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中,也不会给颜执带去麻烦。 巷头便是温即楼的住处。 南笙道:“属下先前见他出去了,看方向,当是茶寮。” 惊雷脚步一顿,笑道:“朕便去茶寮寻人。” 随即又叹,“若他是朕的人该多好,易了容再出宫。” 一偏脸,却发现南笙已然没了身影。 撇了撇嘴,加快步子。 还没进茶寮便听到了雷际舟说着宏图大志,扯着嗓子哈哈大笑。 见她走进去,笑声顿止,一双虎目瞪得老圆,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您……您怎么来了?” 惊雷扫了他一眼,不意外地在这桌上看到了另三个人。 正瞧着她的冤家白云景,她是识得的,互看不顺眼,见面总有吵,另两个却是面生得紧。 她走过去,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在其中一人脸上一戳,“我来找他。” 温即楼哑然失笑,“竟又被你一眼认出。” 那他这手艺……在惊雷面前形同虚设了。 雷际舟立时吆喝,“你快跟着去帮一帮。她找你,必有急事。” 又对惊雷讪笑着道:“我呢?” 如今朝政被太后把持,旁人不知,他却是知晓的。 暗自搓了搓拳,这会儿,总该能有他的用武之地了吧。 也不知方才自己放下的大话被这女帝姑母听着了不曾,会不会笑话自己亦或是告状…… 见着女帝姑母那好看的笑容又心内惴惴。 惊雷瞅了他一眼,“瞧着你孔武有力,身手不凡,何不去考个武举为国效力?” 雷际舟顿时蔫蔫的,“我是乡里来的,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能考得了武举?” 惊雷笑他,“可是来京城这么久了,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那哪能啊?”雷际舟不服,“别的字不识得,自己的名儿自己得会!写错了,岂不叫人笑话?” 惊雷眼睛一亮,鼓励他,“那就可以去考。莫不是怕自己比不过旁人?” “我怕甚?只是……”他瞅了白云景一眼,“云景和我说当官要写奏折的,我还不会写……先前干过几件差使,也吃了不识字的亏……” 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来。 他虽住在雷家,两大御医护着,可他到底出生于微末,于京中那些吃官饭的老爷们来言,便是乡下来的土包子,甚至嘲笑于他。 起初他还不懂那些人是捉弄他欺负他的,后来懂了,哪里受得了那样的气? 可闹了之后自己又不懂得说理,听得那些人和他打着官腔说着弯弯绕绕的话,不知怎么的,最终总能归于是他的错,还让他无法再回驳,有了委屈也只能往肚里咽。 惊雷察觉他似有无尽苦水,安慰道:“这不怕,你考着,回头我给你请个夫子好好教你便是。我若是得空,亲自教你也成。” “当真?”雷际舟顿时高兴起来。 能得女帝亲自教,便是这一句,都够他回乡去吹一辈子了。 哦……不成。吹不得说不得…… 可有了女帝为她作主,那些人总不会再敢到他面前玩那些花花肠儿了才是。 瞧他一会忧一会喜满脸讨好的模样,星落来气,对雷际舟道:“这天底下,还有比我家主子更好的先生?既有我家主子教你,为何还去讨好旁人?” 他对白云景道:“主子,以后不教他了。” 雷际舟一时两难。 女帝姑母得罪不得,白云景他也不敢得罪。 于他而言,白云景是亦兄亦师之人。他从未见过比白云景学识更多之人。 况且,便是动武,也占不到上风,也不知怎么的,只要被他捏住手,便是一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惊雷将他的为难看在眼中,转眼看过去,见白云景与温即楼都正瞧着自己,一个深邃,一个探究。 她轻笑了一声,“学问比你家主子更好的,我眼下便能举出一个。前太女太傅,颜执,你家主子,可敢与他比?” 星落顿时歇了气。 那颜执是自家主子的先生,主子便是能比,也不敢比啊。 温即楼笑了起来,“竟是拿自己自比颜大人,却是至今不敢说自己名姓。” 惊雷听出他话中玩笑之意,眼睛一转,睨他,“有甚不敢的?姓你早便知,这名嘛,不过一个锦字。” 温即楼叹道:“总算知道你的名讳了,雷锦,倒也不错。” 惊雷笑道:“看你文弱,却不想知品名,擅揪人错处与人为难,还牙尖嘴利,若是去考个科举,御史台是个好去处。” 星落嗤道:“连名都盗我家主子的……” “星落。”白云景眼瞅着佳人与旁人聊得眉飞色舞,却对自己视而不见,自己侍从还给自己带反砣……面色沉了下来,“没规矩,去外面候着!” 星落委屈,却不敢不从。 惊雷的目光全在温即楼面上,全不理会那对冤家主仆,“当真是个极好的去处,能时常见着女帝,若是能得她青眼,你必前途无量。若是再离得近些,便是做帝夫也使得。你许是不知,当今女帝她……” 狡黠的眸光转了转,“美如天颜啦。” “可有你美?”温即楼含笑反问,“若是不及那便罢了。” 白云景坐在一旁挠心挠肺,想要插话,却又无缝可插,纵他胸中书万卷,换不得佳人一回眸。 心觉温即楼说得孟浪,黑了脸。却听得惊雷笑意盈盈,竟将话头接了下去,“及与不及,你去了御史台便能瞧见了。你与我大侄子是至交好友,我为他谋事,必也不会这害了你。” 温即楼笑着笑着咳了起来,咳必才道:“我不过一句,得你几句,你倒是去御史台的好苗子,必得她欢喜。只可惜……” 他的目光从惊雷身前扫过。 惊雷立马懂了。笑着就此揭过,“我当真有急事,求你相助。” 雷际舟听了,不敢再耽搁,“她说是急事,必然是大急事,即楼快去,都记我头上便是。” 白云景面上故作镇定,到此时终是按捺不住,“是何事?” 只要她说,他必帮。 只可惜她到现在还似在与自己生气,不肯与他言语。 惊雷扫他一眼,“别人听得,你听不得。我不与人对女帝心怀偏见之人多舌。” 白云景青了脸,语气不善,“既是女帝在你心中千好万好,你为何不去考功名伴她左右?” 雷际舟惊呆了眼。 头一回见着白云景生气,竟是对着女帝说出这样的话来。 慌忙为白云景辩解,“云景不知你家中之事,你莫要与她一般计较。” 眼见着佳人面上覆上了一层阴霾,又听得雷际舟这般说,白云景自觉失言。 两次在她面前受她情绪牵引,实则不该。 正要说几句解释的话,却又见她抹了一把虚汗,听得她笑道:“我啊,我就算了吧。爹不疼娘不爱,十六岁接过养家重担,上有多事祖母,下有螽蟫蟊蠹无数,只求自保便成……倒是你,连貌美倾国的女帝青眼都不在意,难不成喜欢的是男人?” 虽是笑着说的,那一番话却引得在坐三人都肃了神色,心头发酸,偏生她又说出最后那一句叫人哭笑不得的话来……生生叫八尺儿郎憋出了泪来。 温即楼沉默下来,打量着雷际舟与惊雷,若有所思。 白云景更觉失言,“抱歉……我不知……” 惊雷却已然拉下了脸,“你不知的事情还多着呢。光道听途说,不去细细查看,便是学富五车也不过纸上谈兵。” 白云景沉默片刻,坦然承认,“在女帝一事上,我确实只道听途说,不曾细细查看。待我真切了解,若她当真当得起你的称赞,我便入朝为官,倾力辅佐。” “我从未称赞过她。”惊雷面上的笑意缓缓消失,“而你……能叫她看上的,也不过一副皮囊。” 几人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白云景猛然看她,见着她眼中喷涌的不甘和怒火,还有那想要掩饰却又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委屈,觉得自己错了,却又不知错在何处。 女帝登基后颁布的政令,有目共睹。 而她,又哪里知道他心里的委屈? 她的委屈尚且能说,他的委屈却是说不得。 他瞧着雷际舟笨拙地说着安慰的话,与他说了几句便叫着温即楼匆匆离开,见着她与温即楼说话时眉眼带笑,忽就想要道歉亦或是说些什么,让她也能对他真真儿地笑着说几句话,却发现还是什么也说不得。 细思之下,他原本也不曾想过要她熟知到何种境地,却不想一见面总如冤家一般话不投机,如今断了念想,倒也不错。 静坐了一会儿,恰巧星落进来告知颜太傅辞官之事,心头一惊,再无心去想那些儿女情长,紧步赶了过去。 待得赶到,却又听闻恩师正在待客,让他在偏厅暂等。 耳中传入少许声响,有些熟悉,却听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欢喜冤家闹一闹呀~ 第27章 师徒告别 颜执见着司马惊雷, 足足愣了半柱香的时间,又大笑了半柱香的时间, 这才在女帝无奈瞪大的眼中缓过气来。 可是瞧着倾城国色气度逼人的女帝一副乞儿打扮, 面色腊黄有如数日未食,倒眉带痣,唯有那一双桃花眼灵动十足, 精神旺盛, 依稀可见女帝风姿。 他凑近了看,“陛下,老夫碰一碰这痣, 可好?” 要求有些失礼,可他实在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 惊雷瞅了他一眼, “先生博学多识,怎会这般好奇?” “诶?诶诶?诶诶诶?此话不妥。”颜执正色, “世间学问, 无渊无涯,终颜某一生,也不能探尽。能多识, 不过一直好学罢了。人若懈怠,不再好学,装入脑中的学识也能在不知不觉中漏了出去。况且,老夫对这易容之术,只听过,不曾见过, 也不知余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次……” 听他说得这般可怜,惊雷不忍,把脸偏了过去,“先生瞧瞧也好,若是能解出个中奥秘,朕也不必每次都劳烦旁人,自个儿在宫里画了再出来更为安妥。” 颜执拿手戳了戳那颗占了她半腮的大痣,敛起了眉,“陛下遇着的这人,必是江湖奇人,与寻常皮郎不同,全然与真颜无异。老夫学浅,难辨真伪。陛下纵是想学,也非一朝一夕能就。” 他捋着胡子,“老夫所知不多,却也知于江湖人而言。手艺格外重要。必不轻易想传。传夫,传妻,亦或是传子女,传徒弟,皆是有各门的规矩。乱不得。” 听他说得认真,不似玩笑,惊雷颔首,“既是如此,那便只能招揽了。” 思及萧铭两人,“可江湖人又大多性情古怪,便是招揽也没个章法。” 回想起先前自己在茶寮里半开玩笑的试探,觉着把握不大。 一时没个定论,就此揭过。 颜执瞧着女帝似有话将说未说,猜着便是赤金令之事,便拿出来递给她,“老夫早便料到老妖婆会索要赤金令,便弄了个纯铜镀金的,现下将此物交给陛下,老夫便能心安地离去了。” 惊雷神色一顿。 她确是因此事心头不顺,却也不想在离别的时候提及,不想颜执自行解了她的困惑,瞅着那赤金令,却是不接,“先生自带着,日后归来,方能无阻。” 颜执笑着摇头,怅然道,“此一去,经年转瞬,后事谁知?” 惊雷压过不提,只是提醒道:“先生既是戏弄了太皇太后,当要赶紧离开才好,以免她回过神来,再寻你麻烦。” 她有些苦恼,“朕安排了两个人来护先生一路周全。可朕也还有许多话想要与先生商谈,从前总觉时日尚多,先生过严,如今才知转眼成过往,机不再来。” 也不知世间有多少人如她这般,拥有时百般厌烦,临到失去时又叹昔日不再。 颜执对她还能安排出人来有些诧异,但也无意细问,颔首笑道:“不急。离出城还有几个时辰。她此次出来,性情变化颇大,老夫观她眸光不定,疑心甚重。若老夫急着离开,必让她心中生疑。倒不如晚些个时候。” 惊雷思忖,晚些时候,刚好在关城门时出去,纵是她发现了异样,着人来追,这城门一关一开又要许多时间,他必还有旁的打算,等到出了城,必叫太皇太后的人追逐不到。 当真是老谋深算! 不过,她也没有要戳破的意思,只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恩师。 颜执被她瞧得尴尬,轻咳了一声,“这赤金令,既是陛下不收,老夫便交予旁人。” “交予何人?”她不解。 这东西,于颜执来说必是极为重要的,他要交予的人,必也是十分了得的。 可…… 当她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白衣男子里,眉头狠狠地跳了跳。 哟?!这不是先前才结下梁子的那位吗? 也不知对女帝百般不满的他在拿到赤金令的时候会不会先把他自己恶心坏。 一时间戏耍心起,故意压低了嗓音,显得微带粗砺,“这是何人?这般好颜色?” 刚欲开口的颜执听到这话,呼吸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瞅了惊雷一眼,默契地不戳穿她,“这是老夫的关门弟子,白云景。这块赤金令便交由他,让他能自由出入宫禁。为陛下分忧。” 白云景接过赤金令,瞧前眼前的这位“男子”,从颜执的话中便已经明白他是她,只是这般的相貌,如何会是雷锦所说的倾城国色?而她的这双眼,目光浮浪,笑容诡异,仿佛纯粹只被外貌吸引一般。 敛眉兀自哀叹:国之将亡。 顿时觉得手里的赤金令格外烫手。 惊雷将他的神色收在眼中,挑眉拖着音问道:“师弟?” “当初老夫将为太女太傅,便收了最后一个弟子。” 颜执的目光从他们身上转了转,了然于胸。 “噢。”惊雷笑了起来,“原来是师兄啊,果然好颜色。” 又一次夸赞他的好颜色,如愿地看到了他铁青得有如受辱的神色,心里那股不快顿时少了不少,“先生将赤金令给他,不怕他出入宫时被太皇太后的人瞧见,断了他的根本?” 她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扫过去,引得白云景的脸色更为难看。 但颜执在,他强忍着怒意不曾发作。 身为女帝,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少不得要被御史台的人参上几本,颜执曾为御史台中人,应当不会放过才是。 却没想到颜执根本就没有要斥责女帝的意思,反而温和地解释,“只叫他收着,带着入宫,又没叫他拿给人瞧见。若是连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便无需对人说他是我颜执的弟子了。” 白云景诧异看过去,疑惑自己的恩师今日为何这般不待见自己。 微一思量便明白大抵是因着自己见着女帝之后的神色让他心中不快。收了神色静立一旁不欲多言,只待女帝离去之后,再与恩师商谈便是。 惊雷倒是因着他的出现想起了与他的赌约,便收了戏耍的心,“先生可知史家与李家的恩怨?” “哪个史家……”颜执声音一顿,“可是说的司天台的那两家?” “正是。” 白云景闻言,心头微动,便将旁的事放置一旁,认真听起来。 颜执捋了捋胡,“他们积怨已久,不知从何时起。不过他们能将公私分开,不出错,武帝从来不过问。” “那若是他们出错了呢?”惊雷将昨日之事简要地说了一遍,“虽着李华君立了生死状,朕却心中难安。今日这雪,比昨日更大了。先生可会观星象,可知会不会引发天灾?” “陛下!”颜执的语气变重了起来,“陛下是帝王,便是心中不安,也不能说出来,也不能叫人察觉!” 惊雷闻言一怔,又听得他道:“星象之事是老夫短缺之处,老夫不得而知。” 惊雷心中生疑,连颜执都不会的,白云景如何懂? 颜执掀起眼皮来看着她认真地道:“老夫却知,这李华君死不了。” 惊雷还未来得及发问,又听得他道:“若他站到了太皇太后的阵营中,太皇太后必是不会再如先前那般由着您来处置。一个楚时就已经让她吃到了亏,不会再吃第二次。” 他的手指在长须上一拧,“若他不曾站到太皇太后的阵营中,太皇太后也不会叫陛下如意。如今不比前几日,她恨不得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陛下身上。她已经吃了亏,再想到当年之事,必会强势将你压下,让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帝玺在她手中,如今天下的决定,皆是由她在做。陛下,若李华君所言不差,皆大欢喜,若这场雪当真出了祸事……她会保李华君,必保李华君。” 惊雷拍案而起,咬牙切齿,“便为一己私欲,她会如此?那她如何当这大燕的太皇太后?” “不论如何,她都是大燕的太皇太后。”颜执也有些无奈,“大燕重孝道,陛下能寻到由头来压制她,却是万万不能一时冲动夺了她性命。亦不可叫她拿下陛下的把柄,她能伪造出圣旨,便等于掐在了陛下的命门上。凡事定要慎之又慎。” “憋屈!”惊雷已经没了再谈下去的心情,看了一眼震惊得不能言语的白云景,“这雪也不知几时能停,先生还是早些出城的好。朕寻来保护先生的人,先生也是识得的,当年朕母后身边的那个人。” 留了这句话,便快步离去,便是易容的脸都盖不住她的愤怒。步履生风,衣摆将几欲落地的雪花带起,围在她的身周,偏又好似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白雪隔在障外。 颜执疑惑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人是谁,便对着惊雷抬臂大呼,“如此非常时期,留给我做甚?” 然而那道身影半点停留也无,径直转过月亮门再也不见。 缓缓放下手臂,神色复杂。 他轻咳了一声,将白云景的思绪和目光拉回,“为师已经辞官,今日便会离京,特将你叫来与陛下相熟,你为何这般神色?” 他早在心里有了五六分猜想,如今见他不语,便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老夫将陛下托付给你,太后将陛下托付给你,你可还愿担此重责?”他缓缓收声,“也罢也罢,瞧陛下能把那些个能人都用上,老夫也能安下一半的心了。” 白云景垂眸,“学生愿助陛下脱困,一世为臣,鞠躬尽瘁。” 刚才女帝与颜执的那一番对话,虽不是对他所说,他却在一旁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如今看来,他对女帝当真是有误会的,只因她与自己的瓜葛而早生了偏颇。 “只是……学生已经心有所属。” 颜执听懂了他的推辞之意,冷笑了一声,“若是对陛下无意,便将那半块玉瑗藏好。你当太上皇与太后非要逼人姻缘不成?” 他不想委屈自己,太上皇夫妇会想委屈自己的宝贝女儿?! 见白云景瞬间转喜,颜执瞪眼吹胡,心道:就不告诉你易容之事,待你日后自去挠心挠肺。 想到白云景后悔受气的模样,颜执稍稍消气一点,毒舌直戳人痛处,“你那也恐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 瞧着白云景的神色,越发肯定了。慢慢地,对自己爱徒露出怜悯的神色。 颜执觉着自己这一生本该无所憾,只是不知自己两个最得意的学生何时见了面打了结,让他仓促间无法当成月老,留此憾事。 也罢,他们自有他们的造化,他则真是无官一身轻咯! 望着天色长长一叹,终于有了点离别的情绪,“这一别,再见无期,往后也再无人如小景一般陪为师下棋了,来来来,咱们师徒来最后一局。” 白云景顿时什么脾气也无,顺从地坐到他的对面,“学生送恩师出城。” “送了也还是要别,不如不送。”他瞅了白云景一眼,于天元处落下一子,“倒不如最后这一局拼尽全力,让老夫输个痛快!” 把白云景藏了这么久,如何能在最后时刻因为一个送别就叫人发现了他?若是让白云景送他,他到时还如何脱身? 白云景又道:“学生对女帝知之甚少,多是道听途说,有失偏颇。学生日后当如何进退,还请恩师指点一二。” 颜执看着他,过了片刻缓缓将这几日宫内外发生的事情以及女帝短短几日内的改变说了出来。 宅内落子成声,惊雷踏步出府。却意外地看到了不远处目光沉沉地瞅着她的温即楼,他的身边还站着高大的雷际舟…… 虎口从鼻头上擦过,朝他们走过去。 “他非得跟过来,我总不能对他动手……”雷际舟有点委屈。 他要动手,拦温即楼很容易,可他下手从没个轻重,他又不忍心伤温即楼一丝一毫,最后便与他一同跟着到了这里。 温即楼笑了笑,“可否借一步说话?” 惊雷颔首。原本她回宫也是要再去西柏塱的,便与他们一同回到温即楼的住处。 屋门一关,温即楼便对惊雷躬身一礼,“不知是女帝陛下,草民多有冒犯。” 雷际舟还搭在门栓上的手猛地一抖,连忙转身辩解,“姑母,陛下,我什么也没有说,真的,我向天发誓,我半句话都没有透露!” 温即楼笑了笑,直起身来看着他们不言语。 惊雷打量了他一瞬,笑出声来,并没有因此而惊惶,“既是知道了朕的秘密,那便上了朕的船,从此是朕的人,脱身不得。” “他不行他不行的!”他急得抓耳挠腮,但女帝正有招揽温即楼之意,若他给不出一个理由来,自不理会他。 他只得道:“即楼的身体,做不得粗重的差使,操劳不得。” 惊雷疑惑地看向温即楼,“你怎么说?” 温即楼道,“草民荣幸之至。” 雷际舟更加着急了,“要不这样,我来做两份差使?” 惊雷大方答应,“行啊,往后你跟在朕身边给朕易容,可好?” “好……等等……易容?”雷际舟懵了懵,“那我不成,还得即楼……” 温即楼笑着看向雷际舟,“能跟在陛下身边,是我的机缘,不必担心。” 他瞅了惊雷一眼,又快速将视线移到雷际舟的身上,提醒道:“或许借着陛下的真龙之气,让我病愈了也不一定。” 他以视线提醒,雷际舟心知便好,莫要明言。 可让雷际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温即楼跟在女帝身边得的好处已是极限,根本就没去注意他给使给自己的眼色,“对对对!你跟在陛下身边,就是朝廷中人了,我叔爷爷和叔就会答应给你诊病了!” 温即楼尴尬地咳起来,声音颇大,虽未完全将雷际舟的声音盖住,却也叫女帝听得不甚清楚。 眼见着女帝张嘴欲问,忙挡到雷际舟面前,“陛下要草民更在陛下身边,陛下若是回宫该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惊雷瞅了他们一眼,目光最后落到温即楼上,看到他咳得发红的脸,一双眼似能挤出水来,顿时不忍心刨根问底了,“你便收拾收拾,即刻与朕进宫。以后便住在宫里便是。” 雷际舟心里急,“我也进宫。” “你?”惊雷打量他一番,连连摇头,“现在不行。” 雷际舟不服,坚持要去,她板起脸来,“你身高过大,朕后宫没有一个与你身形一致的男宠,如何能带你去?” “男宠?”雷际舟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姑母……你真的有那么多的男宠?” “是啊。”司马惊雷笑了起来,“现在知道了,可还敢胡闹?” 她故作凶狠地道:“你这身子板,看起来壮实得很,若是再不听话地胡闹,朕便把你留到宫里,给朕当一个男宠,若是再不听话……” 后面的话不消她说出来,雷际舟便变了脸,“不了不了。温兄,雷某想帮也帮不了你。这可是我姑母啊,要是我去给她当男宠,那不就是乱~伦。你们放心,我不说,也不胡闹,便是云景,我也不说。我今天回去就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 他语无伦次,几乎是落荒而逃。 司马惊雷大笑出声,潋滟眸光流转间,觉着有这么个人留在自己身边,能让自己时时高兴,也是不错的。 一回神,便见着温即楼已经将包袱收拾妥当,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心头一跳,“你不怕当男宠?” “你的男宠,便和属下的脸一样,没有一张似真的。”他轻轻一笑,“属下说的,可对?”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心里头有些发酸,脸有些发烫。 她向门外走去,“总归有一张自己的真颜。只看示予谁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一万字更完哒~ 第28章 偷梁换楼 司马惊雷将温即楼带回自己的小院, 思量了一瞬,便将太后留给她的那套大红的女裙打包带了回去。 一转身, 却见南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 让温即楼晕着横在了他肩上。 见她看过来,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言语。 司马惊雷笑了笑, “还是你想得周到。” 南笙木着脸, “紫德宫里也有一处机关,只是那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太上皇曾经在那里训练了不少得力之人。陛下是否要将他藏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虽然想过南笙有可能知道, 听他说出来的还是觉得心中诧异。 南笙抬眼看过去,见司马惊雷神色怪异地看着自己, 又匆匆移开视线,没有隐瞒, “属下便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司马惊雷心头一动, “别的人呢?” 南笙默了一瞬,“除开属下留在陛下身边,少数人跟在太上皇身边之外, 都已经在那些年的动荡中献出了所有。” 司马惊雷呼吸一顿。 这样的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心头涌上对他们的敬意并带着些许伤感,对太皇太后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她有心要用那里的机关,却又有些抵触。难道她要和他的父亲一样走向不顾旁人生死,只为争夺决定权的路吗? 一路沉思并不言语。 回到宫中, 南笙将温即楼往一旁的软榻上一放便再次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屋外有人似在争执。 她换了衣裳出去,才知道是雷云哲过来了。 见不到她,担心她任性地又去泡了他还未来得及换药的药池,有意破门而入,霜玉不许,僵持不下。 可门外似乎还有旁人的声音…… 惊雷打开门,才见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拦着几名男妃的霜霜与江裘,心下微异,面上不显。 而他们,也在开门声响时停了下来。 听得女帝开口相问时,雷云哲上前一步,“微臣拜见陛下。陛下昨日伤神,臣给陛下送药来了。” 惊雷瞅了他一眼,心知他是来给自己送问得的消息。便叫他进来。 霜霜交待了霜玉一声,自也跟着进来伺候,而屋外的那些人,对霜玉早就有了忌讳,见她挡在跟前,瞅着她手里的棒槌发怵,便是连带着对瞧不起的第一个归顺的江裘也不敢斥骂了,只用鄙夷的目光瞪着他,好似能在他的球上瞪出几十个窟窿来一般。 江裘站直了身子,瞬间变成了一个比他们高出不止一个头的白嫩壮汉,让他们仰视。而他俯视他们的时候,眼里带着一点得意,仿佛在说他们瞧不起他又怎么样,还不是得仰视他一般……气得他们先后都移开了视线。 可一闻到烧鸡的香味儿,他顿时双眼放光,急扫了一眼在角落里蹲着的达达,转了头朝殿门露出期待又讨好的笑容。 从霜霜手里接过十只烧鸡,顿时一弓身,便又成了一只连脸都见不着的球,只能听到他细细的咀嚼声与嘀咕声。 霜玉觉得奇怪,在球上扒了扒,“你怎么做到的,那烧鸡呢?” 江裘往旁边一滚,“团团的肉,团团的鸡。” 都不许抢! 他抬起脸来瞅了周围的人一眼,又见达达对自己的举止露出鄙夷神色,确定安全了,复又将脸收了回去。 霜霜提醒霜玉,“陛下心情正不好,小声些。” 霜玉脸色微变,抡起棒槌露出门神一般的神色,只要谁再开口扰了里面的人,便打算如那日一般处置。十几名男妃顿时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小心了些。 殿内女帝的脸色却是已经黑得几欲滴墨。 “陛下……”雷云哲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女帝出声,心头不安,“冬季灵台郎便是史家三郎,他提及此事郁郁不得志,也不欲多言。是史家四郎气不过,说漏了几句,真有其事。陛下要早做打算才好。” 京城周边起灾,可不是小事。 司马惊雷从受到刺激到恢复平静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短。 缓缓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问道:“雷大哥有何办法,尽管说来。” 雷云哲一滞,无奈道:“臣一介医者,只会诊病,对防灾救灾赈灾之事所知不多……” 女帝问他,“若是到了那个那个时候,可会有伤病?” 雷云哲懂了,“臣马上便去办。” 正欲离去之时,听得司马惊雷又道:“温泉里的药要多些,每日一换,雷大哥多提些药材寻个宅子放着,若是不足,便支取些银钱,尽快去买来。只怕雪路难行,不晓得要多久才能运到。” 她仿若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一般,笑了起来,“太皇太后总不至于亏了朕的用度吧。” 雷云哲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微变了脸色,“陛下或许误会了太皇太后?” “嗯?” 司马惊雷疑惑地抬眼看他,听得他道:“总归是陛下的祖母……臣的意思是,臣的祖父也曾责难臣,也曾处罚臣,可当臣当真病了的时候,他却是一直守在臣的床边,直到臣病愈。” 雷云哲看女帝敛眉,急急解释道:“臣的意思是,许多事情,许多缘由,我们知晓,可是旁人不知晓,百姓更不知晓。臣今日听到一点关于陛下的传闻,太皇太后病了,陛下却是连问候一句也不曾。臣想要辩解,却发现无法辩解,心中难安。” 司马惊雷听明白了。 心头涌了一阵恼怒,又迅速平复下去,眉头散开。 “朕知道了。” 不过,她想的有些不同。 太皇太后在深宫之中竟能操控民间言论,她在这方面属于弱势,着实吃亏。另一方面,她也突然想到雷家与自家关系甚好,若叫他去办那事许必会引起太皇太后的注意。只是不让雷云哲去办,又能叫谁去办呢? 便是身边多了几个人,也还是觉得能用之人少之又少。 雷云哲却是误以为女帝纯粹是在为流言之事心伤,劝道:“陛下无需伤心,安国公夫人恰巧听到那些话,将那些人斥了一顿,言明是太皇太后一人不见,便是连她入宫求见,也被拒之门外。倒是陛下扛着病体接见了她及臣子,处理政事。她说若是再叫她听到说陛下不是的话,便将他们扭进大牢里清醒清醒。而后,说这话的人便少了许多。” 司马惊雷有些意外,心情复杂地摆手让他出去。 意外于安国公夫人会选择为她说话,同时又觉得这种镇压式的做法有她父皇的风格。 思绪千回百转,最终决定,“罢了,药材的事,还是朕去另想办法。” “陛下,雷御医已经退下了。” 听到霜霜的提醒,女帝蓦然抬首,才发现殿中只有自己与霜霜两个人了,殿外,天色迷暗。 透过半开的殿门,正好能看到殿外被霜玉和江裘压制得敢怒不敢言的几位男妃。 正疑惑着江裘怎么能让他们生出惧意,便看到了一个长了毛的黑头出门在门缝处,缓缓探头进来看向惊雷,见她也看向自己,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随后又迈了一步,不见阻力,便又扬起头来放心迈进。 它身大如虎,随着它的迈进,门缝也被带得大了起来。也让司马惊雷看到殿外全貌,“那些人怎么还在那里?” 霜霜瞅了他们一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陛下先前叫男妃们皆去向太皇太后请安,这几人抗旨不遵,还来这里求见陛下。若不是有霜玉、团团和达达挡着,他们都要冲进来了,可把奴婢吓坏了。奴婢总觉得他们是想要闹事的。吃了熊心豹胆了,敢到这里来闹事……” 她说着,声音小了下去。暗暗地瞅了女帝一眼,似是怕自己的话戳着了女帝的痛处。 司马惊雷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一眼便见着了里面目光最凶的一个,挠着达达的下巴对霜霜道:“传他过来。” 霜霜没有多问,将人带进来之后,便站在司马惊雷面前介绍,“他叫梁北仓,是第一天就被送来的。现在被封为采女。” 梁北仓的语气很冲,“我自己会说。” 司马惊雷让霜霜让开,朝他看过去,却见他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呆了呆,似乎原本有话,此时全无。 “你自己来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 他结巴了一下,被霜霜呵斥,“你现在是陛下后宫里的采女,该自称妾!” 司马惊雷:“……”听着有些奇怪,改成“采男”似乎才妥当。 梁北仓呼吸一滞,迷糊的脑子顿时清醒了过来,肃色道:“陛下原本承诺只要我们听陛下的,便能将我们送出宫去。结果言而无信,把我们……” 他憋了一口气,觉得难以启齿,索性跳了过去,“还要我们去向那老婆娘请安!若她缺人挖坟鞭尸,我们必一个不缺!若是身着女人的服饰去向她请安,堂堂男儿定不屈服!” 满口戾气的话,引得司马惊雷侧目敛眉。谁让他们着女装的? 霜霜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 “你敢对太皇太后不敬,不要命了?!” 梁北仓道:“若无自由,还要这性命有何用?” 司马惊雷面上看不出喜怒,盯着他,幽幽地道:“为了要出去,你当真不怕死?” 她扯了一下唇角,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朕只说要送你们出去,却没有说一定要在哪一天,也没有说一定要用什么方式。还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算什么言而无信?朕再问你一遍,为了要出去,是不是当真不怕死?” 她的神色认真。仿佛梁北仓只要回答一个“不怕”,她便会立马赐死他一般。 梁北仓怒上加怒,破口骂道:“言而无信,视人命如草芥!你比武帝还要残暴!” 司马惊雷冷眼扫过去,蹲在她身边理毛的达达瞬间站起来朝他发出怒吼,露出四颗尖锐的牙来,惊得梁北仓不自觉地后仰。 女帝冷冷开口,“以下犯上,拖出去,打!” 霜玉听了便带人进来拖人,小声地问霜霜,“打哪里?” 霜霜见司马惊雷一直在盯着梁北仓的脸看,道:“别把脸打坏了。” 梁北仓还欲再骂,却被霜玉堵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声。仿佛刚入宫里的情景重演。 眼见着关上的殿门将梁北仓愤怒而绝望的目光隔绝开来,司马惊雷偏脸看向内殿,“这个人的相貌,可看清了?” 霜霜心里一惊。这殿里还有旁人,她怎不知? 但见着那人行出,更是不识。 温即楼瞅了霜霜一眼,笑容浅浅,“离得远,尚未看清。” “一会儿拖了进来,你再细看。” 听得司马惊雷想也不想便接了这话,温即楼的笑容更甚。 目光又往霜霜面上扫过,“属下有一事未明,为何陛下一眼便能看出,陛下身边的侍女见到属下却如同风到陌生人一般。” 霜霜瞬间反应过来,“你是温即楼?!” 司马惊雷道:“朕认出你,不是靠眼睛,是靠鼻子。你身上的药香虽淡却独特。” 她的嗅觉随了汐后,较旁人灵敏些许,是以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霜霜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是闻不确切那点药香的,只得作罢。 温即楼恍然,低声连道:“原来如此。” 只因是他自己身上一直带着的香,自己才会不知。 司马惊雷瞧着他,见他还是不预细说自己的病,便不再细问。 殿外的男妃们看着领头的梁北仓被打得衣裤上全是血,神色各异,却无人敢在霜玉面前出手相助。 倒是太皇太后被红酥扶着进来便呵止了他们继续打下去。 殿门再开,女帝堵气的模样出现在人前,“太皇太后怎么来了?现在可不是朝堂,朕在管自己的后宫男妃们,还是太后给朕选来的,却是一点也不听朕的话,只知道惹朕生气。” 梁北仓掀起眼皮扫向与先前说话语气判若两人的女帝,可惜因为伤重,抬不起头来,只看到一片大红色。 太皇太后原本心平气和地来,瞧见她这一身的装扮,婀娜信步的闲适,仿佛见着了当年的汐姬,如雪中绽放的烈火,顿时如梗在喉,顿住步子停了好一会儿,才偏脸看向那些立在雪地里的男妃们。 “哀家听说,陛下是因为他们未去延寿宫给哀家请安,惹得陛下动了怒。可是如此?” 司马惊雷将她的神色变化都收入眼中,顿时明白自己幼时听到的她对自己母亲的赞扬都是假的。 被欺骗的愤怒压在心底,笑盈盈地转身走到她的视线前,“作为后宫的妃子,都不去向太皇太后请安,太没规矩了!分明是不把皇家人放在眼中,以下犯上!太皇太后也很生气的,对不对?” 霜玉虽然听着觉得奇怪,不懂女帝为什么说的和之前的有些不一样,不过她知道这个时候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 江裘滚了一身的雪躲到角落里疑惑地看了她们一眼,便又事不关己地缩回去,只发出极细微又慢的咀嚼声。 太皇太后转脸,微仰头,用鼻孔对着霜霜等人斥道:“你们这些人伺候得这么不仔细,让陛下冷天里穿得这么单薄,罪该万死!” 司马惊雷一愣,笑着挽了太皇太后的胳膊,“这不是因着太皇太后过来了,朕才出来相迎吗?朕宫里的人随着朕出来相迎是朕的意思。太皇太后既是这般心疼朕,便与朕进屋。” 殿里烧着地龙,太皇太后进去就得解了最外的厚实毛裘披风。 可太皇太后一想到进屋后必不能将她这一身红遮去,便不预进殿。站着不动,对霜霜道:“还不去给陛下取件厚实的披风来。听说昨儿才病了一场,再好的身体也经不得日日病。” 司马惊雷抬眼看她,她神色认真,关心不似有伪,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她在佛堂时见到的那个会真心关心她的太皇太后。 顺从地披上了黑裘披风,心思百转,“祖母可是大好了?” 太皇太后瞧了她一眼,“陛下若能时时如这般乖顺,哀家便是有再重的病,也能瞬间好上一大半。” 她扫了一眼趴在长凳上的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哀家听说陛下因着他们不曾去向哀家请安便要将他们打杀,可有这么一回事?” 司马惊雷并不否认,“没错。太皇太后是朕的祖母,如今没有帝夫,太皇太后便是唯一一个需要他们去日日请安的人,更何况是因为有太皇太后,才让他们有进宫享受荣华的机会,他们如何能不好好地回报太皇太后?朕甚是生气。” “再生气,也不能打杀了人。”她语重心长地道:“你是大燕的国君,应当多为皇族子嗣努力。莫要学你父皇,一个不快,便将后宫的妃嫔们一个个地打杀驱逐了去,以至于你孤独一个。” 初听之下人,司马惊雷觉得无甚不对,越往后听着越觉得不对劲。 他父皇与她母后感情这般好,后宫为什么还要有别的妃嫔? “太皇太后的意思是,他们这些男人能生皇族子嗣?”她神色古怪,仿佛受到了戏弄。 太皇太后一噎,意识到如今的皇帝是女儿身,却没有要改口的意思,“子嗣之事,旁人都道是女人的事,哀家却觉着男人的因由更大。有些儿郎顶用,有些儿郎不顶用,多些也没有什么不好。哀家喜静,非四品以上的妃嫔,便让他们好好地伺候陛下生下皇嗣,不必一一来向哀家问安。” 司马惊雷觉着她这话好似并非全无道理,又好似狗屁不通。 忍着心中的不适感,答应下来。 太皇太后似乎担心全那些男妃再因为惹怒女帝而受罚,让禁卫军强行把他们带回各自的住处。而眼下这个,看着进气比出气长,便留在这里了。 司马惊雷回到殿中,气呼呼地回到殿中,便将披风扯下,在地上踩了一踩,仿佛这样便能让心里的郁气撒尽一般。 霜玉不解地问霜霜,“陛下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也没说错什么吧?男人当皇帝可以后宫三千,女人当皇帝应该也可以后宫三千才是。” 霜霜道:“别胡说,陛下为什么会被传得荒淫,便是因为招了这么多男宠。而陛下连帝夫的人选都没考虑过,如何能高兴?” 司马惊雷长吐出一口气,“为何帝王就一定要后宫三千?朕父皇母后十几年恩爱如初,不是更好?” 她顿了一下,缓缓坐下,“朕倒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不见一人看朕的目光如同父皇看母后一般。”眼下,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她瞧着虚弱的梁北仓对温即楼道:“我瞧着他的身形与你相仿,你便易容成他的模样留在宫中。” 第29章 红酥投诚 雷云哲从御医院里提取药材的事情并不顺利, 先一天被药房以所要的药材过多,需要时间清点为由, 只给了少许药材, 第二天便又得到他要的许多药材都被雪浸作废了的消息。 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心神来,默然离开。与女帝禀报时, 再不提什么让太皇太后终归是陛下祖母的话了。 延寿宫里, 太皇太后从楚时的房里走出来,终于听不到谩骂声后,心情极好。 看到朝自己快步走来的年轻内侍, 朝他招了招手。 卓钱立时加快了步子,走到她身边将她扶住, 往她身边另一侧看了一眼。 太皇太后示意红酥松手,随后跟着便是。 红酥敛着眉, 不满地瞅了卓钱一眼, 快速垂眸。 卓钱在她耳边轻声道:“都查清楚了,那些药材是用来治伤寒和外伤的。”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哀家不曾听说陛下染了伤寒。” 今日早朝见着还是活蹦乱跳惹人嫌。 卓钱道:“许是给旁人用的?” “谁能一回用得了这么多?”太皇太后嗤笑一声, “就会用些小孩子用的伎俩来对付哀家。真要给她支了这么多出去,倒坐实了哀家苛待帝王的话头,如何能行?” 红酥跟着她身后正听着这话,“许是太皇太后多心了?陛下心善……” “依你的意思,太皇太后心不善?” 卓钱眼风扫过来,倒叫红酥心头一凉, 忙对沉了脸色的太皇太后告罪,“奴婢断无此意。” 卓钱凉凉地呵了一声,“太皇太后在佛堂里念佛十六年,这世上,哪里还会有比太皇太后心更善的人?她要做的事,自然都是为陛下为大燕好的。陛下年幼无知,容易被佞臣诓骗,淡了祖孙情谊。” “好了。”太皇太后想到自己那度日如年的十六年,所有的好心情都不复存在,凉凉地扫了一眼红酥,“哀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大燕的江山,还要靠哀家来撑着呢。” 红酥垂着头连连告罪不敢抬眼。不叫人见着她眼中的担忧。 她明显地感觉到,从佛堂出来之后,太皇太后已经对她越来越不满了。 这么多年了,太皇太后非但没想明白太上皇当年为什么会离她越来越远,还变本加厉地总觉得是因着别人害她的缘故,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别人的身上,这般下来,这大燕恐怕会比当年更乱了…… 当她忧心忡忡地跪在女帝面前把这一番话说出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宁静。 司马惊雷听完她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瞅着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终是开了口,“红酥嬷嬷,你是太皇太后身边跟的时间最久的人,也是她最信任的人,为何要背叛她?” “奴婢……奴婢……”她顿了一顿,“奴婢从来不曾背叛太皇太后。” “哦?”女帝轻轻笑着,随意地拢了拢脑后的长发,似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 这身红裙似乎深得她心,下了朝便换上了。 此时歪躺在软榻中,长裙广袖铺洒开来,如同从山顶滑落的岩浆,让人热得汗珠直冒。 红酥觉得自己的脸上仿佛被这一声轻笑打了重重地一个巴掌,顾不得去擦拭即将低落的汗,用力地磕了一个响头,“奴婢可以给陛下送消息过来,但求陛下能留太皇太后性命。” “胡言乱语。”司马惊雷的语气凉了凉,“太皇太后是朕亲祖母,朕如何能要了她的性命?” 与之同时,不由得想到南笙所言。当初,太皇太后为了不让不受控制的汐后生下她,竟是想要将她扼杀在腹中。 她一直想给太皇太后一个安稳的老年,她的父皇脾性再暴戾,也不曾想过要太皇太后的性命。可是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切切实实地想过要她性命…… 她垂下眸,藏去眼底的失落,口不对心地道:“这大燕,是太皇太后为武帝挣来的,有她在,当是万古长存才对,朕不知你到底在担忧什么,还是在为自己背叛主子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红酥道:“陛下,太上皇虽性情暴戾,却也不是生来如此。起初,他对太皇太后的爱重甚过一切。太皇太后心里的确装了整个大燕的江山,她想要大燕好好的,想要陛下都听她的。她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大燕,在为陛下。可是她病了。” 她的语气变得难过起来,“当年,奴婢还能在她耳边劝她一二,可是现在便连奴婢也劝不动了。” 自从那钱卓出现之后,只要她说的话有一点不顺着太皇太后的心意,便明显地感觉到钱卓离太皇太后更近,而她离太皇太后更远了。到如今,太皇太后更是一句谏言也听不进去了。 司马惊雷看着她越发复杂的神色,语气淡淡,“你叫朕如何能信你?” 红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知道司马惊雷说出这话,便是松了口许了她的投诚。 投诚自然是要投名状的。 “那两份太上皇的圣旨是假的。” 她抬眼瞅了女帝一眼,又匆匆垂下眸子,发现女帝听到自己的话没有半点迟疑的神色,心惊不已,越发觉得女帝不如表面上表现得这般孩子心性,恐怕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若是自己再要有所隐瞒,怕是适得其反。 快速思量之后,便继续道:“太上皇的字,是太皇太后一手教的,与太皇太后的相似。若太皇太后有意模仿,便能写得谁也分辨不出真伪来。那帝玺和圣旨,却是卓钱偷来的。” 她顿了一下。见女帝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便又继续道:“奴婢也不知那卓钱是何来历,之前伺候太皇太后的内侍病故之后,他便来了,只知道他是梁上君子,有一手绝技,便是帝玺也能随意拿来再放回去,不惊动任何人。” 司马惊雷心中疑惑,“据我所知,太皇太后手里的确有一份空白的已经盖过帝玺的圣旨。” 红酥没想到女帝连这事儿都知道,更不敢再瞒,苦笑了一下,“那是太皇太后早年向太上皇要求的。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靠那份圣旨离开佛堂,却没想到那份圣旨的材质是假的。不过几年的时间,便一碰成了齑粉。” “真正的圣旨便是放个百十年也不会坏。”她努力为太皇太后辩解,“以前,太皇太后的情况也没这般严重,可自发现那圣旨是假的之后,便成日里觉着太上皇连最后一点退路也不给她,便想要大权在握,再也没有人……” 她突然顿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口气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可她后面的话没说完,女帝也已经明白了。 “你在怪太上皇?” 女帝声音平平,红酥却吓得把头压得更低,“奴婢不敢。” 敢不敢都是怪的。至少,延寿宫里那位一定怪得狠了。 几天以前的女帝,还会单纯地相信这些敢不敢的话,现在,不过一笑置之,不会往心里去。 “太上皇脾气暴些,却从不会做这些小手段。这期间,必有什么缘故。你可去查过?” 她隐约记得宫中发现过圣旨变齑粉之事,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开始参政,也没有人和她细说那件事。现在仔细回忆,也只隐约地记得她的父皇曾大发雷霆,而后的事情,她便不知道了。 “不曾。”红酥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觉得女帝不若武帝性情凶暴,手段狠辣,性子也着实单纯善良得紧,竟不信武帝能有这样的手段,对于太皇太后来说,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司马惊雷摆摆手让人把她带下去。 原本该趴在床上养伤的“梁北仓”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不远处,若有所思。 女帝偏脸瞧见他,“你有话要说?” 温即楼摇摇头,又点点头,“属下只懂得易容和一些江湖事,皇家的尔虞我诈倒是比江湖里的事难得多,让人觉着唏嘘又心累。不过,属下觉着,有一人或许能帮上陛下。” “谁?”司马惊雷眼下最稀罕的便是人才。 “白云景。” 司马惊雷:“……除了他,可还有旁人?” 温即楼扬眉,“陛下似乎对他有偏见。” “他对朕的偏见也不小。”女帝想起颜执对白云景的器重,有些遗憾,“除了他,可还有旁人?” “若他知道陛下的处境,定会与陛下握手言和。”温即楼也是知道白云景对她的偏见有多大的,此时见女帝神色不愉,便换了话题,“陛下让属下入宫,是因着想要随时出宫,今日可有想要出宫的想法?” “嗯。准备出宫。” 温即楼一面把药膏往女帝面上涂抹,一面问道:“陛下频繁出宫,可是想在宫外招揽一些人,如属下一般带进宫来,将那些男宠们换出宫去?” “这个主意不错?”女帝笑了起来。 “不许笑!”温即楼严厉呵止。 会让他做出来的新脸上多两道皱纹的! 司马惊雷严肃起来,“若是你知道可能会有一场天灾降临,却没办法证实它的可信度,又没办法准备好灾后救灾的法子,你会如何办?” 温即楼道:“那便防备。以备无患。” 司马惊雷觉着很有道理,易容成乞儿到了工部,几经周折,缠得熊能几乎冒火,套了个加固屋舍的法子出来。 温即楼暗中看着,越发觉着有趣。 抬眼看了一眼在暗处一直护着南笙,“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一国女帝竟如寻常人家的小娘一般,和善近人。” 南笙的视线一直落在司马惊雷身上,便是接话的时候也不曾移开,“可她必须成为帝王。”所以十六年的无忧生活,是武帝对她未来辛劳的弥补。 她永远不能如真正的寻常人家的女郎一般,过得真正无忧。 熊能脾气不好,却是个急肠子心热的,得知她见雪大担心家中受难时,倒也收了脾气,提醒她,“京城里的屋舍都是安妥的,便是大雪成灾也不必担心,只是必会食物短缺些罢了。你们乞儿不是住在破庙里便是住在桥洞下,哪里需要考虑这么多?” 司马惊雷摸着鼻子笑道:“我住哪里都不会受冻,不过是先前听人说起城外的屋舍怕是挡不住这些风雪,想来寻个法子。” 她向他一拱手,“多谢熊大人仗义。” 熊能瞧着她的小身板,思量着她的话,顿时脑补了一出小乞儿受人恩惠,想着施恩图报才会勇闯工部的戏码,这些年大燕民生愈好,性子纯善又愿意吃苦的人少之又少,他工部里的人只要有点门路,便都调去的别处清闲享福去了,眼看各处工事不见少,把式却不多反少,“倒是个重情义的乞儿。只是太细薄了些,腰细得和个女人一般,必定没什么气力。若是你的身子板儿能壮实些,本宫倒有心提拔你。” 司马惊雷一愣,笑了起来,“天生的细小,便是吃多少也不顶用。” 熊能连连摇头,“倒是个会说大话的,再多也不过是一个乞儿讨得的食量,能有多少?” 司马惊雷笑盈盈地天马胡诹,“我与旁人不同,有一恩人时常送吃食与我,怎奈不论我如何胡吃海喝,也不能如他一般长得身高八尺,体壮如虎。” 熊能只道她在骗他,“当你纯善,却没提防是个谎话连篇的。京城有这般的人才,本官如何能不知?” 该早将他抓来工部帮忙才是。 司马惊雷指着西边,“往那去两条街,再往右拐,直到一个十字岔路口,约莫再过两刻钟,他便会出现在那里。这般的人,便是放在人群中一眼也能认出。大人教了我一个法子,我还大人一个人情。是与不是,大人一去便知。” 熊能半信半疑,嗤了一声转进工部。 听得小乞儿在身后扬声,“是与不是,大人去了便知,看看又何妨?” 转身行到暗处,道:“去通知雷际舟,让他一定要在两刻钟之内赶到。” 温即楼对南笙道:“叫你呢。” 南笙一动不动,扫了他一眼“你能护陛下周全?” 就这孱身病体? 温即楼轻咳一声掩去自己的尴尬,问道:“我以为陛下会让他去兵部,为何是工部?” “合适。”南笙给了他一个“你话真多”的眼神,却身形一闪,从他面前消失了。 熊能倒是真不在意司马惊雷的话,可这会儿动不得南方河道的主意,实在无事,总想起那乞儿的话,不过是去看看,不曾想真叫他见着恰合他心意之人,一拍掌,心花怒放,说什么也要把雷际舟带会工部去好好看用。 司马惊雷惦记着城外的屋舍,暂且放下这里的事,与南笙骑马出城。 只是她没想到,到达城外时发现不少百姓们已经在开始加固屋舍了,那加固的法子,竟与她从熊能那里套来的法子如出一辙。 不由得好奇相问。 一小哥忙着加固屋舍,头也不抬,于簌簌雪团中随手一指,“瞧,那儿,白先生,他让我们这么做的。” 司马惊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着正在帮人一起加固屋舍的白云景。许是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对话,也抬了眼朝她看过来。 见着是她,先是有些诧异,随后朝她走过来,神色半阴半晴。 城外的雪比城内厚得多,雪大得扫过不过来,他走得一脚深一脚浅。原本就是着着白衣,此时身上又被覆上一层厚雪,便是长发与眉毛上都透着一层白,只面上与唇上透着红。 他走到司马惊雷身边低声问她,“你怎么来了?” 女帝不是应该一直待在宫里的吗?被太皇太后钳制,怎么还能三天两头地往外跑? 看了看四周,发现她又是一人出门,不禁皱了眉,“怎么就你一人出来?” 身边没人保护,若是出了差池,这天下不就要落到了那乱政的太皇太后手中了? 第30章 大雪未停 司马惊雷微微一愣, 倒是没想到在背后对自己不屑一谈的小师兄,真见着了自己后, 会表现出关怀来。 若是她方才不曾看错, 那目光里有几分怜悯。 可她作为高高在上的帝王,自小高傲矜贵,极受不了被怜悯。 再加上他对自己早就有偏见, 当下便有意疏离了几分, 转脸看向周遭,“本是想与小师兄做一样的事,既然小师兄已经做了, 我便去旁的地方转转。” 这疏离的语气,与佳人一般无二, 白云景抬眼瞧她,见她转身, 及时唤住。 司马惊雷疑惑顿步, “还有事?” 白云景动了动唇,有心想要道歉,却又想起与自己立下赌约的是雷家娘子, 何必无故向女帝道歉? “陛下龙体矜贵,还是早些回宫的好。”许是见着女帝今日的目光没有那日在太傅府那般浮浪,他又多说了一句,“为人君者,当坐于庙堂运筹帷幄,挥斥方遒, 不当凡事亲力亲为。” 司马惊雷笑了一声,“果然是先生好徒弟,宝贝到临行了都要鉴给朕。与先生一般爱训人。只是不知先生是不是不曾告诉你,我身边无人可用。” 她垂眸看向自己腰间的半块玉瑗,神色微微失落。也不知那个会来帮他的是何方神圣,她想要等他来,却因着他迟迟不曾出现而开始疑惑了起来。 霜玉瞧着这东西断缘锐利,打算将它磨平,以免伤了她的手,幸好霜霜及时发现,拦了下来,编了络子将锐利处包住,这才能让她正常佩戴。 可即便她佩戴着出宫,也不曾遇见持有另一半玉瑗的人。或许,是她出来的次数太少,机缘不对? 白云景顺着她的视线瞧见了玉瑗,顿时面色微变,“白某必倾力助陛下无忧。” 司马惊雷回神,诧异地看向他。 觉得眼前的人与那个和她打赌的白云景大抵不是同一人吧。 迟迟不曾等到回应,白云景抬眼看她,疑惑不解,倒是发现女帝容貌“惊人”却有一双极美的桃花眼,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司马惊雷朝他笑了起来,眸光流转,“你?要如何助朕?朕只觉白家小郎皮囊尚佳,几能与朕相比美,不若入朕后宫?” “陛下。”白云景闻言拢起了眉。 不想自己的一番赤诚换来的却是孟浪调~戏之语。 “陛下可是对白某有何误会?” 司马惊雷微一敛神,觉着自己与这人八成是八字不合,一见面便能被他轻易激起心里的情绪,说话做事都欠了些冷静。 嘻笑着平复心境,半开玩笑地道:“说不上误会,只是朕如今能用的,不过是后宫中人罢了。小师兄要帮朕,当真不考虑一下?” 她笑着离开,接过等在远处的人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 星落瞧着他们说完了话,走过来,“也就这会,他们骑这么好的马,才能在雪地里行走,再过几天,马不能行,吃食和药材运不进来,那可就麻烦了。她是皇帝,怎么一点事都不做?” “不得胡说。”白云景敛了眉,“她如今不过是心有余力不足。” “主子,你怎么也开始为她说话了?”星落不满地嘟囔。 也不晓得这个又丑又没用的女帝有什么好的,先是雷际舟,再是他主子,竟一个一个都开始维护她了。 “主子,你忘了你和雷家小娘子的赌约了?既然她有心无力,那是不是就说明你赢了?”星落主动移开话题,悄悄地观察着自己主子的神色。 果然见着他温和了几分,却又叹了一声,“我输了。回京便去着手入仕之事。” 星落不解。 他瞧了星落一眼,“那日与恩师畅谈一番,我才知以往不仅对陛下有误解,便是对太上皇与太后也有误解。” 他自嘲地笑地起来,朝一间屋舍走去,显得轻快,“他们给了我选择的机会,倒是我自作多情对他们生出了偏见,从而影响了许多事的认真,思来惭愧。” 太上皇离宫之前,便给还是皇太女的女帝相看了不少王公侯爵,只是她一只没有瞧对眼的,便就此搁置。 星落长吐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只要不要主子去当那什么劳什子帝夫,帮她便帮她。否则要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小的先去铲了那牛粪。当然,主子是鲜花,她是牛粪。” 白云景:“……”听着好诡异…… 司马惊雷策马将一日之内能到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眼见城门要关了,才急急赶回城中。再亲见了莫名进了工部的懵了一天的雷际舟,眼见着快要到上朝的时间了,才回宫去。 可自太皇太后完全不许女帝过问朝政之后,她便是去上朝也只是如木偶一般坐在那里,由着太皇太后决断。待到朝后,再偷偷出宫与丞相重新商议。 可也不过几天,太皇太后便又以陛下要安心孕养皇嗣为由,让女帝待在新修葺好的紫德殿里,并让禁卫军守在宫外,倒并未阻止人进出,只是进出的每一个人都传到太皇太后的耳中去。 霜玉的气得拿着棒槌直抽院中的树,仿佛想要比一比,到时是哪块木头更坚硬一些。 司马惊雷走出去与拦着她的侍卫们吵了几句,几呼呼地走回正殿,换上了一副笑容,对霜玉和霜霜道,“砸!挑着不算贵的砸,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霜玉愣了一下,见着霜霜真的把殿里的东西搬出来砸,这才放下手里的棒槌,去与她一起砸东西。 江裘不知去了哪里,突然滚出来的时候见着她们砸东西,痛心疾首,一个一个地接住往球里塞,“你们这些败家子啊,这个玉珊瑚价值千金,够……” 还没说完便又接了一个,“这个瓷器是……” 接下来,他无暇去一一介绍了,只匆匆忙忙地的把那些东西接住了放一边列好。待到两个女祖宗砸够了之后,才喘着粗气在地上瘫成了饼。 他家在京城里算是小富户,却从还是头一回见过这般阵仗。 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若是把这些东西换成银钱,怕是够他吃一辈子的烧鸡了。 可不待他把主意扒拉清楚,便见着霜霜与霜玉又把那些东西搬了回去。 江裘:“……” 女帝坐在窗边听着动静,对面前的人道:“两个秘道之间还有多久才能打通?” 南笙道:“雷际舟已经带人不日不夜地在干,最快也还需要十日。” 司马惊雷颔首,“那便让楼楼住过去。” 温即楼听到这称呼,笑出声来。 女帝歪着脸看他,“不喜欢称呼?那仓仓?不如,爱妃?” 温即楼看着她一脸玩笑的眸子,“就这般把秘密交给我,陛下当真放心吗?” 他话音刚落,便见着横在脖子上的剑。 呼吸一顿,便又听得南笙毫无情绪地道:“背叛陛下,先问过我手里的剑。” 司马惊雷示意南笙放心,对温即楼道:“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朕召御医为你诊病,你为朕效忠,你若坏了这个规矩,便回不了江湖了。” 温即楼笑道:“不回便不回,在这宫中,有小娘相伴,有山珍海味,还有神医良药,夫复何求?” 南笙的剑再一次拨出,指向他,“不得对陛下无理!” 温即楼笑着绕过去,走到女帝的身边卷起她垂在空中的一缕发,“你不懂,这是我们的夫妻情趣。” 司马惊雷啪地一下将他的爪子打开,“与朕是夫妻的,只有帝夫一人。” “那便让我为帝夫,这样,你也能对我永远放心。” 南笙握剑的手一紧,抬眼去看司马惊雷的神色。 后者盯着温即楼的面庞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似有些失望,缓缓摇头,将他推开,“不,不是你。不会是你。” 温即楼疑惑地看向南笙,似乎在问“陛下怎么了”。 南笙却是浑身散发着冷气,直接把他带了出去。 霜玉疑惑地问霜霜,“陛下刚刚还高兴着呢,怎地一提起帝夫就拉起脸来了?” 霜霜也好奇,“陛下是不喜欢他吗?奴婢全觉着他挺有趣的,也会逗陛下开心,便是不做帝夫,当真做个男妃也不错的。” 司马惊雷明知她在开玩笑,还是瞪了她一眼,“朕只要一人,能如父皇看母后时的神色一般。不是他。” 不过,她并没有什么心思放在帝夫的事情上。思量着太皇太后为何又要让她住回紫德宫。 太皇太后在怀疑什么? 还是在防着她什么? 她推开窗,看着窗外一直未停的雪,抬起双臂轻搭着在窗棂上,“雪还未停,李华君的时辰到了。” 可是很快,南笙便给她带回来一个消息,“太皇太后传诏了李华君,现在,人已经在延寿宫了。” 司马惊雷神色一顿。 颜执说过太皇太后一定会救李华君,可是传诏过去就能救他? 她不信,带着李华君立下的生死状去了延寿宫。 太皇太后见到她并不吃惊,反而对她招了招手叫她过去,“正在说追究李大人不失职之过,准备叫人去请陛下过来,陛下倒是自己来了。正好正好。” 司马惊雷瞅着太皇太后,想要从她慈爱的笑容褶皱里寻出一丝假来,却发现每一条都看起来是那么真。 作者有话要说:喵~戏精祖孙上线 今天在鳄鱼岛看到了一只大鹿~ 第31章 祖孙相护 不待司马惊雷接话, 太皇太后便对李华君严肃地道:“作为司天台正,竟是连会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出了差错, 也就是如今没有发生大的灾祸, 如若不然,便是取你狗命也难以赎罪。” “太皇太后说得是。臣万死难辞其疚。” 李华君认错得又快又诚恳,司马惊雷还未说话, 便又听得太皇太后道:“死倒不必。只是往后再不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哀家将你罚俸一年, 你可认罚?” 用罚俸一年来换掉脑袋,他自然是愿意的。当下跪下谢恩认罚。 司马惊雷也终于寻到插话的机会,“不急。” 转而对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 这罚得太轻了些。几日之前,李大人亲口向朕保证, 不出三日,雪必停。否则, 便以命相抵。大雪至今未停, 岂是罚俸可抵?” “哦?有这样的事?”太皇太后诧异地问李华君。 不等他回答,又转脸看向陛下,“生死状何在?” 接过司马惊雷递过来的生死状, 她摆了摆手,一个年轻的内侍便持着烛台靠近。 李华君脸色大变,连忙跪下,抬眼见着太皇太后不轻不重的一个视线,立时将话头咽了回去,只一个劲地求开恩。 司马惊雷的目光落到他的面上。这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内侍, 他进佛堂不久,她就见过了,只是一直觉得他低调得没有什么存在感。 因着红酥的话,她才仔细打量他,却还是不曾发现什么异常,眼前红光一闪,便见被太皇太后拉长了距离在仔细看的生死状碰着烛火,瞬间被火苗吞噬了去。 司马惊雷惊站起身,“太皇太后!” “哟。”太皇太后语气平静,“哀家眼神不好,拉远了才能看得清上边的字,被烧着还是头一回,看来这是天意啊。” 她扬了扬唇角,面上带着慈祥的笑意,“陛下莫急。‘生死状’几个字大,哀家还是看清了的。不过,如今并未发生大的灾祸,陛下便要一个大臣的性命,太过暴戾。你瞧瞧,便是上天都在提醒你,大燕不再需要一个暴戾的帝君。比起要一个臣子的性命,让他臣服,誓死效忠,这才更有价值,陛下觉得,哀家说得可有道理?” 司马惊雷心中生气,却又无法反驳。那生死状已经被太皇太后烧了,自己便无了证据。 她看着太皇太后,咬着牙,“只是……太皇太后如何能确定经此一事,李华君会誓死效忠而不会更玩忽职守?朕只是想要杀鸡儆猴。难道太皇太后不曾发现,自朕登基之后,太皇太后摄政之后,这些官员一个个都懈怠了许多?” 太皇太后抬眼瞧着自己的孙女儿,听出了她话里对自己的斥责之意。 女帝登基之后,只发布了一道诏令便被她快速地架空,而那唯一的一道诏令,还被她用另一道压下。 李华君立时向女帝与太皇太后磕头,“臣知错了,再也不敢懈怠,往后誓死效忠,求陛下和太皇太后饶臣这一次……” 见到生死状被烧,太皇太后出言相互,他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敢完全放松,生怕自己成为第二个楚时。 立下生死状之后,他还不曾太在意,后来听说了楚家的事情,才惊觉女帝虽为女儿身,性情仁善,却到底是武帝亲生女儿,骨子里就有几分暴戾的性子。铁了心要拿他开刀,他必然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寻着机会便来向太皇太后求救。 “陛下听到了?”太皇太后提醒她,“身边帝王,得饶人处且饶人。” 司马惊雷后牙槽磨了磨,笑了一笑,“谢太皇太后教导,可太皇太后的处罚未免太轻了些。恐怕难以立威,也不足以让他吸取教训,还是让他去当个冬官,好好地学学冬日的天象。太皇太后觉得这般可是也暴戾?” 太皇太后眯了一下眼,知道不能把她逼急了,眼见她退了一步,便欣然答应。 李华君心里暗恨,竟将他连降数级,这叫他回去如何在史家人面前抬头? 偏在这时,几个黑衣人破窗而入,殿里乱成了一团。 他灵机一动,扯着嗓子喊着“抓刺客!护驾!”,同时转着眼珠子往太皇太后身边站。 站在太皇太后身边,既安全又能再抢个护驾的功劳,或许能将功补过,免遭贬官。 延寿宫的宫人们都将太皇太后与女帝往中心护着,李华君则因紧跟着太皇太后,也被挤到了被保护的正中。 跟着女帝来延寿宫的禁卫军加入了战斗,可这点禁卫军,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女帝冷着眼,“禁卫军统领呢?” 南笙不在,便是禁卫军也松懈了不少。若是她父皇还在的时候,刺客一出现便会禁卫军处置掉,根本没有纠缠这么久的机会! 太皇太后瞅着自己宫里的人倒了不少,肃声问道:“林泮怎么还没来?” 林泮,便是接替南笙的禁卫军统领。 几乎是随着太皇太后音落,便见有禁卫军冲进了殿中。 很快,黑衣人便处于劣势。 也是在这一瞬间,两名黑衣人朝太皇太后与女帝所在的方向刺了过来。 女帝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护在了太皇太后身前。 霜霜和霜玉都离她有一段距离,没办法拦住她,惊叫出声。 就在司马惊雷回过神来想到南笙在,她不会有事的时候,被一股力霸道地推开。 跌向一旁,蓦地回首,便见太皇太后冷漠地的将身侧准备逃走的李华君拉过来挡在身前。两个黑衣人的短剑瞬间刺入了李华君的身体。 李华君瞪大双眼,“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缓缓将他推开,语气平静淡漠,“李大人方才还说要为哀家誓死效忠,果然说到做到,以身护驾,哀家必不会亏待于你。” 李华君不敢置信地盯着太皇太后,没了呼吸,一双眼睛却还是瞪得老圆。 黑衣人错过了唯一的机会,便迅速逃离。除了逃走的两个之外,皆当场毙命。 太皇太后仿佛受到了惊吓累极了一般,把这些事情都交给卓钱去处理,拉着司马惊雷无力地道:“每到新帝登基之时,总有些不安分的人会跳出来作乱。莫要怕,哀家在,是谁做了这样不知死活的事情,哀家都会查个一清二楚。必不会纵容。” 她的目光从女帝倾城容颜上扫过,微微一黯,又叹道:“皇室血脉凋零,陛下千万出不得事。日后要越发小心才是。” 司马惊雷回到紫德宫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霜玉嘀咕着,“今天竟然是太皇太后救的陛下……” 霜霜当时被下得三魂只剩一魂,没晕过去已经是奇迹,这会听到霜玉的这话,“当真没有看错?” 随后又道:“太皇太后救陛下弃李大人也是正常的。若陛下没了,她也不会是太皇太后了。” “是这样吗?”霜玉心里边疑惑。 难道太皇太后当真对陛下没有一点祖孙情谊? 想要再问,被霜霜提醒她噤声,便止了音退出去。 司马惊雷也觉得不可思议,似自言自语一般,“你说,太皇太后为什么会这么做?” “属下不知。”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低沉的声音,“便是太皇太后没有那般做,属下也能护陛下周全。” 当时,他剑已出鞘。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司马惊雷淡淡出声。 殿里沉默了一会儿,南笙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又是为何?谁的性命,都比不得陛下重要。她若是死在刺客手中,于陛下,是好事。” “……”司马惊雷沉默了一会儿,“朕也不想救她,可到底是挡到了她身前。或许,是血浓于水的缘故?” 殿里再次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发生骚乱。霜霜急步走了进来,“陛下,太皇太后派了许多禁卫军把我们紫德宫围起来了!” 司马惊雷神色不动,“不是一直有人围着吗?” “不是。之前只是几个人守着,现在围了两三层去了。” 一个身形纤长的内侍抱着拂尘走进来,“还是奴才来说吧。” 他向司马惊雷行了一礼,视线一直停在女帝身上。自小到从,从江湖到皇宫,他都没见过比女帝更美的人,以往只能偷瞧,现在却是…… 还不待他想完,便眼前一黑,躲避不急,被一只茶盏砸中了左眼,匆忙接盏垂首。 耳中传来女帝清冷又带着威严的声音,“身手不错,眼睛招人嫌,不如挖了给达达当点心。” 卓钱后心一凉。这才想起哪怕女帝处处受制,也还是女帝。 可转念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将茶盏放到桌上,轻轻笑着扬头,“陛下莫急,奴才是来传太皇太后口谕的。” 司马惊雷看到他眼周一圈标准的青紫,掩唇笑了起来。 霜霜瞧见,也没忍住。 卓钱意识到她们在笑自己,虽不知为何,还是微微僵了脸,“太皇太后口谕,太皇太后不辞辛劳帮陛下治国,稳定朝局,却没想到陛下不知好歹,竟派人刺杀太皇太后,如今真相已明……” “朕派人刺杀太皇太后?”司马惊雷收了笑,盯着他,一双桃花眼里带着寒芒,“你敢诬陷朕,假传懿旨?” 她拔出床头长剑,直指卓钱,“是你,在离间我们祖孙?” 卓钱被她身上突然释放出来的森然之后惊住,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奴才只是来传旨的,太皇太后猜到陛下不信,另写了信让奴才交给陛下。” 他将怀中的信递出,提醒道:“太皇太后说了,陛下先前小打小闹,假意砸花瓶,常常偷溜出宫,她都知道,只是太皇太后心胸宽广,不与一个孩子计较,却没想到陛下变本加厉,竟还想要她的性命。亏得太皇太后在危急关头还只顾陛下安危。查明真相之后,伤心不已。” 司马惊雷单手打开信纸,见到上面所言,与他所说相差无己,明明已经看到了太皇太后对自己的“处置”,还是问他,“依太皇太后的意思,想要朕接下来如何做?” 太皇太后突然出手救自己,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卓钱指了指离他喉管不到一寸距离的剑,滚了滚喉咙。 待女帝将剑放下,才道:“太皇太后让陛下从今日起,凡事莫要过问,只好好地待在紫德宫中,孕育皇嗣,莫让皇族自此绝后。” 他瞧着女帝冷眼扫过来,惊得立马后退两步,与女帝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垂下的眸子里闪过冷芒,迅速消失。 “朕知道了。” 听到女帝磨牙答应的声音,卓钱唇角微微上扬,可转瞬,便见剑光一闪,感觉到颊边发疼。 女帝冷冷地笑着道:“传完了旨意还留在朕的宫里碍眼?放达达!” 作者有话要说:达达饿了!吼~ 第32章 后宫变故 卓钱没亲眼见过达达, 却从楚时进了延寿宫之后没少听说。 他可不想变成楚时那般模样,顿时变了脸色向外狂奔。达达一直追他到紫德宫门口, 便不再动, 只朝着他狂吼。 他回头看,那摇雪的鬃毛带着几分失了理智的癫狂,隔十余丈的距离, 却叫他总觉得下一瞬便有可能叫被他扑倒, 那垂涎的尖牙随时能将他的喉管咬破似的。 霜玉站在达达身边朝他大喊,“陛下有旨,你来一次, 放一次达达!这叫狗咬狗!” 卓钱顿时黑了脸。 太皇太后食不惯御膳房里的吃食,一时半会儿也未寻到合她口味的厨子, 每日都要他来女帝的小厨房里偷盗些吃食回去才能让太皇太后保持不错的心情。被这么一只恶犬盯上,不是等于在他头上悬把刀? 延寿宫里, 太皇太后歪靠在软榻上, 轻闭着眼享受着红酥给她按头。 “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她轻轻出声,好似呓语。 红酥笑着道:“这是奴婢的本分。” 太皇太后唔了一声,似有所感, “要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知道本分就好了,哀家就不必这么费神了。” “既是太皇太后不想劳神,何不做个悠闲的太皇太后,由着外头的人闹去?奴婢看陛下心里是爱重太皇太后的,不顾自己安危也要护着太皇太后……” 红酥的话触到了太皇太后的敏锐处,惹得太皇太后抬手制止她, “不过是一点小伎俩便能把你给感动了?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太皇太后语气平平,却能叫人听出她心头的不快,“往后,哀家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太皇太后……” 红酥心惊,想要开口被太皇太后打断。 “她想要表现得对哀家恭孝有佳,博个好名声。哀家也不是吃素的。这不就把她推开,护了她,也卖了她一个人情,处决了李华君。将她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要不然,你以为这会儿哀家还能这么轻松地坐在这里?” “可是……”红酥心惊,觉得当时情况,当是出于本能才对,“不管怎么说,借着这个机会,太皇太后与陛下缓和了关系,往后祖孙和睦,岂不是大燕之福?” 太皇太后冷冷一笑,“和睦不了了。她派人来刺杀哀家,还想和睦?” 红酥心惊不已,“陛下身边,如今还哪里有人可派?” “是无人可派了。”太皇太后的笑容变得温和起来,“可是哀家说是她派的,便是她派的。你下去吧。” 红酥感觉到一股凉意,还想再说,却听得卓钱哀嚎着跑进来的声音,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依言退下。 半路上瞥了卓钱一眼,顿时惊住。不过一会儿工夫不见,怎么好似他去了一趟匪窝似的? 不敢久留,默默退了出去关好门,小心地把听着里面的动静。 卓钱跑进来便在太皇太后软榻前蹲下,“太皇太后,您要为奴才作主!陛下她竟然放狗来咬奴才!还说这叫狗咬狗!” 红酥听到这一句,险些笑出声来。担心被里头的人听见,忙转身离开。 殿里太皇太后睁开眼,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卓钱一番,“怎么一回事,细细说来?” 卓钱添油加醋地将紫德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太皇太后笑了,“这般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如之前那般乖顺,哀家还不放心,现在终于能放心了。” 她笑着颔首,“既然她不想再见着你,你往后不去便是。” 卓钱一愣。偏生太皇太后并不知他每日要去偷盗之事,不好直说,“可是那恶犬不除,终是一大祸患……若是陛下哪日心血来潮,放出来咬奴才,将奴才变成如楚时那般,还要如何伺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抬起他的下巴来,细细地盯着他,“打狗还要看主人。这狗……打不得。” 这狗真正的主人不是司马惊雷,若是杀了,把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脾气暴戾心狠手辣的儿子给招了回来,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见眼前的人委屈可怜,收了手安慰到,“哀家答应你,等到了时候,哀家便将那狗交由你处置,如何?” 卓钱这才转悲为喜。不知太皇太后说的要看主人的狗指的是哪只,却也不好再继续要求,一面给太皇太后捏腰,一面思量着,接下来的事。 大雪未停,入夜无月。 延寿宫外假山后现出两个男子身形。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也难显恼怒:“我把禁卫军引走了,你们竟然连这么点事都没办好。多好的一箭双雕的机会,你们竟然连一个都没有除去就跑了!” 另一人亦是不快,“你说引开禁卫军,为何那里还有那么多的人?暗处还有高手相助。不跑?哼!便是我们的人都折在那里,也成不了事。” “什么高手?保护谁的?”他话锋一转,“只要你能将她们除去,便是开国功臣!折几个人算什么?登龙路自古都是用白骨铺就。难道你就不想封侯拜相?” 北风将雪卷起,假山后的嘈嘈之音归于平静,待得第二日清晨,白茫茫一片,不见足迹。 女帝好与后宫诸妃相处不愿上朝,太皇太后摄政变为了执政。 可不待她将寿辰之事再次提上日程,便听得男妃们离奇死亡的消息。 听闻是男妃惹了女帝不快,被生喂了达达,连尸首都不得见。 太皇太后不信,带着众臣前往紫德宫,却见宫门口伏着一只体壮如虎的獒犬,全压着一条光溜溜的手臂啃着,一旁还有被撕破的宫服。 一众人见着此景,纷纷止步,各自不同程度地白了脸。但凡有点怜惜命的,都不敢再上前去。 太皇太后直念“阿弥陀佛”,也不敢再靠近。 传来林泮,别过脸去,指着达达的方向问他,“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泮一脸懵,“不过是伺候不当,被陛下处死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在宫里待得久了,见过武帝处置人,对眼前的情景,早就见怪不怪了。 太皇太后瞪着他,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接下来,宫里的男妃们每日都在减少,太皇太后心惊不已,便是提到自己的寿辰也开心不起来。 宫里频繁死人,一时间没有心思再想别的事。 红酥在一旁道:“太皇太后,陛下这般,隐隐有太上皇当年的影子。” 太皇太后听得心头一颤,“她可有对谁另眼相看?” 她可不能再让女帝成为第二个武帝。 从武帝那里得了教训,若是知谁受她另眼相看,好生相待,或许能在寻到司马家外流血脉之前利用这个人将她控制在手中…… 红酥想了想,“只有那日险些被陛下打死的梁采女还活着,被赐居昭阳宫。听说这些日子,每日都会受陛下传召。” “就他!马上把他给哀家传来!” 太皇太后心头不安,红酥也忧心忡忡,只那“梁北仓”,也不知是吓到了还是重伤未愈,面色白得令人心头更慌。 “你和哀家说说,陛下为何要处死那些人?” 太皇太后从红酥的手里接过香帕来,掩于鼻前,挡住从“梁北仓”身上散发出来的药味。 不过几日不见,好好的个钢铁大汉,竟病弱得好似风吹能倒一般。 大家落到他身上的目光都就变得意味深长亦或是同情起来。 温即楼垂手立着,声音细弱,“那些人惹了陛下不快,自是要被处置的。” “哀家要知道他们是如何惹得陛下不快的。陛下仁善,为何会被他们惹得要他们性命?”她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应当与自己有关,又寻不到相关的理由。 温即楼顿了顿,“陛下日日被关在紫德宫中,心情欠佳,被人扰了睡眠,便格外恼怒。不过,他们倒是无甚痛苦,陛下的剑快也锋利……” 他说得平静,殿中众人却是面如菜色。 太皇太后又问,“你与陛下共处了几个日夜,为何无事?” 温即楼想了想,“我不过是在外间养伤,不敢入内影响陛下安寝。” “……”太皇太后又问了几句,发现问不出什么了,女帝分明还不通人事,亦没有对“梁北仓”情根深种,便交待他当夜去侍寝后便放他离开。 却不知他们在讨论的人此时正在宫外布粥发袄。 因为大雪封路,物资缺乏,屋舍受损的不多,缺衣少食的却不少。 白云景远远瞧见她只带了一个人,手忙脚乱,带着星落便行了过去,“我来帮你。” “好啊……”司马惊雷正愁忙不过来,可看到是白云景,呆了呆,“多谢。” 她真心道谢,白云景听着心中微微发堵。此女虽容貌欠佳,却是实打实的单纯心善。他却因着坊间对她多有误会。若是他早在武帝离开前去帮她,定不会叫她到如今为难之境。 女帝倒是不知他复杂的心情,只觉得有他相帮之后,轻松了不少,还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宫。 听他问起宫内如今的处境,她随意侃了几句。本以为白云景会如以前一样对她不假辞色,却没想到,他竟是认真地在为她考量分析,不过转瞬,便给她出了个主意。 司马惊雷微讶,对他的排斥也少了一分。 女帝回到宫中听说了温即楼被叫去延寿宫的事,先是一惊,随后笑了起来。太后太后的举止竟被她的小师兄说得分毫不差。 第二天,延寿宫变得到消息,“梁北仓”没了! 太皇太后震惊地站起身,有缓缓坐下,“她这是在和哀家叫板!她不满意哀家给她选的人还是不想让哀家大办寿辰?” 红酥道:“太皇太后可要去和陛下开解一番?到底是祖孙……” 太皇太后摆摆手,“等她气消吧。” 她有些懊恼在寿辰之前与女帝闹到这个份儿上。 可到此时,再想要挽回已经晚了。 她这寿辰是不可能大办了,免得沾染了晦气。可她没想到,后宫的男妃们还在不断减少。 不到一月,已经只余数人。 那几人本就是伶官出身,乐于男妃的身份不必出去卖艺讨人笑脸,成日里聚在一起咿咿呀呀仿若度假,又爱惜自己的性命,不往女帝身边凑,这才保全了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达达:吼……为何看本獒进食?人肉……什么人肉?本达达什么也不知道。。。 第33章 选个太傅 太皇太后气得几日不曾理事, 便是三省送来的奏折也一个未批。 被催得紧了,这才勉为其难地打来奏折批阅。 随手打开一本, 看了一眼, 面色更差,随后便将奏折丢去一边。再开一本,又丢, 如是几下, 殿里的宫人都意识到今日的太皇太后心情欠佳,必须越发小心翼翼地伺候。 卓钱将奏折捡起,眼睛一扫便看到了上面让的几行字。不过他并未言语, 只叫周围的人都下去。 他是使唤不动红酥的,是以红酥仿若不见一般在太皇太后身后轻轻给她揉着额头, “太皇太后息怒。凤体要紧。” 太皇太后道:“哀家被关了十六年,终于出来了, 想要好好庆祝一番, 却一会儿说修河堤要拨款,一会儿说雪灾要拨款开仓,一会儿又说边防要拨款军饷。如今天下太平, 哪里要这么多军饷去养?哀家养他们这么多人都有何用?竟不知为哀家分忧解难!都当哀家老眼昏花了不成?还有陛下,也是一个劲地在与哀家置气。不过是想抱个曾孙!让皇家多些丁口,她也不配合。杀了这么多人,哀家还得给她兜着。” 太皇太后越说越气,头也越来越疼,抬手把红酥拍开, 发现拍开之后更疼,便又将她叫过来给她揉头。 红酥静静听着,觉得若是太皇太后直接与女帝说这样的一番话,将帝玺还给女帝,当是不一样的情境了吧。不过帝玺是太皇太后不能触碰之地,提及不得。 卓钱眼中闪过一点暗芒:“那些人不过是瞧着太皇太后是女身,皇族又无男子,才有意刁难太皇太后。只要陛下生出皇子来,他们知道皇家有后,接下来也就老实了。” 太皇太后听他这么说,深感有理,“可哀家给他找来的人不是都已经被她杀了?如今大家都知道是哀家作主,不好再召人进宫。” 自从那日亲眼见着又恶又丑的獒犬啃食人肉之后,她便夜里时常做梦,梦到那獒犬扑向自己,将自己生生啃食了反去。便是梦醒也无法驱散心里的怵意。 不由得担心哪日将女帝逼急了,放出那獒犬来悄悄于睡梦里啃食了自己,自己便连性命也无了。 可此时再有意与女帝缓和关系也晚了。 思及此,越发觉得两颞突痛。 红酥悄悄掀了一下眼皮,暗想太皇太后倒是知道这样的事情做不得,这样的名声沾不得,却给陛下从头到脚抹了个遍。便是她,现下也难以分清太皇太后对陛下到底有几分真情了。 “依奴婢看,陛下不过是个未长大的孩儿,许是还不知人事。需要人来教导。不如给陛下请两个教引嬷嬷?” 她话里话来,还是把女帝当成孩子。 虽然太皇太后摄政之由也是女帝年龄尚小,此时听着这话,却有些不满,“十六岁,哀家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有了第一个子嗣。” 只是没能顺利生下来罢了。 卓钱道:“太皇太后,知不知人事,与年龄大小无甚关系,端看是否曾有人教导过。不过若是随便寻个人去教引女帝此事,怕是不妥。奴才……” 太皇太后扫了一眼卓钱,将他的话头截住,“你想去?” 卓钱听出太皇太后话里的不快,再惦记女帝的模样身形也不敢承认,“奴才只是在想,陛下最听谁的话,便让谁去教导陛下何时该做何事。” 太皇太后听到这样的答案才满意点头,“那颜执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哀家的儿子孙女儿都只听他的信他的。不过这会儿,他应当已经没命再回当这个太傅了。” 这些日子,总算是有了一件让自己舒心的事情。 卓钱道:“陛下既是喜欢太傅,何不为她再请个太傅?再多请几个少傅。陛下如今不过是一根嫩苗儿,往后如何,还不是看太后如何养?”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并没有马上答应,倒是唤了一声红酥,“你如何看?” 红酥道:“奴婢暗地里打探了一些消息,听说……” 她欲言又止,面露惶惶之色。 太皇太后扫了她一眼,心知肚明,“你说着,哀家恕你无罪便是。” “谢太皇太后。”红酥垂着眸子,“奴婢听说,陛下受太上皇与太后的影响,不愿后宫烦吵,只愿得一人相伴。是以,不论送哪位妃嫔过去,都会惹得陛下不快。倒不如为陛下挑选一位合适的人作为帝夫?” 太皇太后并未接话,脸色却黑沉了下去。 帝夫是不能选的。 让女帝大婚,不就等于给了女帝一个充足的理由找她拿回帝权? 不过她也不奇怪女帝会有这样的想法。 到底是司马琰生养的,竟是连臭脾气都与他一样。 繁花千万只摘一朵……呸! ……*…… 宫中的决策影响到宫外,甚至能轻而易举地影响到大燕朝百姓。 便是一直到大雪化开,都不见朝廷有赈灾举措。 倒是雷家和和安国公府、西宁侯府纷纷布食施衣,这才让这一场灾害几乎无亡者。 白云景得到这样的消息,心里并不痛快。 若是女帝荒淫无道,他还能义愤斥责,可他曾亲眼看到女帝在被太皇太后禁锢下还略亲力而为…… 他坐在茶寮里静静地听着周围的人的讨论,听到他们说女帝的是非,微微皱了眉。 星落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主子,连这笔钱都敢克扣,也不知她是太自信还是太自负。” 他穿着兵部的差服,因着跑得及出了一点细汗,咕噜咕噜灌下一口水等着白云景的指示。 白云景也是吃了一惊,竟没想到太皇太后会将军饷扣下不发,难道不知边防任重? 可他如今不过闲人,想要查什么都不得便,也不知那军饷是何情景,“你去查查,为何扣下不发。” 星落应了声,正准备离开,却见雷际舟走了进来,顿时没了好气,“你倒是还知道要来?这么多天不曾见你,你哪里去了?总不会与即楼一般,南下寻药去了吧?” 雷际舟心道,温即楼是寻药去了,却不是南下。他们每日都能见咧 自知有些话是说不得的,“我姑母不是叫我去考那劳什子武举吗?这些日子,我除了发粮食衣物之外,都在练功。” 许是挖凿地道磨练了他的心性,说出来的话竟是没甚脾气,还有些愧疚地将双掌摊出,给白云景和星落看他掌上磨起的一个个大茧子。 星落连连叫怪,“你几时变得这般勤奋了?” 连雷际舟这样有怪力的人都把手磨成了这样,换成别人,怕是不知累死了几回。 雷际舟却是心情复杂。 一面是不得不说些话来搪塞自己的行径,一面是发现用力容易,控制力道难又难,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那地道给砸了个洞。还有那工部尚书,竟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动不动要与他比试…… 悻悻收回手,“原就勤奋,不过以往不知要如何做,没个方向。” “听你这话,你如今是有了方向了?” 星落穷追不舍,雷际舟却是心里生慌,生怕他再问下去,没好气地道:“不过是去工部做了点搬运的活计,便和码头上的活所差无己。不过这回这是我姑……雷锦要求的,我推脱不得,也不敢闯祸。只有认真办差这一条路子可走。” “噫?”星落瞪大了眼,迟疑不定地打量着雷际舟,“你这是转了性了?” 白云景的瞅了他一眼,“雷锦人呢?” “你找她做甚?”雷际舟想起两人见一次吵一次的情景,有些不安,“她要是得罪了你的,我代她给你赔不是。要罚要骂都冲我来,我皮糙肉厚,什么都受得住。” 白云景眸光微闪,几不可察,“我输了赌约,该亲自向她赔罪才是。” 雷际舟恍然,却也不能说出司马惊雷的去处,为难道:“她家中有些事情要处理,回家去了。下次见着她,我带她来见你便是。不过……” 他停了一下,觉得女帝不一定会听她的,“我只和她提一提,她来不来见你,我就不晓得了。其实她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弄不好早就忘记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自己当初是骂她骂得最狠的,结果她没有为难他,还给他寻了差使。 白云景却是深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不一定计较,却一定记在心里弄不好哪天又还给了他。 自打从颜执那里吃了定心丸之后,他便觉得轻松了起来。 唇角微微一飘,瞅了雷际舟一眼。 正巧临座有人在议论女帝私德,提及女帝玩男宠口味极重,也不知接下来还有谁家儿郎要倒霉。听说太皇太后要给女帝选太傅,也不知是选太傅还是选男宠…… 雷际舟听得头顶冒火,一拳便打到了那桌上,“私下里论人的不是,也不求证便东拉西扯,比那乡来闲来无事专话人家中长短的长舌妇有甚差别?” 全然忘了,当初,他便是在这茶寮里与人说道女帝的不是。 星落诧异,觉得这雷际舟大抵是癫狂了,竟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那个女帝说话。 不过自己现下穿的是兵部衙门里的差服,不好说什么。拿眼去看自家主子,却发现自家主子脸色难看,却没有要阻止雷际舟的意思。 被打断说话的两人本是怒火冲天,见着雷际舟的身形,便瞬间短了气,悻悻道:“我们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们计较!” 白云景的目光落在桌上,月余未见,雷际舟竟学会了控制力道,一拳未将这桌敲坏。 不待细想便听到了他们的话,抬眼道,“本就是你们无状,如今虽是太皇太后掌政,却也容不得旁人的私下败坏皇家声誉。待被官衙里的人听见,谁能救你们?便是你们全家人的性命,也不过在太皇太后一念之间。” 那两人还欲再说,却见着恭敬地跟在他身后的星落身上穿着的差服,顿时变了脸。见白云景能拦住大汉又无意追究,忙道无状匆匆离去。 出了茶寮再回味那一番话,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 那白衣儿郎好似什么话也不曾说,却又什么都给他们纠正了。如今在宫里朝南坐的,并不是他们口里称道的女帝,而是那半截身子入土的太皇太后。 他们听了这么一嘴,分明可以不信,却不知为何,深信不疑,似乎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可他们又不敢乱说,只觉得自己好似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往后要缩着脖子夹着尾巴做人才好,免得犯了真正掌权人的忌讳,丢了性命害了家人。 雷际舟心里不痛快,便与白云景道了别,顺道和他说一声接下来少有时间来此的话。 会更忙是一方面,同时,他觉得自己若是再在这些地方待着,必会忍不住惹出事端来。他自觉今时不同往日,他是个有担当的男儿,不能辜负了女帝对自己的信任和重托。 白云景颔首,亦迈步出去,星落紧步跟过去,“主子,你要去哪里?” 白云景道:“皇榜下报名。” 星落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去当太傅,忙跟过去结巴地道:“主子,那可是……可是……可是要进宫的。” 白云景头也不回,“怕什么,又不带你去。” 星落一噎,他哪里是怕自己被带进宫,分明是怕主子进宫断送了一生幸福。 可白云景决定了的事,不是他能左右的,戚戚然地眼见着他主子在报名册上写下了大名。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傻白甜,作为继承人培养了十几年还是这个样子,太让人生气了。不过,她现在已经在一点一点地脱离傻白甜了。 其实,女主一直是按继承人的标准培养的没错,可以前只是纸上谈兵。 她爹是暴君,性情暴戾又霸道,什么都宠着她,也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了,把她养成了一个没的任何危机感的熊孩子。如果不是只生了她一个,不得不让她当皇帝,还会一直宠着。 可她必须当皇帝的呀。都十六岁了,还那么单纯善良得不知世事,以后把江山交给她不是会亡国? 暴君就提前把她推上了皇帝的位置,让她自己来体会这里面的艰辛冷暖了。 太皇太后被放出来,是她爹意料之中的事。 她爹娘一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看着她成长,如果发现她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自然会出来帮她。只要她没到绝境,就让她自己接受风雨的洗礼。 毕竟,她是女帝,不是公主。必须要成为女帝该有的样子,才能国泰民安。 成长的过程会有无数的酸甜苦乐。 我也在挑战自己,想把她的成长过程写到位,最后成就一个合格却又不忘初心的女帝。 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努力改变的熊孩子~ 第34章 骑倚斜桥 白云景收笔后瞧了他一眼, 见他如丧考妣一般杵着,催促他, “还不去办事?” “眼看主子都不要我了, 还去办什么事?”星落嘀咕着。 “嗯?” 星落跟着他久了,能从细微的腔调里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马上换了话头, “主子, 你当真没事?” “嗯。”白云景应了一声,“不过是做早该做的事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怎么会真的无事? 他想要在进宫前与雷锦见上一面, 道清误会,却是时机不等人,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星落瞅着他,也不知是他有意把情绪掩了去还是当真心甘情愿地要进宫了, 总归是看不出半点憋屈的模样。 他还是觉得不放心, “主子,要不然,和雷际舟说说, 让他给个雷锦的住处,我们寻过去……” 话还未说完,全被白云景把后面的话用眼风给扫了回去。 “莫要多事。”他扫了星落一眼,心中明白心落说得没错,太傅是皇储或帝王之师,应当于德高望重之人里选, 哪有张榜送进宫选的,其中必有蹊跷。 若是此时能与雷锦缓和了关系,倒是一桩好事。 可先不说他能不能见得到人,光说这世事难料,前程未卜,雷锦又曾与他有过数次不快,他便不宜贸然寻人,免得平添浮浪一笔,“倒是你,我不在宫外的时候,不可懈怠。” 星落扁了扁嘴,亦步亦趋地跟着白云景,“主子就快要进宫了,便让我今日先跟在主子身边吧,明日再去办那些差使……” 他嘀嘀咕咕的,仿佛有许多话想要一下子都和主子说完一般,“主子,往后,我要怎么和主子联络?” 这些事情,他们之间早就有了默契,不需要多言。 白云景便由着他嘀咕,也不接话。目光触及到停在桥上的马上背影,顿时一愣,止了步,想要上前,却又暗觉唐突,以他们几次不快的交锋来看,贸然上前恐怕适得其反。 星落顺着他的目光先惊后喜,见着自己主子驻步不前,似遇着了也无意打扰,心里头如同住了一只猴儿,又挠又蹿。 ……*…… 眼见着天际放晴,后宫放空,冰雪消融,奏折也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却因着军饷一事愁眉不展。司马惊雷出宫来透透气。 柴昀比较了她与太皇太后之后,便偏向了她这边。只是如今朝局刚刚稳定,皇家不宜再出现新的动荡。 而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过往所学不过是纸上谈兵,终觉浅薄,目前而言,不宜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没有足够胜券的帝玺争夺中,先将治国之法融会贯通才是紧要。 这些日子,柴昀会将奏折分成两份,一份送到太皇太后那里,一份由南笙取来送到她这里,她批阅完后,也会让南笙私下里问一问柴昀太皇太后那边的批阅结果,两相比较,她便能找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和太皇太后的不足之处。 渐渐的,她有了些明悟。 若是她一开始便掌管朝政,许多方面定做不得太皇太后这般恰当。 太皇太后重私利,会利用权势先饱私囊,做一些劳民伤财的事情,但在用人制衡上有独到的地方,比起她甚至是她霸道的父皇都要强上不知凡几。毕竟武帝用人不需要制衡,全然是凭借着自己性情的威慑,将整个大燕变成了他的一言堂。 难怪太皇太后当初能让年幼的武帝坐稳皇位,如今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让一众朝臣听她差遣。 果然如颜执所说,世间无全然不可用之人。便是太皇太后,也有她的可取之处。 司马惊雷觉得,自己不是武帝,也不想变成武帝,将大燕变成她的一言堂,那她就要向太皇太后好好学学个中诀窍。 只是司马惊雷没想到,太皇太后会把军饷粮草扣下来不拨。 在她看来,边防的军饷粮草是万万克扣不得的。那是国门重地! 她是有私库的。 是她还是皇太女的时候,她的父皇母后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她这里塞堆积起来的。说多不多,不过抵得上半个国库,说少,也不少,偏偏面对军饷的开支,一划就能去掉一半。 她能填得了这一次军饷,下一次呢?粮草又该如何解决? 脑中乱乱又空空,寻不着解决的头绪,在地下宫殿中待着又闷得紧,便让变成了“孟舒”的温即楼给她易了容,从秘道里出来透气散心。 当初她就是在这个桥上见着萧铭。此时不知不觉间又到了这里,萧铭不在,她的父母也不知到了哪里。 脑子放空,吹着清凉的风,感觉格外舒服。只是不知归家的恩师是否觉得舒坦,路上可曾遇到什么事情,回到家中可还习惯。 思量来思量去,又觉得自己似乎多虑了。 便是少小离家老大还,那也是自己的家乡,哪里会有什么不习惯的? 化了冰的河面上三两画舫缓缓□□,里边传出歌舞之音。 司马惊雷不由地看过去。曾毫无眼力地打探过自己母后的过往,知晓她是瘦马出身,若不是被选中送到她父皇身边,极有可能会被送到这样的地方。 她有些好奇,这样的地方,为何能被人称之为销金窟? 正心动之时,听得不知哪个画舫里传来带着唱腔的一句“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①”,唱到此时被人说笑着打断,直道:“春衫薄好解,红袖招就在眼前,可这骑马倚斜桥实在太难太难,怕是随口诹的,欠妥欠妥。红娘念得不好,当罚当罚!” 男子话中带着挑逗之意,“我得好好想想,要如何罚你。” 司马惊雷眸光一转,见此桥正是斜桥,她亦是骑马在此,腰肢一扭,便从马上倚上了桥。 她的母后于舞之一道上造诣颇深,她亦随之学得一二,腰骨柔软却是天生。 发间金簪滑落,如墨乌发铺洒开来,风情无限,扭转如无骨的腰肢引人侧目驻足称赞,便是着着男儿装,于身后看去,也只觉是美娇娥,只是她偏着脸,半边面容又叫长发遮了去,难见面容。 越是这般便越是叫人好奇,一时间热闹了起来。 画舫里的人犹不知舫外之事,被称之为红娘的女子声如莺啼,娇软柔和,“谁说不成?若是我能成,如何?” “自当许以千金。” 千金之下,红娘眉眼生光,“便是为了这千金,妾也要将这不能倚变为能倚。” 将要出舫时,男子却又拉了她的披帛,让她近到身前,“若不能当如何?红娘将自己许出如何?” 常到红袖舫的人都知,红袖舫里的红娘与人不同,若是她不愿,无人能迫得她卖身,是以,至今,也不见得她点头之人。 红娘娇媚的眼中闪过一点让人难以察觉的暗光,笑着将披帛抽了出来,“郎君瞧着便是。” 叫停了舫船,刚出仓,便见着斜桥上的动静,笑容凝滞。 随着她出来的男子也瞧见了桥上的动静,梗了梗,“还真有人能做到骑马倚斜桥……” 还没开始比试,他这千金便输了出去,好不心塞。 又对红娘道:“只道你的身段是极好的,却没想到,还有不输于你之人。” 他的话说得挑~逗,平日里也没少说这样的话,却没想到这一次博了美人的一个冷脸,被她披帛一扫,掉入了河中。 一抬眼,便见红娘看向桥上的目光如同见着了宿敌一般。 几滴水珠在冬日里的阳光下折射出点点光亮,无声无息地落在马上。 司马惊雷正享受着这种舒展腰肢的快感,不在意旁人的议论,却没想到马儿惊跳而起,险些要将她甩出。 一双前蹄在空中停了好一阵,想要寻个落脚的地方,却偏偏向水面落去。 而司马惊雷因着先前倚斜桥,把脚伸进脚蹬里打了个圈,此时被缠得紧,跳不得马。先是一惊,随后便镇定下来,拉住缰绳驭马,呵一声“让开!” 她的体质不能习武,却不曾落下君子六艺,骑射之中骑术尤精。 只是这些人围在一旁让她的马儿迟迟无处落脚。有被马儿惊吓住的,也有被她此时的脸惊吓住的。直到她呵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快速跑开。可还有些纵是想跑却使唤不动脚的孩童停在原地。 南笙和白云景几乎是同时出手救人,这才真的免了伤亡。 司马惊雷骑在马上,目光匆匆扫过,停在画舫上的红衣女子身上,黯了黯。 四目相锋时,红娘心里不免诧异。思来想去,竟没想到这是个容貌丑陋的女子。 又觉得不对。容貌丑陋的女子,怎生偏有这么一双勾魂夺魄又带着几分威严的眸子?寻常人,又如何能接下她的招数还将马儿制服? 微一思量,面上的敌意便化了去,带上了几分化干戈的钦佩之色,不理被打捞上来又恼又湿的公子郎,朝司马惊雷福了福身,转身进船。 比红娘更诧异的是白云景。 先前看着背影,只以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出现了,见着这张脸,却发现是他那个让他又恼又怜的小师妹…… 恰巧这时有人欢喜地过来从他手中接过被遗忘的孩童,刚冒头的思绪被打断。哪里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雷锦与他的小师妹本就是一人。 星落更是惊得忘了言语。幸好没有撺掇着主子上前,不然生出这样的误会,可是了不得……了不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韦庄的《菩萨蛮》 第35章 剖析利弊 司马惊雷收回视线, 便见着白云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怀疑自己脸上易容的材料是不是脱了。 刚欲伸手去摸脸, 又听得星落指着南笙对白云景道:“主子, 你看,那不是雷家小娘子身边的人?是不是雷家小娘子也在这里?”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惊之余又有点心喜, 忙四下寻人去了。 白云景却是一动不动, 似在看她又似在思量着什么。 司马惊雷听着星落的话,便知晓面上的妆容未脱。 也是,温即楼的手艺, 没有他特制的药水,哪里会脱? 可白云景盯着她的模样, 让她觉得心里毛毛的,有种暗地里捉弄了人家却似乎被人看透了的心虚。 美眸一转, 便落到了一旁的南笙身上。从马背上轻盈跳落, 走上前去搭了南笙的肩,“这位兄台,我看你眉眼如刀, 身手不错,不知你在何处高就?” 一说完就觉得这话似曾想识,顿了顿呼吸,也不知白云景听到了多少,有没有反应过来,转而浪笑着又道:“我有个好去处指给你, 从此衣食无忧,只为一人出力,你看如何?” 南笙倒是配合,无甚表情地瞧着她,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事实上,也不是他有意配合,而是被武帝训练出来之后便一直是这样的性子,主子的话,他听着,该应的就应,但大多是不需要应的。面上则是不论何时都不能露出情绪来,便是如木头人一般。 只他自己知道,心里头并不如面上这般死板,眼前的这双眼儿似真能勾魂似的,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魂儿不自觉地便飞入了皇城。 可他原就是皇城里的,前半生,只为武帝出力,后半生,只为她出力,不论他是不是禁卫军统领,这一点都不曾变过。 不同的是,以前他只做他该做之事,如今这该做之事里,带着几分从心底的情愿。 眸光微微深了深,险些就要接话,却见靠得他越发近的女帝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声道:“方才那画舫上有个叫红娘的女子,去查查她。” 南笙顿时醒悟过来,所有的话都散了开去,余光见着白云景走到他们身边,抬眼看着他,神色间有些防备。 “小师妹,你的簪。” 司马惊雷心里有些尴尬,面上故作无畏地朝白云景笑了笑,接过簪来将一半长发在头顶扭了个揪固定,“原来小师兄也在,多谢小师兄。” 转瞬间斜眸,不见了南笙的身影,笑容里多了几分真意。 “我急着回家,便先行一步。” 不知为何,在白云景那双黝黑的眸子注视下,心里有些发毛,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错,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这里无人盯着,何必故意做出那等姿态来。若叫旁人知晓你的身份,往后越发说不清楚了。” 行到白云景身边的时候,她听得他压低了的声音,不是埋怨,是真真切切地提醒。 司马惊雷顿了一下步子,脑中却是想到第一次见他时他对自己说出的狠话。 “谁做事是能让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她笑了一下,带着一点凉意,“越是我们这样的人,解释起来越无力。” 谁都有自己的脑子,想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谁都有自己的嘴,说出的话来过不过脑子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纵她是帝王,又哪里能顾及到所有人的肚皮里去揣摩他们的心思? 她希望自己的子民都爱重称赞自己,又觉得苍白无力。 听到那些对她的不实评论,她已然由最初的愤怒变成了如今的麻木。听着也就听着,左不会因着他们的那点话,便把身上的重担丢了去。 她是帝王,不是那些玩闹的孩童。 她也无心向白云景解释什么,移开目光,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半开玩笑般地道:“我也就这么一点小爱好,先生都不曾说过什么,难道小师兄比先生还要管得宽不成?” 白云景发现她误会了自己,还冷嘲自己多事,但如今的心态有了转变,便很快将心底的不快压了下去,抛开私事不提,压着声音道:“我们去那边说话,军饷一事,你可知情?” 司马惊雷听得他提起自己正苦恼的事,眼睛一亮,便没有拒绝。 两人寻了个宽阔僻静处,放眼过去,离得最近的人也是定听不到他们说话的,这才开口问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白云景敛眉,“在此之前,我问一问陛下,你如何看待太皇太后处政?” 司马惊雷微微变了变脸,“放肆!” 白云景倒没有一直揪着这事,转而又道:“楚家一夕如大厦顷塌,乍一看是他们惹恼了陛下,事实上,却是太皇太后给陛下断了臂膀,也断了一条后路。要不然,她为何不拉拢她亲哥哥安国公,也不拉拢与她沾亲带故的西宁侯?” 他顿住,等着司马惊雷消化。 司马惊雷不曾往这上头想过,因着她不曾把人心想得太复杂。不想把自己身边的最后一个亲人想得太坏。 可能做到太皇太后这份儿上的,哪里会不复杂?是以,被白云景直接挑破了她不愿去想的那层窗纸,她除了气得颤唇之外,一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说下去。”她看着他,一双桃花眼里透出冷意。 她处置了楚家,便是颜执也不曾斥她一个“不”字,这个小师兄倒是未入仕途不惧龙,比颜执还敢说。 白云景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直道:“先生自知什么事该由他说,什么事不该由他说。陛下是为了先生才非得要处置了楚家,他若是再说这一点,便显得他不领陛下的恩情了。这件事,于陛下来说,是处置了一个罪臣,也将他送到了太皇太后身边,作为一根一直梗着太皇太后的刺。对于从未真正处政过的陛下来说,已经做得很好了。可也是因着这事,让陛下给人留下了一个睚眦必报六亲不认的印象,且是过河拆桥,连对太后有大恩的楚家都不放过。” “当然,若是楚时对她还有大用,她必然会保,那般就势推给你来处置,恐怕她早就因为某些原因动了要弃他的念头。借着陛下的手,顺便处置了,还能给陛下寻些麻烦。又能让陛下得点如意的乐子,一箭数雕。” 他抬眼直视司马惊雷的双眸,“安国公夫人出自地楚家,是楚时的亲妹妹。楚时又是西宁侯夫人的娘家亲舅。凭着这事,便是不能让两府与陛下离心,也多多少少会生出些裂隙来。人心便是如此,生出裂隙不能妥善处理,裂隙便会越来越大。便是有心支持陛下,也难免有了顾虑,觉得不够亲厚。但这般对于太皇太后便够了。她与所有的人的感情,都在多年前淡了,如今,她只需要用权与利在个中制衡便好。不得不说,她的御下之术,炉火纯青。” 只差没有直言司马惊雷的手段比不过太皇太后了。 司马惊雷听得瞳孔缩了又缩,心里止不住的怒火,既是气自己,也是气这个人成日里不是埋汰诬陷她便是奚落她,偏偏他没见过太皇太后还一副洞悉一切的样子,说得头头是道。 “那依你看,朕还能做什么?不过是一个傀儡,什么也比不入太皇太后,便由着她去便是。总归如今是她执政,便是亡了国,也与朕无干。” 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隐忍又委屈的怒气。 她自小被作为储君培养,该学的都学了,可以往,她不是觉得自己用不上,便觉得没必要学。毕竟,从她的角度看,武帝治国太简单了些,他说一不二,下面的人不敢反驳。 可到了她这里,全都变了。 白云景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皱眉。心中也有些恼怒。 掏心挖肺的一番话,却没想着招来一股子怒气,可转瞬间见着一双桃花眼里染了雾气,水润得如被弃在路边不知要何去何从的小鹿一般,只怕那句话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反倒是他多想了。心头又生出几分不忍,把那点恼怒冲散了。 既是把话头说到了这份儿,也不能光说弊不说利,便索性先将话说予她听,让她回宫去细想,也为他日后入宫之后的劝诫做个铺垫。 “凡事有利弊,她这般御下,御得好,自是一派祥和,但一处权衡不到位,便会失了平衡,牵一发而动全身,苦水倒流,只能咽下难言。经楚家一事,再有李华君一事作辅,便是站到她身边的那些人心里也会生出些罅隙来,再要向她投诚的,便要多多权衡了去,已经站过去了的,也不见得会一直站在她那边。而那楚时,于她来说也是一个隐藏的祸患。她想要留着楚时展现出仁至义尽的模样,也给了楚时向她寻仇的机会。” 那李华君之事说得漂亮,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李家也不是市井小户,总有人想得明白个中关窍。 他轻笑了一下,“把贼养在身边,千日防贼,哪敢安眠?” 司马惊雷盯着他,脸色缓和了不少。 觉得自己先前误解了他要奚落自己的意思,心中窘窘。 两人间静了几息,白云景的目光落到她腰间的半块玉瑗上,匆匆别开视线,又道:“陛下也无须着急,为人君者,德与才缺一不可,她有过人之处,却到底不曾将百姓放在首位,私利心过重,早晚会现出弊端来,陛下伏枥,自有腾龙的一天。” 他觉得还未入宫,说了这么多已然够了。 转过身,有意地避开了司马惊雷带着惊艳的视线,“陛下回宫吧,军饷之事切急不得。要急,也得那边先急。” 司马惊雷盯着他的背影,心想自己都还没对他甩脸子呢,他倒开始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幅故作高深的神秘又高冷疏离的姿态了。 可回到宫中,细细思量,又觉得他的话当真是极有道理的。虽如利刃一般剖开了她有心避开的问题,也如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不曾想到的问题。最要紧的是,真真切切的是站在她的角度为她分析出来的利与弊。 又从他的一番言语之中发现,自己以往对他的评断也有失偏颇,若能有他在身边,定是多了一双洞悉一切的眸子,还多了一个让她心安的脑子。 是以她听到白云景不放心地提出往后会进宫来帮她的时候,她心里是欢喜的。又有些担心。 那块赤金令能让他随意出入宫禁,也容易给人招来祸端。可转念一想,他既是能将事情看得这般通透,自有解决的法子,她是不必担心的。 垂眸抚着手中的玉瑗,微微失神,也不知拿着那半块玉瑗的贤士何时会到。 又有些赌气地想,对方大抵是听到她如今的风评,不能指望了,不来就不来罢。 她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从感情上觉得,有白云景来帮她,这个人不来也罢。 而她自己如今也不是刚登基的时候的情景了,羽翼虽不丰,却不再是全然没有了。 细数着自己的翅膀上刚冒出的点点绒毛,略感欣慰。 第36章 甄选太傅 司马惊雷在密室里处理完奏折, 将自己的私印盖上,南笙也带了红娘的消息回来了。 “陛下, 那红娘是红袖舫里的头牌之一。” 司马惊雷把处理好的奏折摆到一处, 抬眼看过去,语带疑惑,“头牌之一, 不会有好几个头牌吧?难不成是七个?” “是。” 南笙硬梆梆的一个字, 让女帝噎了一下。没想到还真是七个,思绪便偏了偏,“难不成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其实红袖舫里七大头牌之事, 在坊间并不是一个秘密,随便寻人问上一问便知道了。 不过那七个头牌性情不一, 红娘性情如火又如冰,易爆易怒也冷若冰霜。是七个里脾气最怪的, 也是老鸨拿着最没办法的一个。好在她性情古怪, 却不会去主动拉帮结派地煽动别的姐妹与她一般,老鸨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这株摇钱树去了。 南笙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可笑的, 能让女帝听了之后捧着肚子笑得忘了形象。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又觉得能看到女帝如孩童时笑得那般随性随心是极好的,连带着他的心里都照进了丝丝缕缕的阳光,嘴角不自觉地动了动。 司马惊雷笑够了才继续问他,“还有什么?一个风~尘女子能有那样的能耐,必是有来历的。老鸨拿她没法子, 可是因为有什么被她制住了?若是这般,她又为何不离开红袖舫,还要继续待在那样的地方?” 南笙听得她连连发问,回答道:“她本是江湖人,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有一天突然就走到了红袖舫里,自那以后,便再也没出来,不到半个月,便成了那里最红的。” 司马惊雷上身微微前倾,眼角上扬,面上带着笑意,右肘撑在胳膊上,有点要指点江山的味道,嘴里吐出的却是…… “南笙,你说,红娘若是想买红袖舫,能买到吗?” 这个问题,南笙可答不上来。 他只查了红娘最基本的资料,还未细查。 司马惊雷又自顾自地思量,“她不是被迫卖进去的,与旁人必是不同,性情乖戾些也是因着她有乖戾的资本。” 她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来。 自己以前不也是乖戾的?那个时候,有父母纵宠着,也是有乖戾的资本的。如今,她没有了,也就开始学乖了。 听到外头的暗号,很快收回思绪,司马惊雷指了指桌上的奏折,“给丞相送过去吧,再查查那红娘的底细。看看是不是有突破口。” 越知根知底,便越好办事。 南笙抱着那堆奏折,有些不明白都是些不会施行的政令,女帝怎么还批阅得这么认真。红袖舫那样的地方,女帝做什么要拿下来?可他的生命里,只有“服从”二字,照着女帝的吩咐去做便是了。 女帝从秘道里出来,便听到了屋外的动静,霜霜见她出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飞速将外边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女帝颔首,神色自若地带着坐到外间的主位上,“让人进来。” 霜霜往里间看了一眼,暗自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女帝在自己的宫里还整得和个细作似的,让人时刻提心吊胆,可又偏偏有点诡异的刺激…… 摇了摇头,不能再乱想,出去将人带了进来。 因着上次卓钱惹恼了女帝的事,这一回,太皇太后派来的是红酥。许是担心红酥也在紫德宫里出事,还派了几个人跟着。 不过,那几个人被霜玉等人拦在了殿外,只允红酥一个人进殿。 红酥对女帝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这才把太皇太后要为她选太傅和少傅的事情说了一遍。 司马惊雷沉默下来。 这件事,她在宫外便知道了,原还想着太皇太后要什么时候才会让她这个当事人知晓,没想到却是到已经选好了人的时候。 如今再叫她过去选,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给她做个脸。从中间选一个出来做太傅,余下的便是少傅。 听着红酥话里暗示的意思,也明白了这不是真的在给她找老师。说到底,还是在变着法儿地给她找男宠。 “陛下。” 红酥久等不到回答,有些着急,“陛下何必与太皇太后一直硬杠着呢。说到底,太皇太后是陛下的亲祖母。想当初,满月县主就是会撒娇才得了太皇太后的疼爱,便是想听最新鲜的龙眼,也叫人用八百里加急给县主送了来,还满心想着把天底下最好的位置送给她。” 说完之后,自觉失言,女帝到底是个帝王,也是个硬脾气,哪里能和满月县主一般撒娇? 可说出来的话又说不出来了,悻悻道:“便是太皇太后与县主是姑侄关系,也比不过与陛下的祖孙关系啊……” 司马惊雷不置可否,却是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太皇太后可曾与你说起兵部的事?” 红酥一怔,不知陛下成日里在紫德宫里待着,如何会突然问起兵部的事?莫不是指丰州上奏要大批军饷军粮之事? 随后又觉得女帝待在这里,不可能会知道那么多,问的大抵是字面上的意思,或是闲得无聊,或是试探她的。 微一思量,还是道:“太皇太后与奴婢只说了丰州的姚纪良贪得无厌,别的什么也不曾说。” 她暗暗瞧着女帝的神色,见她微敛了一下眉,不满地嘀咕了一声,便起身向外行去,思量着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妥,跟了过去又补充道:“那姚纪良是丰州守将。近日里太皇太后对奴婢说起的兵部有关的事,也便只这桩了。” 女帝点了点头,霜霜便给红酥塞了一个小荷包,“陛下赏你的,嬷嬷有心了。” 红酥疑惑地看向霜霜。她不在女帝身边伺候,对女帝的脾性喜怒并不了解。就算明白女帝应了选太傅之事,也觉得这赏拿得烫手。 霜霜笑着道:“不过是几个银锞子,荷包也是用的最常见的那种。如今陛下在这里,哪里来那么多好东西,走库房的都要经过太皇太后,也就剩点银锞子了。” 女帝有私库,自然不会真的这么惨,可霜霜说得情真意切,楚楚可怜,让红酥深信不疑,放心地接了荷包,却心里沉甸甸的。 眼见着女帝对选太傅之事没有反驳,明显已经收了脾气,若是太皇太后能退上一步,祖孙和睦,皆大欢喜该有多好。 她这边在心中谋算着,伺候太皇太后的时候越发心思厚重了,甚至不小心在给太皇太后梳头的时候把人弄疼了,引得太皇太后心情不快,让她好生歇一歇,等记起来要怎么伺候人了再回来。 到了挑选太傅的那天,司马惊雷到延寿宫便大喇喇地坐到太皇太后的身边。 不软不硬地对太皇太后道:“选太傅这样的事情,以往父皇也不曾问过朕,便是直接点了谁便是谁。倒是太皇太后爱怜朕,叫朕来选。可朕看着这么多人就眼花心烦,还是太皇太后给朕随便选一个吧。” 左右是太皇太后选来的人,她不会重用,带回去要么晾着,要么处置了送出宫丢到远远的地方让他们不能再到这里头来搅水。是谁都没关系。 来走这么个过场,只是来向太皇太后做个服软的样子。 太皇太后瞧了她一眼,看不出喜怒,却拉过司马惊雷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到底是哀家的亲孙女,不愿亏待了你。先前不知你的被误导,如今知道了,便选人来教导你回归正途。你来瞧瞧,这些人里,可有看得上眼的?若是没有,哀家再叫人重新选过,放到你身边的人,总要能合你心意才是。” 先前叫红酥过来说的时候,还只是隐讳地暗示,这会儿,太皇太后都不避讳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听着了。 同时,也在提醒她,这些人,你可不能再如对以前的那些男宠那样随意地处置了。不然就是脱离正途。 早两个月的女帝听了,必是立马变脸,与之闹上一场了。 这会儿的,只是沉默下来看了太皇太后一会儿,便笑着移开了视线,去看太皇太后为她准备好的人。 拢共十余名男子,风格各异,从外貌上来看,都是人中翘楚。 目光随意地从他们面上扫过,微微顿了一下,桃花眼里微不可见地有了波动。 哟,十几人里那个最打眼的,不是那个与雷锦结了梁子,又与丑女帝约定好要进宫帮她的小师兄吗?被谁欺负了,美如冠玉的脸竟难看成这样? 倒没想到他没用赤金令进宫,倒是走了这条路子。 微一思量,也不觉得奇怪了,太皇太后手里还拿着一个假的赤金令,若他用赤金令进宫,也不知是来帮忙的还是来送命的。 “都留下吧。”一双美眸在他们面上转了又转,对着白云景送了一指,“把他洗洗干净,送到朕的寝宫。” 她这说法,比起太皇太后来,更不含蓄了。 白云景的面色更加难看,但见她走到他面前停下步子,似乎轻笑了一声,便又离开,入目的只有黑色衮金的裙摆。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原来自己的孙女儿喜欢的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采访一下,你们换城市的生活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这里有一只因为马上要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生活而心里慌的咸鱼。 第37章 捉弄太傅 白云景能猜到这次选的太傅与以往的有所不同, 却没想到是这般不同,让他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余下的那些人并没有被遣送出宫, 只是因着他成了太傅而让他们成了少傅。 见着女帝之前, 便是知道这个身份的尴尬,心里也是平静淡然的,只想快些完成自己使命之后风轻云淡地拂衣而去, 深藏功与名, 再去寻找心头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可一切的平静都在女帝出现的那一瞬被打破。 难怪他会在看到她们背影的时候认错,难怪她们会有这么相似的一双眼睛,难怪雷锦总是会为女帝说话, 难怪她会那般生气…… 归根到底,她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而他们之间的赌约, 只要女帝想赢,他就没有赢的机会。 过往的一切在脑中快速回放。 既又终于再见的喜, 又有被骗的怒。 最可恨的是, 她话里话外的浮浪,他规劝她时她的回驳,让他感觉到自己头上已经绿云层层。可他能怪谁?他早在女帝登基的时候便该随着太傅进宫来, 是他自己左推右避,迟迟不愿进宫。 先是因为听到了一些关于她的传言,后是因为见着了雷锦…… 他发现了一些东西,却不曾细想。若他没有对女帝的偏见,必不会错失那些细节不去探究。 若他按时进了宫,哪里还会有太皇太后闹出的这一件件事来。 越想越自责, 觉得心里堵得慌,原本看与自己同时进宫的十二人,不过是看着与自己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一般,此时再看,便觉得他们个个都是心怀叵测之人,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愣是将他们一个个仔细盯着看了又看,不得不准备去紫德宫了,视线才从他们身上移开。 一股浓浓的硝烟味起得莫名其妙,散得悄无声息。 可白云景的心情伴随着浴水的声音难以平静,一直到被送到紫德宫中,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闻着殿里淡淡的软香,僵硬地立在门边,缓缓闭紧了眼。 自己从未如此生气失态过,可若是自己不能平复下来,接下来便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只怕才开口,两个人又要吵起来。 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心情恢复了平和,听到伴随着水声的机扩声,又全然崩塌。 他抬眼看过去,女帝发间带着湿气,穿着一身大红色窄腰广袖立领留仙裙,赤着脚缓缓朝他走来。 她面上端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心中没有不快。 他略微恍惚,眼里的惊艳自然流露。 听到轻轻的笑声,才回过神来,面色铁青地别过脸去,有如受辱,“陛下,如今太皇太后执政,隐有外戚专权的趋势,若不及时制止,届时百姓受苦,国祚受损,还请陛下莫要事事如了太皇太后的意。” 那十二个少傅,可不能再被送到这里来了。 “嘘……”司马惊雷一把把人揽了过去,语气豪放随意,“国事有太皇太后即可,你我只管抵足谈心。” “陛下……”白云景气得胸膛起伏,按住女帝的胳膊,红纱下的温度让他觉得灼烫。 “怎么,你不是早就知道这宫里的事了吗?到了这会儿,又装什么无知?” 她说得随意,倒正巧刺到了他的痛处。 “我知道的……不多。”白云景语气带颤,“你不应当是这样的……” 司马惊雷脚步一顿,回头诧异地看他一眼,“那应当是怎样的?” 目光在他面上转了又转,恍然地笑了一下,踮起脚尖离他更近些,在他耳边轻启红~唇,声音低如呢喃,“小师兄,你也不应当是这样沉不住气的。” 她幽幽叹了一声。 仿佛若是白云景这般沉不住气,接下来的事情便只能作罢了。 她放开他,正要转身,却被他加大了力道又带了回去,抬首看他,见他盯着自己的双眼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司马惊雷看着那黝黑的眼中自己的倒影,仿佛影后有隐忍的火焰在跳跃一般。 看了几息,才回过神来。 “你呢?”她问他,“你想出宫还是留在宫里?” 她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很有力度,“如果想出宫,朕让你出去。只是从此你便要隐姓埋名,离开京城。不要再被太皇太后的人发现带进来。” 她的目光转到被他按住的手臂上,示意他放手。 却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紧了紧,疑惑地抬眼看他。 白云景缓缓吸了一口长气,又缓缓吐出,似夹带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起伏不定的胸膛开始变得平稳,语气变得平稳起来,夹杂着她不懂的无奈,“若是我要出宫,又何必费尽心思进宫来。” 若她们是两个人,他或许会决然地出宫,另寻法子。可她们不是。 不知的时候,他能做到仿若不知。如今知道了,又如何能做不到置之不理? 他的目光落到司马惊雷腰上挂着的半块玉瑗上,复杂中染上了几许柔和,“你明知道的……你应当知道的……” 他猜想,她大抵早就知道了他,所以才会对他没有维护她而去相信别人故意放出的错误信息生出恼意,一再地与他置气。 他说着,声音却小了下去。 他见着那双桃花眼里闪着疑惑,似乎在问她知道什么。 顿时清醒过来,想到颜执曾经与他说过女帝并不知玉瑗之约的事。 她不会知道!那她还总是将这玉瑗带在身边做什么?她时不时地抚摸的样子,似是极为喜爱。 司马惊雷倒是转瞬间露出恍然的神色,笑着推开他的手,“朕自是知道的,便是小师兄再不愿意进宫帮朕,也要顾全先生临行的嘱托。不过,只怕小师兄都没有想到,这个太傅是做什么用的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要入仕,改头换面,堂堂正正地入朝为官便好。春闱马上就要开始了,小师兄可曾准备好了?” 她不曾问先前的几试,因着白云景是颜执的得意门生,自动认为他已然过了那几试。 可是不得意门生吗? 颜执学生众多,却独独只把这一人单独荐给了她。 白云景的神色里有一瞬间古怪,想要问她关于玉瑗的事,却因着她的话而不得不暂且作罢。 而后又有些松动,“若是我走了,你当如何?这太傅,总要人来当的。” “那不是还是十来人,自有人补上。人都没了,也自会有人再想法子。”太皇太后总会给她寻些事头来做的。 第一次把那些人运出宫的时候,她还有些心慌,担心被发现亦或是自己平日里露出马脚来。如今倒是胆儿大得没了边,什么也不怕了。总归是兵来将挡。 可她不知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得了她这个师兄又变了脸,“既是总要人来当的,便只有我来了。” 此时司马惊雷还没有听明白他这话里的深意,只是听出了他放下自己念想的利落和坚定。 “科考是为什么?还不是为陛下分忧,直接到了这里,总比科考要来得快些。臣……”他微微顿了一下,“不走。” 听得他突然换了自称,司马惊雷盯着他看了半晌,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今日不走,往后,可就再没有反悔的机会了。明日,你只要与朕一起从这里走出去,便会与朕一起承担那些不知所谓的骂名。” 白云景心头微微一紧,面上凝重了几分,“无畏。” 司马惊雷瞧着他,似乎从他的眸光里捕捉到了一点心疼,细看之下,又觉得他的眸子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好吧。看不懂就看不懂,她并不在乎这个。不过他已经明白了往后要背负些什么都不在乎,她也没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她拉了他的袖摆,眼眸含媚,“跟朕来吧。” “去哪儿?”刚问出来,他便见着了他们走的方向,刚缓和下来的神色顿时又青了起来。 司马惊雷轻笑着,暗自觉得这小师兄有趣,不似雷际舟说的那般深沉得让人不敢不敬,有意逗弄,“看太傅的脸色,似乎不知道该教朕什么。可是太皇太后不曾与你说得明白?不若朕再去寻太皇太后问上一问?” “你……”白云景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气得一口气没吐出来,缓缓吐出后连道几声“罢了罢了”,双眼闭上,竟有几分壮士赴死的悲壮感。 因着他闭了眼,便没见着司马惊雷见他误会得彻底后的尴尬神色,收了逗弄之心,用力把他推到了龙榻上,自己也翻身上去,用力拍下机关。 霜霜听着里面没了动静,推门进来,诧异了一瞬,对着空中道:“陛下这回怎么没叫你帮忙?” 没有听到回应,她又问了一声,“南大人?” 还是没听到回应,她吐了一口气,自顾自地道:“莫不是已经办了事,我不知道?” 又思忖着自己一直守在门外,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才是,难不成是这些日子心思重了,走了神? 她又悄悄地出去了,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屋梁上闭眼躺着的人睁了睁眼,看着天花板微微出神,过了好一会儿,便又闭上眼,只一瞬,猛地睁开眼,眼里闪过冷凝,闪身出去了。 机扩声响起的时候,白云景顿时睁开眼,因着不曾防备微微一踉,便站稳身形回头去看司马惊雷。见后者稳稳落地,看着他,笑着笑着缓缓歪了身子靠到墙上,心里便突然什么都开朗了。 司马惊雷故意捉弄了他,长明灯的光下,看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黝黑的眸子里透着她看不透的深沉。顿时心虚起来。 “你当朕是什么人?真会如了太皇太后的意,由着她牵着鼻子走?”她直起身子强撑面皮,一扭腰,打开机关,先一步走到秘室里去,“你是先生举荐过来的人,所以朕信你,让你来了这里。若有朝一日~你负了朕的信任,朕会比处罚旁人处罚得更狠。” 她非得要处置楚家,便是因着自己感觉受到了背叛。 在知道出事的时候,她在二选一的避难场所里选择了她最信任的楚家,却发现她的好外祖父正准备带着人满城追杀她。 因此,她不敢再去安国公府求救。幸而雷家不曾负了她的信任。 说完又觉得,自己是皇帝,也不曾真的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心虚? 便又板起了脸,故意不理她。 白云景跟着她走进来,已经没了先前的心绪不定,见着她带着恼意的模样,发现与在宫外生气时无异。语气平和起来,“那由民间召来的……那些人,当真是被你处死了?” 司马惊雷瞧了他一眼,在自己的桌案后坐下,翻了翻桌上新换的折子,片刻之后,才道:“朕的父皇定人死罪,怕是无人敢问的。” 可她终究不是她的父皇,她眼瞅着她的父皇治理国家不过是上嘴皮碰碰下嘴皮便无人敢应,而她却还要学着如何去权衡如何去御下,才能于绝境之中挣扎出一片天地来。 有时,她自己也会不自觉地去想着,是不是多杀些人震慑住那些有异心的人,自己便也能这般轻松了。 可她终究做不到轻而易举的定人生死。便是那李华君,她逼迫他签下生死状,在想要他性命的时候,她也犹豫过。 到底是一条人命。 她跟着父母学了很多,却从来在人命一事上与他们无法达到一致。曾无意间听得自己父皇对母后埋怨过,她的性子太温软了些。 那个时候,她听到了便生气地跑了,也不知她的母后是怎么接话的,可她总觉得自己的父皇对人命太冷硬残忍了些,她不想变成这样。 然而,现实给了她沉闷的一击。 她性子的温软,让她在离了父母之后成了别人眼中羊羔,深刻地感受到了被狼盯着的感觉。 “陛下。”见她神色不对,白云景坐到她对面,将她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司马惊雷抬眼看过去,“我很无能,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对不对?” “并非如此……” “我知道的,你不必安慰我。若不是我无能,护不住先生周全,也不会让他辞官离去。也不会叫太皇太后把帝玺拿走。”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先生都和你说过吗?” 这一刻,两个人之间的偏见和隔阂好似不复存在了一般,只是师兄师妹就着师父话题的闲谈。 白云景有点喜欢这样不针锋相对的氛围,道:“先生曾说过,他思虑不周,若是早早儿地弄一个假帝玺给你备着,你也不必把真的交出去了。” “你又安慰我。”她瞋了他一眼,带着一点不自知的笑意,“私造帝玺,可是要诛九族的事情。便是有这想法也人得马上掐了去。” “先生他,无九族可诛。”白云景淡淡地说这一句,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不曾经历当年的那场腥风血雨,却也零碎地听到过一点。 当初裘易之位列三公,深得如今的太皇太后信任,是以太皇太后为首的旧勋贵们马首是瞻之人。他欺上瞒下,为了谋朝篡位做了不少恶事,其中一件便是灭了颜执的满门。 颜执幸运地活了下来,从此孤身一人改名换姓悄悄入仕,便是想要寻着机会为家人报仇。可入了仕之后,才知事情远没有他以为的那般简单。所幸他被武帝发现了,将他挖了出来,正巧武帝一心想要摆脱掣肘,清除陈疴骨疽,君臣两个一拍即合,相见恨晚,从此颜执便成了武帝用得顺手的武器。 裘易之一倒,朝堂制度大改,再无三公,始立丞相,主管中书省,行三省六部制,设科举,允贫民入仕。而颜执便成了大燕史上的第一个丞相。 一大番的变革,才有了她这些年看到的康平盛世。 女帝曾听颜执风轻云淡地提过,当实听他说完之后,觉得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现下,看到一个个自己批阅了却不能施行的奏折,突然明白颜执曾经与她所说的政令不通的感觉。君有政,下不行…… “没用的。”良久之后,她道,“太皇太后那边有一个梁上君子,取用帝玺如同私物。无甚区别。” 与其让圣旨真假难辨,倒不如索性告诉大家,现在的旨意,都是从延寿宫里发出去的。 第38章 天真之态 越往深里想, 司马惊雷就越发地觉得自己无能。却没有因此颓丧,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她的父皇那般辛苦才创建的盛世, 她有守护的责任。 既是自己无能, 便让自己拥有足够的能力来守护。 白云景并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女人,又不想她一直难过, 抿着唇敛着眉思索着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她不至于与自己起争执又能高兴一些。 正欲开口, 便见她眉宇舒展了开来,如同被打足了气的孩童一般干劲十足。 将奏折打开放到他面前,兴致勃勃地道:“上回, 我听你分析得头头是道,就差把太皇太后的心思都剖了个干净, 那依你看,这件事情, 她这般处置之后, 接下来会如何做?” 白云景垂眸,见那奏折上写的正是丰州军饷粮草之事。 他有自己得朝中事务的渠道,却是头一回见着呈给帝王的折子。 待一细看, 便知两不相同了。 他得到消息,只是太皇太后扣下了军饷粮草的奏议,却不知仅丰州一处,便索要百万两银作为军饷,三十万担粮草。 一下子要这么多银两做什么? 不得不让人多想。 “太皇太后把这些全部扣下来了?” 这是他在宫外的时候得到的消息,不过还是问司马惊雷, 再确认一下。 司马惊雷颔首,“对,全扣下来了。按太皇太后的意思,如今天下太平,但开春之后便要将水利提上日程,所以那边就先拖着。” 这是私下里见柴昀的时候,听得柴昀说的。 其实,柴昀虽觉得自己当初一朝踏错站到了太皇太后那一侧,一直以来暗暗里帮着司马惊雷,却也担心着短时间内再生动乱,民生动荡,周边的虎狼之国再生贪婪,便得不偿失。是以总是说一点瞒大半。直到发现女帝沉下心来,不如先前几次在朝堂上表现出来的浮躁,也不急着去明着争权,他才开始在与她说一些太皇太后的决断之后,再与她分析一二。 她还记得当时柴昀煞有介事地说:“武帝才离开两个月,他们便不安分了。是要敲打敲打。“ 司马惊雷觉得似乎有点道理,却也不能完全想明白。边防实在重要那边出了问题,大燕便好似一个开着门请寇来抢的富户,比那江家老翁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往她不曾去想个中的关联,因为不需要。等到了这个位置上,再来看这一个个的,才知道经经脉脉处处相连。 若姚纪良当真有不臣之心,也只是一个边关的守将,要寻个由头换掉才是。可换掉守将,于军中又是大事。乱来不得。 她抿了一下唇,嘀咕道:“太皇太后之前分明对修河堤之事嗤之以鼻的。” “为何?” 白云景追问了一句,本以为司马惊雷也不知道若是不曾细想,却不想她给出了太皇太后想要大办寿辰的原因。 被关了十六年,一朝出来得势,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大燕还有个太皇太后,她如今才是整个大燕作主的人。 可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只有几天便要到了,因着大雪和皇宫频繁出人命的当口,想要办也办不起来。这些日子太皇太后心情不好,延寿宫里的人和朝臣们都小心翼翼的,也是与这有关。 白云景想得更多。过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道:“可是国库没钱了?” 司马惊雷一噎,睨了他一眼,“户部有甘彬华那样的铁公鸡在,每一笔银子都是框框死的,从来就没听说过会缺钱。” 说完之后,呼吸却是顿了顿。 因为她突然想到她生辰前不久曾听到她的父皇暴怒,好似就是因为缺了银钱的事。 可自那以后,她没有再听到风声,加上她登基的时候穷尽奢华,怎么也不像是短了银钱的样子,便不曾往这方面想过。 白云景见她沉思,猜测她必然是想到了什么,“不论如何,目前没有战事,这么大的一笔开支,着实太多。户部那边若是没有你的人,便要安插人进去查一查。” 若是当真短了银钱,如今恐怕是太皇太后那里最发愁。 “依你看,太皇太后会如何做?”她转眼看向他,有点急切,似想要急急地从他这里找到答案。 白云景失笑,“臣不过刚入宫,只见过太皇太后一回,如何能给出结论?” 司马惊雷又抿了一下唇,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可…… “你连天象这么复杂的东西都懂,见过一次太皇太后总会得出些结论来的。” “这两者有何关联?”更何况,他今日见太皇太后的这一面,注意力全放到司马惊雷身上了,满心的又惊又怒,哪里还有去关注太皇太后? 司马惊雷被白云景问懵了,定定地看着他,显得有些可怜。 是了,这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关联,看人与看天象是不同的。可她不知怎么了,潜意识里就觉得白云景应该对这件事情还能分析出更多来。 偏生她一时间说不出合适的理由,气氛一时凝住了。 白云景倒是心情好了不少。 她会问他,那是不是就说明,在她的心里,他并不是真的只有一张皮囊能入得了她的眼? 而她,纵是在短时间里经历了连番的打击,也到底还只有十六岁,还是保留着少女的一份天真。 原本还想要再逗她一逗,现在改了主意,往后来日方长,“依臣之见,太皇太后必是不信,那丰州太守姚纪良也必然不是她的人,怕是要派人去一趟丰州的。” 司马惊雷点点头,本来还想问他会派谁去。但想到方才的尴尬,又把话咽了回去。还是她自己先琢磨琢磨吧。 白云景瞅她一眼,心中暗笑,轻声道:“不如,我们各猜一个会被她派去的人选?” “……”司马惊雷没有接话,却是问他,“你可了解姚纪良其人?他……这是为什么?” “这得派人去查一查。”白云景淡淡地道。 司马惊雷也觉得得查。幸好这两个月她已经有了些羽翼,能派得出人手来。 “好了,你去休息吧。朕出去走走。” 白云景的目光从她身上的衣裙上扫过,“臣伴驾。” “噗……”司马惊雷被他一本正经如临大敌的样子给逗笑了,“也好。” 白云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发笑,就好似不知道她有时为什么会突然生气一般。暗自摸了摸鼻子跟上去。 天象对他来说不难,弄清楚司马惊雷的喜怒才是真的难。 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背影上,微微失神。 突然间眼前大亮,他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陛下。” 抬眼看去,这里似乎是另一处宫殿,从司马惊雷身后走出来,见到一张陌生面孔,却是分外熟悉。险些直接将名字唤出。 温即楼! 他不是南下寻药去了? 他看了看司马惊雷,又看了看用着孟舒面孔的温即楼,自然很快想到了司马惊雷不止一次用到招揽人的话,眸光黯了黯。 也不知是司马惊雷知不知道自己招进来的是什么人。 温即楼看到女帝身后转出衣摆,有些诧异,抬眼看他,眼里闪过什么,随后笑着道:“原来是云景。你怎么也入宫了?也成为陛下后宫中的一员了不成?” 他倒是不诧异白云景那明显是认出了他的神色,只是很好奇是什么让白云景到了这里。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总觉得有古怪。难道女帝真是看上了白云景的皮囊,不惜暴露身份把他也诓了来? 他进宫之后,便自觉自己是被诓了来的。虽然女帝着人来给他诊了病,养着身,却不如他以为的那般能时时跟在身边,做一个她需要的“宠妃”,只每每在她需要出宫的时候,才能打上一回交道。 不得“宠”不说,还总要被关在这昭阳宫里,无聊得很。倒不是他不能出去,只是一出去便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哪里有在江湖里闲逛的自由? 这皇宫,分明比江湖更险恶! 是以,每每他瞧着女帝的时候,一双眼睛里都能流露出被诓骗的哀怨。 白云景才好了不久的心情,因着这句话以及看着他看向司马惊雷的哀怨神色,顿时又不好了起来。 也? 顿时看温即楼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复杂。 又觉得哭笑不得,就温即楼这破败得不知还有多少年月的身子骨,还来和他抢媳妇儿? 第39章 兄弟相见 司马惊雷不知他们见面顿起的心思和瞬间的交锋, 只听到温即楼唤了人,有些遗憾温即楼太过实诚, 也不知借着白云景没认出他来先逗弄一番。 她哪里知道, 白云景对温即楼之熟悉。便是由他换成什么面孔都能认出来。 不过时间也不早了,她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一面往里间走,一面道:“你们两个是相熟识的, 当有些话要说。朕去更衣, 你们长话短说。” 她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朕还要出宫, 用那张脸。” 她不用明说,温即楼也知道是要哪张脸了, 轻笑着摇了摇头。 最初不过是他因着点恶趣味故意给她扮丑,捏出了那样的一张脸来, 却没想到她不怒反喜, 在扮丑的路上越行越远。 如今出门的时候,十有八~九都是要用那张脸的。 眼瞅着大红的裙摆消失,他转脸打量着白云景产, 对他道:“你总叫人小心,结果自己倒进了宫。” 白云景微一挑眉,道:“你呢?南下寻药?却是在这。” 温即楼轻咳了一声,“寻药是真,南下也是真。不曾骗你们。” 宫里的御医能治他的病,便寻药寻到宫里来了, 南属火,为朱雀,属凤凰。他觉得,他表达得已经很清楚了。别人想不明白,白云景应当不会想不到。 白云景扫了他一眼,自是想到了他诹的歪理,有几分可取之处,“倒是没想明白你是如何进的宫。莫不是你与她在宫外便熟识了,便开始为她易容,但依我看,必不是她主动请你入宫的。” 他猜了个七七八八,语气一沉,“你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却连我都瞒。” 温即楼早就明白他若是知道了,必然不快,“事发突然。那日~你与她刚闹不快,再加上,一直以来,你身边的星落对她似乎有一种刻入骨髓的偏见,便瞒了你。原想着等我好了再去与你说个明白,却没想到你会进宫来。” 脑中灵光一闪,“可是进宫来寻我的?” 白云景不置可否,抬眼向里间看了一眼,坐到桌边,“给我也换一张脸。” 见他未动,又道:“我与她一同出去。” “所以……”白云景不是为自己进宫的。 温即楼突然明白了,笑了一下,“你我是兄弟。” “你的身体可好了?你的性子不适合住在宫中,我送你出宫,可好?我有个好去处给你。” 白云景垂着眸子状似随意地说着。 温即楼却是一愣。 纵是他觉得自己是被女帝给诓进来的,却从来就没想过要出宫。 “如今这样,挺好。”他看向白云景,“当初你不也劝我寻法子进宫来?” “那不一样。”白云景皱了眉,“你我是兄弟。” 便是他刚刚才说的话,又还给了他。 他们是兄弟,不是亲兄弟,却比许多人家的亲兄弟的感情还要深上几分。不希望坏了兄弟情义。 当初他劝温即楼入宫,一是为了温即楼的身体,二也是因着不知女帝便是雷锦之事。 当然,若是温即楼当真只是为了诊病而留在宫中,他倒是无所谓。可他知道不是。 四目相对间,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坚持。 温即楼吐出一口气,开始调制面膏,“我现在不过是养着,御医们没研究出根治的法子。也不知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这样一来,白云景倒不好说什么了。 温即楼又道:“第一次与你们在茶寮见着她时,我便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嗯。”白云景轻轻应了一声。 温即楼精通易容,那些寻常的乔装法子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可是他当时也知道她是女儿身了,只是不知道她与他的旁的纠葛。也不知是该说天意弄人还是自作自受了。 听到脚步声,两人默契地沉默了下来。 司马惊雷出来瞧见温即楼给白云景易容,愣了一下,“你也要去?” “伴驾。”他说得理直气壮。 心里憋着一点气,让他觉得若是不多看着点就不舒服。 温即楼的眸子闪了一闪,“我们都去。” 白云景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司马惊雷笑了,“去可以,得换身衣裳。” 她的目光在白云景身上停了一停,如愿地看到自己的小师兄微微变了脸。 温即楼的衣裳是常服,白云景的,却是太皇太后安排的薄纱似的衣物,为了方便侍寝而准备的。 先前白云景情绪波动太大,后来的注意力又被折子和司马惊雷吸引,全然不曾顾及到这个,此时被提出来,尴尬得整个屋里的空气都凝滞了。 温即楼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云景与我身形相仿,不必另去准备。” 女帝微蹙了一下眉,“先前也听你咳了一声,现在又咳,可是御医们开的药无效?” 温即楼笑道,“陈年旧疾,哪里是这么容易就全好的?” 司马惊雷想想也是,回头再与雷云哲说上一说,让他对温即楼的病多上些心才好。 “小师兄与我去便好了。你身子弱,还是留在宫里养着吧。” 小师兄? 温即楼诧异地看了白云景一眼,手一抖,在他的眉尾点了一颗浓厚的痣。原本就捏得平凡的脸倏然间又平凡了几分。 见后者垂着眸绷着脸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成日里在宫里待着,闷得慌,没病也能给闷出病来。如今稍稍好了一些,出去走走才好。我也不是没随你出去过。际舟的事还是我办妥的。” 他说着,眼风不动声色地瞧了白云景一眼。见后者神色不动,也不知是早就料到了还是一点也不在意,顿时就没了再说下去的兴头。 既是他都这般说了,司马惊雷自不好再拒绝。只是上一次让他单独去寻雷际舟,她去了城外,回来的时便发现他因着在雪地里等了太久而生了一场病,卧榻大半月,引得她心生愧疚。 如今又相处了几个月,多多少少有了些感情,多了些关心。 “你既是要去,便再多穿些,让小辰子给你备个手炉或是汤婆子。” 小辰子是霜霜从能信得过的人里挑出来的小内侍,自温即楼换成“孟舒”的身份之后,便被派到温即楼的身边负责照顾他。 听得司马惊雷这般关心自己,温即楼含笑着答应。 白云景依旧无甚表情,可正在给他易容的温即楼感觉到了他的一点不快。心下也黯了黯。 三人从秘道出去,司马惊雷走在最前面,白云景与温即楼不远不近地跟着,刚好两人低声说话的声音不至于被前面的人听到。 其实,主要是温即楼在说,白云景以沉默为主,偶尔接一两句。 “你竟然是她的师兄?那你为何不认得她,还闹出那些事来?” 这是他在宫里就想问的,一直憋到现在才问出来。 白云景未答。 温即楼又问了一些问题,见白云景心不在焉,索性不问了,“其实,我觉得皇宫也不错。她需要我,便是病好之后,我也不打算离开了。” 白云景瞧了他一眼,“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什么本事?”温即楼面露诧异之色,随后又笑道,“她是帝王,后宫里不嫌多。” 白云景顿一下步子,又瞧了他一眼,这一回,眼里染让了一点笑意。 这笑意落到温即楼的眼里,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她与旁人不一样。” 他第一次在茶寮里见着她时,雷际舟动怒,一拳打过去,旁人早就吓得腿软,她却是一点也不怕。竟还灵活地躲开了攻击。 这回,白云景应了,“嗯。是不一样。” 温即楼又道:“你许是想不到,两宫之间的秘道,是雷际舟打通的。” 白云景轻笑了一声,“他去工部是极好的。一身蛮力不不懂控制。工部尚书本是武将出身,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他家又只他一根独苗,便被武帝调到了工部。” 温即楼愣了一下,“还有这回事?” 白云景瞧着前边,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谁,“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便是此时此刻,我也想不到她会带我们来这里。” 温即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把狭长的眼睛瞪得老圆,“这……这是……” “红袖舫”三个大字还没入眼便先瞧见一个个花红柳绿的脂粉娘子,红袖舫的顶部很独特,呈船形。这在京城里是独一份儿。 司马惊雷在门口停着盯住那屋顶看了一会儿,抬腿迈了进去。 白云景道:“你受不得那些脂粉气,还是在外边儿等着吧。抱着手炉总不会病着你。” 温即楼噎了噎,“手暖,心冷,足冷……”还是跟进去的好。 司马惊雷易容后的模样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那些本欲上前来勾搭她的脂粉娘子们迟疑了一下,便眼睁睁地瞧着她走了进去。 所幸温即楼瞅着连女帝都要用那么感人的容颜,给自己和白云景的脸也不算出众。两人一前一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温即楼捂鼻皱眉,靠近白云景,问他,“你知道她来这做什么?” 白云景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找人。” “找谁?”温即楼没想到他真的会知道,转而又问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和她关系不同。”白云景自信地笑了,微蹙的眉头也展开,先他一步跟上了司马惊雷的步子。 第40章 红娘拒绝 司马惊雷显然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进来之后,便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看着一对对的男男女女不雅的模样, 被冲击得眼睛发胀,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蹙紧了眉。 想到太皇太后一个劲地往她身边送男人的目的,脸上发烫。神色越来越沉。若不是顶着一张被温即楼捏出来的脸, 隐藏了她的脸色, 必会格外引人注目。 “这样的地方,大体都是一样的。只管去办自己的事便好。” 司马惊雷不知白云景什么时候停到了自己身边,听得他这般说, 诧异了一下,心里的那种不适感散了不少, “你不想想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会不会是做和他们一样的事情?” 白云景低笑了一声,“小心眼。” 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时时不忘他当初惹恼她的那些事那些话。 “过往的事, 我向你赔罪可好?” 司马惊雷瞧了他一眼,以他对自己的偏见程度,应当不会这样说才是, 且听着这语气似是极为熟稔,让她觉得有些古怪。 不过不待她多想,老鸨便过来和她打招呼了。 白云景留意着她的反应,暗自敛了一下眉,得出不能太急的结论。 老鸨听得她是要找红娘,不由得拧着眉头用搜身一般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我们红娘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这个,司马惊雷倒是想到了,销金窟不就是要销金的吗? 一锭金元宝在全老鸨的面前虚晃一下,确定她能看得清楚了便又收回来,“把红娘带来,这个,就是你的了。” 老鸨的眼睛跟着金元宝转了又转,眼珠子都差点被勾了出来,可听了司马惊雷的话,又板回了脸。 “这个,见别的姑娘还行,见红娘……” 眼尖地见着这丑郎君的身边这位不经意间露出的袖子里的层层叠叠,当是银票无疑。 挤了挤眼想要看得再仔细些,却见白云景把手负于身后,再没了她想见的影子。 顿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些人其貌不扬,却是得罪不得的财神爷,面上堆满了笑,“见红娘也行。我姓徐,是这红袖舫里的徐妈妈。几位跟我来,我这就去请红娘。” 司马惊雷觉得徐妈妈前后的态度转变得有点古怪,不过不曾细想,能见到红娘就成。 三个人坐在包厢里,温即楼总算不用捂着口鼻了。 瞅了瞅老僧入定一般的白云景,又瞅了瞅端着茶碗出神的司马惊雷,直觉得自己仿佛是这屋里唯一的活人。 待呼吸完全平稳了后,坐得离司马惊雷稍近一点,问她,“怎就突然想到要来找这个叫红娘的人了?” 司马惊雷掀了一下眼皮,“依你看,一个女儿家,为何会自己走进风~尘之地?” 温即楼愣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有点古怪,仿佛在觉得她在逗弄他,“来找人自然是要走进来的。” 司马惊雷意识到他误会了,笑了一下,认真地问道:“若是从此驻留呢?” 温即楼反应过来,这说的恐怕是她要找的那个红娘了,认真地想了想,“人没找到?亦或是被别的事情耽搁了?” 司马惊雷偏脸去问白云景,“你觉得呢?” 白云景看了他们一眼,“我听说,数年之前,明州苏家惨遭灭门,自那以后,点水为兵的绝技便从江湖绝技。” 若只说明州苏家,温即楼还不能完全确定他说的是哪一个苏家,说到点水为兵的绝技,他顿时明白了。那是一个不外传的绝技,最后绝了。 温即楼每每想到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若是再不寻个人把绝技传下去,自己的这一手绝技也要绝了。 可是…… “这明州苏家和这个红娘有什么关系?” 司马惊雷没理他,看着白云景道:“你的意思是,她是明州苏家人?” “不可能。”温即楼斩钉截铁,“当初苏家无一生还。事发后,我曾亲去见过。” 这一点,也是白云景觉得奇怪的。 不过,他当时只是因为这个红娘突然对女帝出手而去查了她。查到这里,也就没再往下面查了。 “她会点水成兵。”白云景瞧了司马惊雷一眼,话却是回答的温即楼的。 “这不可能!”他差点站起来,咳了几声,才离开凳面又坐了回去,掩着唇继续咳了几声才停。 司马惊雷道:“她真的会。” 这下,他沉默了下来。可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徐妈妈进来的时候敏锐地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原本就发苦的脸,越发地苦了。 “几位客官,红娘说了,今日身子不适,谁也不见。”她说着话,眼睛往司马惊雷和白云景的袖笼处看。 好歹,她也去传过话了,总该给点辛苦费吧。她看之前那锭金元宝就不错。 司马惊雷问她,“你可是偷懒了?可有把我的相貌说给红娘听?” “这……” “必是没说的。你再去,和她说说清楚,我与她是桥上桥下之约。”司马惊雷提醒她,“她若知晓,必会来见。” 徐妈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再去请一请看看情况。若这几个连红娘都会不得不见的,应当是她也惹不起的人物。 屋里再次只余他们三人,只是各有心事,谁也不曾言语。 不一会儿,红娘就来了。 笑意盈盈地走进来,将想要跟进来收金银的徐妈妈推出去,关上门转脸,神色便严肃了起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的目光从司马惊雷身边两个人身上扫过去,又回落到司马惊雷面上。 司马惊雷咧嘴一笑,“若不是你惊了我的马,我又为何要找过来?” “我看,你们三个没有一个是来寻乐子的。”红娘笑了一笑,在圆桌边的最后一个圆凳上坐下,“那天的事,是我一时冲动,不过,也没伤着你也没伤着旁人。不过,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说吧,你想要如何。” “我想要如何,你就会如何吗?” 司马惊雷浅笑着问她。 其实,从她那看似道歉实则带着桀骜的语气便能知道她这话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还暗讽司马惊雷小心眼,只是司马惊雷早已经被太皇太后打磨得没那般容易动怒了。 对于女帝来说,亏是个“好东西”,不过她吃到犯恶心了,谁爱吃谁吃去吧。 红娘讥诮地笑了一声,“知晓我红娘的名头,自然也就知道从来没有人能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所以,在我还愿意听的时候,你先说一说吧。” “并不知晓。”司马惊雷如实回答,“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因为你出手伤我……” 她拿捏着腔调停顿了一下,见红娘瞧过来才笑着继续道:“……的马。现在听你说,才知道你胆儿这么肥的原因。” “快说吧,不然,我就不奉陪了。”红娘听完之后,觉得她所言是真,可是心里头还是有被落了面子的几分不适。 司马惊雷道:“我为你赎身。可好?” 红娘倏然变了脸,“你休要打趣我。” “哪个女儿愿意待在这样的地方?我觉得,你我不打不相识,也算是有缘。我身边缺你这样的人,不如我为你赎了身,你跟了我,可好?” 她说得诚恳,红娘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凶着脸吐出四个字,“多管闲事!” 说完停了一停,“既不是来找麻烦的,便速速离去。这样的地方,不是你这样的人该来的。” 司马惊雷神色不变,“那我就买下红袖舫吧。既然你要留在红袖舫,我买下它,便能让你听我的了。” “你做梦!”红娘站起来嗤笑,“你有钱,也还得看人愿不愿意卖!” 她走到门外,将徐妈妈招呼过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快步离去。 再进来的徐妈妈一张老脸拉得老长,连金元宝也顾不得要了,直接让把他们三个给赶了出去。 司马惊雷摸摸鼻子,不再纠缠。 回宫路上,还是温即楼先开口问了一句,“她真的是苏家的人?” 不过,谁也回答不了。 温即楼又问司马惊雷,“你要买红袖舫做什么?” 司马惊雷抿了一下唇,还是未答。她得找些生钱的路子,不然就是坐吃山空。 等到了皇宫,三个人才知道皇宫里出了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喵~坐吃山空心里慌啊 第41章 宫中事故 司马惊雷与白云景回到紫德宫中, 便见得紫德宫里人心惶惶,一个个小心翼翼地, 霜玉门外带着达达转来转去, 江裘滚来滚去。霜霜则在殿里杵着,瞧着司马惊雷出来赶紧走上前,“陛下, 出事了。” 瞧见司马惊雷身后跟出来的白云景, 愣了一愣,后面的话一时间卡住。 司马惊雷瞧了她一眼,“你是见过他的, 如今,他是太傅。给他在紫德宫里安排个住处。” 又提醒她, “发生了什么事?外面乱糟糟的。” 霜霜反应过来,答应了一声, 顾不得去想白云景怎么进了宫还不出宫的问题, 忙道:“我们宫里进了贼,不过被南大人赶出去了。奴婢瞧着他们本是往延寿宫去的。不知怎么的,南大人去了许久也未回。后来传出延寿宫有刺客的消息, 太皇太后遇刺。不多时,便见南大人回来了,还带了两个人回来。陛下,您要不要去瞧瞧。” 那两个人的模样,看着就不像是善类,一个凶一个冷。她想要问个来历, 南笙却是半点不理人。 她说完又觉得不安心,“那小贼也没抓到,奴婢琢磨着,是不是给陛下惹了麻烦?” 不怪她多想。太皇太后一次次的,坑了司马惊雷很多次了。 若是贼偷东西被南笙发现,故意把他引到延寿宫去,那行刺太皇太后的事扣到司马惊雷的头上,那她的主子,以后还要如何服众?那些臣子,又怎么会安心地为这个帝王效忠? 心里头又暗自发愁:那南笙平时看着像是个稳重的,怎么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把什么人都往紫德宫带。 司马惊雷闻言,手一顿,与白云景对视一眼,走到一边的软榻上坐下,“南笙呢?” 南笙悄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却不言语。 司马惊雷瞧了一眼他的神色,对霜霜道:“带太傅去更衣。” 霜霜不放心,想要在这里听一听,也好给主子出个主意,但见司马惊雷坚决,分明是不想让她听的模样。只好带着白云景先一步离开。 等人走了,司马惊雷才对南笙道:“现在他们都走了,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紫德宫的贼,属下怀疑是延寿宫的人。刺杀太皇太皇后的,是他们。” 南笙的身形微微一偏,从暗处出来的两个人便落入了司马惊雷的眼帘。 听得南笙细说。 司马惊雷才知道,紫德宫的膳房总是时不时地少些东西。他们最初以为是达达或是江裘偷偷吃的,背地里没少数落他们两个,便是他们当面澄清也无人相信,只是由背地里变成当成罢了。 结果一人一獒委屈得面面相觑,耷拉着脑袋,一个嘀咕着冤枉,一个低呜着附和,总是躲到离膳房最远的角落里分食着一只烧鸡,可怜模样像极了难兄难弟。 南笙每日都要给江裘送烧鸡,发现古怪,问了问缘由,总觉得个中蹊跷,心下生疑,便对膳房那边留了几分注意。今夜倒是在女帝进了秘室之后便发现了不对劲,追了出去。 不想那人身形敏捷,又对宫中地形极为熟悉,滑不溜秋的。竟一直没叫他见着人的模样,只是发现他中间绕了几处宫殿之后,实在甩不掉自己,还是往延寿宫去了。 不巧,遇上延寿宫入刺客之事,一时混乱,不见了贼的踪迹,却见了两个刺客的真容。 眼瞧着禁卫军越来越多,谭兆也负了伤,索性把两个人逼到了紫德宫里来。 谭兆听得南笙提及自己受伤,觉得被落了面子,“我不过是一点小伤,啥事都没有,倒是你们的那禁卫军统领,实力比你差了那么多,都能被我打成重伤,是怎么把你从那个位置上挤下来的?” 南笙浑然不在意他的挤兑,语气如常,“我的职责只是护陛下周全。” 司马惊雷听得心头一暖,看向萧铭,“你们为何要刺杀太皇太后?可是先生返乡路上出了什么事?先生如今,可好?” “很好。” “不好!” 两个人同时出声。 说很好的是萧铭,说不好的是谭兆。 谭兆狠瞪萧铭一眼,“你这报喜不报忧自己扛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那一路,要不是我们两个护送,颜执老狗又狡猾奸诈,他怎么可能好好地归乡。三天两头的各种暗杀伎俩,分明是要把那老狗拆骨剥皮炖成狗肉火锅才罢。恶毒凶残地令人发指!萧铭都受了重伤,养了半个月才养好。而那老狗,也不敢当真回自己乡里,另寻了一处山清水秀隐姓埋名过活。” 张口闭口的老狗,却早就没了当初在西柏塱的时候那种敌对和厌恼。也不知这一路上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竟让他们之间都生出了戏谑中带着宠溺的交情来。 他抬眼看向司马惊雷,“你说那个人该死不该死?” 萧铭皱了皱眉,唇翕张了一下,被谭兆瞪了一眼,终是未置一词。 谭兆这才满意了,继续对司马惊雷道:“我们知道,你是她孙女儿,动不得她,我们去给你杀了她便是。倒没想到运气不好……晦气!” 司马惊雷一直听着他们说话,心情跌宕起伏。 先是以为全颜执离了京还是出了事,然后知晓她没事便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因为得知他被追杀而出离愤怒。 回过神来,便把整件事捋了一捋,又被他们如今与颜执交情而欣慰,“她的伤势可重?” 谭兆顿时哑了音,“运气不好。不过把她吓了个够呛,禁卫军统领受了重伤,不死也残。” 他有些得意的扫了一眼南笙,觉得自己帮了对方一个大忙,南笙应该能借着这个机会回禁卫军了才是。想要从南笙那里得点感谢的神色,却见南笙只木着一张脸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比萧铭还要闷上一分。 顿时不高兴了起来。 司马惊雷将他们的样子收入眼中,失笑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你们留在紫德宫,我去延寿宫看看情况。” 她站起身来,再次叮嘱了一声,“莫要出去被人瞧见。” 谭兆愣了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司马惊雷这是要保他们。 可他觉得自己和萧铭并不需要。 “你别怕,不会牵扯到你头上,你谭兆叔叔脾气躁了点,萧铭却是个稳重的,叫那个人以为是暴君让我们来的。”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司马惊雷笑着颔首,“有心了。只是此时京中不宜再出变故。” 上一回出现刺客,明明与她无关,却被太皇太后借题发挥,也不这一回,又会搞出些什么夭蛾子来。 思来想去,自己也只剩命和皇位了。都是不能交的。 萧铭看了她一眼,声音暗哑如重弦,“好。” 谭兆顿时气得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被萧铭拦住才没有再说什么,等女帝走了,才气呼呼地道:“我们也是为了她,让她不受那婆子掣肘,她怎的就这么一句干巴巴的有心了?” 萧铭敛着眉沉思了一会儿,“许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皇帝与我们想的,从来不一样。” 当初,他们以为民不聊生是司马琰的缘故,自诩正义之士,效忠于裘易之,一轮又一轮地谋害司马琰。最后却被现实狠狠地落了脸。 谭兆也想到了这一点,顿时噎住。 两人齐齐看向南笙,向他要个答案。 南笙缓了一缓,将上次延寿宫进刺客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道:“如今局势错综复杂,陛下不知太皇太后的人到底有哪些,贸然出手弄倒太皇太后,激起朝堂动荡,便会乱了。是以陛下选择先行忍耐。” 若是边境再生乱,整个大燕都将陷入水深火热。 只是边境的事还有待查实,不能妄言。 与紫德宫因为司马惊雷的出现而变得安定相比,延寿宫乱成了一团。 刚才的一场行刺禁卫军有死有伤,处处可见鲜血斑驳。便是现在用水洗了几遍,也还能闻到血腥味儿。 太皇太后被吓得不轻,也被气得不轻,一面让禁卫军追杀刺客,一面召来御医给自己压惊。 好半天才回复过来,细细回味着当时的情况,察觉到不对,那似乎是她的儿子派来的人! 她的好儿子,当初为了那个女人,把她禁足在佛堂,如今又为了那个女人生的女儿,要她的性命! 越想越气,恨得咬牙切齿。 红酥瞧着她几乎要把指甲嵌到掌心里去了,忙出言阻止,“太皇太后保重凤体,那些刺客一定和太上皇无关的。怕是上一批刺客不曾得手,才想了这么个主意,就是要惹您生气,或是记恨太上皇和陛下。当司马家的最后一点血脉都没了,他们便好猴子称霸王,打的那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主意。” 她瞧着太皇太后的神色,见后者没有要阻止自己说下去的意思,便觉得是个时机,继续道:“陛下好好的,这天下,还是司马氏的天下,陛下若出了事,这天下还不知道会变成姓什么,变成什么样子。如今陛下年幼,还需太皇太后帮扶,望太皇太后万万要保重身子!” 这样的道理很浅显,可她不明白,为什么比她懂得多的太皇太后坚决要与女帝站到对立面去。 她跪在太皇太后面前,求其保重,也求其三思。 太皇太后的目光落到红酥的随意包扎着的手臂上,清晰可见渗出的血色。想到不久之前,她护着自己所受的伤,目光软了软。握着的拳头松开来。 “你也被吓到了吧。哀家无事,下去让御医给你瞧瞧,歇着吧。人啊,上了年纪,筋骨都伤不得,伤也要好得慢上许多,切不可怠慢了自己。” 虽然觉得红酥在佛堂里待了十六年,胆子变得太小了些,可说到底,忠心未见。思及与之相伴的十六载,心里暗叹。 红酥抬眼瞧太皇太后,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见着她疲惫地闭了眼,明显不想再听,便依言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一个人待在殿中,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他们母子同心的时候。那个时候,司马琰什么都听她的,那是多孝顺的一个孩子。 比司马惊雷还要乖巧的。 可到底没有乖巧一辈子。一点一点地与自己离心,一点一点地远离自己的掌控,到后来让自己心里都对他生出了畏惧。她又骄傲又害怕。 骄傲自己养出了让人畏惧的一代帝王,又害怕他用看那些人的目光同样来盯着自己。 细一想,十六年多过去了,她都已经记不清自己儿子长大后的模样了,每每梦回,总是他幼时格外乖巧的样子,仿佛从来就不曾长大。 第42章 阿谀奉承 延寿宫主殿的门被打开, 又阖上。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有些急, 在里间入口处骤然停住。 卓钱站在那瞧了一会儿, 缓和了呼吸,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太皇太后猛然睁眼,见是他, 神色里的冷然退去, 无力地开口,“是你来了。你说,这次会是她吗?” 卓钱知道这个“她”指的是女帝, 很想说是。但想到就算说是,太皇太后也不可能现在就把女帝除去, 还是不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候上不恰当的眼药吧。 他轻轻地给太皇太后捏肩,“奴才不知。方才奴才不在……” 太皇太后缓缓阖上眼, “哀家知道不是。那丫头, 没她父皇那么心狠手辣。” 红酥说的那些,她都懂。司马惊雷的性子,她也摸得差不多了。可是, 人心多变,哪里比得上至高无上的权力在手里更让人心安? 卓钱眸子一紧,暗自庆幸自己没在太皇太后心中已有定论的时候说出相反的话来,附和着:“太皇太后说的是。说到底,主要太皇太后身边要有得力的人,不管谁要谋害太皇太后, 都不能真的动太皇太后分毫。” 太皇太后瞅他一眼,看出他意犹未尽,“说下去。” 卓钱痛快地答应了一声,“是。依奴才看,今日让太皇太后受惊,是禁卫军实力太弱的缘故,那林泮受了伤,说到底是因他技不如人。若是南大统领还在……” 他干笑了一声,瞧着太皇太后的神色,就此止住。 他对南笙并无好感,小半个时辰前,甚至还被南笙追得满宫逃窜,险些被捉。可也就是因为这样,他得想办法把南笙给绊在太皇太后的身边。 太皇太后口味刁钻,御膳房里换了不少厨子都不能满足她的口味,只有被女帝带走的那几个。是以,在找到新的满意的厨子之前,他只能去紫德宫冒险。 他一直以为那条恶犬是他去紫德宫偷盗的最大危险,小心避让。却发现它总是离膳房远远的,于是放下心来。 这几个月都安然无恙,倒是今日被南笙逮了个正着,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又不好明说自己去紫德宫做那样的事,只能暗暗撺掇。 太皇太后眼皮动了一动,不得不承认被他的话触动了。 想当初,想要司马琰命的人那么多,大小暗杀无数,他却能一直安妥无事。再到后来…… 南笙听从他的命令带着禁卫军将她“请”进了佛堂。 一出来,她就想要把南笙也收归己用,故意提拔林泮,如果南笙想要拿回自己的位置,就会来求她,然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了。 只是她没想到,南笙竟然全然不在意权势和地位。 她喜欢操控人,一旦有人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就会让她警铃大作。好在南笙也只是离开了皇宫,没有与她为敌的意思,她也就可惜了一番作罢,也算是成全了一回自己的惜才与大度。 “他早就离开了皇宫,不知去向。” 太皇太后眉峰微抬,便是想将他召回,也不知从何处去寻了。 卓钱觉得有戏,再添一把火:“离开了皇宫也必然走不远。太上皇为什么会把对自己来说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留下来?既然留下来了,又如何能说走就走?不动声色地出入皇宫,对于别人来说难于登天,对于南大统领来说,轻而易举。” 在南笙的字典里,对于主子的命令只有“服从”二字。便是会没了命,也不能放弃任务。 可是太皇太后迟迟没有睁眼,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卓钱便也沉默下来,暗下思量接下来要如何做才能让太皇太后顺了他的意。 思来想去,心里头生出一点点不满来。若不是她嘴刁,若不是为了满足她,他又何苦去承受这样危险? 她不是说什么都会满足他吗?怎么这么小小的一点要求都不能一口就应下呢? 就在他越想越不舒坦的时候,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你之前,去了哪里?” “……”卓钱有意避开这个问题,没想到还是被太皇太后给问上了,瞬间顾不得气恼那些,先想办法圆过眼下才是正经。灵机一动,“奴才去紫德宫盯着了,这回儿,太皇太后可是让陛下自己挑的,总不应当再出事了。” 太皇太后长长地“唔”了一声,又阖上了眼。 卓钱眼睛转了一转,又道:“太皇太后英明睿智,只要是太皇太后想要拉拢的人,有哪个会不识时务的?便是眼下不识,太皇太后教教他(她),便不服也得服。” 显然,他的话取悦了太皇太后,听得她嗤笑了一声:“就你嘴甜。” 卓钱嘿嘿一笑,“奴才不过是实话实说,便是倔强的女帝陛下,如今也不是被太皇太后收服得服服帖帖的。连紫德宫都不敢轻易出。”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显然心情比起先前来说更好了。 两人说笑着,便听到女帝到了的消息。 太皇太后微微一怔,卓钱的神色稍一僵,马上就着自己的话圆了过来,“瞧瞧,陛下被太皇太后之前的那招敲山震虎给吓到了,听到太皇太后受了伤,便是连让她待在紫德宫的命令都顾不得了,也要过来瞧一瞧太皇太后是否安好。” 太皇太后的发沉的心情因为他这句话又好了起来,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哀家知道你是个机灵的,会说话。” 卓钱一脸认真地强调道:“奴才真就是这么想的,才会这么说。” 太皇太后笑出声来。 女帝一进殿便看到这般场景,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在卓钱面上停了一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大步朝太皇太后走去,“听说又有胆大包天的人来冒充朕的人刺杀朕的祖母。祖母可曾受伤?” 不待太皇太后回答,又肃声呵问:“林泮何在?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这样的事情?朕要重重地罚他!如此不堪重任,一再地引得太皇太后对朕误会!” 说着说着,她语气一转,听起来似是受尽了委屈。 她停在太皇太后面前三尺之处,一脚顿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似要避嫌一般又退了回去。一双桃花眼里沾染着水气。 太皇太后抬眼瞧着她,轻斥道:“停在那里做什么?离那么远,如何能知道哀家有没有受伤,过来些。” 司马惊雷犹豫着,“太皇太后不疑心孙女图谋不轨?要太皇太后的性命?” 她抬眼瞧过去,疑惑不定。 “过来。”太皇太后示意卓钱去一边候着,招呼着司马惊雷走过去,“你瞧瞧你,一来便把事情都怪到了林泮的头上,哀家有说过什么?哀家还不曾老糊涂。” 司马惊雷越发惊疑。 太皇太后竟然对自己态度这么缓和,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面上不显。 噘着嘴儿朝太皇太后走过去,撒娇一般地道:“朕本就没有说错。虽然朕从来都不曾做过害人的事,可耐不住总有些刁民想害朕,往朕的名声上抹黑。如今京城里的人,一提到女帝,谁不是张嘴就骂?祖母也不心疼朕……怎么说,太皇太后也是朕的亲祖母啊!” 偏是那个带着往她头上抹黑的人。 太皇太后盯着她看了片刻,“都是那林泮的错,哀家只当他是个好的,忠心为主。不曾想到竟是个花架子,竟被刺客打成重伤。便是哀家想要罚他,也不好在他以命相护之后再加问责。” 司马惊雷听得这话,心里越发迟疑,甚至怀疑这太皇太后是不是换了个人儿。 被太皇太后拉着坐到其身边,不由得开口问道:“那依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总不能就此作罢的。林泮重伤,那那些刺客呢?可有拿下?” “哀家正想要与你说此事。” 司马惊雷心头一突,疑心太皇太后是不是发现了她藏了刺客的事,又觉得以南笙的实力,应当不至于才是…… 转瞬间便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用迷茫不解的神色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这林泮重伤,哀家便想到了南笙,他身为禁卫军统领这么多年,宫中平安无事。” 司马惊雷懂了,这阿婆受了两回惊吓之后,变得格外惜命起来,都不打算计较南笙是不是她的人了。 司马惊雷故作没听懂的模样,“太皇太后说得是。偏生太皇太后不喜他,早早儿地把他逐了去,如今也只能哀之叹之惜之了。” 太皇太后一噎,盯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卓钱暗暗地给太皇太后使了个眼色,提议道:“陛下心疼太皇太后,何不叫人将南大统领召回来护在太皇太后身侧?” 太皇太后也颔首,“若是能将他召回来自是极好的。” 因着先前卓钱对她的一番吹捧,她觉得自己当初把人调走冲动了些,自信只要能将人调回来,不论是利诱还是色惑,亦若是许以重诺,总能将人收归她的麾下。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 司马惊雷在听到他们一唱一呵的提议之后,一脸的迷茫:“你们在说什么呢?想召就召,只顾着感慨做什么?帝玺不是就在太皇太后的手里吗?” 第43章 莫要惹她 太皇太后全然没想到司马惊雷会来这么一句, 顿时愣住。 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声, “陛下可是还在记恨哀家把人帝玺拿走之事。” 这语气, 尾音上扬,但怎么听都是笃定的,不是问句。 司马惊雷心头一突, 暗想自己哪里装得不像, 叫她看出来了。也不知她突然提出这样的话头来是要做什么。 说不记恨,估计谁也不会信的。 她噘了噘嘴,“比起记恨来, 更多的是伤心。可我总会想起,太皇太后是朕的亲祖母啊。或许因为些什么朕不知道的原因让太皇太后对朕生出了误会, 可朕相信,别人再亲, 也亲不过咱们祖孙。太皇太后心底里一定是想让朕好的。” 她觉得自己听了自己的话都想犯呕, 面上的神色就要绷不住了,便停了下来,垂着眸思量。 落到太皇太后的眼里, 便透着一股子委屈劲儿。 司马惊雷猜得没错。 太皇太后原本以为会听到不记恨一类的话,也自然不准备相信,只是想就着她的话再引出召回南笙的事,却没想到被她把话题越引越远。偏生她的话还让自己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理儿。 过了一会儿,她才吐出一口气,拍着司马惊雷的手背道:“你知道这么个理儿, 知道哀家的心就好了。” 司马惊雷扑到她的怀里撒娇,将自己已经要隐藏不了犯呕神色的脸藏了起来不叫人看见,“太皇太后有心了。朕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当那万人之上的人有多么危险。自己手里有多大的权势,就会有多大的危险。” 她唤了一口气,“因为太皇太后的所为,如今的重重危险都被转移到了太皇太后的身上,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也要顾朕周全的,除了朕的亲祖母,哪里还会有别人?所以,朕想通了,反正这大燕是我们司马家的,太皇太后也是我们司马家的,帝玺在太皇太后那和在朕那没有什么两样。太皇太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自己高兴就好。” 太皇太后甚感欣慰,“陛下懂事了。” 司马惊雷顿了顿,“太皇太后今日受了惊,莫要再熬着了,还是早些休息吧。这些个不懂事的奴才,眼见着时辰晚了还在太皇太后这里磨着,也不知道好好伺候这大燕朝最尊贵的女人!” 许是“最尊贵”三个字说到了太皇太后的心坎坎里去了,难得的,太皇太后的面上有了几分真实的笑容。 不过司马惊雷并没有看到。 这样的话她自己说出来之后都要作呕了,匆匆的稳定心绪后便绷着脸告辞回宫。好似因为太皇太后不肯顺着她的话处置卓钱而掉了面子一般。 她快步走到全门边,听到太皇太后叫住她,便又停下脚步站定,却没有回头,以免叫人见着她现在憋得扭曲的面容。 “陛下。”太皇太后一字一顿地缓缓开口,“你是陛下,是司马家未来的希望,可你总归是个女子,生养的时候当不得马虎。趁着哀家现在还能帮你打理着朝政,早些把皇子生下来。” 女帝没有接话,空气似乎被凝滞了一般。 太皇太后停了几息,“以往,你任性,将哀家给你选来的那些人悉数杀了去,如今这个可是你自己选的。” “朕不想后宫里有这么多的男妃……” “你是帝王!”不等司马惊雷把话说完,太皇太后便截过话头,严厉地道,“身为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再正常不过了。” “……”司马惊雷有些无语,觉得与她说不通,脑子一转,语带委屈,“朕还不是被关在紫德宫里被关烦闷了?朕作为大燕的皇帝,在宫中却只能行走于紫德宫和延寿宫之间,成日里与那些惹自己不快的男妃们为伴,只能自己给自己寻些乐子罢了。” “你以杀人为乐?”太皇太后语带吃惊。 司马惊雷抿着唇,觉得好似从太皇太后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恐慌,又觉得不太可能,大抵是自己听错了罢。不过,她并没有接话,算是默认了。 太皇太后再开口时,语气平缓如常,“这皇宫都是陛下的,想去哪里,哀家都不会再过问。” 司马惊雷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话,大步离去。 殿内随着司马惊雷的离开归于平静,卓钱瞅着门的方向,眼里烧着怒火。 太皇太后一瞬不瞬地盯着门的方向,回味着司马惊雷今日来了之后说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味儿。 明明是自己得了权势,却不知怎么的,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过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才开口道:“以后,你无事不要去她的面前晃荡。若是真惹到了她,哀家也不见得能总来得及保住你。” 她阖了阖眼,仿佛看到了当初在紫德宫外达达啃食生人场景,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卓钱心有不快,“奴才是太皇太后的人,便是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陛下不敢真的拿奴才怎么样的。再说了,太皇太后让她服服贴贴的,不就万事无忧了?” 太皇太后疲惫地摇了摇头,“你不懂。” 司马惊雷这样,让她想到了她的儿子,武帝司马琰。 当年,司马琰开始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时候,她觉得他终于有了帝王的样子,却从来没想过,他的狠辣会到自己的身上来。 她被儿子关了十六年多,因为一个孝字没要她的性命,对于她来说,却是生不如死的。 而现在,她从女帝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一点司马琰的影子。若是把她逼得太狠了,让她变成另一个司马琰,那…… 不管怎么说,她必须要改变一下策略,以免再出一个武帝,打她一个措手不及无力回击。 第44章 身份未定 司马惊雷疾步走出延寿宫, 经冷风一吹,缓了步子。 面上扭曲的神色逐渐消失, 面无表情地走回紫德宫, 任霜玉在身后怎么追着唤她也不理。直到进了殿,便将门关上,“都不许进来。让朕安静一会儿。” 霜玉被她的语气吓到, 让江裘守好门, 自己则去找霜霜想法子去了。 殿里静谧无声。 司马惊雷仰起头,“南笙,朕想到屋顶上去看星星。” 南笙默然落地, 带着她无声地从后窗翻出,落到屋顶上坐下。 司马惊雷扬起头看着他咯咯地笑了起来。觉得若是自己说一句让他去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 他必也是不会迟疑的。 南笙疑惑地看她一眼,似乎是问她在笑什么。 司马惊雷摇了摇头, 自是不会告诉他自己觉得他此时认真的样子格外讨喜。 她仰头看天, 天上并没有太多的星辰,颜色更深的云层挡住了一大半的天空。而南笙在看她。 她能感觉到这股视线,这几个月来, 也习惯了。 她收了笑,放空了神思。 过一会儿,轻轻地开口,“南笙,太皇太后想让你回来统领禁卫军。你是怎么想的?” 南笙根本就不想,“属下听陛下的安排。” 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 司马惊雷还是噎了一噎,“你就没点自己的想法吗?” 南笙不答。 司马惊雷便吐出一口气,放弃了让他决定的念头,“那你让朕想想……” 南笙还是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于他而言,做决定从来都是主子们的事,他只要服从便好。 可司马惊雷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拿不定主意。 太皇太后提出这件事,必然是打着什么心思的…… 她想要知道太皇太后到底想做什么,又不想让南笙去涉险。他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让自己感觉到仅有的一点安全感的人。 她舍不得。 “太皇太后还想让朕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司马惊雷全换了个话题,轻轻地道。 南笙没有回答,司马惊雷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双臂撑着肩,仰着头,继续道:“可是朕一点也不想这样。” 她停了一停,长发顺着臂间滑落,铺向屋顶,比夜色亮眼,“朕不想要这么多人堆在宫中束缚他们的一生。儿郎们年华正好。他们该有他们的人生,去做他们的事,创造独属于他们的前程,若是成为大燕的栋梁,或是成为大燕的基石,或是成为衔接的沙土,总归是要完成他们的志向和使命的。” 许是因着受了她父皇母后的影响,在她看来,即便是男人为帝,将一众女人都困在后宫之中,成为朝堂上制衡的筹码,那也不过是牺牲了一个个女人们的人生来换得权势和地位,杀人不见血,过于残忍。 她说着说着,声音稍小了一点,“朕也不想浸淫于皇宫,成为一个只知享乐的皇帝。从朕知道自己会成为大燕的皇帝开始,朕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好皇帝,一个比我父皇更受百姓称赞的好皇帝。可朕自登基以后,并没有勤政的机会。” 她是女帝,不是一个生育的机器。 “太皇太后想让朕生下皇子,嘴里说是为朕考虑,朕听在耳中,却是一点也不觉得。朕若当真生了皇子,朕这一生的抱负,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她轻轻地说着心里的不满,南笙由站变为坐,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做一个合格的不将尴尬显露的倾听者。 只要有另一个有资格坐上帝位的人出现,她的帝位便岌岌可危,比起她来,太皇太后一定会觉得婴孩更好掌控。 “……其实,朕也想有一个人……能像母后为父皇分担那样,为我分担一些。只一个人便好……”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至无音。 “陛下……”南笙轻唤了一声,无人答应。 他抬头看了看天,觉得今夜的星空,阴晴得宜,分外好看。 轻轻地将司马惊雷抱起落地。不知什么时候,应该守在门前的江裘变成了白云景。 见对方看着自己怀里的人,南笙轻抿了一下唇,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臂弯里的人递了出去。 白云景接过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入寝殿。 怀里的人似乎发现自己换了个环境,眉头微蹙了一下,有点不安。 他停了停脚步,等她睡得安稳些,再缓缓前行。 他见过她很多面。 严肃的,故作轻佻的,顽皮的,恶趣味的,认真的,机灵的,愤怒的,娇艳的……却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安静的。 安静得如同一个乖巧的奶猫儿一般,收敛了醒着的时候带着的几分锋利的美,恬静得同样惊心动魄。 刚将她放下,便见她小手一伸,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襟,抬眼看去,正对上她看向自己的双眸。黑、亮,眼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却又空洞无神,似在看着别的什么。 以为自己的动作惊扰到了她,正要出声解释,却见她把自己拉得近了一些,神色迷惘,“小师兄,你还是走吧。你若是不走,以后的名声就跟着我一起毁了。” “无妨。”他轻声回答。 司马惊雷轻轻地笑了起来,“无妨什么呀?大燕是我的责任,却不是你的。你应该有更好的前程。去考科举吧,真正地入仕吧。” 白云景眸子里涌上些许复杂,“你和大燕,也是我的责任。”只是以往他拒不愿承担,不愿受到这样的束缚。才让他一直到现在才出现。 她微微一怔,摇了摇头,笑着笑着闭上了眼,自嘲地道:“瞧我,在梦里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等我醒来了之后,再叫你过来细说吧。你会愿意离开的。” “我不愿。” 司马惊雷闭着眼推他,“要是留下来要生孩子,你还不走?好了好了,我和梦里的人较劲做什么?你走吧,不要待在我梦里了。” “……”白云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从“生孩子”的话题里回过神来,“抱歉,我来晚了。” 司马惊雷翻了个身,不欲理他,呢喃着,“不晚不晚……那个人才晚。” “嗯?”她这一句说得太过迷糊,白云景只听清了“不晚”两个字。 不过司马惊雷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再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 他等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出去。 打开门见南笙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站在那里,仿佛不曾动过。 白云景瞧了他几瞬,看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轻轻关了门,抬眼瞧着他那张木头脸。 南笙道:“既是不愿进宫,为何又要来?” 白云景微微扬眉,正在想自己是不是被颜执给卖了,又听得南笙道:“若是想要进宫,又为何到这个时候才来?” 白云景沉默了一瞬,“有你在,你不会让她受伤。” “那要你做什么?”南笙素来平静的心里涌动着一股怒火,“太上皇与太后收养你,给你旁人没有的一切,让颜大人教导你,为的是什么?他们想要把自己最珍视的明珠交给你,你若是不愿,当初又何必接受?” “……”面对他的质问,白云景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道:“这些年,我从未见过她,从未与她有过接触。” “所以,你便质疑了太上皇与太后的心思?相信那些无知的人传出的谣言?中伤她?” 白云景那会儿确实是这样想的,只是到了眼下,承认起来格外尴尬。自小到大,头一次听到南笙对他说这么多的话,可以想见其心中怒意多盛。 “我会补偿她。” 他说得很平静,却让南笙更加愤怒,“你有什么资格补偿她?” 南笙一点情面也不留给他,“你只是太上皇与太后为陛下挑选的帝夫人选,还不是帝夫。只要陛下一天不接受你,你就一天不是帝夫。” “还有别的人选?”他从南笙的面上看不出答案,心里乱了一瞬,“即便如此,我也相信,我会有这个资格。” 说完这句,心里又安定了下来,回想起这些年看自己的所知,微微扬笑,“我是最适合她的人,从小与她受一样的教导,学一样的东西,学着做一个在大燕站得最高的人。只有我,才是唯一的一个真正能为她分忧的人。” 细想之下,颜执并没有再收别的学生,南笙嘴里所说的旁人,应当是不存在的,大抵只是为了吓唬他,让他觉得心里发慌吧。 南笙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并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震慑效果,却又无法反驳。 他只是在司马琰身边待着的时候,得知了一些事情,偏生不能给出确切的证据出来。 瞧着白云景笃定又自信的模样,南笙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 突然间,觉得自己即便知道,也不愿说予他听了。 等到那些事情来临的时候,他自然会知晓不是危言耸听的。 “真自信。”他微微扯了一下唇,似带着一点嘲弄,“不过,不一定。” 白云景瞧着突然无阻碍的前方,心里反倒生出了一点烦躁来。 南笙从来不会无中生有,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未知的不可控总是让人心里发慌。 第45章 达成共识 第二天, 白云景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延寿宫,眼观鼻鼻观心地听了一番太皇太后的耳提面命, 联想到昨夜司马惊雷的异样, 顿时心里明白了。 眼瞧着太皇太后一脸希冀地看着自己,好似在看一匹种马,心里头颇不是滋味。 听到太皇太后拿那十二个“少傅”来威胁自己, 更是满心不快。南笙嘴里的旁人还未见影, 这里倒是还有一群给他添堵的人。 终于走出延寿宫,将太皇太后的一番话都抛到脑后,才觉得连空气都自由了起来。 他定是要让太皇太后失望的, 只要太皇太后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有心思来对付司马惊雷?管她愿不愿意生孩子, 又和谁生孩子? 同时,也毫无悬念的, 自这一天以后, 女帝昏庸荒淫好男色之名更甚了。便是见着星落的时候,都能在星落的眼中看到同情愤慨的神色,劝他离开皇宫。 白云景与他解释了一番, 总算是安抚了他,又收获了他的一番感慨。不由得担心,司马惊雷收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会有多难受。 同时,得到这个消息的司马惊雷神色上半点波动也没有,心里翻腾了一会儿, 很快就平复了下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只是担心君子如兰的小师兄会受不了流言蜚语。 让人将他召来,把事情与他说了一说,却见他只是凝眸看着自己,唇边带笑,一点受刺激的样子也不见。 司马惊雷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面上不显,“这般看着朕做什么?可是因着知道了如今的情况变傻了?” 她顿了一下,俏眉微聚,思索了几息,“如今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法子。朕安排你出宫便是。让楼楼给你易个容,从此换个身份在京城里生活,参加科举入仕,走到要职上,同样辅佐朕。” 她觉得这样甚好。 宫外的事情,能交给他来办,他也能依旧保持着如兰一般的清名。 白云景的神色总算动了动,“你让我出宫,想要把我换成谁?” 温即楼? 他不待司马惊雷回答,又问:“除了我,还有谁能与你这般配合,让你安心不需防备?” 司马惊雷沉默了一瞬,“总还会有旁人的。” 白云景笑了笑,“既是总需要一个这样的人,为何我不行?” 他看向她的眼睛黑得发亮,“陛下心中,臣竟如此特别?” 司马惊雷一噎。 确实是特别的,因为他是颜执的闭门弟子,是自己的小师兄。可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似乎有些怪异。 白云景看着她发愣,心情大好,“陛下可还记得我们的赌约?” 司马惊雷扶额:“那不过是意气之言。” “我可不曾把它当成意气之言。大丈夫一诺千金,既是说入宫便要入宫。陛下,如今众人皆知,我是陛下的宠妃。” 司马惊雷被他的话惊得手一抖,干笑一声,“既是爱妃有这般的觉悟,朕也就放心了。” 既然她这个重视清名的小师兄都不在意,她也不是扭捏之人。 正如白云景所说,换成别人,她多有不习惯,原因却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师兄妹的关系,而是因为她因着种种原因,逗弄过他几次。 她只当“宠妃”一词不过是他们之间的玩笑话,却没想到白云景自此之后,会当真克尽职守地当一个宠妃。每日里与她形影不离。 每每让他离得远一些,总会听得他以宠妃应当如何如何的理由让她无法反驳。索性由着他去了。 几天之后,司马惊雷得到消息:西宁侯许文昌离京了。 南笙把这个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司马惊雷正在听着“太傅”大人授课。 先前死遁送出宫的那些人,以梁北仓为首,又都寻回来了。 司马惊雷让人打探之后才知道,他们的家人或多或少地得了一些威胁或是好处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向。他们寻过一阵,无果,便集结到了一起,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回来投靠女帝,希望在女帝能真正成为天下之主后,能为他们把家人寻回来。 司马惊雷接纳了他们,让南笙教他们武艺,自己闲来无事,亲自教他们四书五经,君臣之道。 萧铭和谭兆来了之后,更多了两个传授武艺的人。 如今有了白云景,她更是将这些授课的事情交给了他。雷际舟也在其中,起初见着白云景的时候,有些尴尬,如今倒也适应了过来。 白云景见她神色不对,下学之后来问缘由。 司马惊雷将事情说了一遍,“也不知太皇太后派许文昌离京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要支开他做些什么?” 许文昌便是满月县主的丈夫。满月县主与女帝亲近,便等同于告诉众人,西宁侯府是站在女帝这一边的。 白云景道:“查一查他的去向。” 司马惊雷颔首。正在他们疑惑的时候,谭兆与萧铭先后从外面进来,把户部、姚纪良和红娘的资料都交给了司马惊雷。 “快看快看,我们费了老大的劲才把这些资料找齐的,里面有很多爆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谭兆自顾自地激动着,被萧铭扫了一眼,悻悻然,“好了好了,你们看吧,当我什么也没说。” 音落,自己去一旁杵着,不知从哪里掏出几根松针来塞入嘴里叼着。 司马惊雷当真是被这些资料给吓了一跳。尤其是户部的。 她一直都知道甘彬华铁公鸡,抠门到让人心里发麻,一直以为是他的性格所至,却没想到,国库里当真是空的。 她黑沉着脸往外走去,南笙紧步跟上,“陛下可要召温即楼易容?” “不必了。”她要去找甘彬华,易了容反倒有诸多不便。 南笙还是觉得不妥,看向白云景。 白云景拿着帷帽跟了过去,“无妨。我与她同去。” 只是刚走出秘道,便收到红娘出事的消息。 而这个时候,司马惊雷心里的怒意也平复了些许,微一迟疑,便与白云景戴着黑纱帷帽转向了红袖舫。 红娘这么些年来,在红袖舫可以说顺风顺水,没有人不会给她面子。却没想到今日会翻了船。 自己明明说了不接客,对方却不依不饶,原以为徐妈妈只是推脱,却没想到自己把徐妈妈逼出去以后听到打砸声,随后便被人踢开门带了出去。 她这才知道找事的人极为难缠。但也不是她熟知的显贵。纠缠了一阵,才知道来人是林海,太仆寺少卿。 可是红娘连当朝的一品大员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把一个从四品的车马官放在眼里。 只是没想到这个车马官也是个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直接拿了红袖舫里的众人来威胁红娘。红娘气不过,和他们动了手,便又加了一个袭击朝廷命官的罪名,名正言顺地要拿办他们。 红袖舫林海的人围住,便是红娘的人脉再广,也被隔绝得无法求助。若不是司马惊雷一心想要这红袖舫,叫人在暗中留意着,也不会得到消息。 她到时,便见着红袖舫已无他们上次来时的欢声笑语,倒是哭闹声不断。 司马惊雷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心中诧异,“不过是一个太仆寺少卿,便能在京中如此肆无忌惮?” 她这个皇帝都不能这样! 同样戴着帷帽的白云景在一旁低声解释,“此人林海,是汝阳王的外甥,深受汝阳王喜爱,给他在太仆素谋了个差使。汝阳王无子,有意将这个外甥过继过去。” 帷帽下的脸神色不明,司马惊雷问道:“那林海与林泮可有关系?” 白云景道:“林泮便是林海的堂哥。林海林家二房所出,林泮是大房所出。” 他偏头看向司马惊雷,隔着帷帽补充了一句,“曾有传言,林海本就是汝阳王之子,只是外室所生。汝阳王妃善妒残忍,便将他以外甥的名义养在林家。” “传言……” 白云景顿时哑了音。 司马惊雷吃尽了传言的苦头,对传言一事自是不信。倒是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红娘与林海,向前迈开步子。 红娘死死地盯着林海,“放了他们,我答应。” 林海歪在椅子上坐着,“你答应我什么?” “我陪你便是。”红娘咬着牙。 他扬起一边嘴角笑了笑,“陪我?光这样可不行。” 红娘闻言变了脸,“你还想怎样?” “你跪着行过来,把爷给伺候高兴了,爷才给你陪的机会。”他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红娘,“听说,你还不曾真的接过客?” 红娘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林海又道,“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你们红袖舫里的人都不错,拿来犒劳我的手下倒是不错。” “你当我会在意?”她色厉内荏地反问着。假装没有看到大家眼中的慌乱,将不安强行压到心底。 林海干笑一声,“先犒劳完我的兄弟们,若是你真不在意,城西的破庙里,有的是缺女人的人。” 他走近红娘,“你不必恨我,他们会遭遇这些,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不过是一个妓子,竟然做出把恩客抛下水的事。今日,谁也救不了你!” 他冷冷一笑,“你以为就算我让你出去,有谁会帮你?只要听说我林海的名号,便是谁也不会出面。” 红娘面上神色缓缓平静下来,眼底闪过一抹绝然,“你放过他们,我什么都听你的。” “很好。”林海坐回原位,“那便开始吧。跪着,像狗一样地爬过来。” 红娘迟迟未动,林海提高音量又催了一声,“快点!” “红娘……”有几个与红娘交好的人看不过去了,“别答应他,别担心我们。这是我们的命……” 红娘怔了一下,反倒加快了下跪的速度。 红袖舫里的姑娘都是她熟悉的,许多人在她的庇护下,走的都是清倌路子,等着往后寻着了合适的机会与人选,赎身出去,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能毁在这里。 正在她双膝就要着地的时候,听到人群出传来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 司马惊雷从人群中走出,“林大人自己尚且难保,还要为朋友出气,可敬可佩。不过,这一回,便是汝阳王也难保全你了。” 第46章 再谈买卖 林海扫视司马惊雷, 原本就是在夜里,这个声音清亮还带着威严的女子还戴着黑色的帷帽, 叫他只能听到声音见不到人, “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倒是说些个吓唬人的话。不怕叫人笑掉大牙?” 面色一沉,威胁道:“一边儿去, 别多管闲事!” 司马惊雷退着缓缓道:“我不过是见大人眉清目秀, 却又黑云罩顶,心有不忍才好意提醒。不领情便作罢。你今日欺负了这些妓子,明日或许连她们都不如了, 可惜啊可惜。” 林海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舅舅是汝阳王, 与我甚是亲厚,便是发生再大的事, 也不可能连她们都不如?倒是你……” 他抬手让人拦住了司马惊雷的去路, 自是没有注意到红娘在听到他提到汝阳王的时候猛然看向他的带着恨意的神色。 “你既是说了这样的话,便走不得了,留下来好好看着我明天比今天活得更好!” 司马惊雷停下步子, 看了一眼白云景所在的方向,摇头笑道:“我那般说,自是有我的缘由。若是你现在就放了他们,马上离去补救,或许还来得及。不信便罢了。也不必等到明日,不一会儿, 你的麻烦便会来了。” 她索性不走了,绕一圈,坐到林海先前坐的椅子上,“便是红娘得罪了你的朋友,你将红袖舫砸得面目全非,又影响了他们一宿的生意,也算是出够了气。再做,便过了。” “你好大的胆子,那是我们大人的位置!”林海身边的一人斥责司马惊雷,“还不快点让开!” 司马惊雷嘲弄地笑了一声,“我这点胆子就能引得人大呼小叫,那太仆寺少卿的胆子岂不是要惊得和人呼天抢地了?” 她微微一顿,朝红娘的方向瞅了一眼,“我先前在路上瞧见太仆寺走水……噢,想来太仆寺少卿大人也不会着急,今日又不一定是你当职。” 林海一噎,心说正是自己当职。只是面上不显,冷冷地看着她。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咯咯地笑了起来,“说来有趣,我家隔壁的隔壁的儿子媳妇的婶婶的舅母的孙女儿在汝阳王府里当差,听说汝阳王与王妃大吵了一架,与大人有关。” 林海被她绕得头晕,“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猛然间反应过来,变了脸色,“与我有何关系?” “这个……”司马惊雷的手指了指周围的人,“放了他们,我再告诉你。” “大人,你别理他,汝阳王最疼你,就算他们夫妻吵架也不会影响到你什么。”林海身边的小厮贴到他耳边稍稍放低了声音道,“王爷不是一直都说要让你过继过去当世子吗?” 林海听到小厮的话,得意地看了司马惊雷一眼,却听得后者戏谑地笑了起来,顿时脸上挂不住了,“你笑什么?” 司马惊雷对着他招了招手,待他走过来后,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笑你单蠢,天真。还没当上世子呢,就真把自己当世子了?你想让红娘跪你,你当真能当得起?” 说完这句,她便不再说了。 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隔着帷帽看着他。 还没到碗里的,哪里能算得了自己的? 便是如她这般,皇位都到了碗里,皇权还是飞了出去…… 林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犹豫不定。 他的小厮在一旁劝说,“大人,不必理她,她只是故意说出这些话来吓人的。” 恰在这时,围观的人群里传出一阵呼声,林海闻声看去,那一片天发红发亮,再一看方向,顿时变了脸色,转向司马惊雷,“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司马惊雷仿若不闻。 林海一咬牙,“放了他们!” “大人……”小厮还想卖个好,却被林海一脚踢了过去,对跟过来的人道:“还不快去?没见着那是哪个方向吗?” 小厮与随他同来的人定睛朝那个方向看了看,立马发现了问题,惊慌不定,“今天可是大人当职!” 林海瞪了他一眼,看向司马惊雷,“这下,可以说了吧。” 司马惊雷颔首,“让他们都退开,这些话,只你一个人能听。” 见他还有迟疑,她笑了笑,无所谓地道:“你若无所谓被人听了去,我也不会在意。汝阳王对你另眼相待,世人皆知。便是宫里的陛下也知。听闻……” “慢着!”林海转向随着自己过来的人,“一半人回去救火,一半人退后。” 等到确定他们都听不到了,才对司马惊雷道:“你继续。” 司马惊雷发现他在听到自己的名号的时候才变了脸色,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语气了硬了几分,“若是宫里那位想要汝阳王送一个人进宫为妃,汝阳王会不会选你?据我所知,汝阳王的外甥并不只有你一个。而汝阳王妃,从来就不喜欢你。她还有好几个侄子,也是可以用来过继的。” “无缘无故的,陛下为何会让汝阳王府送人?” 司马惊雷拍拍衣袖,“那便要问汝阳王妃的哥哥了。” 自古,帝王都喜欢用后宫来平衡朝堂,只是以往用的是女人,到了她为帝的时候,变成了男人。 “哪一个哥哥?”林海追问。 “你早就心知肚明,何必明知故问?”司马惊雷无意再说,“若我是你,先去太仆寺检查一番,再以此为借口去向汝阳王细细打探,寻个解决的法子。” 林海强调,“舅舅不会送我的。他最疼我的。” “若是太仆寺损失惨重,而原本该当职的大人被人发现离了职守……”司马惊雷笑得意味深长。 她曾看过武帝对汝阳王的评价:汝阳王萧正飞,好女色,善表衷肠。 乍一看,似乎只是说他的私德,可那善表衷肠若是换个角度来看,便是善作表面功夫了。若是她向汝阳王要人,汝阳王为表衷心,十有八九会把自己最疼爱的人送进宫。 林海也想到了这一点,顿时变了脸色,“若你敢骗我……”顿了顿,却没有再说下去,立马带人离开。 若是这个女人所言是真,汝阳王府确实需要送一个人进宫为妃,还不一定会是他,若是他凑巧在这个时候犯了一些事,那被送进宫的,便必然是他了。 他多少听闻过一些宫里的事,在宫外自由自在,称王称霸,才不要进宫去做那种连性命都不知什么时候会没了的人。 待到他带来的人真的走了,徐妈妈才松了一口气,脚下一软,觉得整个人都被抽了力一般。看着被砸得不成样的红袖舫,也不知要花多少银钱才能将红袖舫复原,心痛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她没忘了来向司马惊雷道谢。哀恸几息便换上一副标准的笑颜朝司马惊雷作了一揖。 才说了一句,便见一个同样戴着帷帽的白衣男子停到了司马惊雷身边,连带着把周围的温度都带低了,极有眼色地询问他们有什么需要她去做的。见女子帷帽的开口处一直对着红娘所在的方向,马上明白过来。 将红娘推到了他们面前。 红娘有些尴尬。自己前些日子还在他们面前说了自己虽落风~尘,却是无人敢惹的,现在却被当面打脸,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不过,到底是在风月场上混迹了这么多年的人,很快便将尴尬压到心底,面上露出得体的笑容,福身笑道:“让你见笑了。” 她站起身来,“今日~你们帮了我和红袖舫,他日若有用得到红娘的地方,尽管开口。红娘万死不辞。” 司马惊雷笑着答应,“不必等他日了,如今我便有要你帮忙的地方。” 红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娇柔而又抱歉地笑了笑,“小娘说笑了,这红袖舫不是妾的,妾如何能作得了这个主?” 司马惊雷听得她连称呼都变了,竟是宁愿伏低做小地把自己当成恩客来告饶,也不愿给个明确的答复……不过,好歹她没有直接拒绝,也算是有了点进步。 见司马惊雷离开,红娘又叫住她,“你一个女儿家,为何一定要买下这种烟花之地?” 司马惊雷不答反问,“你一个女儿家,为何一定要待在这种烟花之地?” 红娘一愣,随即笑开,“我懂了。” 司马惊雷道:“不。你不懂。” 她低头笑了一笑,却让人觉得有些苦涩,“所有你看到的,你以为的,只要你没有亲身经历过,就不可能真的能说懂。你以为的简单轻松,或许并不简单轻松,你以为的名正言顺,可能并不名正言顺,你以为的是非黑白,可能亦不如你以为的那般……” “瞧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她转过脸来看向红娘,帷帽的边沿被风吹开,露出一小片嫩白的肌肤和艳红的唇,“世间并不存在真的感同身受,许多事情都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尚未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真到了事情发生的时候,真相显露的时候,才明白以为的永远只是以为。” 红娘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从她容貌变化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又被她的话戳中心中隐痛的某处,久久不能回神。 作者有话要说:喵~马上就要开始一面上班一面码字的生活了,已经预感到未来会非常充实。 第47章 借力打力 司马惊雷觉得自己这一回表现得极好, 将林海的心思变化都把控好了,一路语气都飘了起来。 “小师兄, 我是不是变厉害了?” 白云景只往前走, 不曾接话。 她只当因着他的性子,本就不是个话多的缘故,又自顾自夸赞了自己片刻, 想到林海脸色变来变去的模样, 笑出声来,道:“你看到他先前的反应了吗?我一说陛下有可能召他进宫,比太仆寺着火了还管用。” 白云景应了声, 不过似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凉凉的。 到得这时, 司马惊雷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不高兴了, 甚至有可能还是生气了。 顿了顿, 仔细回想了一番,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不好,先前的高兴心情散去了大半。 “太傅可是觉得朕哪里做得不对, 留下了祸患?”她拨开两人的帷帽,认真地看着白云景的神色,语气微急,“若是先生在,必是有什么便说什么,快言快语, 不叫我猜来猜去。” 她催促他,“真是急人,你倒是快些说啊。” 平日里,她都是显露出沉稳周全的一面,可实际上,她不过才十六岁。 见着她不自觉地在他面前流露出在旁人面前没有的急躁样子,心里的不快被抚平了不少。 “你为何不按我们约定的说法来说?” 司马惊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们起初商量着是以太仆寺起火以及世子之位堪忧的事来为红袖舫解围的。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想看看,我的名头有多大的作用。事实证明,比我以为的有用。” 她安慰他,“也无甚要紧的,左不过名声已经坏了,不借来用用,就白坏了。” 白云景的怒意顿时散去,愧疚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司马惊雷放下帷帽,“世间最尴尬的便是‘对不起’三个字。总是伴随着过错出现。若是这三个字能让一切归于原点,我去向我父皇说。” 她仰着头,隔着帷帽看向夜空的方向,从帷帽交叠的边沿露出精致的下巴,一动一动的,“我父皇在的时候,京城里,从来没有人敢仗势欺人。如今他们敢了。你知道林海为什么敢这样吗?” 白云景知道原因,可司马惊雷并不需要他说出原因,自顾自地便说了下去,“因为汝阳王。为什么汝阳王就能护着他横行?因为太皇太后。今天听你授课,我想通了一件事。” 白云景轻声问她,“是什么?” “你说,帝王的后宫好比朝堂,权衡后宫便是权衡朝堂。帝王无情,为执棋之人,所有的后宫之人及前朝的臣子,都是棋子。为人臣者,便是要做一个对于帝王来说有用的棋子,或开疆扩土,或安~邦定国,或驱废陈疴,力兴时政……”司马惊雷转头看向他,“自古帝王有几个如我父皇这般能做到后宫只有一人的?便是我父皇,登基之初,甚至在亲政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后宫中都是有许多的妃子的。直到遇到我母后。直到他将所有的障碍都清除掉。” 她认真的告诉他,“我是真的想要这样做的。你说,若我向汝阳王要一个男妃,他会送谁进宫,会不会是林海?若真的送了他,我是不是能用他来制衡汝阳王?若是红娘知道林海便是她寻了多年的弟弟,会不会就把红袖舫卖给我了?”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轻羽拂过水面。 “汝阳王手里有兵权……” “嘘……”白云景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司马惊雷细听之下,听到了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似乎是江湖里常用的暗语。 待得声音停下来之后,白云景拉着她缓缓前行,“别怕,他的安生日子,没了。” 司马惊雷疑惑着,一时间想不明白,便忘了要将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由着他拉着自己。 白云景一路拉着她回到宫中,似乎心情好了不少,语气也透着柔和,“别担心,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为她摘下帷帽,“那些是教旁人的,你,不需要这样。只要学会借力打力。 ” 司马惊雷哑然失笑,“那……白太傅倒是说说,要借谁的力去打?” “我的。”他看着她,眸光微深,“你随时都能借我的力打过去。” 司马惊雷觉得他一定是在说笑,若是他有这样的能耐,应当不会选择自毁名声的方式才对。 “我明白小师兄一片赤诚,只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说说就能成的。你才刚入朝堂……”司马惊雷声音小了下去,觉得周围的温度高了几分,气氛有些诡异。 暗自觉得男人都是好脸面的,自己说的这番话似乎当真有些伤人,他那黑深的眸子里似乎带着一点点受伤,便是手腕上被他拉住的地方,也觉得发烫。 嗯?被他拉住的地方? 突然间反应过来,将手腕抽出。 再抬眼时,便见白云景已经行了出去。 她转去温泉池里泡了一会儿。 这里面的药材早就被雷云哲换成了让她宁神静气的,眯着眼睛思量今夜的事,不知怎么的,脑中总是浮现出白云景那双倒映着自己面容的眸子。 当时不觉得。这会儿回想起来,当时的许多细节都被放大,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那双眸子里的自己惊慌得手足无措…… 越想心里头越乱,胡乱地在温泉里走来走去,听着水声也不得缓解,便又去了秘室看折子。 看了一~夜的折子,第二日精神不振,倒是见着白云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顿时觉得尴尬,将雷云哲叫来给她开了药,让她看起来没有半点憔悴样,这才满意。听得雷云哲和她说了温即楼的病情,得知有法子可解,只是缺药,没有多想,只道让他们私下里去寻药便是。 倒是这会儿,才想起来昨夜出门原本是为了去找甘彬华问国库之事。 冷静下来之后,便不想再如昨夜那般贸然前去,着人另去安排暂且不提。 另一边儿,司马惊雷还没来得及与太皇太后提起让汝阳王送人入宫的事,便先听到了汝阳王府中趣事。 那汝阳王的王妃姚氏与汝阳王的婚事,是太皇太后下旨赐婚的。 司马惊雷思量着,发现面前多了一片暗影,抬眼见着白云景走到了她身边,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 自那天之后,他便除了授课之外,再未与她说只言片语,司马惊雷便也没有主动与他说话。这会儿,瞧着他,从他的眼里读出了问询,便不扭捏着不言语了,“汝阳王府里出事了。今日汝阳王妃进宫寻太皇太后,延寿宫里被闹得鸡飞狗跳。” 白云景板着脸“嗯”了一声,不见半点惊讶之色。 司马惊雷眼睛亮了一下,“这件事与你有关?” 不知是哪个字愉悦了白云景,他的眼里多了几分笑意,“你借我的刀,我借他们的刀,总不需要你让自己来做刀的。” 司马惊雷心头微醺,暗自压下那点觉得自己小师兄比在宫外认识时贴心得多的怪异感,“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借的刀?” 白云景道:“汝阳王年少时风~流倜傥,是京城闺阁贵女们心目中的佳婿人选。可惜他性情不羁,只愿万花丛中过。姚氏便求到了太皇太后那里。” “这么说来,太皇太后给他们赐了婚,汝阳王心里极有可能是不愿的。”司马惊雷觉得自己的思路开扩了不少。 白云景颔首,“可也不是直接赐婚,先是被人瞧见了他们有首尾,太皇太后发怒,才顺势成就了这一段姻缘。” 司马惊雷仰头看他,觉得他这话里似乎带着一点讽刺,“然后呢?” “当时汝阳王没有兵权,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姚氏的哥哥姚纪良手握重兵,将汝阳王压制得死死的,不许他纳妾,只能留着府里已经有生养的侍妾。不过,姚氏只生了三个女儿,汝阳王妾室所生的孩子们里,只有女儿长大成人了。而姚室进府之后,汝阳王府的妾室再无所出。” 他说到这里,发现司马惊雷的神色有些古怪,唤了一声,“陛下?” 司马惊雷轻声问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 她扯了一下唇角,“继续说下去吧。我猜汝阳王必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他们王府里的问题积沉已久。从这里入手,汝阳王与姚氏,太皇太后护了姚氏,便会失了汝阳王,护了汝阳王便会失了姚氏。而那姚氏是姚纪良的胞妹。这一权衡,不好取舍。” 白云景盯着她瞧了片刻,觉得在说下去之前,先得把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说清楚。不能叫她对天下间的男子形成固定的观感。 “大燕律令,男子只能有一妻,非特殊情况不能设平妻。妾不能算妻,其实,也是一夫一妻制。”他提醒她,“即便可以纳妾,也不是所有男子都想要纳妾的,也有些人,只希望一生一世得一人相伴。” 司马惊雷瞧着他认真的神色,笑了,“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白云景只作未闻,继续道:“汝阳王生性风~流,后院妾室通房无数,姚氏原本便知。却还是一定要强嫁给他,怨不得旁人。” 司马惊雷越发好奇了,“小师兄,你为何对他人后宅之事这般清楚?” 白云景一噎。他当时以为自己必须要进宫与自己不喜之人共度一生,与那汝阳王有几分同病相怜,多关注了一些。 只是这样的缘由,万万说不得。 而他到后来也发现自己与那汝阳王的情况截然不同。 司马惊雷对着他眨了眨眼,又问道:“是你做的?你是怎么借力打力的?” 第48章 借力打力2 白云景直接跳过了前面的问题, 只答最后的那个。 “汝阳王妃容不得别的女人生下汝阳王的儿子,但凡有一点苗头都不会放过。” 司马惊雷恍然, 瞪大了眼睛。 她此时想到了那天白云景对她说过的传言。只是因着她对传言排斥, 便没有把它放在心里。却没想到,这便是能轻易将汝阳王府表面的太平撕裂的爪。 外甥肖舅本就正常,可若是汝阳王妃有了别的想法, 拿到了些许似是而非的证据, 坚定地认为不正常,那便是不正常了。如今的汝阳王府就是一团稀泥,越搅越糊。 “你这是连着林海一起惩治了。”司马惊雷心里头莫名地痛快了不少。 白云景勾了勾唇, 低声道了一句,“不让他进宫便行。” “什么?”司马惊雷没听清楚。 白云景道:“光是这样还不够。汝阳王这些年来默不吭声, 心中却是不平,如今他已经有了能力, 若是把他儿子们的离世证据送到他面前, 必不会再忍。汝阳王与姚纪良,陛下想要谁?” 司马惊雷愣了一愣,“难道不是先看太皇太后想要谁?” 白云景微一摇头, 笑了,“陛下想要谁,臣便为陛下铺路,让太皇太后不选谁。” 他风轻云淡的样子,让司马惊雷又是一愣,“你……” 她才吐出一个字, 便见着他朝自己笑一笑,“臣原本就是陛下的人。” 司马惊雷心头一动,笑着勾住了他的脖子,“爱妃这般贴心,日后可是会让朕舍不得你出宫的。” “那……”白云景眸光深了几分,“我该更贴心些。” 司马惊雷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顿时一窘,胳膊下发烫,尴尬地放开他,岔开话题,“边关重地都在姚纪良手里,按说应当是要他为好。可朕还是想选汝阳王。朕似乎还是任性了些。” “姚纪良能驻边境,却有不臣之心,弃之有理。汝阳王行事低调,未必没有大才。” 司马惊雷听着觉得有理,又觉得白云景安慰她的万分比较大。其实,她会选汝阳王,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觉得汝阳王同自己一样,被迫隐忍,算得上有几分同病相怜了。 恰在这时,又听得白云景道:“汝阳王被压抑了这么多年,突然能给他一个反弹的机会,自是不能小觑。这些年来,武帝若不是瞧中了他这一点,也不会慢慢地给他兵权。” 司马惊雷这下才真的放下心来。 反弹是很可怕的。 因为反弹,太皇太后从佛堂里出来,变本加厉,朝臣们乍得了反弹的机会,便投向了太皇太后那边,而她自己,也在随时准备着反弹。 忽想到了什么,将尴尬抛至脑后,“朕看红娘与林海有几分相似。” 白云景闻言,故作高深地笑了。 司马惊雷缠着他问,最后还是如愿地让他开了口,“不过是传言……只是传言也不会空穴来风,必然有些缘由。我已经让人去核实是否为真了。林海与汝阳王实在太像了,难怪被汝阳王这般看重。汝阳王妃想把自己的侄儿过继过来成为世子,汝阳王不同意,她便会多想。” 他笑得不怀好意,“汝阳王只要知道自己不需要再忍了,若是发现自己不能再忍了,便不会再忍着她,便不会理会姚氏的要求。姚氏不能如愿,自然会闹,汝阳王越不退步,她便会越发起疑。即便林海当真只是汝阳王的外甥,在姚氏心里,也会把他当成是汝阳王的私生子。” 司马惊雷心底暗叹不如,随即又想到,“姚氏去寻太皇太后,想必也是去看太皇太后的一个态度。若是姚氏早有怀疑,姚纪良要军粮一事,或许就是故意做的一个隐患。” 她思量着道:“若朕处在太皇太后的位置上,势必要先稳住姚纪良。” 司马惊雷猜得没错。 姚氏得意地从延寿宫回府,也不知太皇太后与她说了什么,她倒是不再与汝阳王闹了,只不许林海进门,把自家的侄儿接到了府里按世子要求教导。 与之相对的,汝阳王离府,多日不归,有家不能回的模样,又让司马惊雷想到了自己初登基的那日,感同身受。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我会选汝阳王?”她抬头看向他,笃定起来在,“汝阳王妃会进宫,是你一手安排的!” 白云景温和地笑了,“不贴心,会失宠。” 司马惊雷噎了噎。 发现自己不能再逗弄他了,每一次逗弄之后,都会被他变本加厉地逗弄回来,最后心底生臊的总是自己。 汝阳王离开王府后,王府里安静了下来,可这样的安静,不过是一方不甘地妥协退让而粉饰的表相,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静。 司马惊雷很好白云景接下来会怎么安排,可不论她怎么问,他都不说了,只叫她安心等着,“你要的红袖舫,也跑不了,红娘很快会主动来找你。” 司马惊雷心头一跳,“我是想要红袖舫,可我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卖给我。” “自然是的。只消再等上一等。” 司马惊雷将信将疑,心中带着些许忐忑,些许期待。 几天以后,她得到消息,红娘要见自己。 她激动得找到白云景,问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云景正在昭阳宫里与温即楼说着什么,听到她的声音,停下来,转脸朝她扬了扬唇,“我什么也没做。” 司马惊雷一愣,“是你说让我等着。” “算了。”她急切地想去见红娘,“等我见到红娘,便会知道了。” “且慢。”白云景叫住她,“陛下先换副面容。” 他走到她面前,“我当真不曾对红娘和红袖舫做什么。你也莫急。我与你一同去。” 他的声线柔和得恰到好处,不是发怒的时候,带着天然的让人心神稳定的魔力。 司马惊雷激动的心情平和了些许,耐着性子与他一起易容好了才离去。 温即楼叹道:“你们这般双宿双飞当真的羡煞旁人。” 司马惊雷从不把他的话当真,闻言放声笑开,“瞧你说得酸溜溜的,你倒是赶紧换张脸与我们同去。” 她的目光在他的脸上转了一圈,“我险些忘了,千面郎君有千面,谁也不知哪张是真容,便是你就这般出去,也无妨。” 温即楼摇头笑笑,看向白云景,并不言语。 司马惊雷催促他,“快些跟上。” 白云景道:“即楼身子不适,出去不得。他不过随口一说,陛下不必当真。” 温即楼笑着赶他们,“好了,你们莫要待在这里影响我养病,真是聒噪得紧。我若是有那闲工夫去与你们玩乐,倒不如寻药去。” 司马惊雷恍然想起,不久前,雷云哲曾与她说温即楼的病有法子治,药却不好寻。当时她不曾太在意,现在看到温即楼那种带着一点伤感的笑,觉得应当是当真很不好寻的。 “你好生养着,朕让人给你去寻药。” 温即楼愣了愣,眼里的伤感淡去,“那,我就先谢过陛下了。” 他看向白云景,与之对视片刻便又移开视线,眼神里的信息只有他们两个能看得明白。 白云景收回视线,对司马惊雷道:“不必担心,他要的药,我已经派人去寻到了,如今正在送回来的路上。” 司马惊雷笑着点点头,先一步走进了秘道。 一直觉得白云景的学识与能耐不会强过自己,相处久了,便一次一次地被他刷新了认知,不知不觉中,对他越来越信任。 白云景看着温即楼,没有说话。 温即楼倒是先笑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再说。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两者相较,我只我只选对于我来说最为重要的。” 白云景点点头,转身离开。 随着秘道的入口阖上,温即楼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在司马惊雷来之前,白云景先一步找到他,药与人,只能选一个。 他没想到白云景会打开这个话题,愣住了,“我比你先来到她身边。怎么说,我的机会都更大。何不公平竞争,看她到时选谁?” 他们是兄弟,以他对白云景的了解,觉得对方是一定会答应的。 却没想到白云景比他以为的要强硬,“竞争之后,你必然会输,到那时,你我心里有了隔阂,哪里还能如如今这般?倒不如趁着你如今不曾深陷的,让你早日撤离。” 直戳心窝的话,让他心里生恼,“你怎就知道我一定会输?” 白云景道:“你比我先到她身边,如今却不如我与她亲近,这便是其一。其二,你的药难寻,如今大燕只此一份,在我这里。便是她选了你,你又能陪她多久?即楼,你别骗你自己,也别骗我们了。在你的心里,她没有那么重要。你只是……喜欢开开玩笑罢了。” “瞧瞧,你这就把她与你并称我们了。”温即楼调笑着,“你怎就知道世间只有那一份?” 白云景神色不动,“世间自然不止这一份,大燕却只有这一份。” 他抬眼看向温即楼,眸深似海,“你知道的,我从未输过。” 他顿了顿,突然想到,自己是输过一次的,是输给了司马惊雷,虽然……是因为她作弊,他却输得心甘情愿。 他面上不自觉带着的笑让温即楼愣住。 后者哑然失笑,“于我而言,自然是性命最重要的。想来你也明白,若没了性命,旁的什么都只是虚晃一现。” 此时,温即楼看着那紧闭的门,缓缓地坐下,自顾自地叹息一声,“我起初也以为我只是开开玩笑的……” 第49章 红娘身世 司马惊雷与白云景的马车停到红袖舫外, 正要下车时,白云景对司马惊雷道:“一会儿你先别答应, 让我来。” 司马惊雷疑惑地瞅他一眼, 饶有兴致地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白云景笑了笑,“作为宠妃,自是要时时为陛下分忧的。” 司马惊雷噎了噎, 神色古怪地瞅了他一眼, “若是叫朕习惯了你在身边分忧,他日~你离去的时候,怕是会不习惯。” 白云景笑而不语。他就是在等她慢慢习惯他, 要比对南笙更习惯。 此时是白日,按说是红袖舫休息的时候, 门却是半开着的,门边坐着个眼皮打架却强忍着不睡过去的中年男子。 见到马车停在路边的时候, 便瞪大了眼, 如临大敌,见着司马惊雷从马车上走下来,却又露出如同见到了救世主一般的神色, 急急地朝门里通报。 司马惊雷摸了一下脸,一度怀疑对方是被自己的这张脸给吓到了。 不一会儿,徐妈妈走了出来,看到司马惊雷的模样,却显得格外亲切,“你可算来了, 红娘已经等你很久了。” 她殷情地引着司马惊雷和白云景往楼上去。 司马惊雷心中越发疑惑,“徐妈妈不必这么客气。” 徐妈妈是红袖舫的东家,若是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的,再怎么样也不会这么高兴才对。 徐妈妈瞋了她一眼,“你都快成为我的东家了,不好生招待着,晚些时候岂不是会被你扫地出门?” 司马惊雷笑笑,不再言语。 徐妈妈似乎还欲说什么,但见红娘已经行出来在门房门口等着他们,便将话都咽了回去。 司马惊雷刚刚坐定,便听得红娘开口道:“只要你能把我们的人救出来,红袖舫便直接送给你,分文不取。” 司马惊雷听得一愣,“红袖舫里的人被抓了?谁抓的?” 徐妈妈看向红娘,“这样真的行吗?” 红娘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徐妈妈,你便把事情说一遍吧。” 司马惊雷发现,徐妈妈在红娘面前的姿态,像是下人对主子。这是她手里得到的资料里不曾提到的。 徐妈妈见她坚持,便将事情都说了一遍。 原来,前些日子有人把绿娥等人邀了出去,当时不见不妥。后来到了时间,却发现人没回来。 他们着人去寻,也不见踪迹,便是那些来邀人的人,也不见人影。 徐妈妈急了,把事情报给红娘,一查,才知道人都是被人劫了去。 “你这老妇好生糊涂,明知红袖舫才惹了事,竟不查清对方的来历便让人出去。” 萧铭不知什么到了,倒挂在窗口,叼着松针,头发倒垂,显得有些吓人。 徐妈妈被吓了一跳,被红娘安抚下来。 红娘看了司马惊雷一眼,转向萧铭道:“这一点,我先前已经说过她了,可徐妈妈也是因着红袖舫折损了那么多银钱,才会急着让她们去赚钱。” 她转而对司马惊雷道:“你们瞧见了,如今徐妈妈也在这里,只要你们能把人救出来,这红袖舫,便是你们的了。” 司马惊雷看着她和徐妈妈,觉得有些古怪,没有接话。 萧铭笑道:“你当你想给,别人就得愿意收吗?你们惹了一身臊,便想到我们了。当京城里没有第二家了?还是当我们都是傻子?” 红娘微微变了脸,只盯着司马惊雷,“是你说要买的。” “那是之前,红袖舫对我们还有用。”在司马惊雷开口之前,白云景先一步开口道。 萧铭附和着,“没错。如今的红袖舫,啧啧啧,麻烦成堆。” 红娘问司马惊雷,“你怎么说?” 司马惊雷神色不动,语气淡淡,“你没诚意。以你在京城的人脉,谁敢动红袖舫里的人?如今却动了,说明这事儿,是你那些人脉都没办法解决的。这样的一个□□烦直接扣到我们的头上,你们来个金蝉脱壳之计,把红袖舫甩给我们,自己跑了,我们却是得个红袖舫的空壳子,不仅要救人,还要惹得一身臊。” 白云景瞧了她一眼,眼里带笑,话却是对着红娘道的,“我夫人性子纯良,断不会帮助奸恶之徒。” 司马惊雷瞅他一眼,不满他在外这般称呼自己,暗暗地伸手去拧他,却被他轻松化开了力道,反而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地似斥似宠,“别闹。” 司马惊雷定定地瞧着他,怪异地感觉在心底又多了几分。看到他眼里的笑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经意之间,被他在人前调~戏了。 她瞪他一眼,抽出手,还以为需要用很大的气力才能抽出,没想到轻松就收了回来,好似他本就没有用力握住一般。 来不及细品情,便听得红娘尴尬地咳了一声。 司马惊雷不知他们短暂的交锋落在红娘眼里,是打情骂俏,而她正为红袖舫里的事急得焦头烂额。 司马惊雷垂眸掩去尴尬,听得白云景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般,自若地道:“既是要我们帮忙,便拿出该拿的诚意来。如若不然,等红袖舫倒了,我们再买便是,不过是一些银钱的事,却是干干净净,不带任何麻烦的。” 红娘瞧着他们,眼里露出艳羡的神色,转瞬即逝,“好。” 她轻声道,“我都告诉你们。” “小姐!”徐妈妈出声阻止。 这一声称呼,让司马惊雷与白云景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妈妈。”红娘的语气微微加重,“我已经决定了。她们与我们相处这么多年,真心相护,按理,应该我们应了他们的条件去救才是。” 徐妈妈哽住,“都是老奴没用,护不住小姐……” 萧铭我从窗子里翻进来,不耐地道:“我见不得这般扭扭捏捏的,你们到底是救人还是不救?被人劫去了的人可是一直处在危险之中,随时可能没命的。” 红娘反应过来,神色一变,“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我是明州苏家人,十余年前,苏家遭受灭顶之灾,我与奶娘徐妈妈辗转到了京城,隐姓埋名,却还是被人找到了,他们让我拿‘点水成兵’去换人。” 说到这里,大家都明白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也知道她所言不假。 司马惊雷正准备答应,却听得白云景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那你拿去换便是。这般简单,不过是拿个东西去换,竟还要寻旁人帮忙?” 红娘一直注意着他们的神色,闻言以为他们不知点水成兵是何物,松了一口气,“不瞒你们说,苏家在江湖中小有名气,有独门绝技点水成兵。身边只要有水,便能让其变为利刃。那日用来惊吓……马儿的,便是几点水珠。” 她顿了顿,发现到现在还不知面前几人的名姓。 不过见他们没有主动要说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苏家惨遭灭门,对方恐怕要的也就是这个。” “所以,你怀疑那些劫匪就是你的仇人?若是这样的话,对方应该不会伤害她们,免得惹恼了你,拿不到想要的东西。”司马惊雷敛着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知道了原委,便明白红娘没有带着点水成兵出现之前,人质尚是安全的。 红娘扬唇笑了,笑容温柔,眼神空洞,“东西不能给他们,人得救回来。你一直想要红袖舫,把徐妈妈和红袖舫交给你,我放心。” 徐妈妈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红娘想要去做什么,惊呼出声,“小姐,你别胡来。还没找到小少爷呢!” 红娘看向她,“我没有胡来。我会与他们一同去救人。若是我不能回来,就靠你找小年了。” 徐妈妈哭着不答应,她与红娘相依为命多年,早就有了深厚的感情。 红娘提高了音量,语气强硬,“他们已经找到了我,我没有别的路了。” 见她止了哭,才软下声音来,“思来想去,当是我平日里任性地用出了点水成兵,才叫人发现了踪迹。” 她对司马惊雷道:“我想,你应当看出来了,这个红袖舫,明面上是徐妈妈的,其实,真正做主的人是我。只要你们答应我的条件,红袖舫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司马惊雷沉默一瞬,“我还有个条件,你答应了,便成交。” “什么条件。” “我要你活着,为我打理红袖舫。” 红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司马惊雷笑了一下,“你没有听错,我要你活着。” 她说着看向白云景,看到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的一点不确定散开去。 “活着与弟弟相认,亲自报仇,不是更好?”她问红娘,“你可知苏家的仇人是谁?” 红娘还愣在她的提议里,心里动容,思量着怎么活下去,是以不曾反应过来最后的那个问题。 徐妈妈听出了希望,忙接过话来道:“是汝阳王,小姐的父亲。” “嗯?!”司马惊雷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们说是谁?” 红娘这会儿反应了过来,面色一凉,“他为了要得到点水成兵,灭了我苏家满门,不是我的父亲!” 司马惊雷顿时哽住,“这里边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十几年前,汝阳王若有灭人满门的能力,何至于被姚氏压迫得忍气吞声至今? 第50章 是个柿子 红娘此时所在, 是红袖舫的二楼。 楼下若是有人说话,很容易便能听得清楚。 红娘不知听到了什么, 脸色一变, “汝阳王和他营中的人竟然都在营中……” 徐妈妈也变了脸色,“对方若不是汝阳王,还会是谁?” 红娘原本还犹豫的神色镇定下来, “那便是旁的觊觎着点水成兵的人。你放心, 我会留着性命回来报仇的。否则,我死得也太不划算了。” 只要敌人不是灭苏家一门的汝阳王,她便没了与之同归于尽的心。 她看向司马惊雷, “若你真能保我无虞,助我报仇寻弟。我余生便听从你的吩咐。” 司马惊雷见她断了全赔上性命的念头, 自是没有不应允的。 与红娘行出,见着一个带着一点痞气的人自顾自地叽哩瓜啦地又说了一通, 红娘神色越发凝肃。 待那人说完, 红娘对司马惊雷等人道:“他们让我去城外的凤翔山。让我带着点水成兵过去。” 司马惊雷朝红娘颔首,“我与你同去。” 红娘是见过司马惊雷的骑术的,暗自觉得她竟能说得如此风轻云淡, 当是江湖中的高手,便欣然答应。 她多看了说暗语的人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一回首,便见着白云景目光凉凉地瞧着那人。 她低声对他道:“怎的这副神色?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白云景收回视线,“发现你多看了他一眼。便瞧瞧他有什么独特之处。” 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疑惑是不是自己的这张脸少了吸引力了。恍然想起这会儿易了容, 模样甚至还不如那说暗语的小子俊郎,暂且作罢。 司马惊雷觉得自己似乎又被撩拨了一下,心里头微动,但瞧着白云景认真的神色,又觉得大抵是自己多想了,白太傅应当当真是在说那人的独特才是。 “你也觉得这种江湖密语很有意思是不是?”司马惊雷仰着脸看着他,与他离得不近,却也不远,恰好能闻到对方身上带着的淡淡清冽香气。 思及接下来要说的话,又离他近了几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总有小贼出入,若是我们也能用暗语,便是被人听去了什么也不怕。” 白云景神色缓和了不少,对她附耳道:“夫人说得甚是。” 司马惊雷耳边一热,回头朝他瞪眼。却见他一本正经,全然不似在捉弄她,而他的声音不小,已经引得红娘用艳羡的目光看过来,若是计较,倒成了她自己尴尬。 “回去再和你算账!”她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朝他一笑,“我不在的时候……” “旁的事情,交给为夫便好。” “……”司马惊雷觉得这人假装她的夫婿装上瘾了,可是自己的帝夫还没影。懒得在这样的时刻与他起什么争执,咸咸地睨了他一眼,便翻身上马。 白云景拉住她,“小心。” 司马惊雷颔首打趣他,“我还要回来找你算账呢。” 白云景笑着松开她,“我等着。” 司马惊雷与红娘打马前行,回头间,一眼就瞅着了还站在原处看着他们远行的白云景。他蹙着眉头,似乎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红娘羡慕地道:“能有这么个人真心待你,明明担心,却还是忍着纵着你,真好。” “你怎就知道他是真心的了?”司马惊雷可不觉得自己与白云景之间会有什么,他们之间若是有情,也是和雷家大哥那样的兄妹之情。她才不要与总是与她吵吵闹闹占她便宜的人共度一生。 她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想必是知道自己得罪我了,发愁回去之后,我要与他算账呢。” 红娘瞅了她一眼,明白了这两个人之间是一头热。而眼前故意把自己扮丑的女郎尚不自觉自己语气里夹杂的一点柔情和羞涩。 红娘自觉于风月场上见过无数,不会看错。不过眼下记挂着被劫走的人,无心与之细细分析。 而白云景,此时确实是担心的。 不仅担心自己回宫之后要被算账,还担心司马惊雷此去会有危险。 思来好笑。 以前若是知道女帝会有危险,他心里不会起半点波澜,觉得一个帝君若是一点危险都处理不了,枉为帝君。因而对颜执教导他要如何保护女帝的事情,非常抵触。 可时至如今,明明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一切按计划发展,当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可他还是忍不住要为之担心。 星落赶过来,观察了许久,才发现这个模样极为普通的人是自己美如冠玉的主子,愣了一下,凑上前来,“主子,都安排好了。” 他看了看周围,小声地对白云景道:“若不然,便借着这次机会把女帝给……” 他没有把话说完,不过,他相信白云景是能听懂的。 与其辅佐一个不成气候的女帝,倒不如把女帝宰了自己当皇帝。反正当初武帝看上白云景的时候,便有要将天下交给他的意思。只是那个时候,女帝还未出生罢了。 他抬眼看向白云景,却见自己的主子正用凉得让他发寒的目光看着他,“若是她伤了半分,你也不用回来了。” 白云景很少会对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星落愣了愣,“主子……” 面对白云景看向他的视线,他不敢再质疑,垂头答应。 白云景知道他心有不甘,提醒他,“武帝若是知道我们没保护好陛下,会怎么做?” 星落一个激灵,猛地反应过来,“我知道错了。要宰也要等到时候再宰。” “……”白云景蹙眉,这厮怎么还想着要宰她? 不过现在不是慢慢引导他的时候,只提醒他女帝的安危第一。 策马跑在山道上的司马惊雷没来由地连打了个几喷嚏。 红娘偏脸问她,“病了?” “没有。” 雷云哲一直都在给她调养身体,只要她不想生病,就不会生病。 “那就是有人在想你。” 司马惊雷斜了红娘一眼,“想我死的人倒是挺多。” 想她的……她觉得她的父母一定早就知道了她的处境,却没有要回来帮忙的意思,一定也不会想她吧。 猛地对着马背又抽了一鞭子,加快速度前行。 红娘倒吸一口气,不知自己的哪里说错了话引得她不快,而自己要拼尽全力,才不至于被她落得太远。 凤翔山下有人想的拦她们,司马惊雷一打马,便直接冲了上去。 红娘瞧着眼睛亮了一亮,也跟着冲了过去。见着有人从树上跳下来想要将她们从马上扑下,立时用出了点水成兵。 抬眼间去瞧司马惊雷的招式,却见她腰若无骨一般,只一转便避开了扑向她的人,让对方自己摔向了地面。 红娘发现不论别人出什么招,司马惊雷都只是躲,并不正面杠上,时间一久,她心里起了疑惑,待到马儿不能前行,必须要下马步行的时候,停到皱着眉头的司马惊雷身边,“你为何不出手?” 她有些不快。 早些把人除掉,便能让对方少些人手!也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可好,我们还未到,他们就能得到消息早做准备了!” 司马惊雷还在想着要走这么远的路,她的脚怕是要受罪了,听了一耳朵,并未听全,道:“他们送不出消息。” 表面上,只来了她一个人,实际上,南笙带着人在暗中护着。 “快走吧。”司马惊雷吐出一口气。 直到走到凤翔山腰上的一处木屋前,两人才停下来。而那些人见着突然出现的两人,警觉起来,竟要赶走她们。 司马惊雷朝红娘微一扬眉,好似在说:“瞧见没?他们还没得到消息。” 红娘瞧了她一眼,心下暗惊,同时也放下心来。 司马惊雷斜着眼看向面前的两个男子,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 木屋里出来一个人,“世子说了,来了都是客,便留下吧。” 司马惊雷不动声色地瞅了红娘一眼,见着她在听到世子二字之后面露疑惑之色,“什么柿子柿饼的,抢了老子的人,威胁老子的人,还跑到老子的地盘上来撒野,如今老子来了,自己却不露面,倒是说些个阴阳怪气的话。” 她猛地一鞭子抽了过去,面前的两个男子灵敏地避开了,却让随后走出来的人面上挨了一鞭子,“是软柿子还是硬柿子,先出来滚几圈给我们检查检查。” 红娘被她的话逗笑了,偏着脸看她。也不知这小娘是如何长大的,明明身份不凡,却还有出口成糙的一面。 那人动了怒,对两个男子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他们给杀了?坏了世子的事,你们都得完蛋!” 两个男子立马朝她们出手。 红娘见司马惊雷只顾着躲避,还是不回手,猛然间反应过来,大抵她是不会武艺的。 自己竟然带了一个不会武艺的人上山来救人…… 还不生结果,便已经生出些许苦涩来。怕是今日救不出人还会把她们自己给折在这里了…… 虽是这般,还是奋力抵抗,只是咬牙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想着先把司马惊雷送下山再说。 司马惊雷神色淡淡,瞅着那捂着脸的人,不咸不淡地道:“杀了我们,你们要的东西,便再也别想得到了。” 第51章 作案动机 屋里的人走了出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红娘一愣,“你是何人?为何要和红袖舫过不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 做下这么凶残的事情的人, 会这么小,在她眼里,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少年扫了她们一眼, 目光落在红娘的面上, “你就是红娘?” 他打量着红娘,“既然你来了,应该知道我要什么了。来得倒是及时, 再晚一些,我就要送手指过去了。” 他笑了一下, 让人端出一个摆着血淋淋的手指的托盘来。 红娘呼吸一滞,“我都答应了来, 你竟然还伤人!” 少年笑得有些理直气壮, “你来了,可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带我要的东西呢?再说了,按道理来说, 你得到消息就应该马上过来,应该于一刻钟前就能让我得到你来了的消息。我没得到消息,自然便要按我说的去做了。” 司马惊雷瞅了红娘一眼,看到她的神色,便明白这个少年所言属实。给红娘送信的人当是也得到了会斩手指的警告,但红娘转达的时候不曾与他们提及。 红娘气结, “你无耻!” 少年得意的抬了下巴,“我只叫你一个人过来,你还带了人过来,现在还要再斩一只手指才对。” 红娘变了脸色,“你敢?” 少年神色一冷,“你看我敢还是不敢。来人……” 司马惊雷嗤了一声,“你倒是斩,快些斩。” 她看到少年朝自己看过来,她又道:“你只要再斩一只,我保证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不论是点水成兵,还是红娘的性命。” 她瞧着少年的神色,补充道:“还有你要的世子之位。” 少年起初还无所谓,但最后一句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大呼出声,“我本来就是世子,什么叫我要的世子之位?” 听他这般反应,司马惊雷便知道自己所猜不错,嗤笑道:“你是世子?你爹是汝阳王还是你~妈是汝阳王的女人?” “你胡说八道!”毕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又不是自小便被培养成世子的,被她一诈便露了短。 司马惊雷饶有兴致地笑道:“世人皆知汝阳王与王妃不合,便是去认个乞儿做义子继承王位,也不会用汝阳王妃的外甥。你想当世子?姚家谢承有什么资格当萧家的世子?” 她说得很平静,听起来,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 可这样的陈述,落到姚谢承的耳中满满的都是讽刺,“林海也不是姑父的儿子,也不是姑母生的,他怎么就能做世子,我就不能?” “因为他的母亲是汝阳王府出去的郡主!”司马惊雷扫他一眼,笑了起来,“他是汝阳王的亲外甥。” 姚谢承的脸色更为难看,哪里还有之前的镇定自若如大人一般的处事模样?急急争辩:“亲外甥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行?我还是我姑母的亲侄儿。” 司马惊雷敛了笑,不解地打量了他一圈,“你还不明白吗?林海身上有汝阳王府的血脉,而你没有。林海长得与汝阳王有几分相似,而你,半点不像!林海与汝阳王一起走到大街上,不知情的人能把他们当父子。你却是不行的。” 红娘发现话头被司马惊雷引了过去,叫姚谢承完全忘了要去斩手指之事,而她在一边冷眼听着,也便明白了这个人的身份。只是汝阳王府里的关系,让她惊讶。司马惊雷所说的世人皆知之事,便是她这些年来一直盯着,也不曾探得这么清楚。只隐约知道汝阳王与王妃之间似有不合。 听到最后一句话,她心里头猛地一动,看了司马惊雷一眼,神思飘远。 而那姚谢承,听到司马惊雷不留情面的话,气急败坏,“我姑母说了!她是汝阳王妃,汝阳王府的一切都是她的。那个林海分明是汝阳王不知和哪个野女人生的私生子,见不得光的,做不得世子的。” 司马惊雷笑了,“即便是私生子,也比你有资格当世子。” 她算是明白了。姚谢承拎不清,是因着姚氏是个拎不清的性子。 她是汝阳王妃,却把汝阳王都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而她的王妃之名,是基于汝阳王还是汝阳王。倘若不是了呢?倘若汝阳王有了能力抵抗姚家坚持要休妻呢? “你胡说八道!”姚谢承瞪眼看向红娘,“都是因为她!这些年来,我姑父时不时地往红袖舫里的跑,都是为了她!前些日子,为了她,把林海都骂了打了。” 司马惊雷心里诧异了一下,她这里得来的资料,可不曾见着红娘与汝阳王之间有甚交集,面上却是不显,只淡淡地问道:“林海自己做得过分了,与红娘有甚关系?” 姚谢承脸上的神色有些扭曲,“还不是因为她长了这么一张妖精脸,和当年的那个女人相似的脸?” 司马惊雷瞧了红娘一眼,也不知她听到这样的话之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红娘缓缓抬起头来,凉凉地看向姚谢承,“和哪个女人相似的脸?” 姚谢承身边的人小声地提醒他。 他面色变了几变,“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是哪个女人?什么也别说了,把这个女人的命和点水成兵留下!” 他得意地瞧了红娘一眼,“这些年,要不是我姑父一直护着你,你以为你能过得这么如意?不就是长了一张和那个贱人很像的脸吗?不过,也幸好我聪明,拿点水成兵来诈你,这才知道你和那个贱人真的有关系!” 他语气一转,恨恨地咬牙,“都是因为你们苏家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姑母这些年不会过得这么苦,不会总是闷闷不乐!当年是,现在还是!” 红娘的神色越来越冷,“把人都放了,我跟你去见你的姑母。” 姚谢承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你以为你到了这里,还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他一抬手,周围便出现十几个配着弯刀的男子,他们皮肤是被经久日晒的颜色,不似寻常人家的护卫。便是汝阳王府的护卫,也没有这样的颜色。 司马惊雷嘴边挂着一点淡淡的笑,“既然我到了这里,你就别回去了,等姚纪良来和我谈条件吧。” 姚谢承怒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直呼我叔父的名字?!” 司马惊雷道:“我嘛,我就是这京城周围山匪的头号人物。别说是你叔父,便是比他再大的些的官,我也敢直接叫名儿!” 姚谢承皱着眉,半信半疑,“这京城周围有山匪,我怎么不知道?” 司马惊雷笑得前俯后仰,“你都打着我们的名义劫人了,怎么还不知道这周围有我们?” 姚谢承的脸色越发难看,他那只是随便诹的,哪里会想到真的有?疑惑地看向身边的人,小声地问:“叔父那边是不是有很多的山匪?” 得到了答案之后,便觉得京城周边大抵是真的有山匪的,不经有些害怕起来,目光扫见自己带来的人,便又放下心来,而眼前的这个男子,长相奇特,倒眉带痣面色腊黄,看起来像是吃不饱饭的人,就算是山匪,一定也是没什么能耐的。“我带着人的,走不了的是你才对。” 他自己说着,便也觉得就该是这么回事了,“不过是一帮匪徒,我这就把你们剿了,姑父和叔父一定会夸奖我的。” 到那个时候,他自己身上有了功绩,汝阳王就会选他当世子了。 他不止一次地听到姚氏说过这样的话,若是能再等几年,先把他送到丰州去锻炼一段时间回来,若是姚家的权势再大一些,那汝阳王世子的位置便谁也抢不走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便退后,让人对她们出手,“女的活捉。” 人要除去,点水成兵也不能落掉。 红娘心里沉了沉。 来之前,她便有了这样的猜想,想要联系人帮忙,可是红袖舫的人全被盯着了。不论找谁,消息都送不出去,最后只给西子打了暗语,作为她最后的希望,却没想到真的联系到了人。而对方竟不顾一切地陪同她过来。 她原本以为司马惊雷艺高人胆大,到了这里才知道,竟是个完全不会武艺的。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匪? 而这本是她的事,如今连累了红袖舫不说,还连累了与红袖舫完全不相干的人,“一会儿,我拖住她,你趁机逃跑。” 她靠近司马惊雷,压低了声音,“若是她们有人能逃出去,你便帮我照料她们,若是不能,便帮我照料好余下的人。” 她想,以司马惊雷的骑术,只要能让她逃到马边,便一定能完好地回去,“你不该和我来涉险的,你家中夫婿必然会担忧。” “他不是我夫婿。”司马惊雷见她神色惊愕,无所谓地笑了笑,拖着她的下巴调侃道,“小娘心疼我,我自是不会有事的。” 红娘瞪她一眼,拿马鞭挡住靠过来的攻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司马惊雷避开他们攻击,从他们招式里,越发确定他们是久待军营之人,这才道:“你不是想要点水成兵吗?杀了我,你可就见不着真正的点水成兵了。” 姚谢承不信,“你少骗我。你不是苏家人,不可能会的!” 司马惊雷笑得邪恣,“那我便给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点水成兵。” 第52章 点水成兵 红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世间, 除了她,怎么可能还有别人会点水成兵? 便是徐妈妈, 也不曾学过。 见着司马惊雷直接一鞭子抽破了水囊, 心中更是无语。 这手法根本就不对好嘛?!!! 长帛甩出,几点水珠从她袖子里飞出,如利刃一般划开敌人肌肤。 红娘朝司马惊雷道:“看到了吗?” 这才是点水成兵。 兵, 刃也。 司马惊雷咧嘴笑开, 对着散开的水胡乱地抽着,看起来毫无章法。 司马惊雷咧嘴笑了,“水这东西, 怎么洒都好看。” 红娘没心情理她,倒是直接从她打散的水里出击。不知她是怎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的。 倒是姚谢承瞧见她这般, 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哈哈哈, 这是点水成兵?你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他在说完这话之后, 顿时安静下来,不敢置信地僵着身子看着已经架到脖子上的泛着冷光的刀,“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司马惊雷风轻云淡地笑着, “不是说了么,点水成兵。” 只是她点的兵,是真的兵。 她对红娘挑挑眉,“还不快去救人?” 红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吐出一口气。这些天的心情跌宕起伏,一直到现在, 终于安下心来,对司马惊雷抱拳,便急急地走进了木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白云景走到了司马惊雷的身边,盯着她反复打量。 司马惊雷还拿着鞭子回味着方才的动作,一套动作做完,意识到身边站了人,也没抬眼去瞧那人是谁,便问道:“怎么样?这招式好看吗?” “很美。是舞。” 冷不丁听到白云景的声音,司马惊雷愣了一愣,抬眼瞧他,“你怎么也来了?” “总要亲自见着,才能放心。” 他的语气淡淡,眼里的神色却是温柔的。 司马惊雷疑惑地瞧着他,觉得这样的神色让自己欢喜,又觉得这话里似乎带着点什么让她心跳变速的东西,有些尴尬。 “你都安排好了,还不放心?是对你自己的能力不放心还是觉得我连这点事都配合不好?”她小声的嘀咕着,嘴角悄悄勾着。 不可否认,有人能这般在意自己,自己心里是欢喜的。 瞧着她这样,白云景眼里的神色越发柔和。 被人五花大绑了姚谢承朝司马惊雷大叫,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你敢对我动手,我姑母不会放过你们的!” 白云景凉凉地扫他一眼,问司马惊雷,“打算怎么处置他?” 司马惊雷看着被带出来的红袖舫众人,这些女子们模样狼狈,眼中带着或温顺或倔强或防备或害怕的神色,她的目光落到面色苍白的紫衣姑娘身上,紫色的衣裙上染着血迹,包着断指的纱巾已经被鲜血渗透。 “送到兵部,让兵部的人好好查查,原本应该在丰州的人,为什么在这里。”她怀疑,姚纪良就在京城。 应该守在边境的人没有圣旨是不能回京的,若是回京…… 思及此,她又道:“想个法子,给太皇太后送个消息。” 白云景颔首,“这件事好办。让延寿宫人的自己从我们这里听一耳朵便好了。” 这件事情,是太皇太后不允许发生的,女帝完全可以借着太皇太后的力。 司马惊雷的目光从紫衣身上移开,看向红娘,“把她的断指收好,马上回京,或许还能再接上。” 红娘眼睛一亮,“若是能将紫衣的手治好,我余生任你差遣,绝不违背。” 司马惊雷瞅了她一眼,“若是我让你放过汝阳王呢?” 看到红娘被噎住的神色,司马惊雷半开玩笑地道:“我不会不让你报仇,只是希望你能多花一点时间把当年的事情查看清楚。莫要做出让自己日后会后悔之事。” 她说着这话,心里暗有感触。当初若是自己能多花点时间先把当年的事情了解清楚,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半点准备就将太皇太后从佛堂里放出来。 哪怕自己登基时,按规矩一定得把她放出来,自己也不会听她花言巧语在那种情况下出去寻找自己的父母。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的举止,真是幼稚可笑得紧。若自己是父皇,一定会带着母后离得远远儿的,权当没生过这么一个丢人丢权的女儿。 她失神地回到红袖舫里,与红娘徐妈妈签下契书,听到紫衣的手指能接上之后,便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离开。 红娘叫住她,“我有一事不明。” 司马惊雷停住步子,偏脸看向她,用眼神问她,“什么事?” 红娘向她郑重行了一礼,犹豫了一下,原本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往后,这红袖舫便是主子的了,不知接下来,要怎样做才好。” “便如以往。”她瞧着红娘,“以前如何,以后还如何,经营之事,依旧由你与徐妈妈作主。” 红娘错愕。 这般一来,红袖舫在谁名下有何区别? 问题脱口而出。 司马惊雷道:“自是不同的。至少,现在红袖舫里赚的银钱。大头归我。” 她咧开嘴笑得满足。 红袖舫只是一个开始,同时,她还因着得了红袖舫,连带着得了西子这样的伶俐人儿。往后,她要多些私人的产业,把自己的私库充实起来。 想到国库,她的眸光暗了暗,总要寻个机会好好地查一查户部才好。或许,这件事也可以由太皇太后来代劳。 见红娘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犹豫的样子,微微敛眉,“你以前可没这般扭捏。有话便说,若是等我下回过来,还不知道是何时。” 红娘有些发窘。 从第一次见到司马惊雷到如今,她自己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变化,当真有些不像自己原本的样子了,“我有个主意。” 这个主意有些大胆,毕竟这样的做法,在别秦楼楚馆里不曾有过。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红袖舫里的大多姑娘,并不喜欢眼下的生活。我想将红袖舫分成清、烟两地,您看如何?” 司马惊雷回味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她这般分的用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很好。” “可是……”红娘犹豫着,“若是有人捣乱……” 这件事,她早就想做了。 红袖舫里,收留的大多是孤苦之人,有些是被人所拐,有些是被父母亲人所卖……大多数人都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只是到了这样的地方,女人便没了尊严可言,想要活下去,慢慢地妥协了。如她这般能一直任性的,多是有一方暗技傍身,无人动得了她。 她也想护着那些不甘之人只卖艺,怎耐她总有顾不到的时候,顾不到的地方,她的能力和自信,在这一次的事~件中被击成了碎片。 司马惊雷不以为意,“遇着麻烦,便让西子给我送信。” 她顿了顿,“若是有别的赚钱的门路的,也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写成信函让西子给我送来。可行的,便可以放手去做。” 一想到会有越来越多的银钱,司马惊雷的眼睛亮了许多,“如今红袖舫里的人,都是我的人,有我在,又何必拘泥于烟尘之路?” 红娘算是明白了,司马惊雷一心想要红袖舫,为的只是银钱。这倒与徐妈妈有些像。 想着想着,面上便带上了点笑意。 同时,她也暗自思量着司马惊雷的背景一定比她以为的还要强大。 直到司马惊雷走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自家主子临行前还提了一句,她还要负责收集各种情报。 神呐。收集情报这种事,先得有个方向吧? 是商界的还是官家的还是百姓里的八卦流言? 司马惊雷回到宫中,还是失神的模样,木然地卸了妆,便是霜霜与她说话也没反应,直到唇边感觉到温热,才回过神来听到白云景叫她张嘴。 司马惊雷回避,“我自己会吃。” 白云景淡淡地扫了一眼桌上。 司马惊雷随着他的目光瞧见桌上的狼藉,顿时发窘,“这都是我弄的?一定是……” 说完又觉得尴尬,不知何时,这屋里只有她与白云景两个人了。 “伺候的人呢?” “张嘴。”白云景的目光扫到她的唇上,见她不动,又道,“难道陛下想让大家亲眼看到一国帝君吃不好饭?” 呃…… 司马惊雷越发尴尬,默然张嘴把一颗丸子样的吃食咬了进去,也不知道嘴里是啥味儿,匆匆咽下之后便道:“好了,我不会这样了,自己来。” 白云景瞧着她,又让她好好吃了几口,才作罢。 却淡着一张脸,准备秋后算账了,“陛下可是有烦心的事?今日竟出神成这般。若不是臣瞧着不对,将人都遣了下去,恐怕明日又要有陛下行同稚儿的传言要传开了。” 他面上写着不快。司马惊雷自然也发现了,“也没什么。” 白云景凝视着她,一本正经地道:“圣意难猜,若陛下什么都不愿与臣说,臣如何能知道陛下心中所想?如何能为陛下分忧?如何对得起先生的谆谆教导,临行嘱咐?” “好了好了!”听到这些话,司马惊雷越发觉得自己幼稚窘迫,“朕只不过是觉得,朕做皇帝做成这样,就好比那姚谢承做世子的样子,不过是一个笑话。” 她扭头,有一种把心事揭露出来的难堪。 第53章 亲孙女儿 白云景松了一口气, “我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原来不过是这样?” 司马惊雷愣了一愣, 看着他涨着脸道:“这样还不可怕吗?如今帝权旁落, 朝堂动荡,都是我的过失。” 她越说越觉得难受,又一次扭开脸, 不想叫人见着她难过的神色, “我没当好一个帝王,不是值得我父皇母后骄傲的女儿。” “谁说的?”白云景语气不动,“这世间有谁是一出生便会做什么的?尤其是帝王, 这么难的事。你不过十六岁。” 司马惊雷梗了梗,“所以, 我的确是个失败的帝王……” 她沮丧地想着,为何自己没有兄弟姐妹, 为何这样的重担一定要落到她的头上, 让她无从选择…… “人之一生,当盖棺时定论。如今陛下不过十六,定论过早。仅陛下与臣初识到如今相伴, 早就不是最初对彼此的认识。”他看着司马惊雷,语气柔和,“臣陪陛下走完这一生,待到白发茫茫知天命之时,再回过头来看,陛下与臣, 这一生到底能得个什么样的论断,可好?” 司马惊雷寻思着,待江山稳定之后,自己这小师兄一定是要出宫去寻个好女儿娶了,功成身退的,如何能相陪着一起走完一生?难不成他还会想在功成之后,顶着流言蜚语来入朝为官? 可又不愿意打破此时的温柔美好的气氛,她笑着哈哈道:“小师兄说得甚是,盖棺时再定论才对。县到那时看看,朕这一生,是否对得起大燕,对得起父皇母后,对得起颜执。你这一生……” 白云景把话接了过去,“我这一生,且看到盖棺时,是否对得起陛下。” 司马惊雷笑得欢快,“好好好,就依你所言。” 好好地吃完一顿饭,司马惊雷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着人去给汝阳王妃和汝阳王暗暗地送匿名信去。 却为着给太皇太后送消息的事情发了愁。 “太皇太后疑心重,若是朕直接去与她说,定是不信,少不得还破坏了她与朕表面上的和气。” 司马惊雷沉吟着,“如今因着朕‘听话’,她不仅允朕在宫里自由,还能让朕时不时地去上朝。” 白云景道:“陛下若是太‘听话’,她更是会起疑。如今允你上朝,既是因着陛下是一国之君,不能完全不理国事,也是因着她想看看陛下是真乖还是假乖。若是陛下一点对国事的在意都不表现出来,她必会一直怀疑。但若是陛下表现得恰到好处,拿捏好让她放心又能容忍的度,她便会觉得陛下完全被她拿捏在手中,可以放心了。” 司马惊雷回味了片刻,会意地笑了,“小师兄,你这一点倒是与先生像得很,喜欢抓着一切机会来教导我。难怪你选太傅的身份。以后,朕的皇儿,也交给你来教导吧。” 白云景不太喜欢司马惊雷把他真的当成一个刻板的太傅,但对她最后一句话有兴致,答应了下来。 他的孩儿,他自然要亲自教导的。 司马惊雷听他答应的爽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暗自觉得自己这位师兄当真是极好的,与自己的感情也越发深厚了,竟是答应下来以后做她皇儿的太傅! 两人又商量了一阵如何把姚纪良私下回京之事以及户部之事借太皇太后之手处理。 是夜,卓钱又一次潜入了紫德宫。 自那日之后,他到紫德宫里再没见过南笙的身影,思量着大抵是因着南笙知道了太皇太后想要招他入宫而故意躲避。 这于他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只要南笙识趣地不来为难他,他也乐得无人和他在太皇太后面前争宠。 只是今夜有些奇怪,快到紫德宫膳房的时候,竟然在原本应该安静的厨房里听到了别的声音。 细一听,竟是那只笨球与一只恶犬称兄道弟地说着别人家的事,占着膳房让他进不得。 等了好一会儿,有心无心的,听了个大概,便转去了厨师们的处住,将一位御厨提溜了出来。 他压着嗓子道:“我和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声音发冷,威胁道:“你要知道,这天下,到底是太皇太后在做主。你跟着陛下,永远都只能待在小小的膳房里,不可能回到御膳房。” 黑暗之中立着的御厨怯怯发颤,“钱公公也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实乃当初为形势所逼,只为保命罢了。如今,我也瞧着陛下不能长久,只求个保命的法子。我们还听说……” 太皇太后思及几日之后的寿辰不能大办,夜里难眠。 听得卓钱嘴里说出的消息,顿时怒了,“查!给哀家狠狠地查!看姚纪良这只白眼狼现在在哪里!把他带到哀家面前来!” 她自认待姚家不薄,如今对姚氏的纵宠不减当年。按说,她出来之后,姚家应当主动来成为自己的助力,表示效忠才是,却没想到他们有了异心。难怪一开口就管自己要这么多的银钱与粮草! 卓钱与红酥难得地站在一条线上,好说歹说,直道十六年过去,旁人的心思变动再正常不过,姚家人对太皇太后的孝心,比起陛下来说差远了,莫要因着那些个不忠不义的坏胚子伤了凤体才好。 劝了大半宿,才浅浅睡了片刻,到得要上早朝的时候,卓钱直接传了太皇太后病了,今日免朝的消息过去。 红酥看了他一眼,抬眼看着乍亮的天际,没有阻止。 今日,正好是陛下也会上朝的日子,太皇太后若是不去,便是陛下难得的一次机会。 姚氏得到姚谢承被关进天牢的消息,大吃一惊,全然没想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本欲不信,但派去叫姚谢承的人说他并在院中,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又给了姚谢承确实被关进了天牢的消息,便是她以汝阳王妃的身份要求进去见人,也不能行,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相当之严重。 立马入宫求见太后,却吃了个闭门羹,从延寿宫众人瞧着她的神色里,感觉到了浓浓的不安。 不过,她还没意识到太皇太后已经知道了姚纪良回过京了之事,在太皇太后出宫准备去上朝的时候,拦着太皇太后哭诉了一番,全然没觉得太皇太后黑如炭的脸色与自己有关。 得了太皇太后放人的许可,便又高兴地忘了所以,连谢也不道,径直往宫外跑去。 太皇太后的眼里如生了刀子一般盯着她的背影。 以往,太皇太后是很喜欢姚氏的性子的,觉得她敢爱敢恨的,率直不做作。可是现在,她再看到姚氏的举止,只觉得这个妇人简直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太皇太后,为何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他们能有今日,都是因着有太皇太后的缘故?”红酥扶着太皇太后前行,垂眸低声问着。 好不容易有一次女帝自己的上朝的机会,偏生又叫太皇太后知道了。明明身子不适也无意早朝了,却在得到消息的时候不管不顾地要去金殿。 红酥不能明白,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她为什么不能消停些,非得和子孙都闹得如仇人一般才好吗?可是这样的话,她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问。 太皇太后收回目光,“你当哀家是在放他们?哼,不知好歹的东西。让人给汝阳王送信,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把哀家的态度也告诉他。只要他归顺哀家,便准他与姚氏和离!” 红酥垂眸答应着,心下惊讶。太皇太后这是不打算等西宁侯回来就要和姚家过不去了…… 不过,眼下太皇太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个黄毛丫头竟然趁着她身子不适,自己上朝去了,反了天了不成? 果然前些日子的乖巧都是装的! 她的身边,竟是没有一个能叫她完全信任之人! 怒气冲冲地走到金殿之外,却听得司马惊雷怒道:“不过几日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户部竟然连这点银钱都拿不出来?!你们让太皇太后,让朕,让大燕的体面往哪里搁?!” 太皇太后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司马惊雷。 她一路想了许多事,想了自己来到这里之后会听到的话见着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在难得一次独自上朝的时候,竟是在与大臣们商量起她的寿辰来。 再一想到自己宠惯了十几年的满月县主项兰清在十七年前不解自己的苦心,与那女人合起伙来与她作对,而自己纵宠了那么多的姚氏,刚刚从自己身边离开的时候,半句都不曾提她将过寿之事! 两相一对比,心里天平便变了个向。 觉得今日的司马惊雷格外乖巧。 红酥适时在她耳边轻声道:“太皇太后,您看,陛下到底是您的亲孙女儿。先前赌气扰您要办寿辰之事,如今却背着您悄悄地想要给你安排寿辰。倒是那户部尚书太不懂事,每次都说没钱。咱大燕难道穷得连给您办个寿辰都没钱了吗?” 太皇太后睨了她一眼,“多嘴。” 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斥责的意思,面上神色,也少了乌云见了晴空。 作者有话要说:喵~最近昆明雨季,雨多而绵,这几天下班回家的时候都把脚儿当鱼儿养,特想练就一身踏水无痕。 第54章 国库空荡 太皇太后听着从金殿里传出来的帝王咄咄逼人的声音, 半晌听不到甘彬华的回答,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年轻了些。” 红酥附和着, “陛下到底不过十六岁。还得靠太皇太后时时提点着。” 太皇太后虎着脸便道:“十六岁不小了。哀家十六岁的时候,都有第一个孩儿了。” 红酥喏喏应着。 太皇太后的脸色却变得古怪起来。 想起自己不让司马惊雷亲政,其中一条缘由便是她尚年幼。 好在周围没有旁人听到她的话, 转而想到红酥的后一句, 面色又缓和下来。 司马琰到二十岁及冠之时才得亲政,司马惊雷既是帝王,就也该到二十岁, 的确是小的,是需要自己时时提点的。 此时, 正听得司马惊雷又斥责了户部之人,扬言要重罚他们, 可还是没听见回应。 太皇太后抬腿走进去, 这才瞧清那些人的面上全然无惧无所谓的神色,根本就不是被女帝骂得心虚不敢吱声。难怪站在龙墀上的女帝会这般生气。 “陛下在问你们的话,都没听到?一个个装得和个死人模样, 不如哀家许你们都如愿地去那三长两短的盒子里躺着?” 红酥默默地跟上,瞧着太皇太后的神色,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暗自思量着,到底她们是亲祖孙,那些人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便是不将皇族放在眼里, 不将太皇太后放在眼里。更何况陛下还是因着太皇太后的寿辰之事而动了怒。 金殿里的人在听到太皇太后的声音的时候,顿时变了神色,跪下向太皇太后请安。 倒是身着黑色衮金朝服的女帝,重重地哼了一声,坐到龙椅上扭着脸似乎不打算再说话。 太皇太后瞧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因着她眼下不给自己打招呼的模样而生恼,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向龙墀上走去。 拐杖每在地上敲一声,都格外地响,没有一个意识不到,太皇太后动了怒了。 只是,殿中的大臣们大多觉得,太皇太后应当是因着陛下避着太皇太后上朝而动怒,与他们全然无关的。 “谁惹陛下生气了?”太皇太后走到司马惊雷面前,坐到她身边的御椅上,看向司马惊雷。 等不到司马惊雷回答,便又转而看向甘彬华,“丞相,六部尚书。你们都来给哀家说说,这满朝的大燕之臣,是如何把大燕国君气得不理会亲祖母的?” 柴昀出列,平静地将方才的事情简要地客观地叙述了一遍。 太皇太后道:“我大燕重孝,陛下所为,可是有错?” 柴昀眼观鼻鼻观心,倒是暂时不准备言语的样子。 甘彬华听到她的话,顿时反应过来,跪下请罪,“太皇太后,才将河堤的修缮款拨出,丰州那边还在催粮饷,国库里,实在没钱了……” 随着他跪下请罪,户部大小官员们都跪了下来。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说的一条条在理的辩驳话,句句挖在太皇太后的心上。 起初便是以河堤的修缮款为由,劝太皇太后不宜大办寿辰的。被太皇太后压下来之后,又出了丰州那边的事,为了堵住丰州那边的嘴,她便把款又划去了南边河道。 如今,自己的寿辰却是因着这般,大办不了了? 司马惊雷闻言也动了怒,“太皇太后,你看,他们不仅在朕的面前推脱,还在你的面前也推脱,分明就是不把君放在眼里。该治他的大不敬之罪!” 甘彬华和户部的人连连告饶。 司马惊雷哼了一声,“朕只问你们,武帝在时,你们可敢与他说这样的话?” 一句话问得他们哑口无言,司马惊雷又道:“说到底,你们是觉得朕和太皇太后来都不如武帝让你们心生畏惧。既是如此,朕今日便让你们见见血,知道朕是武帝之女,和他是一般的性子!” 司马惊雷的话并没有吓到他们,毕竟,现在的掌着实权的,是太皇太后。 可在他们瞧见太皇太后的神色,听得她的话之后,顿时不安了起来。 太皇太后扫了他们一眼,“陛下的性子素来温和,若是将她气得要杀人了,必是你们的过错,当以死谢罪。” 甘彬华听便脚下一软,“太皇太后明察,陛下明察!国库里,当真没有多余的银钱能用来大办宴席了!” 司马惊雷手里的砚台砸了出去,甘彬华的额角瞬间开花,金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便是呼吸声,都不得听见了。 “哼!”司马惊雷怒意滔天,“武帝将大燕治理得盛世绵长,国富民强,才不过多久,便与朕说国库里不过百万两银子,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只有百万两?! 说者看似无心,听者有意。 那丰州守将要的恰好也是一百万两银子。 太皇太后心中生疑,将两者牵连到一起,越想越觉得这两者之间有必然的关联。 “陛下说的甚是,甘尚书若是不能给个能说服我们的理由,别说陛下,便是哀家,也饶不得你。”她今日的脸色不太好,落在旁人的眼里,便是她们祖孙站到了同一边儿,“陛下不曾亲政。如今是在哀家作主的期间发生这样的事情,若是哀家轻拿轻放,将来把江山归还给陛下的时候,如何有脸见人?” 一众大臣听得心里头一跳一跳的,觉得今日受到的冲击一波又一波,波波不小。 太皇太后不适,免朝的旨意放下来的时候,女帝却已经坐在了金殿之上,与人议起事来。百官以丞相为首,丞相未走,他们便也停着,却心里不安。 却没想到,女帝在议了河道之事后,便改议太皇太后寿辰之事。转来转去,隐隐有人反应过来,女帝今日的火气都是冲着户部来的。 以往,太皇太后言行无不是在有意的打压女帝,甚至明里暗里地提到司马家或许还有分支遗孤。这其中心思若何,大家心知肚明。 当女帝当着太皇太后的命要杀朝廷命官的性命时,他们还觉得这是女帝在向太皇太后示威,必会发展为这一对祖孙的日常互怼。 却没想到会是现下这样的局面。 甘彬华急得头心急火燎,急急向一直立在一旁眼观鼻观心不置一词的丞相柴昀打眼色。 柴昀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嫌弃地道:“你瞧着我做什么?难道户部是我在管不成?平日里管你们那要一点半点东西都难于上天,早就想要抓起你来问上一问了。若是有个合理的缘由,每一笔款项都能说得出出处,陛下与太后自不会为难于你。大家日后也必将把心思放下。若是说不出来,哼哼。” 他别开视线,抬着笏板对着龙墀拱手,“到那时,臣必不会为甘尚书求情,但求重罚!” “丞相!”甘彬华白了脸色。 可也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抬眼瞧了瞧坐于高位上的女帝与太皇太后,意识到,即便自己再为国,再向太皇太后表现出诚意,早在自己拨不出那笔寿辰款的时候,就已经得罪了太皇太后。 先前没有寻他算账,因着她初初掌政,需要这些人为她稳固朝堂。 而如今,她觉得妥当了,便开始来寻由头了。 “我甘彬华一生为大燕,为武帝,任劳任怨两袖清风,不曾有半点异心!户部的每一笔账目,清清楚楚!” 他理直气壮地表述着自己对大燕对武帝的一生忠诚,却换来了女帝的一声嗤笑,“忠诚?朕不曾瞧见。倒是账目,可以交来给朕细查。今日先行退朝,甘尚书带着账册到紫德宫里来,让朕好好地查一查。” 她看向太皇太后,似是在征求后者的意见。 太皇太后缓缓起身,不曾给司马惊雷眼神,“都听到陛下的话了?还不去照办?” 音落,便一手拄着拐仗,由红酥搀扶着缓缓行了出去。 行到延寿宫里,着人把卓钱唤了进来,“你去紫德宫里,听一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红酥不解,“太皇太后若是想要知道陛下查了之后的结果如何,何不去旁听?此事关系到太皇太后的寿辰,极为紧要。” 太皇太后似是累了,软靠着椅背,让红酥来给她揉肩,“你当她当真是要为哀家办寿辰?” 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刚到金殿的时候,她也是这般以为。 可是一路回来,她意识到了不对。 “不过几日,便是马上就准备,也太过仓促。是以,那不过是那丫头想要查国库的噱头。” 红酥听得心头一惊,“既是这般,那太皇太后为何还要应下这事?” 太皇太后起身去软榻上歪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哀家也想查一查国库,只是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理由罢了。那丫头一直以来太过乖顺,哀家心里头总觉得不对劲。如今挑起事来,才像是她该有的性子。到底是在哀家的手里掌握着,翻不出浪来。倒是让哀家借着她的手,去做一些哀家不方便做的事。” 要人为自己办事,不给她一点甜头如何能成? 第55章 库银去向 司马惊雷把账册随意地翻了翻, 便丢到一旁,由着白云景翻看着, “你简要地把这些年国库的收支说予朕听。” 这么多的账本, 搬进来便占了几间房,光是查账,便得查上半个月去了。 甘彬华脸上没有生气。 他一路思量来思量去, 觉得大抵是因着自己支持太皇太后掌权而在女帝这里落了不是,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来得早晚罢了。 不过,自己到今日才意识到自己早就在太皇太后那里遭了记恨, 着实是自以为自己身居要职,太过自信地以为太皇太后不敢动自己的缘故。 心里憋着气, 于半道上拦着柴昀想要寻个法子,听得他淡淡的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 “武帝还活着呢。” 甘彬华一直到进门的这一刻, 才猛然间反应过来,柴昀话里的意思。 定了定心神,开口道:“臣这一生, 效忠于太上皇。太上皇在时的账目,都呈给他瞧过,并无半点不妥之处。陛下若是要看,只从陛下登基那日看起便好。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户部并无贪墨国库的人与事。” 司马惊雷瞧着他,“你既说你是忠于太上皇的, 当知太上皇这几年休养生息,国库充盈,不可能会到这般捉襟见肘的。” 若是国库有麻烦,她也不会得那么多的好东西来填充自己的私库了。 甘彬华默了默,“陛下登基的时候,那套礼服便占了大半个国库。” 将这话说出来之后,他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话匣子一打开,便什么都往外倒了。 原来,早在司马惊雷十六岁生辰前一个月,司马琰便让甘彬华将国库里的大部分金银之物取出来为爱女打造礼物。 甘彬华是个铁公鸡,可是在司马琰面前,同样是唯命是听的。 左右现在朝局稳定,朝中无大事,边境安定,那些金银很快都会再回到国库里来。却没想到,临到司马惊雷十六岁生辰的那一天,突然被告知女帝登基之事…… 接下来的一切猝不及防,那一天里,他受的冲击大太,又带着被武帝抛弃了的悲愤,被几名同僚一撺掇,又得太皇太后许了些未来,便决定支持了太皇太后。 可是事与愿违,入账渐少,开销反增。丰州索要的那么多的粮饷,直叫他差点愁秃了头。幸好太皇太后一怒之下压下了粮饷之事,才叫他国库里不至于空空如也。 司马惊雷听得目瞪口呆。 恰在这时,白云景也找到了账册里的那份支出,翻开摆到了司马惊雷面前。 司马惊雷沉默了好一会儿,觉得心里头疲累,再也听不进去一句话。 甘彬华杵在那里等着审判。 他自问自己是抠门了些,但也是因着忠于武帝忠于大燕的缘故。若因此惹了太皇太后或是新帝的不快,大不了求上一死,也全了他对武帝的忠诚。 他由最初的惊慌到无助到被质疑的愤怒,再到此时,全然冷静了下来。 迟迟听不到答案,他垂眸恳请,“事到如今,陛下总要给太皇太后一个交待,臣自请服罪,求陛下饶恕臣的家人。” 司马惊雷听得生恼,“你无罪,为何要服罪?” 甘彬华愣住,瞧着女帝的怒容,似乎见着喜怒无常的武帝,竟生出几分亲切之感来。 “陛下……”他动了动唇,还未得及说些什么,便被白云景制止,“陛下让你出去等着,不曾听到?” 甘彬华疑惑地看过去,觉得自己不曾听到这话。但瞧着白云景笃定的神色和女帝的反应,又仿佛女帝方才当真说了这话一般,告退行出。 霜霜撇了撇嘴,推着霜玉也去出了。 霜玉不解,到了门外终是没忍住发问,“我出来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出来了?陛下这会儿正是要人安慰的时候。你不留在里面劝陛下几句?给她出出主意?” 霜霜瞅她一眼,“白太傅不是在里头?我若是还在里头杵着,便是个碍眼的。才不去讨这样的无趣呢!” 霜霜思量着,以霜玉的脑袋瓜子,能发现陛下这会儿需要人宽慰已经很难得了,怕是没注意到每每白太傅与陛下在一处时,不喜欢他们这些下人随身伺候着,亦没有注意到陛下总是在与他单独说完话之后心情特别好。 她发现了,暗自欢喜的同时也有些发愁。 自己如今在陛下面前,越来越没有价值了。 屋里的人一阵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惊雷才道:“你把他们都支了出去,可是觉想要为着那件朝服埋汰我一番?” “非也。” 白云景刚吐出这两字,便被司马惊雷把话接了过去,“我知你不过安慰我。以你那愤世嫉俗的性子,当初能把我说得那般不堪,如今又怎么能容忍帝君倾国库为自己造一件礼服之事?” 便是她自己,也容忍不得。 “陛下……”白云景哭笑不得地道,“臣从来不曾亲口说过那些不堪的言语。” 司马惊雷睨他一眼,“你虽不曾说,心里却是那般想的。你身边的温即楼、雷际舟、星落,哪一个不是受你的影响?” “……”白云景有苦难言,只道,“如今,他们不都成为你身边的人了?” 怎么不记他们的仇,反倒只记他的? 司马惊雷瞧着他委屈的样子,心情突然好了起来,“那倒也是。如今便是连你也是朕的爱妃,不能不帮着朕了。你若是再说朕的不是,与朕作对,朕往后便不放你自由,将你绑在身边折磨着。” 她有些得逞的得意,却在笑过之后又敛着眉,“只是如今要如何是好?” 白云景暗思绑在身边是顶好的主意,折磨……从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听得她发问,收了心神。 “无甚紧要的。不过是太皇太后那里不好回复罢了。依臣看,你便胡闹一番,表现得看不懂那些账目便是。” 司马惊雷疑惑,“这样岂不是显得我着实无用,还不老实?” 白云景看向她,“陛下信臣吗?” 司马惊雷瞧了他片刻,笑了一笑,“就按你说的办吧。” 甘彬华没想到女帝这里重拿轻放,回到家还是迷迷糊糊的,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夜赶去丞相家死缠烂打地赖了进去,将事情与丞相说了一遍,缠着丞相非得给他分析个子丑寅卯出来,待到后半夜,才终于如了愿,喝了个大醉回府。 太皇太后得到这个消息,笑出声来。 她越笑越大声,红酥与卓钱皆发现了古怪,不安地看向她。 几乎笑了一刻钟,太皇太后的笑声才勉强停了下来,对红酥与卓钱道:“你们瞧,武帝英雄一世,却教出了这么一个无用的皇帝来。便是哀家放手放权,由着她去胡闹,她也成不了气候。” 她得意且满足,“哀家这一辈子,输在自己儿子的手里,如今,终于有一件事,是哀家赢了他。哀家教出来的儿子,赢了他教出来的女儿!” 到此时此刻,她的寿辰是没指望了,她却比真的办了寿辰还要开心。 红酥:“……” 卓钱:“……” 在太皇太后对司马惊雷放松了防备,不知不觉间由着司马惊雷权力越来越多的时候,姚氏救人的事情遇着了不少阻力,折腾了好些日子,终于把姚谢承从天牢里救了出来。 虽然不曾受刑,到底天牢里比不得外间,吃不好睡不好,还时时提心吊胆的,瘦了好几圈,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可是回到汝阳王府,还未来得及吃上一口热饭喝上一口热茶,便被汝阳王妃的抡起棒子打了起来。 要说汝阳王这么多年都一直对汝阳王妃无动于衷,与汝阳王妃的模样脱不了干系。 今生汝阳王是极为俊逸之人,又生性风流,怜香惜玉,总惹得一众闺阁女子思及红脸,便是对丑名在外的姚氏,也不会露出鄙夷之色,语气神态温和,与对旁人无异。 汝阳王妃则是极丑之人,性情也是一言难尽。说是恶鬼现世也不为过。平日里总遭人嫌弃,被人避之唯恐不及,便是姚家掌有兵权,长到二十几岁也还不曾有人愿意娶她,性情便古怪暴戾起来,恰巧同样二十好几却不曾娶得正妻,又总是散发着温暖日光的汝阳王被她给盯上了。 不知为何,她只将汝阳王对她的善意当成对她的特别,看不到他对旁人更好,甚至觉得,汝阳王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妾室,只是因着不好意思迎娶自己的缘故,便开始对他死缠烂打。 见之不成,最后不惜用些非常手段,逼得汝阳王不得不娶她。 当年两人婚讯传出,便说是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 鲜花是汝阳王,牛粪才是汝阳王妃姚氏。 此时,汝阳王妃发着怒,模样狰狞,比那巡海的夜叉还要凶上三分。纵是平日里不惧她的姚谢承,也被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魂四魄,跑也跑不动,倒洒了一地的臊渍。 汝阳王妃恨铁不成钢,“打死你个不成气的。本妃费了多少功夫,才将你推到这个位置上来。你倒好,生怕自己的声名太好,跑去假装盗匪,生生地把自己送进天牢里折腾这一番。你说,日后你要如何坐稳王位?” 她起初听到那消息的时候,大吃了一惊,过了些时候,又发觉不对。 若只是为难一个青~楼,必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是私怨,如何会进天牢?必是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想来是这小子怕受罚才捏了这么一个由头,今日她的棍棒之下,必要听得真话。 姚谢承身上狠狠地挨了几下,连日里的委屈都哭了出来,“他们欺负我,姑母也不护着我。我不过是斩了一个妓子的手指,便要被送到天牢里去住这么些日子,还说要找汝阳王告状,叫我知道厉害。” 他哭得大声,语调带着呜呜音,但足以叫人听清他的话。 “汝阳王不是我的姑父吗?我才不信他会为了一个妓子重罚我,再重能重过林海不成?却没想到会直接被关进天牢。姑母啊,那里面好可怕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想进去了呜呜呜……” 第56章 鸡飞狗跳 姚谢承在哭泣、懊恼、认错, 偏偏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姚氏的心窝窝里。 姚氏停下手来,“这件事, 和你姑父有什么关系?” “姑母, 你气糊涂了?”姚谢承愣愣地堵了这一句,“不是你和我说的,为了让我坐上这世子的位置, 可以不择手段吗?你不是为了这个, 当初还灭人满门吗?” 姚氏确实气极,却还没有糊涂到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的地步,“你给我老老实实地把原委说一遍, 若是说得本妃不能满意,今儿个, 便饶不得你。” 姚谢承号啕大哭,“姑母, 我都是为了姑母才会这么做的。” 她毫无感情地哼了一声, “还不快些说来?” 姚谢承听着她的语气,一个激灵,强压着让哭声小了下来, 把自己那么做的原由说了一遍。 “姑母,红袖舫里的红娘,是苏家的人,她有点水成兵。” 姚氏听得浓眉倒立,“你说的,可有证据?” 姚谢承着急地道:“姑母,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什么证据?” 当初姚氏对苏家下死手的时候,他尚未出生,却暗地里听说过一些。 汝阳王心里没有她,甚至假死离开京城,到了明州,娶妻生子,姚氏当初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没有证据,便调动了人马过去将苏家满门灭去,将汝阳王劫了回来。 不过临到事前,姚氏灵机一动,将现场装成是江湖仇杀,叫汝阳王看不出问题来,终是伤心地跟着她回京。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苏家的事一直都是汝阳王妃心里的一根刺。 汝阳王再不曾进姚氏的屋,姚氏也再不放汝阳王离京。许是姚纪良手中兵权之重,汝阳王接下来再不曾提过离京的想法,苏家于他,仿若一场梦一般,他也再不曾提过,只与姚氏粉饰着汝阳王府的太平。 姚氏顺心如意,只一点,汝阳王要让林海为世子。 这么些年,她早就已经看清楚了汝阳王对她毫无感情可言,当初若不是被太皇太后与姚家的兵权压着,成婚之后的同房都不会有。而她的心思都放在争夺世子之位上,最近这几年,只要他不在置外室不纳妾,她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没想到,汝阳王常去的红袖舫里,竟然有苏家的余孽! “你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姚谢承瞧着姚氏的神色变化,知道自己在姚氏这里的这一关算是勉强过了,“姑母,侄儿只是绑了红袖舫里的人,再怎么样,也不置于被关到天牢里去。你说……” 他欲言又止,见到姚氏扫过来的催促神色,才继续道:“姑母,你说会不会是姑父的意思?他不好明着露脸保护苏家的余孽,便暗地里护着,侄儿从来就没听说过京城外还有山匪。谁表那个胆子啊?听说那红娘虽是红袖舫的头牌,却从来不卖身,一定有姑父的意思。你说……” 他梗了梗脖子,硬着头皮问道:“姑父是不是看上那红娘了?侄儿瞧着那红娘的年岁,比大表姐还要小几岁。” 姚氏呼吸急促,“你回去歇着。没有我的允许,再不许提这件事!” “姑母……” 姚谢承似乎委屈地唤着。 姚氏终是软了神色,吐出一口气来,“你被欺负了,姑母自会给你出气。只是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若是被人直接弄死在荒山野岭里,你叫我怎么办?” 姚谢承吸了吸鼻子,“侄儿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只是……” 他抬起头来看向姚氏,一双眼睛红红的,“侄儿做这些,只是为姑母不平,想为姑母出气,让姑母高兴起来。” 姚氏神色动容,安抚了姚谢承一番,把人送走,脸色才垮了下来,狰狞的面上满是恨意。 她恨世间对她的不公,怨她一生命苦。自己得不到丈夫始终如一的心,也没能生出一个儿子来,自己丈夫的爵位,竟要别的女人生出来的儿子来继承。 她不能忍受这一点,便将汝阳王府里妾室所出的男儿除去,竟没想到汝阳王家在桐庐宁愿让异姓的侄儿来继承王位,也不选择与她再生一个…… 她恨自己权势不够。 若是能有女帝那般的权势 ,能直接让自己的女儿来继承王位就好了。 正思量着,便听得下人急急跑进来禀报。 汝阳王回来了,正怒气冲冲地往主院这边儿来。 姚氏顿时站直了身子,脸色拉得老长。 在将姚谢承救出来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事会和汝阳王有关。 姚谢承带的那些人,都是从战场上撕杀过来的,一般的人,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倒是如今的汝阳王手里有那么多的兵将,足以有能力来做这些事。 于是她派人去汝阳王那边盯着,只要发现什么,便来禀报。如今没等到回禀的人,却等到汝阳王归来,岂不是说明这事当真与汝阳王有关? 汝阳王倒是不知红袖舫里的事,自明州之事后,只是因着无意间见了红娘的模样,与明州苏家的苏玉毓长得极像,便时不时地去红袖舫里瞧上一瞧,以解多年的相思。却也不敢离得太近,自苏玉毓之后,再无女子能牵动他的心神,想起失去了曾经拥有的,痛心不已。 前些日子得知林海竟去为难与苏玉毓长得极像的红娘,动了真怒,把林海丢去军营,亲自严训,却不想发现姚氏派人去与盯着他! 莫不是姚氏对世子之位不死心,动了要杀林海的念头? 回到府里与姚氏大吵了一架,后知后觉地知道了红娘之事,顿时震惊。 姚氏到得这时才发现,汝阳王当真是不知红娘身份的,见得汝阳王露出喜色,竟说出要去将那等妓子认回的话,姚氏后悔不迭,甚至抽出刀来说出只要红娘敢进府,她必要剁了红娘的话来。 汝阳王却是铁了心,直言任何时候,红娘若有损伤,他便要休妻,叫她的女儿们没了郡主的身份。 姚氏冷笑,“休妻是不可能的。太后那一关,你休想过。” “你大可试试。”汝阳王眼里蹦出杀意,“来人,把姚谢承赶出去。再不许他进王府一步!若是他自己不肯走。杀!若是有人阻拦,杀!若是他不甘不愿地走,便将他送入天牢,罪名,谋害汝阳王府的郡主!” “你不可能认一个妓子当女儿!”姚氏不相信他会这样做。 “原本便是本王的女儿,不需要认!”他盯着姚氏,一字一顿地道:“你大可以试试,可不可能。” 姚氏从未见过这样的汝阳王,被他眼里的杀意和语气里的狠意震得半晌回不过神来。她能感觉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看着他的背影从门外消失,立时派人去查看情况,听到汝阳王直接叫人把姚谢承如丢沙包一般丢出去狼狈不堪又当真杀了几个阻止他丢人出去的下人之后,缓缓坐了下来,“萧正飞,你当年要是真的死了该有多好……” 她停了一会儿,让人把姚谢承送回姚家。 姚谢承一见着她便扑过来抱着他哭诉,这般落了脸面,往后在京城贵胄中抬不起头来,便是连累着姑母也一起受累。 姚氏冷着脸听完才道:“哭什么。你是本妃的侄儿,你的伯父是丰州大将,手握兵权,谁会那么不识眼色地与你过不去瞧不起你?姑母自会为你做主。汝阳王的位置,必须是我们姚家人来坐!” 而汝阳王在把事情处理完后,再不想待在乌烟瘴气的王府里,在府门外茫然了一会儿,看了看军营的方向,又看了看红袖舫的方向,便见一个贼眉鼠眼却又衣冠楚楚的人走过来很熟稔地和他说了几句话,顿时神色激动,抬腿便向红袖舫走去。 他当初在苏家与苏玉毓共处那么些年,听得懂江湖行话,听到那人说主子在红袖舫,要见他,立时便想到是红娘终于要与他相认了。 他一直以为早就死了的女儿,一直都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心中激动难言。 可待他一路走到红袖舫门外逐渐冷静下来,便意识到个中不对。 红娘若是要认他,如何这么多年不认,倒是在这个关口来认? 要见他的人,必不是红娘。 他停在红袖舫外,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意外的,在屋里坐着静静沏茶的,当真是红娘。 他止步于门口,静静地看着她,似有许多话想说,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忽地一点光闪,他心里的热度瞬间冷了下去,却不避不闪,看向红娘的眼里流露出一抹复杂。 如刃的水珠带动起微不可察的风,肩后的发稍稍扬起。 他一动不动,似是在等着审判,当一缕发从肩头滑落的时候,心里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了起来。 汝阳王心中一喜,扫了一眼自己飘落的发,眼里放出光来。 红娘抬眼瞧他,将一杯沏好的茶放到他的方向,面上带着不着温度的笑,“汝阳王想必还不识得妾。无妨,今日着人请王爷来,是妾的主子要见王爷。” 与我无关。 第57章 人之弱点 汝阳王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他知道她, 却当真从来不曾识得她。 也不对,他是识得的…… 红娘幼时, 他视之为掌上珠, 每日都会与之为伴,如何会不识得? 只是她如今既说这话,自是不愿与他相认的, 顿时失落起来。 他垂了眸, 将所有的情绪掩去。 这么多年不得不与姚氏场面上相处,他早就已经学会了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再睁开眼时, 又是平日里行走于风月场云嘻嘻笑笑却又莫得感情的风~流王爷。 “红娘让人请本王来,却说自己还有个主子, 莫不是在与本王说笑?”他在红娘示意的位置坐下,“本王虽是不曾与你打过招呼, 却是打探过你的消息的。这红袖舫里, 只你最大。” 红娘心下微惊,先前仔细试探,便是想要知道汝阳王见着自己是不是能认出来, 却只见汝阳王呆呆地立在门边朝自己看,显然是认得自己与她娘亲长得极相的脸的。如今他又说着这样的话,到底是认得自己还是不认得?是早就认出了自己还是只是因着自己的模样多留意了几分。 不得不承认,汝阳王便是到了不惑之年,也不见这个年纪的人常有的福态,瞧着, 仿若不过二十余岁的风~流儿郎一般,优雅与贵气不减当年。 幼时的零碎记忆从脑中闪过,红娘借着喝沏茶时烟雾将神色掩去,语气平静,“前些日子,红袖舫遭难,得主人相助,从此,红袖舫与红娘,都臣服于主子。” 汝阳王微微一怔,“他可会为难于你?” “为难于妾又如何?除了王爷,谁也帮不得妾。”红娘抬眼瞧他,轻轻一笑,“主子让妾来说服王爷归顺,妾当真觉得为难得紧。思来想去,寻不出法子,这才斗胆让人去请了王爷过来。当真是意外。” “归顺?”汝阳王喃着这两个字,“不知……你家的主子是谁?” “主子是谁不要紧,她只叫红娘转达,若是王爷愿意归顺,必助王爷休妻。”红娘抬眼瞧着汝阳王,意味深长。 汝阳王沉默了片刻,“你家主子是何人?为何不亲自现身?” “不劳主子现身。”红娘轻轻地笑了,“主子说了,这只看王爷休妻的意愿强是不强。若是不强,便罢了。” 汝阳王放下杯盏,也笑了,“你这主子,有意思得紧。明明想要招揽人,却又不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怕也无甚真心。” “真心是什么?”红娘嘲讽地问他。 她给汝阳王面前的茶杯里又添了茶,“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京城里,众人皆知汝阳王娶姚氏是被逼迫,由不得自己。这么多年不曾解决的难处,妾的主子愿意为王爷解决,便是诚意。她要的,也不过就是王爷这么多年无处安放的忠心。” 随着水声,她的声音格外清晰,“以忠心换得自由,这笔交易,值当了。” “若是本王不同意,你家主子会如何?” 一来一往的交谈中,屋里气氛已经自然起来。 红娘饮下一杯茶,在他的目光下摇了摇头,“于我家主子而言,不过是少了一个不值得被信任的人罢了。” 她的语气淡淡,却如重锤一般击向了汝阳王的心口,“或许,这世间之人都被王爷蒙蔽了,其实,王爷与王妃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几十年来,甘之如饴。” 汝阳王面上的笑飞速消失,“我要见你家主子。” “王爷若是应了,接下来的事,自有妾来通知,无需去见主子。若是不应,便更没有劳主子来见的必要了。” 红娘不退不让,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汝阳王问道:“既是要本王臣服,总不会一辈子都躲着不出来吧?” “时候未到,等到到了的时候,王爷自会见着他。事实上,把姚谢承丢进天牢,便是主子向王爷表现出来的第一个诚意。”红娘突然笑了一声,“不瞒王爷,妾宁愿王爷拒绝。” 汝阳王疑惑地看她,听得她风轻云淡地道:“主子说了,若是王爷不应,便将王爷交给妾,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是笑着的,最后八个字却透着咬牙切齿的狠意。 汝阳王猛地站起身来,“本王的命得留着。”一口将茶水喝尽,“你,可以去和你的主子回话了。” 音落便匆忙走出红袖舫。 如今已是暖春,却从后心感到了一股钻心的凉意。 他的命得留着,纵是要弃,与不能送在红娘的手中,也不能这个时候弃了。 而红娘,对着门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时,面前站着的人已经由汝阳王变成了司马惊雷。 “主子。”她起身行礼。 司马惊雷瞧着她,没有说话。 红娘垂眸站着,目光落在那一滴不剩的茶盏上,亦是沉默着。 她煮的茶,她亦饮了一份,知晓它的温度灼人,轻抿一口还觉着烫,汝阳王却是一口饮尽,可见他的心,乱了。 “纵是红袖舫的事与他无关。纵是有些误会……”红娘顿了顿,继续开口,“当年的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司马惊雷坐下笑了一下,“确实是脱不了干系的。我不阻止你报仇,只希望你能在报仇之前,认清楚谁是仇人。若是因着报仇而伤及无辜,便又会有旁的人来寻你报仇。冤冤相报倒是没个尽头了。” 红娘过了一会儿,扬起头来看向司马惊雷,“比起这个,妾更想知道主子的真容。” 她笑得妩媚,“以免日后在路上遇见不识,不慎得罪了去。” “你先下去吧。”司马惊雷眸光流转,看得红娘红了脸而不自知,“时机到了的时候,你总会知道的。” 说着话,白云景从门外走了进来,把几本折子放到桌上,“不错的主意,我都批注了出来,另外,我还给你安排了一个帮手,你且去楼下认一认。” 红娘福身出去。 屋里余他们两个人,白云景在司马惊雷身边坐下,“事情进展不错,你却不高兴了。” 司马惊雷扫他一眼,“说不上是不高兴,只是有些感触。” 白云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扬眉勾唇,“陛下想到了什么?” “我们将汝阳王拉过来,利用的是他家中不和。” 听得司马惊雷语气惆怅,顿了声,白云景道:“是人都有弱点。上位者,知晓所用之人的弱点,才能用得放心,用得合适。这些弱点若是落到了敌人的手里,也有可能成为对方拿捏住自己的一把刀。” 司马惊雷梗了一梗,觉得有些道理。 她自小被父母养得无忧无虑,纵得不知天高地厚,虽会教她为君之道,却从不曾教给她阴暗的东西人。 她见惯了世间的美好,不曾体味世间的残酷。 如白纸一般的性情,既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弱点。 她贪恋亲情,想要一份与她父母一样的感情。 帝王有情,便是她最大的弱点。 她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摸索着白云景递给她的茶盏,“你总是将人心这么直接地剖析得透彻吗?” “那你呢?”她抬起眼来,“你的弱点是什么?我想不到你的弱点,如何敢用你?” 白云景:“……” “我也是有弱点的。” 他小声地说了这句话,司马惊雷没听清楚,又问了一声。 他却不想再说第二遍,以免被追问着是什么弱点。毕竟如今还不是吐露心迹的合适时机。 刚刚说完之后便反应了过来,如今司马惊雷对他分明没有喜欢,成日里想着以后功成时让他身退离宫,若是这会儿将与她说明,怕是会吓着她,现下就决意要躲了他,另换成旁人占这宠妃的位置。 先前与他一同进宫的十二人,哪一个都是他容不得的。 这般一想,便入了神。 回过神来时,却听得司马惊雷拉着他问,“我想来想去,也不觉得你有什么弱点。可你自己方才又说自己是有弱点的,不让我知道我如何能放心用你?” 他一时语塞,觉着自己似乎是搬起石头砸中了自己的脚,但又不得不寻个话头圆过来。 司马惊雷忽地恍然道:“我知道了!” “嗯?”白云景一愣,快速地眨了几下眼。 听得司马惊雷一本正经地道:“我是个重情的人,虽着觉得先生对我太过严厉。却也不会不尊师。想来,你会因着先生的话而进宫,也是一个重情之人。你的弱点,便在一个情字上。是先生?” 她说得笃定。白云景先是觉得甚是在理,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又觉得喉头一哽,闷闷地应了声。 司马惊雷疑惑,“你与先生有这么深的感情,那你的父母呢?” 白云景的眸光暗了一暗,借着这个话头道:“我没有父母。收养我的,把我送到先生那里的,也不是我的父母。” 是司马惊雷的父母。 他瞧着她,心中有些欢喜,却又被他压下来。 先这么提上一提吧。循序渐进。免得吓着了她。 司马惊雷却是觉得自己失言,提及了白云景的伤心过往,心里抱歉,又怕再说下去伤了他在意的面子,岔开了话题。 “说来说去。汝阳王是个真可怜人。那姚氏,可恨。” 白云景笑而不语。 司马惊雷觉得有点怪异,不自在地解释,“你许是觉得我是女子,便凡事都会占在女子那一边,斥责汝阳王不该好美色。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或是貌美或是心美。貌或是心,总归是要占上一样才成的。往往先入眼的是皮相,而后才是心。”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似有深意地瞅了瞅白云景,两人会意地局促笑了起来,气氛便又回归轻松。 “汝阳王皮相那般俊朗,光从皮相看,他与姚氏之间,吃亏的便是他。而那姚氏,本就无貌,还手段狠辣,内心狰狞,一味地索取,更是从未把汝阳王当成自己的丈夫一般尊重。这么多年来,汝阳王太可怜了些。” “我不该偏袒女子,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不能。”她转眼看向窗外,“夫妻之间,若是有一方一味地索取,两个人之间,便少了尊重,不可能长久。若是勉强长久下去,不过是在两人心里磨出怨与恨来。” 她想得更多了些。 不仅仅是夫妻,便是母子,兄弟,朋友之间,也都不能是一方一味地索取。 再浓的感情,也经不起一味地磨耗。 “从皮相看,他不及我。” 冷不丁听到白云景接了这几个字,司马惊雷愣愣地回头看他,见他神色认真而坚持,顿时无语。 她的小师兄,关注点怎么那般奇特? 作者有话要说:嗷……写着写着姚氏,想到了贾南风 第58章 人心难测 经白云景提醒, 司马惊雷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拘在宫里守门的江裘是个善经营的。 在她看来,他分明是个只知吃烧鸡的团团。 可细细回想起与他初时的情景, 那讨价还价的模样倒是叫人忍俊不禁。 白云景不知那些事, 只是一将江家的事情说予她听。 原本江府虽富,但因着江老爹心软又手漏的缘故,总是赚了多少花去大半, 积攒不起银钱, 便是体弱的江夫人,也因着怀着身子的时候缺了补,险些小产。 他是老来得子, 得知这个消息,顿时觉得愧对妻儿。那一段时间, 江老爹才手紧了一阵,什么好东西都紧着自己的妻儿。 后来江裘出生, 眼见着江裘比别人家的孩子体小骨软, 有些愧疚,但到底是健康的。他便放松了下来,只顾着在外做生意。可又复了原样, 一年到头,账房里没几两银钱。 等到江裘再长大些,发现他还是体小骨软,甚至能团成一个球,他才吓了一跳。觉得江裘得了重病,便想要给他治病, 却发现自己辛苦多年,囊内空空如也。而他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与斤斤算计的性子,与人讨价还价格外熟稔,似是常做这等子事。 一时间,又愧疚又心疼。心里头把老来得子示为珍宝,却叫他受了苦还不知,自责不已。 而江裘在这时,意外地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便能看得下账本。江老爹只当他是玩闹,纵着他去。 却不想他不仅识得字了,还能看得懂,短短时间便将那些中饱私囊,诓骗了江家银钱的人都揪了出来。 江老爹这才反应过来,那些人见着他手漏好骗,竟是将肥了自个儿,将他这个东家炸得焦脆苏爽。 气恼之余,又越发愧对妻儿。不知不觉间,便被江裘把事情都接了过去。 自那以后,江家实权便落到了江裘手里。明面上,还是江老爹在做主。只是江老爹手里的银钱有限,便是好骗手漏,也漏不了多少。 江裘若是知道了,还会私下里想着法子变本加利地讨要回来。 时间一长,那些人约莫明白了些什么,不再那般放肆了。江家的日子这才越来越好。 司马惊雷一时讪讪。没想到太皇太后给她随意拉的故意来恶心她的那些个男宠里,竟然还有一方的经商奇才。 而江裘这些日子,半点不显,好似真是一个只知守门吃烧鸡的馋虫一般。 白云景笑而不语。又告诉她江裘之所以有这样的能耐,与他能团成球有关。起初也不过是团成球玩耍,无意间滚到了别人家的墙角,听到了人家对江家图谋的话来。 司马惊雷更是瞠目结舌,“你是如何查到这些的?” “发生过的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想去查,终是能查出来的。” 听得白云景这般说,司马惊雷觉得大抵还是自己不够心细的缘故。 不论是缺人手还是不缺人手的时候,她都不曾想过要去查江裘。 “也不知那些被我遣送出去的人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奇才,送到门前的人才竟被朕还未了清透彻便送了出去,可惜得紧。”司马惊雷转念一想,“好在宫中还有些人,朕现下再去了解也来得及。” 白云景笑意一僵,“万万不可!” 司马惊雷狐疑看他,听得他一本正经地道:“那些事情,如何能叫陛下亲力亲为?本就是臣该做的事。若是叫太皇太后察觉出了陛下的目的,怕是又少不得一番枝节。” 司马惊雷听着觉得有道理,只得将刚磨好的拳掌又收了起来。 白云景暗自松了一口气,暗自觉得,那些会招惹女帝眼的人,还是尽快都送出宫的好。 而另一头,江裘得到要让自己出宫的消息,起初倒是委屈地陈述了一阵,道他舍不得宫里的每日十只的烧鸡,养得他又白嫩了些,又滚圆了些。又道他舍不得紫德宫里美丽又友好的姐姐们,哪怕那些宫女都比他小,听得他叫姐姐一个个横眉瞪眼,他也不介意,只要她们会按时给他送吃食便好。 见他说出来的理由都没有发挥作用,江裘不免恹恹,也不知白云景附耳与他说了些什么,虽是答应了下来,却能明显地看出心不甘情不愿,抱着达达一人一獒一哭一嗷,被挤得几乎看不见的眼睛不时地瞟向霜霜。 不过几日,查西宁侯去向的人送回了消息。 西宁侯竟是去了丰州。 得到这个消息,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所有人都禀着气,只有白云景若无其事地瞧着司马惊雷。 片刻之后,司马惊雷莞尔,“幸好。” 幸好在西宁侯把丰州的事情相清,太皇太后对姚纪良彻底放弃之前,他们先将汝阳王拉到了自己这边。 汝阳王的兵力虽比姚纪良差了许久,却是能信任之人。 白云景笑而不语。 进宫之后,他的心思便一直都放在如何给司马惊雷分忧上,以往所学,悉数拿出来用,若是不能将一切都考量周全,岂不是辜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 周围的人见他们都不担心,也便放下心来,各忙各的去了。 司马惊雷倒是来了兴致,拉着白云景问他,“依你看,接下来,太皇太后会如何做?” 白云景失笑,“我不是她,如何能得知?” “你便猜上一猜。”司马惊雷的眼睛亮晶晶的,“只要是你说的,一定是有道理的。” 听得她这般信任自己,白云景心里很是熨帖。嘴角却拉了下去,“陛下觉得,臣只一副皮囊能入得了陛下的眼?” 那么久远的事情,被他追着翻了出来。若是从前,司马惊雷必是要与他生气了,这会儿,却是半点恼意也没有,顺着他的话头便道:“只是一副皮囊最入不得眼。朕如何会是那种见识浅薄以貌取人的人?” 白云景一滞,哭笑不得。 她当真是个半点亏也不愿意吃的人,即便是认同他的话,给能说出怼人的意味。 他初见她时,以貌取她,岂不是便说明他是那种见识浅薄之人了? 他乐意见到司马惊雷对自己依赖信任和撒娇,却也知道不能过头。等她磨了一阵,还是将自己预料的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与司马惊雷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多疑,如今出了粮饷之事,她必不会再信姚家。我们要做的事情,便是叫她更加不信。” 司马惊雷听得诧异,“既是不信,她如何还会用他们?” “太皇太后不信他们,却信自己一定能拿捏住人心。”白云景笑得莫测,“人心从来是最诡异的东西。一念之差落子无悔,便是自己,都不见得能十成十地把握自己到了那一刻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旁人又如何能真的掌控得分毫不差?人之所以为人,必是有独立的想法与情感的。” 白云景当初还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喜欢上女帝,到了如今,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模样。 司马惊雷思量起来。 白云景先前教她如何把控人心,妥善御下,现在又和她说人心是最不可控的东西。 黑也是他说,白也是他说,今生她又觉得似乎都有道理…… 她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觉得若是再细问下去,要被太傅嫌弃愚笨了。 好惯了面子,断是不能叫觉得愚笨的,只是心里也不成。便将这点疑惑压了下来,待得以后慢慢琢磨去。 不久之后被送去的厨子送回来姚氏去了延寿宫见了太皇太后并与太皇太后一同用膳的消息。 再说那雷际舟,到了工部被熊能教导着,给司马惊雷打通了紫德宫与昭阳宫的秘道之后,兴致不减,觉得自己有了能耐,一身的力气却是无处去用,便画了图纸来寻司马惊雷。想要做新的工程。 延时司马惊雷正为白云景进宫不肯出宫之事忧心,只略略扫了一眼,不忍让他刚尝到点甜头便失了味,便朱笔一挥,同意了。 待到建成被雷际舟请了去看,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条秘道是直通延寿宫的。 她哭笑不得,自己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女儿,叫人挖地道到太皇太后的寝宫还是不妥的。不过建都建成了,懵着神随意地夸了雷际舟几句,眼见着后来他又要在延寿宫里加新的秘道,才反应过来制止他。 问他可是要给太皇太后便利,好同她一般随时用着秘道出宫。 雷际舟一懵,懊恼不已,这才作罢。 而现下,白云景倒是觉着这秘道发挥了用途,扬眉问她,“陛下可想知道姚氏与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 瞧着司马惊雷突然放出神光的眼睛,白云景笑意深了点,“陛下随臣来。” 司马惊雷没有用那秘道的意思,早就把那事抛到脑后,直到眼下听到太皇太后与姚氏的谈话,她才在茫然了一瞬之后想起这个秘道来。 正哭笑不得时,听到姚氏用带着强硬恳求语气,对太皇太后道:“请太皇太后为臣妾作主,下旨封谢承为汝阳王世子,记在臣妾的名下。臣妾无子,谢承无父。臣妾和姚家能不能活下去,如今全看太皇太后的一句话了。” 司马惊雷觉得偷听不妥,但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想要知道太皇太后会如何回答姚氏。便微微动了一动之后,反倒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墙认真听了起来。 全然不曾注意到秘道狭小,只容雷际舟一人通过。而她此时微微侧身,半边肩膀贴到了白云景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半个月前,邻居小姐姐说要把我养胖点,我不以为意,吃不胖是我的骄傲。结果…… 半个月过去了,我真的胖了半斤!!! 果然还是邻居小姐姐做的东西太好吃了^ω^ 第59章 心肠恶毒 白云景侧耳听着外面的说话声, 分了一半的注意力到司马惊雷身上。 见她突然靠近,身子一僵, 却是忘了要避开一些。 软香入鼻, 便忘了动作,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周围迅速升温。待回过神来时, 他竟离她更近了些。 他瞧着她的侧脸。 这条秘道是用来偷偷摸摸的, 自然是会如紫德宫里的那般点上长明灯。 明明周围一片漆黑,他却觉得仿佛能看清她的面容一般,久久不能移开。 白云景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明明如了愿地与她相处, 却觉得较以前更加不满足了。 司马惊雷全然不知身边的人此时内心有多纠结,满心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一墙之隔的人身上。 那边太皇太后已然知道姚纪良到了京城的事, 这些日子着了人满京城地找姚纪良,却寻不到人, 也不见他主动来向她请安道明缘由, 再思及他在这个时候向她要这么多的粮饷,极有可能是想要借着她对姚家一时的偏爱做些什么。 若是进佛堂前,她倒是极愿意满足这些自己恩宠的人的要求的。 可是她那般宠满月县主, 最后那死丫头却占到了妖女那一边,着实伤了她的心。 如今面对姚氏的求恳,她的心思转了几转。越来越觉得,自己把控的姚纪良甚至是姚家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哀家当初给你下旨,便和你说过。哀家只能帮你逼得汝阳王娶你,如何抓住汝阳王的心, 还得看你自己。如今把自己娘家的侄儿过继过来继承王位,这算怎么回事?”太皇太后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有着份量,“就算汝阳王没有儿子,也还有侄儿。汝阳王府的血脉未断,萧家的人还在,便是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娘家的侄儿身上去。” 姚氏却是听不进去这些话的。 她心里头暗暗思忖:这老太婆着实偏心,嘴里说着疼她,却也不想想,当初她自己还不是想要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儿安排给武帝做皇后?怎么如今到了她这里,便好似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一般。 姚氏语带不快地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可是太皇太后教臣妾的。不过是臣妾心善,先请太皇太后下旨。若是他们抗旨……” “胡闹!”太皇太后的语气沉了沉,“都让哀家下旨了,他们还能如何?可哀家这旨,下得明不正言不顺。” 她心里恼了姚家,自然不会让姚氏如意的。 当初喜欢姚氏,便是觉得姚氏虽然相貌太不如人意,性子却是与她一般,让她觉得喜欢。现在觉得这份喜欢要影响到她的利益,便不再如以前那般喜欢了。 姚氏怔了怔,觉得太皇太后对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回过神来,改口道,“若是太皇太后觉得不便,那臣妾便先除了那先个碍事的萧姓血脉,让他不得不立谢承为世子便是。” “那你何不直接连萧正飞也除了?没了他,还有谁能拦得了你?” 太皇太后没好气地斥姚氏。不想姚氏认真地回答,“这……若是太皇太后授意……也不是不可以。” 司马惊雷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一直以为姚氏只是丑些妒些凶狠些,却没想到她又蠢又坏。 为了权势与地位,便是自己爱了大半辈子的人也能起得杀心下得了手…… 太皇太后同样心惊不已。 早几日,她或许就应了姚氏的话,可眼下,她想要将汝阳王拉到自己这边来,自是不会应了的。 当下冷冷哼了一声,以示嘲讽,“明明是你看上了汝阳王的王位,想要杀他,与哀家有何干系?哀家若是不答应,岂不是碍了你的路?你要把碍事的人除去,岂不是也有哀家的一份?” 姚氏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愣了愣,“太皇太后何出此言?” 太皇太后瞧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问道:“哀家待你们兄妹不薄啊!” 这一句话说得牵肠动肺,姚氏察觉到了太皇太后对她的不满……不对,应该说是对他们兄妹对姚家的不满,气势顿时便矮了下去。 心里头把自己兄长骂了又骂。她早就和他说过现在姚谢承还没有当上汝阳王,还不是时候。让他别回来,他却不听她的,偏要往回跑一趟。 这京城是太皇太后掌控的地方,姚纪良自信不会被发现,如今可好……他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难处都落到她这个做妹妹的身上了。 寻思着太皇太后反正已经知道了,姚纪良也已经回丰州了,便直接把自己的兄长卖了个透。 “臣妾当时就叫他来与太皇太后说上一声,他却说太皇太后连一点点粮饷都不发给他,心里头生气,不肯来见了。不过,现在太皇太后想要见他也只能发令去丰州了。” 太皇太后越听越生气,“一点点粮饷?!你倒是叫他自己去筹那么多粮饷来!” “也不是筹不到的。只是兄长觉得,这本来就是朝廷该拨给的东西,为何太皇太后掌权了,他们丰州反而没有了。” 姚氏说着说着,自己也不怕了。 太皇太后又怎么样?还不是靠着他们姚家助力才把儿子扶上帝位的?姚家给他们守着丰州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该纵着他们才是。 再说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哥哥说了,别看现在太皇太后大权在握,是大燕说一不二的人。其实太皇太后的根基可不稳了呢。 太皇太后唯一孙女儿就是女帝,司马家唯一的血脉只剩女帝了。偏偏这个太皇太后脑子抽了,不好好地和女帝打好关系,还有要除掉女帝的意思。就算女帝现在就生下个皇子来,没个十几年能长大成人?到时候还得靠着他们姚家。 再说了,女人不比男人,女帝这般荒淫,能生得下孩子来? 姚氏心里头有些得意,这女帝再漂亮,在生孩子这方面还不是比不过她? 她兄长说了,到合适的时候,他们姚家拥立一个新的“司马”家的血脉,挟天子以令诸侯,到那时才真的叫威风呢!不需要靠太皇太后施舍一点点宠爱,就能得到他们姚家本就该得的一切。 太皇太后被她的话给气笑了。 看着她的神色,太皇太后幽幽地道:“既是对他来说这般容易,哀家便把这件事情交给他。若是他当真能办得好。便把他调入京城来。若是不能……那便是欺君之罪,姚家满门抄斩!” 姚氏心中一喜。调到京城来,汝阳王就不敢再与她作对了。 可笑意还没来得及爬上嘴角,偏又听到后面的那一句,顿时僵了脸。 太皇太后见着,这才心里舒坦一点,“人要想过得如意安稳,先要清楚尊卑和尺度。哀家为了你们姚家,已经让汝阳王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如今,顺着他的意思,给他下个旨,如了他的愿,让林海来做世子,也不是不可以。” “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这世间的恩宠,都要给你们姚家才行?你与你的兄长一个一个的,这十几年来可曾报答过哀家?哀家如今靠着自己走出来,到了这个位置,照拂你们一二是恩情,便是迁怒你们,也是因着你们这些个人不懂得感恩图报,伤了哀家的心。” 听得太皇太后这么说,姚氏这下真的急了。 着急地道:“太皇太后莫要生气,还不是因着臣妾的兄长一直被压在边境?若是兄长在京城,哪里还会让太皇太后受这么多年的苦?” 太皇太后的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来,显然是不信的。 姚氏又道:“太皇太后明察。汝阳王这人,千万信不得。” 她慌乱地寻找着理由,想了想,又道:“太皇太后,您想啊,当初,可是太皇太后亲自赐的婚,那主意,也是太皇太后给臣妾出的。萧正飞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心里头一直记恨着呢。就算他和太皇太后投诚,太皇太后敢信吗?他可是一直都要为这件事报仇。还有苏家的事……” “什么苏家?” 姚氏一愣,立时把话咽了下去。赔着笑,“没什么苏家,只是觉得萧正飞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心里头心眼小得很。这些年都是臣妾压着,他才没有寻着机会来找太皇太后报仇。若是姚家倒了,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太皇太后您呐。” “放肆!”红酥和卓钱难得的站在了同一战线上,斥责姚氏。 太皇太后明知道她是危言耸听,心里头还是很不舒服。 不过她现在还不确定汝阳王对当初的事是不是还在记恨,微一沉默,便把姚氏骂了个狗血淋头,“算计他的是你,断了他子嗣的是你,灭了苏家的也是你。哀家倒不介意把这些事情都说予他知晓,倒看是他更恨你还是更恨哀家。” 姚氏的丑脸顿时白了又白,没想到太皇太后当真知道了苏家之事,连连告饶。直道是汝阳王对不起她在先,竟让苏家的贱人生下了儿郎,她才对那个苏家下了死手。 太皇太后眯着眼睛,这才明白,那苏家是怎么一回事。 等姚氏嗓子都求得哑了,才似为难一般地道:“哀家可以对姚纪良私自回京的事情不再追究,但你们姚家的女眷们在边境受苦多年。该回来享福了。守边境的事,让姚家的儿郎待着便好。” 姚氏虽蠢,此时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意识到不对。 这太皇太后,是想要拿姚家的女眷当人质,来牵制住她的兄长啊! 第60章 我守护她 司马惊雷早就听说过姚氏与汝阳王的事, 可那都是从旁人嘴里听得有一段没一段的,除了唏嘘之外, 没有太深的感触。 如今亲耳听到姚氏说出那样的一段, 怔愣得久久不能回神。 若不是亲眼见着亲耳听着,她绝然不会相信这世间会有人会恶到这种地步! 她沉默着回到紫德宫中,“南笙。” 南笙应声而出, 白云景随即跟出来, “陛下不必如此。” 司马惊雷烦躁地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南笙看了他们一眼,停在原处等着司马惊雷的指令。 白云景抚了抚在秘道里添在衣上的几条褶皱,“陛下想要把先前听到的话传给红娘和汝阳王。” 他抬眼来看向她, 认真地道:“臣觉得不妥。” 司马惊雷听得这话,看向他, 心里的烦躁似乎淡了些,“这么大的事, 本来就应该让他们知道的。姚氏灭了苏家满门, 杀了汝阳王的那么多子嗣,还让他们父女成仇。红娘一直以为是汝阳王做的事,到现在还惦记着找汝阳王报仇。若是等她报完了仇, 汝阳王都死了,那就晚了!” 她说着说着,越发觉得是这么回事,耽搁不得。 白云景拉住她,让她先冷静下来听她说,又对南笙使了个眼色, 让他先下去。 南笙瞧了一眼司马惊雷,见她并不排斥被白云景拉着,眸光暗了暗,无声退下。 白云景道:“你现在着人去告诉他们,他们为何要信你?可有证据?” 司马惊雷一噎,证据自然是没有的。 白云景继续劝道:“他们不信你,你说了,他们会怎么样?” 司马惊雷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会因着我的话觉得我只是为了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捏造事实。” 她坚持,“可是,他们需要知道真相。” 白云景颔首,“我们要让他们都知道,但得寻个合适的机会。” “若是没有机会呢?” “那我们便创造个机会。”他的目光落在司马惊雷腰间的半块玉瑗上,语气轻柔如风,“陛下,这件事,交给臣来办。可好?” 司马惊雷平静下来,瞧着他瞅着半块玉瑗的贴心模样,不禁莞尔,“你可比这拿着另一半玉瑗的人要好多了。” “拿着另一半玉瑗的人?”白云景失神一瞬,“陛下可知那是什么人?” 司马惊雷扭身向前行去,“朕的母后安排的为朕分忧之人。朕一直期盼着那位贤才拿着玉瑗来寻朕。可等了这么久还不见人,大抵是不会来了。” 她回头看向白云景,“朕有小师兄,也不稀罕他了。” 白云景的面容在烛光下阴晴不定。 他险些就要将半块玉瑗拿出来,一摸怀里,才想起星落担心女帝因着那半块玉瑗而为难他,将玉瑗藏了起来。 深吸一口气,微一冷静便明白眼下不是把玉瑗拿出来的好时机。 司马惊雷把他只是当成师兄,当成臣子,当成军师,并没有把他当成他想要成为的那个角色。 他的心思,还只能藏在暗处。 与之同时,许多事情都在暗处悄然进行着。 司马惊雷在太皇太后寿辰那一日送到一延寿宫的寿礼里有一名厨艺极佳的御厨。 太皇太后嘴里说着并不需要,心里却是高兴得紧。 她嘴里一直忍着不说,这些日子却没少为吃食发火。 虽说时不时地能吃到一些略合口味的吃食,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哪里比得上厨子直接在自己宫中做的? 卓钱心里头疑惑,却没有显露出来。也不知为啥,如今虽是见不着南笙了,那只恶犬却总是守在膳房外…… 如今有了两个能做出合太皇太后口味的吃食的厨子,他彻底得了解脱,再也不必去紫德宫的膳房做那样的事情了。 少了他在太皇太后耳边撺掇,太皇太后与女帝之间表面上越发和气。祖孙两个能一同上朝,任大臣们吵得不可开交,她们都一直保持着表面上的和气。 倒是宫里的那些个男妃和“少傅”们,待的时间一久,憋闷无聊,各寻乐子,不知怎么的,惹得了太皇太后不快,被扭到司马惊雷这里来。 司马惊雷本就不待见他们,又不能直接赶出皇宫,便给了他们一人十几板子,让他们禁足在各自的宫里,莫要出来惹了人不快。 宫里清静下来,西宁侯的心里却无法平静。 姚纪良处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罪证不少。他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把对方的罪证收集了起来,写成折子给太皇太后送回去,随后便安心地在丰州等着太皇太后给他派调令来。 他如今的有娇妻有乖儿,唯一少的便是更进一步的机遇。太皇太后给他送来了。等到太皇太后看到折子,给他许可和支援,他有信息让整个丰州都变成他的。 可不过几天,便见着姚家女眷悉数返京。 西宁侯的奏折走的是加急密件,比姚家女眷的脚程快了不少。 可送进延寿宫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周围的空气都悄无声息地紧张了起来,偏巧在这时,传来消息,白云景给温即楼找来的药,在送入京的途中,被人给抢了。 司马惊雷得到这个消息立马便坐不稳了。急步走出门去,正见着白云景青着脸从偏殿走出来。 他看到了她,停了停步子,一语未发。 司马惊雷走过去,看到他眼白里的红色,心里的怀疑散了些,“是谁做的?” 白云景脸色稍缓,却没有回答,转身向外行去。 司马惊雷随后一步追出,拉住他,“朕和你一同去。” 白云景没接话,却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继续前行。 司马惊雷下意识就想要挣脱,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凉而抖,顿时就心软了,先前心里的怀疑几乎全散了开去。 “还能再找到的。对吗?”司马惊雷觉得空气安静得让人心里闷,寻着话头打破安静。 白云景似乎答了句什么,可是声音太小,司马惊雷听不清楚,从未见过他的情绪这般低落,不忍再问下去。 “要不,行别说予他知晓。我们再去另找一份。大燕没有,便派人去别的国家找,西齐,南疆……” 白云景抿着唇未答,也不曾停步,倒是手稳了些,力道也大了些许。 司马惊雷瞅着他的侧颜,音量逐渐变小直至消失。 到得昭阳宫的时候,司马惊雷感觉到了气氛与以往不同,小辰子苦着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白云景同样感觉到了,他停下步子,对司马惊雷道:“臣一人进去便可。” 司马惊雷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见着殿门关上,看向小辰子。 小辰子原本就是她的人,这会儿寻着机会,便过来向她禀报,“先前雷大人来了一趟,温主子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 “哪个雷大人?” 小辰子应道:“是工部的那个雷大人。” 司马惊雷颔首。 他们三人感情甚好,这两个对温即楼的病情又是牵肠挂肚,得到这样的消息,少不得要过来安慰他一番。 只是…… 白云景为何会反应这么大?难道那药材,天下间只有一份不成? 她摆了摆手,让小辰子退下,自己则站在门口。里面的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她在门口恰好能听清他们的话。 温即楼呆坐着,直到白云景反复与他说话他才掀起眼皮来看过去,一张俊美的脸,惨白着,“你何必如此?” 他顿了一下,语气加重,“我已经答应了你,你还不放心么?” 白云景青着脸,反问他,“我何必如此?” 温即楼道:“因着我更得她用心。” “是吗?”白云景倒是笑了,坐在温即楼的面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是曾经。如今,早就不同了。” 他摇了摇头,“你当我劝你放下,是故意在威胁你?” “难道不是?”温即楼嗤道,“我信任你,从未想过你会出尔反尔。” 白云景顿了一下,“她要守护她想要守护的,而我,要守护她。这是很早以前便已经定下的事情,比你认识她要早。不过是早早儿地让你断了念头,免得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他不想他们兄弟因此反目。 “我不曾出尔反尔。这件事,与我无关。” “我不信你。”温即楼冷漠地道。 门外有些许响动,两人皆往那边看过去。 白云景收回视线,淡淡地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守好她,帮着她守好她想守的。若是治不好你,她会难过。我不会做让她难过的事。信也罢,不信也罢。我会把你要的药找来。我手里的这份被人抢走了,我便去抢回来。再不济,邻国还有。” 温即楼脸色微微一变,“邻国?” “嗯。”白云景掀起眼皮来,“我得到消息,西齐也有一份。” 温即楼否认,“不。西齐不可能有。” 白云景深深看他一眼,拉开门走出去。 司马惊雷惊觉自己发现了两个人的大秘密,没想到这两个好兄弟之间还有这样的纠葛,也不知那个被他们都放在心里的女子是何来历。 内心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然而,白云景与温即楼似乎都突然不理她了,更不可能与她细说…… 第61章 北梁陈兵 白云景发现, 自那天之后,司马惊雷变得怪怪的。 总在不经意间对他流露出怜悯亦或是愧疚的神色。 每每他发现想问的时候, 她又敛了神色, 让他失了问询的机会。 一道道从丰州和冀州传来的消息打破了武帝开创的和平盛世。 北梁对大燕陈兵了! 司马惊雷得到这个消息,急急赶到延寿宫,却见太皇太后看起来并不着急, 悠悠地扫了她一眼, “陛下不在宫中好生休养,到哀家这里来做什么?” 不待司马惊雷接话,又听得她道:“陛下安生些。哀家国事繁忙, 不能时时照料着你。” 她的话句句刺耳,似乎巴不得马上把司马惊雷给赶走。 司马惊雷意识到这一点, 虽有不快,却是顾不上为着这样的事生气的, “北梁是我大燕的蹄下之兵, 如今都打到我们头上来了!” 他还记得多年前北梁来向他们俯首称臣的模样。 她的心情复杂。 听到起战事的时候,最开始是忧心百姓,但随后又生出几分激动来。 她还记得当初北梁扰民之事, 武帝一怒之下,带兵直捣的梁都,引得他们伏地认输。而后,臣民们对武帝的称颂便再未断过。如今,轮到她去在大燕的史书上添加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太皇太后瞧也没瞧她,“不过是边陲小国, 陛下急什么?作为一国之军,如何能一惊一乍的,先乱了阵脚?有姚纪良在,我们自是高枕无忧的。” 边陲小国? 北梁可是仅次于大燕和西齐的国家。是大燕边境上一直需要防备着的国家。 司马惊雷激动的心平静下来,“可是,太皇太后,姚纪良真的会尽全力吗?” 他要的粮饷拿不到,真的会忠心吗? 太皇太后目光一闪,飞速沉下脸来,“再不济,还有哀家在!姚家的女眷都还在京城,怕什么?为帝君者,先慌了,叫臣子们如何镇定?” 司马惊雷噎住。她并不慌,只是来与太皇太后讨论讨论眼下的局势,这也不成么?这是什么道理? 太皇太后无意与她多言。 语气不善地道:“你给哀家回去好好待着。若不是你是女子,又无皇子,那些人何至于起了轻视之心?西齐使者马上就要到了,听说来的是西齐的大皇子,你自去好生准备着,过几日亲自去迎接,莫要在站邻邦面前丢脸。” 司马惊雷得了一番数落,心中越发不满,目光深深地看了太皇太后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离开。 太皇太后也是女子,为何却总拿女儿身的缘由来为难她? 冷静下来之后,她越思量越觉得古怪,只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陛下可是为着太皇太后的话心中不快?” 白云景见她沉着脸,半晌无声,便是自己在与她授课时,也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索性停下来,坐到她旁边问她。 司马惊雷动了动眼皮,“她的话是让朕挺不高兴的。不明白为何女子非得要为难女子……不过,朕没有时间理会那些情绪。” 情绪对于帝王来说,是奢侈的。不能表露于外,便是深藏于心也难得有能顾及的时候。不论愿与不愿,高兴与不高兴,都得把国事放到第一位,分清轻重,有条不紊地处理。 白云景动了动眉,“哦?陛下还在忧心什么?” 司马惊雷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北梁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挑事?太皇太后真的控制好了姚纪良吗?我们真的能守住丰州和冀州吗?伤亡会不会很大?还有……还有那西齐大皇子,怎么说来就来了?还刚好是在大家得到北梁发兵的消息时到的。他出使我大燕,难道不该提前送消息过来?朕,很难不往别处去想。” 白云景颔首,“陛下考量是对的。太皇太后与姚纪良估且不论,只说西齐与北梁之事。” 司马惊雷眼睛亮了亮,催促他,“快说一说。” 白云景看到她亮晶晶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影子,严肃的眼里潜入了一点笑意,“西齐大皇子既是已经到了京城不远处,得到北梁发兵的消息,按说为了避嫌,应当停上些时日,可他没有,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我们什么。依臣看,他就是借着北梁出兵的事对我们有所图谋。或许……原本就是他们的阴谋。” 司马惊雷沉默片刻,“若是西齐与北梁之间已经有了勾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很快,她又想到如今丰州的局面,心内生出几分担忧来。也不知那没几日便会进入京城的西齐大皇子给他们准备了什么样的见面礼…… 白云景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微微动唇,“既是来了,灵机应变便是。纵是他们不来,我也要为了血灵芝去寻他们。如今他们自己来了,倒是更好。” 雷云哲已经把温即楼的病情与他们都说过了。 说是病,其实是毒。因着年幼时便染上,浸染经年,看起来像病。而血灵芝是解毒的关键。 然而,这些年西齐大量收芝,使得血灵芝绝迹…… 如今大燕的最后一株血灵芝遭劫,倒是西齐应当还有。 不想,转天便收到追查血灵芝下落的人传回的消息:正是西齐人抢走的血灵芝。 司马惊雷与白云景心中诧异。竟然又是西齐人!两份仇叠到一起,他们对西齐生出了几分咬牙切齿来。 见着温即楼听到消息之后怔怔的,只当他是因着先前错怪白云景而觉得尴尬,都不予挑破。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雷际舟在茶寮里和人打起来了,也不知为何,天生怪力的雷际舟,竟被人擒住带走,直言要取他性命。 星落周全之后,忙把消息传入宫中。 司马惊雷三人顾不得易容便急急从宫里赶了过去。 星落没认出易容成孟舒模样的温即楼,一眼见着司马惊雷,便愣了一愣,不明白从宫里出来的主子身边怎么会跟着雷锦。 被司马惊雷问及自己侄儿如今的情况,才反应过来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忙将事情与他们说了一遍,言语中带着对女帝的不满。 “说来这事儿还得怪宫里的那位女帝。也不知雷际舟怎么被她洗脑了,如今见不得旁人说女帝半句不好。”他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今日便是在茶寮里听着隔了两个桌的人说了几句混话,便恼得要教训他们一顿。他仗着自己力气大,却不想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使不出力气来,反倒把他给抓了去。幸好有我从中调和,他们才答应让我请主子来赎人。”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话里话外带着邀功的意思。 不过,他没想到邀功邀到了深渊边上。白云景警告而不满地睨了他一眼,“为何不制止他?” 星落讪讪。他从白云景那里学到了制止的法子,可他当时因着不满雷际舟对女帝的维护…… 白云景轻哼一声,“还不快些带路?” 星落垂头丧气,听得司马惊雷问他那些人的来历,闷闷地道:“那些人面生,不是京城人。那些人的主子把红袖舫包了下来,如今就在红袖舫里。” 过了一会儿,眼睛一亮,又道:“我感觉他们像是西齐人。” “西齐人?”司马惊雷看向白云景。 白云景脚步顿了顿,问星落,“可有听到他们提及血灵芝?” 星落想邀功的心彻底淡了下去,不敢去看白云景。 “只是感觉罢了。”白云景对司马惊雷道,“我去探一探他们的身份,把人带出来,你今日不曾易容,在外面寻个隐秘处等一等。” 司马惊雷也想要跟进去,抬起眼来,在他劝阻的眸光下不自觉地微红了脸,妥协了。 颔首道:“大侄子天生有股子力气,寻常人难是他的对手。如果不是对方也有奇人,便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我已经派人去通知雷家大哥了,便在外边等他。” 而后又偏脸对温即楼道:“我们会找到血灵芝的。” 温即楼浅笑着颔首,“我相信。” 只是在司马惊雷回转头后,他面上的笑淡了下去,“我与你一同进去。” 血灵芝到了西齐人的手里,希望渺茫。 他容不得拒绝,又补了一句,“救他,不能少了我。” 白云景与他对视片刻,没有拒绝。临到门口,交待星落陪在司马惊雷的身边,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人,便与温即楼一同迈入。 待到见到那一行人时,温即楼的心沉了又沉,意识到,渺茫的希望,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了。 司马惊雷看着红袖舫的方向,眼见着他们才进去,便希望眨眼的下一瞬能见着他们出来。 星落暗暗瞧了司马惊雷好一会儿,上前道:“雷娘子,您能劝劝我家主子吗?” 司马惊雷疑惑地看向他,“他怎么了?” 星落观察着司马惊雷的神色,见她语带关心,不由得一喜,“只要您劝他,他一定会答应的。” “你还没说是什么事。我不过是他的一份临时责任,并没有你想的那般重要。”她随口应着,并未细想。 以她与白云景之间的关系,平日里便是白云景劝她更多。 “不不不,很重要。很重要的!”星落高兴得有点飘,“只要您劝他离开皇宫,离开那个害人的女帝,主子一定会同意!” 司马惊雷嘴角抽了抽,重复着:“害人的女帝?!”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定时定成了下个月的三十一号下午六点,刚才一看今天没更新…… 懵了 第62章 留书远行 星落心情激动, 不曾注意到司马惊雷突然变得有些森然的神色,尤然自顾自地对司马惊雷道:“我家主子厌极了那女帝, 又丑又蠢, 还将我家主子的自由与美好未来绑得死死的。” “又丑又蠢?!”司马惊雷的语气里已经染上了阴寒。 星落连连点头,并不曾注意到自己已经踩到到深渊的边上,只顺着深渊里“继续向前”的诱~惑声响, 继续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 “雷娘子千万不要因为我家主子如今在女帝身边而对他有误会。女帝是那样的人,我家主子可不是。” 他叹了一口气,“女帝对于我家主子来说, 只是一份责任罢了。等他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一定不会娶女帝的, 到那个时候,他会离那个恶心的女人远远的。一辈子再也不见。他该与他喜欢的女子共渡一生, 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只会给他带来麻烦的废物女帝身上。” “恶心的女人……废物女帝……”司马惊雷每听一到一个字, 脸色便难看了几分,半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来。 星落还在不遗余力地展示他对女帝的不喜,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司马惊雷脸色变得这么难看,应该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着对白云景有心而心疼他家的主子吧。 星落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了,是白云景身边不可缺少的助力。 司马惊雷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嘴角微微上扬,咬牙切齿地道:“既是如此, 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劝我家主子现在就离开,与那女帝永远不见便好了!” 星落看向司马惊雷的眼睛亮晶晶的,有如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司马惊雷再也绷不住扬起的嘴角了,“他待在谁身边,什么时候离开,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星落顿了顿。 看着司马惊雷的神色,猛然间想到如今自家主子还待在皇宫,瞧这样子,必是还不曾与雷家小娘子有进一步的发展,若是被他给说破了,怕是会给主子惹祸。 不待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便听得雷家小娘子俏脸发黑,“他这么大一个人儿,谁能绑着他在皇宫不成?若是他不喜欢待在女帝身边,何不离开?我相信,女帝不会为难他,若他当真想要离开,陛下不会不答应。你和我说的这些,你家主子知道吗?” 星落顿时一噎,反应过来。初见时,雷家小娘子便是因着女帝与自家主子起了争执,自己却作死地在雷家小娘子面前说起了女帝的不是。 想到自己愚蠢的行为,欲哭无泪。 也不知白云景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会不会不要他了…… 司马惊雷见他终于安静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可不论如何,心情都无法再平复下来了。不论是星落还是白云景,都刺得她眼睛疼。 眼瞧着白云景与温即楼行了出来,心里更是生恼,连眼神都不想往他身上扫,走到温即楼面前,“际舟呢?” 温即楼失神地落后了白云景一步,不曾听到司马惊雷的问话,直直撞上了她,惊讶回神,便伸手去扶她。 不过晚了一步,另一只手提前将她带了过去。 白云景敛着眉,“冷静些。” “我便是这样的性子,冷静不得。若是嫌弃,便离我远些。”她赌气似地推开白云景,转到他们身后。 还好。 雷际舟胳膊腿都还是全的,只是面色不太好,需要两个人搀扶着。见着司马惊雷的时候,满心愧疚难言,侧过脸去,抬手捂脸。 雷云哲得到消息到了有一会儿了,只是见着司马惊雷神色不太好,自己也忧心雷云哲的事,默然候在一旁。这会儿见司马惊雷召他上前,马上为雷际舟把脉。 “如何?”司马惊雷没去看尬立在不远处的白云景的神色,盯着雷云哲问他。 雷云哲长吐出一口气,“中了毒,先送回去,我再给他解毒。” 听得他神色放松,语气轻松,虽中毒却无大事的样子,司马惊雷也放下心来,“此事因我而起,我与你一同过去。” 白云景劝道:“有些重要的事,需马上回宫。” 司马惊雷头也不抬,“再重要的事,有你处理便够了。于我来说,眼下际舟的事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你不高兴不愿意,走便是。” 雷际舟感动万分,竟是不顾形象地哭了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很能耐,想要在司马惊雷给的机会里做出一番成绩来。 可到如今,却给司马惊雷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连累得两个兄弟与人斗智斗勇才把自己保得全全的…… 雷云哲自然答应,“爷爷见着你,定会高兴。”那样的话,也不会对雷际舟罚得太重。 便是他,见着铁汉落泪的雷际舟,连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红袖舫楼上的窗开着,一个模样不俗却眉宇阴鸷的人立在窗边,看着他们。 白云景面色难看地看着司马惊雷,不曾注意。 温即楼回头仰首,盯着那扇窗,直到对方关窗,才缓缓收回视线。 苏千寥瞧着楼下众人,目光从白云景身上转到温即楼身上,看到对方眼里对自己的敌意,愣了一下,将门关上。 自小到大,这样的目光,他不曾少见。可这两道,让他觉得格外不舒服。 转头对身边的人道:“去查查他们。尤其是那个人。”他们能从他手里把人救出去,若不是对他的事情和性情格外了解,那便是有过人的能力。 不论是哪一种,都是留不得的。 白云景眼瞅着司马惊雷一直到离开都再没有理过自己,一张俊脸拉得老长,将意识到惹了大祸的星落叫住,阴恻恻地问他,“怎么回事?” 星落欲哭无泪,只好把先前的事重复一遍。 白云景越听脸色越难看。 温即楼听了一耳朵之后,却是笑了起来,拍着星落的肩夸赞着,“幸好云景身边有你在。我倒是能有点机会了。” 他说笑着,不顾星落如何迷茫无助,晃袖离开。这算得上是连日来接连不断的坏消息里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你很闲。”白云景终于说了三个字出来,却让星落感觉更加不妙,“若是你不能被陛下认可,往后便再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星落呆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的主子不要他了。 他觉得都是这些西齐人给他招惹来的麻烦,接下的尽自己可能地给这些人找了麻烦,发现他们想要调查白云景等人的身份,不停地干扰,给他们引去错误的消息。 又去给马上就要到京城的西齐大皇子一行人添堵,这才吃惊地发现,西齐大皇子的马车里是空的。 他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地急急通知白云景,却见后者面色憔悴,眼下发青,但对于听到的消息一点也不吃惊,竟是早就知道了。悻悻而出转去寻雷际舟,却得知雷际舟已经离开京城,去向不明。这是后话。 眼下,司马惊雷到了雷家,挡住雷席的怒气,作主先让雷际舟服下解药,再将事情的经过细说一遍。 司马惊雷拍手叫好:“我大侄子心系大燕,忠勇可嘉!雷爷爷,你该奖他,不该罚他。” 雷席起初的满腔怒火,在听到对方很有可能是西齐人之后散了大半。 他虽卸职在家,却因着医术非凡,时常会被贵人们请去看诊亦或是上门来。 这几日,柴昀因着西齐与北梁之事,急得唇边起了不少燎泡,少不得找他拿药,便尖着耳朵听了一嘴。 听到女帝不惜称自己为爷爷也要护着他,又哭笑不得。 故意板着脸道:“有勇无谋,不过是匹夫之勇,要夸,也要罚。不过,老夫念他身上有伤,先记着。” 雷际舟羞愧难当,“姑母,太叔爷爷,你们就别安慰我了。我没用……以为自己学了一点东西就天下无敌了,到现在才发现,这天下除了白云景比我强之外,还有能伤到我的人。我根本就是一个学了几个字就以为自己是状元的莽夫,还自命不凡。” 若是星落在这,一定会吃惊地夸赞雷际舟经历这一场事之后竟然能用对成语了。 可他不在。 司马惊雷听到“白云景”三个字,便想到星落不久前说过的话,心里烦乱,呵止他,“雷家人,朕的侄儿,不该妄自菲薄。谁天生就是能人?还不是经过锤炼打磨才能成长起来?” 她顿了一下,想到自己。 以前她的父皇和老师要打磨她,她抗拒,以为他们杞人忧天。等到了如今才明白,若是当初打磨好了,后来便不会接受这么猛烈的打磨。 她放缓了语气,似自言自语一般对雷际舟道:“你不过是历练得太少。经历得多了,便会知道,这天下,从来没有真的废物,也从来没有真的至强之人。但每个人,都要自强。” 这番话,她也是对自己说的。 这些日子,她不自觉地便依赖了白云景、南笙等人。星落的话却如同给了她当头棒呵。 她的身边,并不存在会永远陪着她的帮助她的人。能一直被她所倚仗的,只有自己。 她并不知道,自己怅惘一般的话在雷际舟的心里激起了波浪,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于是在白云景突然出现建议他离开的时候,他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自觉无颜与大家告别,留书出行。 行到路上,猛然想起自己忘了白云景建议他去历练的地址…… 一刻钟之后,便打定主意,天下间,哪里最乱,哪里便是他该去的历练之地。 第63章 吐露心迹 司马惊雷得到消息怔愣了一瞬, 随后无声地托腮笑了起来。 她那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便宜侄儿,如今竟然能写出一封离家出走的信来了, 叫她心中有种引以为豪的感觉。虽然歪歪扭扭如虫儿爬, 虽然每隔几字便有错字…… 白云景瞧着司马惊雷淡笑的模样,稍稍松了一口气,上前来, “陛下……” 两个字便顿了音。 骤然变冷的娇颜让他感觉到不妙。 不待他继续说下去, 便听得她道:“楼楼心情欠佳,小师兄作为他的兄弟,去陪陪他吧。” 不对。 白云景敛眉, “我刚从他那里过来……” “达达!”司马惊雷心烦意乱,不想听他说下去, 招来达达对他一指。 达达犹豫了一瞬,但见司马惊雷拉了脸, 立时跳了起来, 对着白云景扑了过去。 温即楼靠在椅子里看书,小辰子给他盖上薄被,“如今都春末了, 主子还这般畏冷,还是得让陛下知晓,给主子宣了御医再开几副药。” 温即楼眼皮都没动一下,“陛下如今的处境,我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雷御医每日都会来给我诊病,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小辰子听着,叹了一口气,垂了眼,又怕惹得温即楼伤心,不敢再多言。 温即楼到底还是被他的话牵动了情绪,语调低了两分,“你瞧,没个健康的身子,连爱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小辰子不明所以,还是就着他的话安慰着,“主子说笑了。奴才以为,真要爱一个人,希望他健康,却不会因着他不健康而嫌弃。” 温即楼笑了一下,刚想说一个内侍哪里知道什么爱不爱的,便见小辰子红了脸。 他愣了一下,“你可是有喜欢的女儿家?” 小辰子的眼睛格外亮,“奴才家里太穷,被卖进宫里来,便和她断了。前些日子收了她的信,也不知她从哪里得了消息,说是太监能结对食的,想要进宫来当宫女,与奴才结成对食。” 温即楼被他心里的火热感染到了,“那便恭喜你了。有情~人到底能成为眷属。” “奴才回绝了。” 温即楼又是一愣,“你不是喜欢她?” 小辰子的眼睛更亮了,竟像是盖了一层水膜,“正是因为喜欢,所以奴才不能害了她。” 温即楼的神色淡下来,又听得他道:“奴才喜欢她,所以想她一辈子都过得好,过得高兴。虽然不能与她结成对食会有遗憾,不过奴才不会不管她,会远远地看着她,什么时候,奴才能帮到她,让她过得更好一些,奴才就帮。” 温即楼笑着翻了一页书,“想不到,我身边倒是有个情圣。” 小辰子笑着退出,不再打扰。走到门口,却又是一愣,对温即楼道:“主子,您瞧着,那个被达达追着咬的,是白太傅不是?” 温即楼起身来看,那个白衣胜雪丝丝飘,颊若桃花片片红的男子,不是白云景是谁? 只一眼便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心情大好,“关门,莫让人把狗带进来。” 小辰子反应过来,答应着,一面走还一面嘀咕,“白太傅真是的,明知道主子的身子这般,还把恶犬引到这里来,伤到主子怎么办?” 不过,他到底是晚了一步。 眼前疾风一阵,白云景已经进了昭阳宫,而那达达停在宫门外,竟没有要跟进来的意思。 小辰子看看它,它也看看小辰子,竟甩了甩耳后的鬃毛,扬起下巴看了白云景一眼,像个获胜的将军一般雄纠纠气昂昂地离了开去。 白云景脸色由红转青,咬牙切齿地道:“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它送到太上皇身边去!” 温即楼笑容更甚,“不如打个狗肉火锅暖暖身?” 白云景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达达能护她一二。” “可你如今,无这样的机会。恐怕眼下,你连紫德宫都进不得,又出了这一档子事,阖宫都该知道,你这宠妃的地位不保了。” 白云景不以为意,拖着布条一样的袍摆与裤腿,优雅地坐了下来,“既是这般,便劳你收留几日。夫妻间哪里有隔夜的仇?待她气消些,我再回去。” 温即楼看着他一副以人夫自居的模样,顿时觉得牙疼。 “若是你惹得她伤心了,我的机会也便来了。” 白云景睨他一眼,“你没这个机会。” 原本是想在口头上让白云景吃亏,却不想听到他回答的话后,心里反倒堵了起来。 “既然你觉得她有那么多的不好,为何还要进宫,还要待在她身边,挡着别人靠近?咳咳咳……”他一时激动咳了起来,却抬手不让白云景接话,稍一缓便继续道,“你休要否认,虽然你从不曾在我们面前说过什么,可星落会那般说,必是你私下你里说过这样的话的。” 白云景的目光落到他微微发红的面颊上。 温即楼从来不以真面目见人,如今竟能隔着一张假脸看出不一样的色泽来,却不知是因为激动的还是因为咳嗽的缘故。 “我没想过要否认。”比起温即楼激动得如翻涌的海浪,白云景的神色平静得如高空明镜。 温即楼的呼吸顿了顿,“既是如此,我不明白……” 白云景:“你随在她身边这么久,可曾见到她腰上常挂着的那半块玉瑗?” “那玉瑗和你有什么关系?”温即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白云景在怀里掏了掏,把半块玉瑗摆出来,“另外半块,在我这里。” “你的意思是……” 温即楼的声音小了下去,明显的底气不足了。 白云景索性将曾经的未尽之言都说了出来,“我与她,在很久以前,便被绑在了一起,无从选择。” 他故意隐去了颜执对他说过的“不强扭”之类的话,也隐去了司马惊雷并不知这玉瑗用途的话,只将武帝与汐后收养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自始自终,星落不喜陛下,皆是因着他觉得我与陛下的婚事束住了我的自由,叫我没旁的选择。我也曾恼过,后来才明白,他们已经给我安排了最好的。”他看着手里的玉瑗,唇边扬起笑来,“你觉得她生气,只是因着星落说了她的不是?” 温即楼动了动眸子,没有接话。 白云景对着玉瑗笑出声来,“想当日,她在宫外听得大家那般说她,也不曾有过要辩解的意思,更无心去惹事。” 温即楼恍然,眸光黯了下去。 白云景道:“她会生气,因为她在意。能得她的在意,能让她消气,便是被达达再追几回,又能如何?而你,已经没机会了。” 他跑,不过是想让她消气罢了。 达达总是跟在武帝身边,自是与他打过交道,知道他的身份的,看起来追得凶狠,其实根本就不会真的伤到他。 良久,温即楼吐出一口气,“同是孤儿,为何你能得上苍这般眷顾?” 白云景摇着头走进秘道,“看见什么,源于心境里有什么。若你所见皆是美好,心境里必是芬芳馥郁,若所见皆是苦难,心境里必是荒凉寂寥。” 司马惊雷夸抚一番达达,让人将它带下去,自己则进了密室里处理政务。 如今,柴昀会将太皇太后不会太在意的或是直接由中书省便可以处理的政务呈给她来处理。 司马惊雷倒不觉得一个皇帝处理中书省的事情会委屈,只是此时看着折子,脑子里却想着不染烟尘的白云景被达达追着跑的狼狈模样,挥之不去。 “折子里写了什么?竟叫陛下发笑?” 司马惊雷怔神抬头,眨了眨眼,刚要大笑,复又故意板起脸来。起身离开。 “陛下。”白云景拉住她的手腕,“自进宫以来。我从未想过要离开。” 见着司马惊雷停下步子,他转到她面前,“进宫以前的话,我不做辩驳,也不知,达达追我一场,你心里头的气,可消了?” 她看向落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还未说话,又听得他道:“若是气消了,是否可以听我说几句?” 他的语气比以往都要温和,可是里面带着一股力量,与初次见面时的凶狠不同,却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许是秘室里不够透气。司马惊雷觉得手腕发烫,便是呼吸都热了起来。 “要说便说,别拉拉扯扯的。”她用笑来掩饰住自己心里的怪异,抬眼看向白云景,却在四目相对时愣住。 这眼神……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她错开视线,“别这么看着我,我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白云景不放开她,也不肯移开视线,“如果我告诉你,星落说的那些都是误会呢?” 司马惊雷疑惑地转脸看他,“误会?” 白云景浅浅地笑了,“对,他说的那些,都是误会,你现在看到的,听到的,才是真实的。” 他一顿不顿,紧紧盯着司马惊雷,认真地道:“我当初不想进宫,因为以为宫里没有你。进宫后便再也不想出去,因为你在这里。我自始自终,都没有过别的心思。你,要守护大燕的社稷,我,要守护我心中的社稷。星落提到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是你,是你,就是你! 第64章 不解风情 “哦!我懂了!”司马惊雷恍然大悟, “小师兄真是心怀天下,难怪会让先生引以为傲。” 白云景噎了噎, “怎么说?” 他心中怀着天下是没错, 他想要大燕国祚昌隆是没错,可若是这宫里没她,他还有许多别的法子为大燕辛劳, 何必心甘情愿地背着宠妃之名? 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司马惊雷一板一眼地解释道:“你瞧瞧, 你那么讨厌我,觉得我不堪大任,可是就算是这样, 也还是没有任何抱怨地在宫里陪我,不就是为了守护你心中的社稷吗?对不对?” “……”白云景觉得哪里不对, 却又无法辩驳。 司马惊雷长吐出一口气,“这一回, 是我任性了。你为了社稷, 不计较个人的喜恶,是大义。而我,身为帝王, 却任性而为,是小性。你教过我,天下间,谁都能用,既是你愿意留下为社稷,我便不该做这等损己不利人之事, 伤了你的心,也损了自己的助力。” 她退后一步,在他灼灼的目光下,目不斜视,对他一揖,“太傅大人,朕有愧于您多日来的教导,往后再不会犯。” 白云景心里如被什么扎着一般,一点也不舒坦,“如今陛下将臣弄成这般模样,叫臣如何见人?” 司马惊雷道:“太傅先莫要出去,朕去给太傅取衣物来,向太傅赔不是。” “你是一国之君,便是真的做错了,也不能向人口头赔不是。你是大燕的脸面,你承认错了,便是大燕承认错了。” 听到他突然变得凶恼的语气,司马惊雷愣了愣,茫然抬眼看他,听得他又道:“一个帝王觉得自己错了,有的是安抚人的法子。陛下……” 他的语气又缓了几分,带上了一点诱人的哑,“赔不是的法子有很多,比口头的更实际。” “那是旁人,朕什么都没有,给不了你名誉,地位,权势,官职。” “不,你有你能给的。” 司马惊雷红了脸,“不。就算是财物也给不了。朕只能拿用给太傅取衣物的方式给太傅赔不是了。太傅!” 手腕上吃痛,她拔高了些许音调,微一抬头便又垂着眸子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 感觉到力道稍松,便猛然挣脱,钻了出去。 白云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懊恼地喃了一声:“还不是时候……” 司马惊雷回到殿内,在龙榻上躺了片刻,缓缓等待呼吸恢复平静。 也不知怎么了,方才与他对视的时候,竟仿佛看到了父皇看母后那般神色……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他是那般地讨厌她的! 若不是因着自己是女帝,若不是因着他是颜执的弟子,心怀天下,他此时应该与他心中的女子一起在过着趁心如意的生活。 此时她的气消了,想到先前因着星落的话便迁怒他,觉得有些没脸。 南笙落到她身边,“温即楼求见陛下,说有事与陛下单独商谈。” 司马惊雷抬起头来看过去,听得他又道:“太皇太后派了红酥过来请陛下过去。” 司马惊雷坐起身来颔首,“你还有话要说?” 南笙道:“太皇太后请陛下过去,想必是为了西齐大皇子进京的事,如今禁卫军首领依旧空置,属下担心。” 司马惊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让你只护着朕一人,也着实屈才了些。无需担心。如今朕的身边还有萧铭与谭兆,不会有事的。” 南笙默然。 司马惊雷取了白云景的衣裳匆匆递进去,便先去了延寿宫。 一路上,她一语不发,南笙目不斜视地跟在身后,忽然发问:“陛下,若是陛下不愿,属下便不去。” 司马惊雷突然听到他想要回到禁卫军,是有些吃惊,但不至于不高兴。 不过,听到他说出在意自己的情绪的话来,不由莞尔,“我瞧着那卓钱很自由,并不常在宫里待着。” 南笙懂了,“属下明白了。” “不过是从紫德宫换成整个皇宫,你依旧在朕的身边,没有什么不同。”司马惊雷停下来,看向他,“南笙,有卓钱在,便是朕将帝玺拿回,也难以安心。” 到了延寿宫,果然是询问司马惊雷去迎接西齐大皇子之事。 司马惊雷悠悠哉哉,“朕即便是个傀儡皇帝,也是大燕的脸面。区区一个皇子,也能让朕去亲自相迎?岂不是相当于告诉天下,如今的西齐,盖过大燕头上去了?” 太皇太后意外司马惊雷会与她抢白,心里不快,正要斥她,又听得她道:“朕知太皇太后体恤下国之意,朕也乐意成全太皇太后的礼让,不过,武帝从来不觉得对豺狼礼让能让他们感恩,若是叫他知道朕做了这样的事,一定会气得回宫。” 司马惊雷高兴得笑了起来,带着小女儿撒娇的意味,“朕还小呢,便是当了皇帝也做不了皇帝该做的事,倒不如把父皇母后都逼回来,让朕继续当一个可以任性的皇太女。最好,他们再给朕生一个弟弟,让弟弟做太子,朕就可以当一个无忧无虑,一直被宠着的公主了。太皇太后,你说对不对?” 太皇太后听得心里一跳一跳的。 她对武帝有些不满。但这么多年发生的事情,让她心里的不满早就被畏惧替代。 让武帝回来?那绝对是不能的! 转瞬之间想定,便将让司马惊雷亲自去迎接的主意作罢,“那你倒是说说,你觉得谁去迎接最为妥当。” 司马惊雷眨了眨眼,“太皇太后这是在考朕么?大燕这么多臣子,妥当之人实在太多,上有王爷侯爷,而后还有丞相尚书,再不济,还有礼部的诸多官员不是。噢,对了,还该让司天台好好看看日子,算好哪一天哪个时辰进京为吉。让他们按着时辰进京便是,以示我大国对他们的礼遇和重视。” 太皇太后动了动眉,语气不变,“那依陛下的意思,该叫谁去做这事才妥当?” “依朕看来,西宁侯夫人受太皇太后宠爱,又与太后情同姐妹,西宁侯作为皇家的姻亲,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司马惊雷一直仔细观察着太皇太后的神色,是以刚好抓住了她一闪而过的怔愣。 不待太皇太后接话,她又道:“其实,还有另一人的身份也合适,只是朕听说他家中不甚太平,恐有损大燕颜面。罢了罢了,不说他罢。咱们一心便让西宁侯办此事,可好?” 明知西宁侯已经被太皇太后暗地里派去丰州有意拉拢了,却故作不知。 司马惊雷内心笑得似一只狐狸,面上笑容如兔,“想来,西宁侯定然是愿意的。他虽娶了我们大燕最可爱的县主,却一直以来不曾得到重用,甚是遗憾。” 太皇太后心头猛地一跳,盯着司马惊雷看了半晌。 总觉得自己的孙女皇帝话里有话,被她困在宫中却什么都知道了一般。难道她又偷偷出去了?为何自己遍布京城的眼线没有给自己递回消息? 太皇太后缓缓收回视线。 就算是女帝,也不过十六岁,没有在这个位置上坐着身体力行,难以真正地快速成长,能有多少心机? 她不信司马惊雷能逃得出她的控制。 至于女帝暗指的汝阳王后宅之事,如今闹得宫里宫外皆知,是人人闲谈的笑话,算不得什么隐秘。 太皇太后瞧女帝这无害的神色,乖巧得好似一只温顺的兔儿一般,想来当是当真觉得西宁侯可用的。 不巧,她早就想到了要拉拢西宁侯,把他派去了丰州…… 缓缓收回视线,“说得有些道理,哀家会好生考量。陛下且回去歇着,做好西齐使臣觐见的准备。” 不是去迎接而是等着觐见。 司马惊雷觉得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满意地点头,临到门前,恍然大悟一般,回头笑道:“太皇太后,南笙回来了。” 太皇太后顿时眯起了眼。觉得司马惊雷此举别有深意,偏偏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不信司马惊雷会掩藏得那么好,或许当真只是凑巧? 司马惊雷一路回想着太皇太后想要探究清楚她的心思却不能得的别扭神色,心情大好,到昭阳宫还止不住笑。 缓过劲来,见着温即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笑容浅淡又好似飘浮在空中,着不了地一般。 司马惊雷敛了笑,“待苏千寥入京,朕一定想法子,让他把血灵芝交出来。” 温即楼不置可否,笑着道:“温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司马惊雷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从未这么严肃地与朕说过话,更何况是请求……” “你在担心什么?” 听到他略带戏谑的语气,司马惊雷放松下来,吐出一口气,半开玩笑地道:“担心你放弃,担心你多想,担心你离开。”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两个人的神色不约而同地黯了一下,各自缘由不同。 于司马惊雷而言,两人相处几月,温即楼是她能信任之人,他又帮她良多。她不希望他放弃治病放弃希望,她嘴里的离开,指的离开这个世间。 不过转瞬便回过神来,见着温即楼眸光微亮,笑着道,“我不会放弃。叫你来是因着,我这张面皮出宫叫人见着过,是时候换一换了,我瞧着张少傅的身形与我相差无几。” 第65章 太傅动怒 司马惊雷疑惑地转了一下眼, “你的意思是,你出宫的时候见着了会在宫中见着你的人?” 她的瞳孔猛然一缩, “今日见着的那些人里, 有西齐大皇子?” 尾音上扬,却带着笃定的语气。 温即楼诧异了一下,笑着颔首, “看来云景还不曾与你说。以他的聪明, 必也是看出来了的。” 司马惊雷觉得面上发烫,“眼看都要入夏了,你这屋里该透透气了。” 温即楼笑而不语。 心知她是因着对白云景撒气而心里头有些不自在, 并不挑破,由着她把窗户打开, 看着她的身影,微微垂眸, 将眼底淡淡的失落掩了去。 她从不会因着他而露出不自觉的羞赧神色, 即便没有那半块玉瑗,他也输了。 司马惊雷在窗口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面颊发烫, 仿佛还是处在秘室里被白云景按住手腕的那一刻,仿佛面颊上能感觉到他呼出气息的热度一般。 转头对温即楼道:“这件事,便这么办吧,让小辰子今夜把那个张……” “张含。” 太皇太后找来的少傅太多,她都丢在后宫不曾在意过,此时便是连名也说不出来, 听得温即楼提醒,从善如流,“叫张含的少傅传来。” 说完之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凝着眉思量着,脚向门外迈去。 “陛下。”温即楼叫住她,“既是如此,陛下不如便留在这里用晚膳?” “……”司马惊雷收回步子,“也好。南笙……” 她顿了顿,想起南笙已经回到禁卫军去了,复又叫了萧铭,让他去将张含离宫的事情安排妥当。 专注于安排事情,司马惊雷便不再想那些让她觉得不自在的场景了,神色举止都自然了起来。 温即楼又与她说了一些别的想法,她听得目瞪口呆,“你想待冷宫里?” 思而不得其解,“若是这般,苏千寥一行人无论如何都见不着你,你何必再与人换身份?” 西齐人必然会来皇宫,可是后宫诸地,不会让他们随意进出。 即便不去冷宫,他能被他们见着的概率小而又小,换了身份,便是以防万一。 “我想,宫中有外来客,必是十分热闹的。我不喜热闹。”他瞧着司马惊雷的神色,目光逐渐放纵起来,往后,怕是再难有能这般与之相处的时候了。 见她视线转过来,立马收回视线,转到她腰间挂着络子的饰物上,停住。认出那是半块玉瑗,眸光缓缓黯了下去。 “不喜热闹还时不时与他们去茶寮胡闹?”司马惊雷轻吐出一口气,“也罢,你还病着,便去冷宫好好养着吧,让小辰子跟着你。缺什么都让他去办。左右如今的宫里,冷宫也不过是与别的宫殿相比,位置偏一些罢了,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今的大燕皇宫,除了紫德宫与昭阳宫之外,别的宫殿几乎是不见天颜的。 让他待着这里,其实原本还有让他守着秘道入口的意思,不过,司马惊雷并不愿意对温即楼强其所难。 话音刚落,便听得温即楼问到玉瑗之事,“冷宫里恐是办事不易,我还想向陛下讨要一件信物。” 司马惊雷明了,“朕可以给你一件信物,但一定不会是这件。” 他抬眼看向她,“为何?” 看到他眼中的一点受伤,司马惊雷怔了怔,原本能脱口而出的充足理由似乎太过强硬。她放缓了语调,“这是朕的母后留给朕的念想。” 温即楼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愣了一瞬,打量她的神色发现不似有伪,而后笑了。 也不知白云景听到这个缘由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虽然他已经答应退出,可也不介意给情敌找些不痛快。 在西齐使者将要进京的当口,后宫又少了一个男妃,太皇太后少不得要把女帝叫去训斥几句,不过了解到先是白云景惹闹了女帝得了惩罚,而后女帝又忍痛把南笙让了出来,太皇太后心情很好,便没有再借题发挥。 只是…… 太皇太后将白云景召去盘问了半日,再出来时,司马惊雷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又变了。 眼下,司马惊雷没有时间细揪,汝阳王把西齐大皇子迎入京城之后,后者便如同沉寂了一般,再不见动静。 过了好几日都不见苏千寥递上国书觐见大燕女帝与太皇太后,司马惊雷的话越来越少,便是连太皇太后,也淡了去想旁的事情的心思。 苏千寥不动。太皇太后不动,为了防着司马惊雷,还让红酥递了话,让司马惊雷沉住气,千万不能在苏千寥有动作之前先跳脚。 西齐与大燕竟都不约而同地憋起了劲儿。 事实上,便是太皇太后不说,司马惊雷的心情也平静得出奇。非但没有急着要见苏千寥的意思,反倒是成日里在昭阳宫里与“新宠”消磨时间。 丰州与冀州的战报每日传来,司马惊雷总觉得有些古怪,与温即楼讨论来讨论去,总是心里难安,想要听一听白云景的看法,可是这几日,实在难以见到他,便是见着了,他也只当没见着她一般。 温即楼看出他们之间有些不对劲,只假装不知,“陛下想要问他,便传他来问便是。他是陛下的宠妃,总不至于抗旨不遵的。” 司马惊雷尴尬地抖了抖嘴角,瞋了他一眼。也不好说她与白云景如今的别扭。 心不在焉地回到紫德宫,听得霜霜唤了一声太傅,抬首便见着白云景对霜霜微微颔首,板着一张脸,明明看到了她却假装不曾看到,转身离开。 “白太傅。”司马惊雷笑着与他打招呼,但见他好似没听到一般,还是没有要理她的意思,笑容微僵,又换了一声,“小师兄。” 白云景还是不理她。 司马惊雷面上的笑挂不住了,气势汹汹地吼了一句,“白云景,给朕站住!” 霜霜瞧着气氛不对,缩了缩脖子,拉着听到动静过来想要出声的霜玉与达达避得远远的。 霜玉不耐,“你没见着陛下生气了?把我们拉走做什么?你胆儿小,我胆儿可不小。” 霜霜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说你笨,你还真是乐得不用脑子了!” 提起一口气,对着霜玉等待下文的神色,却又得意地一笑,不说了,缓缓吐出一口气,故作神秘地道:“你只管看着便是。以后你就明白了。” 霜玉:“……” 霜玉瞅了瞅司马惊雷与白云景,摸着达达的头,一脸茫然地问达达,“你看得明白吗?” 达达低低地嗷了一声,回以她茫然的视线,“人都看不明白,为什么要为难獒?” 另一边,白云景好似还是没有听到司马惊雷让他停步的话一般,推开门进了屋。 司马惊雷脑子一热,便追了进去,“白云景,朕叫你站住!你是聋了不成?” 白云景停下步子,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司马惊雷气性稍减,“你在生气?你为什么生气?” 白云景语带嘲弄,“陛下倒是心闲,连臣在生气都能看出来。” “你不必这么阴阳怪气地和朕说话。”司马惊雷敛了一下眉,“有什么不快,尽管说出来。” 她顿了一下,“朕知道你在宫里让你受了委屈,可是朕曾不止一次地与你提出过让你离开。离开的法子有很多种……” 她抬眼看入他的眼中,看到漆黑的眸孔里自己的身影仿佛被怒火包围,不由得顿了声。 过了一会儿,才底气不足地道:“若是谁惹了你,你便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又怎么能知道?说到底,是你自己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小得近乎蚊吟。 “你。” 司马惊雷听到他终于肯出声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这个小师妹这么关心你,是不是特别感动特别高兴?好了,不用感动不用高兴了,你和我说说苏千寥到底想做什么,就算报答了我了。” 她在白云景的视线下待着有些不自在,往旁边走了两步,故意将话头岔开。手腕一沉,偏首便见着那上边又停了一只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她笑吟吟地半开玩笑,看到白云景的神色,意识到自己的小师兄更不高兴了。 “算了,你若是不想说,便罢了。前些日子,朕越来越依赖你,朕也觉得不妥。”她稳了稳语调,“朕到底是个……” “依赖了又如何?”他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司马惊雷止了音,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往旁边动了半步,站到司马惊雷的面前,“你看着我。” 他的声音微微发沉,“我一再地告诉你,我不会离开,你为什么不信?我许你依赖,你为什么不依赖?为什么觉得不妥?哪里不妥?” “我愿意为你分担你身上的责任,与你一起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为何你要弃而不用?” “我没有……”司马惊雷否认。 “你有!”不过才吐出三个字,便被他夹着怒意的话打断。 她茫然看着他,像个做错了事又不知错在哪里的孩子。 白云景心头一软,强行忽视,“你还知道你是个帝王?帝王的德行何其重要?你刚登基的时候,孤立无援,群狼环伺,为保性命用非常之法,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我在,由着你呼之来挥之去,哪里需要你再自损德行?” 她竟然又用了老法子给温即楼更换身份! “你可知,你这般,将你与我都置于两难的境地?” “司马惊雷,你看着我,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第66章 打入冷宫 司马惊雷心头猛地跳了几下, 色厉内荏地道:“你……你竟敢直呼朕的名讳!” 心里头生出委屈来。 自小到大,还无人直呼过她的名讳, 便是最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父皇与颜执, 也不曾与她用这么严重的语气说过话。 气上心头,什么帝王的休养,德行, 她都不想再去理会, “白云景!朕为什么要容忍你?为什么讨厌你还要留你在身边?为什么依赖你了还要劝你离开?你让我对你产生了依赖,可是谁又能真的在谁身边陪一辈子,谁又能代替谁过谁的一辈子?你不喜我自损德行, 不过是觉得你的声名因着我受了累,怕你离宫之后, 你那心上人对你心生不满。那你走便是。” “你在这里,让我上哪里去?”白云景心里软了下来, 无奈地问她。 司马惊雷气血冲头, 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只指着那扇不知什么时候闭紧了的门,“你走了, 就再也不会被我牵累,不会在意你在我心里是什么模样。” 他离她又近了一点,认真地纠正,“我在意。” 这三个字从司马惊雷左耳进了又从右耳出来,“你觉得你由着我呼之来挥之去。朕这几日要见你却比登天还难!朕不知你进宫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告诉你在朕的心里是什么模样!从一开始见到你,朕就讨厌你。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分明从来就没见过我,却摆出一副与我很熟,对我很了解的模样来,默认我就是他们说的那样。” 她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也越说越忘我,“你不知道,我要耗费多少修养才能告诉我自己,不要和你计较。原本只是陌生人倒也罢了,见一次见不到第二次,可是你为什么要是先生推荐给我的得意弟子,你又为什么要进宫?我还记得你对我的偏见,还想要捉弄你,挑你的错处。可结果是我变得越来越依赖你,你总是摆出一副师长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你在什么都可以解决。可你终究会和先生一样离开的。我要学会的,不是依赖谁,而是如何靠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白云景盯着她,眸光一动一动,晦暗不明。 司马惊雷推他一下,“你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进宫,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要权?要利?还是要青史留名?我到底凭什么要相信你?你教我认人,教我用人,可是这么长时间来,我从来就没有认清过你,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如今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份上,白云景,你便明说了吧,你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她愤怒地想着,若不是他有所图谋,以他的性子,被达达追得那么狼狈,又怎么可能完全不追究? 难道他与太皇太后一样,打的是大燕江山的主意? 是的了,他说过他会帮她守护大燕的江山的,若他有吞天之心,这样的说法也是说得过去的。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到时借他的帮助,压制住了太皇太后,又有谁能压制得住他? 思绪在脑中胡乱地飞着,突然都停了下来。 仿佛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能听到他们的心跳声;眼前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只能看到白云景的睫毛,浓密而清晰。 司马惊雷摒着呼吸,一动不动。脑子里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个念头,现在是不是应该来数一数他的睫毛?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白云景温和下来的微哑声音,“呼吸。” 司马惊雷这才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现在,你,知道我在图谋什么了?” 带着蛊惑的声音传入耳中,整个耳廓都烫了起来,仿佛这话是巾着她的耳边说出来的。 司马惊雷猛地推开他,藏不住惊惶失措从眼中溢出来。脚下步履错乱,踩到曵地的裙摆差点摔倒。 “当心。” 顺着扶住她的手,看到袖襕上绣着的白云,听到安抚她的两个字,心里越发慌了起来。 登基祭天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慌过。 “你……你……” 她说了两个字,夺门而出。 白云景眸光渐深,没有再拦着她,扬了扬唇角,又拉平了它,一掌击在桌上握成拳,懊恼地道:“真是该死,还没到时候……” 司马惊雷回到寝殿里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 脑子里不断地回放先前的细节,思量着她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再走的?可是她该说些什么呢? 说他不敬重她?说他没把她当成帝王? 还是说他怎么能打她的主意? 不对…… 司马惊雷觉得,白云景当初对自己的厌恶是真的,他是有心上人的,打她的主意,不就是对他的心上人不忠吗? 若是他的心上人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是要相携一生的,那他又为什么对她做这样的事情?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图谋她是假,借着图谋她来图谋大燕的江山才是真!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于是接下来两人如同身份对调一般,司马惊雷对白云景避而不见。 直到得到消息,白太傅与张少傅因为急宠在御花园里闹起来了。 司马惊雷匆匆赶到,一问才知,竟是因着她这些日子都待在昭阳宫的缘故。 “你我都是陛下的宠妃,陛下宠谁,那是陛下的事,你不服,找陛下去。”温即楼语气刁钻,倒真似一个得宠之后目中无人的宠妃形象。 而那面色铁青的白云景,便是生着气,还故作端庄地严肃着一张脸,“你既是少傅,便应教导着陛下不走歧途,可因着你,让陛下每日不回紫德宫,不务正业,你可知错?” 宛如一个为国为民心怀大义的贤妃。 温即楼即便知道白云景此时是装出来的怒气,也心情大好,鼻孔朝天般地回怼,“陛下哪里有什么正业可务?再说了,你也不过与我一般是个宠妃,又不是帝夫,更别拿那太傅少傅的名头来说事,大家心照不宣的身份是什么,需要做的事是什么,何必逼我挑明了说?” 司马惊雷眼皮跳了跳,又觉得牙疼! 这个时候,她第一想到的,竟然是以后千万不能真的选男妃入宫权衡各方势力,要不然,成日里这般闹来闹去的,便不可能再有安生的时候了。 霜霜在她耳边提醒,“陛下,太皇太后来了。” 司马惊雷回神看到太皇太后从小道转出,面色难看,也不知在那里待了多久,听了多久,不过,见着太皇太后瞧着顶着张含面容的温即楼的神色,便知她对温即楼过于真实的话不满了。 在太皇太后开口前,司马惊雷先板起了脸,“张少傅,朕对你太好了,才让你这般无法无天!竟对白太傅不敬!当重罚。” “陛下……” 温即楼委屈地看向她,好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司马惊雷暗忖,谁说男人觉得女人之间的争宠无聊的?那一定是他自己没有去做争宠的事! 白云景向太皇太后与司马惊雷依次行礼,“不过一点小事,惊扰了太皇太后与陛下。” 太皇太后扫了他一眼,“依陛下看,当如何罚才是重罚?” 温即楼错愕。白云景静默不语。 司马惊雷犹豫了一下,道:“不如打入冷宫吧。不过这几日的功夫,便把太皇太后的教导都不放在心里,对太傅不敬,该让他冷静冷静才是。” 太皇太后面上闪过一丝诧异,语气平平却带着威严,“都听到陛下的话了?还不把张少傅带下去?” “张少傅”似是呆住了,都忘了求情,只用不舍的又哀怨的目光看着女帝,以至于被人带走的时候,空中凭生了几分悲凉来。 司马惊雷觉得,不论是温即楼还是白云景,演技甚好,便是宫里的那几个伶官也要自愧不如了。 “既是事情解决了,陛下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太皇太后面上流露出一点疲累,让红酥扶着她回宫。 司马惊雷没想到太皇太后就这般作罢,竟没有让她再罚白云景的意思。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转,不由得多想了些。 不过几息,太皇太后止步,“国难当头,太傅也与陛下回去吧。如今边境不稳,陛下不懂事,太傅该多教导些。若是陛下能诞下皇子,北梁贼也不会这般张狂了。” 司马惊雷面上黑红变换,转身走了两步停下来,一回头便见白云景到了她身侧。 想到自己先前关于他与太皇太后或许有什么达成了一致的猜想,便了了去问太皇太后的心,直接问他,“太皇太后的话,是什么意思?北梁张狂?” 白云景面色难看,“西宁侯夺权卖国,丰州大败,姚纪良捉了西宁侯,退守宁水关。” 司马惊雷脸色大变,“朕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果然白云景与太皇太后之间…… 白云景看着她,叹了一声,“昨日便有折子呈了过来,只是你在昭阳宫,不曾回来看折子。” 司马惊雷一噎,哪里是因为她要待昭阳宫?分明是因为他在密室里,她不愿与他共处! 白云景微微缓了缓语气,带着三分无奈道:“走吧。若是不出意外,这两日,西齐大皇子便该着人送上国书文牒了。” 第67章 挑明婚约 司马惊雷多看了白云景几眼。 白云景似的有察觉一般, 转头看向她,以目光询问。 司马惊雷摇了摇头, 快步迈出。 她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 也不知他心情不好是不是和太皇太后一样的缘由。 白云景不远不近地跟着,已然把握到了这些天她不会快速逃离的距离。 行到紫德宫,见司马惊雷回寝殿, 白云景也没有要跟过去的意思。 司马惊雷回头见着他向他自己的屋子走去, 叫住他,“白云景。” 白云景顿住步子,回转身来看向她。 她道:“你莫要为楼楼担心, 过些日子。” 她停了一下,“等西齐的人走了, 我便把他放出来。” 白云景敛眉问她,“为何要放出来?” “???”司马惊雷不解地抬头。 白云景生气, 不就是因着她把温即楼给关进冷宫了吗? 她看着他似乎更生气了的模样, 恍然反应过来,是不是温即楼还不曾与他说过他们的计划,那他的生气, 是真的?又或者说,他并不相信她关了温即楼还会把他放出来? 嘴角往下一压,“没什么,关他或是放他,都是我的事情。” 司马惊雷回到寝殿,见他没跟进来, 松了一口气。 “朕紧张什么?朕在乎他是不是真的生气做什么?真是……他又和朕没什么关系,又不会吃人……”司马惊雷嘀咕了一声,进入密室,在书桌上翻了翻,很轻松便翻到了白云景所说的折子。 “他倒是没有骗我。” “我自然不会骗你。” 司马惊雷猛地站起身来,睁大了眼睛,“你是怎么进来的?” 白云景在她对面坐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指着桌上的一叠折子道:“这是这些日子,苏千寥在京城里的所做所为,你先看看。” “白云景……” “迟则两日,快则今日,他便会递上国书,陛下还有许多需要准备的。” 他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一直拉着脸,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就好似一个严师捉到了没有按时完成作业的学生一般。 司马惊雷不由得怂了,“知道了知道了,朕这就看。” 白云景继续给她翻着下一封折子,继续用老先生对学生一般的态度对待她。 司马惊雷的抬手按住,故作无赖地道:“好了,不就是把你的兄弟关进了冷宫了吗?朕都说了,往后还会把他放出来的。怎么说都是朕的宠妃,朕不会这么无情的。” 也不知是哪一句刺激到了他。 白云景的脸色更黑了,“我为何要希望我的敌人出来?冷宫是最适合他的地方,便是让他在里面待一辈子都无任何不妥。” 司马惊雷肩头颤了一下,怔怔地看着白云景。 这是她第一次见着白云景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间茫茫然。 “他不是你的兄弟吗?怎么是敌人?” “我拿他当兄弟,他却不知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话说到这份儿上,白云景索性也不压着自己的情绪了。 把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一脚踢开的感觉,直是舒畅。 目光灼亮地落在司马惊雷的面上。 他寻思着。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司马惊雷一般聪慧的人,该是能明白了。 却没想到司马惊雷只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扯开八卦的笑容来问他,“你竟与楼楼喜欢同一个人?!是谁?” “是你。” 司马惊雷还处在听到惊天八卦的激动中,没听清楚他说的这两个字,“你快说说嘛。你们喜欢的那个女子是谁?长得什么模样?朕看看那女子是配得上他还是配得上你,再来给你们断一断这个案子,如何?” 她此时倒没多想。 只是回到了年幼时为了躲避颜执的责罚时的状态,一直挖让颜执觉得又羞又臊的事情,让颜执顾不得理会她的功课做得如何了。 “你千万别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你可知先生当初便是不好意思,结果错过了最佳的机会,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成了别人的妻子,但是连告白的机会都不曾有。” 她看着白云景的神色慢慢缓和下来,还染上了笑意,越发觉得自己寻对了法子,“你和朕说说,朕虽然没了帝玺,给人赐婚的事还是能做的。大不了,便把那姑娘宣进宫来,让她陪着朕,待到你准备娶妻的时候,再把她放出去赐婚。到那个时候,朕的帝玺也回来了。” 白云景缓缓点头,“你说得对。我总不能看着她与别的人之间生出情愫而什么也不做。若是一心想着等大事做完再与她表明心迹,只怕会耽误许多事。” 他说的声音不太,司马惊雷又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没去细听,只看到他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心里一涩,笑着摆手道:“放心,误不了事。有朕在呢。” 白云景道:“我突然觉得,太皇太后的话是对的。” 这一句话,顿时把密室里的热情给浇灭了下来。 司马惊雷心里咯噔了一下,为他保媒的想法淡了下去。他与太皇太后之间,果然是达成了某种共识的。 收了笑,淡淡地问道:“你觉得,太皇太后哪句话是对的?” 白云景看出她心情欠佳了,他的心情却好了起来。 虽然他现下还不曾住进她的心里,可从刚才他提起那些话来无所谓的态度,温即楼也还没来得及住进她的心中。 “太皇太后选我陪在陛下身边是对的。太皇太后说陛下年纪尚轻,看不清自己的心,不会为自己谋算,也是对的。你说,若你是那女子,我与温即楼之间,你会选谁?” 司马惊雷愣了愣,不知道太皇太后怎么会与他说些这样子无边无际的话。 “明明是在说你与那女子的事,怎么扯到朕的身上来了?你若是与温即楼同争一女,你放心,除非那女子眼瞎,要不然,必不会舍你而去选楼楼。”司马惊雷说得认真。 白云景并不满意,又追问着,“为何?” “这还不简单吗?哪个女子愿意嫁给一个成日里不露真颜的人?岂不是与之共度一生了还不知道自己夫郎长得啥子模样?” 白云景若有所思地点头,心情终于大好,“你说得对。所以,你选了我。” “嗯。嗯?!”如同晴天一声惊雷,“你说什么?” 她出生里平地响起的那一声雷,怕是在空中停了十几年,如今才落到她的头上来,“在说你们的事,又扯到朕的头上来做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 白云景的目光锁着她。 她不自在地翻看折子,“算了,朕操心大燕国事,百姓生息都来不及,哪里有闲情去想你们那些儿女情长的争斗?太傅不是要和我讲政事吗?便说吧。” “我改了主意。”这回,换成了他按住了折子,他的大掌正覆在司马惊雷的手上,“原本,我想等国事稳定了,再想私事。可现在,我觉得太皇太后的做法也没错。雷儿,你若是总这般让我心中不安,我又如何能施展出全力来帮助你?” “放肆!”司马惊雷涨红了脸,“白云景,你若再如前几日那般胆大妄为。朕便不需要你帮朕了,自去冷宫里与楼楼作伴吧。” 又觉得有些难过。 若是南笙在,必不会让她受到这样的非礼之待。 白云景道:“若是我不帮你,天下还有谁能帮你?” “好大的口气。”司马惊雷道:“我母后早为我安排用了一贤才,玉瑗为信,我去寻他便是?” “玉瑗?”白云景愣了一下,展眉笑了,将怀里的半块玉瑗取出,置于桌上,“另一半,在这里。” 司马惊雷沉默下来。 白云景又道:“你只道这玉瑗是助你之信,还少说了一样。雷儿,你我的婚事,早便定了。” 眼看着司马惊雷震惊过后将要暴怒,白云景识趣地先一步离开。 机关合上之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司马惊雷气急败坏的声音,上扬的唇角无法下压。走到屋外,看到朝他递来不解视线的谭兆,“今天的太阳,真好。” 谭兆以看白痴一般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跃到树枝上坐定,问身边躺着的萧铭,“这白云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傻了?今天一天都是满天的乌云,几时有过太阳?” 萧铭透过树叶间的间隙看天不语。 谭兆拍了拍他的肩,“你倒是吱一声。” “吱。” “……”谭兆不快,“我是让你真的吱吗?是想让你说说你的看法。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用的老一套……” “方法不管老,顶用就成。”萧铭顿了顿,“你知道的,我不爱说话。” “不就是你的嗓子受过伤,你觉得你的声音不好听吗?”谭兆不以为意,“汐姬又不在,你要假装完美给谁看?我又不会嫌弃你……” “她高兴了,便是晴天。”萧铭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开口给了他想要答案。 谭兆似乎没听懂,“什么意思?谁高兴了?” 萧铭凉凉地扫了他一眼,“若只是一人将心事藏于心底,见着她高兴了,便见着哪天都是晴天。若是两情相悦,前路繁花似锦,便是再没有比这更美好晴朗芬芳的风景了。” 谭兆:“……不懂。酸得牙疼。” 萧铭:“……” 第68章 满月转变 司马惊雷根本就不信自己的父母会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定下婚事。可这两个半块的玉瑗, 确实是一模一样的材质。 生了一阵闷气之后,便被折子里的内容给转移了注意力。 她发现, 自己这些日子为了陪伴温即楼躲避白云景, 当真错过了不少消息。 苏千寥很快便着人送来了国书,提出要入宫觐见。 司马惊雷把它往旁边一放,嗤了一声。 表现得这么明显, 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来这里与丰州冀州的战事有关似的。若眼下是她做主, 少不得要如法炮制地冷他一冷,不过太皇太后已经允了他入宫相见之事,她便等着瞧他出招吧。 有几封折子里写的是西宁侯之事。 西宁侯是满月县主的夫婿, 会去丰州,分明是太皇太后授意的。 如今, 姚纪良却抓了西宁侯,还把战败与通敌卖国的帽子扣在西宁侯头上, 说什么要将他问罪, 这分明是在打太皇太后的脸! 司马惊雷高兴不起来。 西宁侯虽然有建功立业之心,却从来没有谋反叛逆之意,断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而姚纪良…… 姚纪良已经在权势与百姓的安稳之间,做出了选择,分明在拿江山社稷当玩笑,却占足了道理,让她与太皇太后都说不出不是来。 他说要将西宁侯就地问斩以重振士气。分明是在威胁太皇太后,挑战皇权。 她看到了太皇太后的批复, 义正辞严地表示通敌叛国是大事,让姚纪良把人送到京城里来由她来断。 司马惊雷心内暂安,太皇太后若能保住西宁侯,便等于保住了满月县主母子的未来。虽然这样会让满月县主转而对太皇太后感恩戴德。 倒是眼下,还是不宜叫满月县主知道这件事,免得平白受了惊吓。 她这般想着,从密室里出来却意外从霜霜那里得到了满月县主项兰清在紫德宫门外求见她的的消息。 白云景推开门进入寝殿,见她已经出了密室,“正好,满月县主一定要见你一面。” 他们的视线一触即开,此时谁也没心情去想先前的别扭。 司马惊雷一面往外走去一面问道:“是谁把消息说给满月县主知晓的?” 她下意识地便想到太皇太后,难不成是太皇太后为了要满月县主以后乖顺些而做出的手段? “这么大的事,谁也压不住。”白云景快速地道,“八百里加急从长乐大街疾过,百姓便能知道喜与悲。一点消息走漏出去,西宁侯府的名声便臭了。” “那也得有人走漏了这事。”司马惊雷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可是她说出来的话里还是带着颤音。 “陛下。”白云景按住她的肩,“旁人能乱,你不能乱。必是有人,却不能胡乱猜忌。” 司马惊雷点头,“对,若是猜错了,便扰了自己人的心。我不能乱,太皇太后都没乱。” 她深吸了一口气,“朕是朕的父皇母后的女儿,这件事上,不能给他们丢人。” 她走到偏厅,见着满月县主,还未说话便见一直以来总是拉着一张脸别扭地不与她好好说话的满月县主对着她跪了下来。 “陛下,我们家侯爷一定是被冤枉的。” 司马惊雷扶住她,不叫她真的跪下去,“姑母,这是做什么?” 她强行将满月县主扶起,“你还没与朕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西宁侯出了什么事能让你急成这样?” 她暗地里关注朝政的事,只有紫德宫里的这些人与柴昀知道,满月县主当是不知的。 满月县主愣了一愣,“是了……陛下还不知情……” 司马惊雷本以为她会就此告辞转去求太皇太后,却没想到,满月县主只是稍稍停了一下,便将西宁侯留书出走的事情说了出来。 “也是我性子不好,说了些伤人的话。”满月县主神色哀伤,“那一天我与他发生了争执,说了些平日里会反着说的话,却不想他都听了进去,道……道必要做出一番成就来叫我刮目相看。我只道他是随口一说……” 呃…… 司马惊雷同情地看着满月县主。 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姑母的性子的。 明明喜欢,还要别扭地说不喜欢,明明关心还要别扭地说不在意。 她的母后与她都以为她只是对她们母女这么别扭地口是心非,现在看来,不是如此。 口是心非的人若是遇上懂她的人,自是什么都不需多言语,也不会与之计较,可反之,那便是灾难。 满月县主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以前不这样的……我只当他是闹一闹脾气,不多时就会回来了,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是去了丰州,竟然为了要证明给我看,去做这样的事,他可知道这样会没命的……” 司马惊雷心里叹了一声,打断她的话,“在满月姑母看来,西宁侯当真会做这样的事情?” 满月县主一顿,变了脸色,“当然不会!” 她垂下眼皮,“可是他不会,不代表没有人会给他做局。” “若是有人做局让他跳。你该去找太皇太后说明情况才是。”如今,她的帝权,可被太皇太后拿捏在手里。 “不!”满月县主瞬间掀起眼皮来,“若是有人做局,十有八~九便是她做的!如何能去找她?” 司马惊雷心惊,曾听说过太皇太后对满月县主的宠爱,怎么也想不到,在满月县主的心里,并不信任太皇太后。 看来这个姑母,并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傻白甜。 满月县主道:“当初,她便一心想让我……” 她顿住,想起太皇太后当初一心要让她给司马琰做皇后横在司马琰与楚汐之间的事,不宜说予司马惊雷听。 话锋一转,“我与他这么多年的夫妻,便是他要不甘不服要发怒,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点迹象也没有,他从未说过想要做出一番功业的话来。那个人出来之后才有了改变。还有那姚纪良……他怎么那么傻?他什么都没有,去找姚纪良的麻烦做什么?太皇太后宠姚家,便是太上皇表哥都因为姚纪良的能力,不计前嫌地重用他。” 司马惊雷可不觉得司马琰会是因为姚纪良的能力才这么用他。 她对自己的父皇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那心眼比睚眦还小的人,根本不会因为谁的能力可用而迁就谁的不臣之心。对于这样的人,他都杀之而后快。因为,他有能力培养出有能力之人。 “西宁侯逍遥惯了,便是如朕初初登基时一样,被人蒙蔽,不受重创焉能知晓世间真情?” 如她这般,便是那了那次之后,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平日里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人,哪些是真的把她当真未来皇位的继承人,哪些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她的女儿身。 “陛下,他断没有不臣之心,平日里,连杀只鸡都会心有不忍,更不会做出叛国通敌之事,求陛下救他。” 司马惊雷好言安抚,最终还是点了头,答应尽全力帮她,满月县主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霜霜进来禀报,“陛下,延寿宫派楚公公来召满月县主过去。” “楚公公?” 司马惊雷诧异地看向霜霜身后,便见楚时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一时间心绪复杂。 她对这个曾叫了十六年外祖父的人,自是有一份亲情存在的,也正是因为这份亲情,才让她看清他时承受了比旁人的背叛更大的伤害。 也是因着这样,即便他现在依赖白云景,却不能做到十成十的信任他,只要发现一点影子,便总觉得白云景或许也会和楚时一般做出一些对她不利的事情来。 白云景见着她的神色,先一步开口,“我听说,楚公公的伤好了许久了,太皇太后得知后,还心疼楚公公当初所受的磨难,让楚公公继续养伤。时至今日,终于相信楚公公身子大好了。” 楚时面色一僵,将视线转向白云景,顿了顿,复又移开,“太傅有心了。连老朽这等残人之事,也打听得这般清楚。” 司马惊雷听着他们的话,心里陡然放松了下来。 白云景如今到底是站在她这边儿的。 以他那般聪明的人,有楚时的下场在前,必不会重蹈覆辙。 “太皇太后既是传你过去,满月县主便……” 司马惊雷随口便应承着,却被满月县主打断了,“不去!” 满月县主自小便被太皇太后惯成了如今这样的性子,只是曾经在面对太皇太后的时候,还有发自内心的亲近,而现在却是周身都流露出排斥来。 司马惊雷劝道:“太皇太后必是传你有事相商。自太皇太后出来之后,你还不曾拜见过她。不如去见见她?” 满月县主不顾楚时还在,脱口便道:“我不去!若没有人暗地里撺掇,侯爷即便有那个想法,又如何知道要去哪里,如何做才能做出一番成绩来?那人必是许了他什么好处,拿捏住他的短处,才让他傻傻地相信。便如当初的我一般。可是……” 她声音慢慢地抖了起来,语气悲怆,“她总是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说着为我好的话,做出来的决定,却从来只是为了她自己。我不想嫁给太上皇表哥,害怕当他的皇后,她却总是哄着我骗着我,叫我答应。我好不容易在嫂子的帮助下,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这十几年来过得开心惬意,无忧无虑,她却要来破坏。说到不曾拜见……”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缓起来,“陛下登基第二日,臣妾与母亲便曾去拜见她,她避而不见。到得如今,我还是不去见她为好。不然,我怕我忍不住……” 她冷漠地看向楚时,“还请你回去与她说,西宁侯生死未卜,罪名未定,却已是戴罪之身,我项兰清是他的发妻,自是与他一同戴罪。既是如此,便对她再无可用价值,她也无需再见我这样的苦脸,免得坏了心情。” 司马惊雷:“……” 谁也没有想到,别扭来别扭去的满月县主会在这个时候说出一听便知是真心讽刺的话来。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司马惊雷也不打算强压着满月县主去延寿宫。 楚时也不没有再劝,当真就带着满月县主的话回去了。 满月县主掸了掸衣上的灰,“臣妾知道陛下不易,也不能因着臣妾的任性便给陛下招来祸事。臣妾这便出宫,若是她要怪罪,便由臣妾一人担着,只是陛下……” 她对司马惊雷福身,“西宁侯府的未来和清白,都要靠陛下了。” 白云景问道:“若是他当真做了这样的事,你当如何?” 满月县主茫然了几息,惨笑一声,“臣妾说得轻松,将罪过都怪在太皇太后的身后,其实……臣妾也有过错。若是臣妾能早日改了性子,与他好好过,他又如何会受人撺掇?” 年过三十,却仿佛一夕之间由十几岁成长到了知天命一般,“若他当真做了那样的事,臣妾便与他一同伏罪。只是银宗还小,自小便与陛下亲近,还望陛下能照拂他成长……” 司马惊雷听不下去了,打断她,“不必悲观,朕相信西宁侯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 满月县主麻木地点点头,“臣妾也希望,他是清白的,也能让别人相信他是清白的。” 看着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迈出门,司马惊雷心里头如被堵着什么,难以舒畅。 可不过半个时辰,出宫的满月县主再次入宫,乱了方寸,“陛下,银宗不见了!” 第69章 搜查帝玺 太皇太后对满月县主抗旨之事颇为不满, 又派了红酥来召她。 红酥行到紫德宫外,听得西宁侯世子许银宗不见了的消息, 便没有再进去, 急急地回去禀报,倒是就此没了动静。 司马惊雷再三承诺一定会尽全力把许银宗找回来,满月县主这才冷静了下来, 答应回府等消息。 满月县主行到离宫门不远的细长甬道的时候, 听到后面有人叫她。 回转身来,唇角带着七分冷,三分嘲讽, “楚公公?” 楚时的脚步顿了一下,面色微微一变便又恢复原样, 直起了身子,借着身高优势俯视着满月县主, “太皇太后让我传话给县主, 请县主屏退左右。” 入宫是不能随意带宫人的,此时,她的身边跟着的, 是送她出宫的霜霜。 “你回吧,本夫人不想听。” 她转身欲走,被楚时叫住,“不过是一句话,难道小丫头如今已经胆小害怕到连太皇太后传达的话都不愿意听了?怕心软?还是说陛下心里根本就是在与太皇太后过不去,所有的和睦都是假的?” 满月县主停下步子, 看了一眼霜霜。 霜霜主动道:“西宁侯夫人若是不急,不妨听他说一说,奴婢去前面等着夫人。” 霜霜配合着她,这会不对她称呼平日里常称的县主,而是西宁侯夫人。 满月县主点点头,回转过身来,没好气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本夫人忙着呢,没空与你这等闲人在这里磨叽等死。” 楚时面上有点挂不住,“县主何必说话这么刺人?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 “呸!”满月县主扫他一眼,见着楚时冷了脸,也不收嘴,继续道,“你若还能让陛下叫一声外祖父,那自是本夫人的长辈,若是不能,便莫来给自己寻骂。” 楚时黑了脸,“怎么说,我也是你的舅舅。你的母亲就是这么教你的?” 满月县主嗤笑一声,“我自小便是在宫里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多,教我的一直都是太后。而我知,我的舅舅是个忠心为国为君的顶天立地儿郎,怎么会是一个……” 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楚时一圈,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却比说出来更具杀伤力。 楚时的嘴角抖了抖,索性也不装样子了,直接道:“不管怎么说,太皇太后是你的亲姑母,她总是为你好的。是你不听她的话,要嫁给西宁侯,太皇太后说了,只要你肯向她认错,她会保你无事,还如从前那般疼爱你的。” “保我无事?” 这样话几乎是判了西宁侯的死刑。 满月县主一张面如满月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张嘴想说什么,终又是闭上嘴,悲悯地看着楚时。 这样的神色,落在楚时眼里,好似她已经陷入了绝望之中,未免有些得意。 “太皇太后的话,我已经带到了,你好好想想,想好了,便去向太皇太后认个错……” “你让她死了这条心吧。”满月县主语气强硬,“我劝你,也死了太皇太后会真心照拂你的心。你以为你投靠了太皇太后,她保了一个人,便是对你的大恩了?你可知你的那些子孙被驱出京城是何下场?即便我与母亲偷偷派人出京全送些补贴,他们一辈子也甩不掉谋逆的白眼狼之名!即便他们才学再好,也不能入仕,谋生成难,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虽说是晚辈对长辈,满月县主却如同长辈对晚辈一般恨铁不成钢,“我敬重过你,可如今,我只可怜你。在太皇太后的心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感情可言。于她而言,重要的,从来都只是利益。你若与她有共同的利益,能为她带来她想要的,她便会留住你,甚至宠着你,用八百里加急来给你送你喜爱的食物,断了你的退路。也可以帮着你得到一些在她看来无足轻重的人或事。可只要她不需要了。楚家就是例子。未来的姚家,也会是那个例子。” 至于西宁侯,不过就是个傻乎乎的不知自己能耐便想要去建功立业的傻子! 楚时如石塑一般,孤身站在甬道里看着足前方寸之地,花白的发丝在空中底气不足地动了动。 不知满月县主已经离开了多久,他才终于动了动手指,垂着眸,阴凉地笑了一下,“不会很久了。” 他的声音不大,被风一吹,便破碎开来。缓缓回身行去,四下无人,肩头和脊梁都塌了下去,脚步一深一浅,远没有在人前行路的稳当。 司马惊雷派了人出去,让他们着重往去丰州的路上去寻。 只要他离了京,便一定是往丰州的方向去了。 只是万一他现在还没来得及离京呢? 司马惊雷亲自往延寿宫去了一趟,见到太皇太后气色不佳,如同大病了一场一般,愣了一瞬,随即将要下旨关闭城门查人的来意说明了一下。 太皇太后眉眼不动,“若是下旨,便会有人妄猜西宁侯世子逃出京城,于满月不利。” “不准?”司马惊雷笑着,瞧了一眼周围,突然上前,揪着太皇太后的衣领,冷眼凝视她,“太皇太后不让关城门,可是害怕那些造谣的人出不了城?难道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安排的?太皇太后就不怕众叛亲离?” “放肆……” “太皇太后!”司马惊雷提高了音量,打断对方要斥责她的话,“想必太皇太后是病糊涂了或是老糊涂了。既然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让江山动乱,便将寄放在您那儿的人帝玺还给朕,朕来给你收拾这烂摊子。” “你!”太皇太后震惊了一瞬,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你总算把你心里真正想的话说出来了。哀家怎么有你这样的不孝……” “别与朕扯孝这个字,你不配。” 她抬手,松开太皇太后的同时,也打断太皇太后的话,示意萧铭与谭兆找帝玺,“为君者,仁德为先。君若不仁,臣投他国。您看,你掌政期间,都有人要背叛国的罪名了。” 看着太皇太后越来越难看的神色,她继续道:“为人父母者,当慈严并济,义字当先。父若不义,子走他乡。您看,您的儿子,差点被您害得妻离子散,才痛定思痛地把您请入佛堂,祈盼您修身养性,悔过自新。可您出来之后呢?” 她笑了一笑,“连您的儿子都在您的面前划掉了‘孝’字,您觉得,您还有脸来享受这个字吗?” “来人!” 太皇太后朝门外大喊了一声,引得司马惊雷笑意更甚。 “太皇太后忘了,如今的禁卫军统领是谁。如果没有准备,朕为何一进来便要把红酥嬷嬷支出去呢?” “你的父皇,是个暴君,他草菅人命,喜怒无常。”太皇太后慌了。 “可是我的父皇,让大燕威镇四方,无人敢扰;让百姓安居乐业,无人生叛。”这些话,司马惊雷不仅是对太皇太后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她隐忍了这么些时日,便是想要让自己真的做好当帝王的准备。 现在还没有将准备做足,却已然没有时间了。 她被自己的话鼓舞出了信心,“你自以为你自己能做一个贤明的君主,事实上,你的所为,远不如一个暴君。” “哀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燕,为了大燕的子民!”太皇太后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司马惊雷身上散发出来的帝王威严惊到了,坐直了脊梁,为自己争辩。 身子不适,便是司马惊雷让她能行动自由,她也不能在无人搀扶的时候猛然站起身来。 “你只是为了你自己。”她看了一眼萧铭和谭兆,见他们还在翻找着,心里虽急也只能等着,便继续与她说道,“你为了你自己的利益,想要用孝,用道德来绑架我的父皇与满月县主,全然不顾他们是否愿意,为此,不惜残害我父皇的妻子与孩子,让朕险些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可你还是出生了。哀家并没有对你们斩尽杀绝。也不曾真的让满月成为皇后。”太皇太后的神色镇定下来,缓缓适应了两方的对垒。 司马惊雷感觉听到了一个笑话,戳破她,“那是因为你的计划失败了,而不是因为你不想。因为我的父皇母后情比金坚,因为你整幺蛾子触碰到了朕的父皇的底线,他将您请进了佛堂里,让你满腹的阴谋无处去使。这才让朕能平安出生,让满月县主脱离苦海。” “胡言乱语!” 司马惊雷可不觉得自己是胡言乱语的,“除了朕一家三口之外与满月县主被你用权势、道德、亲情绑架之外,还有汝阳王……他与你八杆子打不着,你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设计他去娶姚氏,让他受尽了折磨,还灭了明州苏家满门。” 太皇太后气得将手边的茶盏丢向司马惊雷,冷声质问,“若你所言为真,为何还要将哀家放出来?” 司马惊雷灵巧地避开,叹息一声,悠然感慨地道:“朕以为,你知道错了,以为你当初不过是一时执念,在朕出生之后,还是疼朕的。朕以为,血真的能浓于水,便是过往种种再多,也无关紧要,我们到底是祖孙。他们走了,我身边还能有你,至少还有一个亲人。” 太皇太后眼里闪过一瞬的动容,便又消失,“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你初登帝位要大赦天下,若是继续着哀家,实在说不过去。” “大赦天下的旨意都没能送出皇宫,你真是不该出来的。不过……”司马惊雷抬眼认真地看她,“朕时常会见着父皇走到佛堂附近停一停,便又离开。朕当时便想,一定是你做得错事太多了,父皇才会把你关起来。再想见你,也不会再见。若是父皇知道我把你放出来了,或许会带着母后马上回来责骂我,又或许会夸我有他没有的胆量。事实证明,朕错得离谱。” 她自己的胆大无知,并没有让她的父皇母后回来,甚至连想要一点亲情,也没能赢得。 难道说,身为帝王,便不能有亲情? 她不信。 第70章 夺回帝玺 太皇太后垂着眸子, 摇了摇头,“到底是年轻。以为哀家会信你们这样的鬼话?哀家走过的路, 经历过的事, 比你食过的盐还要多得多。什么亲情,都比不过权势。若没有哀家,他能成为皇帝?你能有如今人生?” 她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 “你一面让他们在哀家这里翻找, 一面和哀家说亲情,以为哀家看不出你心里真的在想什么?这么嫩的心思和手段……你们是找不到帝玺的。” 司马惊雷默然看了她一会儿,将霜玉叫了进来, “按住太皇太后,朕要亲自给来找!” 太皇太后终于变脸了, “你竟然让一个奴婢来碰哀家!放肆!” 司马惊雷好似没听到她语气里的愤怒一般,语气平静, “太皇太后连起身也要奴婢扶着才行吧。太皇太后, 你年纪大了。该让那些奴婢好好地伺候你,安度晚年了,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倒是朕还年轻, 当初自己便能将帝玺送上。” 被人变相地说老,太皇太后的额侧突突直跳,气得失了声。 不过须臾,司马惊雷便从她身上取出了帝玺。 微微扬眉,发现自己的祖母果然爱极了帝权,这般收着, 也不知平日里是否睡得安稳。 “朕听说太皇太后最擅把握人心,可在绝对的实力差面前,没有施展的机会,又能有何用?”她走到门边,停了停,举着手里的帝玺对太皇太后道,“这东西害人不浅,如今离了它,祖母可以好生养病。祖母年纪大了,孙女儿还是希望你康健的。” 太皇太后愤怒地瞪着司马惊雷,“收起你的兔死狐悲。” 司马惊雷默了默,没有争辩,迈开长腿走了出去。 兔死狐悲? 她与太皇太后之间,似乎她才是兔。 劝太皇太后保重身体的话,她是发自真心地说出来的,或许是血亲的古怪联系,她怨太皇太后,但不恨。 不过,太皇太后不信她也是正常的,便是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像谁都不会相信她父皇那样残暴无情的人会在某个时候,对佛堂望而却步。 时至此时,她非常能理解她父皇当时的心情。渴望一份来自长辈的亲情和关爱,又害怕长辈是带来的是噩梦。 太皇太后的镇定在司马惊雷带着的人全部离开了之后瓦解开来,一张脸变得扭曲。 殿门再次一开一闭,红酥走进来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太皇太后……” “红酥,哀家……哀家……”她气得连说了几个哀家,都没办法将话头继续说下去。 被一个不到十七岁的人猝不及防地闯入,不动声色地将帝玺夺走,让她觉得颜面无存。 想当初,她为了要把帝玺夺去,布置了多少,用了多少手段,闹出了多大的动静! 而她…… “你为什么要出去?卓钱呢?楚时呢?这种重要的时候,他们到哪里去了?”她将被夺走帝玺的愤怒转移到身边伺候的人身上,觉得是他们伺候不周。 红酥垂着眸,仿佛被她吓到,“太皇太后,您忘了,楚公公被您派去给满月县主传话了。” 而那卓钱,则是被红酥使了个借口支走的。 “哀家做了这样的事?”太皇太后睨了红酥一眼,面上慢慢地变得平和起来,不过红酥还是能感觉到,她是很不高兴的。 红酥在她质疑的时候,便跪了下来,准备承担她的怒火。 太皇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传哀家的旨意,罢了南笙禁卫军统领之职。” “太皇太后……”红酥小声地开口,“若是把南统领撤了,再有人来行刺怎么办?” “行刺?依哀家看,那些行刺的人,都是不肖子孙安排的,就是为了让南笙来掌管禁卫军!” 她以为禁卫军经过林泮的管理,已经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却没想到,南笙不过回来十来日,便已然带着禁卫军不听她的旨意。 方才,她也见着了,那两个在她的寝殿里翻找的人,就是曾经来行刺她的人! “哀家连你也使唤不动了?” 听得太皇太后发怒,红酥心头一跳,忙答应着,“是,奴婢去拟旨,再呈给太皇太后上玺。” “等等……”太皇反应过来,帝玺已经被司马惊雷取走,禁卫军又只听帝玺之命,“先去把卓钱给哀家找来,平白无故的,又跑到哪里去了?到底是个不受管束的江湖人!” 红酥答应着退出,到得殿外停了停。 女帝是个言而有信的,不仅给太皇太后留了活路,还让她好好地在延寿宫里安享晚年。 只是那个卓钱,一定不能再让他回来了。 她行到延寿宫门外,与南笙低语了几句,一转身,便见着楚时正站在不远处,心里头跳了一跳,便又见那楚时好似没见着自己,只是在那里停下来喘了喘气,再缓慢地重新前行。 红酥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去,和南笙告辞,转回延寿宫中。 南笙自也看到了楚时,不过他木头一般的面容上看不出半点变化来。 卓钱拿着赤金令晃悠悠地走向宫门,神色得意又不屑。 也不知那老虔婆哪根筋不对,竟叫红酥传话给他叫他出宫去给她买什么德聚楼的烤鸭,“呸,头发都白了,嘴还这么刁钻。幸好我本也是想要出宫的,让你再威风几日。” 眼看着宫门就在眼前,两个守门的禁卫军朝他看过来,他正了神色,取出赤金令随手一晃,便要进去。却被拦住,只道他的赤金令是假的。 卓钱瞪大眼正要发作,猛然间感觉到了两个禁卫军对他的杀意,立时后退几步。 意识到这两个人面生得紧,难不成是那个老虔婆觉得自己已经被利用完了,想要过河拆桥?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要不然,自老虔婆有了满意的厨子之后,许久没再叫他出宫去买吃食了,今日却突然…… 眼看两个禁卫军就要抓到他,他将自己的本事发挥到极致,恁是将人甩了开去。 他越想越不甘,自从进宫,便一直跟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对这赤金令的来历,再清楚不过了。怎么可能是假? 一定是太皇太后觉得如今有了许多人成为她的助力,如他这般的鸡鸣狗盗之徒便不值一提,甚至有损她的脸面了,就像当初对待他的师父那样,一脚踹开。 可他不是他的师父,这份公道,一定要向太皇太讨要回来!这般思量着,便施展自己的功夫,翻入了宫墙。 只是也不知他是撞了什么邪,在宫门口的时候,没见着南笙,却在翻墙而入的时候被对方见了个正着。 乍一见的时候,他看到南笙如木头一般看不出情绪的脸,瞬间以为自己在宫门处的理解有误,许只是单纯地因为禁卫军换班,守门的是生面孔,才不识得他,行动比脑子快地朝南笙走了过去。 但见寒光一闪,若不是他反应快,避得快,那一剑便能割下他的头颅。 卓钱顾不得身上直冒冷汗,做着生死的挣扎。 ……*…… 司马惊雷得知南笙过来,抬眼看过去。见后者摇了摇头,便知结果。 “让太皇太后节哀。” 南笙顿了顿,感觉说这话的司马惊雷身上带着一种自发的威严,有那么一点武帝的影子,“太皇太后自知道消息之后,便一直沉默。整个人如同裹了一层死气一般。” “数月之前,朕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司马惊雷觉得自己的心肠还是变硬了,听到南笙送来的消息,竟是没有生出不忍,反而还有一丝痛快,“南笙,你我真是默契,朕还未说,你便知道要给太皇太后送怎样的消息。” 南笙默然。 他只是按着武帝的习惯去做了这样的事,心里头,不是想着女帝会如何下令,而是想着,如果是武帝在,会怎样做才对她最有利。 “想必,太皇太后拿了那赤金令,便转手赐给了卓钱。只是可惜,卓钱当是受过个中高人指点,又讦滑,臣只伤了他,不曾斩杀。” “能在你剑下逃离的,也不见得能活下来。”司马惊雷倒是对南笙有信心。 南笙有些不自在。 跟在武帝身边的时候,武帝不骂他便是很好,不可能夸奖他。而他今日,确实不曾做成该做之事。 他心下思忖着不知卓钱逃去了何处,总要将人正法了才能放下心来。 司马惊雷到底还是怕再出一个卓钱,好好儿地将帝玺收了起来。 与太皇太后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掌权了相比,司马惊雷默不出声,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只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众臣们上朝时发现,太皇太后的位置空置,女帝却在龙墀上拿主意。许多他们以为最终会被太皇太后驳回来的主意,最终竟然都被批复了下来。 不过,如今最大的事,便是西齐大皇子递上国书之事。 大臣们分成了两派。 一派建议先晾着苏千寥,让这种就差把趁火打劫写在脸上的人冷冷脑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等一等边关的最新战报。 另一派则觉得此时更应该和西齐打好关系,免得大燕腹背受敌。国宴更是要大办,让西齐知道,一场败仗不过是暂时的,大燕有的是实力,很快便会转败为胜。退一步来说,便是大燕如今的国力不如从前,也能借此与西齐合作,若是西齐答应出兵,北梁不足惧。 司马惊雷听着他们吵了几日,觉得如今再看御台下众人,能看出他们言辞义正之下,夹着怎样的心思。终是接下了苏千寥递上来的国书。 第71章 人心浮动 司马惊雷接下国书后, 又以太皇太后为由,拖上几日再设宴。 礼部尚书觉得这般有失大国脸面, 上书谏言, 倒不如说是他们来得突然,不及准备,自是要晚上几日。 女帝闻言不动, 只拿着那国书反复看了又看。 甘彬华狠狠瞪礼部尚书一眼, “几日之后呢?礼部尚书自掏腰包来顶足大国的面皮?” 如今国库空虚,若再办一场奢华的国宴,便真是不剩一毛。 只是不当家的人不知当家的辛苦, 只当甘彬华一味地一毛不拔,当朝大员站为两派, 再一次吵得不可开交。 他们吵了好半天,争得脸红脖子粗, 若不是都是文臣打头, 保持着最后的一点修养,便要扭打起来了。 柴昀劝了几句,发现自己的声音被他们盖了过去, 便拢着袖子事不关己地倚柱站着,翘起眉峰悄悄瞟了一眼司马惊雷,见女帝如老僧入定一般岿然不动,便也垂了眸子,不一会儿,金殿之上响起闷雷一般的鼾声, 在一片争执声中显得尤为突兀。 诡异的,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瞧向鼾声来处。 一众人面上青红交错,他们吵得不顾形象,丞相大人却好似无事人一般,立时有人唤他,“柴丞相,这件事,你怎么看?” 鼾声不止,礼部尚书便行到他耳边抬高了音量,“柴丞相!” 柴昀猛地惊醒,突然上升的肩头正撞着礼部尚书的下巴,他却仿若未见着礼部尚书吃痛地捂紧下巴一般,茫然地盯着前方一息,“散朝了?” 偏身对司马惊雷拱手,“陛下英明!恭送陛下!” 众人:“……” 礼部尚书连忙拉住他。 他疑惑地转脸看过去,“朱大人,牙疼?那得赶紧去治,免得国宴之时失了大燕国的脸面。” 礼部尚书疼昏了头,没听出柴昀话里的讽刺,倒觉得自己得了大腕的认可,立时眼里放光,对甘彬华等人含糊不清地道:“听到了吗?丞相大人也说脸面不能失!”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几息之后,以甘彬华为首的觉得不宜大办的人大笑出声。 礼部尚书在这样的笑声中清醒过来,尴尬得不能言语。 “好了。”司马惊雷平稳出声,与情绪激动闹得面红耳赤的一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奏折上批注过后,交给霜霜,站起身来,“朕意已决,你们若有不满,自去寻太皇太后去。不过,太皇太后最近身子不适,莫要扰她太久。” 直到她走出金殿,满殿的大臣们才反应过来,跟着柴昀恭送。随后却又面面相觑,不知她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司马惊雷站在章台阁上看着逐渐变得高远的天空,心里没有掌控大局的激动,也没有对眼前局面的失落,觉得心里似乎被填得满满的,又似乎还和这天空一般空荡荡。 章台阁是皇宫里地势最高的地方,也是视野最好的地方,能将大半个皇宫收入眼底。 她的视线下移,看到一些人从金殿出来之后,当真去了延寿宫。 延寿宫有禁卫军守着,又有红酥相帮,自然是没有一个人能见着太皇太后的。 看到那些人带着希望而来,带着慌乱而走,这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太皇太后掌控人心的那种满足感。却又并没有她以为的高兴。 听到身边有动静,她以为是霜霜,并未回头,“为什么会有人那么喜欢掌控人心呢?就不觉得累吗?” “不会。” 听到白云景的声音,司马惊雷诧异偏头。 白云景又道:“心之所系,甘之如饴。” 对上他投过来的带着温度的视线,司马惊雷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也随之升高,“什么意思?” 白云景将她耳边被风吹散的一缕发别到耳后,“不论是在别人眼里再不好的人或事,只要自己喜欢,便是好的。便愿意为之辛劳,甚至是付出一切。” 自他做出那般亲昵的动作,司马惊雷便僵硬地呆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初入宫一靠近自己便如同受辱面色铁青的小师兄变了,不放过任何一次撩拨她的机会。 她心跳加速,他的话似乎有魔力一般缠~绕在她的心中,觉着他似乎是在对她解释星落的话。 不过转瞬,她便扬起不羁的笑意,大咧咧地勾了他的脖子便将他拉到眼前,感觉到他瞬间变得僵硬,眼里也有没来得及隐藏的慌乱,心情顿时大好。 这还是她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师兄,再装得风~流撩拨,也还是那个人。 只怕他是因着担心自己会时不时地做出让他僵硬的举动,才故意掌握她的心思,做出撩拨的举止,好止住她捉弄他的行径。 “适可而止吧。”司马惊雷贴在他耳边道,“小师兄,你若再继续这样下去,朕可不敢保证朕对你的调~戏不会成真。毕竟,朕并不是什么茹素的和尚尼姑,小师兄又生得太过秀色可餐。” 白云景顿了顿,哑着音,“陛下,此刻可是青天白日,天地之间。” 司马惊雷松开他,似笑非笑,“人自生来,便是处于天地之间。小师兄就这么点胆量,还是罢了。以后离朕远一些,免得朕一时间把控不住,做出让朕未来的帝夫伤心之事。朕可是会心疼的。” 她说着话,已经急急转身下楼,免得自己一时不慎,倒将自己心里慌乱展示出来。 说来也奇怪,早些日子,她还在怀疑白云景与太皇太后之间有勾结,可随着太皇太后失势,还有他越来越频繁的时不时借机半隐晦地表露心迹的话,她心里对他的怀疑越来越淡,到现在,竟是下意识地会相信他。 章台阁顶端是一个露天的平台,司马惊雷走下一层楼的台阶进入阁中,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还未来得及重新吸气,便被人猛地拉转身攫了呼吸。 一双桃花眼眨啊眨,有些呆滞,刚缓下来的心跳,复又急速跳动起来,似乎随时都能从喉管里跃出来。 唇上的吃痛感将她的神思拉回来,带着恼意地拍开他的脸,猛吸一口气,刚要训斥,便听得白云景道,“晚了。” 司马惊雷怔了一下,不明白这句晚了指的是什么。 白云景心里的不快淡了些人,带着热度的指尖拂去她唇上冒出的血珠,“若你有娶别人为帝夫的心思,那你如今,已经对不起未来的帝夫了。” 司马惊雷睁大了眼睛,惊愕地发现他说得越发直白了,只差没有直接说他自己要当她的帝夫了。 然而,司马惊雷还是失算了。 白云景笑了一下,几乎是贴着她的唇角,道:“不过,你的帝夫必须是我。我不会给你选择别人的机会,也不会许你身边还留着别的心怀叵测之人。” 司马惊雷下意识地就想到,在她身边最为居心叵测之人,就是他了。别人都只是为名为利或是为权势,只他,连她的主意都打上了。 意乱情迷之下,她将这话吐露了出来,引得他从胸腔里发出低沉的笑声。 司马惊雷面上挂不住,捂住他的唇,“不许笑!不许你笑了!” 白云景当真止了笑,认真地道:“陛下有旨,臣自是遵旨。” 暧~昧的气氛顿时又变了样,仿佛他们此时只是在讨论一件寻常的国事一般。 司马惊雷收敛神思,认真地道:“朕不许你不经朕的允许便……” 便是寻常说话再大大咧咧,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说到这些的时候,还是尴尬地难以出口。 十几年来,少有这样的时刻,却在白云景面前出现了几次。 “便什么?”白云景又笑了,“臣不敢妄猜圣意,陛下不将旨意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臣不知何事不能做。” 他理直气壮地把问题都踢了出去,手上的力道又收紧了些,将人带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轻轻扶着她的发髻,“你听,这心跳的速度,是因你。” 司马惊雷顿时觉得身上更烫了。刚想好决定要说出来的话,又囫囵一滚,不知要滚去哪里了。 白云景垂着眸,司马惊雷尴尬发恼的模样落在他的眼里,成了少女独有的娇羞。 如今她在人前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有了帝王威仪,也只有在与她单独相处,被他逗弄时,才会显示出与她的帝王身份不符的少女举止。 平日里总在人前显示她的豪放无畏与不羁,骨子里却还是一个会害羞会害怕的小娘子。 不过,他知道适可而止。 即便司马惊雷因着他的这一番举动而没来得及把想要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他还是不舍地放开了她,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在你心里完全认可了我们的关系之前,我会谨守礼节。”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到她红肿破皮的唇上,“可是若你还想要用让别人为帝夫的话来刺激我,我不敢保证刚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司马惊雷瞪他。 这么混不吝的话,怎么听都不是他该说出来的。 白云景又道:“雷儿,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夹杂着许多权力与利益的追逐的。至少我追逐你这件事,与这些无关。” 他的神色与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指着心窝窝所在的地方,“你住在这里,只因为你是你,即便你不是女帝,不是权贵,也同样住在这里。从我第一次见你开始,便不曾改变过。” 司马惊雷的目光缓缓软了下去,暗自想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是了,她登基的第一天,心情复杂地出宫寻找父母,以为还能如小时候一般撒撒娇便让他们陪着自己,却在茶寮里听到了关于自己的传言。 她与他起了争执,而最初,是他拉住了冲动着要来对她们动手的雷际舟…… 她缓缓弯起唇来,眼里的光芒逐渐闪耀。 当时出离愤怒的事情,如今想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喵~回忆时与经历时的感觉经常会有奇妙的偏差~ 第72章 难控人心 长时间以来都等着太皇太后拿主意一行人在延寿宫外受了阻, 一时间有些茫然。 按说太皇太后是个最好脸面的人,如今有他国来客, 她当格外欢喜, 想要借机向他国展示她如今的权势和地位才对,怎的到了如今,反倒不闻不问了? 有心思敏捷些的, 几次求见不成, 便察觉到不对,小心地观察起来。 司马惊雷瞧出来了,却只做不知。 假赤金令随着卓钱的消失而消失, 而白云景,则得了能拿着赤金令随意出入宫廷的许可, 得了旨意,安排西齐大皇子苏千寥在京诸事。 太皇太后无意间得到这样的消息, 竟一翻白眼, 直接晕了过去,急急请了多位御医,把司马惊雷也惊动了。 司马惊雷看着太皇太后骤然消瘦灰暗起来的病颜, 心里也生出了怒意,让人把种御医院里所有的御医都召来,并责问红酥为何把这样的事情说给太皇太后听。 红酥只当是司马惊雷对太皇太后使用的软刀子,整个人都没了生气,听得司马惊雷这般发问,生出疑惑来。 司马惊雷冷笑, “朕只叫她颐养天年,没了卓钱,她自是没了再翻身的指望,朕又何必再要刺激于她?朕身边如今只这一个亲人,又不能给朕惹事,国宴在即,也还需要太皇太后露面,朕何必要自寻烦恼,在这个时候给朕惹出不孝之名?可笑你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学着揣度人心,竟是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破。” 红酥豁然,面上变了几变,对司马惊雷恭敬起来,“奴婢每日开导着太皇太后,眼瞧着太皇太后身子好起来,却又突然来了这么一遭……这般看来,当是延寿宫里有人想要谋害太皇太后,损陛下声名。” 司马惊雷闻言,神色越发冷然,“查。给朕把延寿宫上上下下狠狠地查一遍。朕要看看,到底是谁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谋害朕的亲祖母!” 红酥立时斗志昂扬,着手去办。其实这也很好查。 平日里都是红酥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可红酥也是人,总也有不方便的时候。那个时候,便会叫一个叫凝儿的丫头留意着,一有事便叫她。 可这个凝儿,在红酥去寻人的时候,失了踪迹,而后又被人在井里发现了尸首。 线索到这里便断了。红酥气得发抖,心知凝儿身后还有旁人,却无法再查下去。 而在这个时候,御医们查出了太皇太后连日生病却不仅是生病,还是被人下了毒。两种毒平日里用的量不多,因着毒性有些冲突,平日里倒是不显现出来,如今当是少用了一种毒,另一种毒的毒性便显露了出来。 为何会少一种,大家心中不言而喻。 红酥听得心里发毛发寒,竟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谋害太皇太后的事!再细一想,便又将卓钱恨得咬牙切齿。 太后太后待他,可比待自己还要信任! 司马惊雷黑着脸问御医,“可还有救?” 御医们面面相觑,迟迟无人言语。 司马惊雷看向雷云哲,“雷御医,你来说。” 雷云哲因着药泉之事,对太皇太后生了反感,可到底仁心不曾规避,诊病时也不遗余力,只是给太皇太后解毒治病…… “启禀陛下,太皇太后所中之毒,有数月之久,不知具体所中何毒,难以根除。” “朕问你,是否能让太皇太后醒来,如常人一般地生活,再慢慢寻找解毒之法?” 司马惊雷想到身中奇毒多年能如常人一般生活的温即楼,动了念头。 见雷云哲与御医们迟迟不答,她眼里的希望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臣等可以尽力一试,但即便臣等尽力,也只有一两成的把握,能让太皇太后醒过来。” 这便等于给太皇太后判下了死刑。 司马惊雷的眸子却顿时亮了起来,“治,马上治!” 在御医们给太皇太后施治的时候,她着人把达达带来,在达达耳边交待了几句,便见达达满屋子地转了转,又跑了出去,在凝儿的屋子里转了转,又到了凝儿自杀井边。低吼了几声后,便又朝另一处奔了去。 达达一爪子扒开了并不结实的小门,楚时诧异地抬头看过来,随后合礼地收回视线,缓缓起身向司马惊雷行礼,“参见陛下。” 极尽谦卑之态,仿佛他不是那个曾经鼻孔对天的承恩侯而本就是在宫里待了许多年的内侍一般。倒是在听到低低的獒吼之时,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楚时青着脸,当初被达达追着撕咬的恐惧漫上心头,顾不得要维持那些所剩无几的体面,“陛下,奴才当初一时受人蛊惑,如今已经受过教训,也知错了,求陛下莫要再让这畜……出类拔萃的神犬折磨奴才了……” 他缩去了角落,却还是觉得不安,看向司马惊雷,惊恐的眼里夹着恨意,很快便反应过来,又将头转到一旁,好似害怕得无法直视一般。 直到司马惊雷让他转过脸来,他眼里的恨意已经尽数敛去。 司马惊雷瞧着他,“知错?” 楚时瞧一眼摇着长长的鬃张龇着牙的达达,语气更加谦卑,“陛下,臣知错。” 心里头不明白司马惊雷为什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才突然到这里来一副气势汹汹地要与他算账的样子。 “呵……”司马惊雷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错会毒害太皇太后?” 楚时忙垂下眸告罪,“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搜。”不等楚时话音落,司马惊雷便说出了冷冷的一个字,似是罪名已定,只管找证据便是,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楚时变了脸,“陛下,奴才只是一时糊涂,其实心里,一直是把陛下看成是臣的亲外孙女,把皇太后当成是臣的亲女儿的啊!比臣亲生的还要亲!” 心急之下,自称都由谦卑的奴才变回了臣,希望司马惊雷能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放过他。 司马惊雷凝着眸子看了他好一会儿,脑中想到的是自己父皇当初留给她的信里标注的那句:楚时,可利用之人。 当时她不甚明白,此时却是觉得通透了。 或许,当初自己的父皇选择楚家作为自己母后的娘家后盾,便是因着楚时见风使舵又唯利是图的性子。 他是一个被利益驱使的真小人,心眼狭小,心气又高…… 弱点实在太多又太好拿捏。 只是不知,她的父皇叫她利用他时,是否有想到他会对太皇太后做这样的事情?她越揣摩,便越觉得人心当真是揣摩不透的。谁又能确定谁在一念之间不会改了主意? “陛下,臣即便又做了什么大事,那也是为了陛下……” “把他的嘴堵上,带下去,交给南笙去审。”司马惊雷已经能想到他会说出些什么话来,她不会信,也没有必要让他把话说出来,叫旁人心里膈应。 交给南笙? 楚时顿时想起来南笙曾是武帝手下最得力的人之人,从他手里审过的,冷面无情,手段狠辣,从他手里审过的,就没有不会招的。 心下自觉大不好,想要逃离,却被一声獒吼吓得软了腿,被人毫不费力地脱了下去。 红酥带人在楚时的住处搜到了毒~药,还搜到了与人联系的信号弹。 夜里,信号弹放出不过一刻钟,便有黑衣人如在自家花园散步一般走了过来。 司马惊雷带着红酥看着他们把人拿下,就着火把看清那人的模样及左肩上的印记,深深地看了一眼红酥,并未说话。 红酥白了脸,想要为太皇太后辩解几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人,是太皇太后掌权时被安插进禁卫军的,他的左肩上,有与之前刺杀太皇太后之人身上一模一样的印记。当初,太皇太后却是直接将刺杀祖母的罪名扣在了司马惊雷的头上。 “陛下,太皇太后毕竟是您的亲祖母……” 过了许多,红酥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只是周围只有几个等着送她回延寿宫的禁卫军。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脊背瞬间弯了下去。 也不知太皇太后浸淫了的一世的人心把控,发现自己从佛堂里走出来之后没有一次把控准,会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这一刻,她竟希望太皇太后就这般睡下去,免得醒来之后看清现实承受其不能承受的打击。 这般想着,便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将这些心思给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您瞧瞧,你倚重的,信任的,都给您下了毒。您宠爱的,满月县主疏远您,怨恨您。汝阳王妃不知足地算计您。倒是您打压的,为难的,迫害的人还在护着您,到得现在,如果不是陛下坚持只有一两成的机会要救您……” 她长长地叹气,拿着湿布给太皇太后擦拭着一根根已经布满皱纹的手指,“奴婢先前还恳求陛下留您性命,现在想来,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陛下不是武帝,她的心里啊,善着呢。若是您肯撇开心里的成见,好好地看一看如今的大燕,真的疼陛下一些……太皇太后?!” 她惊呼出声,顺着微动的手指向太皇太后的面容上移过去,看到太皇太后睁开眼,似笑似哭地扯了扯嘴角,立马转身朝外跑去。 “太皇太后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存在给太皇太后洗白白 第73章 祖孙颠倒 司马惊雷正在外间听御医禀报太皇太后的病情, 听到红酥的呼喊,大步迈了进去。 看到坐在床上朝自己看过来的太皇太后, 脚步顿住。先前的欣喜散了些, 便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失态地赶来。一时间进退不是。 太皇太后由面无表情到露出如孩童般的疑惑,终是先一步开口,“这是哪里?我是谁?你是我的谁?” 司马惊雷愕然, 不敢置信地问她, “……都不认得了?” 看到太皇太后呆呆地歪了头,司马惊雷急急催促御医们给她诊脉,自己则避了出去。 神色举止一如初生孩童一般的太皇太后, 给她的冲击实在是大,让她一瞬间不知要如何面对才好。 不多时, 御医便来向她诉苦,太皇太后不许他们诊脉, 还打伤了他们。 司马惊雷此时已经冷静下来, 微一颔首,便走了进去,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又是一惊。 御医们模样有些狼狈,寝殿里如同被洗劫过一般,而原本应该在凤榻上坐着的太皇太后不见了身影。 司马惊雷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到了帷帐后不着鞋的足尖。摆摆手让他们都让开,自己缓缓走过去。 “太皇太后,朕看到您了,出来吧。”她看到那足尖向外挪了挪, 帷帐动了动伸出尖锐如针的东西。 雷云哲拉住司马惊雷,“陛下当心,她手里有凶器。” “她到底是朕的祖母。谁都能怕她,朕不能。”司马惊雷笑着宽慰他,“难道朕一个二八华年的青壮,还会比她更弱不成?” 再不济,她身边也还有萧铭与谭兆护着。 “让陛下去吧。”白云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侧,对雷云哲道,“若是太后在,也会允许陛下去试上一试。” 雷云哲一脸的不放心,手上的力道却到底松了下来。 司马惊雷朝白云景看过去,微微颔首,有他在,心里更加安定了些,将衣袖从雷云哲手里抽出来。 心疑太皇太后如何能在延寿宫里寻到凶器,却转脸见她从帷帐后探了半张脸出来,如同是不安的小兽看到了母亲一般的神色,“你来了?你说,你是我的祖母?那你快来保护我。那些坏人都要来害我!” 她说着,语气里竟带了几分哭腔。 见着有御医要靠近,太皇太后骤然变得凶狠起来,“别过来!你们这些坏人,都不许过来!” 司马惊雷懵了一瞬,这才看清她手里拿着的,是拔了银烛的烛台。 “你们且站着,朕过去。” 她缓缓朝太皇太后走过去,“太皇太后,朕过来,可好?” 太皇太后重新将视线聚到她的面上,依旧问着刚才问过的问题,“你是我的祖母?你是要来保护我的?” 司马惊雷认真地看着太皇太后的面容,“不。您是朕的祖母。不过,朕会护你余生安稳。” 太皇太后似是疑惑不解,似是迷茫无知,倒是没有抗拒她靠近的意思。她便又道:“您手里的这件东西,太过危险,交给朕,可好?” “给你,他们如果要伤害我,你会保护我?” 白云景眸光一闪,道:“他们都是陛下请来为太皇太后治病的,太皇太后若是不信他们,便是不信陛下。” 太皇太后“哇”地一声哭出来,往司马惊雷怀里钻,“祖母,他凶我,你快帮我打他。” 司马惊雷的嘴角抽了抽,就势抽掉她手里的烛台丢开,“祖母,那些要害你的人,已经被朕关起来了。这里的人,都不是要害您的。现在,让御医们来给您诊脉,可好?” 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暗暗吐出一口气,开始给自己做自己祖母变成了稚儿的心理建议。 自己一直都还觉得年岁尚小,却被变得更小的太皇太后激出了母性。 红酥快速地将凤榻上整理好。 司马惊雷拉着她缓缓走过去坐下,“祖母,您之前中了毒,一直昏迷着。他们都是朕找来给您解毒的。现在您醒了,也应该要让他们来好好地检查一下,看看坏人给你下的毒有没有完全祛除干净。现在让他们过来,好不好?” 太皇太后将信将疑,抱着司马惊雷不肯撒手,“我听祖母的。” “您才是朕的祖母……” “哦,知道了。祖母。” “……”司马惊雷觉得现在不是一个与她讨论谁是祖谁是孙的好时机,暂将称呼搁至一旁,耐心地哄劝着太皇太后。 好说歹说,总算让太皇太后答应了让御医们给她诊脉。 只是全程瑟瑟缩缩的模样,给人一种所有人都在围着欺负她而她又无可奈何一般。 总算是哄着太皇太后用了药,睡了去,司马惊雷这才脱身,转到偏厅听御医们说太皇太后的病情。 “太皇太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直以来的对手,突然间变成了软绵绵的兔儿,着实让人心里发毛。 “臣等看来,这当是太皇太后体内毒素未清的缘故。如今,太皇太后虽然醒了,她体内的毒却还在,并且,因着臣等的用药,太皇太后体内的毒发生了变化……” 雷云哲无奈地看了一眼同仁们。 御医院里的人都知道他与女帝的关系如同兄妹,便将这么难的事都推给了他。可他现下也觉得说不下去了。 转而看向司马惊雷,“陛下,臣等如今也说不出具体的定数来。” “太皇太后这个样子,还会有多久?”司马惊雷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又补了一句,“她还有多少时间?” 御医们暗暗瞅着司马惊雷和雷云哲。 觉得果然让雷云哲出面是对的。他说得这么直白,都不曾激起帝王一怒。 同时又觉得,女帝即便年轻也还是女帝,这深沉的神色,阴阳难辨,让他们心内忐忑难安。 雷云哲道:“陛下恕罪,臣……不知。” 司马惊雷又问,“她为什么只对朕不同?” “这……”雷云哲顿了好一会儿,才如猜似蒙地道,“或许,因为因为血脉相连?又或许是因为她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是陛下?” 司马惊雷觉得前者是鬼话,信不得。后者……难道太皇太后醒来后第一个见着的不应该是红酥? 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想为难御医们,便放他们去了。 一面要为战事烦忧,一面要如照料孙女一般照料安抚太皇太后,国宴的事,又一次被耽搁了下来……这回,拖了一月之久,苏千寥终于坐不住了。 连接待他的汝阳王都不见了影,换成了太傅。可那太傅又从不露面,好似根本就不把他这个西齐大皇子放在眼里似的。 难道大燕真的不在意丰州与冀州的胜败? 几番陈书之后,终于定好了国宴的具体日期。 苏千寥嗤了一声,对身边的人道,“你瞧瞧,到底是女人掌政,若是男人,如何会拖得了这么久?小病小灾的,便置国之大事于不顾!若是男人,才不会因此延误国事。说到底,他们也还是担心丰冀二地的。” 要不然,怎么会在他明着提及丰冀二地之后,便立马将招待他的事提上日程呢? 他身边站着削瘦的男子,目光阴沉,下颌处带着一道一新长好的粉~嫩长疤。 “若是燕国由你我二人来治,必比那两个女人要强上不知多少。卓钱,你说是也不是?”苏千寥看着身边的男子,等待着他的答案。 卓钱看他一眼,“你若能娶了女帝,这大燕便都是你的。我会助你得到大燕的帝玺,只要你能做到答应我的。” 苏千寥眸光闪了闪,没有再追问下去,“那女帝,荒淫成性,又是傀儡,也便是有着女帝的身份,不然,与这红袖舫里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卓钱听出他对女帝的嫌恶与鄙夷,却不愿与他逞口舌之快。说完这句后,便寻了个由头出去。 幸好他早就与苏千寥联系上了,才能躲过南笙的追杀。可如今这苏千寥又是个空有野心,丢了脑子的蠢货,若他能按自己的提议去做,以后分疆而治,那便罢了。 而屋里的苏千寥在他出去之后,脸色也拉了下来,“给你一点颜面,还真当自己有脸了?若不是你目前对我来说还有点用处,如何会留你?还想与我分疆而治?!哼!” 思及自己心里头看不上的女帝,“若不是你一再说她长得美,我也不会将就。不过,娶她之前,我得先杀一杀她的傲气。” 他眯着眼,仿佛女帝已经成了他后院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对着她奴颜媚色。 一场即将到来的国宴,让不同的人动起了不同的心思。 若说有谁没有将这场国宴放在心上,大抵就是如孩童一般的太皇太后,以及被太皇太后黏得分身乏术时的司马惊雷了。 太皇太后只要醒着,便一刻也离不得司马惊雷,倒是睡着了亦或是认真地吃着喜爱的吃食的时候,才能让她好好地处理政务。 不过,经过这一个月的有意引导,颠倒的祖孙称呼总算归了位,太皇太后也能在司马惊雷明显地表现出不高兴的时候,只由红酥陪着了。 国宴这一天,久未出现于人前的太皇太后终于露了面,面色红润,体态丰满,满头白发似能放出光来。 大燕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大病一场的模样。也不知陛下用了什么样的手段…… 而他们的陛下,这一个月来,较之以前,眉眼更加舒展开来,面若桃花,也不似是照料着病患的疲惫样。 他们心下思忖,不敢流露于言表,更是疑惑太皇太后为何一来便略显不安地四下张望,直到他们看到,太皇太后在看到司马惊雷之后露出如见着亲妈一般的喜悦神色,全然不似之前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更是险些惊掉了眼珠子。 苏千寥看戏一样看着大燕众臣各怀心思的模样,神色不屑,可看到司马惊雷出现的时候,顿时直了眼。 这不是自他到了燕京之后便叫人去打听,却一直没有打听到的人吗?那女扮男装在红袖舫外等着救雷际舟的,竟就是大燕女帝! 作者有话要说:喵…… 第74章 女帝不嫁 苏千寥一直盯着司马惊雷, 准备在她看向自己时来一个眼波留情,却见女帝傲然如天骄, 只随意地扫了一眼大殿众人, 便扶着从座位上走下来的太皇太后坐到了主位上,迎接大燕众臣的叩拜。 只得那眼神随意一扫,苏千寥便觉察到身上流淌着酥麻麻之感。 这个女人, 他势在必得。 感觉到赤~裸裸的侵略性的目光, 司马惊雷往他所在的方向瞅了一眼,却发现眼前一暗,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不由莞尔。 苏千寥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司马惊雷进来的时候, 身边还跟着一人,而这人的模样, 即便化成灰, 他都能认得出来。 白云景朝他微微弯了弯唇,眼里却没有半点温度,那笑意更像是嘲讽和对于手下败将的鄙夷。 苏千寥拉下脸来, 侧身与身边的大燕官员打探白云景的身份。 得知他是女帝的太傅,又是女帝如今最宠最信任之人,连这场国宴都是脸色就更臭了。仿佛看到了一只拱了自家大白菜的猪。 见着白云景悠然坐下,却还是挡着他的视线,叫他看不清楚美人模样,更是觉得牙疼…… 余光瞥见宫人端上了放着糕点的盘子, 随后抓了一块,将它当成是碍事的白云景一般狠狠地咬下,顿时咯嘣一声大响,以他为中心的一片区域都安静了下来,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苏千寥捂着唇,待得痛劲缓了一会儿,将嘴里的东西吐到掌心,定盯一看,竟有自己的半颗断齿。 怒道:“你们大燕!拿什么鬼东西来招待本皇子?!” 他看向司马惊雷的方向,“大燕女帝,今日,你必须要给本皇子一个交待!” “交待什么?大燕用最好最独特的东西招待于你,你不细品,倒是分神四顾,出了问题,反倒怪旁人招待不周,果然是不受教化的西齐。” 司马惊雷正准备开口,便听得白云景舌带毒花之语,微一怔,便明白了过来。 想必,那日他们在红袖舫里的锋里有过什么,让白云景已经了解了苏千寥的秉性,提前给他一个下马威。 想必苏千寥也是因着认出了白云景,才会一来便这么暴躁。 有了白云景做恶人,她便无需出马,只着了人去请御医来给苏千寥看伤,心情大好。 苏千寥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过了一会儿,眼睛一亮,道:“本皇子与大燕女帝说话,你是什么东西?简直无礼至极!比起我西齐,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云景悠然一笑,没把他的挑衅当一回事,淡淡地道:“西齐大皇子张嘴便问,不曾唤任何人来回答,是以这殿上任何一人,都有资格来回答西齐大皇子的问题。当然,谁也都可以不回答。” 苏千寥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味,想要开口,却听着白云景又道:“只是地偏位远教化大缺的西齐人可以无礼,我大燕却不能无礼相待。是以某顾及周全西齐的颜面,为大皇子解惑。不过,这也是为人师者的本能,西齐大皇子不必太过激动。” 苏千寥一噎,觉得被白云景这般一说,他便成了无知无礼之人,倒是显得姓白的高高在上一般。思及当日与白云景之间的争辩,也不曾讨好,白云景又知晓着他的一些见不得光的私密,便闷闷地哼了一声。 眼见着御医过来,便就坡下驴,解了眼前尴尬。 暗暗想着,这女帝傲归傲,却到底是个女子,知晓照顾人,讨好人,与他后院里的女子并无区别。 这般一想,便心情大好,拉长了脖子,想要多看美人几眼,却总被白云景挡了视线,心里生恼,又听得白云景道:“西齐到底过于偏苦,瞧着西齐大皇子,竟是周身不适,劳请御医再给他好好地瞧瞧脖子,看是甚毛病让他坐不得安。” 柴昀默默地低头喝茶,心道这白太傅的口齿,与当初的颜执有些相似。想到那唱作俱佳的颜执,这世上,当无第二人能与他一般了,心里头倒不合时宜地怀念起来。 “柴丞相,若是不知情的,还当这位太傅是百官之长。”苏千寥知道自己说不过白云景,索性看向柴昀,想要从他那里寻个切入点,并向自己早就打点好的人使眼色。 却没想到柴昀一动不动,全然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一时间越发挂不住脸了。 “燕国太皇太后!”不等他打点好的人开口,他便先一步发难,“你们的丞相也摆出一副对本皇子不理不睬的态度,可是对西齐有何不满?亦或是想要与西齐为敌?我西齐民风彪悍,兵多将勇,可是不会忍的!” 太皇太后正吃得认真,猛然被人点名,也只是囫囵地听了一耳朵,抬眼瞧了苏千寥一眼,便又埋头继续吃。 她真是天下间最幸福的祖母了,每天都有那么多好吃的,陛下说了,今天的宴会上好吃的不多,要省着点吃,慢慢地吃。要不然自己吃完了,就会有一些不相干的人来找自己说话了。 这不,就有个不相干的来找自己说话了。 苏千寥的话流露出了要动兵的意向,立时有一批人变了脸色,为太皇太后与柴昀解释。 苏千寥心里得意起来,暗去看高座上几人以及与自己相对而坐的柴昀的神色,却见他们还是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一点得意又散了不少。 司马惊雷瞧着这场国宴想,想到她父皇在时,国宴之上,不论是西齐还是北梁,都无人敢目中无人。那时周边诸国,都对大燕存在着畏惧,哪里还需要大燕的臣子对他国之人小心讨好…… 女帝幽幽长叹一声,被苏千寥听了去,眼睛一亮,“燕国女帝莫要担忧,只要燕国真心与西齐交好,必不会发生女帝担忧的事情。” 他对着白云景得意地挑眉。 这一回他直呼了女帝,当无错处可挑了吧! “啊?”女帝茫然问他,“西齐大皇子何意?” 终于听到倾城国色的美人对自己说话了,苏千寥喜形于色,那软又苏的声音,仿佛是一双无骨的手,让他想入非非。 “只要两国结秦晋之好,成为一家人,自不会有兵戈相向之事发生。” 司马惊雷礼貌地笑着拒绝,“我大燕,没有能娶西齐公主的皇家男儿。” 苏千寥急急道:“那便燕国的公主。” “我大燕,如今也没有适龄待嫁的公主。” 苏千寥觉得这女帝大抵是个不聪明的,竟是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连大殿里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露出明了的神色了,她还半点不开窍。 不过转念一想,笨有笨的好处。她笨了,以后便能由着他来拿捏。便耐心地解释,“燕国还有陛下待嫁。” 他正襟而坐,看着司马惊雷的方向,意味再明白不过。 大燕人再也没有对他先前那般热络了。纷纷怒目相对。哪怕他们不喜一国帝王是女子,也不会愿意让司马惊雷嫁到西齐去。那当真是下嫁,有损国威! 只是似乎都气过了头,短了声,竟无人思量出反驳的话来。 司马惊雷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西齐大皇子,你错了。” “哪里错了?” 苏千寥回想了一番自己说过的话,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难道燕国女帝已经嫁人?” 他可不曾听说过。 白云景冷眼扫着他,觉得自己对他还是太客气了些,竟让他在国宴上说出了对司马惊雷的轻薄之语。 正要开口之时,被司马惊雷轻拉了下,微微偏头,便听得她道:“女子生于天地间,嫁人,从来不是人生必须选择的一条路。” 她这话一说,大殿之中便安静了下来。 女子嫁人,天经地义。 可以不嫁人的说法,对于在坐的众人来说,太过惊骇。 司马惊雷仿若未觉,“朕是大燕的帝王,不是西齐的帝王。人生里,从来都没有嫁人这一个词。” 大燕的臣子们纷纷又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平民化的女子不嫁人,那便还好。否则,大燕的子民,谁来生? “朕到了合适的时候,自会娶夫。不过,西齐大皇子可以带句话回去,若是谁愿意携国为礼,朕也可以免为其难地给个妃嫔的位分。” 司马惊雷的话音落下,大殿之中安静了好一会儿,白云景先一步起身,对着司马惊雷一礼,“陛下威武!” 随即,大燕的臣子仿佛大梦初醒,纷纷向司马惊雷行礼,呼赞声在震响大殿。 “好大的口气!”苏千寥拍案而起,“竟提出让西齐国君为妃。” “上嫁为妃,已是优待。以西齐与大燕的关系,国君嫁来,能给个嫔位便是恩宠。只是……”白云景冷嘲热讽,“即便你们想,我们女帝也不稀罕以联姻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那是最下等又最无用的法子。” 他对着南边儿一拱手,“武帝爱惜子民,为子民打下这一片江山,便定下不得以联姻来求安稳的法子。苦的是用来联姻的女子,哪怕是从民间或是王侯家中选中适龄女子,冠以公主之名嫁去,那也不过是用一个女子的一生,换来或许会有的短暂和平,说到底,是自欺欺人。是因为自己的拳头不够有威慑力。” 第75章 索要舞姬 苏千寥死死地盯着白云景, 眼里几要喷出火来。 他算是知道了,女帝之所以会像个硬骨头, 那是因为有这么一个比石头还硬的太傅在。 只是他们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些!如今的大燕还能是以前的大燕吗? 武帝在时, 那自是谁也不敢造作,可如今,武帝不是不在了吗?说是出走, 谁又知道这不是狡诈的燕国人故意放出的迷惑之举?武帝早就已经没了才对, 要不然,那样一个穷兵黩武的男人,不容忤逆的男人, 怎么会对权势放手?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身边垂头伺候着的人暗暗里拉他, 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千寥便把话咽了回去,对那人微微点头, 闷着头慢慢地喝酒吃……吃糕点。 酒滋味倒是独特的, 倒是看着桌上的一盘硬如石头的糕点,牙疼得失了味口。 瞅着太皇太后吃得认真,也闻到了诱人的香味, 他便等着宫人给他上了别的吃食再动箸。却不想,酒过一半,桌上还是只有那一般和白云景一样硬得伤牙的糕点! 而首位上的老妇人,已经吃饱喝足,享受地眯起了眼…… 再看殿上大燕的官员,一扫先前对着糕点愁眉苦脸的模样, 啃得专心致志。 苏千寥:“……” “听说燕国为空虚,先前还以为是道听途说,今日见着,才知道原来是真的。想不过不过短短数年,便已是天差地别。” 苏千寥似乎又找回了些信心,道:“我西齐别的没有,钱倒是足的。若早知燕国如今模样,该我来置办这一场宴席的。” 他刻意坐歪了身子,半个人都几乎撑到了桌子上。 眼里瞧不中“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人,便也没想在他们面前维持什么仪态了,倒是觉得白云景坐得笔直的脊背处处透着穷酸。 “也罢也罢,如今的燕国,已经不是曾经的燕国。寒碜便寒碜吧,总不至于真的什么都没了。本皇子这一次来燕京,本也不是为了燕国的美食,而是歌舞。” 他拍手,一群舞姬鱼贯而入,大殿变得热闹起来。 歌舞升平的感觉,似是叫人回到了武帝还在时。 司马惊雷扫过他们,不知这苏千寥是何居心,却被那摆吸引了注意力。 不过几息。便微微变了脸。 这支舞,是她的母后编排,曾在大燕招待外使的国宴上名动四海。 当然,她的母后贵为皇后,自是不会亲自献舞的,倒是此时领头的舞女,偏有一双肖似她母后的眼睛。冷漠而悲悯。 时展时收的裙裾,带着着最外层的轻薄红纱,仿佛缕缕夺人神思的魔烟。 她的眸光,越来越冷。 这世上,没有谁能比得过她的母后,便只是仿,也不成! 一舞罢,苏千寥无害地笑问,“燕国女帝与太皇太后,觉得这舞,如何?” 太皇太后已然吃饱,擦着手,淡淡地道:“差强人意。” 她撇了撇嘴,到司马惊雷的耳边,如与她说悄悄话一般道:“我以前见过比这好看得多的。” 司马惊雷瞥了她一眼,明明音调没有变化,为何非得要做出鬼鬼祟祟的样子…… 苏千寥笑着接过话去,“那是,论舞,天下之舞,都比不过燕京的。燕京的,又比不过红墙之后的。只是不知,如今的大燕,是不是连舞都远不如从前了。” 他不怀好意地加重了几个字眼。看着司马惊雷明显不高兴的脸色,心情大好。便是断齿之事,也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本皇子差点忘了,这舞,可是燕国的皇太后所创,燕国女帝是她的女儿,自也是得她真传。活生生的人学得的才艺,总不会如真金白银一般,说没有便没有了吧。啧啧啧,要真是那样的话,那可是太可惜了。” 司马惊雷自是听懂了他的冷嘲热讽,却并未出声。 她得自己母后舞技的真传,却只是幼时贪玩,又爱与母亲亲近的缘故。 她是皇太女之时,还能偶尔舞上一段,与亲人相乐。现在她是帝王,自是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出场。 本以为自己先拿气势压苏千寥一头,那人便会识趣一些,却没想到,他真正早就准备好的重磅炸弹,是这个…… 太皇太后眼睛亮了,“想起来了!便是陛下舞给我看的!陛下舞得比她们好!” 司马惊雷心里震了一震。 想起自己确实在去见太皇太后的时候,给她舞过。 彼时,她尚是单纯无知孩童,跟在母后身边,见她编排了这样的一支舞,便跟着学了。 到佛堂里见着祖母闷闷不乐的样子,便舞了给她看。 其实,她当时舞得并不好,比起母后调~教出来的舞姬十之一二都不如。 此时听着太皇太后的称赞,复杂心绪涌上心头。 “哦?既是燕国女帝舞得更好?本皇子斗胆请燕国女帝一舞,来让本皇子,以及天下人都知道。燕国如今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说是请舞,却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经他这样一说,司马惊雷进退两难。 若舞,大燕国威不再。 若不舞,便又等同于对大燕如今不如曾经繁华的肯定。国力不再,才不会再有当初的闲情逸致。 事实上。 确实因着即位后便一直醉心于丰满自己的羽翼,与太皇太后作对,宫里舞姬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一群人,自是拿不出手的。 她迟迟不曾开口接话。太皇太后不知为何,只吵着要看她舞,直到红酥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太皇太后才安静下来,似是一个渴望糖果,又乖巧懂事地假装不在意的孩童,惹人心疼。 “比武有何意思?倒不如比文治武功。这才是国之大要。” 柴昀盯着首位看了许久,收回目光,正色对苏千寥道:“歌舞不过是点缀,国力才是根本。” “哦?”苏千寥嗤笑一声,“那些大可不必比了,要比,本皇子也该去北梁比。” 自己一个人把燕国万人之上的几个人怼得气不能言,苏千寥觉得通体舒畅,连白云景还坐在那里都忘了。 睨向司马惊雷,暗道可惜。 这般难得的美人,比起曾经在画像里见过的燕国汐后,更显娇媚,直看得人心里痒痒,想要怜惜。若是她识趣些,他也不不打算在今日再为难于她。 到底是可惜。他到底是个男人,会不要面子的? 司马惊雷微微敛眉,一时之间,也不知要如何化解眼前的困境。 听得身边男子如清泉一般的声音入耳,错愕一瞬,展颜笑开。 “便是这般舞技,怎能有脸请我大燕的女帝与这相比?便是比起大燕宫中舞技生疏的舞姬也不如。” 白云景饮尽杯中玉酿,置于桌案之上。随之音落,歌舞声起。 红纱浮在空中,似是无根无基。只这出场的恢宏阵势,便将先前西齐舞的小家子气压了下去。 一女子于红纱之中妙舞,若隐若现,似是于缥缈之中不甚现于凡尘的仙子,朝向首位,不经意一瞥。 司马惊雷心跳加速,几欲呼出声来,却发现自己哽了喉,哑了声,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似乎自那女子出现之时便忘了呼吸。 她缓缓吸气,暗想着,此时此刻,该是向白云景道个谢的。 可是她放在那女子身上的视线,根本无法移开。 女子面容被红纱盖住,只露出一双似冷漠似多情似怀悯的眼,如会言语。司马惊雷一眼便认出了这个自己无比熟悉的人来。 数月不见,她似乎比以前更显年轻了些,身段的柔~软,丝毫未减。她的每一个动作,优雅而舒缓。似乎在对她说,别急,别担心,急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来,我们一起来放松放松。 司马惊雷贪婪地看着她,与她进行着视线的对言,心里头真的放松下来。 眼瞧着女子的身形将要于浮天红纱里褪~去,司马惊雷坐直了身子,急要起身,手背上覆上一只大了许多的掌。 她一怔,缓缓坐下,等那女子身形完全消失,转脸看向白云景,眼里迅速集蓄着泪水。 “你这般,我该是做错了。” 惹了她流泪,总该是不对的。 司马惊雷哭笑不得,但心里的先喜后忧又不舍的情绪还未散去。 “别急。都在宫中。” 他轻轻地又说了几个字。 司马惊雷将信将疑。在宫中?他们都在? 她迟疑着,还是选择了相信。白云景没有骗她的理由。 她弯着唇笑了,缓缓闭了眼,再睁眼时,眼里的湿意已然散去。朝白云景缓缓点头,示意他收回手。 她记得自己是大燕的女帝,不会再失态了。 白云景挡在她的面前,大多数的人无法瞧见她失态的模样,即便是能瞧见的,也因着殿中的那一舞,看直了眼,直到现在,还不曾移开视线。 直到曲中纱散,众人回过神来。 苏千寥急急朝司马惊雷道:“想不到燕宫之中还有这般的尤物。为显齐燕两国友好,便将这些女子都送于西齐,如何?” 随后又恍然拍额,“对了,这件事,燕国女帝能做得了燕国的主吗?” 司马惊雷甩脸看向他,微眯的桃花眼里如含刀刃。 苏千寥自觉风流迷人又友好的笑容,落在司马惊雷的眼里,只觉如淫僧邪笑,叫人心里泛起阵阵恶心和愤怒。 第76章 战报传来 司马惊雷绷着脸, “那是大燕的珍宝,若是将整个西齐归于大燕, 便也等于西齐有了这样的珍宝, 只是不知西齐大皇子,是不是做得了西齐的主呢?” “真是牙尖嘴利……”苏千寥嗡声嘀咕着,觉得牙又开始疼了。 身边的人俯在他耳边快速低语一阵, 苏千寥再一次亮了眼睛, 对太皇太后挑拨道:“这件事,燕国的太皇太后怎么看?” 太皇太后听到有人叫自己,不高兴的看过去, 皱着眉,“陛下都说了, 你怎么还不听话?哀家与陛下一条心,自是同意陛下的话的。陛下, 不要给他好吃的!不乖的都没吃的。” 她点了几个宫人, 霸道地道:“你们几个,把他桌上的糕点都撤了。这么宝贝的东西给他吃,简单是浪费, 都拿来给……” 看到一众人朝她投来的古怪视线,太皇太后默默地咽了咽口水,心里发慌,绷着脸道:“拿来给哀家的达达吃!” 众人:“……” 大燕的官员们目瞪口呆。 太皇太后忐忑地抓紧司马惊雷在袖下的手,目光不停地往司马惊雷的面上瞟。看到后者面上流露出夸赞的神色,才露出放心的笑容, 缓缓松开女帝的手。 柴昀手里的杯子直接跌落,拉动宽大的袖子盖住身上上的水渍,不叫人看出他的狼狈。 一直觉得太皇太后的病有古怪,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古怪。 只是……陛下是怎么做到的? 当真是奇人! 司马惊雷来不及阻止她,听完她的话,哭笑不得。 总算是知道她父皇的霸道在暴躁的性子是从了谁。 她私心里,越发地希望太皇太后一生就这样走完。 没有对权力的追逐心,痴迷心,坐在她该坐的位置上,做着她该做的事,其实,太皇太后也能如寻常的老人家一般可爱。 她仿佛瞧着了一个越老越顽童的宝贝。 太皇太后愣愣地瞧着周围,被那么多人的视线聚焦,心慌意乱,无处躲避。 她求救似地看向司马惊雷,小声地问她,“我……是不是说错了?” 司马惊雷莞尔一笑,“不曾。太皇太后说得很好。” 太皇太后弯着唇腼腆地笑了。 司马惊雷转向那些宫人,“太皇太后的话,你们没听着吗?把压糕给西齐大皇子撤下去,换上寻常的吃食菜品。” 她的目光从众人人身上飞速扫过,“还有谁吃不动了,便说出来,压糕珍贵难得,你们不愿吃,朕也不会逼你们非吃不可。” 苏千寥不屑。 这么难咬的东西,也能算是好东西?还珍贵?难得? 谁爱吃谁吃去。 他一瞧着就得牙疼。 吃过了这压糕,即便给他一盘最寻常的青菜,他也会觉得是珍馐美味了! 几个回合下来,他都不曾讨着半点便宜,还断了一齿。 苏千寥暗自觉得,自己先前得到的消息似乎都不对…… 疑惑地看向自己身后的人,又将自己的想法推翻。 道听途说的有假,那卓钱说的呢? 这个人现在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太皇太后,没注意到自己投过去的视线。 苏千寥心想,自己或许应该再等些时候,等北梁把燕国打得溃不成军了,那个时候再来,这女帝自不会再有此时的傲气。 也不知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有什么可傲的。说得那么威武霸道,好似别人都不知道她的事情似的。 一时间心猿意马,倒是想知道丰冀两地的战事怎么样了。 正思量着,忽听着拖长了音的急报声。 “报——冀州八百里加急,我军大胜,夺回丰州几处失地!” 金殿之中,所有人都停下手中正要进行的事,循声看去,凝神细听,想要听得更真切些。 面上均有几分不敢置信。 随着报信兵的靠近,他一遍一遍地的重复着那句话。 霜玉等不急,先一步到殿外去,问明了情况,急急进来,激动地道:“陛下,我们赢了。继续打他们,把北梁打回他们的老窝去,像太上皇一样,打得他们趴在地上叫祖宗,爬都爬不起来!” 苏千寥面色难看。 当初的西齐,也曾被大燕打得趴在地上叫祖宗,爬都爬不起来。 当时他已经十几岁,看得清楚,记得明白。 只是…… 北梁不是说了不会有问题吗?前几天的信里,还说接下来会有一场胜利…… 僵着脸去看卓钱,见他虽垂着头,却用力地抬着眼皮,死死地盯着太皇太后的位置,心里头猛地一突。难道,他们都被那个老不死的妇人给骗了? 司马惊雷由疑惑,到呆滞,到震惊,再到狂喜,终于露出这一场国宴里,最真心的笑容。 在报信兵进殿来的那一刻,她已经直了身子,臀半离座,似是马上就要站起来了一般。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报信兵的话,司马惊雷终是心里长舒一口气,狠狠地赏了报信兵。倒是苏千寥没了味口,看着新上的吃食,也全然没有要动筷的意思。 甘彬华可没忘记苏千寥一个劲嘲讽大燕穷,那等于在打他这个管家的脸。先前因着冀州丰州两处战事不利,虽不愿招待上花钱,却也暗自觉得若是西齐能在这个时候给予便利才好。是以面对苏千寥的发难,犹豫着迟疑着,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到底还是因着如今的天子是女子,怀着一份国弱的担心。 便是那一舞将苏千寥带来的舞姬完全胜过,在心里也还是有一种国力以伶相比的悲凉来。 只有在听到战胜的消息时,他才觉得不知不觉佝偻下来的腰杆再一次直起来了。 “西齐大皇子怎生不吃?这几位御厨是太上皇寻遍诸国费重金招来的,如今平日里只给陛下做吃食,错过了这一次,可就再难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语气说得尖酸,苏千寥一听便能明白。只是先前未曾听到最新战报的时候,他尚且不能在言语上获胜,此时便更没了逞口舌之快的心情了。 带着自己的人闷闷地吃着自己嘲讽得来的食物,索然无味。 他身边跟着的西齐公子赵攫,自苏千寥发难大燕时,便一直敛着眉头,似乎并不赞同。只是他默默地咬着压糕,落在人的眼里,便是这压糕难吃的模样。 到得现在,见宫人要将自己面前压糕撤走,伸手拦住,“大燕女帝陛下,在下觉得这糕特别独特,在别处不曾见过。倒是更心怡这糕。” 司马惊雷将视线转过去。 先前进殿时,便曾注意到苏千寥的身边还跟了一些人,但是她只当这是苏千寥身边的狗爪子,没有太在意。 听到他出言,心中诧异,同时也意识到,这个人在西齐也当是有一定的地位的。 这会儿仔细瞧他,发现他的相貌比苏千寥稍好,气质上却明朗许多,语气得体,并没有故意针对的意思。 只是她先前没有仔细瞧他们的资料,也不知这个人到底是谁,便只瞧着他,没有接话。 甘彬华哼哼,“想不到你们西齐,还能有个明白人!” 殿上在座之人,几乎都是第一回 见着这东西,其实味道尚可,只是太硬,叫人总担心一口咬下去伤了牙。 心中好奇,听得有人问出了他们心里头的疑惑,便竖起耳朵,想要听个答案。 柴昀扫了甘彬华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将话头接过去,“西齐公子攫有所不知,这东西名为压糕,可是咱们白太傅想出来的军粮。此番能获大胜,便是这军粮到和及时。看起来不过小小一块,几日的口粮带在身上,也不过是半个钱袋子的大小。” 随着柴昀的解释,甘彬华越来越得意。 因着司马琰的一道圣旨,让国库里不见黄白之物,可是他经营多年,粮仓满满,五谷不愁。陛下与白云景寻他说要做这样的东西的时候,他才从柴昀那里讨得在女帝手下为官的法子,没有多问便将粮仓都打开了。 后来制出这样的东西,几个谷仓合起来也才出了四五车,可是小小一块便能顶一天口粮,再见汝阳王带着人马暗暗带走,顿时明白了。一直不曾声张,直到今日! 赵攫恍然,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几息,肃然起敬,由衷称赞。 苏千寥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明白了,他们能打胜仗,是因为那让他牙疼的东西。因此,更加憎恨压糕,巴不得永生不再见。 只是这白云景,让他横竖看不顺眼,也查不到来历,便问道:“想不到大燕没了颜太傅,还有一个白太傅。只是不知白太傅是哪家的公子?” 他语气酸溜溜的。 赵攫马上认真地补了一句,“赵某也很好奇,若非大家出身,如何能有这般才能,燕国女帝陛下能得太傅如此,实乃举国之福。” 司马惊雷心情大好,面上虽未显,心底倒是与有荣焉。 白云景笑容谦逊,“白某父母早逝,得太上皇与太后抚养,师从颜太傅。无根无基,算不得什么大家出身。不过是倾我所能,付与女帝与大燕。” 他偏转头看向司马惊雷,一字一顿,“只此罢了。” 他的心思很小也很大,很简单也很复杂。 这一人一国,要守护不难,却也不易。让她点头愿意让他守护,这才是最难的。 第77章 苏家兄弟 宴至半, 太皇太后到底年龄大了,又中毒未解, 吃完御医与御厨们给她调配出来药膳后便觉得精力不济, 坐在司马惊雷身边,眼皮一垂一垂的,手却拉着司马惊雷的袖子, 任红酥怎么劝也不走。 司马惊雷瞧着这样的祖母, 心里软软的,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战报传来之后,大燕的官员们都活路了起来, 到得此时,一众人都喝得有些上头, 便是司马惊雷,也觉得有一点醉意了。与太皇太后行出大殿, 夏日的冷风吹在面上, 竟有丝丝的凉意。 等太皇太后入睡后,她从延寿宫行出来,脚下轻飘飘的, 却行得极快。 她不想回大殿,直往伶人舞姬待着的轻盈台去。 不知不觉间,眼里地染了泪意。 她还以为他们走远了,不要她了,原来他们就待在那里! 越走,脚步越快。 霜霜和霜玉都被她落下老远。 “女帝陛下。” 司马惊雷听到声音, 脚步顿住,敛了笑意循声望去。 待看清阴影里走出的人来时,整张脸都疏冷了下来。 “西齐大皇子?这里可是大燕后宫。” 若是无人带他进来,自是不能入内。 可若是有人带他进来,又是谁有这样的胆子。她必要将这样的人从宫里清理掉。 司马惊雷看向他身后,空无一人。再看向自己身后,霜霜与霜玉倒在不远处,顿时心下一沉。 苏千寥最爱看美人惊慌之后投怀送抱的模样,先前的郁气一扫而过,想要再加一把火,看她更加吃惊害怕的模样,故意甩弄着手里的物什,“大燕后宫又如何?等陛下成了本皇子的妃子,这大燕的皇宫,便是本皇子的后院。” 不远处立着的宫灯照来的昏黄的光,让他能看到一点女帝变得更为震惊的神色。 司马惊雷绷着脸,现下没有旁人,也便没必要顾及两国的脸面了,不过是对付一个登徒浪子罢了。 她缓缓扬起笑来,了然地道:“朕道那鸡鸣狗盗之徒去了哪里,原来是被你收走了。果然垃圾就该装在垃圾箱里,正正好。” 她微微扬了扬眉,“看来,你收留了他,他却坑了你,并不曾告诉你,这是什么,也不曾告诉你,他为什么会落到那般境地。” 苏千寥朝她走过去,“那不如陛下来亲自告诉本皇子,是为什么。” 司马惊雷听出了他语气时原调侃和不信,也从斑驳的光影下看到出了他的心怀不轨。 她轻轻地笑了,目光随意地往下一扫,“因为,能在宫里行动自由的人,都得是弄干净了的。而他,差了点。又偷了个假的赤金令。自然要被人追着,不过是想让他变干净些。” 苏千寥笑嘻嘻地“哦”了一声,猛然顿步,“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扯谎也不知先打个草稿,那白太傅与你的那些男妃,难道也不是男人不成?还有那个人……”他的眼里闪过狠意,“那日与你的太傅一起去把人带走的病秧子,本皇子查不到他的身份,想必,也是这宫中之人。” 他紧紧盯着司马惊雷的神色,可惜这里光线太暗,没有看出他想要的答案。 “算了,本皇子日后有的是时间在这宫里找他,他与你的白太傅,本皇子都不会放过。” 他伸手去抓司马惊雷。 眼下,他先不会放过这个让他在人前几番落脸的女帝。 司马惊雷在黑暗中露出得逞一笑,“巧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苏千寥没有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依旧伸手去抓她。 离得近了,发现她并不惊慌,心里不满,眼看就要给她教训了,却见她面上带着笑,定格在那里。 他倒下时候,肩头带动了风,吹得裙摆微动,而后又盖向了他的肩头。 司马惊雷的鞋尖抵着苏千寥的肩头,用力将他踢开,抬头对停在面对的白云景身边的温即楼道:“当真要这么做吗?” 她微一顿,在温即楼开口前,抢着继续道:“拿到解药之后,便再换回来,可好?” 四周安静了几息,温即楼微笑着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司马惊雷总觉得他这笑容里些无奈,她懂,“你只是为了解药换过去,可你毕竟不是真的西齐大皇子,做不了一世别人的身份。倒不如回来做自己。西齐的皇储未定,想是不稳。” “回来了,更做不了自己。”温即楼眸光晦暗不明,“陛下,我已经将手艺传给了小辰子,便让他留到陛下身边,替我为陛下尽一份力。以谢陛下相救之恩。” 司马惊雷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帮到温即楼什么,更谈不上救他。 雷云哲给温即楼诊治的,白云景给他寻的最难得的那一味药。而现在,他又是亲自为了那一味药而去涉险。 温即楼缓缓收回落在她面上的视线,自此之后,便再也不能如以前那般与她说笑相处了。 他让人扛起苏千寥,缓缓转身离去。 他要谢她的,何止是她给了他活命的机会? 江湖传言,温即楼有千面,从无人见过他真正的一面。他想让她见到。他现在,真的要去做自己了。 拐过一个弯,他停下来,悄悄看过去。他的夜视力比常人要好些,能看到女帝还停在那里瞧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知白云景与她说了什么,她一扫先前的失落,快步离去。 温即楼失笑,三分自嘲三分落寞四分放心。 冷宫的灯光比外面的宫灯亮堂许多,苏千寥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刺眼,一时间没回过神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这屋里格外地热。 几息之后,才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与自己顶着同一张面容的人。 “你是谁?!”顿时,他身上冒出了一身冷汗,猛然坐起,却发现浑身无力,厉色质问温即楼,“你对我做了什么?怎么会和我长得一样?” “我是谁,你认不出来吗?苏如渊。”温即楼温和地笑了,只是眼里没有半点温度,“我的好弟弟。” “你是……”苏千寥……不……应该是苏如渊,瞪大了眼,惊出一身冷汗,随即尖叫道,“不对,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不对!你应该已经死了!不对!我才是苏千寥!我是西齐的大皇子!” 他语无伦次,却不肯承认自己苏如渊的身份。 “让你做你自己就这么难吗?” 温即楼在他音落后幽幽开口,眼底涌动着复杂,又缓缓归于平静。 “你以为我当在数月之前便已毒发身亡,既是这样,又为何还要派人夺了血灵芝?”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着别人的故事,“即便是你以为我死了,心里也还是在害怕。苏如渊,这样的日子,你当真开心?” “不!我不是苏如渊!我是苏……” 苏如渊的声音在看到铜镜里的自己的时候嘎然而止。 抬手将铜镜抓过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颤着音问道:“这……这是谁?” 腾出一只手来不停地揉捏着自己的脸,却发现那张别人的脸如同长在的脸上一般,“快把我的脸还给我!” “你还有脸吗?”温即楼笑了,看着苏如渊心里发毛的样子,嫌弃地离他远了些,“你记着你的身份,张含,一个在冷宫每日等死的男妃。” 他站起身来,似是不再打算与苏如渊多言。 苏如渊急急地叫住他,痛哭流涕,“哥哥,哥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放了我吧。我不想的。从来就不想害死你。我也不想去抢你的位置的。都是被逼的。皇族容不得双生子,你我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就注定只能留一个!可是母后和舅舅偏心,选了你,却把我丢给了那个人,让我见不得光。明明我也是个皇子啊!” 温即楼神色微动,有些动容,随后又被冷意盖上,“便是他们选了我,他们也待你不薄。你我二人,除了身份外,所得所学并无不同。可你却暗地里顶替了我,对我下毒,即使将我送到荒无人迹之处,也不作罢。我知,你是真心想要我的性命!” 说到最后两字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加重了半分语气。 到底是曾经真心相待的双生兄弟,即便一再地想要自己不为这件事情动怒,也是不可能完全做到的。 “不!我从来没有真的想要你的性命。我也是被逼的。我给你下的毒,不会让你马上死,我还想过去找你,给你解毒。只要你离得远远儿的,永远不要再在西齐出现。可是你已经走了。” “你,凭什么让我离开?凭什么不做你自己?凭什么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你还可还记得当初北阴山之事?”温即楼眼里如被冰封,大步走出去。 皓月当空,无星相伴,夜色皎纯,清冷孤傲。 他走向远方,似乎是在月宫,广寒之下求自己存在的意义,寻找自己人生的追求。 当初,温即楼被送到无人之处,得他恩师相救,劝他成为江湖人,还自作主地展示了绝技,给他换了一张陌生的脸。 他是西齐大皇子,自是不愿。 直到亲眼目见着自己的双生弟弟凶狠地表示一定要自己死了才能放心,逼着手下去找寻他的尸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着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尸身,这才开启了毁灭血灵芝的计划。 只是那个时候,温即楼并不知血灵芝是给他制解药的不可替代的一味药。 他就在不远处,看着一切发生,苏如渊占了他的身份和位置,没有认出换了一张脸的他来。 第78章 得见母亲 司马惊雷并不知冷宫里发生的这些。 温即楼是一定要走的了, 她拦不住,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去改变别人的选择。即便是帝王, 她也希望自己是一个能尊重自己臣民的帝王。 她的母后, 曾经告诉她,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是让臣民离了心, 便随时能颠覆了她颠覆了这大燕的江山。 当时她不懂, 只觉得母后的眼里似乎藏着什么雾霭蒙蒙的。 到后来她被架空了的时候,明白了。 现在,于她而言, 更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去见自己的母后。 轻盈台里红纱漫漫, 两个人守在门边,她识得的, 是跟着她母后身边的平安和如意。 一个内侍从门里行出四下张望, 似乎是在等着谁。 瞧见司马惊雷,便面露喜色,“陛下可来了。太后娘娘等您许久了。若是再不来……” 司马惊雷没去听他后面的几个字便急急走进去, 唤了一声,“母后。” 她以为自己唤出声了,事实上,只是嗫动了一下唇,声音破碎在了喉咙口。 一袭红衣的太后回转身来,纵是已近不惑之年, 面容身姿皆如同二八少女一般。 她显得极为冷静,一双沉静的眸子里透着悲天悯人。 司马惊雷朝她扑过去,她只是淡淡地笑着,并不见得有多么激动。只是司马惊雷知道,她母后的感情,是如清泉一般静谧而甘甜的,当她的母后能弯唇来时,那已经是很高兴了。 太后缓缓朝司马惊雷走了一步,脚上带着着银铃发出轻脆的响声。 也只走了一步,比她个头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司马惊雷已经横冲直撞地撞进了她的怀里。 柔韧的腰肢猛地后仰,稳住身形后将司马惊雷扶起,“都是一国之君了,还如同一个孩子一般。” “我不要当一国之君,只想当您和父皇的女儿。” 司马惊雷随着她坐下,却不愿坐椅子,只跪坐在她的脚边,将头歪搭到她的膝上,“母后,您和父皇说,让他回来当皇帝好不好?我还小,还想再多当几年皇太女。” 她似是担心被拒绝,不等太后接话,又急急地道:“女儿也不是偷懒耍滑,就是觉得,女儿以前学得不多,现在也还太过稚嫩了些,治不好一个国,还是把大燕交给父皇要好得多。” 太后失笑,“旁人爱极了这个位置,为之筹谋半生,倾尽所有,蒙盖仁义礼德,舍妻弃子。倒是你们父女两个,都嫌弃。” “女儿才不是嫌弃……”司马惊雷撒娇到一半,顿了顿,微微拔高了音量,“母后,你说什么?父皇嫌弃?!” “不对啊,父皇当皇帝当得这么威风,他怎么会嫌弃呢?” 太后淡笑着摇头,“威风,不是他所求。当皇帝,从不是他所愿。” “可他才是那种天生当皇帝的料。母后,你看,女儿当了半年的皇帝,朝臣们不听朕的,边境还要打仗,北梁和西齐也不把大燕放在眼里了。若不是母后来帮女儿解围,女儿今日便收不了场……” 她有些哽咽。 太后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如同女儿幼时一般。 “当初,你的父皇,差点亡国。如今你面对的,与他当年面对的相比。轻松太多。当初,他比你还自暴自弃。” 司马惊雷怔了怔,“怎么可能?” 她抬起头来,抓着太后停在她脑后的手,催着太后说一说太上皇当年的事情。 嘴里头不信,心里却明白自己母后的性子,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的。 太后的视线逐渐放空,陷入两世的回忆中。 她本只是来这个世界做任务,为了让这个身子的主人没有上一世离世时的遗憾。不成为祸国妖妃,护着司马琰的安危,帮着司马琰度过危机。 司马琰自小便没有自己选择的机会,什么都是被他的母妃逼迫。刚刚懂事的时候,便成了皇帝。在记事的时候,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因为与自己亲近而被他的母后除去。他被他的母后一遍一遍地灌输着他只能信她一人的想法。 他被迫亲眼看着他们死去而无能为力。 他痛苦,却无法发声。 即便是帝王,却活得还不如一个寻常人家的儿郎。 他的母后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如果没有她,他便会被碾入尘埃,一无所有。 他的性情逐渐变得孤僻而暴躁,变得六亲不认。 他与他母后心里的隔阂越来越大,作为一个帝王,却并未将心思放在治国上,而是一心与他的母后相斗。 他的母后不让他管政事,他就非得要亲政。 他的母后喜欢给他选秀,他就连后宫也不入。 他的母后想让满月县主为后,他却连人家的模样姓名都不记得。 他的母后最不喜欢她,他却心里只有她…… 可是作为儿子,与母亲相斗,即便赢了也不觉得快乐。 在上一辈子,斗到最后的结果,两败俱伤,被不轨之人钻了空子,内外勾结,将他们夫妻逼到了绝境。 楚汐垂下眸子,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初一直伴随着自己的梦魇。便是在亡国之时抱着司马琰的尸身从城墙上跃下,红裙与火海的色泽融为一体,倒是司马琰唇角的黑色血迹,如心头一点痣一般。 这一世,改变的不仅是她,还有司马琰。 他不再强硬地与他的母后为敌,暗地里培植自己的势力…… 她想,或许不需要她来到这里,司马琰这一世也不会成为亡国之君。 只是到了这一世,她才发现,司马琰的骨子里,根本就不想当皇帝,甚至憎恨当皇帝。因为当皇帝,让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时至如今,她有些分不清她与上辈子的那个汐姬,到底是不是两个人了。不过她知道,她舍不得这里。 “陛下,没有谁是天生便会做皇帝的。但是,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都必须要承担的一份责任。你已经长大了,该要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了。”她说得很轻,明明是教条一般的话,却如棉花糖一般甜软,“父母终将老去,在你之先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不可能陪伴你一生,往后陪伴你的人,当是另一个。” 她抬起头,看向门边立着的儿郎,微笑着颔首。 司马惊雷疑惑抬眼看她,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白云景,顿时觉得臊得慌,心跳加速,故意撒娇,“母后,我们在说当皇帝呢,怎么扯到什么另一个身上去了?” 她嘟着嘴,立着身子故做生气的模样,“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要我了,想要将我推给别人。明明我可以不承受那么多,不被人欺负的!就算父皇不想当皇帝,想当太上皇,那也可以待在宫里。只要你们在,谁敢欺负我?父皇最听你的,你劝劝他,留下来吧。” 原本还只是说说。可她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心里的委屈都涌动了起来,潸然泪下。 “瞧你,说哭就哭,便是儿时,也不曾这般爱哭。可是被小景给宠坏了?” 见女儿越发哭得汹涌,她叹了一口气,“我们若是待在宫里,那你,永远都只是武帝之女。陛下,哀家希望你活成你自己,大燕的第一个女帝。而不是谁的女儿,谁的附属。” “你,可明白?” 最后几个字,楚汐说得有些重。 看着自己女儿怔怔地看着自己,忘了吸气,抬手给她递了一块帕子,“到了自己擦泪的年龄,便不能指着总有人为你擦泪。懂吗?” 见司马惊雷缓缓点头,她的语气才缓和下来,“我们从来就不曾舍弃你,只是选择在离得远些的地方看着你。我们相信你是我们的骄傲,知道你的能力。” “那若是我解决不了的呢?” “所以我们今日来了。” 司马惊雷吸了吸鼻子,偏头,不叫白云景见着她的狼狈样,“可是你们不经我同意,就把我给卖了。” 说着话,眼风往门边一扫。 楚汐恍然而笑,拉起司马惊雷缓缓向轻盈台深处行去。 “你是我的女儿,在我的心里,除了你的父亲,谁能比得过你更重要?” “那我也不是第一重要……” 楚汐笑瞋她一眼,“真酸。” 司马惊雷撇撇嘴,默认了。 楚汐道:“小景是个好孩子。是我们为你挑选的良人。却并不一定就会是你的良人。你的人生,你的未来,只会握在你自己的手里,由你自己决定。” 她笑容浅浅,“我给你们各留了半块玉瑗。若是他能得你心,这玉瑗,便成玉缘,若是不能得你心,玉瑗便成玉援。” 她轻轻地拨开司马惊雷的手指,在其掌心分别写下了“瑗”“缘”“援”三字。 “若是你们之间无情,便可结义。” 红纱司马惊雷手上指过,轻轻飘落,楚汐偏头看向她,认真地道:“不论如何,他都是我们的家人,也是我们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 少女般葱白的手指轻轻按上司马惊雷的唇,示意她不要插话,“我身孱体弱,也不知还有几日。有朝一日,我若离去。你父皇当如何?若是到那时,你还依赖着我们,身边没有旁人,可会比如今好?雷儿,如今,若是我们离去了,你身边至少还有一个家人。” 白云景。 司马惊雷怔立着。 她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从来不愿意去面对楚汐的身子那般不好的事实。 “母后,你看起来还这么年轻……” “不过是光鲜的表象,你是明白的。”楚汐说得风轻云淡,“只是,你的父皇,放心不下你。” 司马惊雷哽咽着,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涌出来。 她知道,她的母后是瘦马出身,早就伤了根本,能孕育她原本就是奇迹。生她的时候再次伤身,整日都是泡在药里。 因着楚汐的身子受不得热也不耐寒,司马琰甚至将她爱待的轻盈台都改造成了冬暖夏凉的佳处。 司马惊雷明白了。 她的父皇会在这个时候带着她的母后离去,想必她母后的身子已经到了非常残酷的时候,或许,余下的时光,对于他们来说,已然是最宝贵的,不愿意被彼此以外的任何事情打扰。 然而,他们都放不下她。 即便将她一个人留在偌大的皇宫里面对那些起伏,也只是在考量着她的未来。 第79章 家人相聚 母女两个打开了心扉, 司马惊雷也得到了安抚。 母亲将话说到那份儿上,她总不能再任性的。 虽说心里头不舍, 却再也说不出挽留的话来。 撇开这些不提, 司马惊雷与楚汐又说了一些女儿家的私房话,便被带着热浪进来的司马琰打断。 司马琰毫不客气地将司马惊雷赶到一边去,打量着楚汐, 确定她没有什么不妥了之后, 才神色缓和了些。 司马惊雷撇撇嘴。心里头刚升起的对司马琰的亲昵之心又散了去。 大抵,她真的是司马琰捡来的吧! 心里头忿忿。 到底还是把地方让给了司马琰和楚汐。 自小便是这样,只要有司马琰出现的地方, 她就不能恣意地与自己母亲亲近。只是今日,她没有往常那般不满。表面上的抗议之后, 便走到了白云景身边。 他们放狗粮,她也不是没人陪的! 经楚汐开导, 她面对白云景要自然了许多, “瞧他们,视线都只放对方身上,我当真是多余的。” 白云景笑着看她, 并不说话,只是那视线里,也只有她。 司马惊雷心跳加速,似乎明白了他未说之言的意思。 暗自庆幸,他没有在这个时候说出些什么叫她接不下去的话,也不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只是想对无言到底尴尬, 将犹豫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今日之事,谢谢你。” 白云景并不居功,“我不过是从红娘送来的消息里查到了不对。西齐的人过来,住在红袖舫里日日歌舞升平,却不是叫的红袖舫里的人歌舞。我便留了个心眼,其实真正安排这些的,是太上皇。” 司马惊雷大惊,“父皇……他?!他会让母后去……” 她紧抿着唇。 白云景道:“太后高兴,太上皇便是心里担忧,也会迁就着,暗暗保护着。苏千寥竟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太上皇自会处置他,不能杀了他叫你为难,也不会叫他好受。” 司马惊雷心里头惊讶,但最叫她愣神的,还是那句,“不能杀了他叫你为难。” 鼻子酸涩,过了一会儿才问他,“你早就知道他们在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她听出自己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便不说不问了。 她是个帝王,比寻常的女子还要多几分骄傲和隐忍。 看到她这副分明委屈难过的隐忍模样,白云景有冲动拥住她安抚她。 “当初,我也不知道……一直到我成为宫里的宠妃一些时日,太上皇才叫人联系我。” 他柔声解释着。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 太上皇与太后是何等心思剔透之人。想必也是发现了他的心思,在他做出选择之前,不打算给他任何的压力。他们虽未曾与父子父女相称,他们却是把他真正的当成是自己的孩子的。 幸好,他未曾真正地错过。 他笑意里更添了几分柔和,“都过去了。还好,都来得及。” 还好,并不算晚。 “过往有些事惹了你不快,但往后……” “往后,你就是我的家人。”司马惊雷急急说出这话来截住他还未说完的话头,仰面看着白云景温和的笑颜,“是我的哥哥。” 看到白云景突然变得僵硬的嘴角,司马惊雷心情大好。 楚汐转着眼看着他们,对司马琰道:“原还担心着他们处不好,雷儿会因为小景是我们安排的而加倍反感,现在看到他们情意绵绵的样子,倒是放心了。” 司马琰拉长着脸,“也就够格当个妃子。我的女儿,也是他想娶就娶不想娶就不娶的?” 楚汐知道他心里还在为白云景最初迟迟观望的事情生气,笑而不语,暗自觉得白云景想要成为帝夫又多了些阻碍。 不过,她也不介意多考较白云景一番。 原本他们打算过来把事情解决了便走,但真到了这里,便又想与司马惊雷见上一见,满足了女儿想要见他们的心愿。可此时见司马惊雷听到他们又要离开的消息便难过起来,顿时觉得难以迈开步子。 司马琰暴躁地道:“我早就说了,见不得送不得。一送,就走不得了!” 他无意训人,可是他的语气却让人感觉到了他的满心不快。 司马惊雷委曲得鼻子酸涩,似是随时就能哭出来。 白云景借着变换的话题缓解了尴尬,“陛下给太上皇与太后准备了些酒菜。今日天晚,不如尽兴,明日再走?” 楚汐瞋了司马琰一眼,阻止他开口,“正好我也饿了,难得女儿体贴心细一回,自是要留下的。” 司马琰立马急了,“你饿了?为何不说与我知道?” 被楚汐俏皮的眼风扫过,司马琰反应过来,饿,不过是一个托词。 放松下来,到底没有再反对。 司马惊雷疑惑地看了白云景一眼,心道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会回来,如何能会给他们准备酒菜? 不过,她并没有否认。 能与父母一同用膳,于她而言,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心里暖暖的,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故意说出的捉弄他的话来。 当看到餐桌正中摆放的一大碗寿面时,突然高兴地有些哽咽起来。 他竟是看明白了她心里的遗憾,借着司马琰与楚汐出现的时候,给她安排补过一个生日。 大燕的习俗,过生辰时,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分食许愿过的寿面,会将自己的祝福带给最亲近的人。 司马惊雷看过去,感谢的话还未来得及到嘴边,便被催促着许愿。 一时间四人共享天伦,难以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出感谢的话来。 可司马惊雷想要对他说,心里惦记着,就时不时地瞟向白云景的方向,若是被他发现了,便又慌张地把脸别开。 又暗恼自己,慌什么。 可如是几回,到底还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把话说出来,对上他看向自己的笑容,窘迫不已。只好用喝酒来掩盖。 他们的小动作落在楚汐和司马琰的眼里,便有了别的意思。 楚汐乐见其成,主动说起两人幼时互不知的趣事。 司马琰的脸色却越来越臭,眼见着两个人的眼神都快要黏出火了,冷不丁地来一句,“莫光顾着玩乐!冀州丰州战事胶着,你这个做皇帝的,总该想些法子真的打个胜仗。纸是包不住火的。待到事情败露,看你如何收场。莫总指着我们夫妻出马。” 他带着敌意地扫一眼白云景,“这一次,我们夫妻会离得更远些,不会叫你知道去处。” 白云景感受到了司马琰的不满,只当不知,颔首道是。 司马惊雷已近半酣,胆子大着呢。不以为意地道,“不过是小事,有父皇母后在,女儿什么也不怕……什么?!” 猛然反应过来,酒醒了大半,拔高了音量,“你说什么?!打胜仗的事,是假的?!” 司马琰看到楚汐投过来的不赞成的视线时,便恨不得把话收回来了。 绷着脸却缓了神色,“慌什么?兵不厌诈罢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未胜,来日便胜了他。不过是把未来的事情提前说出来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有何不可?” 想到北梁,很是不屑,“北梁毛贼不过是体型生得大些,平白吓人,便是十个,也敌不过白云景一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脸色难看了几分。 原本想要给白云景添些不自在,却一时嘴快,反倒在女儿面前夸了他。 这小子机灵得很,立马把这话头接过去,“多谢太上皇夸赞。我一人力量有限,且也离不得皇宫,不过,我可以向陛下保证。” 他转向司马惊雷,稳声道:“不过五日,必传来真的消息。” 也不知为何,听得白云景的保证,司马惊雷心里竟然安定下来,仿佛只要他说了能做到,便真的能做到一般。 “既是如此,何必担心?”楚汐瞪了坏兴的司马琰一眼,含笑的目光从白云景面上扫过,最后落到司马惊雷的面上,“我们这次一走,再回来,怕是你大婚之时。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之事明日思。” 有她说这话,谁也不再提那些败兴致的事。 司马惊雷将心里头的烦扰都丢开,吃了不少,喝得更多。 酒能壮人胆,女帝的话越来越多,把以往对司马琰的不满悉数说了出来,引得司马琰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又无奈又委屈又气恼。 他已经把自己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了女儿,却还是得了女儿的不满。 司马惊雷即便醉着,也被他裹着暴戾的神色吓到,嗫嚅几下唇,便扑到楚汐怀里撒娇起来。 司马琰更是恼火,将她从楚汐怀里提溜出来,塞给白云景,“自己媳妇儿自己疼好,莫来招惹我的媳妇儿!” 说完便抱起楚汐离开。 白云景扶着醉得一塌糊涂的女帝,僵硬地立着,垂眸瞧她。她醒着的时候,她捉弄他的时候,他能自然地调弄她,可真到了她毫无防备的时候,他却又变回了那个生涩僵硬的人,与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她身上的软香杂着清冽的酒香,变得浓烈起来。 司马惊雷瞧着父母离去的身影,吃吃地笑着,“你瞧,父皇从来就不会在意我还在,只要有他在,也从来不会叫母后多走一步路,生怕伤了她的足。” 一个酒嗝上来,她身形不稳,跌到了白云景的怀里。她怔了一会儿,抬起脸来,有些不满地咕哝,“怎么连树都长成了白云景的模样?” 抬手捏向他的脸,还未碰到便收回手。 “算了,不能碰坏了。这张脸,和我的一样的好看。”她笑着歪倚着他,眼睛却是湿的,“可惜是个木头。咦?木头也会动?” 司马惊雷睁大了眼睛,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不过转瞬,她似乎接受了木头会动,“白木头,你猜,我许了什么愿?” 听得他的声音很轻,“等我们大婚的时候,他们还会回来的。” 白云景久未听到回应,垂眼看她,见她闭着眼带着笑,眼角挂着泪泡,也不知做的是怎样惹她心绪复杂的梦。 第80章 两个英雄 司马惊雷睁开眼便见着自己的龙榻上还有一人, 惊喝了一声,飞速拔剑。 却被人把手按住, 又把剑推了回去。 那只手大而瘦, 骨节不大,显得修长养眼。看起来,没有什么力道。可在这只手下, 司马惊雷使不出力来。 转脸看过去, 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顿时白了脸,“白云景, 怎么是你?” 白云景看着她,没说话。黑深的眸子深如海, 让她莫名觉得心虚。 转念一想,她心虚什么? 这是她的龙榻, 如果不是他自己过来, 她还能召他过来不成? “还当你是个知礼的,却不想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白云景开口了,语气有些古怪, 好似在反问她到底是谁在趁人之危。 司马惊雷瞪眼道:“当然是你趁人之危!趁着朕喝醉了,便……” 她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可看到自己连中衣都已经换过了,羞恼怒齐齐涌上心头,转而道:“休要以为你与朕发生了什么,朕便要封你为帝夫!” 她看着白云景眼里的复杂,从枕下摸出两个半块玉瑗, 丢给他,“即便母后为你说话,我也不会接受你。你拿的,根本就是假的玉瑗,若是真的,为何根本就不能合成一个?” 白云景的视线终于从她暴怒的面容转到了她丢过来落到他怀里的玉瑗上,两个半块无法相合。 当初他抵触那份安排,由着探知他心事的星落将半块玉瑗的棱角打磨圆滑,如今看起来只是一块弯玉。 司马惊雷道:“纵是母后为朕安排,信物也该相合,如今既是不合,你我便该离得远些。朕能当你是家人。只此而已。” 白云景沉默着,过了许久,才收袖出去,“如你所愿。” 司马惊雷愣了。 他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都不哄她一哄? 若是她父皇对她母后…… 她吸了吸鼻子,觉得委屈起来。 霜玉探了个头进来瞧见司马惊雷醒了,高兴地出去把霜霜一道叫了进来。 “陛下,可是奴婢哪里伺候得不好?竟是要将奴婢两个都赶出去,连衣服也不让奴婢给您换?”霜霜带着哭腔,委屈极了,“怎么说,白太傅也不是正经的男妃,难道陛下想什么也不管给他名分了?” 霜霜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随即,心里又不安了起来,“陛下纵是喜爱上了他,要给他名分,奴婢们也不会碍事,可是陛下为何不要奴婢们了?” 司马惊雷听得头大,问霜玉,“霜霜这是怎么了?霜玉,你来说。” 霜玉眨了眨眼,显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聪明的霜霜遭了嫌弃。不过她听懂了司马惊雷的意思,几息之后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便将昨晚的事说了出来。 “陛下是被白太傅抱着回来的,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奴婢瞧着,白太傅抱陛下的模样,看陛下的眼神,就像是太上皇抱太后那样。可叫人羡慕了。奴婢瞧着心里高兴,也不晓得为什么霜霜会这么难过。陛下有人疼着照顾着不好吗?达达都没意见。” 司马惊雷:“……” 霜霜瞪她一眼,越发地委屈了,“你知道什么?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他还给陛下换衣裳。陛下都不许我们伺候,只让他一个人待着。陛下醉了,他还清醒着,一晚上,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你忘了陛下可是说过,只想要一个人的。” 霜玉撇嘴,“陛下是陛下,又不是寻常的女子,做什么非得只要一个人?若是奴婢能被允许,奴婢还想要三夫六妾,比男人还要多两妾!” 两人争了起来,话题由白云景身上竟转成了男女尊卑之上。 司马惊雷按了按突突跳的额头,在她们女人到底能不能三夫六妾争执声中慢慢想起了昨夜的一些片段。 她似乎拉扯着白云景说了一些有的没的的话,似乎还叫他白木头,还有…… 她实在想不起来了,便打断了霜霜与霜玉的话,“你们都说说,朕昨晚不让他走,都让他做什么了?” “算了!你们别说了!”司马惊雷将她们赶出去,“你们记着,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两个丫头见状,复又担心起来。 霜玉不满地哼唧,“都怪你。” 霜霜觉得自己没错,“怪你。明知道陛下想要的是一人为伴的日子,还不拦着点。” “连达达都拦不住,我哪里拦得住?” 两人的争执点由男女尊卑变成了为何不曾阻拦。 司马惊雷在屋里只觉得昨晚的酒劲又上来了。 按着头躺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昨晚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不过,接二连三的消息,让她一时间无法分出心神来继续纠结。 丰州和冀州真的打了大胜仗。两队来历不明的人马,与丰州军重创了北梁大军。节节败退的冀州军也不再败退了,开始收复失地。 司马惊雷收到姚纪良奏折,其中陈情过程曲折,冀州军不易,历经地千辛万苦才将失地收回。洋洋洒洒千余字,到了最后,又是要粮要钱。 司马惊雷觉得不太对劲,按住不发,不过转天,又接二连三地收到了奏折。 一封来自丰州,一封来自汝阳王。还有一封,是西宁侯的认罪书。 至此时,司马惊雷才根据地各方奏折将丰州与冀州的情况了解了个清楚,马上将满月县主传进宫来。 “陛下召臣妾,可是有了银宗的消息?”满月县主思念夫君与儿子,进门的第一时间便急急发问。 等了月余都没有半点消息,她的双颊已经凹陷下去,有了她梦寐以求的尖下巴,却没有半点高兴。眼窝也陷了下去,即便用了厚厚的脂粉,也没法完全盖住她眼下的乌青。 她身上沾染着浓浓的檀香味。 一个深宅后院里的女人,遇到事情之后,除了找人帮忙也就只能等消息了。 可干等也是煎熬的,她便把自己关在佛堂,成日里吃斋念佛,诚心祷告,只求一家人当真能逢凶化吉,再次重逢。 司马惊雷心中感慨,立时便把丰州送来的奏折给她看。 满月县主怔了一下,确定司马惊雷是要她亲自来看,便接过来快速地在里面找她儿子与丈夫的名字。 这封奏折很长,几乎把丰州和冀州最近的战事都详细地写出来了。她看了一段,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内容,不禁疑惑地抬眼。 “看下去。”司马惊雷淡笑意在示意,“姑母,你养了一个好儿子。是大燕的英雄。” 满月县主越发疑惑,同时如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仔细看下去。 这封信里,纵然没有她的丈夫的名字,也一定有她儿子的名字的。 冀州节节败退,连失几郡,丰州却发现北梁军主力是在丰州,丰州军抵死相抗也无法占据优势。 这样的情况下,冀州的节节败退便极为可疑了。 丰州太守陈酒发现了问题,派人进京送消息求援,只是每每派出的人都没了踪影,送的消息也如石沉大海。 丰州粮草将尽,陈酒于绝望之中再送了最后一批人突围求助,这一次送信的人被姚纪良的人拦劫,险些再次石沉大海,幸而被两支不足百人的游击军救了。 一支游击军的头领一身怪力,在此之前已经因着与北梁小支人马直对上几次,几乎全歼北梁军而在北梁军中声名响亮,北梁军只要一听到他来了,便没了斗志,只想逃跑。 另一支游击军的头领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可这只人马,出没如鬼魅,既找北梁军的不是,又找冀州军的麻烦,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哪边的人。 巧合之下,他们救了丰州的报信兵,这才知道了丰州的情况。 少年直接带人抢了冀州的粮仓,送往丰州支援,怪力人则带着自己的人偷袭了北梁军营。这才暂时缓解了丰州之危。 少年与怪力人各自暗暗派人送消息回京城,却意外得知汝阳王前来支援冀州,不约而同地去拦了汝阳王,这才知道相互的身份。 怪力人是留书远行的雷际舟,少年则是闷声失踪的许银宗。 只是不知短短的时间里,少年都经历了些什么,亦或者是这个少年一直在成长无人发现,总之他那瘦小的肩,已经能扛起西宁侯府的荣光。 姚纪良到底是久待冀州之人,自知事情败露,索性便打算划地冀州自为王,并打算以西宁侯之血祭天。声称司马不仁,弃冀州于不顾,在危急存亡的关头只知派西宁侯之辈来夺权…… 只是没想到,许银宗救父心切,兵行险招,亲自入城寻到冀州将军薛九司,揭露了姚纪良的阴谋,并试图策反他。 好在他识人精准。那薛九司本就对姚纪良这些时日的作战方针很是不满,只是他性情耿直,没有往大逆的方向去想,听得许银宗一说,恍然大悟。 许银宗等人与薛九司里应外合,将姚纪良逼退,占了半边冀州,只是姚纪良撤退的时候带走了西宁侯许文昌,让许银宗一行人投鼠忌器,胶着下来。 司马惊雷看着满月县主又哭又笑地将奏折反反复复地看了数遍,心里原本的喜悦沉静了下去。 她出声安慰,“姚纪良图谋不轨,西宁侯通敌卖国之名便不攻自破。且莫担心,银宗一定会将西宁侯救回来的!寻到合适的时机,朕也会为西宁侯府向姚纪良讨个公道。” 满月县主连连摇头,“他回不回来,我才不在意。若不是他贪功不知足,我儿哪里会受那样的苦?如今,我只愿我儿能好好地回到我身边,过寻常的富贵日子。” 第81章 红娘请求 司马惊雷只当满月县主当真对她的夫君失望了, 只图儿子安好。不想不过半个时辰,便得到满月县主带着人把砸了姚家的消息。顿时失笑。 到底还是她的那个性情别扭的姑母, 心里头, 分明对西宁侯在意得很,也记仇得很。想来她刚从皇宫出去,便集结人手去了。 嘴里说着并不在意西宁侯的死活, 其实只是不想让侄女为难吧。 司马惊雷有意纵着满月县主, 便假装不知。 可才批阅了一会折子,便见南笙急步走了进来,“陛下, 满月县主重伤,着人进宫请御医。” 司马惊雷惊讶, “马上派人过去。让雷家大哥去。” 随后又冷声问道:“是谁伤了她?” 南笙道:“汝阳王妃。” 司马惊雷冷笑,“将姚家人悉数打天牢。待丰冀二州事情了结后, 再来发落。” 正愁找不到好的理由把姚家人都圈起来, 她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刚将旨意送下去,便得知太皇太后醒了寻她,免不了又当起了哄孩童的母亲, 直到得知满月县主暂无性命之忧,太皇太后才撇了她自去喂鱼。 听闻姚氏在狱中提出要见太后,司马惊雷自是不许的,思量好一会儿,终是决定让红娘去一趟。 随后,司马惊雷又觉得有些不放心, 让萧铭去盯着点。 自楚汐与司马琰出现后,萧铭的话比以前更少了,时不时会出神,因此,谭兆强烈要救多派给此事情给他。 不过,到底还是出事了。 司马惊雷得到消息。 红娘从姚氏的嘴里得知了苏家被灭门的真相,这才知道,当初灭了明州苏家,并不是汝阳王的意思,而是因为姚氏的嫉妒之心。 其实,当初汝阳王于代圣南巡中出事,姚家早就找到了汝阳王,只是姚纪良发现救了汝阳王的是明州苏家,苏家大小姐与汝阳王似有情意,便有意暗处观察着,纵着,想要借着汝阳王学点水成兵的时候偷学技艺,为己所用。这才会让失忆的汝阳王与苏家大小姐感情升温,结成连理,而后才会有红娘与其弟弟的出生。 只是这些事原本都是瞒着姚氏的。 后来姚氏发现,便闹了起来,借着当时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的力量,端了明州苏家。 姚氏不仅面毒,嘴也毒,句句话直插红娘的心窝,将红娘的母亲说成了为了钱与权哄骗汝阳王的人。同时,将汝阳王又说成了贪恋美色,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姚氏说:“别以为汝阳王那般就是爱苏贱人。别以为他萧正飞当真失忆了,当真不想要学点水兵。你也不看看他后院里的女人有多少。他从来不会爱任何人,只爱他自己。他只是拿你们苏家当成来对付本妃的活靶子。他以为苏家能打败本妃,若是他得逞了,一样会抛弃苏家,为了自己也会除掉你们!只是他失算了。本妃根本就不把一个苏家放在眼里!那样的丑妇,如何与本妃这样国色天香相提并论。” “你不仅面丑心丑,还没有自知之明。敢问你自信从何来?”红娘可不是汝阳王,顾及着素质与颜面而不与姚氏动手,直接将整个屋里的水都化成利刃,将姚氏割成了血人儿,连呼痛声都发不出来。 今日,红娘穿了一套素白的纱裙。裙摆上沾着几朵红梅。 被萧铭拦下后,也未抗拒,冷静地跟着萧铭进宫见女帝。仿佛先前嗜血如魔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缓缓走入御书房中,见司马惊雷的目光在她的裙摆上多停了一瞬,移着视线看过去,微微皱眉,化水为刃,将裙摆割去。 “不慎沾染毒妇之血,污了陛下清眼。” 她说得风轻云淡。 司马惊雷心里触动,不由得想到自己刚登基那日,接连受到打击时,内心里让自己都觉得害怕的沉静。 她示意萧铭等人都出去,店里只留她与红娘两人。 “你倒是对朕的身份,并不吃惊。” 红娘垂着眼,听到她的话波澜不惊,“与苏家被灭门的原因相比,算不得什么。属下,早就知道主子身份非凡,容貌非凡。” 她抬起眼皮看了司马惊雷一眼,扯动着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其实还是惊讶的,属下不过一个流落风~尘的女子,竟能有幸为陛下效力。” “以你的能力,还可以做更多。”司马惊雷意有所指地瞧她一眼,“西齐蠢蠢欲动,北梁还未驱逐,周边各国心思叵测,若真觉得为有幸,再多做些,如何?” 红娘怔愣得忘了移开视线,“主子不怕……不怕属下去了冀州后忍不住杀了他?” 司马惊雷笑而不语,镇定地坐在那里,好似看透了她的内心一般。 她微顿了一下,微冷了音,又道:“那姚氏,我送了她五百八十一下,苏家共计,五百八十一口人。” 见司马惊雷神色不动,不由得一愣,“你不害怕?不吃惊?” 司马惊雷淡淡反问,“你可知,一场仗打下来,伤亡多少?冀州之乱,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姚纪良意欲自封为王之事远在冀州,百姓尚没有太大的感觉,可冀州与丰州却是真真切切地因为他的私心乱了,陈酒送来的奏折里写到的一个个安静的数字,都是一个个已经消失或是受了重创的数字。 “主子不问问姚氏都和属下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你信吗?” 司马惊雷不答反问,“你若不能判断,朕便给你去判断的机会。”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虽不曾亲耳听到,朕却能猜到她当是说些汝阳王不是的话来。即便自己不好过,也要将汝阳王拖下水。汝阳王的一生,便是被她的自私所毁。汝阳王对你的母亲是不是真心,对你是不是发自内心的疼爱,你应当用心去感受。” 红娘微微颔首,“属下还是不明白,陛下要红袖舫的目的。” 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于属下而言,陛下是天之骄子,是女人中的骄傲,又何必要一个那样的为人所不耻的地方?” 司马惊雷坦言道:“起初,朕需要钱。后来,是因为发现你挺有意思的。” 红娘笑了,“陛下真会拿属下说笑。” 司马惊雷并不辩驳。 原本缺钱的是国库,而她的私库里并不缺少银钱,后来又得知整个国库的银钱其实都是到了她的身上,自是不会缺钱。只是那都是她拿下红袖舫之后的事了。 至于为什么一定是红袖舫,那还真是因着红娘对她出手惹了她眼的缘故。 “朕给你几日的时间考量,到底想去哪里。” 红娘敛眉道:“属下还有一事不明。” “嗯?” “若是属下离京,那这红袖舫,该如何是好?” 司马惊要的是又能赚钱的又能收集情报的铺面,具体做什么,并没有在意过,若是红娘去了别处,她便打算把做生意的事情都交给江裘,那个爱八卦的生意精总会给她生出钱来,一天十只烧鸡也格外好养。 不过,她看出红娘似乎还有话要说,“你有何主意?” 红娘微一思量,“陛下可想把红袖舫开到冀州去?” 微顿了一下,“亦或是西齐。” 红娘等了几息,没等到司马惊雷的回答,抬起头来,听得她叹了一声道:“明明可以离开那样的地方,那样的身份,为何非得要执着于此?” 红娘扯了扯嘴角,深吸一口气,“陛下可知百姓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不待司马惊雷回答,又继续道:“陛下在京城,在皇宫之中,看的,都是高处。属下也曾经是富贵乡里的人,是买卖人的主子,可属下最终落入泥沼,成为了被人买卖的人。若不是与徐妈妈偶然相遇,属下自也是最凄苦 人中的一员。” “落入其中的女子,有多少是自甘的?在属下眼里看来,她们沦于那处,是因这世道,是因她们身边有把她们当成商品买卖的亲人,亦或是不幸落入人牙手中的可怜人。” “说下去,你想要如何?”司马惊雷的神色也认真起来。 买卖人口,其实被买卖的不仅仅是女人,也有男人。 在这个身份地位的尊卑格外森严的世界里,就有那么一群人,是贱籍,奴籍,是由着所谓的上等人欺压的。 可这并不是她执政的时候才发生的。 按她所知,在她的父皇改政之前,他们的大燕朝只能世家之子为政,奴籍之人永无翻身之日。 “属下曾听闻,太上皇当初与太皇太后最大的冲突便在于太上皇任人唯贤,开科举,起用出身卑贱但有才之人。属下希望如今的大燕,不会变回去。同时,属下想尽自己的力量,让她们虽生为下贱,却能留自己的一份清高,做一个于国于家有用之人。” “这,是你心里真实所想?”司马惊雷为她的想法所震惊。 红娘认真地点头,“陛下,若是陛下爱男色,属下去搜罗一些美人儿送进宫里,莫要因着他们而对太皇太后妥协。” “咳咳……”司马惊雷神色变得古怪起来。难得有人对她的“广招美男”之举这般“支持”。 准了红娘的奏请,又觉得自己说的准许太随意了些,便又叫住她,“陈疴旧疾,太上皇花了十六年的时间,也不过到如今的模样。朕自诩不如太上皇果练,或许做不出他那么多的成绩,但朕能许,朕在之日,尽力而为,让女子与男子享有同等的机会。” 一个想法如种子入土,生根发芽,飞速生长。 若是女子能如男子一般入仕,那这世间的女子,不是要多上许多出路? 第82章 太傅离京 沉谧了数月的司天台突然有了动静。 自李华君之事后, 司天台里的人开始都专注于观察天象,不敢再出任何差池。 从他们的视角看来, 纵使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 也敌不过看错一个天象。 同时,因着司天台台正空缺,司天台里开始了对台正之职的明争暗斗。 司天台正的官职刚刚落定, 便发现天有异象。 新的司天台正急急进宫, 往延寿宫走到一半,猛然想起李华君的死状,转向了紫德宫。 他暗自思量着, 如今掌政的到底是太皇太后,可女帝迟早要亲政的, 也得罪不得。汛期将至是大事,先来女帝这里通个气儿, 再去向太皇太后奏禀, 既不得罪人,也不误事,总不会再有错的。 正在他思量着要告退的时候, 却听到女帝语气沉沉,“宣柴昀!” 司天台正怔了一怔,觉得有些古怪,怎么看起来,好似女帝在作主一般? 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是先去延寿宫才好, 提出告退。 司马惊雷瞟了他一眼,见着他的神色便心知肚明。 一直不曾将自己已经掌权之事明说,但自己一举一动的不经意间,已经有了独~裁统治者的帝王威仪。 “你瞧起来面生,是李家还是史家的?” 司天台正尴尬地擦了擦汗,“臣姓孙,名罡风,不是李家的也不是史家的。” 司马惊雷幽幽叹了一声,“难得啊。” 孙罡风陪着笑,心里直道确实难得。 李家和史家争得头破血流,却没想到他们两败俱伤,倒叫他得了好处。不过心里还是着急,“陛下,臣已经将话送到了,若是无事……” “孙爱卿,你很急吗?” “不……不急……”孙罡风擦了一把汗,心里急啊。 他急着去延寿宫呢!可不想才上任便行差踏错,在宫里丢了性命。 等等……听说这女帝好男色,不会是看上了他男色,想要将他留下来怎么样吧? 司马惊雷瞧着他的神色,“朕倒是急。” “陛下莫急。臣……臣愿为陛下分忧。”孙罡风转瞬之间便决定豁出去了。左也是死右也是死,若是把陛下伺候高兴了,倒是一条出路。 司马惊雷嫌弃地哼声,幽幽地道:“如今河防修到一半,若是出现汛期,那还未修好的防洪河道便会损毁,几百万两银子打水漂,沿河百姓受灾,江南一带粮食产量受损,于我大燕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可知?” “臣知……” 对于如今的大燕来说,可是灭顶之灾! “那你说,朕该有多急?”越说,她的语气越沉。 “急……”孙罡风惊得泪如雨下,反应过来自己竟生出了那般龌龊的想法,小命难保,忙跪下请罪,“臣知罪。臣罪该万死。” 司马惊雷的神色缓和下来,“既是知罪,便好好恕罪,司天台可推测出了汛期具体什么时候会到?有几成把握?” 孙罡风道:“大概半个月之后。五五六六吧……” “嗯?!” “七七八八吧。” 司马惊雷心里窝出了火,正准备训斥,听得门外传来人声,“还有十三天两个时辰。” 白云景与柴昀一前一后行进来,说话的是白云景。 “陛下,臣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便可南下。” “朕不许你去!”司马惊雷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说出口。带着怨气地盯着他,“你不过是一个太傅,既不懂治理水患,也不懂如何防灾,如何能去?” 白云景抬眼看过来,无波无澜,“臣懂天象。几日之前便已经为今日之行做了准备。臣自请南下,愿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治理好南方诸事,便不再回宫。陛下,若临时换人,再耽搁几日的准备时间,便真要来不及了。臣请旨!” 他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奏折递了出来,“臣如今,也没什么能教陛下的了,总不能闲当太傅一职,总要为陛下略尽绵力。” 司马惊雷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自那日之后,他便一直示曾出现,她以为他在生气,不想他还有闲情逸致去看星象!难道他以为那日之后,他便能拿捏得住她了? 孙罡风自白云景那一番话说出来,便已经惊呆,看向白云景的热烈目光里满满的崇拜,“白太傅能将时间推测到时辰,定是有十足的把握的!” 柴昀也道:“陛下,眼下是最好的法子。白太傅是最好的人选。” 白云景微一躬身,“陛下,您先是大燕的陛下!” 司马惊雷心里不舍,可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不得不答应下来。 “白太傅定要早去早回。过不了多久,太上皇与太后当回宫一趟,若是错过了,那就可惜了。” 白云景应声答应下来,急步向外行去。 司马惊雷瞧着他恨不得马上就离开皇宫离开京城的模样,心绪翻涌不停,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萧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为你选的人,错不了。” 能听到萧铭的声音是件稀罕事,可此时的司马惊雷有些泄气,“可是他分明在躲朕。” 萧铭道:“他会尽快回来的。” “你怎么能肯定?” “我肯定。” 司马惊雷泄气地想着和萧铭沟通还真是不容易,倒不如看奏折来得痛快。 只是那人还未走,她便开始想让他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出了宫门的白云景停下脚步,看向身后,“跟了这么久,有何事?” 孙罡风探头出来,讪讪道:“白太傅,我想拜您为师。” “你都已经是司天台令了,还要拜师?” 孙罡风摸着后脑,不好意思地道:“我这点斤两,我自己晓得的。不过就是没人坐这个位置了,才把我推上去。其实我也就只会耍点嘴皮子,顶不得用。白太傅,您就收我为徒,带我南下吧。我一定把你照顾得妥妥的。” 白云景道:“若是真想拜师,便在京里好好地待着。莫让陛下选了旁人当帝夫。一切,待我回来之后再论。” 孙罡风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白云景已经走远才反应过来,顿时觉得自己任务艰巨。 白云景牵着马行到茶寮边停下,看到站在门边的温即楼,相视一笑,走了进去。 此时的茶寮里只有他们两人,温即楼道:“你竟在这个时候要走。留她一人。” 白云景默了一瞬,“我不在的时候,帮我好好照顾她。她性子急,易冲动,易发脾气。” 今日,她似乎很生气。 温即楼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我趁你不在,趁虚而入了?” 白云景苦笑不答。以茶代酒,海饮一碗,转身离去。 温即楼叫住他,“我不知你是何是惹了她不快。可我知,她待你,是最为不同的。也就在你面前,她能像个她这个年纪的人那般,会发脾气,会展露她的心性。” 他便是再怎样调侃她,她总也不恼不怒,甚至还会与他说笑着将那些话还回来。似乎,她身为帝王本就应当如此,可他知道,这到底是因着不在意。 白云景回头对他微微颔首,“我会尽快回来。” 他停了一下,似是犹豫,“西齐并不是个好地方,苏千寥在西齐的处境极为尴尬。”再迈步,脚步轻快了不少。 温即楼看着白云景离开,眼里缓缓流露出艳羡来,“再不好的地方,也是我的国,我的家。可……” 顿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若是这么好的时机,我都不抓住,是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他邪邪扬起唇角,“这回,可是你自己把她交给我的。也是你自己要走的……” 他一直看着,直到白云景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回转身。 赵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眸光一冷,沉声道:“赵攫,你越来越放肆了。” 赵攫也沉了眸子,冷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温即楼沉沉地凝视着他,心中暗惊。自己如今没用易容术,真的做起了自己,反倒轻易被人质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笑出声来,“我就是我,西齐大皇子,你的表弟。怎的,表哥连表弟都认不得了么?” 赵攫敛着剑眉,似有困惑,道:“模样确实是一样的,只是性情差了太多。我离你这般近,看你这般久,能看出来,你不曾易容。” 温即楼心道:即便易容了,你也看不出来。 面上笑意淡淡,眼里却带上了冷意,“说起来,似乎表哥对我很了解。” 赵攫似被戳中了什么,尴尬地错开视线,冷声道:“也算不得了解。幼时常在一起玩耍,那会儿子,自以为了解你。可是后来……” 温即楼嗤笑一声,“你了解我什么?了解我的性情还是了解我身上有多少印记?” 他扬起的唇角带着一点放荡不羁的邪意,眼里却藏着柔~软的温度,“表哥或许不记得,本皇子倒是记得,你的这里……” 他指着赵攫的心口,目光越发柔~软起来,语气也不自觉地放柔了些,“有一道狼爪印。是幼时为了救本皇子留下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记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越来越轻,仿佛是自多年前传过来的。 赵攫愣神,见他倏然转身,才反应过来,追问道:“你这是要去何处?” 温即楼并未停步回头,“自是去燕宫。” 赵攫变了脸色,比刚来时更冷,“你又胡闹!她已经拒绝了你!” “那又如何?”温即楼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神色里是让他怔愣的认真和温柔。 他听得温即楼道:“那又如何?我心,悦她。” 第83章 击掌为誓 司马惊雷发现自己随着白云景的离开变了。 他在的时候, 她会觉得安心,即便遇到了事情觉得并不需要去找他商量, 也因为他就在自己能随时见到的地方而觉得底气更足。哪怕与他闹着脾气, 她也暗暗地知道他不会真的与她生气。过一段时间,他自会来哄她,亦或是如某些时候他用的法子那般, 不动声色地化解两个人之间的别扭。 母后与父皇都说他是她的家人。 她也真的把他当成家人。 可是如今, 他也是真的生气了。她却不知,他是为何生气。 她甚至无法确定地回想起那一~夜,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为了一个男人而改变, 便给自己增加政事,来麻痹自己对旁的事情的感知。 这般, 确实有些效果,至少, 她在忙着做一个好皇帝的时候, 不会想起他来。 “让自己变得这么忙,可是因着想我?” 司马惊雷恼怒地抬眼瞪向站在御案前笑得欠揍的白衣男子,“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不舍得, 我便不走了。”“白云景”温和地笑着,眸光里带着柔柔的温度,似能化开冰层。 “谁不舍得了。你要走便走……”司马惊雷看着他的眸子,语气一顿,拉下脸来,“可是毒解了?无聊了?竟是连自己兄弟也要装。再装, 你也不是他。” 温即楼失落地笑了,“便是想让你高兴一些,竟也不能。” 轻轻一声长叹,“如今我解了毒,已经不必每日喝药,你又是如何能认出我来的?” 一点惯常的邪笑浮上面容,“莫不是你心里爱慕于我?所以才总是能第一时间便认出我来?” 司马惊雷变了脸,不过转瞬,便又扬起玩世不恭的笑来,与之针锋相对,“朕身为帝王,哪里能有情?说到底还是因着你的自大自负。你与他的眼睛很像,便不曾细琢,细微之处,一眼便能被人瞧见。你与他身量差不多,其实还是要略瘦一点,他的骨节不如你的分明,还有他身上的气息也与你的不同,他的神色语气也与你的不同。他不会说你说的那样的话。” 说着说着,她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降了下来,便止了音,换了口气,改口道:“你的技艺自是无人能及的,只怕你是故意留下那些线索来给朕辨认的。好了,还是换张脸吧,朕不想看到他的脸。” 只要看到他的脸,她便就觉得心里乱乱的,“换张脸吧?我们好好说会话。” 温即楼缓缓点头,拿着药水去了一旁。心里已经没了初来时的底气。 他为了装得像白云景,其实对每一个细节都修饰过了,来之前,先去了兵部见星落,星落都不曾认出来,还耷拉着脑袋请他恕罪云云。 得了那边的肯定,这才进宫。 可见到她不过短短时间,便被她认了出来。 她说的那些理由,他一条都不信。心里头如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了一般,很不是滋味。 洗净脸再次走到司马惊雷面前,“好了。莫要总是把自己埋在奏折里,给自己些休息时间,就当是陪陪我,如何?” 司马惊雷一面答应着一面抬首,秀眉一敛,“想要见一见你的真颜,怎就这般难?你的技艺当真出神入化,不过短短时间,洗了妆还又易了容。楼楼,做一回自己,不好吗?” 温即楼懵了一下,随后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变了味,染上了一点嘲弄,“陛下,如今的我,正是我自己。” “这不是西齐的苏千寥?” 温即楼缓缓点头,“五岁之前,我的确叫这个名字。” 见着司马惊雷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做出邀请的动作,“陛下可愿与我走走,我给陛下说说故事?” 司马惊雷心知这必是一桩惊天秘辛,迟疑了一下,答应下来。 两人走在御花园中,风吹散了温即楼的余音。 当初,西齐皇后赵氏生下双生子,偏生是双生男儿。 西齐皇室是不能让双生男儿作为储君人选的。为了前程,赵皇后着人送走了次子,交由心腹养在民间,用的还是苏姓。 温即楼一直长到三岁,才无意间遇到了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苏如渊。 他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儿,又与自己同姓,心里头高兴,觉得就好似双生兄弟一般。 便总是悄悄去与这相见,把他得到的,学到的,都分享给苏如渊。 却没想到,苏如渊利用他对他的信任,悄悄给他下了毒。 再到后来,他悄悄溜出宫去寻他,却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他已经在北阴山了。 那个时候,正是七月半,北阴山的阴风,把他由内到外的温度,都给吹没了。 温即楼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以为再睡一觉便能醒来。 可是北阴山里的风和他最怕的闪着绿光的狼不许他睡。 因着中毒,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可是他想活着。 幸好有人路过,救了他一命,收他为徒。他却在无意中发现了苏如渊的秘密和心思。 原来,他们两个竟是一胎双胞的兄弟。从三岁到五岁,他接近他,得取他的信任,给他下毒,为了就是取代他。不想自己手染兄弟的鲜血,便想要他死在荒山野岭之间。可又不放心,亲自到北阴山来查看。 温即楼跟着他的师父,用着别人的面孔从占用了他苏千寥的身份的苏如渊看见了他却认不出他。 那个时候,温即楼的易容术还只是易容,粗陋得很。他的双生弟弟瞧着他却并未认出他,无所顾忌地说出了他不死便不能安心的话。 自那日起,他便伤了心。 他的师父时日无多,性子古怪,救他是因着想要找一个传人。 从此,他跟着他的师父入了江湖,成了后来的他。 司马惊雷瞧着他,他面白唇红,有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与憔,在提及苏如渊的时候,从眼底流露出的失落和黯然。 “后来呢?你没有想过要去找他?报过仇?” “师父离世前,我想过的。可是师父说,既然我已经远离了那些纷争,便远离吧。从此各自放过,各自安好,天涯不见,再不相关。若是实在想去,便将我们这门的技艺传承下去之后,再由着我去。可是惊雷……” 温即楼突然唤出的称呼显得格外亲昵,司马惊雷抬眼看他,听得他道:“知道解药里最重要的一味药是血灵芝的时候,我才明白,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过我。” “他畏惧,心虚。” “如今,我做回我自己,你高兴不高兴?”温即楼盯着司马惊雷,眼里带着期待,隐隐有些雀跃。 “你的人生,是为你自己而活。只要你高兴便好。”她没心没肺地答应着,看着御池里的鱼,散漫地投着鱼食,不曾注意温即楼眼里缓缓淡下去的光。 若是白云景……她怕是会因着他的做法而生出情绪,与他闹上一闹。 “你真是狠心又无情。” “嗯?”司马惊雷没听清他的话,转头看他,瞧见了他情绪不对,“作为朋友,会因为你的高兴而高兴。” 温即楼眼里的光重新亮了起来,神色重新鲜活起来,“若是你我能相伴一生,我会更高兴的。” 司马惊雷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就觉得他爱开这样的玩笑。哪怕是现在,依旧把他的话当成是玩笑。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由上下从属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朋友。 她笑着回答,“我们一生都是朋友,纵是日后西齐与大燕为敌,也不会变。”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神色变得严肃了些。 温即楼神色一敛,“若我成为了西齐的主,若你还在,必不成敌。” 这一刻,他突然知道了他人生存在的意义,在他茫然不知去向的人生里寻到了一条尚还需要他去走的路。 司马惊雷哑然失笑,“一直以来,都觉得你是个淡泊名利的人,比他还要淡泊名利。” 她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可两个人都知道那说的是白云景。 司马惊雷视线微微发散,“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那天,你似是无聊得狠了,看出我是女扮男装,便到大街上来说着捉弄我的玩笑话。我觉得那样的你,虽然中毒未解,却是快乐的,自在的。你是一个无拘无束的江湖人,只需要考虑江湖的规矩,只需要考虑义气。” “楼楼,江湖到底是自由的,你习惯了江湖的生活,突然回到朝野,必会觉得难受。”便是司马惊雷自己,其实也羡慕江湖野老般的生活。 “过多了江湖的生活,也觉得有些无趣。”温即楼认真地与她陈述着自己心里的想法,“如今,我在江湖中并无朋友,师门技艺,也已经有了小辰子传承,我的好友与兄弟,都在朝野。造福一方百姓。” 他忽而笑了,“怎的,许你们的生命大放光彩,就不许我好不容易赚回来的余生有点光亮?” “来,惊雷,我们击掌为誓。若你我各自为君,两国必不为敌!” 司马惊雷看着他,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来自生命的韧性,看到了他荒野里隐隐闪动的火焰。 缓缓的,她抬起手,两臂一振,两掌相击,发出如重石落地的声音,直撞心间。 第84章 冀州反了 姚纪良反了。 他占着半个冀州, 自封为齐燕王。个中心思,昭然若揭。 先前因着对敌情不明, 应接不急, 吃了败仗。后来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败在哪些人手里之后,气得砸了自己新搬的王府里新添的物什, 同时也冷静下来, 布阵迎敌,以许文昌为人质,迫得许银宗进退两难。 汝阳王等人得了帝令, 将投靠过来的人马重新整编。 可一边有北梁牵制,另一边的姚纪良又占据着易守难攻的清裕关, 战事僵持下来,一拖便又是月余。 司马惊雷得到了这些消息的时候, 心里很平静。 姚纪良会反, 在她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同时,又有一点忧心, 是为自己的子民。 她不知道是多事之秋遇上了她还是因她产生一多事之秋。 只是身上的责任让她忙得没有闲心去细想里面的因果,她忙得连想白云景的空闲也没有了。 起初,太皇太后会寻她想要她陪伴,她这才缓下来稍稍放松一下。 可这个时候,她也会出神,想着南边的汛情如何, 白云景是否及时把人迁走了,损失了多少作物,今年的收成,有多大的影响…… 若能得到好消息,她便会觉得有底气些,北边的战事还能坚持下去。若不能,那便是雪上加霜…… 太皇太后的情况越来越好,已经由归初的缠着闹着一定要司马惊雷哄着她变成了偶尔见一见便好。慢慢的,便是见着了司马惊雷,也安分地在一旁待着自己玩自己的,不去打扰,只不时地抬起眼来看一看她,见到她拿出帝玺来加印的时候,会在帝玺上多停留一会儿。 南边的消息迟迟没传来,北边的消息也不见进展。 一个多月后,终于收到了北边传来的战报,有望救出许文昌,只待时机。 司马惊雷微微松了一口气,写下尽力营救的批注,着人将折子送出去。可是心里头的不安却不曾少。 红娘将自己的计划付诸行动,安排了许多日,总算要起程前往冀州了。 她带着西子来与司马惊雷辞行。 “让女子入仕,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朕将此物给你,若遇着特殊的情况,可就地军营调动五百人。” 红娘笑了,“陛下这是让属下先行当个侍卫长不成?便是王府亲兵,也不得超过三千人。即便是个郡主,也没有调动五百人的能力。” 与她略带调侃的语气相比,司马惊雷认真得多:“细说起来,你本就是郡主,不过是种种原因,暂不能为你正名罢了。往后许多消息都要需要你来收集传递。西子精通暗语,有他相助,你当如虎添翼。” 她停了一下,嘱咐道:“朕要四面八方的消息,坐在这皇城里,如耳聋之人一般,着实难受。从此,你便是朕的眼,朕的耳。所以,你要好好的,切莫急功近利。安全为重!” 红娘闻言,跟着正了神色,对着司马惊雷行了江湖儿女之礼,双眸隐隐发亮,郑重承诺,“属下必不负所望。” 西子跟在红娘身后行礼,不敢抬头,只跟着红娘重复着做出承诺。 司马惊雷总算露出了略微放松的神色,“去吧,莫叫宫外的人久等了。” 红娘会心一笑,“是。属下告退。” 她离开京城,徐妈妈自是要与她同行的。只是徐妈妈并没有进宫的资格。 司马惊雷目送着她,突然有些羡慕她能离开京城去观赏大燕的广袤疆土。 她爱着的疆土,她守护着的疆土,她想要让自己的子民安居乐业的疆土。 她想要借着红娘的眼和耳,知道自己的疆土上发生了什么。 可红娘还未迈出御书房的大门,便见到柴昀急急走进来,“陛下,西齐出兵滁阳。南诏内乱,南诏王求援!”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由远及近传来的钟锣声,急,响。 司马惊雷沉了脸。 柴昀瞬间变脸道:“有人攻城!” 他说话间,司马惊雷已经站起身来,对红娘道:“你迅速调动人马护着你从东城门出去,往东行半日,折道往北。给你的第一个任务,把京城的情况带给梁北仓和汝阳王,告诉他们,姚纪良在这里!” 她暗自庆幸,梁北仓一行人离了宫后无处可去后又回来投靠她,而她为了能让他们好好地训练不被人发现,将他们藏在城外的山谷中。 到得此时,他们成了她的一线希望。 红娘懵了一瞬,“陛下如何能确定是姚纪良?那声音,似是从南边和西边传来的。” 柴昀也疑惑,“大批兵马从冀州过来,如何能不叫人察觉?我们怎么可能会半点消息也不曾听到?” 他马上派人去打探,另安排人紧闭城门,做好防守的准备。 司马惊雷这段时间心里一直不安,在看到他们已经有能救许文昌的法子之后,依旧不安,眼下听到京城遇敌了,反倒安定了不少。 “姚纪良何等狡诈之人?这么长时间都不曾叫人救到许文昌,怎么这次倒是叫人寻到了救许文昌的机会?个中必是有古怪的。再者,姚纪良不曾从太皇太后手里得到他需要的银两和粮草,又折损了不少粮草,必打不得持久战。若是能一举拿下京城,拿到大燕的国库,困境自解。朕也不信,他会一直在冀州死守。” 司马惊雷的语速很快,却吐字清晰,随即进来等她指令的人都停下脚步认真地听着,“第三,他曾偷偷回京而无人察觉,必是许久之前便开始谋划。有了暗渡陈仓之能,毫无察觉地把兵马运输过来又何难?他若过来,必是从北边来。北边少不得人马,如今西边与南边有战报,北边没有……” 她的眸光越发沉了,“时间正好!他便是要让我们以为来的是西齐或是南诏之兵,让报信之人往北边跑。此时,必只有东城门还没来得及被他围住。速去!” 她催促着红娘离开,心里沉了又沉。 眼下,到了如斯情况,十有八~九便是姚纪良与北梁西齐之间达成了一致。 “或许,还没到最坏的局面。”红娘走后,柴昀宽慰司马惊雷。 司马惊雷走出门,看着宫里疾步行走的宫人,“朕知,十之一二的可能性是他们只是各自想要分一杯羹,可朕自登基以来,遇到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最坏的一面。朕做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他们都联合到了一起,连带着南诏属地里的一部分人,都在想着法子把朕除掉,把大燕分掉。丞相。” 她微微偏头,当是在问丞相,语气却更像是自言自语,“你觉得,我们能守得住吗?” 柴昀犹豫了一下,便没有回答的时间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黑衣人立在他们面前。 一个人背对着他们静静站着。 另一个人急切催促司马惊雷:“我们护着你离开,马上!” 柴昀刚欲回答的话从嘴边滚回了腹中,看了司马惊雷一眼,缓缓垂下眼睑。 司马惊雷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朕不走!” 谭兆苦口婆心地劝,可不论怎么说,司马惊雷都不答应走,他急了,“你留在这里能做什么?你以为你和暴君一样,能上阵杀敌?还是能以一当十?你一个还需要人保护的累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气急败坏,“等到城破了的时候,大军冲进来,情况混乱,被人冲散了,谁也不能保证能一直护着你。老子本来对你也没什么责任,保护你只是……” “谭兆!” 萧铭低哑着唤了谭兆一声,谭兆顿了一下,“若是到那个时候,你没了性命,那便怪不得老子了!” 司马惊雷被他的话刺激到,袖下的指尖微微颤抖,在他把话说完,才稳稳开口,“朕不是朕的父皇,朕却和朕的父皇一样是大燕的国君。当初权臣弄政,父皇不曾放弃,如今诸国相欺,朕也不当放弃。朕会留下来,坚持到最后一刻,若真到了无可挽回之时,朕也即便是死,也不会做一个逃避的国君。” 她甩袖愤然,“朕知你们为何会护朕,朕很感激,却不强求。你们两个,随时都可以离开。毕竟,原本你们就是叛臣的手下。” 从来都不曾真的爱过这个国家。 柴昀在司马惊雷说出拒绝的话的时候,掀起了眼皮,朝她看过去,眼里的神色慢慢坚定下来。 谭兆如被踩中了尾巴的猴儿,“老子是瞎了眼了才会费力来保护你。还当你是个明白人,竟说出这种不讲道理的话来。萧铭,我们走!我们是叛臣的手下,没有资格保护她!” 他去拉萧铭。 萧铭岿然不动,声音低哑,语气淡淡,“你走。” 谭兆一噎,“你呢?” “留下。”他看他一眼,转身看向司马惊雷,“要我做什么,你说。” “你疯了?”谭兆想不明白,“她又不是汐姬,死了便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当初,我们为什么做暗人?”受过伤的嗓子说起话来并不顺畅,顿了一下,“因为,我们以为那样能有一个更好的大燕。” “后来,为什么要不与司马琰为敌?再如今,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们这些年,看到了更好的大燕。” 他说,“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了?忘了自己的初衷?” 谭兆的神色变了,眼里的躁动缓缓沉静下去。 当年,他坚持要杀司马琰的时候,汐姬用这样的话说服了他,而他,现在又用这样的话说服了谭兆。 第85章 承诺依旧 他们说话间, 南笙已经将人手清点齐,行到司马惊雷面前, 等待她的指令。 司马惊雷看向另一个方向, 一个球滚到她面前,头还未探出来便先出声道:“我滴个乖乖,可把团团吓死了, 好多人乱跑, 把团团当球踢来踢去……” 霜霜急着等消息,“一只烧鸡。” 江裘的小眼睛亮了一下,“其实, 也没有踢到团团。团团多么聪明,怎么会被他们听到呢?” 霜霜急急打断的他, “二只烧鸡,现在不是平时, 食物都得算着来, 你打算一回吃个饱,以后饿脖子不成?” 霜玉已经提了棒槌出来,“他们没踢到你, 我来揍你。陛下还等着你的消息,你却在这里发国难财。” “生意人什么时候都该算财物,不然,还能叫生意人吗?” 霜玉没听清楚他在咕哝些什么,“什么?” “没什么。”他识趣地换了他们想听的话题,“京城还有薛家在。我回来的时候, 看到薛家的人已经调动兵马设防了。而且,城外的人现在也离得远,还没开始攻城。要走的话,还是来得及的。” 霜霜瞪他一眼,“谁说要走了?别说那些不该说的,快把消息都说出来。不然,一块鸡皮都不给你。” “哦。”江裘耷拉着脑袋,“要是现在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我听说他们有三十万人马,而薛将军清点后只能调动五万人马。” 司马惊雷想要等的就是这条消息。听到之后看向南笙。 后者道:“禁卫军有五千人。梁北仓那里还有两千人。” 那也不过五万七千人。 司马惊雷看了丞相一眼,道,“半个时辰内,朕要知道所有可用的武器数目,还有京城里可用的物资。” 江裘滚到她的身边,问她,“真不走?” “不走。”她微一顿,“你也别想着走。你知道朕那么多的秘密,若是想走,便只能横着走。” 江裘打了个哆嗦,在原地转了转,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到他面前露出六亲不认的达达的脸,咽了咽口水,“不走……嘿嘿……你不走,我走哪里去?” 司马惊雷打了个响哨,叫上达达,看到温即楼正朝自己走来,还未到她面前,便开口道:“若是人手不够,我这里还有些人。” 司马惊雷头一回听到他带着急躁情绪的语气,笑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不怕吗?” 温即楼有些无奈。 他自认自己是个豁达淡漠的性子,可此时此刻,这个平日里状况不断的人倒是显得比她还要冷静。 “不怕的。”司马惊雷轻声答道,“一国之君,没有资格胆怯。若是你这个时候是西齐的国君,我该轻松些。” 柴昀有些诡异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晓得以司马惊雷与苏千寥之间的关系,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眼下,他无暇顾及这些,急急带着人去查点物资。 温即楼也笑了,“看来我的主意不错。别怕。现在我在你身边也很好。” “我不怕的……” 温即楼打断她的话,低低地道:“其实,若是就这么结束了,也不错。不过,江湖人重诺重义。” 随后又扬了声,“我答应过你的事,必然是会做到的。” 司马惊雷的神色有些凉,似并不在意他的话,“未来的事情,太过遥远。” “现在就在眼前。”温即楼接过她的话头,“这一关,我陪你渡过。只是……你现在要去哪儿?” “去城墙。”司马惊雷正色道,“我不能让我的子民,我的将士感觉到害怕和孤独。” “我与你同去。” 司马惊雷心间浮动一点暖意,“多谢。只是,你进宫来只是为了这一件事?” 温即楼笑了一下,“你先去,我去办点事,很快便会追上你。” 司马惊雷感激地笑了一下,微一颔首,大步离去。 大燕是她的责任,却不是他的。 他大病初愈,没有任何义务来为她做什么。 可是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要顾及着大燕的子民,不能义气用事。 冷宫在两人换了身份的时候,便成了真正的冷宫。 听到门声,头发散知,目光呆滞的苏如渊抬起头来,慢慢地有了一点笑意,“我听到声音了。事情马上就要成了。你们都要完了。” 越往后说,他越觉得激动,拔高了音量,“你们都要完了!” “冷宫里的你,会在我们完之前,先完。” 苏如渊嘴角咧开,笑意变得扭曲起来,“便是你们全完了,我都不会完。” 温即楼点点头,“我懂了。” 看来,他猜得不错,苏如渊与他们有勾结。 “既是懂了,便现在把我放出去。或许,本皇子还能给你们留个体面的死法。” 温即楼邪邪地笑了,“放你出去?呵……” 他走近苏如渊,“若是我们没了活路,必也要先杀了你。” 苏如渊被他眼里的杀意震慑到,后心沁出汗来,语气慌乱,“你……你要做什么?你不想活了?” 温即楼捏着他的下巴,在冷宫里受了“照顾”的人虚弱得力量小得可怜,在温即楼面前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你就是想要看看我如今有多惨,不过,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你不敢伤我!有我在,能留你一命!” 温即楼将他的色厉内荏看在眼里,笑意更浓,没有反驳,只是提醒他,“你与我,谁又能分得清楚 ?” 他的语气里带着嘲弄,“你的人,至今不知。” 苏如渊的脸顿时惨白得褪~去最后一点血色。 当初他替代了温即楼,温即楼身边的人不是完全没有发现的,只是他身边的人下手快狠,不肯放过一人。 而现在…… 他已经不敢去想外面现在是个怎么样的情况。 药汁留入嘴中,他才反应过来,不过转瞬便全倒入他喉管,无力挣扎。 喂完药,温即楼便松开他,缓缓朝后退了几步,“滋味如何?” 他寻了个位置坐下,“亏得你自己这么多年的经营,这世间,只余一株火灵芝。你若是听话,或许,我会发发善心,把它留给你。” 苏如渊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把手伸到喉管里吐了半天,却听得温即楼淡淡地道:“你以为我出手了,会给你能吐出来的机会?” 苏如渊赤着眼,绝望地问他,“你到底要怎么样?” “你与所有人的勾结,都说出来。” 苏如渊沉默下来。一时间有种自己说的话为自己带来了祸事的感觉。 恐慌到了极致,反而想明白了怎样才能留有一条活路。 温即楼从冷宫出来,眸光比冷宫还冷。 走近城墙的时候,司马惊雷正从城墙上下来。 “真让人刮目相看。一路走来,不见了起初的慌乱。” 司马惊雷朝他走过来,听到他的话眉头都没送一下,“朕只是站在这里,那些将士的功劳才大。” 周围的经过的将士听到司马惊雷这么说,都顿了一下脚步,但在司马惊雷的视线扫过去的时候,又迈开了步子。 若是有心人瞧着,必能发现他们的脚步比起先前来变得沉稳了些。 温即楼笑着看她,没有反驳。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似自言自语一般道:“你这样子,看着柔弱温和,又不会横行霸道,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人,都不会想到你是一个暴君的女儿。” 司马惊雷走到他面前面,顿下步子歪着头听他把最后一个字说完,无所谓地道:“是谁的女儿都不要紧。朕只是朕自己。” 这一生,不藏在别人的遮挡之下。 否则,被遮挡了风雨的同时,也被遮挡了光芒。 温即楼颔首,有些怅惘,“我也只是我自己。” 一直以来他都只是他自己,只是现在才开始做真的他自己。 两人行了一段。 司马惊雷看着人们们回屋休息,街道安静下来,将手里的信递给他,“外面打的是姚字齐燕旗,只是他眼下只围在京城外恰到好处的位置,并不进攻,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温即楼看到这封信,并不吃惊,也没有要避讳司马惊雷的意思。直接在她面前打开一目十行,便又将信递给了她。 “我刚在冷宫得到了些消息,原本还想着他怎么没有动作,没想到倒是被你给劫了。咱们将计就计如何?” 司马惊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缓缓接过他手里的信,笑了一笑,“好。” 她早在拿到信的时候,便打开看了一眼,又悄悄将它复原。 她从很久以前,便对温即楼生出信任,可她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更容易对人生出怀疑。 在权利的诱~惑面前,她不知道曾经的朋友会不会与她反目。 若不是因着劫了这封信,她还不知道,苏如渊在突然来到京城的同时,在京城外埋伏了这么多人还不被她的人发觉。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苏如渊在京城外停了许久才进京,必是与藏人之事有关。 若是温即楼回到这个位置上之后再看到这封信,知道苏如渊与人合计着颠覆了大燕以换取支持他为西齐大子的力量,也动了这份心思,那她与大燕的处境便是雪上加霜。 幸好! 幸好这一次的信任,并未错付。 温即楼递过来的信纸轻飘飘地拂过她的鼻尖,似是玩笑,似是嗔恼,“帮了你,得一国之君的扶持,能当西齐太子的把握不是更大?” 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雷家小娘子。我不傻。” 第86章 女帝箭术 京城外的大帐里, 首将的眉目里敛着阴郁。 他站在舆图前一动不动,直到侍卫给他送了饭食过来, 才微微动了一动, “还没有回信?” “人还没回来。”侍卫顿了一下,“听说那西齐大皇子看上了女帝美貌,惹恼了女帝, 被人看得死了。我们的人寻到机会便会把信送过去, 不会很久。” 姚纪良眉目更加阴郁了。 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心情变好。若是连一个小丫头的管控都无法摆脱,想来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神色才缓和下来, 略带喜意地的端起碗来。 苏千寥能力越弱,以后便越好掌控。 人的野心是无限大的。大燕只是第一步。 再等三日, 三日之后,若是西齐的大皇子还未回信, 想必帮不上什么忙也不会捣乱, 无需惦记也无需顾忌了。 不过,这三日他也不想让京城里的人喘气。 城里的人悄悄地做着城防准备。 第一日,京城里的人抓紧时间搬石头沙袋, 准备武器热油,到了日暮下山的时候,却发现齐燕王的人马一整天都只整装待发,没有要攻打的意思。 司马惊雷倒没有因着这个消息松一口气,在雷家与那一对祖孙商量着准备药材的事。 雷席对于这件事格外认真,事事都要亲自把关, 甚至连参与救治的大夫,他都要一一把关认可了才允许。 司马惊雷已经把事情交给他们了,便不打算过问,不过心里头还是觉得疑惑。难道雷席发现京城里有些人可疑了? 雷云哲被雷席整得反而空闲了下来,见司马惊雷的神色,便主动解释,“当年臣的父母都是大夫。军中的。” 司马惊雷听到后三个字的时候,收回放在雷席身影上的视线,转而看向雷云哲。 她知道雷家几代都是医者,医术都不差。也很好奇雷云哲父母的事,只是知道这必是人家心中的痛,便从来不曾提过。 雷云哲必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提及她在雷家从来不曾听到过的两个人。 不过转瞬,她就猜到了许多。 微微颔首,便站起身来,全然没有再要问什么的意思。 雷云哲起身相送,司马惊雷在他开口之前道:“温泉里的药材换一换,朕这几日得有个好精神。” 雷云哲怔了一怔,很快便将要说那段伤心往事的心思丢到了一边,敛起眉思量起该用的药材来。 先前司马惊雷把昭阳宫分给温即楼住了一段时间后,便让他把里面的药材换成了为他治病解毒的。 如今温即楼不住了,那里也便闲置了。 他并不主张她用药物提神,可如今是非常时期,他也只能照办。还得用最快的速办好。 司马惊雷又去城墙看了一圈才回宫。 姚纪良的安静让她总觉得有些似暴风雨前的沉静。 觉得有些疲乏,便先去了昭阳宫。 温泉新的药味让她觉得舒服。 她笑了笑,解衣入泉。 再出来,便又去御书房。 她没有刻意表明,但亲自处理政务的事已经不避讳旁人了。 连太皇太后都没有说半个不字,而那些当初支持太皇太后的人见女帝似乎无意追究的倒戈。心思由惶恐不安慢慢地转为怀抱侥幸了。到得现在,他们又不安了,只是原因不同。 后半夜的一场厮杀惊得惶恐浅睡的人家着人出来打探消息。 司马惊雷站在城门后,神色镇定地迎接梁北仓等人入城。 来了援军,京城里的人心安定了些,城外的人却坐不住了。 姚纪良发现强闯进去的那支人马彪悍异常,立刻派人去打探他们的来历。 这个时候,他有些后悔没有一到这里就开始攻城,反而等齐国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的回信! 第二天。 温即楼一大早便来皇宫,与司马惊雷商量着应敌的事情。 司马惊雷起初没觉得不对劲。 直到他们把该商量的事情都商量完了,可温即楼还是寻着各种话头拦着她不让她出去。 她拉下脸来,“外面发生了什么?” 温即楼道:“无甚紧要的。你……” 司马惊雷已经不理会他的话,大步行去。 温即楼匆匆拦住她,“不要去。” 司马惊雷看着原本要行走的方向,“让开。” 温即楼盯着她,不动。她又道:“西齐大皇子是打算毁约?要将朕囚在这宫中,好与他们一同瓜分大燕?” 她缓缓看向温即楼,如刃的眸光比起几句话更能扎心。 温即楼泄一口气,“我与你一同去。” 微一顿又道:“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动怒,不要中他们的计。” 司马惊雷紧抿了抿唇,大步迈出去。 京城里有骚动,还未走到城墙边,便听到从外面传进来的辱骂她与太皇太后的话。 姚纪良派了人在城墙外叫阵。 一遍又一遍。 指责太皇太后不仁,屠杀司马氏血脉,让皇家人口凋零。 指责司马琰暴戾霸道,将压制得从官至民,怨不能出,大燕成为他的一言堂,容不得旁人有半点不认同。 司马惊雷听得脸色越来越沉,怒火越来越大。 刚欲迈步上城楼,便听得外面的人话头一转,又骂起了她。 扭头看了看周遭的人,见他们士气低落,却并没有听着这话而愤怒吃惊的模样,便知他们已经不知听了多久这样的话了。 “大燕女帝,自小声名远播。却是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刚刚登基就把大权交给太皇太后,自己只顾着与男宠们私混。京城百姓百年来生活最苦,民不聊生!” “齐燕王将才临世,守大燕疆土多年,劳苦功高,却不得嘉奖,反被逼反。” “齐燕王替天行道,清君侧!” 司马惊雷笑了。 所谓的清君侧,听起来似乎是在助她,其实,不过是想让自己成为另一个太皇太后。 这姚纪良,必是觉得她好欺罢了。 “回吧?不过是些没根没由的东西,不必在意。” 温即楼劝她,“这件事,我有法子,保证很快就能撕破他的嘴脸。” 司马惊雷低低地笑了一声,“朕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朕与太皇太后,被人放在一起骂。” 她走上城楼,“无妨,既是他要为朕所用,朕便招上一招。” 梁北仓与薛胜站在城墙上,两个年轻的将军拧着眉看着城墙下的人,神色有些不同,不过都带和分忧心。 “薛将军,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般由着他们造谣陛下。” 薛胜瞧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是造谣?” 对于这个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梁将军,薛胜并不完全信任,相反,他们所说的事情,他在回京城之后也听闻过一些。 梁北仓一噎。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就是被抓进宫里的那些人之一。 而且,女帝被太皇太后夺权之事,他们亲眼所见。 半真半假的谣言,便是让人想要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他索性也不解释了,直接找来一些人,对着城墙下喊,“我等只听命于女帝陛下。若你真是为陛下效忠,便止戈抽降,听陛下之命行事!” 司马惊雷行到他们身后,正听得这样的话,转脸往城墙下看过去。 姚纪良悠闲地骑马而立。 听得梁北仓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紧接着,齐燕军中的笑声越来越大。 梁北仓等人不知他们在笑什么,只是在他们的笑声中慢慢地觉得窘迫起来。 司马惊雷在他们身后道:“再多叫些人来,要嗓门大中气足的,放声笑。” 梁北仓见着女帝,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去寻人。 薛胜眉头蹙得更紧,“陛下怎的来了这里?此处危险,还请速速回宫。” 司马惊雷神色不动,“朕是大燕的国君,兵临城下,哪里独自安居皇宫的道理?” 薛胜神色一凛,随后想到先前齐燕军里骂出的话,又劝道:“陛下到底是女儿身,如今这大权又在在太皇太后手中。便是这般涉险之事,也是该太皇太后来才是。” 司马惊雷道:“太皇太后同是女儿身,如今年迈,又大病了一场。” 薛胜顿了一顿,觉得女帝油盐不进。可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要如何反驳。 “薛将军不过是回家探亲,本也可以不上这城墙的。又为何来这等危险的地方?” “保家卫国,是薛家的天职。” 薛胜想也未想便答了出来。 他并未带多少人马回京,遇上这样的事,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没多少胜算。可他们薛家世代从军,一直到如今,每一个薛家人身上,都有铮铮铁骨,便是再无胜算,也要拼了命争上一争。 “陛下放心,城若破,薛某亡。” 司马惊雷漫不经心地接话道:“将军尚且能做到共存亡。君王为何要苟且?” “陛下……”薛胜一怔。 司马惊雷又道,“国之兴亡,匹夫有责,朕作为一国之君,岂能逃避?弓箭呢?” 不待他反应过来取弓箭,便见着女帝身后的侍女给递上了一把黑色雕龙的复合弓。 他曾远远地见过武帝用过类似的弓,一箭射出,从城墙下直入城墙上守将的头颅。 听说,这把弓对臂力要求极高,寻常女子是拉不动的。 薛胜的神色变得略微复杂。眼前的女帝与传言中的完全不同。 司马惊雷交待了霜霜几句,霜霜便将她的话传达给带人过来的梁北仓等人。 而她,垂着眸子,漫不经心地搭箭拉弓,转瞬便对准了城楼下之人。 她漫不经心地道:“君子六艺,朕之骑射,不差。” 姚纪良感觉到杀意,朝城墙上看过去。 他身边的人见着高墙上墨色身影拉弓对着他,笑得更欢了。 “那里有个女人,吓唬谁呢?这可是在射程之外!” 姚纪良的笑容却是缓缓敛了起来。 远远的,他看不清楚那个女子的神色,却因着她的举止而感觉到了凝重。 一箭射出,带动着风声,似是死神发出的啸声。 姚纪良飞速沉下脸的同时,抓着身前的人往身前拉。 第87章 齐燕筹码 薛胜终于见识到了这把弓的威力, 同时,也因为女帝在射术上的实力而惊叹。 那箭朝姚纪良飞去。分明是要直射姚纪良的头颅的, 却在姚纪良把身边的人抓到身前挡住的那一瞬, 拐了个弯,射向了一边的旌旗。 旗杆发出一声裂响。 齐燕军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城墙上已经骤然变得异常安静。 旌旗倒下短短时间, 齐燕军里的笑声迅速消失。随之消失的, 还有他们刚刚到达一定高度的士气。 “姚纪良,为人臣子,怎可与君国相齐?” 城墙上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将司马惊雷的这一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姚纪良冷着脸死死地盯着高墙上的女子。 原本想拿这个女子作文章,却不想对方却拆了自己的台。 过了几息, 他愤愤拉马转身,“收兵!” 与之相对的, 是城墙上慢了几拍才爆发出来的胜利的笑声。 温即楼在她身后瞧着这几近神化的箭术, 缓缓笑了,“是我小瞧了你。” 司马惊雷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不敢放松。 “他必不会罢休, 也不知他接下来还有什么手段。”她对霜玉道:“你便在这里瞧着,一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送进宫来。” “……”温即楼摸了摸鼻子,自知自己惹得司马惊雷不快了。 他实在是想不到司马惊雷有这样的能力。 姚纪良安排了人来联系他,现在,那些人都已经被司马惊雷抓了起来, 而他,便安排了人易容成他们的模样回到城外搜集姚纪良的罪证。 只是他们还没回来,司马惊雷便用自己的能力解决了眼下的难题。 掉落下去的士气,迅速回涨。 她是傲雪凌霜花,越发磨练,她便会绽放得越发夺目。 也不知,若是白云景面对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做。 而他,在这个时候收到了远从西齐皇宫里送来的急信…… ……*…… 姚纪良安静了十来日。 他的三十万人马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却也没有再来叫阵骂阵。 倒是换成梁北仓,总是安排着人对着齐燕军开骂。直到他们退了又退,退到听不到骂声的距离。 到第十五日,齐燕军突然拨营向前,到得城墙之下。 司马惊雷得到消息赶去城楼,感觉到了一片压抑的死寂。 “陛下……”梁北仓的哑着嗓子向她行礼,神情复杂。 司马惊雷看了一眼被姚纪良绑在阵前的男女老少,再看自己这里众人的神色,一颗心沉了下去。 梁北仓等人的家人,她派了人出去寻找,却一直没有音讯。 让红酥从太皇太后那里打探,最后得到那些人几无生还的可能的结果。 可是现在…… 他们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霜玉也发现了不对劲,悄悄问霜霜是怎么回事,得到答案之后瞪圆了眼,“不!这不可能!陛下派人去找他们,发现他们早就都死了!” 霜霜连忙去捂她的嘴,可是晚了。 梁北仓幽幽出声,“都死了?那他们是谁?” 当初牵连在那件事里的人,都将视线投了过来,想要听一个答案。 司马惊雷看着城墙下的人质,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她得到的消息,他们确实无人生还,可她一直把他们藏得那么好,从零开始训练,在半个月之前,姚纪良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存在。 换一个思路,便是说姚纪良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找到了他们。 从梁北仓等人的神色里,她便知道,这些人,都是他们的家人。 “陛下,当初的事,我们不怪你,如今,我们让你把那老妇交给我们处置,你是否答应?” 司马惊雷缓缓转过眼来看向他们。 若是起初,她不会犹豫。 可后来,她答应了红酥,要留太皇太后一命。 再后来。太皇太后变得如同孩童一般,她……难以狠下心来。 “女帝陛下!本王也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这一次,姚纪良亲自开口,从下往上看,神色却如居高临下地俯视一般凌人。 她看着他叫人把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子带到阵前,扬声对她道:“本王一直觉得,女人就该在后院里待着,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不该干涉男人的事。只是项氏把皇家血脉除尽,本王无可奈何。幸得老天有眼,到如今,叫本王寻到惠王之孙。一国不能有二君。女帝陛下若是有自知之明,主动让贤,本王还能劝说陛下给女帝寻一门好亲事。” 他语气挑衅,看着哑然无声的城墙,胜券在握。 “若是女帝陛下贪恋权势,不肯答应,那就别怪本王当真动手了。伤到陛下未来的子民,本王也于心不忍。” 前一个陛下指的是司马惊雷,后一个指的则是在他身边的小孩。 司马惊雷觉得全身的血都凝固了。 让贤? 一个不过两三岁的孩子……姚纪良是怎么看出来他与她要贤的? 不过是一个孩子比她要更好控制罢了。 离得远,她看不清那个孩子的模样。 而眼下的情况,根本也不需要看得清。 很快,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司马家还有别的血脉,还有男儿。姚纪良并不想伤害京城里的人,一切的罪过和根源都在她身上。只要她放弃,只要她退位,只要她…… 一切都能回归平静。 窃窃私语声此时显得格外的清晰。 她偏头看向周围,看到那些人的表情和张合的的唇形,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 眼前一片白茫茫,雾蒙蒙。 孤家寡人,不过如此。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城墙的,只是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让她觉得安心。回过神来时,已经在紫德宫里待着。 她觉得有些闷,缓缓走出去。 已是秋末,凉风瑟瑟,带着凄凉的味道。 风,把她的袖摆吹得鼓如巨锤,她却感觉不到刮在脸上的疼痛。 想到楚汐曾经与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缓缓走向宫墙。 看着透着欢喜、烦忧与杂乱的京城,她觉得心里头被压着什么,透不过气来。 “你在做什么?” 突然被人拉住手,司马惊雷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看着脚下。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双足已经有一半悬空,只要再稍稍往前一点,随时都会掉下去。 她转头朝温即楼笑了一笑。 温即楼道:“别笑了。透着死气,比哭还难看。” 司马惊雷当真不笑了。 温即楼又道:“纵是梁北仓带着人出城降了姚纪良,你也还有我。” 他已经降了吗? 司马惊雷懵了一阵,缓缓后退了一步,“放心,朕没有想不开,只是在想,当初,我父皇和母后的心里该是多么绝望。” 多么绝望才会把在自己服了毒之后把她母后带到这宫墙上来,与她一起看着付出了努力也难以改变的大燕。 她的母后又是多么绝望,才会在她的父皇离世之后,放弃了生机,带着她的父皇一跃而下。 “母后说她在梦梦到过他们的另一生,还没有朕便那般终结了。可是朕倒觉得,她梦到的,或许是朕的结局。” 温即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道:“你知道我如今的身份,与姚纪良有勾结,到时我来求娶你,可好?你与我回西齐,我为你挣来西齐国母之位。也不差。” 司马惊雷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眼底发红。 她扬了一下嘴角,复又拉平,“我心里装了一个人,自是当不得西齐的国母的。” 顿了一顿,她又道,“你知道的。抱歉。” “是谁?” 司马惊雷笑着摇了摇头,从他的手里抽出手来,缓缓走向城楼。 “信我一次。好不好?” 司马惊雷脚步顿了一顿,微微偏头,朝他缓缓点头,“你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眼看就要亡国了,父皇母后会来吗?” 她似乎并没有要等答案的意思。问完之后便又重新抬步,走下宫墙。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一直到直进自己寝殿关上门之后,绷着的肩头才骤然松塌。倚着门停了一会儿,顺着门,缓缓蹲下,抱住双膝,将头埋了进去,与夜色融为一体。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她母后说予她听的那个场景。 战火在京城肆意地蔓延,父皇能用的所有的人都已经派出去了,可是还是收到一道道催命符一般的战报。 她的母后脚上穿着她父皇为之寻人特制的鞋,可是司马琰还是不让楚汐触地,抱着她上了城楼。 她看到她的母后抱着身体渐冷的父皇,面对前来讨要她父皇尸身的人,露出凄美绝伦的笑。 她没有看到恨意。但她看到了不甘。 她也不甘啊。 比起太皇太后,她对大燕的子民寄托了更多的情感,投入了更多的精力。 她对权势,并没有那些人的喜好与沉醉。 若她真有兄弟,她才不愿当一个帝王,少了清闲与自在,少了绕在父母膝前的欢乐。 大燕于她,是父母托付于她的责任,是居住在她心中柔~软天地里的美丽风景。 只是如今,变得可怕狰狞。一张血盆大口,似是要把她和她喜爱的美丽风景吞噬。 第88章 镇定自若 司马惊雷是在嘈杂声中醒来的。 缓了缓, 便听明白了外面在因何争执。 她起身,打开殿门。门外的嘈杂声嘎然而止。 霜霜与霜玉拦着温即楼, “陛下, 莫要理他。奴婢们将他赶出去,必能护得陛下安妥。还有萧铭和谭兆在,一定不会让陛下有事的!” 霜玉唤了达达一声, “去!咬他!” 可是达达呆立着, 闭着嘴,茫然地看一会司马惊雷又看一会儿温即楼,一人长的身形显出与之不相符的呆萌来。 温即楼看着司马惊雷, “信我吗?我必保你无虞!” “谁会信你?”霜霜青着脸拒绝,“陛下视你为好友, 你却为了自己要绑了陛下送给姚纪良。那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善待陛下?便是不要陛下的性命,也必会叫陛下受辱……” “好。”司马惊雷语气淡而平。 “陛下!”霜霜和霜玉瞪大了眼, “陛下万金之体, 怎么能答应这样的要求?” 司马惊雷道:“霜霜,霜玉,给朕沐浴更衣。” 说着看向温即楼, “还有多久?” “足够。”温即楼神色晦暗不明,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快。 霜玉道:“陛下!让奴婢杀了他!” “杀了他能让姚纪良退兵?”司马惊雷的语气陡然变冷,随后又缓下来,“伺候朕沐浴更衣。即便成为阶下囚,朕也不能狼狈。霜霜, 你退下吧。” 霜霜吓得脸儿惨白,几要晕过去,听到司马惊雷的话,立时强打起精神来,“陛下,奴婢不怕。奴婢伺候您,与您一同去。不叫人伤害您,若是要死,也要死在您的前头。” 司马惊雷猛地转身,这一瞬,眼底湿意涌现,背影冷漠。 “陛下,带上奴婢吧,奴婢不怕的!” 她胆儿小,可是若让她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必不会原谅自己。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司马惊雷身后,再三保证她不会害怕不会昏倒,可是司马惊雷还是自顾自地往里走,她急得几乎要哭了起来。懊恼自己怎么空长了一个还算聪明的脑子,却这么胆小。 眼泪马上就要流出来,又怕自己扰了司马惊雷的心情,生生憋着,急得团团转,不知要怎样才能不被主子丢下。 “陛下,奴婢很有用的,奴婢胆子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那么小了,奴婢还会动脑子,你怎么能带霜玉不带我呢?力气靠她,脑子靠奴婢啊……” “还磨蹭什么?” “陛下,奴婢不想被一个人丢下……” “那还不快点过来。” “啊?”霜霜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答应了,忙擦去没控制住涌出来的泪,与霜玉一同一为女帝沐浴更衣。 当她把繁复的发饰摆出来的时候,司马惊雷道:“不必了。本就是去伏罪,简单素净些便好。若是有男装更好些。” 只可惜她父皇身量比她高大了许多,她穿不了他的衣裳。 司马惊雷本就生的媚惑众生,即便是素面朝天,走到人前,也是最耀眼夺目的存在。 倨傲地走出宫门,她愣了一下。 以为会有的愤怒亦或是嘲笑亦或是责难并不存在。 长长的街道,两边立满了人。 她定睛一看,左边是柴昀为首的文臣。右边最前方站着的,是薛胜,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娃娃。 薛胜板着脸,不苟言笑,却小心地留着注意力在女娃娃身上。女娃娃看不到他的神色,她却能看出薛胜对这个女娃娃的宠爱。 但司马惊雷诡异地想起了自己的父皇,想到了自己也曾被自己的父皇这般抱着,自己看不到他的神色,却嫌弃他让自己无法去寻人玩耍。与他置气。 当初觉得都是父皇不疼爱她。 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觉得那样的时光太少,与父母相处的时光太短。 见着她行出,两边的人向她齐齐一礼。 没有早朝时三呼万岁的齐整,甚至他们不曾发出任何声音,却让她感觉到了他们对她前所未有的尊敬。 她诧异地动了动唇,还未出声,霜霜已经代她问了出来,“各位大人,你们怎么?” 柴昀道:“陛下,臣都说了。” 甘彬华道:“陛下,臣也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什么? 司马惊雷懵了一瞬,便在他们的注视下回过神来。 他们知道了她作为一个帝王所做过的事情。他们知道了如今,这大燕,并不是太皇太后在做主了,而是她。 一个个人相继附和着。 薛胜道:“陛下。臣到现在才知道丰冀二州能大败北梁军,是陛下的主意。” 司马惊雷一~夜未哭,只是绝望之后的麻木,可到得这时,心潮重新涌动,鼻子发酸,竟是觉得欣喜起来。 于她而言。她做的,不过是一个帝王做的寻常事,为的,不过是肩上的那份责任。 她曾想过,不论她如何付出,只要她还是帝王,她便应当那样做,不必去计较臣民们对她的偏见。 到得此时,她觉得,当初的想法,不过是因着她无法改变他们对她的偏见的无助。她从心底里,实实在在地希望得到臣民们的认可。 便是帝王,首先,也不过是一个凡人,有着凡人同有的七情六欲。 这一瞬,她又觉得自己为这些人做得太少了。 原本……她能为大燕,能为她的臣民做得更多的。 她走到薛胜面前,看着那个睁着一双黑宝石的女娃娃,问薛胜,“怎么把这么小的孩子带来了?” 薛胜道:“犬女淘气,性子与男儿无异,虽小,却总说如今的天子是女子,她也要当一个女将军。以后来为陛下守卫大燕。臣与她说大燕从未有过女将军,她便哭闹,今日也是哭闹着一定要来见陛下。” 女娃娃道:“陛下,九源还小,爹爹不让九源上战场。陛下等九源长大,九源来为陛下打仗,保护陛下。陛下就不用亲自去了。” 不过两三岁,便口齿伶俐。让司马惊雷心下一惊。 同时,也因着她的话而觉得心酸。 自己这一去,前路未卜。 女娃娃又道:“陛下一定会凯旋归来的。” 司马惊雷笑道:“薛小将军生了一个好女儿,虎门哪会有犬女?” 她竟因为一个女娃娃的话,而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底气了足了不少。 不过,童言无忌。小娃娃又哪里会知道她要去经历些什么,面对些什么? 正要离去,却被女娃娃拉住了衣袖,“陛下,一定要回来呀。我爹说了,你如果回不来,九源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女将军。” 司马惊雷心中更惊。这不像是一个女娃娃该说出来的话。 仿佛,她不需要做什么,仅仅只是坐在这个高位上,便能让女儿家感觉到自己与男儿无异的动力,让她们生出不拘于后院的想法来。她们的人生里,能多出一些别的指望。 不过,不待她多想。长街上便将女娃娃的话传了开去,一个一个地道:“陛下一定会凯旋归来的。” 好似,她不是去降的,而是去迎战的。 她扯着嘴角努力挤出一个笑来,显得她不似一个被逼得不得不拿自己去换一城亡国之君。 温即楼就行在她的身边,但他们都仿佛不曾见到他一般。仅柴昀,不动声色地朝他微微颔首。温即楼下巴微动,似是回应。 城门便在眼前,温即楼对她低低地道:“得罪了。” 司马惊雷微微偏脸,看向他,额前垂下来的刘海盖住了她半边勾魂夺魄的眸子。 “你不告诉我你的计划吗?” 温即楼垂着眸,轻声问她,“你信我吗?” 司马惊雷笑了一笑,“动手吧。” 她从他的面上读出了不快,“既是要我信你,又为何不快?” 温即楼更加不快了。粗鲁地将她双手绑住,拉着她前行。 司马惊雷突然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 温即楼疑惑地偏脸看她,不过转瞬,便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司马惊雷问道:“明明那般小心,为何还故意做出粗鲁的模样?” 若不是她亲自体会,只怕会觉得他的动作能拧断她的手臂。 温即楼:“……” 霜霜与霜玉对视一眼,均有些不解。 陛下果然是陛下,到得现在,还有心思说笑。 司马惊雷被他拉着前行,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心里越发安定下来,“明明觉得难为情了,为何不会脸红?” 她止住步子,在温即楼转脸来看她时抬手摸向他的面颊。 温即楼微一怔,随后神色一凛,别过脸去拉着她继续前行。 司马惊雷又问:“既是让我信你。为何又不高兴?” 温即楼:“……” 司马惊雷的语气越发轻松起来,“梁北仓已经出城了吧。你也可以去的,为何不去?” 温即楼:“……我若去了,你当如何?” “到底是接话了。”司马惊雷轻笑出声,“总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哑了呢。只声音有些不对,莫不是快哑了?” “……”温即楼索性装哑巴。 司马惊雷无趣地撇撇嘴,“既让我信你,又让我配合,偏又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你倒是说说,想要叫我如何配合你才好。” 温即楼一语不发,浑身散发着冷意。 司马惊雷见他当真没有再要理自己的意思,面上笑意越发浓厚。到得城墙上看向城墙下列阵等待她投降的人,便又严肃起来,一路行来的那点轻松荡然无存。 心下不解。 温即楼既是要绑了她去交给姚纪良做交易,又为何不把她送出去。 到城墙上来站着做什么? 当靶子吗? 正疑惑着。 听到身边的人扬声道:“姚纪良,滚回冀州去!” 姚纪良:“???” 众人:“???” 司马惊雷愕然偏脸看向温即楼,又缓缓将视线转向自己被绑着的双手…… 复又缓缓转向温即楼,目光在他的面上定了一定,便又移开,落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指修长的掌上。 绷着嘴角垂下眸,掩盖住自己眼里溢出的笑意。 天地之间,瞬间静谧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修长的手指,嘿嘿嘿~ 猜猜是谁的? 第89章 异象万变 温即楼的斥呵声从胸膛振出, 在空旷的天地间回响几个圈。 他的骄傲,他的睥睨, 从身周散发出来, 似乎并不把姚纪良及他所有的筹码放在眼里。 姚纪良总算反应了过来,厉声呵问他:“苏千寥,你什么意思?” 温即楼道:“自然是按你我白纸黑字上的意思。本皇子助你反了燕国, 拿下女帝, 你便与本皇子瓜分燕国的领土。却不想你除了本皇子之外,还与一北梁勾结,让我西齐少得领地。既是这样, 西齐便要这燕京。” 他嘲弄而挑衅地笑道:“爱惜燕京子民的齐燕王,本皇子可不是女帝, 不在乎燕京臣民的生死。不过,只要你攻城。他们的性命, 便留不得了。” 温即楼一挥手, 便有人将一排被缚成粽子的人列到了城墙之上。让姚纪良彻底黑了脸。 与之同时京城里的百姓都躲在屋里,只悄悄从门缝窗缝里探知着外面的情况。 几个人刚在街道里扯开嗓子,还未来得及囔出音, 便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捂了嘴,制住拖了下去。 姚纪良在城外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半点动静,便知情况有变,自己派了混进城中的人怕是与他的家人一起都落入了温即楼的手中。 他一直只把西齐大皇子当成是一个好~色无胆心狠手辣又自命清高的蠢才,觉得自己可以说完全拿捏得住他, 却没想到他如是这般,生生给了自己一下。 “姚纪良,本皇子数一声,便杀一人。你慢慢想,本皇子慢慢杀。” 温即楼慢慢数出声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下令斩了一个,是传说中姚纪良最疼爱的小妾。 霜霜在一旁看着血溅到了自己衣上,吓得脸色发白,几要晕厥。但偏脸见着司马惊雷与霜霜皆是眉眼不动,便强压着心底的惧意,仰着头,不去看染着血色的地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司马惊雷的身上。 温即楼邪邪地笑了,“原来,姚将军对自己最宠爱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此时,他手里有姚纪良所有被送到京中的家人,而姚纪良手里除了那个两三岁男娃娃之外,再没有能威胁到司马惊雷的。 而那个所谓的司马家的孩子,对于温即楼根本就没有半点威胁。 他要成为齐燕的主,自也是容不下司马家的血脉的。 姚纪良沉着声,“苏千寥,你想清楚,燕京不过是一个死城,已经被本王围了半个月。还能再维持多久?” 音刚落,随行之人便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了几句。 他看到远远的山坡上茂密的林子里,树冠层动,一时间不能估计出能有多少人马。 再看高墙上的人漫不经心地数着数,屠杀着姚家送进京中的妇孺。 虽说他当时选的是弃子送了回来,眼下却极伤士气。 “慢着!本王有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本王即刻退兵!” “说。”温即楼神色不动,“什么条件?” 姚纪良有一瞬的恍神。 那个人高高在上,看不到半点草包的影子,反倒生出一种让他觉得需要仰视的感觉。 “你把女帝交给本王,本王便马上退兵。” 他眼睛飞速转了一下,脑中马上思量成形。 眼前亏吃不得。不过是暂时退兵,过些日子等他重新布置一番,便又能卷土重来。 正思量着,听得温即楼大笑,“果然是爱惜子民的好齐燕王,只要女帝一人,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要了!” 一个只要权势之人,真的能爱惜子民吗? 这件事很快便在京城里传来。原本还指着姚纪良进城之后止了战事,真能过上更好的日子,现在都不由得怀疑起来。 温即楼没有给他回嘴的机会,看了一眼天色,爽快应声。 霜霜的脸上没了半点血色,“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霜玉懒得说,直接对温即楼动起手来。 看到城墙上的骚乱,姚纪良总算觉得自己给西齐大皇子添了些不痛快。 有些遗憾转眼便瞧不见上头的热闹了。 ……*…… “好了。”司马惊雷轻斥一声,含笑看了温即楼一眼,对霜霜与霜玉轻声道,“朕无事。” 她看向温即楼,“将朕送出去,着实冒险。届时,你一个西齐人在燕京,谁会听你号令?” 温即楼看她一眼,依旧没有因着她的关心而高兴。 他拉着她缓缓走下城墙,“你放心。” 司马惊雷便不再问了,好似当真放心了一般,只是静静地瞧着他心情更不好的模样,心情更好了。 温即楼走得很慢,到得城门口停了一停,往围观的人群中看了一眼,微微颔首。 司马惊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温即楼仰头看天,长吐出一口气,“时辰到了,我们走吧。” 司马惊雷笑道:“送人质也要看时辰的吉凶的吗?温即楼,我竟不知,你还会看这个。” 温即楼噎了一噎,凝眸沉溺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接话,在城门大开的时候,拉着被缚着双手的人向城门外行去。 司马惊雷垂下眸子看着自己被拉着的手,目光落在自己随时能解开的结上,自顾自地笑着。 那样的眼神,她一直在等待,只是到如今才看得清楚。 城门大开的那一瞬,她骄傲地扬起头来,走在温即楼的身边,半点也看不出作为人质的颓然。 然而,就在她踏出城门的那一瞬,天地之间风云骤变,黑云压顶,平地响起一道惊雷,闷闷的,似在耳边发出,撞得人的心肝顿时愣了神。 城门内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不知由谁领头,竟发出“女帝受之天命”的声音。 司马惊雷顿了一顿,见温即楼没有要停下步子的意思,复又抬腿跟上。宠辱不惊。 姚纪良争辩道:“不过凑巧!怪力乱神之说,不可信!”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如枝丫一般的闪电,从暗沉的空中劈出,直击姚纪良所在的位置。 姚纪良眼明脚快,急步闪开,回头看自己先前所站的位置,焦味弥漫。 孙罡风躲在暗处捶胸,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把他干掉了! 他看了一眼温即楼,便又迅速换了个地方,对自己的打了手势。 司马惊雷也瞅了温即楼一眼,见他没有让自己止步的意思,便继续前行。 随着司马惊雷朝姚纪良越来越近,天色也越来越暗,雷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风声鹤唳,似有言语声。 “皮猴闹天地,黑云遮朗日,惊雷辟沉濛……” 司马惊雷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加速加强的心跳声被风里的言语声盖去,司马惊雷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节点上。 姚纪良到底是慌了,“站住!” 他带头抽出刀来,“站着别动!” 温即楼拉着司马惊雷止步,嘲讽道:“姚将军,怕什么?” 到得现在,他还只唤姚纪良将军,根本就不承认他自封的齐燕王的封号。 姚纪良自是明白他对自己的不认可,冷哼一声,“不过是些小伎俩,你以为本王会上当?便这般停着。等天狗食日过去,本王亲自来迎长公主。” 司马惊雷心里微讶。 姚纪良能被她的父皇一直重用,镇守冀州,果然还是有些不凡的,竟是知道这怪异的景象不过是天象罢了。 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温即楼握在她手上的手,感觉到他全然不受影响,也随之放下心来。 霜霜与霜玉跟在司马惊雷的身后,心情起伏,倒是急了,但都惦记着不能给司马惊雷掉脸面,绷着脸亦不出声。 温即楼笑了笑,“狗到底是狗,得了主子恩宠升了天,便妄想吞日,到底是要吐出来的。” 姚纪良感觉到自己的军心因着温即楼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和嘲讽而受了影响,争辩道:“自古成王败寇,吞日算什么,本王要换天!” 他的气势在轰响的雷鸣下被削减了大半,倒像是垂死挣扎时的呐喊。 没有人响应他的话。纵是齐燕军里的人,也因着骤然变得黑沉如深夜的天色而摒了呼吸止了音。 哪怕姚纪良已经将天象说了出来,甚至于哪怕他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天象,代表不了什么,心底却还是被改天换日的景象震撼到。 即便在黑暗中已经看不到司马惊雷的身影,还是睁着燃烧着妒嫉的眼死死盯着司马惊雷的方向。 他不明白,为什么天之异象会降临到一个女人身上。连天都要对她格外眷顾,难道就因为她是司马氏的血脉?难道她当真是天命所归? 可随后,他闻到天地之间升起一股血腥气,浓烈的杀意把他包裹,下意识地躲避,却被什么咬住了腿。 这一瞬,他终于听出了夹杂在风声中的低吼。 不待反应过来,失声惨叫,本能地伸手去拔刀。 司马惊雷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手一僵,便感觉到被人轻轻的拥住。 这天色,黑得快,白得也快。 不过转瞬,天地间复又亮堂起来,闪电不再,雷声愈行愈远。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倒在血泊中。 司马惊雷还未反应过来,手上的绳索便是一松,被人往后推了一步,“快进城,不论如何,莫要开城!” “不。”司马惊雷拉住他,“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温即楼眼里涌着怒意,“都是什么时候了,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白云景。”司马惊雷磨了磨牙,“这一次,你休想再把我一个人留在那囚笼里!” 他微怔一下,身上的怒意不再,缓缓笑开,似那青石上长出皓白花儿一般。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齐燕军阵前副将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顾自顾不暇的姚纪良,也不顾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妇人杀害的齐燕小皇帝,扬声下令,“攻城!” 作者有话要说:女帝:我信你。 “温”:蓝瘦香菇。 女帝:担心你。 “温”:蓝瘦香菇。 女帝:白云景。 “温”:鸡冻香菇。 第90章 战鼓擂擂 白云景半拥着司马惊雷后退, 一些轻甲兵如从天降,护在他们周围, 为他们挡入突如其来的攻击。 “你先进城。”白云景缓了语调, 将一物放入司马惊雷手中,“去一个让我安心的地方。我很快便来寻你,共贺。” 他语气里带了一点笑意, “我在, 哪里有让你的冲锋在前的道理?你想要的答案,之后都会给你。听说,你会击鼓?” 真想吻一吻这张倔强的面庞, 可自己还顶着温即楼的脸…… 司马惊雷分神瞧一眼手中的东西,还未来得及看清, 便被人将她与白云景分开。连答应的话都传不出去了。 “陛下……” 霜霜拉着她,霜玉已经加入了战斗。 司马惊雷瞧了一眼霜霜几欲晕厥的面庞, 当机立断退回城中。 城门快速关闭, 将所有的战火都隔绝在门外。 司马惊雷的视线从城外转向手中,瞳仁一缩,旋即提着裙摆大步跑上城墙。 霜霜紧步跟过去。 司马惊雷站到高高的城墙上, 这才真的看清城外的战况。 齐燕军人数虽多,却在最开始对军令的本能反应之后纷纷回过神来,面对如杀神附体一般的敌人,无心恋战。 齐燕军中杀出一支人马,如切菜一般收割着齐燕兵的性命,正是自己藏着训练梁北仓等人。 不过, 到底他们人多,处于上风。 柴昀与薛胜分站在司马惊雷两侧。 柴昀神色紧绷,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薛胜搓着拳,恨不得亲下战场。 “给我!”司马惊雷接过鼓槌,一下,一下,又一下…… 有节奏的战鼓声突变,城内城外熟悉这凯旋战鼓乐章的大燕将士不由得精神大怔。 前些年,武帝会带着皇太女出征,两军交战时,皇太女便会击鼓扬气。 那时的司马惊雷不过十来岁,力气不如现在这般大,可依旧让大家觉得只要听到这样的鼓声,大燕军便定能大获全胜。 齐燕军中,也有不少人听过司马惊雷的战鼓声的,心情激荡,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如今与那战鼓声站到了对立面,更慌更乱了。 霜玉听到鼓声,顿时振奋起来,叫齐燕军近她身不得。 厮杀声更大,另有两支人马从左右两方夹击过来。 离得远,看不清领头人的模样,但能见着旗“燕”“雷”“许”三字大旗。 有他们的加入,战局终于扭转。 薛胜击拳叫好,柴昀长松一口气,老怀欣慰地看向身边的女帝。 司马惊雷瞧着缓缓扬起嘴角。 一身白衣的人于人群中格外显眼,她看到他回头看向她的方向,似乎看到他回应了一个笑容,便见他从乱战的人群中带出了两个人。 一个齐燕兵举着武器到了他的身后。 “拿弓来。” 司马惊雷看了一眼白着脸却不见畏惧的霜霜,将鼓槌递给她,迅速搭弓上弦。 白云景抬眼见着高墙上的人的箭尖对准自己,微一眯眼,便见那箭朝自己飞来。 不以为意地一笑,一直到箭从自己耳边擦过,才提着两个人缓缓前行,对于身后被箭射中的持刀者,他一眼未看。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高墙上的人身上,那是他从需要守护到想要守护的人。她一身墨色的帝王袍击鼓拉弓,如浓墨重彩的画卷,她的眉眼已经印入他的心底,隔着那般远也仿佛能看清她的神色。 不急不缓地向前走着,战火隔绝在他身后,渐渐的,他的脚步加快,城门打开只一人可通过的时候,他便迈了进去。 先前所有压在心底的情绪浮上心头。 原来,她相信,是因他;她担心,是因他;她关怀,是因他…… 她早就知道与她并肩携手的人是他。 他极力稳入脚步,可略乱的呼吸声暴露了他心底的急切。 停到她的面前,“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司马惊雷笑了,这个人说结束后便来给她她想要的答案,结果刚结束,便先问起她来了。 倒是不曾遮掩,“你用他的面容出现的时候,便认出来了。你与他……” 她唇边的笑意延到眼角,自信又带着几分羞赧,“你假扮成任何人,我都能认出来。” 白云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中许多话想说,但此时鸣金收兵,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达达也跟着他上了城头,咬着他手里提着的人。 柴昀见着,倒抽一口凉气,“陛下,快看……” 司马惊雷缓缓将视线移过去,顿时呼吸一窒。 白云景一手抓着重伤的姚纪良,另一手抓的却是昏迷着的太皇太后。她的手上沾着血渍…… 细一回想,天狗吞日时似乎是听到太皇太后的声音,只是司马惊雷当时听得并不真切,以为不过是风声带来的误会。 ……*…… 一场厮杀与异象一般来得快也去得快。 齐燕军三十万人马亡三万,伤五万俘五万,更多的是趁乱逃散的。 意外的,在那些人里发现了从温即楼身边无声消息的卓钱的尸体,他的眉心插着特制乌金箭矢。 司马惊雷想不明白卓钱做这些的目的,不过,她也不需要去想明白。脑中时刻绷紧的一根神经放松了下来,到底再没有随时会被人盗走帝玺的担忧了。 损失还在统计中。 司马惊雷走到太皇太后的床边,静静地瞅了她片刻。 红酥忧心忡忡地立在一旁,静默不语。 司马惊雷问她:“你都知道多少?” 红酥道:“该奴婢知道的,奴婢都知道。不该奴婢知道的,太皇太后半个字不曾告诉奴婢。” 她顿了一顿,“陛下,太皇太后这些日子的情况,不似有假。定是奴婢照顾不周。” 司马惊雷摆摆手,“你下去吧。” 红酥还欲说什么,但触及司马惊雷冰冷的神色,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司马惊雷行到她床边,坐下,“祖母,现在就我们两个了,醒来与朕说说话吧。” 她等了一会儿,太皇太后不动。 她便笑了一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罢了。到底,是朕的亲祖母。” 她突然泄了力,转身离开,不愿与太皇太后追究下去。 御花园里的菊~花开得正好。 她停在花边,对霜霜道:“挑几盆好的,给太皇太后送去。” 霜霜撇嘴,“陛下……” 司马惊雷瞧她一眼,“你担心太皇太后再做些什么了不得的事?” 霜霜道:“可不是吗?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不消停。也不晓得她到底还想要什么?奴婢觉得,北梁的事,姚纪良的事还有西齐的事,南诏的事,都与她有关!她就似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有半点能让她搞事的机会,就一定不会放过的。” 司马惊雷道:“何必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最后的时刻,便让她当一个孩童,也无妨?左右再也威胁不到朕了。” 她如何会没想到那些?只是在城外的那个时候,太皇太后若是选择要她的性命,她必是没有半点反抗机会的。 霜霜惊愕。 司马惊雷却没有再要说的意思。 她也是来之前见过雷云哲后才知道的。 太皇太后身上的毒一直未解。若是安分还好,却还想着有人要害她,悄悄地倒了药。因着她表现出来的孩童心性,无人察觉。而现在,她这般不顾后果的举动,杀了那孩子的同时,也让她的毒发散得更快。也不知还有几日光景。 过了一会儿,霜霜叹了一声,“她为何非得和那个孩子过不去?” 司马惊雷眸光闪了闪,“或许,她以为那个孩子真的是她让人去寻到的司马家的旁支血脉。只是可惜,她当时把司马家的旁支除得干干净净了。” 霜霜闻言打出一个激灵,再问下去便是大不敬的话题,自觉地止了话头,揶揄道:“陛下,白太傅该寻您了。” 司马惊雷瞪她一眼,“今日怎么这么多话?” 霜霜垂下头做认错。自己难道想错了? 最近越来越笨,越来越不得主子喜欢了。 司马惊雷走了几步,见她还未跟上,“还不快跟上?” 说着,她懒得理会霜霜,快步朝御书房走去。 除了白云景,还有许多人在御书房里等着她。 许久未见雷际舟与许银宗,她发现雷际舟比以前更黑了,身上多了几分沉稳的气质。 而许银宗如今不到十四岁,眉目之间风霜沉练,棱角分明了起来。 她停到许银宗的面前,往他胸口上打了一拳,“变结实了。” 许银宗绷着的面庞放松下来,“身手也变好了。 ” 司马惊雷幽幽地看着他,他便又道:“陛下这般看着臣,臣心里发毛。旧伤该要复发了。” 司马惊雷道:“传……” “陛下!”许银宗慌忙打断她,“臣没事,一点伤也没有过。别让臣母亲知道。” 司马惊雷并不理会他,“传御医来给诸位诊治。” 许银宗一噎,尴尬地笑了两声,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祸事刚定,百姓惶惶不安。司马惊雷听完他们的奏报后,又开始部署安稳民心的事宜,一道道政令下去,一直到月上枝头才松一口气,见着门口人影晃动,询问霜霜。 霜霜瞧了一眼,道:“是西宁侯世子,一直在门外候着,不曾离宫。” 司马惊雷伸了伸胳膊,笑了,“他总算是知道害怕了。叫他进来吧。再派个人,去西宁侯府把侯夫人请来。” 第91章 有赏有罚 许银宗与雷际舟不同。 雷际舟年近二十, 虽然写的字如虫儿爬一般,也留书出行了。 许银宗自小便进学堂, 练就一手好字, 却一声不吭地没了影,半个字也不曾留下,叫家中母亲愁苦了脸。 他在门外听得司马惊雷的话, 立刻走进来, “陛下,臣可不是怕,只是不晓得母亲现在是什么情景, 不想吓到她。也不想被她赶出去。”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都会是她的儿子。”司马惊雷顿了一顿, “你母亲与寻常的母亲不同,总爱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心里却是顶疼你的。” 司马惊雷说着微微一愣, 暗自笑了起来。 当初,她对她父皇诸多不满,觉得她的父皇并不疼爱她, 她的母亲却总告诉她,她的父皇是爱她的,只是与寻常的父亲不同,对她的爱深沉厚重。 没想到,如今她倒成了劝说之人。 许银宗沉默了片刻,“臣知道的。只是……” 他抬起头来, 稚气未全褪的面容上有些不安,“臣还是不想听她说那些违心的话。父亲和臣一同归来,乔装着连面也不敢露……” 他说得有些艰难,司马惊雷也不催他。 他的唇几次阖上复又张开,“陛下,臣的母亲到底是要强的,可是父亲闲散惯了,这一次的事情也叫他受了惊吓,臣请陛下允臣袭爵,代父亲为母亲争气。” “……”司马惊雷微眯着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出去。” 许银宗略感愕然,忘了眨眼,“陛下……” “出去!” 这一回,他肯定地感觉到了司马惊雷的怒意,茫然不知措。 这可比打仗难…… 犹豫了几息,到底还是行了出去。 他的母亲还未到,他便在御书房外等着,不时地往御书房里看一眼,见着御书房里的人都变得小心起来,不安地抓耳挠腮。 白云景见到他这般,多看了一眼,但也无意干涉,收了目光便往御书房里去。 不过许银宗已经见着了他,忙开口叫住他,把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这一次解京城之围,便是白云景谋划的,“白太傅,你我一同上过战场了,也算是生死之交,一定得帮我想办法让陛下消气。” 白云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带着笑,却让人感觉心里凉凉的。 “白太傅。我看到了,陛下竟为了救你亲自拉弓,说明你在她心里的分量非比寻常。你说的话,她一定会听的。” 白云景面上的笑意真了几分。 当时,他其实已经发现了身后的那个人,自然不会受伤,但意外地看到了司马惊雷拉弓,便停了下来。 “你的那点心思,陛下一眼便看明白了。” 白云景不急不缓地说这么一句,不待许银宗回过来便进了御书房。 司马惊雷听到脚步声,拧着眉抬头来,正要发怒,见到是他,顿了一顿,“你怎么才来?” 本来只是想问他怎么没有和柴昀雷际舟等人一同到的,可是话从嘴里说出来便透着委屈。 司马惊雷微微一愣,对着他眼里的笑意,索性更委屈地道:“你怎么才来?” 白云景道:“即楼忘了给我留下药水,费了些时间才将他的手艺洗去。” 司马惊雷噗嗤笑出声来,“朕怎生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白云景笑而不答,暗自磨牙。 温即楼自然是故意的,谁叫他让他在这么紧要的时候离开呢。 “不过,你自己竟能配出药水来,楼楼一定想不到。真好,若是以后大燕与西齐有冲突,咱们也不用怕他的易容术了。” 温即楼是不会与她为敌的,不过,白云景喜欢听她说这种透着孩子气的话。 听起来,他与她是一边儿的。 司马惊雷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敛了笑,看到他的欢喜缓缓潜了下去,有些不自在起来,“你就没什么话要和朕说的吗?” 他分明说这一战结束之后,便给她答案的! 现在不吭声,是不想说了吗? 大骗子! 白云景戳了戳她气得发鼓的腮帮,心情更好,“汛期之事,不过几日便能完成。迟迟未归,是因着听说那附近有一个巧匠,能将玉瑗复原。只是不巧,他遇着了一些事,解决了,才让他把我们的玉瑗合起来。” 司马惊雷觉得能让他花那么长时间的事,一定是很麻烦的。只是他说得风轻云淡,她不好再问。 怀里的玉瑗有些烫人。 “合起来……”她伸手去摸那玉瑗,柔了声,“合起来了又如何?” “你说过的。” 白云景握着她的手,她抬起头来,听得他道:“你醉酒那天,醒来后说过,这玉瑗能合起来,才能证明我的身份。所以,雷儿。” 他认真地盯着她的眸孔,“现在,你决定我们什么时候大婚?” 司马惊雷的心漏跳了一拍,定定地盯了他片刻,“定了日子,要怎么让父皇母后知晓呢?” 她轻抿一下唇,“母后说过,我们大婚的时候,他们会回来的。” 她原以为面对兵临城下的时候她的父皇与母后会出现,结果没有。若是她再想看到他们,怕是当真只有他们大婚的时候了。 久未等到答案,她拧了眉头,“不会你也不晓得怎么让他们知道吧?” 见他的神色一变未变,又觉得,或许他说大婚是开玩笑的…… 她真是,他们都还没到相许的地步,怎么就顺着他的话答应大婚了呢? 心里生出恼意,猛地抽出手来。 白云景的面上这才有了变化,笑得如雪崖边绽放开来的雪兔子,“你答应了?我没有听错?你……刚才真的答应了?” 司马惊雷微微一愣,意识到白云景的风轻云淡与镇定不过是伪装,忍俊不禁,也生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板起了脸,“不,你听错了,朕没答应。” “我听到了。”白云景纠正她,“到时候,他们会回来的。” 司马惊雷还想再驳几句,但听到门外传来的满月县主口不对心的声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微微皱了眉。 即便知道满月县主的好,她也不想成为满月县主那样的人,与家人之间生出隔隙来。 白云景眉头微动,“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司马惊雷看向门外,“他还在外面。” “谁?” 司马惊雷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想提。 白云景状若无意地道:“我来时见着西宁侯世子。他的功劳,可是不小。” 司马惊雷又瞅他一眼,“朕也知他的功劳不小,原便想着要如何赏赐他才好,不曾想,他这一趟,不仅学会了怎么打仗,还学会了怎么和朕玩心眼。” 一想到这儿,她便心生恼怒。 白云景低低地笑。 司马惊雷略感尴尬,“你还笑得出来。朕一点也不想当孤家寡人。” 屋外的人声渐行渐远,她站起来走到合适的位置,刚好见着许银宗被满月县主拧着耳朵愈行愈远。也不知满月县主在耳提面命些什么,但见着许银宗讨好伏低的模样,心里生出羡慕来。 “朕原本便想着要给他一些封赏,也不打算追究西宁侯的事。功利之心,人皆有之。西宁侯想要建功立业,并没错,只是站错了队。” 她叹了一声,“可西宁侯到底没有伤害到朕,相反,因着他,阴差阳错地的让大燕多了一个将才。冀州之乱能平,也多少有他的一份误打误撞。” “他虽未叛国,却是因他想要夺冀州之权,才刺激得姚纪良撕破脸面。” “可他到底……” 司马惊雷顿了音,反应过来白云景是在故意引她的话,索性与他直说,“西宁侯虽未叛国,却已背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原本便为他想好了去处,不会让他再犯错的机会,但也不会叫他老无所依。可许银宗急急地来寻朕,与朕说要袭了爵,送他父亲自由身。分明是信不过朕,担心朕还是要他父亲的性命。” 她顿了顿,眸光微黯,“朕是他的姐姐,幼时相处,从来不会与他之间隔着点什么。” 白云景缓缓走过去,“你是他的姐姐,他亦是你的弟弟。你会为他着想,他或许也会。你思量着如何尽可能地给他最好的。他却思量着如何不让你难做,又能不那般打眼。” 他声音朗,语气轻,“他越是爱重你,便越不想功高盖主,越不想叫你因着他而遭人非议,亦想着要如何帮你稳固江山。雷儿。” “嗯?” 司马惊雷觉得他还有下文,却迟迟未听得下文,微微偏脸,见着他神色肃然,“你的声名,终于有了起色,爱重你的人,都为你高兴。” 司马惊雷默了默。 “不过是点破名声,朕岂会在意?” 虽是这般说着,到底敌不过心里泛起和甜蜜。 真到了论功行赏时,一个个都不曾薄待,但到了西宁侯府,却先撤了许文昌的西宁侯之爵,贬为庶民,而后,又封许银宗为西宁侯。 同时,赏了许文昌二十大板。 不过许文昌的身子板连五板子都受不起,父债子偿,最终又被许银宗主动顶了。 司马惊雷是个记仇的,一点也没叫人放水。不过一板子下去,中衣上便见了血色。 那一声声,比打在他身上还让他觉得疼,许文昌肩背缓缓塌了下去。 第92章 女子入仕 京城之围解除了, 司马惊雷却无法放松。 滁阳危机未解,许银宗刚能下地, 便又急急自动请缨前往滁阳。 司马惊雷知他在家中难以静养, 亦懂他不想待在家中的心,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同意了,不过, 派了雷云哲与他同行。 北梁军未退, 雷际舟不过在京城停了一日,便又带着人日夜兼程回了冀州。 薛胜不过是回来看望家人的,不过几日, 时间到了,便又离京。 太皇太后已经几日不曾下床, 司马惊雷也不曾得到她苏醒的消息。将雷老御医召入宫中给她诊治,也不见起色。 与之同时, 南诏的事情越演越烈, 她却想不到合适的人前往南诏。 南笙主动请旨的时候,司马惊雷愣了好一会儿。 她将朝中的人一一列了出来,却从来没有想过南笙。 “你要去南诏?” 司马惊雷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 “是。臣, 请旨。” 司马惊雷不语。 南笙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司马惊雷的旨意,一动不动,如同雕刻好的木头人一般。 司马惊雷问他,“说好的寸步不离呢?” 她想到当初,他对她说,他会寸步不离地护她周全。 那个时候, 她刚从高空跌落,从不缺一物到一无所有。他的承诺让她觉得安心,是她唯一的倚仗。 一直到现在。 她想过所有人会走,却从未想过他真的也会离开她的身边。 南笙微一怔,飞速垂下自己的眼皮。 莫名的,司马惊雷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点犹豫和慌乱。 真是难得的。 可他张口说出的,却是让司马惊雷无法回驳的话。 “臣并未离开,还在大燕。还在护陛下周全。只是……”他的声音不见起伏,“护住了江山的周全,才能真的护住陛下的周全。” 他缓缓掀起眼皮,眼里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如今陛下身边能人众多,无臣用武之地。臣愿往南诏,为陛下镇守一方天地。” 其实,武帝先前回宫的时候,便特意寻了他,让他寻个合适的时机前往南诏。 只是他一直拖着时间,舍不得离开。 到得如今,他才反应过来武帝与他提及的深意。 护一人周全,可以寸步不离,亦可以遥望俯臣。 可以小护,亦可以大护。 这次京城受困,他几无用武之地,再也没有留下来的意义。 他字字坚定,“陛下,温即楼去了西齐,雷际舟抗北梁,便是一个十三岁的孩童,也成了大燕置于冀州的顶梁柱。只有微臣,年过三十……” “你想有你自己的功业?” 南笙想说不是。刚动唇,听得她道:“你是南诏人吧?” “……”南笙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是……” 他生在南诏,却也不全是南诏血脉,不过,他会用南姓,确实与南诏有关。 而他这一次想要去南诏,并不是因他是南诏人的缘故。 他想要解释,可还未出口,又听得司马惊雷长叹了一声,“那便去吧。” 司马惊雷眸光深幽,“你从来不是拘于一隅的人,去吧……” 她想到当初颜执走时说过的话,心里缓缓安定下来。 “朕能交付信任的人不多,你是一个。南诏既是你的故土,朕不该阻止爱护故土的心。南诏,也是大燕的。朕将南诏交给你,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归一方安宁。到时,必有重赏。” 南笙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不图重赏,但甚是看重这份信任。 只是,他到底不是一个会表露心思的人,带着司马惊雷拨给他的五千人,沉默着拜叩辞行。 他之一生,一直伴随在帝王身侧。似乎什么都有,也什么都不缺。可真到了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东西是要带走的。 想带走的东西,他没有带走的资格。 他不曾顿步,不曾回头。不曾看到宫墙之上并肩目送他远行的人,男子一身白衣,眉目清朗,如不染尘埃的谪仙,女子一身墨色曵地帝王袍。 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两人才缓缓转身走下宫墙。 “你说,他真的是为了南诏,所以想要离开吗?” 白云景道:“他说是,便是。” 糊涂一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司马惊雷自嘲地笑了一笑,“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学会识人心,如今,我不知要花多久,才能学会装糊涂。” 她差点就在南笙面前戳破他的借口…… “罢了,留得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想要离开的心……” 司马惊雷喃喃自语,有些心累。 一直出了城门,南笙看到十里亭处一立一躺的两人,才停了下来,从马上跳下。 谭兆齿间的松针一上一下,“萧铭,瞧着,和你一样的蠢人来了。” 萧铭抱剑含胸,抬眼看向南笙,“出剑吧。” 谭兆:“……搞什么?” 南笙神色不动,几与萧铭同时拔剑,招招致命。 “卧草!”谭兆吐掉嘴里的松针,反应不过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十七年前为敌的时候不打个你死我活。十七年后同命相怜了,到不要命了!” “行!你们不要命了,老子来陪你们。把你们打趴下再说!” 不过,他刚拔出剑还未寻到能插手的机会,便见着两个人停了下来,萧铭的剑尖抵在南笙的心口,“我输了。” 萧铭木然收剑,转身便走。 南笙收回搭在萧铭颈前的剑,难得地动了一下眉,“我也输了。” 谭兆懵了懵,收剑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南笙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翻身上马,“多谢!” 萧铭直到马蹄声远去,才回头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低低地道:“同谢。” 谭兆急得如脚底生火。但好歹他们两个都不曾受伤,让他松了一口气,收剑问他,“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背着我做了什么?” 萧铭收回视线,“没什么。只是发现,当初,他是可以取我们性命的。” 只是他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谭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重重地啐了一口,“草!” 他现在追过去找南笙打一架,分个胜负,还来得及吗? ……*…… 南笙不过去了两月,便传回了南诏暂定的消息。 这个时候,京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化之时,又先后传来西齐与北梁退兵的消息。 西齐国君逝世,皇子争权,一时间自顾不暇,最终是大皇子苏千寥获胜,让赵攫前往燕京缔结两国盟约。 北梁倒是韧性。 不过西齐危机一解,许银宗便带着人前往丰冀二州支援。他并未按常规的打法,而是绕去了北梁后防,直取北梁国都,将北梁国君绑来了大燕做客。 战报传到京城。 红酥正在给太皇太后擦拭手臂,听到外间吵嚷,起身斥责了几句,知晓缘由后愣了一愣。 面上刚扬起一点喜色,便听得身后异响。 转身回头,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惊呼出来:“太皇太后!” 一直以来不曾在她面前清醒过来的太皇太后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瞪圆了眼,捂着胸口将血一口一口地吐了出来。 红酥扶着她,听得她在能够喘息的时候,不停地重复着:“完了……完了……全完了……” 司马惊雷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太皇太后的身子已经凉了,红酥抱着她,不让任何人靠近,满头花白的发已经变成了全白,不论谁唤她,她都半点反应都没有。 目光空洞地看向一滩血迹,像是没了灵魂一般。 司马惊雷停了一停,道:“请圣武太皇太后安歇。” 红酥缓缓偏转头来看向司马惊雷,眸中似有责难,复又缓缓平和,“陛下,奴婢,想要永远守着圣武太皇太后。” 当初,她不过是一个被人随意买卖的可怜人,什么都自己做主不得,险些被人卖入青~楼,过更加身不由己的生活。 幸好被性子霸道的安国公府郡主买去。 不论后来这个郡主进宫之后做了什么,不论这么多年来,别人如何看待如今的圣武太皇太后。 在红酥的眼里,太皇太后一直都是当初将她带离苦海,让她能稳定生活的活菩萨,是她一辈子的恩人。 司马惊雷并不知她们的过往,却也为红酥对太皇太后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而动容。 假装不知太皇太后是因着与西齐北梁的合作彻底被粉碎而受了刺激,给她厚葬,允了红酥的请求。 自那天在城外厮杀之后,霜玉身体里的嗜战血液似乎沸腾了起来。虽还在司马惊雷身边,却总是心不在焉,只在提及战事的时候才会鲜活起来。 司马惊雷看在眼里,待得太皇太后的后事办完,便将霜玉赶去了幽州。 霜玉嚎哭了一阵舍不得,可离去的脚步却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司马惊雷知道,她舍不得是真,想要离去也是真。 因着太皇太后之死,原本礼部准备着的女帝大婚推迟三年。 这三年间,大燕繁盛出了另一番景象。继霜玉与红娘之后,又有女子入仕。 待得女帝大婚,新颁出的政令里,竟然让女子与男子同有参加科考的资格。 朝堂之上,反对声不断。 见得太上皇携太后归来参加女帝大婚,集结了去朝武帝哭诉,阴阳失衡,国君不倚栋梁之才,国之将亡。 怎奈他们才哭出声来,便被武帝不耐地斥停。 “女子不能科考入仕?”武帝冷笑,“那是你们没能力教出好女儿。就你们……” 他嫌弃地打量他们,又有些得意,“连女儿都教不好,也有脸自称是国之栋梁?” 群臣讪讪,心间五味杂陈。 这些年来,他们竟忘了女帝是武帝心尖尖上的女儿,忘了女帝本也是女儿之身。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