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作者:越十方 文案 时砚有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此后每个在他身边站过的女人,眉眼总是有几分相似。 而温予白则是最像的那个。 三年中,温予白忍受着所有人的鄙夷,在时砚身边低眉顺眼,努力扮好一个乖巧懂事的情人。 然后她从十八线,坐到了影后的位子上。 时砚始终觉得,温予白爱他,深入骨髓。 他笃定她不会离开他,不论他在这段感情里有多高高在上。 直到时砚因换心后的免疫排斥反应住院。 病床旁,温予白冷漠无情地睇着他,眼里毫无温度,她说:“你身体里是他的心脏,就算死,也不许换。” 谁是谁的替身玩物/先动心的必定输 排雷: 1.【男处女fc】 2.男主有【前任】,女主【更有前任】,且女主把男主当【真替身】ps:男主有前任但是守身如玉,女主有前任是不可能c的,接受的了看,接受不了别看 3.追妻火葬场 4.男主知道真相之前虐女主,全文虐男主 5.女主白月光死了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予白,时砚 ┃ 配角:白忱 ┃ 其它:《撩惹》看老房子着火 一句话简介:谁才是替身玩物 立意:珍惜眼前人 总书评数:639 当前被收藏数:2123 营养液数:324 文章积分:57,973,448 第一章 外套 替身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 “柒柒,你昨天问我,25岁的时候最想跟你去做什么,我刚才想好了,我想跟你一起去看一场极光。” “为什么?其实也没怎么,就是刚刚救下的那对小情侣,非在我面前秀恩爱,兴高采烈地跟我炫耀他们的爱情故事,给我气着了……不过感觉听他们说好像也挺有意思的,你呢?想去看极光吗?” “那就等你生日那天——等下,我有任务了!先不说了,你好好拍戏,不许不想我!” ** 天台有风,初秋的凉意淡去夏日的燥热,夜空繁星点点。 晚风轻拂,吹动窝在长椅角落里女人的发。她轻闭双眸,脑袋靠着长椅扶手,耳朵里塞着什么,唇角牵动着恬淡笑意。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助理小菲噔噔噔爬上天台,看到不远处的人影,急得跺了跺脚:“予白姐!你在那里做什么?庆功宴就要开始了,大家都在找你!” 她急吼吼地唤了两三声,长椅上的人像是没听见,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着急跑过去,绕过长椅一看,温予白正戴着耳机闭目养神,根本没听到她说话。 温予白穿着抹胸高定晚礼服,卷发散落在身前,腿上搭着披肩,长腿交叠,坐姿慵懒,像一只惬意舒坦的小猫。 小菲拍了拍她肩膀,长椅上的人眼帘一抬,唇角的笑瞬间隐没。 看到是小菲,她坐正了身,慢条斯理地将耳机拿下去,不紧不慢地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我的姐姐呀,庆功宴就要开始了,你拿了这次的金凤奖,也是这次庆功宴的重头戏,怎么能自己一个人跑天台上躲清闲?”小菲满脸焦急,看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食指搔了搔后脑勺。 温予白是娱乐圈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大学时候,她参演了一部谁都不看好的仙侠剧,没想到一炮而红,非科班出身的她那时候开始跻身演艺圈,许多大合作纷至沓来。 谁知她在最当红的时候,选择暂停演义活动去完成她的学业。 淡出观众视野两年后,她复出继续拍戏,可当年的成绩像是昙花一现,此后参演的电视剧和电影再没砸出什么水花。 就在大众调侃她出道即巅峰的时候,一部冒险题材的电影《古灵记》横空出世。 温予白凭借《古灵记》拿了金凤奖最佳女主角,成了影后,虽然网上很多人骂她得奖太水,能拿最佳女主角是因为同期影片太垃圾,但不管怎么说,这荣誉是实打实的,颁奖后的庆功宴,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缺席。 虽然背后有那人罩着,可那人阴晴不定行事乖张,小菲知道大部分时候予白姐都不能太任性。 小菲叹了口气,拉着温予白胳膊,将她从长椅上提起来:“予白姐,我知道你不喜欢应酬,但是这次有很多业界名流在,你可不能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回头别人再说你耍大牌,你的黑料又得满天飞!” 温予白软得好像没有骨头,满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耍大牌的黑稿已经发过了,他们还能不能有点新意?” 小菲板着个脸。 “好好,我这就下去好了嘛!”温予白像是哄妹妹似的,举着双手投降。 她把耳机放到手包里,拿起长椅上的披肩搭在手臂上,穿好高跟鞋,绕过她往楼梯的方向走。 从始至终,小菲逼仄的目光都没离开她,见她听话地走了下去,这才松展眉头,笑着跟上。 到了庆功宴的大堂,立刻就有人围了上来。 温予白如今是荣誉在身的影后,不管是不是名副其实,也多的是想要攀关系的人过来混一混脸熟。 温予白一直兴致缺缺,但礼貌和教养还是在的,应付了一轮又一轮的敬酒之后,她头已有些发晕,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 眼看又有人走过来,她低下头,想着是不是应该当作没看见先找个地方躲一躲,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手腕。 “予白,恭喜你拿了这次的金凤奖!”温予白抬头,前面的人见到她身边已经有人过去,就停下脚步,拿着酒杯跟别人攀谈去了,松了一口气,她这才转头。 面前的女人一张精致鹅蛋脸,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温予白眼神暖了一下,举起杯子跟她一碰,铛地一声。 “安雯,谢谢你。” 陆安雯头发盘起,成熟中又有几分俏皮,她是《古灵记》电影里的女二,两个人一起拍了六个月的戏,关系还不错,刚才的举动是特意来给她解围。 陆安雯眨了眨眼,凑过来:“你怎么这么老实,谁递过来的酒都喝?有的人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 温予白温和地笑了笑:“有谁是我能敷衍的?”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让陆安雯愣了一下,她叹了一口气,想想也是。 温予白虽然踏进了娱乐圈的大门,但背后没有任何靠山,她没签娱乐公司,而是自己开了一间工作室当老板,看似自由自在,实际上在圈内没什么话语权,自然是这个不敢得罪,那个不能招惹。 加上背后还有绯闻缠身,树了不少敌人,当然更得小心点。 陆安雯低声:“谁让你不签一家公司呢。” “这样……自由些。”温予白喃喃 陆安雯有心替她解围,跟她多说了几句话,正当两人聊着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呦,这不是时总吗?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那边说着,有好几个制片人和名导瞬间都围了过去,温予白听见那声“时总”,后背僵了一下。 陆安雯已经放下酒杯,下意识握住她手腕,探出头去:“竟然真的是时砚!” 她抬起脸张望着,晃了晃温予白的胳膊。 温予白顿了片刻,随着她的视线转身,一眼就看到人群簇拥在中间的那道人影。 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虽在人群中,他只是单手插着兜,一只手拿着酒杯,就算褪去了全身的光环也足够吸引人的眼球。 他无视了一群要跟他示好的人,淡漠的目光随意扫了一圈,在温予白那里停下,又漫不经心地挪开。 温予白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除了她,没人在意他是看了她一眼。 温予白低下头,脸有些热得慌,陆安雯抱着手臂,轻轻怼了怼她:“是时总来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毕竟两人的绯闻之前还炒得热火朝天的。 温予白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酒,不再往那边看,道:“我跟他不是很熟,媒体捕风捉影,这你也信?” 陆安雯半信半疑,也没深问她,自言自语道:“那是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这尊大佛可不好请。” 说着,她忽然瞪大双眸,用手肘戳了戳温予白:“喂,你快看那个人。” 温予白抬头。 时砚身前,一个穿着水蓝色露背晚礼服的女人将高脚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笑着说了句什么,时砚微微前倾身子,耐心地听她说话,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但从远处看来,两人好像谈得很开心。 陆安雯低声跟她说:“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传言?” “什么传言?”温予白顺势收回视线,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 “就是有关时砚白月光的,听说他当初喜欢一个娱乐圈的女明星,结果家里人不同意,把白月光逼到了国外,为此时砚还销声匿迹了一阵,后来他就成了光尘集团的总裁,此后绯闻……一直不断,据说每个在他身边站过的人,眉眼都跟那个白月光有几分相似,跟集邮似的。” 温予白喝光了自己酒杯里的酒,才轻轻回了一句:“不知道。” 她神情淡淡,好像对这件事并不怎么感兴趣,陆安雯眯着眼看时砚身前的小演员,喃喃道:“估计就是冲她来的,她好像是《青春》的女三吧,叫宣滢滢,刚出道不久,都说她是小沈瑶音呢……” 话刚说完,也不知是谁那么没有眼力价,把酒杯里的红酒洒到了那个女人身上,然后陆安雯就看到时砚皱着眉,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搭上了宣滢滢的肩膀。 “看吧!这俩人关系肯定不简单!” 温予白下意识扭头去看,视线捕捉到男人的身影,眸光骤然一冷,她放下酒杯,不管陆安雯诧异的目光,转身离去。 不远处,男人偏过头,深邃眸光定格在某人背影上…… 庆功宴少了主人公没什么要紧,因为来了光尘集团的总裁,谁在这里都算是个配菜了。 庆功宴结束已经是凌晨一点,温予白坐上保姆车,一身疲惫,小菲看出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话,就问她:“予白姐,今天回哪?” “公寓。” 小菲跟司机说:“回公寓。” 凌晨的燕城也不会堵车,一路上畅通无阻,到了公寓楼下,温予白下车,小菲扒着车门:“予白姐,用不用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很晚了,你们也回去吧。”温予白身上披了件外套,她反手抓着外套边缘,随意摆了摆手,转身到门前,刷脸走了进去。 庆功宴上喝的酒差不多都醒了,只是头还有些晕乎乎的,到了家门前,她撩起耳边的头发,弯下身输入密码,声音一响,她转动把手,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进去。 屋里一片漆黑,她习惯性地随手关上门,刚要转身,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揽住她腰身,将她抵在玄关的墙上。 “砰”地一声,门重重关上,同时落下的还有温热的呼吸。 她侧着头一躲,吻落在她脸颊上,带着灼热的温度,但她的脸是冰凉的。 温予白没有惊讶,鼻尖的味道是熟悉的,黑暗中抱住她的人也再熟悉不过,刚刚才见过,只不过当时他身边的人不是她。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她下巴,将她的脸掰正,漆黑中一双水眸盈满月光,他一声低笑,不知是嘲讽还是作弄。 “躲什么?” 在一起三年,他总是喜欢出其不意。 温予白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将手抵在他身前,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摸了摸他身上的缎面衬衫。 “你的外套呢?”她问。 时砚洞若幽潭的双眸摄人心魄,在她那句话后骤然一沉。 她好像说了一句特别煞风景的话,时砚俨然一副她不该多问的模样。 温予白像是没有说过那句话,她靠近,轻轻嗅了嗅,眼神淡下来,轻声问:“你喝酒了?” 庆功宴上他只是拿着酒杯,杯中酒一口没动。 他也不能喝酒。 但眼下的时砚明显有醉意,呼吸都比平常重些。 时砚双眼幽幽地看着她,额头相抵,他没回答,而是握住她腰身,往怀中一摁,低下头,双唇覆上她的唇瓣,眸光一黯,渐渐深入。 第二章 回国 替身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 屋子里只有玄关的声控壁灯亮着浅浅的金色光晕,带进来的冷气逐渐被滚烫的体温驱散。 温予白微喘着推开他的身子,再度开口时柔软的嗓音多了几分焦急,她伸手覆上他额头:“你发烧了?” 喝了酒,头还有些烫。 时砚微塌着身,双臂将她禁锢在狭窄的空间里,黑眸坠着细碎星河,幽幽地看着她,但他反应似乎总是慢半拍,良久之后,才伸出手指抚了抚她的脸。 “你生气了。” 不是问句,而是充满笃定的语气,说完身子往旁边一歪,温予白急忙扶住他身体,却被他整个拽到在地,扑在他身上。 温予白想起身,他摁着她头顶不让她动。 夜,静悄悄的。 温予白手撑在两边,想挣脱他的束缚,却忽然听到清晰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撞击着耳膜。 眼神一柔,她轻轻闭上,猫似得蹭了蹭,头顶发出一声轻笑,随即传来他慵懒的嗓音:“庆功宴上的人,是朋友的师妹。” 男人一开口,温予白便睁开了眼睛,眼中的惬意消失不见,愣了半刻,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跟她解释。 时砚今日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 在她认识他的三年中,时砚一杯酒都没动过。 三年前,她在一个高级会所里,被一个业内臭名昭著的制片人灌酒,众目睽睽之下,那人撕扯着她要把她拉进包厢,不管她怎么哭喊都没有人理。 是时砚救下了她。 从那之后,她做了时砚三年的地下恋人。 或许在他眼里,温予白连恋人也算不上,她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做低伏小地当一个乖巧的女人,从来没有任何怨言。 前段时间他们两个被拍到同住一家酒店,立刻上了热搜,但时家很快就出来澄清了绯闻,把她直接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媒体说她借着绯闻自炒身价,黑稿铺天盖地,时砚一句解释都没有。 他对她冷漠惯了,连那么大的事都让她一人承担,给女明星披个衣服的小事,为什么要跟她解释呢? “你是为了宣滢滢才到场的吗?”温予白趴着不动,轻声问了一嘴,感觉脑后被一只手盖住,拇指在轻轻抚摸。 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温予白觉得他一定是吃错了药,不然就是真的醉了。 时砚哂笑一声:“你真得生气了?” 温予白心里想着,他什么时候在意她生没生气了,不说话,只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头顶再次传来一声低笑,他抱着她的头在她发顶上亲了一口,语气里满是宠溺:“朋友的师妹刚刚出道,照顾一下罢了,你如果想,下次我也给你撑面子。” 温予白觉得浑身麻了一下,她从来没听过时砚说过这么好听的话,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偷偷抬头,她借着穿过落地窗的月色,看到他温润含笑的双眸,眸中醉意朦胧,睇着眼前人,又像看到了很远的人。 鬼使神差地,温予白看着他,喃喃道:“你不是说,不想让我们两个的关系公开吗?” 时砚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 “那你想吗?” 湿热的呼吸散在脸庞,温予白有一瞬的失神。 直到空气中响起一声水声,她快速偏头去看,发现是鱼缸里的鱼冒出水面吐泡泡,才松了一口气。 带着热意的吻倏地落到她颈窝里,惩罚性地咬了一口,温予白急急闭上眼。 “不想?”他问。 温予白抱住他肩膀:“都好。” 她不知道时砚今天是发了什么疯,对她过度亲昵温柔,屋里的灯始终没开,从客厅到卧室几步之遥的距离,也好像用了很久才到达。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温予白被手机铃声叫醒,她坐起身,习惯性地看了看枕边,发现时砚果然已经不在了。 枕头没有凹陷下去的痕迹,说明他并未在这里过夜。 没有任何惊讶,温予白只当他昨天的承诺和温柔是喝醉了,并未放在心上。 她摸了件睡衣披上,掀开被子走到客厅,发现地板上躺着她的手机和包包,手机还在响,蹲下来一看是“小漾漾”。 她立刻瞪大了眼睛,睡意瞬间清空,眼中满是喜色,赶紧划开接听键。 “喂,漾漾?” 电话那边是好听的女声:“温柒,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接电话?” “今天没有通告,我睡过头了……”温予白声音有些急,“是拜托你的事有消息了吗?” 那头轻哼一声,语气有几分骄傲:“我就是找你说这事,黎导新筹备的电影还在选角阶段,女主没定下来呢,这周末他有个酒局,我把你推荐了过去。” “真的!”温予白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眼眶湿润,“漾漾,你帮了我大忙,谢谢……” “我们两个就别说谢了,回头你请我吃顿饭就好……不过,你不要跟黎导提是我把你推荐过去的,他虽然是我舅舅,但我们关系……”并不好。 后面的话,不用她说温予白也知道。 “嗯,你放心,绝口不提你一个字。” 余漾是余家千金,在燕城有些背景。 当初温予白能凭借《曜灵》这部仙侠剧出道,也多亏了余漾帮忙,这次,她又为了自己不惜找人牵线搭桥联系本就关系不合的舅舅,温予白心里也全是感激。 但是知道自己说多谢谢的话,她会不高兴,温予白就岔开了话头。 “你什么时候回国?” “再说吧,我现在还没有打算,”余漾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说起回国,你看热搜了吗?” “什么热搜?”温予白语气茫然。 “沈瑶音回国了,就今天,刚落地微博热搜就安排上了,她一回来,时砚恐怕……” 温予白有一瞬的怔然,好像在那一刻,所有疑惑都得到了解答,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恐怕得跟我分手。” 余漾没有否认,直接道:“快分手吧,我告诉你,他们那个圈子里真的没一个好人,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伪君子,什么都不缺,你快分手,好好走出来——” “嗯,我知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还有点事,先挂了,你也好好的,听医生的话,拜拜!” 温予白没给对方留余地,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她坐在地毯上捧着手机,很快余漾就把酒局的时间地点发过来了,她退出微信,点开微博,沈瑶音回国的热搜果然挂在第一。 作为海外影响力第一的女华人,她如今的地位可跟狼狈出国时候不一样,不知道时家现在还肯不肯接受她。 温予白点开话题看了看,没到一分钟就觉得无聊关掉了。 想了想,她解开锁屏,点开通讯录,指尖在“时砚”的名字上辗转,半晌后,她退出去点开微信,发了一个信息过去。 “发烧好点了吗?” 微信提示音响了一声,俯身趴在球台上的人身影一顿,收起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眉头紧紧皱起。 “不是吧,刚落地就联系你?” 旁边球杆撑着身子的男人调侃一声,时砚把手机放到旁边,继续打球:“不是她。” 男人挑了下眉,露出更加好奇的目光:“难不成是你那个小女朋友?” 时砚一杆球进洞,没说话。 那人走过来,靠在球台边上,擦了擦球杆:“昨天为了沈瑶音喝了个烂醉,她回来了,你怎么不去找她?” 时砚去打下一杆球。 那人追着他走,笑意不退:“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温予白了?” 时砚抬头,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愠色。 “你烦不烦?” 第三章 分手 替身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 宗川野唇角勾着肆意的笑,眉头微挑,眼眸半眯审视着他,啧了一声:“你看看你,我才刚提她一句,你就跟炸了毛似的,还说自己不是喜欢她?” 时砚脸上浮现一抹烦躁,似乎是见惯了眼前人拿他开玩笑,最后还是把气压了回去,索性直接不理他,拿起球杆继续打球。 这下宗川野可更加肆无忌惮了,他也不在乎台子上什么局势,跟着时砚屁股后面,绕着桌子转,嘴上喋喋不休:“怎么说人家也跟了你三年,没有感情说不过去,但是这次你可得把人保护好了,别跟沈瑶音似的,被你家人再逼到国外去好几年,那事业就全毁了。人小姑娘这么努力爬上来挺不容易,你可别干那缺德事!” 时砚听不下去了,一手啪地打在球台边缘,堵住他后面的话:“我干什么缺德事了?” 宗川野一副“这种话你也问得出口”的模样,偷偷把九号球挪到了一个刁钻的位置:“上次你俩被狗仔拍到虽然是个意外,可后面的黑稿不止对家买的吧?一个沈瑶音不够,你家又拿温予白杀鸡儆猴,结果你从头到尾闷声不吭,这还不叫缺德?我要是温予白,我早上网撕你了。” 宗川野用食指指着他,煞有介事地说着,时砚一把挥开,却移开目光不看他,松着领口调整情绪,半晌后才开口:“管好你自己,今天两位宗女士又在群里合计给你安排相亲的事了,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说完,附身对准角度刁钻的九号球,用力一戳,球撞了一下台子边缘,顺滑地滚到了洞里。 宗川野骂了一句什么,被拿捏了命门,立刻不看他笑话了,道:“能不能让你妈——我尊贵的姨母大人,不要整天跟我妈一起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管不着。”时砚语气淡淡。 宗川野一口气没提上来,将杆子一丢:“不玩了不玩了,我得赶紧飞岛上躲几天,我妈要是问你我去哪了,你就说你也不知道。” 时砚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他没理宗川野,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神情微怔。 宗川野打了个响指,一口笃定:“接吧,是沈瑶音。” 时砚皱眉看他:“你怎么知道?” “打赌吗?是沈瑶音的话以后我所有相亲你替我挡了……唉你让人说完话啊!” 宗川野那边还在下赌注,时砚已经接听电话了。 他没先出声,那边静了一会儿,才传来女人熟悉的声音。 “喂,是阿砚吗?” 时砚握着手机的手一僵,几乎不用再问,已经可以确定对方的身份。 沈瑶音的声音总是有几分清冷和高高在上,但不衬那张脸时,又有独属于她的柔软。 “嗯。”时砚的声音不轻不重,旁边的宗川野一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好整以暇地靠着台子看他,脸上似笑非笑。 时砚从始至终没说太多字,只是一声声应着,挂了电话后转过身,看到宗川野那张欠揍的脸,眉头瞬间皱起。 “说了什么?”他问。 时砚把杆子放在球台上:“请吃饭。” “跟谁,什么时候?” “周末,晚上六点,就在这,也请了你。” 两人在的地方是燕城一个高级会所,叫GK,宗家开的,宗川野就是幕后老板,以前沈瑶音没走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过来玩。 宗川野一听笑了:“跑我家来请我吃饭?这不逗呢吗。” 说完换了一副神色,问道:“老实说,是不是还有别人?” 时砚走到沙发上坐下去,点了一根烟,似乎在想着什么,吐出一口烟雾之后突然抬头看过去:“黎枢是不是在准备一个新戏?” 宗川野坐到他对面,脸上一副了然之色:“我知道了,她是不是找你给她撑场子?虽然这三年她在国外发展挺好的,但国内没人脉,黎枢又不是个好攀关系的,她想接黎枢新戏打造一下口碑,你去了,她背挺得更直一些。怎么,你答应了?” 时砚夹着烟,并没抽第二口,直接在烟灰缸里掐灭了,起身,语气不甚在意:“答应了。” 宗川野抬起头看着他:“你不是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吧?” “几年不见,送她一个见面礼。”时砚的语气让人捉摸不透,宗川野一时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第一反应是他跟沈瑶音余情未了,看不得她受委屈。 想到这又觉得温予白可怜。 “你怎么跟小温解释?” 时砚顿了一下,眉头紧紧锁起,半晌后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她这么努力爬上来也不容易,我会跟她说清楚,然后划清界限,就当没认识过。” 宗川野足足愣了半分钟,脸上满是不敢置信,最后骂了一句:“还说你不缺德?” 发出去的消息一直没有回音,温予白从白天等到晚上,微信头像依然很干净。 洗漱过后她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编辑一条信息发出去。 ——别喝酒了,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 又觉得表达不够强烈,发了个表情包过去。 等了很久都没有回音,温予白实在撑不住了,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了个大早,因为有个杂质要拍摄,小菲早早就在楼下等着她。 温予白坐上车才看一眼手机,发现时砚已经给她回了信息。 ——今天有空吗?有事跟你说。 车子启动,温予白好奇地看着手机屏幕,这人找她什么时候还事先预告了?礼貌地让人手足无措。 ——今天蒂亚有个拍摄,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 信息发出去又石沉大海,温予白心想,果然还是这副鬼样子,想理她就理,想不理她满世界都找不到他。 关掉手机,她看到旁边的小菲低着头,双手搁在腿上,满腹心事的模样,便问道:“小菲,你怎么了?” 陈菲吓了一跳,赶紧转头看过来,下意识道:“没什么!没什么……” 温予白微微皱眉:“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陈菲咬着嘴唇,纠结半晌,终于开口:“予白姐,对不起,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你说我听听。” “今天罗哥给我打电话,说你求的那件事他有眉目了,有个制片人他正好认识,也想见一见你,如果谈得好了,电影女一号就能给你,只是……” 温予白脸色一沉。 小菲口中的“罗哥”是她经纪人,叫罗忻河,曾陪她走过最低谷的时期,可是最近两人分歧越来越多,观念有很多不合的地方,温予白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只是什么?”她问。 陈菲白着脸道:“那个制片人是张裕……” 霎那间,车内空气降到了冰点。 张裕这个名字,温予白永远也忘不了,三年前他狰狞着脸将她拉进包厢的样子,到今天还历历在目。 条件谈好了就让她演女一号,是什么“条件”不言而喻,想不到三年了,他竟然还惦记着她。 “你告诉他,我永远都求不到张裕头上。” 陈菲听她笃定的语气,莫名松了一口气,赶紧点点头道:“予白姐放心,我这就跟罗哥说。” 温予白不再管这件事,闭上眼睛在车上补补眠。 到了蒂亚她就进了化妆间,拍摄进行了七个小时还没收工。 晚上可能赶不回去,温予白正在想用不用发信息告诉时砚一声,结果在化妆师给她补妆的时候,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 有个穿着工作服的跑过来,脸上神情精彩纷呈,她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对温予白道:“温老师,有人找你。” 温予白有些疑惑:“谁找我?” “是……是是时先生。” 温予白听着她一阵结巴,听在自己耳朵里就是“是是是是先生”,还是没听清是谁,就在工作人员想要再复述一遍的时候,她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是我。” 低沉性感的声线一出,温予白立刻从折叠椅上站了起来,她看到工作人员身后站着西装革履的男人,以为自己眼花。 时砚从不在公众场合跟她说话,今天怎么会过来找她? 她又想起昨天晚上他在她耳边说的话,本以为是借着酒劲,把她当做了沈瑶音说胡话,可他现在毫不避讳的举动,难不成真要跟她公开? 温予白心里闪过无数个想法,愣在那里没有动,时砚抬脚走过来,看了她一眼,而后挪开目光看向她旁边的人:“有清静些的地方吗?我有话跟温小姐说。” “有……有!”工作人员都看愣了,眼睛发直,反应也滞后,说完之后赶紧带着两人去了茶水间。 路过之处,传来各种人的窃窃私语,都在讨论前不久温予白那个绯闻的真实性,猜测时砚亲自过来找温予白的用意。 难不成真的要官宣? 关上茶水间的门,温予白也满心好奇,她转过身,看到时砚背着光站在落地窗边,表情很严肃。 温予白走过去:“你身体好些了吗——” 不等她说完,时砚便冷漠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温柒,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第四章 发烧 替身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 时砚的背后是好看的晚霞。 橙黄和灰蓝色铺就的天空,只有触手不及的远方散成一条落日银河,有飞机飞过,留下一长串泡泡状的白云,明明耳边该听到声音,但声音却被玻璃阻隔了。 于是温予白就只能看到时砚映在窗上的背影,也只能听到他淡漠地对她说出那句话。 其实她早有预感。 温予白隔了很久才开口:“因为她回来了吗?” 她声音轻轻,说话时眼帘半遮,那个角度最多能看到他的领带。时砚始终观察着她的神色,或多或少也猜测过她会是什么反应。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温予白的反应近乎没有,她平静地好像一个局外人。 时砚眉头稍稍皱起,脸上浮现一抹不悦。 他沉着声道:“你在我身边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警告过你,不要过问太多有关我的事。” 温予白心里“啊”了一声,点点头,是她又越界了。 时砚的态度一如往常的让人难堪,她不是第一次被他的冷意击溃,所以并不觉得惊讶。 只有昨夜那样的温存才会让她感觉到诧异,结果也如她所料,时砚为沈瑶音喝醉,为她神魂颠倒,为她要跟她划清界限。 温予白忽然抬起头,伸手把住他手臂,另一只手探了探他额头。 时砚很高,温予白想靠得更近些,需要踮起脚。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抬手时香风拂过,二人彼此的温度交叠。 时砚下意识伸手去挡,却在目光触及到她湿润的眼眶时,神情骤然一滞。 温予白已经放开他,手也垂落:“烧已经退了。” 她好像松了一口气。 时砚呼吸发紧,惊诧过后无端地生出一股无名火,他觉得她不该在此时说这句话,想要深究,又想不清楚原因。 他一把抓住她手腕,质问的语气道:“你听到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了吗?” 温予白说:“听到了。” 软绵绵的,轻飘飘的,时砚从没发现原来温顺的模样也会这么让人讨厌。他放开手,冷了双眸,扫了扫被她拽出褶皱的袖子:“听到就好。” “嗯。” 茶水间安静又枯燥,时砚觉得喘不过气来,到这里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突然不想在这里多待哪怕一分一秒,绕过她正要走出去,手刚要碰到门把手,温予白忽然转身将他叫住。 “等等!” 时砚转头看她。 温予白走过去,站到他跟前,在他耐心快要消耗完之前,低声、缓慢地问他:“你说的划清界限,是从今往后再也不见吗?” 她低着头,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像无家可归的小猫。 时砚心里稍稍有些好受了。 但开口是近乎理所当然的语气:“最好是这样。” 他转过身,正对着温予白,唇边慢慢扬起一抹笑:“你不愿意?” 温予白脑袋木木的,思绪停滞不前。尽管她早就猜到会有今天,可那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从脚底蔓延开来的恐惧和难过。 “不是。”温予白抬头看着他,眼中带了莫名的情绪,看不透,口吻却是让人措手不及的干脆,“你说了算。” 你说了算,她干净利落地说。 时砚微怔的时候,她先他一步打开茶水间的房门走了出去,留下他一个人歪着头,神情从茫然无措到紧皱双眉。 就好像留声机的唱片在最慷慨激昂处被人毁坏,期待听到的声音没有听到,他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他心口处突然席卷来一阵疼痛。时砚闷哼一声,撞到背后的墙上,抚上心口,瞬间大汗淋漓。 “时先生!”一个身穿黑色皮衣戴着墨镜的男人扶住他。 “我叫救护车。” 贺彬是时砚的保镖,跟在他身边很多年,他历来动作简单粗暴,做决定也简单粗暴。 时砚抬手制止他,那阵疼痛很快就消失了,再没有其他不适。 他靠着墙,慢慢调整呼吸,眼眸幽深。 类似的情况不常见,在他印象中,只有三年前,他在GK遇见温予白那天才有过这样的感受,今天居然旧情复发…… 想到温予白淡漠决绝地从他眼前离开,时砚脸上更加难看。 “回去。”他站直身子,重重出了口气,快步离开了这里。 贺彬紧紧跟上。 ** 温予白从茶水间出来的时候,一双双眼睛全都睇向她,从头到脚打量着她身上的变化,几乎连头发丝都不肯放过。 那些眼神里有暧昧的,审视的,看热闹的,各不相同,温予白却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旁若无人地回了摄影棚。 后半场拍摄时,她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摄影师是个高冷的女人,对一些八卦新闻不感兴趣,看她脸色不好,就停下手中的活,问她:“要不要休息,明天再拍?” 温予白摇摇头:“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我没关系,继续吧。” 温予白在圈内敬业是出了名的。 从拍摄《曜灵》出道的那一天开始,所有跟她合作过的演员导演都说她受得了苦,拼得了命。 只是后来热搜上多了,不知什么时候起,网上都开始嘲她爱营销立人设,骂声越来越多,她此后就再没更新过微博。 见温予白坚持,摄影师也没什么好说的,为了呈现出最好的状态,摄影师始终没放低过要求,忙到夜里十二点才收工。 温予白到公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陈菲把她送上楼,看到她神色怏怏,想起时总来过蒂亚的事,忍不住道:“予白姐,明天的行程不是很重要,不然你还是在家好好休息一天吧。” “不用,睡一觉我就好了。” 陈菲还是不放心:“明天只是一个私人采访,时间弹性,换到后天上午也没关系,你这样出去见人,被有心人看到恐怕又会大做文章,反而得不偿失。” 陈菲的话说得有几分道理,温予白想了想,最后还是听从她的建议,把采访推到了后天上午。 目送陈菲进了电梯,温予白回到一个人的公寓,关上门,玄关的壁灯亮起,但没出现心中想的那个人。 时砚说要跟她划清界限,恐怕两个人以后都不会有什么交集了,温予白脱了鞋,光着脚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往沙发上一坐,整个人陷了进去。 不想动,也没有力气,她闭着眼,意识渐渐剥离。 “柒柒,你将来想住多大的房子?” 温予白倏地睁开眼,看到玄关处一个留着齐指寸头的男人蹲在地上逗狗,他一边挠着狗勾的下巴一边看过来,笑得阳关灿烂:“得买大一点的,好让小豆子能撒欢跑。” 温予白忍不住笑了一声,搭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他:“你以为买房子有那么容易?而且你才多大就想这种事了,现在我们连燕城一个厕所都买不起。” 白忱抱着狗走过去,单膝跪在她身前,与她平视,眉眼忽然变得温柔:“你不是想快点有个家吗?” 温予白本是笑意盈盈的脸忽然有些僵硬,眼眶微醺,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她高中搬出姑姑家,在外面自立门户,为了生计她住过地下室发过传单干过保洁,她那么努力地半工半读才上了大学,有了助学金才轻松一些。 如今欠了一身债,还扬言要买一幢大房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他说的话还是一下子戳中了她的心。 她真的好想有个家,而不是过着寄人篱下,担惊受怕漂泊无依的生活。 “别哭别哭!”他一看到她流眼泪,赶紧把小豆子放下,将她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后背,哄着她,“我都想好了,就买一个有阁楼的房子,把小豆子扔阁楼上随便造,然后咱俩住在下面,过清静的二人世界。” 温予白破涕为笑,打了他一下:“正经房子都买不起,还阁楼呢。” 白忱说:“怎么不信你白哥呢,我还是有点家底的好不好?” 温予白问:“有你都给我用吗?” 白忱连连道:“都给你,都给你,人都是你的了,何况钱。” 温予白又打他一下:“你能不能不跟我皮?” 白忱叫屈:“说真心话怎么能叫皮?” 温予白心被撞了一下,她紧紧搂着白忱,侧脸在他肩膀上蹭了蹭,闭着眼道:“白忱,我不用你给我承诺那些东西,我只想你能一直陪着我。” 静了片刻,突然一声惊呼。 “糟了,干我们消防这一行的,时间真的不多啊!” “那我现在分手还来得及吗?” 白忱恶龙扑食:“晚了!” 模模糊糊的人影,有些看不清楚了,温予白好像置身深海中,咕噜噜的水声混杂着叫喊,她半睁着眼,隐约听到有人不停叫自己的名字。 “予白姐!予白姐!你醒醒!” 她叫她予白姐,但予白又是谁呢? 她记得自己叫温柒,刚出道时,罗哥建议她取一个艺名,她想也没想,就定下了“温予白”这个名字。 她想不到有一天,别人一叫她名字,她的心就会痛一次。 白忱死了。 在她生日那天。 温予白靠在陈菲怀里,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她嘴唇干涩发白,脸色潮红,身上像火炉一样烫,可她仍嘶哑着嗓子喊,就好像身体里掉了半条命。 哭声惹得陈菲也红了眼睛,她抱着她,满眼都是心疼:“予白姐,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前天她就觉得予白姐不对劲,以为就是跟时砚正常的吵架,谁知道隔了一天,她给予白姐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不放心,她上楼来,一开门发现予白姐窝在沙发里说胡话,额头也滚烫。 陈菲不敢耽搁,伸手够茶几上的手机,想要拨打120,刚划开锁屏,就听到怀里的人喃喃自语。 “时砚,别离开我好不好……” 陈菲手一顿,犹豫了片刻,忽然坚定了神色,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GK,时砚又在打台球。 宗川野看他第一百零八次瞥手机,双手交叠,下巴搭在上面,百无聊赖道:“真要想人家就去亲自去看看,别整得跟个望妻石似的。” 球桌旁边还有别的朋友,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闻声来了兴致,好奇地看向宗川野:“川哥什么意思?是不是砚哥有情况?” 宗川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那我不知道,你们问他去。” 大家一下笑开了:“我们可不敢问。” 有一个突然插嘴说:“还能是谁啊,肯定是沈小姐呗,这年头砚哥亲口承认的女朋友,就她一个啊,想当年砚哥一掷千金——” 一直打球的时砚忽然停下来,手指压在台面上,视线落到他身上。 男人感觉喉咙一紧,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时砚笑了笑:“接着说,然后怎么了。” 虽然是带着笑意,可眼中却丝毫笑模样都没有,那人赶紧摇摇头,自己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我说着玩的,我嘴欠,砚哥,你就当没听见。” 时砚深深看了他一眼,男人心里已经开始后悔,没事提这事干什么,那不是往砚哥心口插刀子吗?就在这时,老天爷救了他,时砚手机响了。 他收回视线,拿起手机接听,整个台球厅瞬间安静似鸡。 前后不过一秒钟的时间,原本神情淡漠的时砚忽然脸色一变,他扔了球杆,拿着外套就往出走,连声招呼都没顾得上打,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大家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就宗川野笑出声来。 “等了一天一夜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看把咱们砚哥急的。” 第五章 心软 替身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 陈菲正守在床边替温予白拢发,她喝过水之后唇已没有那么干涩,只是脸色仍然潮红,紧闭着双眸,神色有些不安分。 突然,外面响起重重的敲门声,“砰砰砰”地砸个不停,陈菲吓得激灵一下,慢半拍地站起身,想起什么之后离开床边快步走了出去。 她一打开房门,就看到门口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还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就被人一把推开,直接越过她往卧室的方向走。 对予白姐的家能这么轻车熟路的男人也只有他了。 陈菲知道来人是谁,没有意外之色。 毕竟是她打电话告诉时砚的。 虽然不清楚予白姐醒来会不会怪她,她还是觉得此时做这个决定最好,也许两人有什么误会,彼此说开了又会和好。 陈菲深吸一口气,把着门把手,小心谨慎地探出头来东张西望,左顾右看。 “放心,附近没有人。” 声音很突兀,陈菲猛地往门里一缩,转头便看到靠在墙根上站着的男人,带着墨镜。 陈菲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他是常跟在时砚身后的保镖,微微松了一口气。 有他在这里,应该不用担心予白姐再上热搜了…… 陈菲小心翼翼关好门,快步走进卧室。 进去时正看到时砚单膝压在床边,一只手撑在温予白身侧,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额头,陈菲顿住脚步,时砚已经察觉到有人进来了,手指一蜷,他默默收回她脸上的手,仍保持那个姿势,扭头问她:“她……怎么病的?” 时砚额头上有汗,气息也没那么顺畅,阴沉的脸快要滴出水来,陈菲记得他身上西装从来都一丝不苟,今天却压出许多褶皱,像是随便穿上的一样。 是听到她的电话就赶过来了? 陈菲如实回答:“前天凌晨才收工,我看予白姐脸色不好,就推了采访让她多休息一天,谁知道今天左等右等没等到她,我不放心,就上来看看,予白姐躺在沙发上,都烧糊涂了,嘴里还说着胡话……可能是太累了吧,而且那天在蒂亚见过时总之后,她心情就不好……” 陈菲刚说完,就被时砚打断。 “凌晨才收工?” 陈菲点了点头,感觉时砚在压抑怒火,赶紧低下头。 她像个鹌鹑似的,时砚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烦躁地抽出领带,他坐到床边抚了抚温予白的脸:“吃药了吗?” 陈菲赶紧道:“吃了吃了,吃下去后好点了,就是不怎么清醒,还是说梦话。” 时砚声音温和了许多,喃喃问:“说什么梦话?” “说……予白姐说……”陈菲欲说又止,偷偷抬眼看了时砚,随后狠心咬牙道,“予白姐自言自语,说时总能不能不要离开她……” 时砚闻声一怔,有些错愕地看向陈菲,搭在膝头上的手也下意识攒成拳。 得到肯定的目光,他扭头去看躺在床上的温予白,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原来她不像自己看到的那样潇洒坚强,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干脆利落。 她还是伤心了,甚至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的样子。 仿佛全身只剩下嘴硬。 那天在蒂亚,为什么不挽留他? 时砚脸色沉了沉,手却鬼使神差地覆上她头顶,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神情若有所思。 温予白忽然哼了一声,皱紧眉头,神色好像很痛苦,时砚赶紧趴到床边:“哪里难受?” 他是下意识的,问出声后自己也有些愕然。 但温予白好像只是梦呓了,不再给他反应。时砚突然起身,转过来正对床沿弯下身,将被子里的人拦腰抱在怀里,刚要将她从床上抱起来,温予白就往边上躲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时砚跪在床边,整个身子伏在她身上,臂弯穿过她后颈,压低着声音在她耳边道:“我带你去医院,乖,别乱动……” 陈菲一看,立刻背过身去。 时砚这次再出声,温予白好像清醒了,她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人,艰难地伸出手要推他,声音嘶哑道:“你……怎么过来了?” “别躲。”时砚凶了她一句,温予白软绵绵地根本没有力道,看她不挣扎了,时砚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来,看着她道,“我送你去医院。” 温予白抱住他脖子,咳了两下,只能用气音说话:“我不想去医院……” 她好像在撒娇,语气里透露着任性娇纵,但时砚很少见她这样过。 肌肤相贴,热度很快传递到他身上,温予白收紧手臂,往他怀里靠了靠,哑着嗓音又重复一遍:“时砚,我不想去医院……” 他这样抱着她出去,如果被人看到,又会上个头条,时砚喉咙滚动,对陈菲道:“让贺彬请医生过来。” 陈菲如芒在背,早就想找个借口出去了,闻声急着点点头,跑了出去。 反正有时总在这,予白姐不会有事的。 陈菲一出去,时砚抱着她往回走,温予白在他怀里不辨方向,况且还烧着,他一动就又抓紧他衣领:“我不去医院——” “好,不去。”时砚哄了一句,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那么有耐心,走到床边,将她放到床上,想要起身的时候,温予白却不撒手。 时砚握住她手臂,向下轻轻拽,温予白跟他使着相反的力道,就是不放。 她从来没这么粘人过,很多时候她都顺着他,不忤逆他任何要求,乖得有些过分,是因为他说了绝情的话? “放开手,一会儿医生来了。”时砚还有耐心,温声哄她,温予白反而加紧了力道,将他向下一带。 “我放开,你又要走了。” 时砚双手撑着床,听着耳边一声略带祈求的话,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 “我又没说要走。”他轻笑。 “总要走的。”温予白语气满满的失望。 时砚没否认,也不再坚持让她放手,索性直接抱起她坐在床边。 卧室里的吊灯是月亮形状的,光色很柔和,屋里安静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好像在等待谁打破沉寂。 安静中,温予白动了动唇:“时砚。” 时砚心头一跳,神色未动,轻轻嗯了一声,等着她说后面的话。 很久之后,温予白才继续说:“我们可以晚一点再分手吗?” 她在跟他商量,好像以为这种事也是可以商量一样。 时砚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晚多久。” “三个月。” “三个月——”听她真的把时限说出来,时砚忍不住笑出声来,亏她能想出这种办法留住他。 但对他使小心思总比那副嘴硬的样子强。 时砚不动声色,继续问:“为什么是三个月?” 温予白闭了闭眼,神情微微挣扎。 她说:“我们在一起三年,我想让你陪我过最后一个生日,生日之后,我们就当谁也不认识谁,从此以后再也不联系,放心,我不会赖着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砚眉头一紧。 “你真的这么想?”他低下头看她。 见温予白沉默了,时砚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漏跳一拍,紧接着说出下一句话:“这三个月,还跟以前一样。” 一样的意思就是要掩人耳目,不能公开。 温予白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前的一切都是她偷来的,她还想继续偷三个月,她承认她很贪心,可恐慌又大过理智。 “好。”她轻轻应了一声,往怀里钻了钻,就好像离他更近了几分。 医生过来之后给她看了看,确定没有大碍便让她先睡了。 房门外面,医生跟时砚说了一遍温予白的情况,最后道:“如果时先生还不放心,可以带温小姐去医院检查一遍,目前来看只是普通的病毒性感冒,好好休息,很快就会痊愈。” 时砚听完点了点头,让贺彬送他出去,温予白自己给陈菲打了电话报平安,医生走了之后,整个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时砚双手插兜站在玄关处,壁灯将他衬衫照成了暖黄色,四下无人,他在那里好像想着什么,想着想着冰封的脸就化开了。 他兀自笑了一声,很突兀。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时砚拿出一看,上面显示着一串数字,没有备注,时砚的笑意渐渐消失,又将手机揣回兜里,没有接听。 第二日,温予白迷迷糊糊从床上醒来,喉咙干涩难受,她清了清嗓子,门忽然打开,男人穿着居家服,像往常一样走进来,手里拿着玻璃杯,另一只手拿着药盒。 “醒了?” 温予白脑子一团浆糊,看到穿着套头卫衣的时砚先是一怔,然后画面便像倒退了一样走马观花地退回到昨天晚上,眉头拧紧,她闭着眼睛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认清现实,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对时砚伸出手。 “药。” 时砚把药给她,水也递给她,面对他审视的目光,温予白低下头,把药就水吞下后,终于鼓足勇气,抬头看向他:“时砚,昨天……”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时砚掏出手机,眉头一皱,不等温予白说完,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转头,嘱咐她:“我已经跟陈菲说了,这两天你暂停工作,别忘了吃药,药在客厅茶几上。” 说完他扭头走了,不久之后传来门的响声。 温予白猜到那通电话是谁,心里安慰自己,他大概也是不在意三个月六个月的,不管在不在她身边,他心里都只有一个人。 那就这样吧。 温予白摸到床头手机,发现这么一折腾,已经到周末了,她赶紧掀开被子要下床,刚动耳边就响起时砚的话。 “他在沈瑶音那里,哪还管我老实不老实。” 温予白下床洗漱收拾,画了个淡妆后就全副武装出门了。 下午五点四十,温予白开车到了GK。 “今天一定要见到黎导,拿下角色!” 第六章 酒局 替身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 GK座落在燕城最繁华的地段,建筑却出奇地低调奢华,整栋大楼都没有logo,温予白在第一次来之前根本不知道这竟然是一个会所。 把车停在车库,温予白等电梯的时候调整呼吸。 握着的手机上写着包厢的门牌号,敲门砖已经被她找到了,但是她知道这才是开始。 今天要去见的裴导年纪轻轻就是业界的风云人物,他刚出道时就凭借自导自编自演的电影拿了三大奖,一跃站到金字塔顶端。 后来他选择不再出镜,潜心素材编剧,筹备并制作了许多主旋律正剧影片,前段时间上映的警匪题材电影《锋刃回响》也斩获了大量奖项,除了温予白得的最佳女主角,剩下的奖基本都被《锋刃回响》得了。 《锋刃回响》之后,温予白打听到他后面打算涉及的题材是消防和救援,目前还在筹备阶段,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通过余漾牵线搭桥得到面见黎枢的机会,不管过程有多难她都一定要得到这个角色。 电梯叮地一声响了,温予白走进去,电梯门合上,昏黄的灯光照着人心幽暗,她置身狭窄的空间里有一丝丝窒息。 按了楼层号码,她赶快从包里掏出一片药咽了下去,呼吸瞬间舒缓下来,手机屏幕这时亮了。 是罗忻河打来的。 温予白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僵硬,想起小菲跟她说起的那件事,脸上浮现一抹烦躁,将头发捋到脑后,她接听电话的同时对那边道;“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你是不是想要拿黎导的角色?”电话里罗忻河的声音不慌不忙,平静地像是老朋友叙旧。 温予白靠着电梯壁,那边又传来他的声音;“黎枢这次和张裕合作,定角色的权利一大半在张裕手里,你答应了他就能跟黎枢合作,彻底转型,这么大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放弃呢!” 说到最后,罗忻河的声音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温予白皱了下眉,觉得有些荒唐,曾经那么信任她演技的人,如今让她去做这种事。 “罗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希望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有些话说多了伤人,温予白觉得也没必要。 “等等!”那边有些着急,在她快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制止她,“张裕今天在GK有个局,你好好想想,现在赶过去还不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了,别跟自己前途过不去!” 嘟地一声,电话挂断,电梯这时也响了,两扇门分开,温予白看到外面黄黑相间的大理石上面,水晶吊灯的酒色光亮洒落在地上,一圈圈旋转扩大。 温予白的神情有些僵硬,电梯门一开一合,她在里面站了很久。 在指示灯显示下箭头的时候,她一把拦住关闭的电梯门,向外走了出去。 GK她并不陌生,找到那个包间号也很容易。 一分钟后,她站在包间外面,手放在把手上,却没有直接转动。 温予白知道自己是个固执的人,固执到近乎偏执,老天总是不想让她如意,在她快要得到什么时候给她一个晴天霹雳。 但她不信邪。 温予白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很大,规模都像一个小型酒会了,设施应有尽有,就餐区,娱乐区,休息区,无一不全,有服务生在里面忙碌着。 “欸小姐你找谁?”有人注意到她,托着香槟走过来,到了近处才看清她的样貌,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你你你是温……温温予白吗?” 服务生好像是她的粉丝,激动地无以言表,捂着心口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温予白温和地笑笑,问他;“你好,你知道黎导在哪里吗?” 服务生恍然大悟;“你也是来找黎导的?” 他没继续问,给温予白指了个方向;“在那扇门里面,刚刚开席不久。” 也? 温予白微怔,后面一听他们已经开席,没时间再询问服务生,跟他道了一声谢就走了过去。 走近时听到了里面嘈杂的声音,既然是酒局,免不了互相敬酒,温予白附耳听着,伸手敲了敲门。 连续敲了几声,里面的声音才停下来。 “谁呀?” “不知道,难不成又是哪个圈里人得到消息,过来套近乎了?” “真服了,也不知道谁这么碎嘴,私下里吃个饭都不消停。” “闭嘴吧你,我去看看。” 门一开,那人愣了愣。 温予白记得面前有些秃顶的男人是圈内有名的编剧,秃得非常可爱,笔名叫奇兔,所以大家都亲切地叫他秃哥。 “温予白?”奇兔很惊讶。 “奇老师,我是……” 温予白没来得及开口,也没看到奇兔后面都有什么人,只是他那声“温予白”叫得特别大声大声,很快就听到椅子跟地板摩擦的声音,有个人赶紧从酒桌上走过来,揽了揽奇兔的肩膀。 “哦,她是我喊过来的,你别再这拦着了,让人再加一把椅子。”张裕梳着中分,几乎要将两只眼睛挡住,三年过去,他比之前更胖更虚了,也比之前更嚣张。 温予白被他拽地向旁边一踉跄,奇兔也让开一条路。 “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还以为又是不速之客呢。” “我也没想到她会来……” 张裕一双眼睛如狼似虎地盯着温予白,而温予白扶着墙,维持着那个有些踉跄的姿势,怔然地看向酒桌对面与之格格不入的男人,他靠在椅背上,坐姿有些松散,旁边挨着一个知性淡雅的女人。 出国三年,她摆脱了身上那股清高傲慢的气质,变得更加成熟柔和了,跟时砚坐在一起,郎才女貌出双入对,看着也更为相配。 温予白这下知道时砚接了谁的电话走了,也知道服务生说的“也”是什么意思。 沈瑶音刚刚回国,国内资源还在萌芽阶段,大佬们也不知道她在国内能有多大的流量挣多少钱,还处在观望阶段。 这时她要是能出演裴导的作品拿下重要角色,绝对能打开她在国内的局面。 比起才刚得了金凤奖的温予白来说,这个合作对沈瑶音则要更加重要。 一瞬间,温予白想到了很多,等她再看向时砚时,他已经移开了视线,好像与她并不相识一样。 宗川野在旁边看着,整个饭局上只有他一个人对这里的猫腻全都清楚,温予白进来之后房间气氛被打破,突然安静下来,他看温予白似乎有些窘迫,赶紧站起身招呼。 “小温,你看你,要过来怎么不说一声?来,椅子加这边!” 有人调侃;“怎么,川哥跟温小姐也熟悉?” 另一个人怼了他一下,眼神颇为暧昧;“这话说得,川哥跟哪个美女不熟悉?”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川哥的能力我怎么能质疑呢,自罚一杯我!” 宗川野余光瞥着时砚的表情,拿起酒杯往干杯的那人身上一泼;“说他妈什么呢?脑子里没颜料不会说话是吧。” 宗川野在燕城有个外号,别人都叫他弥勒佛,因为一双桃花眼平时都笑呵呵的,很少发火。 但也不代表他没有火气。 被泼了酒的人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给宗川野赔不是;“哥,我错了,我不该开你玩笑,你别气我了,我认错。” 宗川野把酒杯放下,擦了擦手;“跟我道歉干什么,你说我又没说错,该道歉的是别人。” 他这么一说,那人立刻就懂了,心想大家平时也是这么开玩笑,怎么放温予白身上就不行了,就因为她是张裕请来的? 宗川野也不该怕张裕啊。 想归想,跪归跪,桌上都是大佬级别,他没啥惹得起的人,只好端起酒杯跟温予白遥遥一举;“温小姐,对不起,刚刚我说错话了,我给你赔不是。” 温予白咽下口水,没有说话。 张裕也对宗川野突然“英雄救美”不明所以,正愣神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嗓音撞进大家的耳朵里。 “看把小张吓的,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呢,川野你也是,收收你那个脾气,你这样让温小姐多尴尬?”沈瑶音出来做和事佬,隔着时砚拍了拍宗川野手臂。 服务生进来加座位,加在了宗川野和张裕中间。 宗川野坐下,对沈瑶音笑道;“他说错话了你干嘛说我啊,让小温尴尬的也不是我。” 两人一来一往,关系似乎很亲密。 沈瑶音苦笑一声,看向温予白;“温小姐,你别生气,小张没有恶意的。” 温予白进来之后就没再说话,沈瑶音突然将话头转向她,小张那边还在端着酒杯,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把目光挪到她身上。 唯有两个人没有看她。 一个人戴着帽子吃东西,一个是时砚,当她是透明人。 温予白忽然笑了,看向沈瑶音;“宗川野说的没错,这样的玩笑说惯了,还以为是正常的,沈小姐说他没有恶意,我却觉得对我恶意很大,我不接受他的道歉,沈小姐不会觉得我小气吧?” 她话一出,酒桌上再次安静下来。 温予白话很冲,连沈瑶音都没有料到,在此之前,温予白在大家眼中的形象一直是温柔乖巧的,待人接物和善大方,从来不与人交恶。 想不到今天这么刚! 还让沈瑶音这么下不来台! 安静时,戴着帽子的黎枢只管咔咔干饭,时砚看着手机,好像没关注酒桌上的明枪暗箭,唇角却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沈瑶音顿了顿,笑道;“当然不是,温小姐不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张翡,你就坐下吧,什么玩笑都开,嘴没把门,就是予白原谅了你我都不让。”张裕对尴尬的张翡摆了摆手,看似埋怨他,其实是出来打圆场。 张翡点了点头;“得,我认了,谁让我嘴欠呢。” 温予白暗自皱了皱眉,她不想离张裕这么近,可是从进来开始黎枢都没有看过她,没说上话,她不能就这么离开。 大家又开始各说各的,温予白没搭理张裕,一直在关注干饭的黎枢。 “黎导?黎导?” 喊了几声,宗川野看不下去了,大喊一声;“黎枢你饭里有虫!” 黎枢一顿,抬头。 宗川野指了指温予白;“人家叫你好几声你没听见吗?” 黎枢帽檐下的脸有些阴沉,扭头看向温予白,语气不快;“有什么事吗?” 温予白笑逐颜开,趁机道;“黎导,我是温予白,您最近是不是在筹备一个有关消防的电影?您看看我们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借着酒局谈合作的事常有,刚见面就把合作放在酒局上谈的人太少了。 温予白没有办法,如果她不说明来意,恐怕黎枢也不会给她机会。 这个人性格太古怪了。 黎枢看着温予白,没有很快答复,这时,张裕忽然揽住温予白肩膀,对她笑道;“这个事你找他没用,找我啊,我才是项目负责人。” 温予白忍着恶心,伸手推开他靠过来的身子,张裕却不松手,拿着酒杯递给她;“喝酒,喝高兴了,说不定我就答应你了。” 第七章 撑腰 替身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 黎枢戴着鸭舌帽,穿着黑色夹克,与整个房间都格格不入,他看了一眼两个人,似乎是冷笑一声,又继续低下头吃盘子里的螃蟹了。 温予白欲言又止,知道黎枢刚才的表情是冷嘲和不屑,大概是听张裕说她是他请来的,现在两个人又勾肩搭背,对她有了误会,所以才低头吃螃蟹,不想听她解释了。 温予白从进来开始就忍着一股气,不知是因为张裕的刻意亲近,还是因为沈瑶音的“好言奉劝”,又或者是因为某人从始至终对她的熟视无睹。 他说过一切维持原状,就需要将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埋藏,自然不可能替她出头。 “予白,来都来了,不可能一杯酒都不喝吧?”张裕揽着她肩膀,将她往自己这边带。 这些年张裕背后一直有大资本在那支撑,作威作福惯了,就算明眼看出来张裕其实在为难温予白,也没有人敢出这个头。 大多数人觉得事不关已,还有人不想惹一身腥,毕竟这种事帮来帮去最后可能里外不是人的变成了自己,娱乐圈时有发生,有的人也是被坑怕了。 宗川野挑了挑眉,下意识看了时砚一眼,他不是不想帮忙,就是以他那个浪王的口碑去给温予白救场,吃亏的还得是温予白,刚才他帮腔之后发生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眼下只有时砚出手才合适,奈何时砚身边坐了那么一尊大佛。 沈瑶音留意到宗川野复杂的眼神,眉头微微蹙起。 酒桌上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并不是安静无声,很多人都在说话,但说话之余又偷偷留意着张裕这边,看热闹都不敢大大方方地看。 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时砚忽然开口了:“黎枢,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光尘可以答应你出资百分之九十。” “阿砚,你不用这样,我今天就是来认识一下黎导的。”沈瑶音拽了拽时砚的袖子,有些为难地看向黎枢。 “黎导,你放心,这个角色我既然要争取,肯定会用正常手段争取,我知道你导演的规矩,所有重要选角都是由你亲自操刀,也正是因为不被资本裹挟才能做出那么多经典影片,这一点,我很佩服你,别听阿砚的话,他就是说着玩的。” 沈瑶音这话说得敞亮,却把另一个人无形中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她是用正常手段争取,那温予白现在自然是用不正常手段呗。 黎枢拿着酒杯兀自笑了笑,低着头也没看沈瑶音,似是对谁都这么不屑一顾。 温予白耳朵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听得有些不真切。 沈瑶音也在争取黎枢的角色,时砚在帮她,而且愿意出资百分之九十,那几乎要承担全部的资金了! 温予白忽然站起身,抢过张裕手中的酒杯,动作之快让时砚都抬头看了她一眼。 “张总,你说过的,如果我喝得高兴了,就给我机会。” 张裕自然发现了温予白刚才的不情愿,见她突然转变了态度,忽然喜笑颜开,对她点点头:“是,我说的,你喝,喝!” 不用看都知道张裕在想着什么事,温予白握紧酒杯,指头微微泛白,她突然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杯是红的,张裕很快又给她满上一杯白的,看懂了张裕的意思,温予白像是豁出去了,一仰头又是一杯。 火辣辣的酒剌着嗓子下肚时,温予白就想,一定不能放弃,所有的角色,再好的机会她都可以不要,但是这个不可以。 一、二、三、四…… 连干七杯酒没有停顿,砰地一声,酒杯砸在桌子上,温予白扶着桌边,身形已经有些摇晃。 这个酒量就算是有些男人也自愧不如,桌上的人都快要看傻了,张裕贱兮兮地笑着,给她又满上一杯,推了过去。 “喝,喝啊。” 温予白忍着强烈的反胃感觉,抓紧桌子边缘,双眼通红地看着他:“我已经喝了七杯,你什么时候才能高兴?” 张裕笑意不改,眼中充满了捉弄之色:“那得看你表现了,来来来,继续喝。” 温予白眯了眯眼,看出张裕笑脸中映出的几分冷漠,她现在知道了,张裕就是故意的,他想要折磨她,看她笑话,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糗,因为她三年前没让他如意。 她看透了,也许就算她今天在这喝死了,喝到他高兴为止,他也不会让她拿到角色,因为他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不是喜欢她,他只是想得到她而已。 温予白推倒酒杯,拿起椅子上的包转身要走,张裕却在这时拽住她手腕,将她狠狠拽了回来。 温予白本来就喝醉了酒,加上大病初愈体力不支,趴到了桌子上,撞地餐具落地,她身上也沾了酒渍。 “没喝完就要走,你不仅不给我面子,也扫了大家的兴致啊。”张裕一手握着她手腕将她拽了起来,一只手又去满酒,推到她身前,轻蔑地笑了一声,“继续。” 这下大家知道事情闹大了,张裕这人蛮不讲理,温予白曾经得罪了他,他就是要在这里让温予白难堪。 温予白胸口起起伏伏,漂亮的眼睛因为疼痛盈满生理性泪水,眼圈红着,却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张裕还再故意作弄她:“喝啊,你刚才的豪言壮语哪去了,角色不想要了?喝!喝我就——” 张裕的话还没说完,温予白忽然双耳失聪,感觉到有什么碎裂的东西与自己擦身而过,随即她手腕就被松开了。 “咆”地一声巨响,把整个包厢中的声音全部阻断。 张裕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脑门流了下来,一时间,尖叫惊呼声四起,房间里乱成一片。 “阿砚!” “时砚!” “张总,你怎么样张总?” 温予白瞪大了眼睛,觉得浑身凉透,好像血液都停止流动了一样,她看向时砚,时砚却没看她,他手里拿着半个酒瓶子,随手一扔,将脚边的碎片踢走,语气含笑:“你这辈子是不是没见过酒?” 张裕看了看手中的血,满眼不敢置信,他捂着头顶,一手指着时砚:“你是不是有病?突然打我干什么!” 不止张裕有这个疑问,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这个疑问,除了宗川野。 时砚走过去,旁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温予白却像洞悉了他的内心想法似的过去一把抱住他,然而时砚的脚已经抬了起来,狠狠踹在了张裕肚子上。 时砚垂着眼帘,看着捂着肚子后退的张裕,脸上的狠劲让人犯怵:“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在哪都敢充大爷,把这当成你家了是吗?” 大家心里疑惑瞬间解开了,张裕跟时砚交情不深,不了解他为人,时砚平时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吆五喝六,刚才张裕在酒桌上的确招人烦,把时砚惹怒了符合逻辑。 只有宗川野知道不是那样。 张裕捂着肚子,脸涨得通红,指着时砚骂:“卧槽你大爷!时砚,你信不信我报警把你弄进去!” 时砚还想上前,温予白抱着他身子加大了力道,时砚推开她,拉着她胳膊将她拽到一旁,沈瑶音忽然上来挽住时砚手臂:“阿砚,你冷静一点,别伤了和气!” 张裕挨了一酒瓶子,又被踹了一脚,现在是满头鲜血,他抹了一把脸,冲时砚道:“这件事没完,时砚,别以为时家能一直护着你,这里是燕城,讲理法的!” 张裕不知天高地厚,却知道都是时砚的人,没想打回来,只能用警察压他。 这时,宗川野忽然笑了一声,语气带了嘲讽:“理法,呵呵。” 他摇了摇头,然后赶到两人中间,对张裕作了个揖,道:“张总,你给我个面子行不,GK是我的地盘,这事传出去我没面子啊!” 宗川野摊了摊手。 张裕冷哼一声:“除非他道歉。” 让时砚道歉,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根本就没可能。 眼下一地烂摊子,宗川野却一点急色都没有。 “张总有这个时间还是赶紧去医院看看脑袋吧,晚了要真有个好歹,你爹该多伤心。” 张裕听他咒他死,拿出手机,作势要报警。 宗川野面带笑意:“张总,你得好好想想,警察来了,是带你还是时砚,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性骚扰小温,我们在座的可都是看见的,时砚揍你,不叫打架斗殴,叫见义勇为你懂吗?” “你他妈放屁!”张裕狗急跳墙,骂了一嘴。 宗川野单眉微颤,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脸上笑意不变,他走近一步,对他压低声音道:“要是警察把我也带走,到了派出所,我一不小心说出点什么事来,对张总好像更没好处吧?” 张裕脸色终于变了变。 他看了看周围,没有一个人出来站他的,本来就是在GK组的局,这些人都更亲宗家和时家,张裕知道自己在这里讨不了好。 好汉不吃眼前亏,经过深思熟虑过后,张裕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哼,这次就先放过你。”张裕留下一句话之后扭脸走了,那句话却不是对时砚说的,而是看着温予白说的。 谁也没想到饭局会吃到这份上,面面相觑,大家脸上都有着尴尬。 温予白忽然感觉到醉意上涌,赶紧捂住嘴跑了出去,一道视线锁在她身上,直到背影消失。 闹成这样,这些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宗川野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冲大家压了压手:“坐,继续吃继续喝,我叫人把这里打扫一下。” 宗川野一发话,就没人走了,沈瑶音也拽着时砚的胳膊:“阿砚,咱们也坐回去吧。” “阿砚?”见时砚没动,沈瑶音又喊了一声。 时砚把沈瑶音的手拿下去,走到宗川野身边:“你善后。” 宗川野下意识回答:“我善后——又他妈我善后,我是你狗腿子呗?” 时砚没管他,径直走了出去。 沈瑶音急着要跟上,却被宗川野拦了下来:“唉——等等,音音,黎枢现在可比时砚重要,你把握好了。” 沈瑶音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最终走了回去。 洗手间,温予白趴在水池旁边洗脸,凉水冲走了脸上的醉意,让她清静了几分,她把着水池边缘,眼前晃过方才发生的画面,疑惑时砚为什么要打张裕。 因为她吗? 恐怕她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是因为面子吧。 眼前出现一张纸巾,温予白下意识接过:“谢谢。” 她擦了擦脸,忽然抬起头,看到镜子里映出时砚的身影,眼睛慢慢睁大。 她很狼狈,脸侧的头发滴着水,脸上的妆容被洗去,剩下一张干净的素颜,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她收回视线,把纸巾扔到垃圾桶里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人拉住。 “为什么要喝那几杯酒?”时砚问。 第八章 吻 替身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替…… “为什么要喝那几杯酒?” 洗手台前灯光幽暗,远处传来舒缓的钢琴曲声。 温予白一半的脸被湿发遮挡,看不清表情。时砚攥住她手腕,不由分说地力道让温予白挣脱不开,她低着头看着脚下,不反抗也不说话。 时砚眉头皱得更紧,出声仍是质问:“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在家里好好休息?” 温予白忽然有了反应,用力一甩想要甩开他的手,时砚却加重了力道,将她拽到身前来。 钢琴演奏时好像弹错了一个音,尖锐的声音过后戛然而止。 温予白手肘抵着时砚,垂着头轻声低喃:“放开……” 时砚脸色晦暗不明,眸中有星火涌动,他伸手覆在温予白肩头上,好像缓缓释放了一次呼吸,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让你当着我的面去求张裕?” 一句话好像刺到温予白的心口上,无数难言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她用力一把将时砚的手甩开,通红的眼眸瞪着他,钢琴曲又响起,她只觉得全身压抑的烦躁。 “我背后没有靠山,没有人拿出百分之九十的资金帮我,我人微力薄什么事只能自己争取,这些理由你满意了吗?” 话锋带刺,毫不犹豫地转向时砚,他轻蹙眉头,用漫不经心的口吻反问她:“我难道不是?” 他等了那么久,以为她会跟他开口,可酒桌上,温予白就是倔强地看也不看他。 温予白偏过头去:“很快就不是了。” 冰冷的话语似乎在提醒他三个月的期限,本是划清界限的语气却充满了委屈和不安。 时砚站在那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故作冷漠的样子,看着她忍耐纠结的样子,看着她眼尾嫣红的样子,半晌之后,他忽然笑了。 时砚勾了勾温予白的手:“你赌气了?” 温予白不答,时砚微微俯身:“你在生我的气?” 温予白还是不说话。 也是稀奇,时砚真的很少看她这样,原先的火气消了一大半,他弯着唇,搂着人腰把她往怀里带。 温予白一听他笑了,像个炸毛的猫儿一样开始挣脱。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时砚怕弄疼她,陪她挣扎了几下,在温予白脱手的一瞬间,时砚换了另一只手将她往身前一带,右手撑在洗手台上,把人整个禁锢在他与台子边缘。 “时砚,你放开我!”温予白伸手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开。 时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幽深的瞳眸将人逼得无所遁形。 他问:“你不跟我开口,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温予白愣住。 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跟他要了,他就会把东西给她吗? 那沈瑶音呢? 温予白冷了眼神,梗着脖子看他:“我不会跟你开口,你也不会希望别人误会,要我安分守己,是你以前告诉我的。” 时砚眼眸一寒:“不用我帮忙的方式,就是任人欺负?” 温予白忽然觉得喉咙中梗住了什么,酸酸涩涩的感觉涌入眼眶。 本来大有机会的角色被人横插一脚,大病初愈却来酒局跟人赔笑,甚至不惜讨好自己讨厌的人,一桩桩一件件都做了,可她还是在原地踏步。 她卸了力道,也感觉到全身的疲惫,她拉着时砚的领结,时砚被迫低下头,听着她颤着声道:“时砚,那我能怎么办呢……” 她不看他,将额头抵到他胸前,轻轻吸了吸鼻子,轻声言语:“时砚,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我知道我们早晚有一天会分开,不想把依赖当成一种习惯,最后戒不掉也逃不开,我什么都不图你,你就看在我这么知分寸的份上,可不可以不要插手黎枢选角的事?” 她没说让他帮她,只求他不要插手。 他挑起她下巴,看到她眼角有泪滴滚落,心中不由得一阵热血翻涌,想起张裕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时砚气得想要杀人的心都有。 偏偏眼前的小猫因为他说了分手的话,连个祈求的话都不会跟他说。 什么叫早晚有一日会分开,只要他没说停止,没说不要她,谁能欺负得了她? 时砚掐着她下巴,俯身吻上她的红唇。 手垫在她后腰上,时砚压着她逐渐加深这个吻。 温予白脑子有些发懵,瞪大了水眸看眼前放大的脸,时砚眉骨分明,跟眼窝之间有微微凹陷,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深邃。 但此时的时砚是闭着眼睛的,情动而忘我,就好像在馈赠他心上人所有的深情爱.欲,一旦睁眼,美梦就破碎了。 “阿砚,你在里面——” 温予白听见那声“阿砚”时心头一惊,紧接着就看到时砚背后的门旁,沈瑶音走了进来。 沈瑶音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很响,她停下脚步,看到洗手台前的两个身影,眼中满是震惊。 温予白着急地敲着时砚肩膀,想让他放开她。 沈瑶音喊他的名字他肯定也听见了,就不怕他的白月光吃醋吗?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不专心,时砚眉头微纵,睁开眼看着她,手却挪到她后脑,抚着她发顶继续加深这个吻。 昏暗的洗手台旁,亲昵温柔的热意慢慢扩散,钢琴曲正弹到激亢高昂的地方,转而变成潺潺流水。 沈瑶音没有走,时砚也没有放开温予白。 直到温予白听到高跟鞋的声音离开洗手间时,时砚才放开她。 温予白呼吸微急,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她靠在时砚怀里缓和气息,时砚摸了摸她头顶,拇指轻轻抚弄:“回去好好休息,这次听话。” 温予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难道他不怕沈瑶音生气?还是他本来就想要看沈瑶音生气,把她当做靶子? 时砚放开她,又问了一遍,温予白脑袋昏昏的,醉意还没散去,点了点头。 两个人出了洗手间,沈瑶音还站在外面。 原来她并没有走。 时砚转身对温予白道:“你喝了酒,不能开车,让贺彬送你回去。” 温予白看了沈瑶音一眼,想说不用,但是又怕时砚不高兴,而且自己确实没法开车回去了,就应了声“好”。 时砚看着温予白的背影,直到沈瑶音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跟之前的温柔成熟不同,此时她语气充满不快和恼意:“阿砚,你这么做,就是为了故意要气我吗?” 时砚神色不变,掏出一根烟出来,火光一闪,缭绕的烟雾看不清人的表情:“你跟黎枢谈得怎么样?” 开口是与之无关的事。 沈瑶音喉咙一噎,缓和了脸色,回答道:“黎枢不是看钱的人,你知道的,刚才说那些话有什么用呢,我只想要凭真本事拿到角色。” “哦,真本事。”时砚点了下头,转头看她,“那你找我和阿川过来干什么?” 沈瑶音神色僵住,转而眉头皱紧,上前一步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不等时砚开口,沈瑶音失望地摇了摇头:“我离开这里三年,一回来什么都变了,连你都这样看我,我如果在国内有资源,用得着拉下脸来让你和川野给我做面子?我没有朋友,除了你们几个,我也找不到可以帮我的人,你如果觉得这样做很过分,那就算了。” 沈瑶音说完转身要走,时砚吸了一口烟,把烟蒂摁在洗手间外的垃圾桶上,对走出两步的沈瑶音道:“黎枢不认钱,也不认我,你找我们来,根本没用。” 沈瑶音听他放缓了语气,转过身埋怨地看着他:“我本来也没想就这么定下。”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回来,在时砚身前站定,软声道:“刚才是我说错话了,我道歉,我们多年不见,你能不能不要摆个臭脸给我?” 时砚看她一眼,语气冰冷:“我就这样。” 走廊上静了静,沈瑶音深知他的脾气,也不跟他反着来,良久过后,她看着对面的出口,好奇道:“刚才那个人……” 温予白刚才是从那里离开的。 “我女朋友。”时砚直截了当地打断她的话,语气平常,就好像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沈瑶音眼中有震惊,但很快就暗了下去,她转过头看向他,面带笑意:“阿姨和叔叔知道她吗?” 时砚看了一眼腕表:“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他显然有些不耐烦,沈瑶音本想多说一些,但看时砚的脸色,最终还是作罢,她疏离地抚了抚自己手臂,对他道:“今天的事我做的让你不舒服了,回头叫上川野,你还有居年他们,一起吃个饭,只叙旧,不说其他。” 说完沈瑶音转身走了,这次没有停留。 时砚回了包房,就剩下黎枢和宗川野。 黎枢坐在真皮沙发上玩手机,是光尘集团旗下公司新开发出来的游戏,戴着帽子玩得物我两忘。 宗川野百无聊赖地玩飞镖,看到时砚进来,张嘴就问:“小温怎么样?” “我让贺彬送她回去了。”时砚回答。 宗川野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小温喝了那么多酒,你还在她面前发疯打人把她吓够呛,竟然让她自己一个人回去,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时砚听他说话就烦:“贺彬不是人?” “那跟你能一样吗?” 时砚动了动唇,忽然觉得宗川野这句话说得还挺好听的,平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也很说出这么准确的话,他松了松眉头,状似不在意地点点头:“我一会儿回去。” 时砚做到黎枢对面,宗川野看着时砚微微上扬的唇角,心里骂了一句“贱皮”,继续玩飞镖。 时砚看着对面的人,开口道:“你打算怎么选角?” 黎枢头也没抬:“给谁问?” 时砚没作声,手机里传来游戏胜利的提示音,黎枢把手机放下,向后一靠,饶有兴致地看着黎枢:“被灌酒那个,跟你什么关系?” 时砚抬眸,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解释。 “我的人,你说呢?” 黎枢拍了下膝盖起身,将帽檐往下扯了扯,对他道:“是不是你的人,都与我选谁无关,不过你可以回去跟你小女朋友透露一下,我这次要拍的是消防题材,跟国家有关部门一起合作,更不能儿戏。所有决定要试镜的演员,都需要到单位里进行为期一个月的集训,根据表现决定能不能参演。” “她刚拿了金凤奖,现在资源肯定拿到手软,为了这个角色空窗一个月,最后也不一定拿下角色,你好好问问她要不要冒这个险。” “而且有一点我也要提醒你,你那个女朋友,什么角色都演过,就是没演过这种类型的,她看起来娇滴滴的,本来就与我选角方向不符,有可能到最后就是陪玩。如果她想清楚了,你可以给我电话。” 第九章 照片 替身今天也不知道……淦…… 贺彬负责地把温予白送到家门后转身就离开,走的时候一句话没说。 在温予白眼里,贺彬像一个怪人,他一直戴墨镜,从不开口说话。刚刚跟时砚在一起的时候,温予白以为贺彬眼睛看不见,还是个哑巴,是时砚善心大发才帮扶的残障人士。 后来知道真相后,温予白觉得自己的想法多少有点失礼,因此再看向贺彬的眼神总是带着歉意。 但贺彬自己应该不知道怎么回事。 温予白目送贺彬离开,弯身输入密码。 她打开门走进去,换了脱鞋,她进了卫生间,一个小时后出来,已经换了一身睡衣,头发也已经吹干了,随意盘在脑后。 她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电视出着声音,她并没有看,只是靠在沙发上仰头放空自己。 今天的事算是办砸了,她没想到张裕会出现在酒局上。 如果是他跟黎枢合作这部剧,温予白之后的路会更难走。 但她来不及后悔和懊恼,路要一步步走,只有先拿到机会才能谈怎么解决之后会遇到的问题。 她抬起手臂盖住眼睛,一团糟的脑子全都在思考该怎么才能跟黎枢搭上线,让他同意跟自己合作。 “叮咚” 微信提示音。 温予白拿起来一看,是余漾问她结果如何。 她盘腿坐起来,双手拿着手机,输入了好几遍都删除了,最后发了一句“很顺利”过去,便关掉手机不再看。 如果如实跟余漾说,她这个热心好闺蜜恐怕会直接去找黎枢帮忙,可她知道两人之间闹得有多僵,温予白不想让余漾为难。 有电话打过来,温予白以为是余漾,拿起手机没看就接听了,那边却传来一道年老的女声,上来便是一句质问。 “那张银行卡是不是你寄过来?” 温予白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拿下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变了变,她正襟危坐,托着手机说:“伯母……” 然而电话那头不让温予白说话,口气冷漠刻薄,还带了些怒气:“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给我寄钱,你打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花,我也不会动,我一个老婆子有手有脚,不需要别人施舍给我东西!” 温予白喉咙哽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攥紧,尽量放缓语气:“伯母,那些钱你就收下吧,我知道您腿脚不好,用到钱的地方多着呢,那些也不是施舍,就是我的一点心意。” 温予白轻声哄着她,从来没有这么有耐心过,然而那边的人还是很固执,怎么说都不听,一定要她把银行卡拿走。 也许是最后僵持得烦了,电话那头冷下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道:“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的牵扯。” “伯母……” “你一出现,我就会想起我儿子。”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好像瞬间给温予白审判了死刑。 她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白,忽然哽着喉咙说不出话,她急忙捂住嘴,用力将盈满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那一瞬间,她好像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心如刀绞。 电话那边没再出声,良久之后,温予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清了清嗓子,保持平稳的声线,轻道:“伯母,您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把卡带走。” 然而没听到回音,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温予白一时间有些怔忪,握着手机不知所措。 很快,刘月芹就给温予白发了短信,上面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四个字——周六下午。 温予白向后靠了靠,心口空荡荡的。 刘月芹是白忱的母亲,白忱生父是个钢材厂的小老板,在白忱很小的时候就跑了,听说在外面有了新的家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刘月芹独自一人含辛茹苦把白忱养大。 白忱还活着的时候,经常带她回家里,那时候刘月芹对她很好,知道她经历的一些事情后,更是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她本来是个很和善的人。 然而一切都因为白忱的意外而终结。 白忱刚出事的那几天,温予白陪着刘月芹办理各种手续处理后事,忙前忙后脚不沾地,刘月芹抱着她的手无声地哭,就好像温予白才是她的天。 后来有一天,温予白拿着礼物去看刘月芹,她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不仅将她从家中赶了出去,还告诉她,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刘月芹家中换了锁,温予白去了几次,敲门都无人回应,一开始,温予白会定期给刘月芹打钱,过不久就听说银行卡注销了,她没办法,只好自己办卡邮寄给她,没想到她还是不愿意收。 温予白关了电视,从沙发上站起来。 她走到卧室,打开一个上锁的柜子,坐在地毯上,手捧着一张照片傻笑。 照片里是个阳光帅气的少年,背着光站在大桥上,冲着镜头大笑,露出招牌的白齿,一只手比耶,一只手延伸到照片外,好像在牵着谁的手。 “你怎么不照你自己?” 温予白偏过头,看到床上男人侧躺着,支着头,伸手指了指她手中拿着的照片:“好像每一张照片都只有我,你呢?” 温予白把照片藏起来:“我不喜欢拍照。” 她说得理直气壮。 白忱“哈”地一声笑了:“那你怎么喜欢拍我?” 温予白坐到床边,手敲着脸作沉思状,慢条斯理地说:“有一天我给小豆子拍照,某个人自己抢镜,结果我一看,嘿,好像这人还挺好看的,我给帅哥拍照,这种事你少管!” “你说的人不就是我吗?”白忱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 “少臭美——哎,你,你等等,别挠我痒痒肉!哈哈哈哈哈我认输认输!” 两人休战时,才发现以一种暧昧的姿势躺在床上,白忱的脸刷地就红了,挠了挠后脑勺下地,跟她说:“你饿不,我给你做饭去。” “能做饭吗?”温予白眨了眨眼,神色也有些不自然,视线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白忱浑身僵硬着道:“那什么,我看到这酒店套间里有小厨房。” “哦。”温予白张了张嘴,“那我吃西红柿炒鸡蛋。” 白忱没忍住笑了:“就吃这个?” “我就喜欢吃嘛。”温予白丢过去一个枕头,“我要多放鸡蛋的!” 白忱抱住枕头,立刻行了一个军礼:“遵、命!” 然后跨着正步离开了。 温予白被他的耍宝逗笑了,喃喃骂了句“有病”,一仰头躺倒在床上,手里拿着那张新洗出来的照片,放在心口上,觉得暖暖的。 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门声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温予白脑袋有些昏沉,半睡半醒地睁了睁眼,床头的灯亮着,她不知道是几点钟了。 背后的床忽然陷下去一块,热意席卷过来。 然后温予白就感觉到有人环抱住自己的腰,手还碰到了她的痒痒肉,身子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 感受到怀中的异动,时砚索性把她整个揽到怀里。 “把你吵醒了?” 温予白转过身,自然地抱住他,往他怀里钻了钻,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鼻音重重的:“几点了……” “九点。” 好像没有睡很久。 印象中,时砚也没这么早回来过。 最近有些奇怪,说分手前后的时间点,时砚来的次数反而比以前勤。 温予白不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什么。 时砚看怀里的人又要睡着了,轻轻晃了晃她身子,低沉的嗓音中混杂着笑意:“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温予白闭着眼:“嗯,你说吧。” 声音乖乖的。 “有关黎枢的。” “嗯……”一秒钟的寂静过后,温予白倏地睁开眼睛,眼中睡意全无,瞪得圆圆的望着他。 时砚微微蹙了下眉头。 温予白爬起来跪坐在床上,等他继续说。 看时砚忽然沉默了,她晃了晃他胳膊:“你快说。” “听见黎枢的名字这么兴奋?”时砚靠在床头,眉梢微扬。 温予白等不及,急着问他:“是不是选角的事,他跟你说什么了?” 时砚看她一心只想知道合作的事,脸色稍稍缓和些,这才一五一十地把黎枢的话原样复述给她。 温予白听后简直高兴地要翘起尾巴来,坚定地点点头:“当然要!你这就给他打电话,说我要去试镜,别说一个月的集训,就是十个月我也可以!” 温予白的迫切让时砚心头起了疑,虽然黎枢的合作的确让人抢破头,但是牺牲自己所有的资源去赌一个没有结果的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冒险。 “你这么想要这个角色?”时砚问。 温予白重重点头,脸上都是认真。 时砚深深看了她一眼,在她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给黎枢打了电话,温予白大气都不敢出,等电话挂断,时砚转头看向她的时候,温予白一把抱住了他。 时砚被撞了个满怀,忍不住唇角上扬,恍惚中看到温予白手里好像拿了一个什么,像是一张照片。 他轻轻将她推开,伸手去够她手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 温予白下意识低头,看到后脑中轰地一声,时砚的姿势由靠在床头变成坐正。 温予白什么也没想,也来不及想什么,她躲过他的手,一把抱住时砚的脖颈,覆身上来堵住他的唇。 时砚的唇带着凉意,温予白渡给他热度,缓慢而深刻地交织呼吸,时砚身子微微一僵,喉咙下意识滚了滚。 她很少这么主动,勾勒着他的腰身,齿尖抵着柔软,让他尝到一丝丝甜意。 情浓时,他忽然按住她的手,眼神幽黯,声音中满是压抑:“别乱动。” 病才刚好。 温予白却没收手,而是一粒一粒解开他的纽扣。 凌晨两点,温予白已经沉沉睡去,时砚从阳台上抽了一根烟回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灯光下端详着手指间攥着的东西。 是一张照片。 男人的照片。 第十章 早饭 替身今天发出了灵魂质问…… 沙发旁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灯光打在照片上,照片看起来有些老旧,边缘的地方还有一些褶皱,似乎是被水浸润过。 时砚眸光深邃,将照片翻了个面,看到上面用隽秀的笔触写了一个“白”字,眉头皱得更紧。 是温予白的笔迹。 时砚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但他记得自己要拿这张照片的时候,温予白过于紧张的表情。 好像恐怕他看到这个人。 是谁呢? 时砚起身又去了阳台,把落地窗拉上,“嚓”地一声,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隐隐灭灭,他吐出一口烟,转眼间已经又吸了半根。 指间掐着香烟,他一只手抚在栏杆上,一只手拿着照片细细端详,吹来一阵风,火光更烈了,像浓缩在一点的火山口,在濒临爆发的边缘。 他忽然将香烟掐灭,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 那边响了一声便接了,没有说话。 “去查查温柒出道前的经历。”时砚嗓音低沉,余光瞥了一眼屋里,像是在警惕着谁。 贺彬问:“你想知道哪方面的?” 时砚一顿,道:“所有。” 接电话的贺彬正在楼下的车里,闻言不由自主地探出头去,精准地捕捉到温予白的楼层和窗户,就看到有一个人好像正站在阳台上。 他偏了下头,略微不解。 时先生这个人,冷漠到近乎刻薄,但他有一点很好,就是凡是在自己身边跟过的人,从来不问过去。 他对所有人所有事都不会有什么偏见,因为不在乎,就不在意。 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只有几位亲近的人才有些许不同。 “明天早上之前就给你,挂了。”贺彬和很是干脆,电话一挂,他立刻开始找门路去调查温予白。 时砚拿着照片回到里面,原处放回,又去冲了一遍澡才上床。 温予白睡得很香。 昨天生了一场大病,下午喝了很多酒,晚上又被他折腾一番,真的累着了,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唇角微微向上。 告诉她她还有机会竞争黎枢的角色之后,她一直很开心,连在……的时候表现都跟以前不一样。 时砚抚了抚她头发,也禁不止扬起笑意,心头软软的,又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明明很疼,但也让人莫名上瘾。 然而等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笑之后,那抹温柔的笑意便僵在脸上,然后渐渐消失。 心脏又传来绵延不断的心绞痛,像是细密地针刺,比刚才更疼。 时砚闭着眼忍耐,无意识地将人搂在怀里,才好像能缓解些许。 像是药。 清晨,温予白又是被手机铃声叫醒。 她坐起来,将头发捋到脑后,闭着眼睛接听电话:“喂。” “予白姐,有个好消息告诉你,《请闭眼》你知道吗,去年大火的悬疑小说,要改编影视,制作方找到我,说想要跟你合作,是个大制作呢!”陈菲在那边手舞足蹈。 跟罗忻河闹掰之后,温予白就把所有事情交给了陈菲,虽然她并不是专门做经纪人的,但是这么多年也耳濡目染,能应付得了大部分事情。 温予白睁开眼,抚着额头,咬了咬唇,深思熟路过后,她对电话那边的陈菲道:“小菲,最近三个月我都不接任何合作了,包括综艺和采访。” 那边突然沉默,半晌后,陈菲怯生生道:“予白姐,你怎么了……” 陈菲的声音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惊恐,惊恐到天崩地裂,温予白急道:“你别着急,我不是要退圈,黎枢的合作有门路了,只是需要一定条件,这个我过后再跟你说,总之,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帮我找一个靠谱的健身专家和营养师,最好是从部队里待过的。” 陈菲一听跟黎枢的合作有门,表情多云转晴,立刻就跳了起来,既然不是退圈,又是好消息,她也没有多问,温予白嘱咐她什么都连声应“好”。 挂了电话,温予白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睡衣的上半身。 “这个时砚……” 枕头旁边没人,应该是去公司了,温予白看了一眼,然后打了个哈欠下床。 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没有那么多顾虑,温予白慢吞吞地进了洗手间,过了一会儿又慢吞吞地出来。 到厨房接了一口水,温予白觉得好渴,咕咚咚喝着。 “醒了?” 低沉的嗓音响起。 “噗——” 温予白呛了一口,水都溅到了睡衣前襟上,听到男人熟悉的声音,她感觉大脑在那一瞬间都断裂了,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时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沙发上跑了过来,一边顺着她后背一边皱眉:“慢点喝水都不会?” 温予白顺着气,脸都咳红了,一只手伸到睡衣下摆的边缘,使劲往下拽,一边故作无事地转身看他,捂着唇道:“你怎么没走?” 声音闷在掌心里。 时砚看她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呛着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顺着她手臂往下看,深沉的眼眸晃过一抹异色。 温予白一把把他下巴推上去。 时砚攥住她手腕,视线已经重新放回到她的脖子以上:“在家,也防着我?” 莫名感觉到时砚的眼神有些危险,温予白心里突了一下,避开视线回了卧室,很快换好衣服出来。 时砚还在厨房边上,看她出来,抬了抬下巴:“吃饭。” 温予白脸上的热意还没散去,觉得有些尴尬,但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显得她小题大做,她顺着他视线走到餐厅,看到桌上摆放了四个家常小菜。 “有西红柿炒鸡蛋!”温予白回头看着时砚,两眼放光,随后又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做的?” 时砚穿着米白色的套头衫,一身休闲居家服,瞧着多了很多烟火气,他笑意淡淡地走过来,拉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我做的。” 听到肯定的回答,温予白眼里的惊诧更深了。 她都不知道时砚还会做饭,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整天有人在屁股后面伺候着,竟然也会做饭。 好饿。 温予白捂了捂肚子,拿起筷子,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夹了一大块鸡蛋吃下,眼睛buling地亮了一下。 时砚抬了下眉:“好吃?” 温予白又夹了一口,对他点了点头,笑眼弯弯,像蜜糖。 她咽下一大口,称赞他:“能占我吃过的手艺前三!” “嗯。”翘着二郎腿的时砚看她满面笑容的模样,放下腿向前倾,伸手替她蹭了蹭唇角的残渣,动作温柔,语气却带了深深的凉意。 “还有谁给你做过?” 第十一章 爆料 替身今天被人糊弄过去…… 时砚的指尖带着冰冷沉冽的香气,在她的唇角轻轻摩挲着。 温予白却觉得头皮一麻,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她对时砚的情绪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一般他这么笑时,说明他心情已经很糟糕了。 他在生气? 生什么气? 温予白心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砚已经把手收了回去,又推给她一杯水,淡淡地道:“吃吧。” 温予白拿着筷子,突然感觉味如嚼蜡,食难下咽,时砚坐在对面看着她,身前空空如也,没有放碗筷,她抿了下唇,问他:“你不吃吗?” 时砚摇了下头:“我不吃。” 又把四个菜全都挪到她跟前:“你吃。” 每个都指了一下:“都尝尝。” 温予白更加弄不懂他的用意,但是知道自己只要别忤逆他的意思,顺着他来就好了,于是真的每个菜都夹了一口送到嘴里,除了西红柿炒鸡蛋,剩下的都是肉。 肉肯定是好吃的,温予白尝过之后又觉得味蕾被满足了,心头重新生出愉悦感。 她一笑,时砚的眼便闪了一下,随即也勾起唇,问她:“好吃吗?” 温予白不是想要恭维他,是真的很好吃,加上她之前要维持身材,很少碰荤腥,已经很久没吃肉了,甚至都有点感动,只点了点头。 时砚起身,走到她身边时摸了摸她头发,跟她说:“我去公司了。” 他以前从来不跟自己报备自己的行程,在温予白心里,他们甚至都不算男女朋友,今天的时砚很反常,让温予白心里忽上忽下的。 她嘴里还有食物,没法开口说话,便点了下脑袋,抬着头目送他进了卧室。 换衣服去了吧。 时砚一离开,温予白放松不少,她回过头继续吃时砚的早餐,一边吃一边给陈菲发消息,告诉她一些需要准备的工作。 余漾曾给她透露过,黎枢这次电影里的女一号是有原形的,原形就是余杭市唯一一个现役女消防员,片方也想借着这次机会对女消防起一个宣传的作用。 既然要演消防员,就不能用现在的形象,温予白太瘦,太弱,看起来没有力量感,如果要让黎枢看上她,她必须在短时间内达到他心底的要求。 温予白划着手机屏幕,忽然听到一声门响,她脚杵在地上向后靠,看到时砚已经换了一身黑西装出来——他时不时地留宿,里面有他的衣服。 时砚向她走过来,随手把手机拿到了桌子另一侧:“吃饭别玩手机。” 温予白怔怔地应了一声,目送他走到玄关换鞋子,时砚走到门前,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去转动门把手。 不知怎么地,她呼吸突然提了上来。 就在这时,时砚停下动作,轻道:“对了。” 他走回来,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到桌子前,他将插在兜里的手抽出,手里拿了个东西放到桌上,还在上面敲了敲,然后抚了抚温予白头顶。 “东西放到柜子里,不要放到枕头边,会压坏。” 时砚说完,转身走了,这次是真的离开,直到门发出一声轻响,温予白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桌子上的照片,整个人定格在那里,有什么东西从脑中炸开,她立刻拿起照片去了阳台,楼下,贺彬正给时砚开车门,临上车之前,他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 温予白的五感封闭,好像浸在水中,四肢冷冷冰冰的,她不知道时砚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在燕城人脉广,想要查一个人易如反掌,如果他知道她接近他的目的,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温予白想到被时砚爆头的张裕,在燕城,张裕能为非作歹到这个地步,猖獗到不把人放在眼里,对她来说,张裕已经是一个不可逾越的沟壑了。 但张裕连时砚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在那么多人的面前丢了面子里子,张裕也不过是留下一句没什么营养的话狼狈逃窜,她隐约听宗川野说过,时砚这个人,记仇,非常记仇,基本到睚眦必报的地步。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 温予白吓了一跳,回头就看到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着,她看了一眼楼下,车早已经开走,走回到餐桌前,拿起手机一看,她又吓得差点没把手机扔了。 迫在眉睫,火烧眉毛。 温予白缓缓划开屏幕,放到耳边,轻轻:“喂……” 电话那边是一声轻笑:“饭吃完了吗?” 温予白看了一眼吃到一半的白米饭,嘴上却回答:“吃完了。” “我跟他,谁做的好吃?”时砚的口吻有些恶劣,像是故意一般,唇角带着上扬的笑意。 贺彬看到后视镜里的老板,眸中隐隐有些担忧。 那边,温予白像是滚刀肉一样,怎么都说不出来回答,她深吸一口气,道:“时砚,我有话跟你说。” “你有男朋友的事,怎么没跟我说过?”时砚忽然问。 温予白愣了一下,刚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怎么感觉……时砚的态度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握着手机,慢半拍地回答:“你没问过。” 时砚掐了掐眉心,出口仍是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口气:“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但你现在跟我在一起,还留着他的照片,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他语气忽然变冷,温予白却觉得有些怪异。 她脑袋懵懵的,下意识问:“那我怎么办?” 时砚眉头狠狠一跳。 “烧了。”顿了一下,“或者扔了。” 温予白发现,时砚好像并没发现她更深的目的,微微松了口气,也莫名有了底气,对电话那边道:“我们还有三个月就分手了。” 言外之意就是,反正你都要跟我分手,没资格管那么多。 时砚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不知她为什么总是不合时宜地提醒他这件事。 手肘抵在车窗上,时砚沉默一会儿,有句话在嘴里犹豫很久,还是没有说出去。 “这三个月中,别让我看见。”时砚是命令的语气。 温予白觉得这已经是他的让步了,真难得。 “好。”她乖乖应下,那边已经不再提这件事,对她道:“我这周要去出差,周末回来。” 温予白听了更高兴:“那你注意安全。” 说完把电话挂了,那边,时砚拿着手机,错愕地看了一眼黑掉的屏幕,感觉心头被软绵绵的拳头捶了一下,想要发火又没处撒。 他扔下手机,手指抚了抚眉骨,静默片刻,忽然没好气地问贺彬:“那小子现在在哪?” 贺彬正在开车,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而后继续看向前面,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在国外进修,已经入了别国国籍,估计不会回来了。” 时砚冷笑一声,没再说话,但表情似乎是放松许多。 贺彬看到老板不再追问,胸口微微起伏,缓缓舒出一口气。 不知道自己隐瞒了最重要的那个信息,对时砚来说是好是坏…… 时砚不在燕城的一周,温予白也忙到脚不沾地,陈菲听说她要增肌锻炼力量,犹豫了好一段时间,这跟普通的增重和减重不同,一旦形象大改,会在公众心里留下更加不可磨灭的印象,她以后再想接别的戏就难了。 温予白本就为了这个电影推掉了所有合作,有的制作人并不那么容易拒绝,一回绝就会得罪人,如果接了这部片子导致后面的角色不好接,对温予白来说绝对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除非她今后一直走这个路线。 温予白劝了她很久,最后跟她说,她宁愿放弃自己的演艺生涯也要拿到这次的机会,陈菲还是被她的坚持打动了。 教练和营养师很快就找到了,刚好还是部队出身,温予白封闭训练一周,期间还给黎枢打电话询问试镜时间,黎枢告诉她是一个月后。 片名早已经定下,叫《烈焰》,微博开通了官方账号,并透露选角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温予白知道时候,网上各大营销号已经开始溜粉了,很多家都买了通稿,说XXX即将官宣参演,其中热度最高的当然是沈瑶音。 沈瑶音作为归国的国际影星,国内作品却非常少,粉丝和路人都很看好她,因为她曾在国外演过类似的角色,也是那种力量美人,和这次的女一号很契合。 周五那天,温予白从健身房出来,一边擦着汗,一边接听手机,陈菲急得嗷嗷叫:“予白姐,你上热搜了!” 温予白累得大脑发昏,问她:“什么热搜?” “好几个!《烈焰》的女主角选角,还有张裕!予白姐,你是不是跟张裕喝过酒?现在视频都流出来了,网上都在骂……姐,你现在不要出去,我去接你!” 第十二章 占有 替身今天决定给她点颜…… 最近温予白常出入这个健身馆,有的媒体已经知道她可能在里面,那些娱记去外面堵截她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陈菲才告诉她不要动,她会过来接她。 电话挂断之后,温予白马上点开微博热搜,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冲上了热搜榜第一,后面写着“爆”字,而热搜标题清晰地写着五个字。 #温予白外围# 温予白觉得脑袋一懵,眼前的画面瞬间出现了重影,心脏好像骤停一般,她秉着呼吸点开爆料人发的视频。 张裕揽着她的肩膀,看不到她的脸,角度看起来像是依偎在张裕怀里,画面一转,她拿着酒杯说:“张总,你说过的,如果我喝得高兴了,就给我机会。” 视频是经过剪辑的,只有短短十五秒,但能让网友发散思维想到什么已经不言而喻,温予白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指尖在屏幕上方悬浮着,不敢往下划。 她几乎能想到热评都会怎么说她。 连热搜标题都是这么不给人后路的恶毒,别说营销号控制的热评了,怕是荡.妇羞辱已经要挂满屏幕。 她深吸一口气,微颤的指尖按在手机屏上,缓缓向下滑动,热评第一慢慢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温予白瞳孔放大,瞬间呼吸一滞。 ——温予白滚出《烈焰》剧组,别玷污这么正的题材! 下面紧跟着。 ——最近不是整治ylq清朗网络吗?这种毒瘤赶紧清出去吧。 ——温予白这种清纯挂的在ylq里最脏了,说不定以前的角色都是怎么拿来的,□□陪成的影后吧! ——本来就水,水后这次成睡后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欠] 在所有的谩骂声中,张裕似乎成了那个隐形人,只有她承受着几乎所有的人鄙夷和讥嘲。 但温予白其实都没有那么在意。 她后背抵在墙上,身子慢慢滑落,眼睛始终盯着热评第一——让她滚出《烈焰》剧组。 温予白快速地退开微博界面,点开数字键盘输入一串号码,输入到第五个数字的时候,跳出了联系人,她点了拨通,搁在耳边静静听着“嘟嘟”的声音。 手指抵在唇边,温予白脸上的急切焦虑都来不及掩饰,从希冀到失望,从失望到崩溃。 “你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直到里面开始说英文时,温予白才机械的放下手机,眼里空洞一片。 黎枢不接她的电话了。 她想问一问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可黎枢不接她的电话了。 温予白的心像是在被冰冻火烧,她捋着头发憋住眼泪,在收藏的照片里找到一个人的背影,有一次她去他的单位接他回家,白忱已经背着包换好了常服要跟她离开,已经走到大门口了,警铃突然响了起来。 白忱二话不说扔下包就跑回去,温予白就一边笑一边照下了他奔跑的背影。 温予白眼中满是血丝,站起身继续拨打黎枢的手机,一个接一个地打下去,全是无人接听,几乎到了绝望的临界点,温予白的理智瞬间被怒火取代,将手机狠狠地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手机砸在铁皮柜上,再掉落在地,屏幕熄灭,彻底没了反应。 世界寂静了。 温予白看着地上被摔得七零八落的手机,肩膀一颤一颤地调整呼吸。 忽然,她听到两声敲门声,温予白红着眼骤然转身,看到门口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着健身包,门开着,他礼貌性地在门背上敲了两下,看到温予白时脸色先是有些震惊,然后才露出笑脸。 “温柒,真的是你。”他指了指对面的休息室,结结巴巴地给自己解释,“我听见这边有声音,过来看看,看你的背影很像,还没敢认。”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抿了下唇,迟疑道:“你没事吧?” 前面都是客套话,只有最后一句是重点,他显然已经知道热搜上发生的事了,大概也明白温予白为什么这么焦躁。 温予白看着他,呼吸声越来越大,最后她移开目光向上看,想要擦一擦眼睛,眼泪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她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十指盖住眼睛。 霍成霄微微叹了一口气,走进来,先弯腰去拿温予白的手机,然后走过来蹲到她面前,把手机递过去,犹豫一会儿,才对她道:“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解决,你先不要着急,网上那些话都是断章取义,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他肤色很深,一看就是常年经过风吹日晒,头发很短,也是常见的寸头,但五官很硬挺,浓眉大眼,给人安全感十足,他喊她“温柒”,说明两人早就认识。 温予白吸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手机,低着头,如无其事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霍成霄笑了一下:“今天正好休假,我陪朋友过来练习散打。” 温予白也笑了:“你休假可不容易。” 霍成霄跟着说:“本来是昨天休假,结果城东区有个小区起火了,我没走了,就推迟一天。” 温予白一听他说这句话,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笑着问他:“你们现在还是这么忙啊。” “什么以前现在,一直这样。”霍成霄说话很干脆利落,就差敬个礼,“为人民服务。” 温予白像是听到熟悉的对白,忍不住破涕为笑,但笑过之后表情微微僵住,霍成霄怕她联想到别的,赶紧起身,拇指朝向门外:“你走吗?我送你。” 温予白刚想拒绝,霍成霄就道:“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出去,外面恐怕有很多人守着你吧,我知道一个不为人知的小道,包你不会被发现,走?” 温予白看了看手机,已经完全开不了机了,就跟霍成霄说:“借我用一下你的手机。” 霍成霄二话没说,把手机递了过去,温予白给陈菲发了一条信息后还给他,去里面换了一身衣服。 霍成霄在门口等着,心情稍稍平复下来。 他还记得曾经跟白忱和温柒一起在路边撸串的时光,眨眼间物是人非。 白忱为了救人牺牲了,而他如今已经是中队长。 门打开,温予白走了出来,霍成霄回过神,上下打量她一眼,赶紧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她身上:“外面下雨了。” 不等温予白反应,他已经走在前头,催促她:“走吧。” 霍成霄还真的知道健身馆的后门在哪里,的确很隐蔽。 上了车,他问地址,温予白说完,他一怔,启动车子的时候随口叹了一句:“你还住在那呢。” 温予白看着车窗外面,雨打在玻璃上,连成一股顺着边缘流下,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像是没什么不妥,轻道:“我好不容易才买下那里,算是完成他的心愿。” 抓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凉风吹进少许,他声音也淹没在雨声中:“你还没有忘记他吗?” “你说什么?”温予白没听清,疑惑地看向他,霍成霄舔了舔唇,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没什么,我是说,你很想演黎枢那个《烈焰》的片子吗?” 温予白点头:“是啊,但是现在好像没有机会了。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你对这些不感兴趣吧?” “也不是一点兴趣都没有。”霍成霄心不在焉地说着,犹豫片刻,忽然道,“《烈焰》剧组之前跟大队那边接洽,似乎要在下面中队选一个,让演员进来训练,很有可能是我们中队。” 温予白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 “现在还不清楚,但是八九不离十了。”霍成霄笑了一下,“你要来,我就练你。” 温予白苦笑一声:“恐怕来不了了。” “你不要这么灰心,你们圈子的事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在我眼里,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也没有人比你更能诠释好这个角色,如果真的演不了,是他们的损失。”霍成霄一鼓作气说出心中想说的话,留意着后视镜里温予白的神情。 温予白只是对他笑笑:“谢谢你这么说。” 淡漠又有些疏离。 霍成霄心底微微失望,又有些懊恼,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望什么。 把温予白送到家门口,温予白脱下身上外套递给他:“今天多亏你,改天请你吃饭。” 霍成霄知道是客套话,简单地跟她告别就离开了。 楼下,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在雨夜里亮着车灯,却不开走。 时砚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看着从楼里走出来的男人。 “我刚才在洗澡,没听到电话,给你小女朋友打过去的时候,已经关机了,你去看看她吧,跟她说,网上那些东西不会影响她试镜,她还有机会。” “嗯。” 时砚语气淡淡,看着拿着外套的人上车离开,休闲装,背影挺拔,寸头,一身正气,都跟照片上那人的气质不谋而合。 黎枢说完要挂电话,最后犹豫一下,还是道:“视频的拍摄角度,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嗯。” “那挂了。” 电话一挂,时砚就拨通了贺彬的号码。 那边照例一声接通。 “你不是说他去了国外定居,不会再回来了吗?”接通后时砚第一句话就问。 贺彬脑袋一空,三秒钟之后才理解老板的意思,镇定道:“肯定不会回来了。” “我刚看见他从温予白家里走出来,你再去查。” 时砚挂了电话,下车,啪地一下重重把车门关上。 贺彬在电话那边,第一次露出超出他情绪波动范围的惊讶和茫然。 这怎么可能? ** 温予白坐在玄关上换鞋,已经换了十分钟,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了无生气,像是一个木偶娃娃。 密码门突然发出一声轻响,温予白下意识抬头,就看到时砚站在门口,肩膀和头发都有些湿,脸色也很不好。 她起身,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回——” 还不得她说完话,时砚就拽着她手腕往里面走,温予白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回来就心情不好,但她现在也一团乱麻,根本没时间哄他,烦躁地挥开他的手。 她力气比以前大多了,得益于这一星期的锻炼。 时砚手被甩开,转过身走近,开口是极度危险的语气:“刚才谁送你回来的。” 温予白皱了下眉,毫不闪躲地看着他:“朋友。” “什么朋友?” 温予白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老朋友。” “照片上那个?” 温予白猛然抬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她不知道时砚在说什么荒唐的话,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此生能再见到照片上那个,可惜不可能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她喉咙一哽,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 “不是。” 时砚没说话,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有什么东西被咽了回去,他向前一步,把她逼到墙角,时砚脱下外套,松开喉结下的第一颗扣子。 温予白看着他的动作,眼底闪过一抹疲惫,伸手轻轻去推他:“时砚,我现在不想——” 她还没说完那句话,就被庞大的占有欲吞没了,时砚手扶着她的腰,一深一浅地剥夺着她的呼吸,温予白双手抵在他胸口处,感受到穿透肉.体的心跳,眼睛湿湿的,慢慢在他的深情中沉没。 时砚把她抱到鞋柜上,手臂托着她的背,呼吸在颈侧流连,就在世界快要颠倒的那一刻,他忽然附耳问她。 “你们做到哪一步了?” 第十三章 疼 替身今天欺负人了。 温予白浑身一僵,仿佛灵魂被瞬间剥离,攀在男人肩膀上的手不知不觉地抓紧,她偏着头,微乱的头发挡住了大半的脸,眼中的沉溺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地是过分清醒的颓然。 时砚像是不满她的沉默,黑眸顿时暗了几分,漠然变成狠绝不过是前后不到一秒的时间。 温予白眉头骤然蹙起,闭着眼发出一声轻哼,再多的痛楚都被含在嘴里,耳边有尖锐的声响,好像警报器,又像水烧开时的轰鸣声。 温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讨厌那个声音,仿佛在不停催促着人去做一件事,她盯着水壶看了半晌都没有动,只想捂着耳朵赶快逃离。 开门回来的白忱一看,赶紧跑过去把开关关掉,水壶里的水溢出来了,弄得灶台边上哪都是水。 他关了火之后有些疑惑,但回身时已经扫去不解,走到沙发前蹲下,仰着头看她,没问她为什么不管烧开的水,而是摸了摸她头发:“怎么在这坐着,没看电视?” 温柒嘴角青了一块,看起来楚楚可怜,她眼睛发狠,死死地瞪着他:“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想买点菜给你……” 白忱给她解释,但温柒根本不听,她冲他吼:“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嫌我累赘不要我了!” 温柒抱着蜷起的双腿,手指紧紧攥着裤腿,泛着青白,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白忱目光放缓,理着她的发,眼中克制着深深的疼惜,轻声说:“放心,我不会走的。” 温柒却满眼都是戒备,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你骗我。” 紧接着用笃定的语气继续道:“等你把我安抚好了,一定会让我回去,也许就是吃饱饭之后,也许就是傍晚之前。” 白忱的手顿了一下,看她眼中的不信任,心好像被狠狠刺了一下,她披散着头发,眼底有血丝,脸上的伤张牙舞爪,即便被处理过,修养了几天,还是青一块紫一块。 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紧紧攥着拳,总是唇角含笑的人,此时竟然也有几分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但好像害怕把女孩吓到,他便用更温柔更轻缓的声音回答她:“我不会。” 我不会。 一句话让温柒破防了,她松开手,眼中的泪一滴滴滚落,像是绝境中碰到了曙光,快要溺亡时抓住了一根稻草,她从沙发上跳下来,一下扑到白忱怀里。 白忱接住她,身子不由得向后一倾,他搂着女孩的腰,下意识想将她推开,温柒却抱得更紧。 “白忱,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她搂着他脖子,一遍遍地说着,一开始像是害怕他逃走,用糖果换来的庇佑,表白间都带着深深的恐惧。 慢慢变成了哭腔,把心头埋藏很久的话说出来,用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和破釜沉舟的勇气。 白忱从震惊到错愕,再到克制,最后变成了无法言说的心疼。 他和温柒只见过三次面。 第一次在大火里,白忱把呼吸困难的温柒从火场里抱出来,她意识模糊的时候在喊爸爸妈妈,后来他才知道那把火是她自己放的,而她口中的爸爸妈妈,在三年前死于一场车祸。 第二次见面是他出任务回去的路上,他坐在消防车副驾驶,女孩看到他,追出半条街才被他发现,白忱赶紧下车跟她打招呼,同时看到了她藏在背后手臂上青紫色的印子。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看到你,所以就随身带着,这个送给你!”温柒把背后的书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 白忱那时候看着她弯起的笑眼,一时有些失神,下一刻立马回过神来摆手,受宠若惊地将礼盒推回去:“不行不行,我们不能收礼的,被知道了要受处分的。” 温柒也不知道这么严重,眼中有些失望:“不行吗……只是一个钥匙链……” “啊?”白忱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钥匙链应该没事。” 女孩眼睛重新焕发光彩,赶紧把礼盒打开,里面用彩色干纸铺着,上面躺着一个迷你警报器模样的钥匙链。 她拿出来,在某处按了一下,发出了消防车的声音:“还会发光!” 白忱看着她一连串动作,背后停靠在路边的队友已经按了喇叭催促他,温柒一看,把东西塞到他手里,转身跑开了,边跑边回头对他招手:“消防员叔叔!再见!” 白忱摸了摸脑袋:“我也就比你大三四岁……” 他常常想,如果他那次没有这样看她离开,而是问了她身上的伤,就不会发生第三次相遇那件事。 白忱救援时受了伤,放了一段时间的假,晚上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吃隔壁那条街上张大爷烤的肉串。 中间有一段没有路灯的小路,他戴着耳机穿过去时,突然有一个人跑过来抓住他, 白忱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眼中满是惊愕,女孩还没认出他是谁,在那里语无伦次地说些什么,他看到她穿着一条居家的吊带裙,脚下没穿鞋,嘴角流着血,全身都是红肿的伤口。 裙子的吊带有被撕扯的痕迹。 白忱那一刻,感觉全身被烈火灼烧过一遍,理智全被怒火取代,温柒却忽然认出了他,抱着他的手不停地说:“求求你带我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让他找不到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白忱拿着手机,已经输入了报警的号码,但在女孩苦苦哀求之下,他好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在她要给他下跪的那一刻,白忱将单薄的她抱了起来。 他把她带回了家。 温柒初中那年,父母死于一场车祸,车里的爸爸妈妈和二叔两口四个人,无人生还。 两对夫妇剩下两个孤儿,堂妹被她外婆接走了,她则被姑姑一家收留。 姑姑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却嫁了一个暴躁易怒爱酗酒的商人,动辄对她拳打脚踢。 她曾想一把火一了百了,但最后被他救了出来。 收留她的那一周,她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了他,白忱知晓了全部,给她想了无数个办法,但最终只有一条出路,离开姑姑家。 那年她高三,离开又谈何容易。 温柒把他当作唯一的希望,但白忱没说的是,再过一天他就要归队了,他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眼底的忧虑都被温柒看穿,终于在今日爆发。 但白忱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跟他表白。 怀中抱着她,她身子有些烫,白忱要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温柒始终不撒手。 白忱无奈,就这样任她搂着,轻声说:“你现在的喜欢不是真的喜欢,只是因为我救了你,我不可能现在答应你知道吗?还有,明天我就要归队了,如果你不想回去,可以住在这儿,但你要回去上学,只有考出来才能离开那里。没有人可以一辈子帮你,但你自己可以。” “我回学校,他就能找到我。” 白忱听到怀里人闷闷的鼻音,静了片刻,笃定道:“放心,他不会找你麻烦的。” 温柒第一次情窦初开的告白以失败为终,但她却因为那次告白重新开启了人生。 她离开家,自己找兼职挣钱,那个男人真的没有再来找她,她如愿平安考上了大学,在那年暑假,白忱调了年假陪她庆祝,他带她去见刘月芹,跟她一起旅行。 天江大桥上,他在她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拽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 他说:“温柒,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连表白也是干净利落,坦荡到让人放心,就像很久之前他说的那句话“我不会”,就像她害怕时他安慰她的那句“放心,他不会找你麻烦的”,总是能让她感觉到充盈的安全感。 可他却不会告诉她,在她重回学校之前,白忱亲自去了一趟她的姑姑家,他因此背了一个记大过的处分,差点这辈子不能再回队里。 温予白就想,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这样喜欢一个人了。 她爱他爱到骨子里,近乎病态的偏执,勉强一切。 可现实就是,他不会回来了。 “温予白!温予白!”有人在叫她,“温柒!温柒!” 温予白倏地睁开眼,看到时砚掐着她的下巴,紧张地看着她。 “张开嘴!” 温予白听到他不同往常冷静的声音,下意识听他的话张开嘴,空气大口灌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尝到了口中血腥味。 牙冠长时间的咬合让她口中发麻,窒息感如潮水般褪去,肺得到了呼吸,她不停地咳嗽起来。 她有一段时间没了意识,不知道过了有多长时间,但她还是在玄关,身边也还是时砚。应该没有多久吧,她想。 时砚看她终于能呼吸了,将她抱回到卧室里,他脸色铁青,不知是被她吓得还是生气。 温予白刚才有短暂的闭气,不论怎么喊她都不张开嘴呼吸。 时砚不那么温柔地将被子盖在她身上,眼中隐有薄怒,他要说什么,最后只是转身,摔门离去。 温予白觉得腿有些疼,溜到枕头下裹进被子里,闭着眼缓解身上的不适。 过了没一会儿,门被打开了。 她睁开眼,看到时砚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药袋,坐到床前,把被子掀开。 温予白赶紧用腿压住被子。 她闻到他身上有烟草味,刚才是出去抽烟冷静了? 时砚喉咙滚动,看她露出一双雾霭迷蒙的眼睛望着自己,张开口,软了语气:“刚才是我不好。” “出来,我给你抹药。” 温予白声音很小,像蚊子一样。 “不用。” “用。”时砚扯开被子。 第十四章 约饭 替身今天自己把自己气…… 温予白抓着被角,想等这一刻快点过去。 她本想说让她自己来,但时砚根本不听她的话,他向来就是这么专横霸道,温予白也枉顾不了他的任何要求。 被子重新盖好,时砚眉头仍然紧皱着,虽然刚才说了抱歉的话,表情却一点不像对不起的模样,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张口就是警告:“以后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打电话告诉我,知道了吗?” 别找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还让他送回家。 温予白完全是莫名其妙的感觉,小声说:“你不是出差去了吗?” “在哪里我还管不了你?”时砚脱口而出,完全是家长管教小孩子的语气,出口之后他有些懊恼,挪开视线看着别处,“黎枢已经打电话跟我说了,他让你放心,试镜的事不会取消的。” 温予白先是大脑一空,而后瞪大了眼睛坐起来,满脸都写满不敢置信:“你说的是真的?” 她以为自己在网上被黑成那个样子,几乎是不可能还有机会拿到这次机会了,看到时砚肯定的目光,所有难过不安都被她抛到脑后,她抱着被子傻笑起来。 “你再说一遍,你真得没有骗我?” 温予白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追问时砚是不是真的。 时砚满肚子气在她傻笑出声时都消失干净了,他看着温予白,怀疑眼前这个傻笑的女人脑子有点毛病。 “你就这么高兴?” 温予白重重点了下头,喜色溢于言表,但很快又胯下脸来,失望地放开手中的被子。 时砚疑惑:“怎么了?” 温予白理智回笼,低声道:“这部电影题材不同,网友都格外关注,舆论一旦再次发酵,也许连黎枢都没办法做主,就算试镜了,也不会要我的。” 她回家后坐在玄关就是在想这件事情,娱乐圈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有更有冲击性的视频为证,就算之后有在场的人为她发声作证,观众也还是相信自己能看到的。 他们会揪着那个视频的每一个画面问她,为什么张裕搂着她不反抗?为什么要跟他喝酒?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争取机会?他们会快进到喝酒=同意潜规则,温予白就是要借着身体上位,没有完整的视频,网友不会了解当时的情境,更不会理解温予白的心态。 在这种情况下,视频就是铁证如山,温予白很难解释清楚扳回局面。 时砚看她低垂着眼眸,把手机扔到她面前:“自己上网看看。” 手机好像是新手机。 温予白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怔,慢吞吞拿过手机,期间一直看着他的表情,神色更加疑惑不解。 她打开手机,做好心理建设之后打开微博热搜,发现自己的热搜相关都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裕道歉#。 她抬了抬眉,点开热搜一看,发现张裕也拍了一个视频,视频里他头上还缠着纱布,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萎靡,状态很不好。 视频内容也很简单,就说是他在酒桌上喝多了,对温予白做出了不当的举动,视频剪辑有问题,剪去了他让温予白喝酒的内容,酒桌上也有人对这事表示了不满并当场教训了他,他酒醒之后就后悔了,借这次机会对温予白和广大网友表示歉意,最后对着镜头鞠了一躬。 张裕的道歉视频一出,虽然是在半夜,但也很快引起了网友讨论。 之前本来就有很多“等子弹飞”的博主看出视频是剪辑过的,想等一个真相,在张裕发声之后,有关“酒桌霸凌”、“职场性骚扰”的标题冲上了热搜,有的网友揪着温予白主动喝酒的画面不放,被人以“领导让你加班你都不好意思说拒绝”回怼。 最重要的是,《烈焰》官博重新编辑了制作人员的微博,原来的制作人张裕已经消失不见,就剩下一个黎枢。 《烈焰》没说绝不会让有污点的艺人参演,却把制作人直接换了的举动,已经彻底向大众说明了官方站谁,对于一部电影来说,制作人远远比参演演员更重要,没有制作人可能整部电影就黄了,制作方没有必要为护住一个女艺人的名声颠倒黑白罔顾事实,把制作人直接更换掉。 唯一的可能就是,犯错的本就是张裕,而温予白是无辜的。 视频另一个主角都已经出来作证,而且是完全对自己不利的言论,舆论瞬间反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张裕的微博已经沦陷,自然是骂声一片。 当然也有另类的声音。 ——没有人更想知道是谁当场不满并教训了张裕吗?如此正义凛然的人难道不配有个镜头? ——你看看都把张裕教训成什么样了!英雄啊简直是! 虽然张裕的道歉视频没有短时间就让网友对温予白的骂声消减干净,但相比之前,为她说话的人变多了,并且越来越多有关张裕酒后骚扰人的事实被爆了出来。 对于网友来说,这一夜是个不眠之夜,瓜一个借着一个,猹们兴奋得不行。 温予白完全想象不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她抬头看向时砚:“张裕怎么可能出来道歉?” “你觉得呢?”时砚反问她,脸上情绪有几分别扭。 温予白不确定地看着他:“难道是你帮我的……” 她因为不确定,话都说得很没有底气,时砚气笑了:“难不成还是他良心发现?” 那当然是不可能,张裕又不是傻子。 温予白知道这件事只有可能是时砚出手,但她又没法相信时砚会为了她出手。 “谢……谢……你。”温予白低下头,掩去眼底的纠结,三个字说得吞吞吐吐的。 时砚皱了皱眉,话题却一瞬间回到了最初:“下次出事记得直接找我。” 这次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别让不三不四的人送你回家。” 又加一句:“下雨天多穿点衣服。” 温予白愣住,没想到他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霍成霄送她回来的时候时砚一直在角落里看着?这也太诡异了些…… 时砚想到保安室的监控里,那个男人只是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后就离开,脸色缓和不少。 温予白看他好像不生气了,才一一回答他的话:“我不知道今天会下雨。送我回家的是以前的朋友,他有正经工作的,是一名优秀的消防员,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下次出事时候可能我们都分手了,那也要来找你吗?你会管我吗?” 她说话时很认真,让人分辨不出她是故意在阴阳怪气还是真心的,时砚听到她提到“分手”两个字,心脏一紧,她好像总是很平淡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就像无法更改的既定事实一样,就像她已经认定了一样。 温予白看着时砚:“会吗?” 房间里有一瞬的安静。 安静过后,时砚冷声道:“已经跟我无关的人,我为什么要管?” 温予白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嘴角有轻微的弧度,那表情就好像再说“看吧,我就说是这样”。 时砚看她无所谓的表情,心头一堵,忽然起身离开,门被关得有些重,温予白吓了一跳,谁能想到说着绝情话的人明明是时砚,最后生气的也是他。 时砚去阳台上抽烟,耳边听着电话:“查出是谁了?” 贺彬说:“第一个发视频的账号已经注销了,但我找到了注册人。” “谁?” “张翡。” “你怎么确定就是他?” 贺彬特淡定地说:“他现在就在我旁边,你听听。” 紧接着就听到一个人痛苦的声音:“砚哥砚哥我错了!我错了砚哥!” 贺彬当然不会让张翡伤害自家老板的耳朵,没喊几声就把手机挪开了。 挪开之后很久才有声音。 “还有件事……” 时砚:“说。” “视频不是张翡拍的,是有人发给他的。” 时砚顿了一下,眉头皱紧:“我知道了。” 贺彬听出老板并没有惊讶,猜出他已经知道了,要挂电话时,时砚忽然叫住他:“明天晚上让张翡去GK。” “是。” 卧室里,温予白拿着新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把消息发给陈菲。 ——帮我查查第一个发视频的人是谁。 第二天醒来时时砚已经不在,桌上摆放着整整齐齐四道菜,手机里有时砚的留言,说他去公司了,让她自己吃早餐。 跟报备行程似的。 温予白不知道时砚为什么突然转了性,自从说了分手后,他好像表现得比之前更“爱”她。 吃早餐时,时砚又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晚上七点,来GK。” 她皱了下眉头,吃下一口西红柿炒鸡蛋,看在鸡蛋很好吃的份上,她没拒绝,回了一个“好”。 吃完饭,陈菲准时来接她,温予白上午健身,下午在跃慢大楼有个采访,因为是之前接的,就没有推掉。 昨天热搜的事有惊无险,虽然不算好事,但热度是有了,比她得金凤奖时还引人瞩目。 温予白还没到,跃慢大楼外面就已经堆满了娱乐记者,想要第一时间看看温予白的状态到底有没有被昨天的热搜影响。 结果让他们失望了,他们没有看到憔悴的温予白,反而看到一个容光焕发,整个精神状态都跟之前不同的温予白。 进了大楼之后,工作人员带她去了休息室。 温予白没想到还会在这里碰见意想不到的人。 沈瑶音跟她打招呼:“予白,坐这里!” 她表现得很热情,让工作人员都吃了一惊,温予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熟悉了,但还是没拒绝,走到沙发对角坐下。 工作人员接了个电话出去,沈瑶音看着温予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昨天的事没有影响到你吧,我本来想帮你说话,但经纪人不让……” 温予白语气客气中带着一丝疏离:“本来就不关你的事,沉默是应该的。” “但你是阿砚的……我跟阿砚又是朋友,坐视不理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她提到时砚,很自然,熟络到随口一说就是他。 温予白神色不变:“这是我的事,严格来说也与他无关,你更不用放在心上。” 沈瑶音微怔:“你跟阿砚吵架了?” 温予白的语气的确像是撇清关系,她心里也确实这么认为,再过不到三个月,她就跟时砚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在一起是各取所需,不是普通的恋爱关系,时砚昨天的行为已经属于界限之外,她不会理所当然地觉得时砚处处该帮她。 温予白不想跟沈瑶音继续讨论有关时砚的问题,便沉默以对,沈瑶音惊讶的神情慢慢褪去,眼中浮现几分犹豫:“是不是因为外面那些传言,你生阿砚的气?” 这下换温予白愣住:“什么传言?” 沈瑶音以为她在装傻:“你不用瞒着我,这几年国内媒体捕风捉影乱说话,我在国外都有耳闻,但是你放心,我了解阿砚,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再差能差到哪里去?本来不像也给说像了。” 温予白恍然,原来是说时砚找“替身”的事。 “你说的对。”她点点头。 时砚前女友都这么说,那她还能反驳什么? 哪想到温予白不按常理出牌,沈瑶音恍惚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话该怎么说。 这时,有谁手机铃声响了一下。 沈瑶音拿起一看,笑了:“是阿砚。” 温予白抬头,见沈瑶音看着自己:“哦,你在跟我说话?” 时砚给她发消息也要跟她汇报? 沈瑶音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笑了笑:“晚上阿砚要请我吃饭,予白也一起去吧?” 温予白:“七点?” 沈瑶音诧异:“你怎么知道?” 温予白皱眉。 这个时砚,把她们两个一起喊去GK,就不怕沈瑶音醋瓶子摔了,以后不好追回来吗? 第十五章 失约 女鹅有危险!(含入v…… 温予白不知道时砚到底想做什么,但看沈瑶音由惊诧到戒备的眼神,想着时砚帮了她那么一个大忙,不介意还他一个人情,便对她道:“时砚早上提到过一句,原来是约沈小姐吃饭,既然他请了你,那我就不去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温予白的坦荡洒脱让沈瑶音为之一怔,正巧工作人员这时推门进来,告诉温予白要准备打板了,她站起身,对沈瑶音礼貌地笑了笑就走了出去。 人走后,沈瑶音重重出了一口气,有些烦躁地仰靠在沙发靠背上,伸手揉了揉眉心。 “时砚早上提到过一句……” 阿砚已经跟她住在一起了吗? 她拿出手机,给时砚回了几个字。 ——好的,我会准时到。 等了几分钟,时砚都没回她,沈瑶音知道时砚一向惜字如金,得到答复之后,大概不会再费神回复她了。 她按着眉心,手指从眉骨移到耳后一道伤疤上,那道伤疤有六厘米长,一直绵延到脖子后面,狰狞得像一条蜈蚣,现在碰到,还偶尔会感觉到疼。 这么多年,沈瑶音一直留着长发,就是为了盖住这道疤。 闭上眼,她就能看到眼前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 初出茅庐的少年,还没有一身生人勿进的戾气,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将病态的美发挥到极致,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沦陷。 他伸手抚到她耳后,眼底有疼惜,轻轻问她:“疼吗?” 他曾经也这么温柔地对她说过话。 可惜…… 三点钟,温予白结束采访,回到车上看了看表,松了一口气。 还有时间。 她今天约定好要去见刘月芹。 借口是去拿银行卡,但温予白也想趁这个机会见一见刘月芹,看望一下她最近过得好不好,身体如何,有没有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两人的约定时间是六点,温予白想多在刘月芹家坐一会儿,便让司机先把自己送过去。车上,陈菲坐在她旁边一直抓头发,好像在纠结着什么,温予白实在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就问她:“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了吗?” 陈菲一怔,冲她摇头:“没有!” “那你在这抓耳挠腮地做什么?”温予白好奇。 陈菲有些心虚,把头低了下去:“予白姐,你交给我的事情,我没有办好……发视频的那个账号注销了,我没来得及查到他背后是谁。” 温予白听她语气自责,轻笑一声抚了抚她胳膊:“我以为是什么大事,没关系,反正这件事也已经过去了,只要不会阻挡我试镜,别的我也不在乎,算了吧。” 陈菲没说话,半晌之后把手机打开,挪到她跟前,边划动屏幕边道:“虽然没有查出背后的是谁,但是有一条网友的留言让我很在意,予白姐,你也看看。” 温予白把头凑过去,看到她点开一个截图,是微博底下的某个评论,热度不算很高,但也有一千多人点赞,内容是: ——视频虽然剪过,但应该是用手机录下来的,比较好奇录视频的人是谁,这也太细思极恐了吧,以后跟人出去吃饭都要谨言慎行。 温予白看了看陈菲,忽然觉得脑中有电光闪过,之前她身在局中,来不及思考,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视频既然是当场拍摄的,那必然有拍摄的人。 只要她看看拍摄视频的角度,再想想当时每个人在桌上的位置,很容易就能推测出来谁最有嫌疑。 温予白赶紧跟陈菲要了视频录屏,仔细看了看。 视频拍摄时有些不稳,摄像头一会儿去桌子下面一会儿回到桌子上面,可见对方也很谨慎。 拍摄人的角度和视野很合适,既能错位让人看不清温予白的表情,又能拍到她半张脸,让人认出她就是温予白。 那人离她不远。 在她右手边,最远不超过四个人的位置。 而这四个人温予白记得最清楚不过。 依次是宗川野、时砚、沈瑶音、黎枢。 宗川野距离她太近了,以他的位置拍不到张裕,而且论动机来看,几乎很容易就猜到是谁在背后算计她,只要想一想,这个视频出来,对谁最有利就是了。 温予白盖住手机,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陈菲看她样子有些异常,便开口问:“予白姐,你猜到是谁了吗?” “嗯。” “你打算怎么办?” 温予白想起时砚那条信息,同时约了她和沈瑶音过去,起初不知道用意,现在她多少猜到了。 时砚很可能已经查到了这件事跟沈瑶音有关,把她也叫过去就是想私下里解决,怕她打击报复沈瑶音吧…… 温予白平日里很少与人为敌,凡是让三分忍三分,就可以风平浪静海阔天空,她不争不抢不闹,守着自己的执念过活,给人的感觉一直很温吞。 但不代表她没有脾气。 倘若动了她底线触了她逆鳞,温予白不惮跟别人玉石俱焚。 白忱走了之后,留下一颗心,但对于温予白来说,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看了看表,对陈菲道:“一会儿到了地方了,你们在楼下等我,我出来之后把我送到GK,然后你们就回去吧。” 敏感细心的陈菲看温予白脸色不对,多了一句嘴:“予白姐,最近你被盯得很紧,像GK这种地方,还是少去一点最好……” 温予白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陈菲知道她没听进去。 到了刘月芹家楼下,温予白从车上下来,拎着早就买好的礼品,她循着记忆上了楼。 刘月芹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楼房只有六层楼高,没有电梯,而刘月芹则是住在顶楼,白忱曾跟她说过,他妈妈年轻时运菜,骑三轮车摔到了腿,后来腿就一直瘸着,一到刮风下雨还会疼。 所以温予白这次来特意带了一双护膝,用特殊材料制成,可以用于理疗。 到了门口,她敲了几声门。 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声音,门被打开,温予白用空出的那之手去扒门,这才发现还有一道锁链绑着。 刘月芹沉着脸出现在门缝里。 “怎么来得这么早?” 温予白愣了一下,想要把东西递进去,却发现缝隙太窄,她东西太多,根本递不进去。 “伯母,我想进去坐一会儿……”她笑容有些勉强,小心翼翼地看着刘月芹。 刘月芹却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她伸手递过来一张开:“拿着卡走,我不要你的东西,也不想见到你。” “伯母,那你好歹把这些东西留下,我不进去坐了。”温予白把着门,恐怕她关上,刘月芹看她不拿银行卡,狠狠地将卡扔了出去,对温予白大喊道:“我说了不要你的东西,也不想见到你,拿到卡赶紧走吧!别再来打扰我一个老婆子!” 刘月芹扔了银行卡就再没有什么顾虑,握着门把手,把门往里用力一拉,温予白下意识把手垫在门缝上,可惜刘月芹根本不收力,她被掩了下手指,本能地缩回来,紧接着就是重重的关门声,温予白被阻隔在外。 巨响过后,楼道一阵安静。 她捧着受伤的手,看着紧闭的大门。 手指上的疼一点感觉都没有,但她还是很想哭。 失去一个人会把人折磨成什么样子,温予白常常会想这个问题。 其实对于刘月芹来说,白忱才是她的全部,温予白的疼相较她来说,远远称不上疼。 失去了白忱,温予白没的是心。 可刘月芹丢的几乎是命。 温予白把礼品放到门口,捡起银行卡下楼了。 她在门口与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擦身而过,温予白停住脚步,扭头看了看。 背影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只是匆匆一瞥,温予白来不及看清他的脸,回到车上,她还一直想着那人可能是谁,司机启动车子,温予白有些心慌,心口闷得厉害,让她喘不上来气。 陈菲看她脸色不好,忙让司机把车停下。 温予白捂着心口,脑中忽然有个画面闪过。 医院里,沧桑憔悴的男人跪在地上给刘月芹磕头,哭得撕心裂肺。 不久前,一栋老小区里的居民楼失火,休假准备回家的白忱看到后,在消防车没有赶到的情况下主动去疏散人群。 后来,人们在电梯井里发现了他,他当时怀抱着一个三个月大的女婴,以身做肉垫,女婴还在哭泣,但他却昏迷不醒。 跪在地上给刘月芹磕头的就是女孩的父亲。 温予白忽然去拉车门,冲下车之后往楼上跑,陈菲在后面叫她,她好像根本听不到,狭窄的楼梯通往六层,她一直跑到了底,爬到最后一层后她看到门开着,而礼品盒已经不见了。 她露出久违的笑。 温予白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向上,就算刘月芹再怎么赶她走,她也好想多和她待一会儿。 她爬上楼,到了门口,帘子没有合上,她撩开帘子走进去,发现里面没有人声。 “伯母?” “伯母?” 温予白喊了两声,忽然顿住脚步。 客厅里,刘月芹穿着拖鞋躺在地上,脑后有血迹渗出,温予白脸色一白,赶紧跑过去看她:“伯母!你怎么了?你醒醒,看看我,我是温柒,是小柒!” 刘月芹眼睛半睁,在她竭力的呼喊下,慢慢转过头,看到温予白,她瞳孔缩了一下,然后张开口。 “后面……” 温予白感觉到头顶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下意识往旁边一偏,但那东西还是重重打到了温予白胳膊上,她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连眼前都黑成一片,但在疼痛之下,她还是奋力抓到了男人的裤腿。 男人想跑,奈何被温予白抱住了腿,他挥起棍子,狠狠在温予白受伤的那只胳膊上又砸了一下。 挣扎之时,陈菲上来了,男人见状狠狠踹了一脚,飞快地用外套罩住脸逃下楼。 陈菲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与男人擦肩而过,她跑上楼一看,呆立当场。 GK,七点半,人还没到。 张翡哆哆嗦嗦地站在大圆桌对面,脸上吓得都是汗,一边擦一边留意着时砚的脸色。 人都到齐了,还剩下最重要的一个人,时砚坐在桌子里面玩着打火机,每次看向手机的时候眉头都皱得更紧。 旁边,沈瑶音终于沉不住气了:“阿砚,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十六章 舍不得 替身今天倍儿支愣!…… “啪”地一声, 打火机盖合上,时砚偏过头来, 看着沈瑶音:“你说什么意思?” 沈瑶音穿了一身棕褐色的小香风套装,是精心打扮过的,她把头发盘了上去,耳鬓留着碎发,看起来有几分慵懒。 如果侧过头看,能看到她耳后狰狞的伤疤,就在左耳边, 像是时刻提醒着时砚,这个伤疤是因为谁而存在的。 沈瑶音闭上嘴不说话了,但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起来。 时砚转动打火机的声音像是重锤一下下打在张翡身上, 让他身心倍受折磨,几乎要在崩溃的边缘。 很快,敲门声传来, 时砚抬头去看,发现是贺彬之后, 闭着眼向后一靠。 贺彬带了另一个男人进来。 那人跟张翡有几分相似, 但戴着眼镜, 看起来更斯文些, 也更加精明。 他进来之后张翡马上露出笑脸,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高高兴兴喊了一声“哥”。 男人却看都没看他,而是径直冲时砚而去, 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似乎跟时砚很熟识:“阿砚,你叫我过来什么事?” 时砚摆了摆手, 贺彬上前来伸出胳膊挡住张峰,不让他继续靠近。 时砚点了一根烟,在烟雾缭绕间看了一眼手机,还是很安静,人没来,连个话都没跟他说。 他收回视线,把手头的文件夹推过去,在桌子上敲了敲,吸了一口烟,他淡淡道:“这里有你百分之十一的股份,我全买了,股份兑现给你,不会少你一分钱,你看着没问题,就签字吧。” 时砚刚说完,张峰和张翡的脸色瞬间变成了猪肝色,张峰上前一步,奈何贺彬不给他机会,他只好站在远处问时砚:“阿砚,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小翡得罪你了,你说他两句打他两下都行,直接股份兑现,这是不是有些太严重了?” 时砚坐在那里,指头掐着香烟,抬头:“严重?你问问他得罪的是谁。” 张峰转头,一双眼睛充斥着怒火看着张翡,此时也没了斯文稳重,大吼道:“你到底干什么了!” 张翡其实到现在也不清楚为什么时砚会对他开小号发视频的事这么生气,但大哥的财路都要被他阻断,他比贺彬到他家门口堵他时还恐惧。 这一份股份转让书并不仅仅是百分之十一股权的问题,时砚态度表明,也许今后张氏跟时家的合作全都打水漂了,张家仰仗着时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他才会跟在宗川野和时砚屁股后面跑。 哪想到这次踢到了一块铁板! “我就是……就是把那个姓温的女演员跟张裕喝酒的视频发到了网上,因为那天在GK吃饭,姓温的不给我脸,我一时生气……砚哥,我根本没想那么多,如果这件事惹你不开心了我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张翡急得都要哭了,要是因为他害得大哥跟时砚关系冰封,害得全家跟时家的生意做不下去,他保准会被他爸打断腿。 “瑶音姐,你也帮我劝劝砚哥,我真知道错了……”张翡还以为沈瑶音在时砚心中的分量跟从前一样重,病急乱投医地向她恳求帮助自己跟时砚求情。 沈瑶音偏过头去,呼吸微重,像是极度不耐烦。 张峰听张翡剪短地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眼珠转了转,心中已有思考,他对时砚道:“小翡做事冲动不计后果,这事我代他向你道歉,温予白被全网黑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没想到始作俑者就是我这个弟弟,本来事情不大,结果弄得人尽皆知,又是在你的场子上,弄得你和川哥脸上都不好看,的确该教训。” 他话锋一转:“但是阿砚,股份就免了,一个视频的事没必要闹这么僵,回头叫上川哥,我请着吃一顿,把这事就这么揭过去吧。” 张峰显然不清楚时砚为什么生气,张翡也以为是因为他把GK发生的事发到了网上,给宗川野带来了很多不便,时砚才要教训他的,完全没往别处想。 “揭过去?”时砚笑了一声,把最后一口烟吸完,摁到一旁的黑水晶上,抬眸看过来,“怎么揭过去?” “这还不简单吗——”张峰话说一半,时砚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把我女朋友和别的男人的视频发到网上,让我女朋友被人挂在热搜上骂了半天,你说怎么揭过去?” 时砚声音不轻不重,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沈瑶音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时砚,时砚却没看她,张峰两兄弟更是瞠目结舌,用了半分钟消化时砚这句话。 在时砚没说出口之前,打死张翡都想不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那天时砚直接拿着红酒瓶往张裕头上揍! 张翡脸白了,恨不得给时砚跪下去:“砚哥,砚哥,我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姓温的……不是,嫂子,我要是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说什么都不会把视频发出去啊!” 时砚垂下眼:“晚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还是没有动静,眉头皱了皱,无意中又拿出一支烟点燃了。 张峰看到时砚低着头抽烟,连看都不看一眼他,气得脸色发黑,终于在爆发之时转身,狠狠甩了张翡一个大耳搂子。 “让你管不住自己这个性子!爸妈还有我说了你多少次?在外面管住嘴管住手,别到处惹事让我给你收拾乱摊子,这么多年我给你擦屁股还不够多吗?你现在是想把我也玩死?” 张峰一句句骂着,下口跟下手都毫不留情,张翡被打得右脸肿得老高,偏偏没办法反驳,只能硬生生受下,还得求饶:“哥,我真知道错了!” “你跟我认错有什么用?那视频又跟我没关系!” 张峰的话就是一句提醒,张翡立马反应过来,冲时砚求饶道:“砚哥,我真知道错了,你看我哥也打我了,你就消消气,别跟我一般见识行吗?而且这事也跟我哥没关系,别因为我一个人,害得你们两个人关系破裂了,这又何必呢对不对……” 时砚轻笑出声,出口是跟刚才的张峰一模一样的语气:“你跟我认错有什么用?视频拍的又不是我。” 张翡觉得有门,笑不嘻嘻地跟他道:“那予白姐在哪,我亲口跟她道歉!” 时砚吐出一口烟雾,看不清表情:“她还没来。” 张翡噎了一下,瞬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张峰看出时砚这就是没解气,眼睛瞥到桌子旁边还有一个人坐着,自从他进来之后,沈瑶音就没怎么说话,但他知道时砚敢她过来绝对是有用意的。 他转头看向张翡,厉声问:“那视频是你拍的吗?” 张翡煞笔似的摇摇头:“不是。” 张峰看他就来气,问他:“是谁给你的?” “我不知道,就有一个人私信我,问我想不想让温予白……不是,让嫂子吃点苦头,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嫂子身份,头脑一热,就发了……” 张峰看他笨得跟猪头一样被人拿着当枪使,恨不得把他猪脑子卸下来当球踢。 “你都不知道是谁给你的,你就发出去了?” “昂。” 张峰恨不得扭头就走,再也不想管这个煞笔。 但他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转身对时砚道:“阿砚,你都看到了,我弟弟就是单纯,他也是被人利用了,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替你找到幕后黑手,看看是谁这么不要脸想动你的人,不用你出手,我替你出气。” “你替我出气?”时砚像是听到有意思的事,看着张翡红肿的脸,偏头去看沈瑶音,“你觉得他怎么替我出气比较好。” 沈瑶音紧紧抿着唇,从始至终她保持沉默,最开始以为时砚叫她过来是一起吃烛光晚餐,后来知道他是为温予白出气,现在她明白了,时砚这是借张峰的手打她脸呢,让她过来看了一出戏,小丑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视频是我拍的。”沈瑶音亲口承认。 张翡缓缓瞪大了眼睛,刚要指着她说话,被张峰一个眼神狠狠瞪了回去,话也随之咽回到肚子里。 时砚转着手里的打火机。 “理由。” “没什么理由,我就想让你看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三年前就跟张裕拉扯不清,三年后还是依偎在他怀里,时砚,你又不是瞎的,你看不出来她跟张裕关系不一般吗?” “阿砚,你一直心思单纯,看不透别人的内心,你仔细想一想,温予白哪里像喜欢你的样子,她一定是图你什么才会跟在你身边,我只是把事实摆到大家面前,每个人心中自然有论断,我不希望等她真面目露出来的那天,只有你被蒙在鼓里。” 沈瑶音承认是她拍的视频之后,像破罐子破摔一样,毫不顾忌地把话摆到明面上,口中横竖都是温予白的不对。 时砚看着她,忽然闷声笑了笑,可眸光是冷的,笑容根本不达眼底:“温予白是什么真面目,轮得着你来告诉我?” 包厢中静了几分,张翡大气不敢出,连张峰都觉得后背发冷。 沈瑶音白着脸,眼中有泪光打转:“阿砚,你就这么对我说话?” “沈瑶音,有句话我不跟你说开,是给你留面子,但你手别伸太长,尤其别伸到我这里来,温予白是我的人,你碰她就是碰我,甚至你直接惹我都可以,但是别有动她的心思。想要角色就大大方方抢,别找这种听着就很可笑的借口。”时砚针针见血,字字戳心,他每说一句话,沈瑶音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白下几分。 张峰简直不敢置信,这话竟然是从时砚口中说出来,还是对着沈瑶音说的。 想当年时砚顶着重重阻碍要跟沈瑶音在一起,最疯狂的一次买了十多个城市的巨屏跟沈瑶音告白,那场恋爱可谓谈得是轰轰烈烈。 哪想到三年之后,时砚竟然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这么不把沈瑶音放在眼里,还把她的面子放在地上狠狠踩。 沈瑶音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她微微偏着头,耳后绵延到脖颈上的伤疤看起来张牙舞爪,更趁着她此时的可怜。 “我不过是让人见识到她的手段,让她被骂了几句而已,也没什么损失,你就这么舍不得?” 她冷着声音,像是彻底撕破脸。 时砚语气淡淡:“嗯,我舍不得。” 沈瑶音忽然拿起手边的烟灰缸朝时砚扔过去,时砚一偏头,烟灰缸砸在他背后的玻璃上,玻璃和烟灰缸都摔得七零八落。 张峰两兄弟眼皮跳了跳。 “你曾经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会一辈子爱我,我不过是出去了三年而已,你转眼间就可以找别的女人逍遥快活,是,我就是嫉妒,我就是嫉妒你和她在一起,我讨厌你跟她在我面前亲热!这样的理由可以了吧?你满意了吗?”沈瑶音冲时砚大吼大叫,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彻底没有了往日的成熟冷静。 她接连质问了几声之后,包厢中重新归于沉寂。 时砚轻飘飘地一句话让她神色濒临失控。 “你不是嫉妒。” 笃定的语气。 沈瑶音张口要说什么,时砚不耐烦地打断她:“总之,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希望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离我的人远点。” 时砚从凳子旁边重新拿出一份协议放到桌子上,看向张峰:“这是百分之六的,我只留你百分之五,算是给你替你弟弟买账,下次再有这种事,可不是这么简单了。” 张峰脸色不好看,但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起码跟时砚的联系还在,时砚还肯给他机会,就不会跟张氏解除合作。 他签下了那份协议。 “钱明天会转到你账上——” 时砚说到一半,手机忽然亮了,还没出声,时砚就已经注意到,赶快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 “说。” “你说什么!” 前两声都还好,到第三声,时砚径直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上一拖,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椅子直接倒在地上。 时砚脸色骤变,抛下众人,对贺彬道:“去燕城医院!” 第十七章 告白 替身今天终于长嘴啦!…… 时砚离开像一阵风一样, 把所有的沉闷压迫都带走了,包厢中眨眼间只剩下三个人, 张峰还在扭头看着门口的方向,背影消失有一会儿了,他好像还没回过神来。 从没见过时砚有为谁这么不冷静过,哪怕是坐在这里的沈瑶音。 张翡看时砚离开,心想这事总算过去了,他扯了扯张峰的袖子,说:“哥, 咱们也走吧。” 张峰回头瞪了他一眼,后者立马噤声,他回过头来深吸一口气, 走到沈瑶音面前,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沈小姐, 这次的事算我们张家倒霉,也怪小翡不知天高地厚, 我们认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句, 以后别拿人当傻子耍, 尤其是别耍时砚, 算我给你句忠告——” “你算什么东西?”张峰还没说完, 沈瑶音忽然站起来冲他大吼, 张翡一看自己哥哥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加上自己被人当枪使, 心里正火着呢,就要冲上来,被张峰一胳膊拦下。 “还嫌事闹得不够大?”张峰真是受够了他, “回家!” 拉着不情不愿的张翡离开,留下沈瑶音一个人站在那里,整个包厢有些空旷,空旷得连回音都很清晰,她倔强地看着门口,耳边是方才时砚接到的那通电话的声音。 “时总,予白姐现在在燕城医院,你快来一趟吧!” 她很不想比较,但是她发现,她好像的确没看过这么紧张人的时砚。 沈瑶音突然像疯了一样,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砸在地上,屋里一阵乒乓乱响,门口的服务生跟旁边人对视了一眼,快脚离开。 不一会儿,宗川野闻讯过来了。 他一进门,一个做工极其精美的清代景泰蓝仿制品砸到他脚边,摔得粉碎,宗川野顺着目光向上看,跟哭花了脸的沈瑶音对上。 那一瞬间,沈瑶音有些难堪。 宗川野忽然笑了笑,迈过碎片,拉开一个椅子坐下去,对沈瑶音道:“这里的东西是该换了,你想要砸就砸,回头我找人放上新的,但你何苦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要是我这里的人口风不严给你传出去,你不就又添了个笑话?” 沈瑶音的笑话都跟时砚有关,比如她当年被时家人赶走,狼狈出国,颇有丧家之犬的意味。 她冷冷地看着宗川野,却将手中的花瓶放到了桌子上,宗川野看她以往的端庄冷静全都因为时砚消失不见了,心里也有些唏嘘,对她道:“人都讲求一个好聚好散,别闹得太过火,还能做朋友,你曾经用命帮阿砚挡了一下,他再怎么样也会记得你当初的好,只要你自己别太作。” 沈瑶音听他提到那件往事,好像突然有了希望一样,她走过来,希冀地看着宗川野:“川野,你说真的,他真的会记得我的好?真的不会忘吗?” 宗川野眉头微蹙,眸光渐深地看着她:“阿砚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但你该知道凡事都有个度。” 他口气已有警告的意味,沈瑶音却只听到了前面那句。 她松了一口气,拉着椅子坐下,抚着脸整理了一下情绪,转头跟宗川野说:“今天这些砸坏的东西我会赔偿,对不起川野,刚才是我不理智了。” 宗川野耸下肩膀,无所谓道:“不用,都是小钱,你想明白了比什么都好。” 沈瑶音见他是真的不在意,也没有坚持,人走后,宗川野跟门口的人道:“以后沈瑶音再过来,把那些贵重物品都收起来,放点不值钱的玩意,让她可劲造。” 服务生:??? “收到。” 车子用最快的速度到了燕城阜外医院,时砚下车匆匆关上车门便往里走,贺彬还在车上,看时砚不管不顾地往里冲,僵硬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焦急,顾不得找地方停车,他赶紧打开车门追上去。 时砚一进医院就觉得胸口发闷,脑袋也逐渐昏沉,周遭忙碌的医护从他身边行过,白色连成一片,耳朵却像沉浸在水中,什么都听不清楚。 “时总!” 忽然有人叫他一声,时砚回过头,发现是陈菲。 贺彬这时也走了过来。 陈菲一脸着急,对时砚说:“予白姐在这边!” 时砚无视身体的异样,转身跟她走,前面某处好像围了很多人,有医务人员不停来回奔走,氛围很凝重。 不远处,一个女人静静地站在那,她右手抚着左臂,脸上有青肿,身上也有黑色的脚印,看起来狼狈不堪,有一半围观的人是在看她,因为认出她就是最近屏幕上经常出现的人,甚至最近才上过几次热搜。 但时砚很快就看到,温予白身前还站了一个男人。 来不及换下的蓝色作训服,寸头,板正的身躯,让人无法忽视的精气神。 男人手搭在温予白肩膀上,似乎在同她说着什么。 时砚脚步顿住,紧接着迈着更大的步子走了过去。 “贺彬!” 他重重喊了一声,贺彬明白他的意思,赶紧去疏散围观的人。 时砚走到温予白身前,和霍成霄对视了一眼,挪开视线,时砚将温予白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伤口,脚印,青紫色印迹,还有手上、胳膊上的血。 一刹间,时砚的眼神变了。 “温予白?”他喊了她一声,温予白没有反应,只是红着眼睛看着抢救室的方向,似乎连他出现都没发现。 霍成霄看到时砚出现,想着不论怎么说,应该打声招呼:“你好,我是温柒的朋友,叫霍成霄,请问你是?” 时砚理都没理他,眼睛看着温予白。 “温予白,你看见我了吗?说话。” 霍成霄见状,伸手拦住时砚,沉下脸道:“温柒现在状态很不好,你别逼她。” 时砚心底腾地升起一团怒火,几乎在濒临爆发的边缘。 但他看着温予白魂不守舍的模样,压住了心头的所有情绪,没有搭理霍成霄,也没有再去问温予白,而是看向一旁的陈菲。 “怎么回事。” 他声音极低,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陈菲看到他脖颈上爆出的青筋,这得是忍着多大的火! 陈菲不敢隐瞒,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予白姐去看望一个长辈,谁知道那个长辈被人袭击了,予白姐当时在场,就想拖住那个人,那个男人挣脱的时候对予白姐下手了,手下得挺重的,我让予白姐先去看医生,但是她不走,时总,你劝劝她吧。” “报警了吗?” “报了,在那边,等抢救的消息。” 下手了,手下得挺重。 时砚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他闭上眼睛舒缓了几下呼吸,转过身,他看着温予白,手都不知道该放到哪——怕她哪里有暗伤弄疼她。 最后,他伸手放到她后背上,放轻语气,像是轻哄:“跟我走,先去看你的伤。” 温予白不动,时砚扭头看她。 霍成霄在一旁说:“我已经劝了她很长时间了,但她一直这个样子。” 他每说一句话,时砚绷着的那根弦就又紧几分,继续无视他的话,时砚走到温予白前面,挡住她的视线。 温予白这才有了反应,抬眸看着他。 时砚微微前倾了身子,与她视线平齐,耐着性子跟她说:“温柒,你自己也受伤了,先去看医生,知道吗?” 话音刚落,后面有人大声说:“回来了回来了!” 温予白眼中瞬间有了光,她径直推开时砚,跑到抢救室门口,有个医生出来,问护士:“刘月芹家属在吗?” 时砚转身,看到温予白急着回答:“在!我是刘月芹家属!” 医生语速很快:“患者硬脑膜下出血,需要尽快手术,你是患者什么人?” “我是她儿子的女朋友!” 身后的时砚脸色一瞬变了。 霍成霄扭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深思,但很快挪回目光走上前。 “我是病人儿子的朋友。” 那医生左右看了看,最后把目光落到温予白身上。 “结婚了吗?”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温予白的喉咙却好像哽住了东西,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眼泪盈满眼眶,木木地开口:“没有……” “没有不行,让患者的直系亲属来签字。” 温予白着急道:“没有了,她没有亲人,她唯一的儿子死了,我是他儿子的未婚妻,这世上我就是她最后的亲人,我也不行吗?” 她边哭边说,声音含在口腔里断断续续的,那医生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神情微怔,旁边的警察看不过去了走过来,跟医生道:“患者也是受害人,警察可以签字吗?” 医生顿了一下,对几人道:“还是让她签吧。” 温予白飞快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递给医生后,担忧地抓住他的手:“医生,她怎么样?会不会有事?” 医生看她的样子,耐心却真实地告诉她:“目前患者病情很紧急,我们会尽力。” 温予白知道医生都会这么说,但那一刻她还是像天塌了一样,时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在她腿软要跌倒的那一刻扶住她。 护士走过来,“刘月芹有很多手续要办,还要缴一下手术费,家属跟我来一下。” 霍成霄要上前,时砚却道:“我来。”霍成霄的脚步便慢慢收了回去。 时砚扶着温予白的肩膀,指头微微用力,看着她猩红的眼睛,那一刻他有很多话想要问,可是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忽然就只剩下心疼,什么问题都消失不见了。 他轻声说:“你把她的信息发给我,手续我去帮你办。” “去手术室外面守着她,现在什么都不用做,等着我,知道吗?” 温予白像是强弩之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撑不住,时砚难得的温柔和耐性好像给了她一点理智,她看着他,轻轻点头。 时砚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让贺彬和陈菲跟着她。 落下一吻时,霍成霄的眸光轻轻颤了颤。 抢救室的门打开了,戴着氧气罩昏迷不醒的人被推了出来。 时砚转头扫了一眼,本是不经意间,他却忽然感觉到心中剧震,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似的,他瞪大了眼抚上心口,有一种难言的情绪在心头蔓延,温予白和霍成霄跟着手术车走,躺在床上的人距离时砚越来越远,那种感觉,就好像送一辆慢车离开,在见证一场无法抵抗的分离。 时砚很莫名,在那护士第三次提醒他的时候,他忽然清醒过来。 抹了一把眼角,有湿湿的凉意。 时砚神色错愕。 他哭了。 为什么? ** 手术室外,两个警察走到温予白身前,道:“温小姐,你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跟我们去做个笔录,有什么线索及时提供给我们,我们也好尽快抓捕歹徒。” 温予白把视线从“手术中”三个大字上挪开,看向那两个警察,思维好像慢了一拍,整个人都有些木。 霍成霄张口要说什么,温予白却先出了声。 她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没看清那个人的脸,但是他跟我认识的一个人有些像,你们可以去查查一个叫孙建民的人。” 她准确地说出孙建民的家庭住址和基本信息,警察全都认真记录下来,温予白也想尽快抓住凶手,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去。 贺彬倾着耳朵听温予白说话,整颗心提了起来。 好在时砚这时候不在。 说完之后,那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看向温予白道:“你说的线索都很重要,我们会尽快找到你说的那个人,方便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吗?” “好。”温予白说了一串号码,两个警察该问的也问了,知道现在她肯定没有精力再应付别的,便去旁边等结果。 让开一条路之后,霍成霄安抚地拍了拍温予白的肩膀:“你不要太担心,阿姨肯定不会有事的。” 温予白抚了抚脸,此时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所有手续都办完了,钱也交过了,时砚拿着一个袋子上楼,看到手术室外停留的人。 温予白坐在最后一排椅子上,他一眼就看到了。 还有霍成霄那只手。 时砚抬起脚,朝她走过去,霍成霄听见脚步声抬头,下意识把手挪开。 时砚像是根本没看到他,走到温予白跟前蹲下身,他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眉头隐隐皱了一下。 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手续都办好了。” 是从未有过的温声细语。 温予白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哦”,然后就再也没有回音。 整个走廊异常安静,医院呛鼻的消毒水味让人心头发慌,时砚很讨厌这个地方,这里充满了他不愉快的回忆,但所有不舒服的感觉好像都没眼前人重要。 他什么也没说,坐到温予白旁边,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抱在怀里,就这样,用最原始的动作给予她最温暖的安抚。 温予白此时最需要的好像也是这样。 她往他怀里靠了靠。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熬过去,终于,“手术中”的灯灭了。 温予白倏地站起来,几个人一齐围上前。 门打开,医生走出来,温予白开口便问:“医生,手术怎么样?” 医生表情很凝重,对温予白道:“手术很成功,但病人年纪大了,什么时候醒过来,我们也没有把握,这两日在icu留观,有什么情况我们会联系你。” 所有人都等着刘月芹醒,但是医生却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温予白站在那,某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医生也是这么告诉她,手术很成功,但病人能不能苏醒并不能确定,隔了一天,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宣告白忱脑死亡,已经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她好像没办法再承受一次那个“可能”。 “温予白!” “予白姐!” 温予白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在病床上,她动了动手,这才发现被角被人压着,她低头一看,就看到床边趴着一个人,病房里明明有另一张空床,他却用这种不舒服的姿势窝在狭窄的空间里。 她一动,床边的人就醒了。 时砚抬起头,眼中瞬间恢复清明,把床摇高一些,他问她:“渴不渴,饿不饿。” 温予白看他眼底有些乌青,应该是一夜没睡好,她没想到自己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会是时砚,就好像,他不该在这里,也不该这么憔悴,他永远都是光鲜亮丽的样子,没有任何人能拉他从云端跌落。 眼前的人是他,又不像他。 时砚看她出神,坐到床边,没等到她的回音,便自己开口道:“刘月芹还在icu没有醒过来,但也没有坏消息,你手臂上的伤医生给看过了,明天还需要再拍一下片子。” 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但总让人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潮涌动。 温予白点了下头,睡醒一觉后已经完全清醒了,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这是她唯一认定的事,时砚看她乖巧的模样,任何一个人经历了这种事都会害怕,或者又哭又闹,但她好像一点影响都没有,只是比平时安静许多。 乖巧地让人心疼。 时砚忽然张口:“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温予白心里一紧,抬眼看他,时砚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眼底极深处似乎有些危险。 “你想要知道什么?”她问。 时砚看着她,目光由问询变成逼仄的审视,温予白也回敬他同样的眼神,似乎在比谁更胜一筹,谁会败下阵来。 良久之后,时砚抚了抚她头顶:“算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温予白眼眸微顿,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她,时砚是个对别人漠然无视的人,但是他同样也眼里不揉沙子,她有很多秘密,他一定也察觉到了,为什么他都把她逼到退无可退的悬崖顶上,却突然说算了呢? 时砚坐近一些,捧着她半边脸:“还疼吗?” 温予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摇头。 时砚皱紧了眉:“下次再碰到这种危险,不知道自己先逃吗?没有抓住坏人,又弄得自己一身伤。”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她开口回应他,虽是为自己辩解,眼底却都是倔强。 “为什么出事不给我打电话,知道我在GK等你多久吗?” “我不想麻烦你。” “不想麻烦我麻烦谁,霍成霄?” 两个人一问一答,原本说得好好的,结果到了这,时砚心底那股无名火又蹿了出来,说话语气就重了些。 温予白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着他:“时砚,你可以不要跟我发火吗?” 她声音充满疲惫,不是责备的语气,而是祈求,时砚的心突然就疼了一下。 温予白感觉到庞大的温暖将自己包裹住,时砚抱着她,毫无征兆地,他下巴搭在她肩膀上,手掌覆上她背后散落的头发,出声是浓重的低音,好像特别害怕失去什么:“是我不好,我应该让人跟着你。” 温予白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好像有些过于夸张。 “时砚,我没事。” “你害怕吗?” 时砚忽然问了一个问题,温予白感觉全身一冷,眼前闪过了无数个碎片,久远的回忆卷土重来,温予白是个特别能忍的人,万事不到最后一刻,她都可以忍下去。 刘月芹还活着,她也没有死,只要还有希望,她想的从来都是接下来该做什么事。 她不觉得那是逃避,可在时砚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睛发胀,她的心好难受好难受,温予白抓着时砚的前襟,把脸埋到他怀里,颤音一出,有些东西再也忍不住,时砚抱着她,感觉衣服前襟一热,他拍着她的背,终于听到她哭出声来。 就好像听她在说,她好害怕,好害怕。 怕男人落下的棍棒,怕重要的人再也回不来。 时砚抱着她就想,若是没有他,她会抱着谁哭呢? 还是没有人能发现她强撑的脆弱,直到她奔溃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要像这样安抚她? 她会跟别人卸下心防吗? 那一瞬间,时砚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想法,但他其实只有一句话想跟她说。 “温予白,我们不要分手了。” 第十八章 吵架 替身今天生完气舔着脸…… “温予白, 我们不要分手了。” 时砚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温柔得像是四月风, 带了点无奈认命的笑意,好像在说:温予白,我认栽了,我不想放手了。 温予白怔怔地任由他抱着,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那不是时砚的声音,眼角的泪痕还没有风干, 她没了哭声,突然安静下来的病房中,只有洗手间的水管在发出轻微的声响。 很久都没听到回音, 时砚微顿,轻轻放开她,温予白眼睛红红的, 他下意识替她蹭了蹭脸上的泪痕,避开伤处, 却越看越胸闷, 眼中有危险的暗嘲涌动。 “怎么不说话?”时砚边为她擦眼泪边问。 温予白眨了下眼睛, 像是才回过神来, 对时砚的问题避而不谈, 她反问他:“我今天没去得成GK, 沈瑶音怎么说,她承认吗?” 动作一顿, 时砚眸光微动,抬头看她:“你知道了?” 温予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点了下头, 轻“嗯”一声。 然后她等着他说后话,安安静静的样子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忖。 时砚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温予白回答:“今天,陈菲提醒我视频的拍摄角度,按照当时的座位次序,只有她嫌疑最大。” 温予白手臂上埋着针,她看了一眼吊瓶,容器里的药液快要输完了,时砚注意到她的动作,帮她把输液管取下,温予白突然道:“她承认了吗?” 时砚看了她一眼,重现坐到床边,“嗯。” 早就是预料中的答案,温予白并不觉得惊讶,但是有些东西她还是很好奇,就问他:“她有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我好像跟她无冤无仇。” 时砚微微皱了下眉,开口是简单的两个字:“没有。” 温予白忽然笑了,偏着头看他:“你连问都不问?” 时砚看她忽然绽开的笑脸,不知为何心头有些烦躁,他下意识摸兜,摸到了香烟却想起这里是病房,手又放开,对她一字一顿道:“视频是张翡发出来的,我退了他哥百分之六的股份算是教训。” “那沈瑶音呢?”温予白问都不问那百分之六股权的事,张口就是这个问题。 时砚看着她,唇角渐渐抻平成一条线,问她:“你想怎么办?” 病房中的温度仿佛一下降到了冰点,温予白早有预感会是这个局面,对别人睚眦必报,对心上人轻拿轻放,到头来还是要护着她罢了。 也许对她的告白只是一时心软,要是有一天沈瑶音扯着时砚袖子,他会不会也心软丢下她呢? 温予白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但胸口却有些憋闷,她摇了摇头,对他轻飘飘说:“那算了吧。” 时砚听见她的语气眉头皱得更紧,就在这时,有人突然敲响了房门,时砚偏过头烦躁地舒了一口气,一个男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食盒。 温予白看到来人,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 霍成霄瞥一眼脸色不好的时砚,收回视线,走到病床前,把小桌子放好,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我一直都在,你明明还跟我说话来着,忘了?” 温予白怔了怔,然后想起来到医院后,霍成霄确实跟着她忙前忙后,只是她那时候什么都不在意,一心只关心刘月芹的安危,忽视了霍成霄的存在。 霍成霄一边把清淡的小菜摆上去一边说:“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要吓坏了,因为是刘阿姨出事,假也好批,从出事到现在,已经好几个人打电话问我阿姨的状况了。” 温予白听到他提起刘月芹,脸色一黯,霍成霄赶紧道:“我问过医生,手术是很成功的,但是清醒的时间因人而异,她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你可以放心。”他把饭菜摆好,把筷子掰开递到她面前。 温予白低头看了看,转头对他笑了笑:“谢谢。” 两个人说话时好像把时砚当做不存在一样,温予白夹起一口米饭刚要吃下,时砚忽然看向她,问道:“你给他打的电话?” 温予白手顿住,看着他的眼神,感觉像是看见了万丈深渊一样深不可测,察觉到他的不快,她没有及时回答,旁边的霍成霄看了,就道:“温柒是用刘阿姨的手机打的电话,里面第一个就是我。” 时砚没理会霍成霄,还是紧紧盯着温予白。 “为什么没打给我?” 电话是陈菲打给他的。 出事了,她第一时间打给的是别的男人。 温予白觉得心头有些不舒服,看着他回答:“我不想麻烦你。” 其实她当时并没想那么多,她连自己打给的是谁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胡乱点了一个号码。 现在想想,即便打给他,他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来吧,当时不是跟沈瑶音在一起吗? 时砚一哽,看她淡漠疏离的眼神,忽然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门被不轻不重地摔了一下,即便没有很大的声响,也能听出时砚的不快。 霍成霄看着时砚消失的方向,皱了下眉,看向温予白:“我进来之前,你们吵架了?” 温予白喝了一口粥,又吃了一口小菜,咽下口中的食物后,平静道:“没有。” 她和时砚严格意义上来说没有吵过架,因为每次不是时砚转身离开,就是她先服软认错。 霍成霄走到刚才时砚在的位置,在床边坐下去,他压低声音说:“他一直这么对你吗?” 温予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霍成霄脸色忽然有些僵硬,随即说道:“我就是……你别多想,我不是要问你这么私人的问题。” 温予白疑惑更深,霍成霄继续解释:“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就及时止损,不论怎么样,自己是最重要的,白忱肯定也希望你好好的。” 他突然提到白忱,温予白移开视线,低头喝了一口粥,问他:“这么晚了你还在,队里没事吗?” 霍成霄看着她躲避的视线,知道她不想听到那个名字,便也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明天我回去,然后队里会每天派个人过来,我们都算她儿子。” 温予白喝着粥,吹了吹,眼前忽然湿润。 通风处,时砚手搭在栏杆上,指间夹着一根烟,耳边听着电话,烟雾中的脸晦暗不明。 “因为老旧的小区,所以监控不全,刘月芹在的那个单元,则完全没有监控,那个人外套和帽子扔在小区外面的垃圾桶里,之后去了哪谁也不知道,不过你要查孙建民的话,他的信息倒是很好查。我去他家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去查案的警察,孙建民前不久离婚了,家中没人。” 贺彬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时砚,时砚听完,对电话那边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他给我找出来。” “知道了。”安静过后,那边应了一声。 挂掉电话,时砚看了一眼没抽完的烟,掐灭后转身回了医院。 时砚回去的时候霍成霄已经不在了,他走到里面看了一眼,病床上没人,听到洗手间有水声,时砚退回到洗手间门前。 隔了一会儿,门开了,温予白抬头看到有个人影站在眼前吓了一跳,发现是时砚,眼中的惊讶更甚,“你怎么回来了?” 时砚看她病号服七扭八扭,上下扫了一眼,冷声道:“我不回来,谁照顾你?” 说着,弯身把她提得七扭八歪的裤子提正,温予白脸色一红,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推他,啊啊大叫:“时砚,你干什么!” 时砚索性直接给她拦腰抱起来,往病床边走,温予白本来在挣扎,鼻子动了动,眉头也紧跟着皱起来。 “怎么了?”时砚低头看着她。 温予白吸了吸鼻子。 “你出去抽烟了?” 时砚动作一顿,将她放到床上,转身去了洗手间,她住的是vip病房,里面设施齐全,很快温予白就听到哗哗的水声。 这个时砚,竟然在医院洗上澡了! 温予白一时有些怔忪,不懂时砚突然是怎么了,好像对她很好,又好像不是很好…… 她躺下去,闭上眼睛,耳边不知为何响起时砚那句话。 温予白,我们不分手了。 不分手了,然后呢,像这样一直过下去吗? 就好像阴暗潮湿的缝隙里开的雏菊,没人看到时是很美好,一旦沐浴到阳光下,人总要把它摘下的。 她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好像听到了熟悉的笑声,她感觉有人抱着自己,抱得还很紧,她缓缓抬头,入眼的是时砚近在咫尺的睡颜。 笑声还在,她循声望去,一眼看到离病床几步远的宗川野,他拿着果篮和花束,看到温予白醒来,忍着笑解释:“小温,我真不是故意的,门开着,我就进来了,没想到你们还没醒。” 温予白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虽然穿着病号服,可时砚这么抱着她…… 她推了推时砚。 时砚几天没休息好,睡得很沉,被推了几下才转醒,他看到怀中的温予白,迷迷糊糊在她额头上亲一下,宗川野立马爆笑:“时总,旁边那么大一张床你不睡,跟我们小温挤一张床,损不损啊你,趁着小温受伤欺负她是吧?” 时砚听见声音才发现病房里还有另一个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看着空处深吸一口气,他道:“出去。” 宗川野看向脸色通红的温予白,笑问:“小温,他让我出去,你看我出去不出去。” “赶紧滚。”时砚又道。 宗川野把果篮和花束放下,对二人道:“你们赶紧拾掇拾掇,我有事跟你们说,有关打伤小温那人的!” 第十九章 陷入 替身今天被人发现了小…… 宗川野再进来的时候, 时砚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眉头紧锁地坐在沙发上, 温予白则在病床上,脸上挂着温和得体的笑。 “呦,被赶下床啦,不高兴?”宗川野是那种死之前也要开时砚玩笑乐呵乐呵的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调侃时砚的机会。 时砚抬眸看他一眼:“不想说出去。” 宗川野一看发现是真生气了,扭头看了看温予白,目光询问。 温予白也不知道, 她刚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时砚一脸暗沉地坐在那里,问他话他也不说。 温予白都习惯了,就对宗川野摇了摇头, 意思是别管他了,问他:“你要跟我说的是什么事?” 温予白对时砚生气的漠视让整个房间里的气压又低了几分,宗川野这个气氛探测器瞬间开始报警, 他坐到时砚对面,扫了一眼他那张臭脸, 清了清嗓子, 道:“是这样, 某人因为你受伤, 满腹怨气要找到打伤你的人, 大半夜给贺彬下最后通牒, 让他务必要比警察还快找到那个人,贺彬没办法了, 就来找我,正好我这有门路。” 宗川野笑着看向时砚:“你说你是不是为难人?人贺彬再能耐能比警察还快吗?别为了小温拿保镖不当干粮。” 温予白听得发怔,下意识看向时砚。 他做了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 以为他不在意,原来只是没说。 莫名觉得心头微痒,好像有什么在窸窸窣窣地生长。 余光感受到温予白的视线,时砚抬头看着宗川野,语气不善,看着有那么几分气急败坏。 “能不能说重点。” “能!”宗川野心说我真是欠你八辈祖宗的,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温予白:“我有个朋友,他爸刚好是市局的,你说的孙建民这个人,最近涉嫌杀人,背着一起刑事案件,检察院和公安都在找他,但一直没找到他。” 温予白微微瞪大了眼睛:“刑事案件?什么刑事案件?” 宗川野道:“他有个女儿,你知道吗?” 温予白顿了一下,点头:“知道。” “上个月,他女儿从楼梯上跌下,脑出血不治身亡,警方一开始以为是意外,就按事故处理,但女孩的妈妈和检方都觉得事有蹊跷,在查案过程中发现孙建民有重大嫌疑,这个孙建民可能也察觉到自己要东窗事发了,警察查到他那里,才发现他已经一周没有回家,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露面,想不到在碧水湾又犯了事。” 温予白大脑飞速地运转着,试图把宗川野的话跟自己的认知都串联起来,却发现根本串联不上,想起孙建民曾因为白忱救了自己的女儿,给刘月芹下跪,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换救命恩人的命,怎么会涉嫌杀害自己的女儿呢? “你确定这些消息属实吗?”温予白急道。 宗川野点头:“这点你可以放心,消息绝对属实。你的案子现在也已经移交上去,现在是两案并做一案,过不久网上可能就能看到通缉令了。” 温予白低着头,手紧紧攥着被子,在她印象中,孙建民是个带着框框眼镜举止斯文的中年人,白忱救下他女儿后,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上礼物看望刘月芹,温予白也见过几次。 刘月芹腿脚不好,孙建民还给她买过一个老年代步车,只是东西刘月芹没收。 刘月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不喜欢有人对她处处照顾,所以不仅是把温予白拒之门外,她也不接受孙建民的好处,但是她对孙建民对比对待她态度要好一些,会让他上门,给他沏一壶。 所以那天温予白才会折返,她以为孙建民去了,刘月芹是一定会给他开门的。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连对自己女儿的爱都是伪装出来的,那他为什么还要月月登门拜访刘月芹,当年白忱摔伤会不会也有什么隐情? 温予白心跳得飞快,忽然掀开被子下床,时砚一直看着她的动作,见她直愣愣地要出去,长腿跨过茶几一把搂住她。 “你去哪?”他问,语气略重一些。 温予白抬眼看他,眼中带着慌乱:“伯母会不会有危险?我要去看看她!” 时砚眼神一松,覆在她肩膀上的手轻轻抚了抚:“她还在icu,那里探视有固定的时间,你现在去也见不到,在那里她比你安全。” 温予白大脑有些乱,几乎要失去理智,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什么,宗川野看着有些发懵,也站起身,温予白一看到他,忽然定了定神色,走到他面前:“宗川野,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见一见孙建民的妻子?” “妻子?”宗川野顿了顿,“前妻?” “前妻?”温予白更加惊讶,宗川野点了点头,“没听说过他有现任,就有一个前妻,就是那个小女孩的亲生母亲,他们两个在三年前离婚了,孩子本来是妈妈带,但是死亡前一天,被孙建民接走了。” 温予白大脑轰地一声,感觉世界天旋地转,所有发生的事都跟她想象中不一样,如果孙建民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那白忱的死究竟跟他有没有关系呢? 又或者,白忱原本可以不用死呢? 一想到这里,温予白就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她抚着胸口,不停吸着气,时砚赶紧过来将她抱起,冲宗川野吼道:“去叫医生!” 看温予白情况不对,宗川野也没时间计较时砚关心则乱,他走到床头按了一下呼叫的按钮,看到时砚把神情痛苦的温予白放到病床上,问时砚:“这是怎么回事?” 时砚没说话,只是给她盖上被子,护士很快就过来了,看到温予白的模样之后赶快叫来医生,打了一针镇定剂才缓解症状。 宗川野和温予白也算相熟,从来没见过她的情绪这么激动过。 枕头边的手机铃声响了,时砚看了一眼接起来,那边传来男人的嗓音。 “温柒,我给你订的饭吃了吗?” 时砚:“扔了。” 然后挂断电话。 手机声音不小,反正宗川野是都听见了。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一进来就看到时砚臭着个脸。 无声笑笑,他看破不说破,见温予白熟睡了,想起自己还有疑问,就要拉着时砚出去说话。 时砚坐在床边,眼睛始终看着温予白,对他不耐道:“有事在这里说。” 宗川野看他寸步都不愿意离开,顿了顿,问道:“icu里躺着那个老太太是小温什么人?” 时砚眉头一皱,似乎不愿意说,宗川野看他的模样就猜得八九不离十,道:“小温没可能听见一个嫌犯抓不到就这么激动,这里面肯定还有事。” “我知道。” “你不好奇?” 时砚看着温予白:“我等她告诉我。” 宗川野一下笑了:“时砚,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之前我跟你说,让你不要耽误人家,现在小温出事,你忙前忙后,好像忘了自己要跟她划清界限了。” “门在洗手间旁边。” 时砚就是简单的一句话,宗川野自然领会到了,让他走。 看时砚望着床上的人,眼底掩饰不住的心疼,宗川野知道这手是不可能分了,他认真了,一认真起来谁都阻挡不了,时砚就是这样一个人。 前三年或许还只是玩玩的心态,他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上心了,要不是那天宗川野借着绯闻的事提醒他,看到三年不沾酒的人竟然喝醉了,宗川野也发现不了时砚对温予白是真心的。 时砚这个人很怪,怪到连他亲爹亲妈都不了解他,就像三年前他那么喜欢的沈瑶音,现在在他眼里也啥都不是。 宗川野走出病房,把门轻轻带上,刚要走,就看到贺彬迎面走来。 贺彬戴着墨镜,宗川野以为他要找时砚,还给他让道,结果贺彬停在他面前。 “找我?” 贺彬看了一眼病房:“老板有没有问刘月芹儿子的事?” 宗川野愣了一下:“没有啊。” 贺彬伸出手:“川哥,借一步说话。” 宗川野看他神神叨叨的样子,嘴里磨叨:“借两步也行。” 他在那贫嘴,贺彬却一脸严肃,半晌之后,楼道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你说什么?阿砚的心——” 第二十章 公开? 替身今天把猫崽带回…… 门重新被推开了, 宗川野走进去的时候,看到时砚正在给熟睡的温予白摆弄额角的碎发, 动作轻柔又小心,好像恐怕把人弄醒了一样。 门锁声“咔嚓”一响,时砚动作停下,扭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挑:“没走?” 这话说得跟赶人似的。 宗川野没说话,走到病床边,拉着椅子坐下, 时砚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这次眉头皱得更紧,仿佛他不该这么沉默似的, 宗川野咧嘴笑了:“怎么,不损你难受?” 时砚眉头微动,眼中有审视, 明显看出他有话要说。 宗川野张了张嘴,床上的人似乎在梦呓, 突然不安分地哼了一声, 时砚立马转过头去看温予白, 伸手抚着她额头, 将她垂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起身的时候腿磕到了病床边缘上, 宗川野都感觉到病床震了一下, 偏偏那人犹如无所觉一般,满心满眼里都是沉睡的人。 宗川野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起身, 对时砚道:“小温醒了你跟我说一声,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宗川野也有自己的公司, 只是他不时长出面而已,平时交给朋友打理,自己做甩手掌柜,但有时候也很忙,比较重要的决议都需要他自己来。 时砚明显没把宗川野说的话当回事,连搭理都没搭理,宗川野转着半扇身子,看着时砚无动于衷,要笑不笑地道:“小温不是要见孙建民的前妻么,她醒了你告诉我,我好跟她说怎么见她。” 要见一个人还不容易?给一个联系方式不就好了? 时砚回头看他一眼,宗川野手机突然响了,他一边接手机一边跟时砚抬手示意,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越走越远,这次是真不会回来了。 医院停车场外,宗川野难得也掐了根烟,他靠着自己那款限量版的爱车良久,才对贺彬道:“暂时先不要告诉他吧,看看再说。” 贺彬没作声,宗川野回过头看着他:“这事还谁知道?” 贺彬摇头:“只有我。”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让我查那个男人,我发现他三年前就死了,住的医院就是燕城阜外医院,医院宣布死亡当天——” “阿砚接受了心脏移植手术。”宗川野接着他的话道。 贺彬点头。 宗川野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事竟然这么复杂。 如果时砚的心脏捐赠人是温予白的前男友,那她出现在时砚身边还会是巧合吗? 如果时砚知道这件事,又会怎么样? 宗川野心说这叫什么事,心里一团乱麻,他对贺彬摆手:“你上去吧。” 说完打开车门跨进驾驶座上,启动引擎扬长而去。 温予白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时砚不在,陪床的是陈菲。 打了一针镇定剂,她整个人精神萎靡,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怏怏的,没有精神气,陈菲看她醒来,赶紧接了一杯温水给她喝,温予白捧着杯子喝下,蹭了蹭嘴角问她:“时砚呢?” 陈菲回道:“时总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让我先在这里照顾你,说他一会儿回来,让你别乱动。” 温予白喉咙滚了滚,双脚踩在脱鞋上要下床,陈菲赶忙制止她:“医生说你是过呼吸,要好好休息平复情绪,你再睡会儿吧。” 温予白问她:“几点了?” 陈菲看了看手机:“五点四十五。” 温予白起身,对她道:“你去帮我办理出院手续,我没事了,不想继续住院。” 她说完要走,陈菲赶紧去拦她:“予白姐,不行!能不能出院要听医生的,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工作,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养养身体不是正好吗?” “谁说我没有工作?”温予白转身看她,眼中流露出与平时的她完全不一样的冷意,陈菲看得一怔。 温予白继续道:“试镜没有几天了,我不能一直待在医院里。” 她打开门,陈菲正要追上看,看到门窗上的身影,忽然顿住脚步,温予白猝不及防,跟门口的人撞了个正着。 时砚握住她手臂,扶稳她身子,皱眉看着她:“你想去哪?” 温予白看到是时砚,莫名觉得鼻腔一酸,她指了指时砚手腕上的表,低声道:“探望时间要过了。” 时砚一下明白她的意思,握住她手臂:“跟我来。” 两个人到icu的时候,刘月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温予白戴着口罩,眼前一阵雾气,某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刘月芹就这样睡着也挺好,倘若她知道了自己儿子的死可能跟孙建民有关,想到她总是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进家门,还为他沏茶,她心里该有多难过自责? 时砚站在温予白身边,目光瞥到病床上插满管子的人时,忽然感觉心脏抽痛。 那人的每一条皱纹都很清晰,岁月的痕迹腐蚀了那张脸,还有更甚于那个年纪的疲惫,都让时砚感觉到呼吸沉重。 他身子晃了晃,下意识伸手扶住床壁,温予白发现他的异样,紧张地扶住他手臂,问他:“你怎么了?” 时砚额头上都是汗,身形也有些不稳,icu里有值班的医护,见状也纷纷上前来帮忙,但那痛苦只是一阵就过去了,到了icu外面,时砚靠着墙壁,低头舒缓几次呼吸,温予白扶着他胸口,轻声问他:“好点了吗?” 旁边的护士道:“看着像低血糖,是不是没吃饭呀,我这正好有块糖,吃下会好一点。” 时砚摆摆手:“不用,谢谢。” 他虽然说了谢谢,但语气有些冷,那个护士正要掏兜里的糖,闻声顿住,温予白赶紧搂住时砚的腰,对护士道:“他脾气有些臭,刚跟我生完气,不是冲你,糖就不用了,谢谢。” 护士脸色好多了,对温予白笑笑,掏糖的手从兜里拿出来,转身去了里面。 温予白松了一口气,就听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声音:“我脾气臭?” 温予白抬头,看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自动忽略掉他那句话,担忧地看着他:“你真的没事吗?” 时砚上下扫了她一眼:“你是病人,我是病人?” 温予白松开他,发现探视时间已过,转身往回走,很快时砚便跟上。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砚似乎心情不错,温予白懒得理他。 到了病房,看到陈菲还坐在那里,温予白皱了皱眉:“不是说让你办出院吗?” 陈菲看了看后面进来的时砚。 时砚则是睇向温予白:“你要出院?” “嗯,我身上的伤不重,已经没事了,我不想住在医院里。”她说话时没看着时砚,时砚想到她上次发烧,也是躺在他怀里求他不去医院。 沉吟片刻,他对陈菲道:“收拾东西。” 陈菲愣了一下,没想到时砚问都不问就答应了予白姐任性的举动,但随即一想,时砚应该不会任由予白姐胡来,便听从他的安排,转身走了出去。 温予白有些瞠目结舌,小菲到底是她的助理还是他的助理,怎么不听她的话反而要看时砚脸色? 出院的手续办理得很快,温予白的主治医生见她坚持出院,简单地检查一下她的身体确实没有大碍之后就放她走了。 icu不能随时探视,想要陪护也做不到,医生告诉她,刘月芹的状态目前很平稳,让她暂时不必担心,如果有情况会马上联系她。 刘月芹的安危也不止她一个人担忧,消防大队里那些人,白忱曾经的战友也都在时时挂心。 温予白坐上时砚的车,在车上小睡了一会儿,听见刹车的声音以为到家了,抬头一看车窗外,却并不是自己住的那栋公寓。 她看着面前的别墅,觉得有些眼熟,扭头去看时砚,发现他已经开门下车了,见她不动,就绕过车子到她这边,把车门打开,扶着车门框往里面看她:“不下来?” 温予白茫然:“是不是导航导错了?” 时砚轻笑出声,伸手去拉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没错,这两天你住我这。” 温予白下了车,闻声一怔,瞪大了眼眸看着他,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孙建民没抓到,你那里不安全。”时砚解释,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车被贺彬开去车库,温予白亦步亦趋地跟在时砚后面,看到这附近似乎像是一个公园,前后都是修剪整齐的绿植,还有喷泉,周遭很安静,一点儿城市的喧哗声都没有。 她收回视线,不安地看向时砚:“不行,如果被拍到怎么办?” 时砚没回答,已经牵着她进了里面,门一关,时砚转身看着她:“被拍到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温予白急着出声,然后抿了抿唇,声音小了些,“我不想再发生一次上热搜头条的事。” 话音刚落,温予白手机响了起来,看到是小菲,她点了接听,那边上来就是一阵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予白姐你又上热搜了!” 温予白一怔,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刚说了什么?就这么巧吗? 那边又加了一句:“跟时总一起上的!” 第二十一章 摊牌 替身今天仍被蒙在鼓…… 温予白飞快地抬眸看了一眼时砚, 却见他转过身漫不经心地脱着外套。 陈菲在电话里的声音并不小,时砚不可能没听到, 温予白收回视线,电话没挂,而是着急地点开微博,还不等点开热搜榜,直接在首页就看到了两个人模糊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医院,女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抢救室外面,男人一手抚着女人肩膀, 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照片曝光度很高,明暗分别,在灰白色的背景下有一种暧昧不清的氛围。 温予白看到照片时愣了一下, 看着上面的两人一时有些失神。她知道那里面的人的确是她,但她却不记得当时时砚有吻她。 时砚脱了外套搭在真皮沙发的椅背上,单手解开第一颗纽扣时回头看她, 见她还站在门口捧着手机没动,眉头微拧:“站在那里做什么?” 温予白闻声抬头, 然后朝他走了过去, 到他身前后把手机倒转递给他:“你看看。” 时砚低头, 接过她手机, 拇指划动屏幕, 慢慢看了起来, 温予白一直留意他的脸色,以为会看到他生气懊恼的神情, 但他好像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很久。 温予白不知他看到了什么,满心好奇, 凑过去一看,发现他只是点开了大图。 照片上的男人缱绻温柔,好像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被他放在掌心里的落难公主。 温予白心头一窒,像是被什么狠狠攫住了,她一把抢过时砚手中的手机,在他看过来时,凝眉望向他,问道:“你不着急吗?” 时砚脸上好像没什么情绪的起伏,口吻也轻飘飘的:“为什么要着急?” 温予白神色一顿,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心头烦躁挥之不去,她低下头,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颤巍巍地点开话题下的网友评论,也不知道她这次又会被黑成什么样。 谁知刚点开,时砚却拿走她的手机,居高临下的那双眼带着看不透彻的暗沉,面色微微不快:“你不想被拍到?” 温予白眉头皱紧,直视着他一口回道:“当然。” 时砚瞳孔一缩,温予白顿了一下,放缓了语气:“我刚淡出视线没多久,又闹出绯闻,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骂我,更何况,你一定也不想因为这种事跟我绑在一起上热搜,被人看到了,你怎么解释?” 时砚面色一沉,向她靠近些许,温予白向后一躲,坐到了背后的沙发扶手上。 他阴沉着脸,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又惹了他不开心,气息硬生生地压过来:“我需要跟谁解释?” 沈瑶音啊。 温予白心里闪过那个名字,却想到自己每次提到那个人,总是能让他瞬间冷脸,便把话又咽了回去,一只手抵在他胸前,想要将他推远。 “时砚,就还有两个月时间,两个月本本分分不越雷池一步,我已经很努力去做了,可是——” 时砚的靠近让她心慌,但温予白背后没有倚靠,犹如未知的深渊,她僵硬着身子,腿蹭到了他的西装裤子,在她快要倒下去的时候,时砚单手揽住她后背。 时砚看着她,说:“你可以不用那么努力。” 意想不到的一句话,温予白顿时愣在那里。 双眸水色潋滟,隐隐流露出几分诧异,那人像是被她蛊惑了,分明是不掺一丝温情的眼,忽然被染上几层暖意,他俯着身,手臂环绕着她的背,唇压下来时,她下意识闭上双眼,凉意被热度包裹,他轻而缓地引动她心神。 温予白也不知过了多久,时砚放开她,摸了摸她的头:“放心,不会让你挨骂。” 她怔怔地,像是还没回过神来,时砚在她唇角轻轻蹭了一下,问她:“饿么?” 温予白回神,不受控制地点点头。 时砚把手机放到她腿上,转身上了楼,听见门声轻响,她恍惚间回过神来,匆忙打开手机,目光骤然顿住。 陈菲没挂电话,屏幕一角现实着通话时间十分钟,秒数还在跳动着。 温予白脸色瞬间蹿红,搁在耳边喂了一声,等了一会儿,那边的声音也很尴尬。 “予白姐……” 温予白耳边轰轰响,强自镇定,对陈菲道:“先不用管,时砚应该会处理。” “嗯……”陈菲的声音吞吞吐吐,“其实……予白姐,这次热搜的事你不用太担心,网上没有怎么黑你……具体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温予白心头疑惑,却没继续问她,挂了电话后屏幕跳到评论页面,她低头一看,满脸茫然。 的确没什么人黑她,反而还在吹什么绝美爱情。 网友评论出奇得都很温和,就好像约好了似的,只评论那张照片好看与否,甚至更多人都把视线放在时砚身上,单独评论温予白的很少。 可能因为医院那张照片氛围感太强了,营销号甚至都编好了故事。 王子与公主的童话已经不能打动人,温予白身上的伤更有一种撕裂的美感,时砚则像□□里走出来的大魔王,大魔王和落魄蒙难的小白兔,在令人躁动不安的黑白格子里拥抱亲吻,在他们眼里,是一种时髦的浪漫。 温予白不是很懂,点开几个营销号后都快要被他们的文案酸到牙根了,她抚了抚发热的脸颊,抬头看到时砚下楼梯,他换了一身居家服,没了方才那种压迫感,人在吊灯光晕下,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 他在打电话,径直走到冰箱旁边打开保鲜门,一边跟电话那边的人说话一边清点冰箱里面的东西,似乎在确认食材。 再高傲自大狂妄无礼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总裁,一到厨房里也会变成一个普通人,全身都带着烟火气,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温予白一时看入神了,恍惚中好像看到有人对她笑,直到时砚低沉的嗓音涌入她耳中,她骤然回神。 时砚隔着厨房的操作台问他:“喜欢吃茄子吗?” 温予白怔了怔,摇头:“我不挑食。” 印象中类似的对话好像也有过,但却是时砚第一次过问她的口味,紧绷的弦松弛稍许,牵引在绳子两头的人好像偷偷走近了几分。 突然一声电话铃声打断了温予白的思绪,她看了时砚一眼,坐到沙发另一面,把背影留给他。 时砚开始洗茄子。 电话是余漾打开的,温予白一接听,那边就传来余漾着急的问询:“你怎么了?怎么会去医院?我看你身上有伤,伤得重吗?是谁打你的?” 余漾语气是急的,声音却有些颤抖,温予白知道她情绪一激动就会这样,赶紧温声安抚她:“我没事,都是一些皮外伤,已经出院了。” 心里很暖。 余漾一定也是因为看到了国内的热搜才打电话给她,但她最先关心的是她的身体,而不是什么八卦新闻。 温予白扣着手机的传声筒,起身去了露台外面,见时砚并没看过来,这才把那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余漾说了。 余漾很生气:“出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 温予白顿了一下,才道:“如果你在国内,我一定去你被窝里找你哭诉了。” 那边余漾笑了一声,气瞬间消了,紧接着她把电话挂了,温予白正疑惑的时候,她打了一个视频电话过来。 余漾一定要看到她安然无恙才放心,发现她额角还有浅浅的伤痕,恨不得把坏蛋抽筋扒皮活剥了。 两人聊了很久才挂断,温予白没告诉余漾有关孙建民的事,她脑子里也很乱,有些事情没有捋清楚,她就不愿意跟别人说。 回来的时候已经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了,温予白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自然饥肠辘辘,她循着香味走过去,刚要坐下,就听到门铃的声音。 大总裁正纡尊降贵端菜上桌,闻声一顿,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温予白问:“这么晚了,来找你吗?” 时砚手里还端着香喷喷的肉末茄子,就要放下过去,温予白叫住他:“我去开门吧。” 说着,她已经转身走了过去,视讯器上有个模糊的人头,能看到一个黑咕隆咚的后脑勺,凑近一看,才发现是宗川野。 既然是熟人,温予白自然不可能把他晾在门外太久,门打开,宗川野转身,看到温予白扬唇一笑:“小温果然在这儿啊!” 说着,他自来熟地往里走,温予白让开一条路,脸上还有一丝怔然,里面的时砚可能已经听到了声音,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起来。 他正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桌,宗川野就这么走过去,然后顿住脚步,转身往回走,温予白一头雾水,眼睁睁地看着他原路返回,开门到外面仰头向上看,嘴里磨叨着:“是这啊,没走错啊!” 温予白发现自己真闹不懂宗川野这个人,时砚已经冷着脸发话了:“把他关外头。” 不等温予白动作,宗川野重新走了进来,脸上跟发现新大陆似的:“稀奇啊,我们大总裁竟然下厨,你认识麻椒大料吗?” 温予白这才明白宗川野的意思。 总之就是绕地球一圈那样拐弯抹角也要挖苦时砚,想通了,她没忍住轻笑出声,出事之后第一次感觉到开心。 时砚原本阴沉的脸顿了一下,看了看温予白,后者缩缩脖子不出声了,他没说什么,但脸色有了几分缓和。 把围裙脱下,他拉开椅子坐下去,问宗川野:“过来干什么?” 说完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子,对温予白道:“不用管他,过来吃饭。” 温予白走到他旁边坐下,宗川野也凑过来:“什么好吃的啊给我也看看。” “没你的份,说,什么事。”时砚特别不近人情。 “小温,你看看,怎么说他也得叫我一声哥,有这么一手好厨艺我们全家都不知道,就做给你吃,合适吗?” 宗川野说得温予白愧不敢当:“我也是才知道。” “刚学会?刚学会第一个就做给你吃,我这个做哥哥的闻着味了都不让上桌,是不是更不是人了?” 宗川野怎么说怎么有理。 温予白无力招架,就要投降,时砚忽然拿出手机,不知道拨通了谁的电话,搁在耳边:“小姨,你上次说的相亲……” 话还没说完,温予白就看到宗川野铁青着脸扑过来,一把抢过时砚手机,挂电话关机一气呵成。 “哥,我管你叫哥!”宗川野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看着灭屏的手机仍惊魂未定,时砚扭头看温予白,温柔道:“吃吧。” 耳边清静了,温予白点了点头,闷头吃了起来。 宗川野不敢造次了,拉开椅子坐到对面,神情认真了几分:“我让你等小温醒来给我电话,非得让我追到你家来堵人。” 温予白一听有自己的事,抬头看过来,时砚对宗川野道:“你先闭嘴。” 然后把西红柿炒鸡蛋挪到温予白面前:“你先吃饭。” 时砚把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宗川野一看也不说话了,温予白真的很饿,尤其又有西红柿炒鸡蛋的诱惑,也不管他们两个人了。 宗川野低头玩手机,过了一会儿,时砚手机响了起来,上面的名字一扫而过,他起身去露台接听,温予白扭头看了他一眼,宗川野突然道:“你知道时砚做过心脏移植手术。” 时砚的背影映在窗子上,温予白瞳孔微缩,骤然回头看向宗川野,他靠着椅背,眉眼含笑:“看来是真的知道。” 温予白心跳加速,手中的筷子落到桌面上,宗川野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伸手在空中按了按:“你放心,我不是来指责你什么。” 温予白不明白他的用意,宗川野继续道:“男欢女爱,你情我愿,这种事没有谁骗谁,都付出了时间和精力,我不管你什么目的,反正我看他也乐在其中,说不定是谁更吃亏。” 温予白皱了皱眉:“那你是什么意思?” 宗川野偏头看了时砚一眼,回头笑着睇向她:“既然要瞒着,就瞒到底,永远也别让他知道,这个要求,不过分吧?你能做到吗?” 第二十二章 针锋 替身今天正在赶来的…… 温予白攥紧手心, 漆黑的眼珠里满是戒备,紧紧地盯着宗川野, 脸上完全是另一副神情。 她不是害怕宗川野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她只是有些不相信他说的话,或者说,是她不能理解宗川野此时对她的态度。 温予白没有反驳,带着温和笑意的表情不见,她开口冷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让我离开他?” 宗川野反问:“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温予白没有出声, 宗川野搭在桌子上的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神情坦荡道:“我不是那种喜欢纠结对错的人,感情这种事讲求一个你情我愿, 再不济也是各取所需。你们既然还在一起,说明这种关系是平衡的,要么他放不开, 要么你走不掉,说实话, 我就很喜欢这种平衡, 某种时候, 这种关系比那些自诩真爱的关系要稳固多了。” 他抬眸看着她, 眼中含着淡淡笑意:“你肯定也不想让他知道吧?一旦知道, 这平衡就打破了。” 温予白眯了眯眼, 心中在揣测宗川野的想法。 他既然是在奉劝她,自然是站在她的角度与她交谈, 选择她喜欢听或者能听进去的话来说,温予白以前就知道,宗川野这个人, 言谈举止行事风格都很有自己的那套章法。 他跟时砚完全不同,时砚为人冷漠,甚至有些刻薄,他不在意身边任何人的心情与感情,宗川野则不同,他很会经营人心,大多时候愿意给个笑脸,选择一个双方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弄清了他的为人和脾性,再想理解他的话就不难了。 温予白终于露出几分笑脸:“你用这种方式保护他,就不怕有一天东窗事发了,他跟你结怨?” 宗川野抿着唇想了想,摊开手:“还是希望不要有那天的好。” 这话就很坦诚,宗川野也没想到如果真有那天他该怎么应付,温予白很懂那种感受,人生中很多事就是要走一步算一步,许多无法承受后果却偏要去做的事,于他们来说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 露台的窗子被拉上,时砚已经挂了电话往过走,宗川野起身,从夹克衫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推到温予白身前:“这是孙建民前妻的联系方式,你可以直接联系她。” 看到时砚过来,宗川野立刻变回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哎呦”一声,拍着时砚肩膀道:“没口福,吃不上弟弟这口热饭了。” 凑近时砚,用说悄悄话的姿势大着嗓门威胁:“下次再打我妈电话说相亲的事,我就把你六岁和尿泥的照片放我们大楼24h滚动播放。” 时砚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拿下去,不为所动地对他吐出两个字:“滚吧。” 宗川野对温予白挥了挥手,转身离开,时砚坐回到她身边,看她碗里吃得干净,问她:“还要吗?” 温予白想着什么,闻声一怔,回过头望向时砚,缓缓摇了摇头:“吃饱了。”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时砚皱了皱眉,掌心落到她脑后:“有话就问。” 温予白把名片默默收起来,轻轻释放呼吸,回头凝眉看着他,表情严肃:“真有那张照片吗?” “没有。” 时砚回答的时机和语速都有些快,远远超过他平时说话的水平。 空气静了那么一瞬,温予白起身:“我去洗澡了。” 温予白给了留白的空间,以缓解此时此刻的尴尬,她上楼去了,留下时砚看着空空的椅子皱眉,刚开上豪车的宗川野开始狂打喷嚏。 浴室里雾气缭绕,温予白站在镜子前抬着手臂,手肘处有没散去的淤青,偶尔弯曲的时候会有钻心的疼痛,但再重复一遍这个动作,那疼又淡去几分。 兴许是她在里面待得久了,外面传来敲门声。 温予白捧着手臂,回头冲门那边的方向喊:“我马上好了,你要进来吗?” “不是。”玻璃门外的人好像放下了手,说完一句话就离开了,好像只是为了确认什么。 半个小时后,温予白穿着睡衣出来,身上还有淡淡潮气,混杂着浓郁的沐浴露.奶香味,露出来的藕臂像涂了一团奶油。 时砚就坐在卧室的那张大双人床上,听到声音抬头看她,像是在等她出来。 温予白走过去,指了指背后:“你要进去吗?” 时砚没说话,跟她招了招手,温予白面色狐疑,迟疑着走过去,到了跟前,时砚拉着她的手,她顺着他力道坐到他腿上。 但时砚好像一直看着哪里,目光随她坐下放低,温予白眼中犹疑更深,在他眼前晃了晃,时砚把她的手从宽大的袖筒中拿出来,一直撸到肩膀下边。 青紫色的痕迹印在光洁的手臂上,触目惊心。 时砚眉头紧跟着皱起来:“不疼?” 温予白赶紧把袖子放下,对他摇了摇头:“不疼。” 时砚眉头未松,仍是那么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看着她,道:“陈菲说你还要继续锻炼。” 温予白抬了抬眉头:“她又告诉你了?” 时砚偏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手机:“刚给你打电话。” 温予白怔了怔,想着刚才他敲浴室门应该就是为了让她接听电话,便点了点头:“没剩多少时间了,好像就是下周?去消防大队集训的话,我得提前适应那种训练强度。” “消防大队?”时砚捕捉到一个字眼。 温予白点头:“不是黎枢说的吗。” “去哪个大队?”时砚看向她,“他在的大队?” 温予白知道他说的是谁,眼中充满不解:“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不是黎枢他们定吗?” 时砚端详她的眼神,半晌后点了点头,放开她去了浴室。 温予白莫名奇妙,打开手机再去看微博,发现之前的热搜热度已经降下来了。 接下来一周的时间,刘月芹在医院还是没有醒来,医院每天传来的消息都是说她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就是醒不来,同样石沉大海的还有孙建民的去向,他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警方甚至动用了网络力量,但依旧一无所获。 期间温予白给孙建民的前妻打电话,电话通过一次,但她最近在准备起诉孙建民的材料,平时很忙,总是找不到时间跟她见面,不知道是不是温予白的错觉,她总是觉得电话中女人的声音有些闪躲,像是在刻意躲避她一样。 终于,在温予白的软磨硬泡下,前妻还是答应了她,半个月后在某咖啡厅见一面。 集训定在了九月初,前一个周末,一些确定和暂时待定的角色人选就要在燕城消防大队第一支队集合,像是军训一样,每个人大包小包意气风发地踏进支队大门。 温予白坐在车上,车在路边,她扒拉着墨镜看着外面,陈菲说:“予白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温予白一本正经地扒着车门:“拦我者死。” 车中忽然有人笑了一下,温予白和陈菲一起回头看,就看到驾驶座上的贺彬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唇角微微上挑。 “没想到温小姐也会讲笑话。” 温予白看着他,仿佛受了惊吓:“没想到贺先生也会笑。” 调侃别人反被调,贺彬轻咳一下,唇角的笑淡去,对温予白道:“时总说他开完会就来,你要不要等他,见最后一面。” 温予白已经打开了车门:“我又不是进监狱,让他不要来了。” 说完跳下车,去拿后车上的东西,陈菲也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她后面,温予白看到门口站着一道人影,抬起手挥了挥,径直走过去。 贺彬看着车窗外走向男人的女人,发过去一条语音:“老板,就是那个姓霍的。” 霍成霄看到温予白过来,伸手去接她手上的包,温予白躲过去,指了指陈菲:“我助理拿得很多,你帮一下她。” 说完,提着大包小包艰难又拉风地走进去,霍成霄看着她背影,会心一笑,去接陈菲手里的东西,然后抬脚跟上前。 “我送你去宿舍,跟我来。” 温予白问他:“除了我,都来了吗?” “我不太认识你们圈里的人,就知道来了六个男的,剩下就是你。” 温予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也不知道沈瑶音会不会过来,正想着,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亲切的声音。 “予白?” 温予白转身,看到门口站着两道身影,两个人她都很熟悉,一个是她上一个合作过的女演员,陆安雯,庆功宴上还替她解围,另一个更是渊源颇深,前不久才见到,在跃慢大楼的休息室里。 沈瑶音。 两个人身后都跟了几个人,帮着她们拿行李,陆安雯快步朝温予白走过来,脸上满是兴奋:“没想到这部影片咱们两个又要合作了!” 温予白不知道陆安雯应征的是哪个角色,还没回过神来,沈瑶音随后走过来,对她笑笑,伸手递到她跟前:“温小姐,这一个月多多关照了。” 温予白抱着背包,目光向下一扫,看到她友好伸出的手,而后抬眸,笑意不达眼底。 “沈小姐,那天在GK吃得愉快吗?” 第二十三章 噩耗 替身今天也在吃醋的…… 燕城阜外医院, 心外科主任办公室。 一个人正在桌子旁摆弄永动机混沌摆件,忽然门声轻响, 身穿白大褂、两鬓斑白的男人推开门,看到桌子前站着的背影愣住一下,随即露出惊喜的笑脸。 “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最近还没到约定的复诊时间。”陆业成关上门,走到茶几旁边倒了一杯水。 “我不渴。”时砚转身,看着陆业成。 三年前,时砚的心脏移植手术便是在燕城阜外医院做的,主刀医生正是面前的陆业成。 陆业成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心外科专家, 时砚因为心脏病从小就离不开医院,都是由陆业成负责,说他几乎是看着时砚长大的也没什么问题。 加上陆业成与时砚的父亲是好朋友, 陆业成对这个挚友之子也格外关照。 陆业成递过去的水被拒绝,见时砚冷漠疏离的样子,他也没强求, 给自己保温杯里倒了一杯水,走到办公椅前坐下, 一边活动筋骨一边问:“你爸最近怎么样?” 时砚还是那副表情, 惜字如金:“身体健康。” 身体健康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很正常的状态, 但对身患重疾的人来说就是奢求, 这话从时砚口中说出来, 让陆业成有些怔忪。印象中, 他面色苍白了无生机地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等死的模样好像就在昨天。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无论用多少钱都买不来。 陆业成收回思绪, 抬头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说吧,你找我是有事要说吧, 什么事?” 时砚皱了皱眉,转身走到茶几后面的沙发上坐下,两肘抵着膝盖,沉吟片刻,忽然说:“人在器官移植之后,情绪会受供体器官的影响吗?” 陆业成闻声抬眉,面露担忧:“你身体最近怎么样,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 时砚沉思良久,摇头:“没什么异常。” “除了——”他顿了顿。 “除了什么?”陆业成着急问道。 时砚抬头看着他,似乎自己也在为心底的疑惑寻找解答,他拧眉道:“我有时候,会莫名觉得心疼,但与之前的心绞痛不太一样,是会控制情绪那种,都只发生在某一瞬间,很快就会过去。甚至有一次,我看到了一个陌生人,我根本不认识她,但看到她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我心里好像很难过。” 陆业成坐正了身体,办公椅跟地面发出一声轻响,他神情凝重:“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症状吗?” 时砚摇头。 陆业成又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时砚似乎怔了一下,沉思片刻,回道:“刚出院不久。” 陆业成语气重了一些:“那你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每次复诊的时候都不说?” 时砚皱了下眉:“我来是解决问题的。” 不是让你来教训我的。 陆业成好像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冷不防被噎了一下,他拿着保温杯喝了半杯水,这才压下心里的火,可转念再想,又觉得心疼这孩子。 原来老家属院里的几个活阎王,时砚原本是最开朗的,宗家那个让人操心没够的小子,小时候自闭不爱说话,除了父母只让时砚亲近,后来被时砚带坏了,不仅变得跟他一样活泼开朗,还成了那个什么……社交牛逼症。 可是那年,时砚却被查出来心脏病。 这孩子纯粹是被那个病生生拖成了这个样子。 陆业成叹了口气,语气缓和几分:“你有时间来医院做一下全方位的检查,我才知道到底有没有问题。至于你说的情绪变化……的确是有一些受者在接受器官移植之后,性格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但目前的医学还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时砚问:“会和供体有关吗?” 陆业成摇了摇头:“我不能擅自下结论,科学都没办法解释的事情,我怎么给你解释?” 时砚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面,伸手扶住永动机混沌摆件,玩具停了下来,他看着他,忽然道:“我想知道给我捐献器官的人是谁。” 办公室内安静一瞬,陆业成立马换上一副凝重的表情,严肃地看着他,摇头道:“小时,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这件事我没办法告诉你,这是医院的规定,不论是器官捐献者的家人,还是作为接受器官捐献的你,我们都不能向对方透露任何信息,这是对你们的保护。” 看时砚沉吟不语,陆业成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如果你知道了,你要不要对那个人的家属表示感谢,毕竟那个人给了你新的生命,而他的家属呢,又愿不愿意知道你的存在?到时候,你们又以什么身份自居?” 陆业成认真地说着:“之所以不让双方知道,是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没那么简单,一个人生命的逝去,给一个家庭带来的是新生,可对另一个家庭带来的却是苦难,这是永远没办法弥补和感同身受的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自己的供体是谁,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不希望那个人白白死去,你就好好地活着,这是对那个人最大的尊重。” 时砚抬头看了他一眼,手机忽然响起一声提示音,他打开手机,把语音转换成文字。 文字跳出来的那一刻,他目光一怔,随即沉下脸。 “我还有事,先走了。”时砚干净利落地转身,脚步似乎有些急。 刚到门口,陆业成跨着年迈的老寒腿儿追过来:“别忘了到医院来检查!” “知道了。”时砚留下一句话,匆匆离开了办公室,陆业成站在门口看着时砚远去的背影,口中喃喃:“这孩子……” 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时砚上了车就拨通了一个电话,那边响了几声才接,像是刚睡醒:“喂……” “你不是说集训的地方没有霍成霄吗?”时砚劈头盖脸就是这句话。 那边怔了一下,随即有布料滑动的声音,黎枢拿着电话下床,走到卫生间旁边:“是没有他,他在消防大队第三支队,这次带着演员们一起训练的是第一支队。” “贺彬亲眼看见的。” 黎枢皱了皱眉,对他道:“你等下——” 随即他挂断电话,不一会儿,黎枢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声音里带了几分揶揄:“这我就没办法了,人家是自动请缨调过去的,我只是个导演和制作人,又不是他们领导。” “嘟”地一声,时砚挂断了电话。 连黎枢都能听出那声“嘟”里有多少烦躁。 日落西沉,晚霞点缀在高楼大厦上空,路人纷纷驻足停望,拿出手机拍照。 一辆车急驰而过。 沈瑶音举起的那只手尴尬地僵持在半空中,温予白没伸出手,她也没放下。 半晌后,她收回手,兀自笑笑:“吃得还算愉快。”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把疑惑的目光落到两人身上。 沈瑶音再次开口:“我们可能都对双方有些误会,之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对,我跟你不熟,但阿砚是我朋友,我不想让他身边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所以用了这种方式。后来阿砚都告诉我了,是我误会了你,张裕跟你没有关系,你也是被逼的……” 三两句话,让人瞬间就想起不久前温予白上的那次热搜,陆安雯不敢置信地看向沈瑶音,想不到视频的事跟她也有关系。 温予白和时砚的医院照才流出来不久,虽然双方都没有回应,但在她们眼里都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 顺着捋一捋,沈瑶音是时砚的前女友,温予白如今跟时砚暧昧不清,沈瑶音和温予白又是竞争关系,黑温予白的视频与沈瑶音有关……几个事实叠加在一起又是一出腥风血雨的狗血戏码。 “跟时砚有什么关系?”温予白忽然开口,双眸直视着沈瑶音,“是你对不起我。” 沈瑶音怔了一下,但很快眼中的犹疑就褪去,她笑了笑,对温予白弯下身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脊背道:“是我对不起你,这件事我说过,是有误会,但我确实对你造成了伤害,所以我承认。而且阿砚解释过后,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也希望你跟阿砚好好的。”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沈瑶音的话无疑是确认,众人面上波澜不惊,实际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尤其陆安雯,她还记得前不久的庆功宴上,她跟温予白说起时砚和沈瑶音的八卦…… 哪知道瓜主就在她身边。 温予白忽然笑了一声,她偏头看了看别处,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但移回目光的时候眼中笑意瞬间淡去,只剩下满目的冷然,她凑到沈瑶音身前,遮住了其他人的视线,二人对视,她压着声音道:“时砚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搬出他来,就会让我忽略你用视频黑我的本质?” 沈瑶音瞳孔微震,温予白嗓音温柔,却透露出无尽冷意:“下次别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想要什么就光明正大的,你以为我好欺负,其实我最疯了,你信不信?” 沈瑶音瞪大了眼睛,感觉脖颈被人用绳子缠绕住,每呼吸一次,力道就加紧几分,背后也升起一股莫名的凉意,她向后一瞥,看到门口的铁栏处有个跑车忽然刹住,从上面走下一道人影。 沈瑶音惊慌失措地向后退了一步,鞋跟一歪,她狠狠跌坐在地。 “予白,我错了,我跟你道歉,如果这样能让你消气,那你尽管发泄出来,我愿打愿挨!” 方才两个人的交谈其他人都没有听到,紧跟着就看到沈瑶音倒在地上,后面沈瑶音的助理见状,急忙扔下手里的东西去扶她。 温予白看着沈瑶音的脸,冷笑一声,正要转身,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感觉到有人大力将她拽住转了个身,温予白便看到时砚铁青着脸站在她身前。 门口值班的人追过来,霍成霄急忙对那人道:“没关系,是剧组的人。” 时砚的脸色很难看,众人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有关时砚与沈瑶音那段往事几乎是人尽皆知,眼下就是修罗场,众人都在好奇他会怎么做。 沈瑶音起身,对时砚道:“阿砚,你别怪予白,之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对,她有怨言是应该的。” 温予白眉头微挑,眼中有一闪而过的不耐,从前她在时砚面前都会做些掩饰,但今天脾气格外暴躁,即便是时砚来了,她也不想伪装。 时砚抬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温予白怀中的背包拿了过来。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时砚放低声音对身前人道:“怎么拿这么重的东西?” 他旁若无人,旁人目瞪口呆。 温予白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不行?” “那你看完了吗?” 时砚看着眼前炸毛的人,眉头皱了皱,看向一旁的霍成霄:“我可以送她去宿舍吗?” 霍成霄有几分愕然,随即点了点头。 时砚提着温予白的背包,握住她的手,温予白想挣脱,他不允,并且用交握的那只手指了指霍成霄:“辛苦帮我们带一下路。” 霍成霄侧身:“这边。” 三个人先走,后面的人慢半拍地跟上,一个个睁大着眼睛却半句话没说,心里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沈瑶音口中的确认,跟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难以接近的时砚牵着温予白的手在一起完全不一样。 那种视觉上的冲击足够震撼,陆安雯甚至都想掐掐自己的脸,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从始至终被忽略的沈瑶音落在最后,助理帮她拿着东西,她脸色白了白,但最后还是咬紧牙跟上。 以为的修罗场并没擦出什么火花。 霍成霄带着所有人去了宿舍,隔壁先到的六个男演员听到人声出来,还想好好认识认识未来可能合作的女演员,一眼看到时砚,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 时砚瞥了一眼。 “男女混住?” 凉凉的语气让温予白感觉有些丢人,她扯了扯时砚的袖子,霍成霄解释道:“原来大队里没有女生,这里是临时挪出来的几间宿舍,没办法,只能一起住了。” “卫生间呢?” 霍成霄顿住,答到:“这里也没有女卫生间……但是已经临时改造出了一个,时先生可以放心……” 时砚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忽然感觉到手背一疼,温予白掐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差不多得了——” 时砚抬头看向霍成霄:“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明天。” 时砚点了下头,就在温予白以为他的死亡问答终于过去的时候,他又开口:“我可以过来吗?” 温予白猛地看向时砚。 这人是不是疯了? “你公司不是还有很多事情吗?”她脱口而出。 时砚低头看着她,声音里没什么感情:“养他们不是吃干饭的。” 又抬头去看霍成霄。 霍成霄挠了挠头:“这……” “跟黎枢一起,毕竟这个电影,我也投了钱。”时砚亮出底牌。 霍成霄落于下风:“如果是跟黎导一起过来的,那倒是可以。” 温予白忍无可忍:“你能走了吗?” 时砚看了一眼霍成霄。 “你送我。” …… 温予白没见过时砚这么厚脸皮的时候,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了药,时大总裁牛逼哄哄地来,牛逼哄哄地让温予白送他走,明明几步路,他偏偏就能拉下脸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耍不要脸。 温予白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拒绝,于是做了一遍无用功——两人原路返回。 到了大门,温予白看到时砚身形一怔,从他背后冒出来看了看,发现雨刷上别了个违停罚单。 那一刻,满腹怨气的温予白忽然笑出声来,再怎么神通广大的人,再怎么壕无人性的跑车,违章了一样会被贴罚单。 被时砚的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温予白,此时心情终于好受些。 时砚默默把罚单踹回兜里,回身看着她:“明天我还过来。” 温予白也看着他,张了张嘴。 “你有病。” 这还是温予白第一次骂他,时砚双眸微微睁大了一些,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我有病,所以别让他惹我。” 温予白莫名奇妙地看着他:“你别让沈瑶音来惹我才对。” 然后推搡着他上车:“消防大队门前违停真有你的,要是耽误了救援你就是害人性命,快点把车开走!” 时砚被推上车也没反抗,启动引擎,还把车窗摇下来,对她道:“明天我还过来。” 温予白气笑了,没搭理他,时砚终于开车离开了。 后来几天果然如他所言,时砚天天来盯梢,有时也没能待多久,可能露一面就离开,也没机会跟温予白说话,但就是要过来一趟,弄得其他人也人心惶惶的,主要是时砚那个气场,生人勿近,让人不舒服。 消防训练项目繁多且复杂,温予白一门心思投入训练中,也没时间在意时砚的动向。 第一天除了体能训练之外就是列队训练,都算是训练项目中比较简单的,之后是消防基本业务训练,消防射水,百米翻越板障,水带操以及各种战斗服穿着。 几天下来,温予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有轻微刺痛感。 晚上涂药的时候,陆安雯抱着水盆进来,正嘟囔训练太苦,看到温予白肿.胀的手臂,吓得把水盆扔到地上就凑过来:“予白,你这没事吧!看着也太吓人了!” 沈瑶音也正好走进来,温予白见状,将袖子放下,对陆安雯笑了笑:“没事,可能是今天消防射水练习没用对力道,扭到了。” 陆安雯面露担忧:“要不要让随队医生看看,我觉得你这个伤不轻。” “没关系,我涂上点药就好了。” 见温予白一直坚持,陆安雯也没说什么,坐过去拿她手中的药:“我帮你抹吧。” “好,谢谢……” 特训进行了一周,每个人都身心俱疲。 今天下午还有最后一个射水打靶的项目训练,度过了今天,他们可以有一天自由活动的时间,然而训练刚要开始,警铃忽然响了,消防员一股脑放下手头的事跑去穿作战服,然后坐上消防车离开。 从接到指令到消防车出库总共也不超过一分钟,虽然这一周他们见识过很多次,还是不免被他们的行动力震撼到。 温予白看着消防车离开,神情微微发怔。 越是深入了解,越是能体会到那些人的不容易,他们把这种行动力印刻到骨子里,几乎变成了一种本能,可大火扑过来时,危险涌过来时,逃避才该是人的本能。 他们竟然能做到抑制住身体里的本能这种天方夜谭的事。 消防车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所幸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有户人家的小孩头卡到了防护栏里,消防员去解救的时候,小朋友还一直话唠说个不停,把消防员叔叔都逗笑了。 比起火灾地震,这种算是最轻松的救援。 小朋友还送给消防员叔叔们一颗糖。 霍成霄把糖递给温予白:“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口味,草莓的。” 温予白正抱着水带,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看我哪有手接?” 本意是拒绝,谁知道霍成霄摘下手套把糖打开,塞到了温予白嘴里,温予白都没反应过来,口中已经尝到甜甜的草莓味。 霍成霄笑眼看她:“好吃吗?” 温予白一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眼前有一张阳关灿烂的笑脸,露出洁白的牙齿,点着头问她:“好吃吗?” 温予白鼻腔一酸,忽然转过身去,脚步一怔,她视线中看到一截黑色裤脚,慢慢移动目光,就看到时砚微沉着脸站在她身前,眼中有惊涛翻涌。 “吃什么呢?” 时砚开口,嗓音有些低沉。 温予白额头有些热,气浪顺着血液冲到脑顶,“糖。” “吐出来。”时砚语气很强势,像是命令一般,温予白随之一怔。 她以前很少忤逆他,为了不浪费更多的时间,经常连他一些小孩子脾气都忍让,或退步,或躲避。 但时砚以前也没做过这么无聊的事。 而且,今天的温予白也对所有人和事都没有什么耐性。 “你有病。”她直接骂道。 时砚踏前一步,霍成霄赶紧上前,伸手挡在温予白前面,皱着眉道:“就算你是他男朋友,也不能要求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 时砚偏头看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霍成霄脸色一青,温予白忽然转身就走,对面正在练习射水打靶,她加入其中,完全不在意身后的人和事。 人离开后,霍成霄也换了一副神情。 “时先生,你应该知道,你这样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时砚收回视线,眼睛里带着几分轻蔑和讽刺:“那也轮不上你。” 话虽这么说,时砚也知道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也不知道。 霍成霄自嘲地笑笑,对他道:“你说得对,我也没想能轮得上我。” 时砚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远处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就看到温予白手中的水枪正对着沈瑶音,极强的水压打到身上很痛,那声惨叫就是沈瑶音发出的,但温予白一直在后退,她好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力道,被水带带出几米远,狠狠撞在了路边凸起的石砖上。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培训员急忙把水枪关掉,沈瑶音被浇得浑身是水,温予白则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时砚冲上前去,直直越过沈瑶音,把地上的温予白抱起来,她皱着眉头,神情痛苦,霍成霄赶紧去叫随队医生,就在这时,背后传来沈瑶音晕倒的声音…… 救护车驶离消防大队,去往最近的医院。 温予白迷迷糊糊地醒来过一次,没看到时砚的身影,却看到一抹蓝色的作训服。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温予白又穿上了病号服,陈菲拿着一大堆检查单守在她床边,告诉她今天必须把所有检查都做了。 温予白没看到时砚。 “时砚呢?”她问陈菲。 陈菲一僵,面色迟疑,温予白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心里给自己解答,他现在肯定在沈瑶音身边。 “走吧。”她跟陈菲说完,自己出了病房,接下来就是排队检查,耗费了一天的时间,五点前是最后一个项目结果出来,轮到她了,她敲门进了医生的房间。 简单的问询过后,医生把片子给她看。 “我之前问过,你的手臂受过击打,但是你当时没有拍片子,实际上你手臂上有一处骨裂,不是很严重,所以疼痛在你承受范围之内,也没引起你的重视,久而久之,病情恶化,现在你手臂里有一块碎骨,如果做手术会很好处理,基本上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温予白面色一白:“那要多久才能恢复?” 医生道:“要恢复正常人的水平,最少也要半年。” 第二十四章 偏要勉强 替身今天一直躺…… “……情况相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边还是建议你能尽快做手术免绝后患,如果决定好的话, 我看看手术排期……” 医生话说到一半,温予白忽然打断他:“医生,能不能让我再考虑考虑?” 医生以为她是担心手术的问题,笑道:“虽然要开刀,但我们对这种病例都很熟悉,不算什么大问题,这种手术预后也很好, 不用担心有什么后遗症——” 温予白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我最近还有工作,不可能一下就歇半年, 您刚才不是也说了吗,这块碎骨现在在我手臂里,还没严重到非做手术不可的程度, 等我忙完手里的工作,再来接受手术不可以吗?” 她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 医生听懂了她的顾虑, 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镜片后面的双眼布满沉思, 片刻过后, 他清了清嗓音, 脸上只剩下认真:“温小姐,我知道你的工作性质, 但是也同样希望你能清楚,这块碎骨终究是隐患,如果不做手术, 某一天突然严重了,也许你这只手臂以后都不能用了。还有就是,期间疼痛会一直伴随着你,相信你自己已经能感受到,这种病不宜拖,我还是建议你能尽早治疗。” 医生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话,温予白却觉得自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其实她也明白,可明白跟做下决定却是两回事。 突然,一声铃音打破宁静,温予白抱歉地看了一眼医生,打开手机看到是“医院”的备注,立马变了神情,接通电话。 “什么?!”温予白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凳子倒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那医生也被吓了一跳,茫然无措地跟着站起来。 温予白眼泪盈满眼眶,对那边说了几声谢谢,然后便挂了电话,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她对医生说:“抱歉,我现在突然有点急事,做手术的事情容我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会再来挂号的!” 她说完就转身跑了出去,医生也没来得及拦住她,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陈菲正在外面等,见温予白行色匆忙地跑出来,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伯母醒了,我得去看看她!” 陈菲被温予白晃得不知所措,后知后觉地露出惊喜的神情,二人急忙赶往刘月芹所在楼层,疾驰而去的楼道里,匆忙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医院里回响,温予白哪还记得自己胳膊上的伤,一心只想快点看到睡醒的刘月芹。 可真当视线里出现那张病床的时候,她看到病床边神色凝重的人,脚步渐渐停下来。 霍成霄穿着作训服站在旁边,身前站着医生,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脸上并不见任何喜色,刘月芹的确躺在病床上,还睁着眼睛,但双眼无神,看着空处默默无言,对什么声响都没有反应。 温予白内心猛地跳了一下,迈动麻木的双腿向前,霍成霄听见声音回身,看到温予白急忙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她几眼,满心担忧:“你怎么样?我刚要来看你……” 温予白推开霍成霄,心思全没放在他身上,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病床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挪回视线看向霍成霄:“她怎么了……” 霍成霄那一瞬有些僵硬,看着她的双眼慢慢变红,他忽然偏头抹了一把眼睛,哽在喉咙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医生走过来,跟温予白说了很多话,她又开始耳鸣,许多声音都听不清楚,只记得那句话。 “病人脑电图呈杂散的波形,意志,思想,感情均已丧失,目前是植物人状态。” 温予白朝着病床走过去,霍成霄抬头看着天花板,灰白色的世界压抑着人透不过气来。 他想起白忱被送进医院那天,三个小时前,他们还在训练,换上常服的白忱在他们列队的时候故意晃悠,一个消防员放次假真不容易,兄弟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要不是在列队,估计会一窝蜂冲上去群殴他。 他们都很羡慕白忱,有一个温柔漂亮善解人意的女朋友,全力支持他的一切,有一个包容宽厚的母亲,任劳任怨含辛茹苦把他养大,逢年过节会给消防队带来热腾腾的饺子…… 霍成霄也吃过刘月芹做过的饺子,薄皮大馅真好吃啊,怕他们口味不同,愣是做了十多种馅,领导说她不容易,为了做这一顿饺子,凌晨两点就起来和面拌馅…… 她还给消防队员们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开头第一句话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我亲爱的儿子们,希望你们都能过一个难忘的春节……” 因为体会到这个职业的不容易,她真的心疼这些小小年纪就为人民服务的可爱的人们。 霍成霄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刚入队的弟弟,才只有十九岁,抱着钢盔哇哇大哭,说想妈妈,大家一边泪盈满眶地嘲笑他一边吃着钢盔里的饺子,舍不得浪费,一个个全吃掉。 后来白忱牺牲了,再过春节的时候,送饺子的成了另外的妈妈,霍成霄带着兄弟们一起给刘月芹打电话,祝福她春节快乐,给她讲一些让人开心的趣事,镜头忽然翻转,变成一片漆黑,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下来。 电话那边,传来刘月芹压抑不住的哭声。 她哭了那么久,像是钝刀子割肉,再铁骨铮铮的男儿都忍受不了,他们会想,如果是我死了,我的家人会不会也在漫长无际的日子里忍受这样的绵长的痛苦。 通话快要结束的时候,曾抱着钢盔哭到泣不成声的孩子,如今也成为一名优秀的消防队员,他跟刘月芹说:“我亲爱的妈妈,以后每年都有我们陪您过春节。” 可如今,她躺在床上,不哭也不会笑了,霍成霄方才拍着她肩膀,问她:“阿姨,你还知道白忱吗?” 刘月芹没有任何反应。 那一刻,霍成霄的心像是被乱刀碎成了无数块,密密麻麻泛起的无力感让他近乎崩溃,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不幸的事都要降临在这样一群善良的人身上,他更自责惭愧,连白忱交与他的嘱托他都办不好…… 霍成霄红着眼睛回到病房,看到温予白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前,心里一突,匆忙走过去:“温柒……” 他担心温予白想不开,但温予白很快就抬头看向他,她站起身:“你来了?” 霍成霄眼神一黯:“我刚才就在。” 温予白似乎是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对他道:“那医生是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 霍成霄看着她,点点头。 温予白笑了笑:“也不是没有希望,医生说只要坚持唤醒,五个月内清醒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 她说着,忽然拿出自己的手机:“这里面有白忱的语音,都是我存下的,你那里还有没有?咱们每天给伯母放一放,她在这世上的念想就一个白忱,她肯定不舍得走的。” 霍成霄看了一眼手机,把视线重新挪回到温予白脸上:“温柒,你如果心里有什么难受,都宣泄出来,不要什么都放在心底压着。” 温予白打断他的话:“我已经请了两个护工,半天晚上倒班,但是身边最好还有个人陪比较好,我可能没办法天天守在这里,伯母身边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你上次说,队里可以每天调过来一个人陪陪伯母,是真的吗?” 霍成霄看她神色镇定,好像连哭都没有哭过,目光里带了几分犹疑,他点头道:“我可以跟队里合计合计。” “那就行,饿了吗,我让小菲买了点吃的,你吃完再走吧。” 霍成霄迟疑一下,道:“我今天不回去。” “你匆忙过来,肯定也没好好请假,还是按时回队里吧。”温予白一口回绝他。 “你的伤……”霍成霄没再坚持,而是把目光放在她吊着的手臂上。 温予白把胳膊从吊臂带上取下,脸上没有一丝异样,甚至还对他浅浅笑了笑:“没关系,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医生说没什么问题。” 霍成霄像是才想起来什么,问她:“对了,那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突然把水枪对准沈瑶音?” 温予白一怔,垂眸看了看下面,再抬头时眼中是浑不在意的淡然:“水压太强了,我没控制好力道。” 话音刚落,陈菲提着饭菜走了进来。 翌日,温予白如约到咖啡厅等人。 坐了半小时,温予白一直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门一打开,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起身循声去看,就看到一个身穿深灰色风衣的女人走了进来。 温予白见过她,在医院。 她认了出来,冲女人挥了挥手,宗川野给她的名片上写着女人叫瞿文静,是个律师。 瞿文静画着淡妆,但粉底也遮不住脸上的疲惫,外面似乎在刮大风,她紧着风衣的领口走过来,额头上的碎发微微凌乱,见温予白给她挥手,顿了一下脚步,然后慢慢走过来。 温予白早就点了咖啡和甜点,她过来时正好上来了。 瞿文静在她对面坐下,一直没有抬眼看她,直到温予白把咖啡推到她眼前,她抬头说了一声谢谢。 “你知道我找你过来是想问什么吗?”温予白声音轻轻的,好像恐怕吓到了她,她也不是质问的语气,只是状似轻哄一般的询问。 瞿文静一顿,低着头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现在因为女儿的死很难过,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清楚,有关我男朋友的死,我希望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这世上只有你最了解孙建民了对不对?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他故意害死了你的女儿?” 温予白轻声细语地说着,就看到瞿文静抓紧了杯子把,手一直在颤抖。 她松开杯子,伸手挡住脸,不知想到了什么,在温予白面前忽然哽咽着哭了起来,温予白没有说话,等了大概十分钟,她把纸巾递到她面前,转眼间桌子上全都是纸团。 瞿文静哭得脸都花了,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她压下情绪,终于敢抬头去看温予白的脸:“我应该早来找你的,如果我早一点找到你,可能我的女儿也不会死。” 温予白心头一颤,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瞿文静捕捉到她疑惑的眼神,哑着嗓音道:“我大学时候遇见他,我读法,他是商学院的,是他先追得我,他有一副好皮囊,嘴又甜,当时有很多女生追他,但他只喜欢我,所以即便知道他家境不是很好,毕业之后,我还是抵住所有压力嫁给了他。” “可是结婚之后,一切都变了。” “我意外有了孩子,当时在律师所正是关键的时候,他妈千里迢迢过来,劝我把孩子生下,说只要孩子出生,马上就让我回去工作,孩子他们来带,我本来有些犹豫,可他们说得那么信誓旦旦,我就动摇了。后来去医院检查,他妈明目张胆地问医生我的孩子是男是女,医生不说,他们又带我去乡下去看,说是男孩,他们更加坚定要我生下孩子。我当时已经察觉出不对,可是孩子已经五个月了,会胎动,当我能感受到孩子的那一刻,我也舍不得它了。” 瞿文静五指插.进头发里,声音里满是痛苦:“我生产时候遇见大出血,拼死才把孩子生下来,却发现是个女孩,他妈妈的态度一下就变了,连孙建民也换了一副嘴脸,事先约定好的事情全都推翻,他妈走了,说让我妈来照顾我,半夜孩子哭闹,他质问我为什么不把孩子哄好。很快我就得了产后抑郁症,律师所也委婉地解雇了我,我当时看见他和孩子就想死,我妈狠下心带我走,把他和孩子都留下了。” 瞿文静抬头看她:“就是在那之后,发生了那次火灾。” 温予白四肢麻木,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般,瞿文静说那些话的时候,她感觉有一条无形的绳子拴着她,也拴着瞿文静,倘若她们挣扎半分,那绳子只会收得更紧。 只觉得好无力、好无力…… “我得知囡囡出事,不顾我妈劝劝告回去了,囡囡完好无损地躺在病床上,我才知道是一个消防员在假期回家途中把她救了,当时在医院,我见过你,我看到孙建民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觉得,他是孩子的父亲,生死关头,他应该也发现自己是喜欢囡囡的吧。” “可是……”瞿文静忽然抓紧了头发,把脸埋在臂弯里泣不成声。 温予白握住她的手,着急问她:“可是怎么了?你告诉我,可是怎么了?” 瞿文静抬起头,脸上一道道泪痕,早就没有了半分体面:“我回了家,因为没有工作,又要带孩子,只能做全职妈妈,孙建民那个禽兽!动辄对我和囡囡打骂,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他回来就把我们当出气筒!我难产之后不能生育,他骂我不能给他传宗接代,骂囡囡是赔钱货!” 瞿文静忽然激动起来,杯子中的咖啡溅得哪都是,她犹无所觉,温予白瞪大了眼睛,那一瞬间,她好像又置身在漆黑的卫生间里,一切能打在身上的东西,皮带,扫帚,拖布棒,垃圾桶…… “有一天……”瞿文静突然抓住温予白的手,炸响在耳边的声音将她从深渊中陡然拽了出来,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还在咖啡厅里。 “有一天他喝醉了酒,又要打囡囡,我为了保护囡囡,把他推倒在地,他喝得太多了,爬了两次起不来,就指着囡囡骂,‘当年就应该直接把你摔死!要不是那个白痴多管闲事!我还用得着养你这个赔钱货!’我当时完全没魂了,愣在那里没有动,等我要问他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温小姐,我对不起那个见义勇为的小伙子,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我的囡囡。我太害怕了,怕他知道我已经得知这件事杀我灭口,我学了那么多年的法可到最后我退缩了,我跟他打离婚官司,什么财产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囡囡,可是过去了三年!三年他还不放过我!那天晚上我有个案子要跑,去得晚一些,他把囡囡从幼儿园接走……” 外面下起了雨,没带伞的路人用手遮着头走得匆忙,温予白从咖啡厅里出来,街道上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大雨也阻挠不了的喧嚣。 这世界好吵。 “白忱,你为什么想当一个消防员啊,这么危险,还很少回家。” “总要有人去做。” “那为什么是你?” “大概,我是上天选中的男人!” 温予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冰凉的雨水打湿了身体,但她眼眶很热。 她觉得自己不是很贪婪,也从没奢望过白忱能一直陪着她,她只是想,能多一些时间,就多一些…… 她仍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白忱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温予白发现白忱不可能告诉她。 很多问题她即便不问也能得到答案。 ——白忱,你爱不爱我? ——白忱,你想不想你的妈妈? ——白忱,你是不是还愿意做一个消防员,为人民服务? 可现在她有很多问题,她找不到答案。 ——白忱,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白忱,临死前你想的是什么? ——白忱,在电梯井里,你疼不疼? 白忱不可能告诉她,好像在这一瞬间,温予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白忱死了。 他真的死了。 阜外医院,骨科主任室,温予白看着医生,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不做手术。” 温予白离开后,医生脸上有些可惜,跟旁边的人说道:“这个演员太固执了。”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穿病号服的女人,女人得体地笑笑,问医生:“麻烦问一下,刚才离开的女人,她的病很严重吗?” 看医生顿了一下,她笑道:“哦我是她的朋友,担心她为了工作不顾自己的安危,我想要劝一劝她。” 医生摆了摆手:“你快劝劝她吧,何必为了半年的职业生涯毁了自己的一生呢,我听说她要拍的电影还有很多危险的动作戏,稍有不慎可能就落下残疾了,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劝她,还麻烦你……” 病房的门被推开,沈瑶音迎面撞上贺彬,二人对视,贺彬也没让开。 “我要见时砚。” “时先生不方便。” “有关温予白的事,他不关心吗?” 贺彬一怔,皱紧了眉,刚要把门关上,里面传来虚弱的声音。 “让她进来。” 第二十五章 穷途末路 她被逼到了绝境…… 陆业成闻讯赶来的时候, 时砚已经在系西装的最后一粒纽扣,他整理着袖口回身, 只是淡淡地瞥他一眼,就扭头吩咐贺彬驱车去楼下等他。 陆业成看了一眼病床上刚被脱下来的病号服,铁架上的点滴随意挂着,药水还在往下嘀嗒,他心头一急,绕过贺彬上前,抓住时砚的胳膊道:“你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检查结果没出来之前你不能出去!” 时砚眉头微蹙,低头看了一眼陆业成抓住他的手,开口是不容置疑的语气:“我自己身体我知道。” 他说完挣开陆业成, 长腿一迈,匆匆走了出去,陆业成从后头喊了几声, 他都没答应,急得只好拨通电话求救。 心外科一把手, 阜外医院顶尖外科医生, 只拿这小子毫无办法。 医院门口一声急刹, 车在时砚身前停下, 他打开车门坐上后座, 贺彬把挡板升起, 问他:“去哪?” 时砚还没开口,他补充一句:“温小姐不在上湾。” 上湾是时砚的住处。 时砚沉吟一秒, 当机立断:“去她家。” 车子引擎重新启动,雨滴忽然落在挡风玻璃上,才刚经历一场大雨的燕城又笼罩了一层乌云, 雨刷器不停运作着,像心头摇摆不定的指针。 时砚面色一白,靠在车窗旁抚着心口粗喘,贺彬留意着后视镜里他的脸色,墨镜下不苟言笑的脸也忍不住担忧。 “要不要回去?” “不用。”时砚一口回绝他,紧闭着眼缓解疼痛,“注意安全,开快点。” “是。” 两人说话都是言简意赅,贺彬用马路上允许的最高时速穿梭在雨幕中,很快,车子就到楼下,车门被人一推,发出“嘭”的声响,贺彬扭头一看,时砚已经进了楼里。 熟练地输入密码解锁,“叮铃”一声,门锁弹开,时砚一踏进屋子是铺面而来的漆黑。 外面狂风暴雨肆虐,采光最好的落地窗也被拉上了帘子,时砚跨步往里走,刚出玄关,一眼就看到缩在沙发下,醉的不省人事的温予白。 她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头发遮住了半张脸,身边有四散的酒瓶,时砚眉心一蹙,加快脚步走过去,脚提到了酒瓶子,发出一声清脆的“桄榔”声。 温予白终于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仰靠在沙发上的头微微抬起,伸手捋了下头发,目光迎着越来越近的人而不得不抬起头。 她双眼迷离,但又似乎没完全喝醉,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她问他:“你怎么来了?” “不去陪你的……白月光吗?”温予白一边笑着问,一边试着撑起身子站起来,脚下却一滑,她又狼狈地跌坐在地。 窗外的雨下的又密又急,空气中涌动着躁动不安的因子,安静诡秘的氛围压抑着心头的火,时砚眼中黑云翻墨,他忽然踢开脚边的瓶子,俯身捞起温予白的身子,想要将她抱起来。 温予白皱着眉推开他。 “不用你。” 时砚的肩膀被锤了一下,他动作僵住,温予白这次撑着身子坐到了沙发上,水眸氤氲地看着他:“你找我什么事,白月光跟你告状了?我拿水枪对着她喷,她肯定委屈吧?” 温予白扶着自己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时砚:“我就是故意的,你想怎么办?” 她眼底是一览无余的笑意,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时砚单膝跪在她身前,掌心覆在她肩膀上,良久以后才开口。 “《烈焰》这部电影,你不要参演了。” 温予白呼吸一窒,忽然瞪大了双眸,脸上的笑意渐渐土崩瓦解,看着时砚的眼里只剩下冰冷:“不可能。” 她只有三个字,不可能,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时砚眉头轻轻蹙了一下,试图用轻缓的语气劝说她:“未来还会有很多合作,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求你了吗?”温予白忽然质问他,字音重重落在那个“求”字上,她瞪圆着眼,眼中没有一分暖色,“时砚,我求你给我资源了吗?我没求过你,这是我自己要去争取的角色,不管你给我多少机会,我不稀罕,我只要这个。” 她推开时砚,起身要离开这里,摇晃的身子刚刚稳住,手腕却被人攥紧,时砚将她转了个身,抬起的手臂桎梏着她的动作,眼底已有几分不耐:“我只说一遍,推掉《烈焰》的合作。” 温予白酒意上涌,鼻腔的酸意甚至有些刺痛,她大力挥开时砚的手,把头发捋顺到脑后,深吸一口气之后,她抵着酸涩的喉咙,冷声质问他:“你以为你是谁?” “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你有什么权利在这里指手画脚?” 毫不掩饰的冷然让时砚的动作一顿,他看着她的眼,眸色愈渐深沉,温予白回身往卧室走,走出几步之后回头,把话撂在地上:“沈瑶音要什么,让她光明正大到我面前来取,别以为搬出你我就会放手,你没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 她说完回身,突然听到背后有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重重声响,还没来得及反应时,温予白就感觉到后背撞到了墙上,不疼,似乎被手挡了一下,但猝不及防的冲力还是让她为之一顿。 时砚几乎是下意识冲到她身前,将她抵在冰凉的墙壁上。 一瞬的沉默,只有窗外雨声作响。 “你刚刚说什么。” 温予白垂着手臂,看他近在咫尺的脸,他脸色有些苍白,但唇却如浸润了血色一样红。 时砚的唇本来就很欲,他含着舌尖时温柔缱绻,狂烈如火。 他则不同,他唇很薄,他总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会觉得不好意思。 唯一相同的就是,情动时,心会跳得很快。 温予白垂着眼,气焰渐渐褪去,掌心的触动让她再一次心软,她重新看向他,眼中醉意朦胧,但神情却格外清醒。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这个角色。” 眼波星光流转,她淡淡问他:“你了解我吗?我其实很固执的。” 时砚耳边掠过她轻轻的声音,“你了解我吗?”那一问好像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莫名感觉到全身发冷。 温予白推开他,转身进了卧室,把门锁上,这次没有人再拦住她。 时砚那里站了很久,直到心口传开蔓延的窒息感,他松了松领口,坐回到沙发上,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倔强的脸。 她说她很固执,她一定要拿这个角色,以前从不反抗他的人也渐渐开始亮起尖牙利爪了。 他突然也问自己,了解她吗?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吗?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吗? 许多事都很莫名,就像他不清楚自己当年为什么一看到她狼狈的双眸,就像动了凡心一样把她从魔爪中救回来。 手机提示线划破了寂静。 时砚拿出手机,看到有人给他发了几张照片,点开后,他眸光骤然一沉。 照片是一份病例,姓名那里赫然写着那个名字。 温柒。 时砚瞥了一眼卧室的方向,起身出门,同时拨通了一个电话…… 休息一天之后,后半个月的集训又要紧锣密鼓地进行了,温予白起了个大早,陈菲已经在楼下等她,她要先去趟医院再去消防大队,到医院的时候霍成霄也在。 他正给刘月芹擦手,见温予白进来,对她笑笑:“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伯母怎么样?” 霍成霄一顿,耸了下肩膀:“还是那样,不论说什么都没有反应,不过我把原来白忱一些得奖的视频素材都整理到一起了,打算天天给她放着听。” “那倒是比我留着的那些语音合适。”温予白点了下头。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霍成霄怔了一下,他抬头看她一眼,温予白已经走过来撸胳膊:“我来擦吧。” 霍成霄回过神来,拒绝她:“不用,护工已经擦过身子了,就剩两条胳膊,我也擦完了,你快走吧,今天不是复训的第一天吗?你们那个导演也在,你还不在他面前好好表演一下?” “那你呢?” “我请了假,待到上午。”霍成霄苦笑着摇了摇头,“还好平时够努力,积攒了一点可怜的假期。” 温予白目光软了一下:“好不容易请的假,也别浪费,跟你爸爸妈妈女朋友多通通话。” “我没有女朋友。”霍成霄忽然反驳她,温予白一怔,他又抬头看过来,“我知道,你快走吧。” “那行。”温予白走过去抚了抚刘月芹的手,“伯母,我有空就来看你!” 她背着包,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霍成霄看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没回神。 从医院出来就直奔消防大队,可惜正赶上早高峰,在一条路上堵了半个小时才出去,到地方时候,温予白远远就看到他们已经训练上了。 她跳下车往过跑,果然如霍成霄所说,今天黎枢过来了,正戴着个鸭舌帽放荡不羁地坐在台阶上。 她赶紧加快脚步,才走出没多远,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温小姐,抱歉,你不能进去。”温予白一怔,看到拦她的是执勤的小哥,陈菲从后面走出来,对他道:“我们是来参加集训的,之前不是也来过吗?” 温予白以为是自己迟到了所以被拦,想到他们都令行禁止纪律严明,就对那个小哥抱歉地弯了弯身:“对不起,今天路上堵车,我迟到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怎么惩罚我都行。” 那小哥有些为难,对她道:“不是因为迟到……温小姐,你已经不在集训名单上了,无关人员不能入内,这是我们的规定,请您遵守。” 温予白面色一僵,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唇角微微上扬,笑容却有些勉强:“怎么会呢……你让我进去跟黎导说说,我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作势要冲进去,但小哥要拦住她轻而易举,几番僵持之下,也许是打断了那边的训练,温予白看到黎枢跟助理说了一句什么,那人小跑过来,跟小哥示意,小哥松开她。 他对温予白道:“对不起温小姐,前一周的报告出来,你的成绩不合格,黎导觉得就不用浪费时间了,你还是回去吧。” 温予白脸上还挂着笑意:“但我各项成绩都很好,除了射水训练那天……” “那应该就是射水训练比较重要,总之你请回吧,在这僵持太久了谁都不好看,再被人拍到就不好了。” 陈菲听不下去了,走上前质问那个人:“原本说集训时间是一个月,这才只有一周的时间,为什么这么快就下定论说我们予白姐一定不行?” “我也是听导演和制片那边的意思……” “让予白姐见见黎导!” 陈菲话音刚落,温予白忽然伸手制止了她,她抬头对那个助理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外走。 陈菲喊了她一声,她也像没听到,没办法只能追回到车里,车门一关,陈菲再好的脾气也控制不住了:“怎么能这么随便呢,当初就应该签一份合同的,我们已经把别的合作都推了,结果一周就把我们踹了,这不是坑人呢吗?予白姐,咱们就应该跟他们理论理论!” 温予白抓住她手腕,看着窗外:“你没发现外面有狗仔吗?” 陈菲一怔,赶紧扭头顺着温予白的方向去看。 果然在角落里看到行色可疑的人。 陈菲进圈时间虽短,但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的蹊跷,感觉像是有人挖好坑等着他们往里面跳,她缓了缓神,问温予白:“那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温予白靠着车座椅背,手盖在额头上,声音充满疲惫,她喃喃说:“让我想想……再想想……” 但现实好像不会给她那么多缓神的时间,温予白在车里还没坐热乎,陈菲就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温予白一下坐正了身子,看到《烈焰》的官博已经官宣了主演阵容。 她当然不会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领衔主演的位置赫赫写着“沈瑶音”三个字,像是重锤一样刺激着她的眼球。 陈菲看温予白忽然沉默下来,连自己都替她感觉到委屈,她轻声唤她:“予白姐……” 温予白忽然有了动作,她关掉微博,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一个号码,那边很快就接通:“温柒,什么事?” 温予白直接开口问他:“霍成霄,你实话告诉我,上一周的集训,我的表现和成绩是好还是不好?” 霍成霄似乎是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声音略带紧张:“温柒,你怎么了?” “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目前的几个训练,你结果完成得甚至比那些男演员还要好,你还是唯一一个在十秒内穿好消防服的,都快要跟专业的一样了……怎么了,有谁说你了吗?” 温予白手微微颤抖,沉默很久,直到霍成霄快坐不住了,她才道:“没事,我先挂了,你照顾好伯母。” 电话挂断,手机“砰”地一下砸到地上,陈菲看到温予白发红的眼,担心地开口:“予白姐,不着急,肯定还有办法的……” 温予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前面的司机道:“去光尘集团。” 第二十六章 疯魔 替身今天是最后的体…… 温予白下了车, 回身关车门的时候,陈菲一把抓住边缘, 不放心地看着她:“予白姐,要不我跟你一起上去?” 身前是两座高耸入云的大楼,算是燕城地标建筑之一,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为双子塔。大楼刚建成时就被时砚买了下来,如今已经是光尘集团的总部。 大楼遮挡了日光,温予白的脸也藏匿在阴影里,她低低压着帽子, 并不看陈菲,只说了一声“不用”,便把车门关上。 温予白扣着头顶的黑色渔夫帽, 匆匆行进大楼,到前台时被拦下,身穿正装的男前台看到温予白抬头, 怔了一下,但很快就认出她来, 眸中诧异的光闪了一瞬, 他微笑道:“温小姐,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时砚在哪?”温予白单刀直入, 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却能感觉到她周身浓浓的火药味。 男前台诧异一闪而过, 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对她笑笑:“时总今日没来公司, 但温小姐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先去总裁办公室等一下,时总有个朋友刚刚上去, 也是来找时总的,所以时总应该一会儿就过来,当然,温小姐如果着急,我也可以帮你问一问。” 旁边的前台小姐看了他一眼,眼中微露不解。 温予白没想到时砚这时候不在公司,但她也不想再去别的地方碰运气,便对男前台道:“不用,我自己联系。” 说完,她径直走向电梯,也没有人拦她,等电梯门合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前台小姐撞了一下男前台的肩膀,问道:“时总也没说要回来,你怎么不跟她说清楚?” 男前台促狭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趣味:“沈大明星刚来公司找时总,温影后后脚就来了,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他似乎很想看热闹,前些日子绯闻满天飞的主角和配角今天聚到了一块儿,也许会发生点什么也不一定。 如果真发生冲突,时总会选择谁呢?男前台想想就觉得刺激。 前台小姐似乎看出他在期待着什么,想到他刚来不久,还是空降过来的,本来就有些厌烦,不赞同地看着他道:“时总今天不在,你贸然把人放上去,真要出什么事,都是你的责任。” “能出什么事啊!”男前台不以为意,“你们不也喜欢看这种戏码吗?说不定上面那两个,就是想让时总过来给分出个高低,我还做了件好事呢。” 前台小姐觉得有一丝丝窒息,回过头来赶紧给时总打电话,现在去拦人已经晚了,只能先告诉总裁这边的情况。 那个男前台还觉得她是小题大做:“温小姐都说要联系总裁了,你就别多管闲事了。” 电话接通,那边是贺彬接听了电话,前台小姐把事情复述一遍,贺彬正拿着手机在病床前开着免提公放。 时砚当即就沉下脸去。 宗川野扒着橘子进门,抬头一看,时砚又在脱病号服,他面色一变,走过去按住他胳膊,着急道:“去哪?你点滴还没打完呢!” 时砚将外套穿上,没有理会宗川野,径直向外走,宗川野瞪向一动不动的贺彬:“看什么,拦着啊!” 贺彬瞥他一眼,“我去开车。”说完也转身向外走,一点要拦人的意思都没有。 但转身前,他看他的那一眼宗川野还是看懂了,意思是“你都拦不住我怎么可能拦住”。 宗川野愣了有三秒,扔下橘子也赶紧追上去,心里隐隐泛起担忧。 陆叔叔之前给他打电话,让他来看着时砚,说时砚的身体状态有些不好,似乎有免疫排斥的症状,结果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呢,这活阎王又不老实,还往医院外面跑! 天大的事能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温予白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循着自己的记忆去了时砚的办公室,电话没通,门却打开了。 门一推,她不经意间看到沙发座上的女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精致温柔的脸。 温予白面一沉,眉头蹙了起来,后退一步就要把门关上。 沈瑶音从沙发上起身,忙对她道:“温小姐,等一等!” 温予白的动作一顿,沈瑶音已经从沙发旁走了过来,她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笑容里仿佛不存一丝芥蒂,对她道:“温小姐也是来找阿砚的吗?” 不等温予白回答,她让开一条路:“进来等吧,阿砚一会儿就到。” 温予白眼帘微垂,安静也不过是一秒的事,她没有犹豫,忽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她始终没看沈瑶音,也没回应她的任何问题。 后者也不恼,主动泡了茶推到她面前,像是把时砚的办公室当做自己的家一样,坐在她对面,温声道:“我知道温小姐对我有很多误会,但这世上没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我也知道温小姐今天过来找阿砚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因为《烈焰》选角的事?” 温予白好像突然有了些反应,抬眸看着她,她神色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笑意,连伪装的客套和礼貌都没有。 沈瑶音怔了怔,忽然笑道:“我猜对了吗?” 温予白看了她半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洞深如渊,让沈瑶音觉得心底发毛,等了半天,终于等到她开口,笃定道:“你不是来找时砚的,你在等我。” 沈瑶音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和慌乱,但转瞬即逝,她摇了摇头,无奈地看着她:“温小姐别生气,也别怪阿砚,《烈焰》最终定角虽然跟我有关,但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温予白沉默不语,沈瑶音自顾自地说着,她撩开自己耳际的头发,偏过头,把耳后的伤疤对着她:“你看到这块疤了吗?” 那块伤疤狰狞可怖,温予白眸色一顿。 沈瑶音道:“外面总说阿砚是忘不了我,其实不是的,虽然当初他追我闹得满城风雨,但终究都是过去式,他之所以待我好,都是因为我曾经替他挡了一刀,现在我们之间也就只剩这点恩情了。刚回国那天,我是求他帮我拿下这个角色,可你也见到了,因为竞争对手是你,他没有出手帮我,他的心是向着你的。” 温予白不为所动,神情看着甚至有些冷漠,沈瑶音说了很多话,给了很多信息,但温予白一句都没有过问,她关心的不过就是最后的结果。 “但角色最后还是变成你的了。”她冷道。 沈瑶音露出一丝不忍,蹙着眉看她:“你不要怪阿砚,他也是为了你好。” 温予白忽然勾唇笑了笑,目光直视她:“怎么是为我好?” “你手臂有伤,如果非要拿下这个角色就会耽误治疗,阿砚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任性胡闹?”沈瑶音话音一出,温予白瞳孔轻颤,转而蔓延上来的冷意,让沈瑶音顿觉汗毛丛生。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温予白一连两个问题,是质问的语气,但反应似乎在沈瑶音的意料之中。 可接下来,温予白并没有给她辩驳和解释的机会,第三个问题接踵而至。 “那天,你是故意撞我胳膊的?” 沈瑶音一怔,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这件事,牵着唇角的笑意有些勉强:“这就是你真的误会我了,我不是故意的,那个水带的水压太强,你也知道的,我没有控制好。” 温予白忽然站起身,灯光顿时被她遮挡在身后。 沈瑶音只觉眼前一黑,逼仄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温予白笑着问她“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如果要拿什么,光明正大地争,不要在背后搞这种令人作呕的手段?” 沈瑶音看着她朝她走近,心微微提起,却还是装作不慌不忙的模样,说道:“温小姐,你真的误会了……” “而且现在的结果不是很好吗,你可以安下心去治疗手臂上的伤,身体健康比任何事都重要。” “阿砚为了你也是煞费苦心,你不要辜负他一番好意才是。” 办公室的百叶窗遮着阳光,屋里开着灯,而温予白的面容却正好有一半隐匿在阴影里,沈瑶音说话的过程中,温予白已经走到她身前,她被迫着抬头看向她,一下子陷入到她瞳孔的阴森笑意里,顿觉背后一凉。 “沈瑶音,你好聪明,你知道用什么办法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还能堵住别人的嘴,让人无法反击。” 温予白笑着看她:“但你看我的样子是想要时砚施舍我点什么吗?” “担心我的病情,擅自替我做决定,假装好心,扮演一个善良的角色,你觉得我该对这样的你们怎样?痛哭流涕,还是感恩戴德?” 沈瑶音目光下意识移开,心头有些慌乱,她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温予白的视线让人无所遁形,沈瑶音屁股往旁边挪,作势要躲,她发觉自己还是走差了一步,她不该来这里等她。 温予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荧屏上终究隔了一层滤镜,沈瑶音看得更多的是她出演的角色,大方得体地拿奖,有时优雅,有时唯诺,营销号喜欢将她描述成一个不经世事的小绵羊,很懦弱,需要保护。她在时砚身边时,更是逆来顺受,似乎习惯了躲在时砚背后,做一个温温吞吞不争不抢的小白花。 但除开这些呢,温予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瑶音心里再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头已经被温予白按在冰凉的茶几桌面上,桌面是玻璃做的,她的脸贴上去的时候,只听到“嘭”地一声震颤。 固体传播的声音更为震耳欲聋,沈瑶音当时就有些懵了。 “我三番四次地饶过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把我当傻子一样耍,最后还要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温予白摁着她脖颈,说话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一丝波动和起伏,沈瑶音挣扎着抓着桌面要起身,才刚抬起脸,又被重重的力道重新按下去。 “你……放开……放开……” “你不知道吗?有些算计来的东西,有命拿,没命享,我拼了不要这条手臂都要争的角色,会眼睁睁地就这么看着它落到别人手中?你是觉得,是时砚比我的手臂重要,还是你比我这条手臂重要?” 沈瑶音从来都没听到过那么冷的声音,更想象不到这是会从温予白口中说出的话。 什么叫有命拿,没命享?这不过就是一个角色,怎么就沦落到要跟她拼命的地步? 沈瑶音脑筋转得飞快,可再快也赶不上温予白的劲道落在脖子上的威胁。 她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计后果的行为,不讲情面的疯狂,别人得不到什么会又哭又闹,但温予白不哭不闹,她好像要活生生地毁了她。 撞击的破碎声忽然在整个房间中炸开,沈瑶音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看到温予白流着鲜血的手里握着一块锋利的玻璃片,她的绝望终于到达了顶峰:“温予白,你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角色你难道想要坐牢吗?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沈瑶音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状况,她以为自己今天坐在这里,可以解决问题永绝后患。 温予白知道时砚为了她的安危才让她错失这个角色,尽管心里不舒服,又能怎么样呢? 时砚知道她的阳谋,半胁迫地把温予白赶出这次竞争,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她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算进去,顶多最后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罢了,她从未考虑过会变成现在这样。 锋利的碎片挨上皮肤的那一刻,沈瑶音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是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来人看见屋里的场景时眸光一颤,向来沉敛不惊的双眸似乎也被眼前的画面震慑到了。 温予白却连头都没抬,侧脸在灯光的照映下变得冷漠无情,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是阿砚吗?阿砚!救命!快救救我!”沈瑶音完全没了以往的体面,声嘶力竭地喊着。 时砚惊色褪去,下意识关上房门,在那只手抬起的时候一步冲上前去,一把攥住了温予白的手。 “你在干什么?!” 第二十七章 决裂 替身今天终于知道自…… 压抑的怒喝掀翻空气中躁动不安的尘粒, 温予白被拦住动作,眼睛轻轻一闭, 极快地闪去一抹不耐,就在时砚以为他的到来会让她停手的时候,温予白挣着手臂毫无耐心地对他道:“滚开!” 挣扎的时候,玻璃锋刃顺着时砚的手腕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一直蔓延到手背指尖的尾端,锐痛短暂到达顶峰又瞬间消失,紧接着就看到鲜血从伤口中滚落出来。 疼随着血再度蔓延, 时砚那一瞬有些错愕,比起伤口刺激大脑的疼痛,他更加无法理解的是温予白竟然会真的跟他动手。 她似乎变了一个人, 再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温予白。 在时砚怔住的空当,温予白把沈瑶音从桌子上薅起来,扼着她脖子把她抵到沙发背上, 尖叫冲破喉咙,沈瑶音的恐惧和害怕几乎让她失声, 可面对这样不计后果的狠劲, 她好像完全无力招架。 都说蛮的怕横的, 横的怕不要命的, 温予白此时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吃教训, 沈瑶音瞳孔微缩,连求救声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那一刻她想,她真的是疯了,温予白真的是疯了! 几乎是同时, 在她濒临绝望的那一瞬间,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松开—— 时砚看着温予白的动作,在她扬起手的时候豁然变色,他冲过去拽着她的手臂将她带离沙发,但那力道显然已经收不住了! “嗤”地一声,碎片没入血肉。 尖锐的玻璃刺进了时砚的肩膀,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之中,黑色的渔夫帽掉在地上,温予白缓缓抬眸,从自己的手,慢慢移到时砚的脸上,她双眸通红,眼里也是赤焰血色,却框着眼泪怎么都不肯滴落。 时砚在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恨意,无法用言语形容,像是困在泥沼里挣扎不起的绝望。 他心口一滞,门被人“咣”地撞开。 随后赶到的贺彬和宗川野看到里面情形也浑身一顿,陈菲紧跟着出现在他们身后,一眼见到与时砚僵持的温予白,面色几近崩裂。 沈瑶音从沙发滚到地上,一边捂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一边冲他们吼:“快报警!抓住这个疯子!快啊!” 饶是宗川野这样八面玲珑游刃有余的人,都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阵仗,处事决议往往最快的他,此时也没有第一个冲出来稳住局势。 最先掏手机的是贺彬,只是还没解开锁屏就被陈菲扑过来一把按住手机,她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知道如果这件事闹大了予白姐就完了,而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出去。”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嗓音打破沉寂。 几人不同程度地露出震惊的表情,同时看向时砚,时砚却只是看着温予白,右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也不用力,只是跟她说:“松开。” 那轻飘飘的语气,就好像在哄她放开手里紧攥着的玩具。 温予白表情似乎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她重新看向被她刺伤的伤口,眸光微颤,手冷不防地松开,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不敢置信取代。 时砚握着她手腕,在身前放平,她手心里也都是伤口和鲜血,指头也在不停地颤抖,时砚扭头对贺彬道:“把医生叫过来。” 贺彬知道他说的是私人医生,也知道他在下这个命令的时候代表了什么,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他低头去看扑在自己身上的陈菲:“可以放开我了吗?” 陈菲后知后觉地松开,领悟到时砚的意图之后犹如劫后余生一般,她慌慌张张从贺彬怀里站起来,心底松了一口气。 贺彬转身去打电话。 宗川野看了一眼里面,温予白背对着他,看不清她此时是什么表情,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可以想象到,他眸中有几分意料之外的诧异,想不到温予白竟然藏了这么个性子。 跟他妈时砚一样他妈疯! 眯了眯眼,他对闻讯上来的保安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所有人都知道时砚要做什么,只有沈瑶音不清楚他的意思,或者是不能相信,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时砚,恐惧害怕逐渐褪去,似乎是因为人越来越多,也有了几分底气:“都已经这样了你都不报警吗?阿砚,你都已经受伤了!” “出去。” 时砚再次出声,但这次明显是对沈瑶音说的,十足的冷漠里已经掺杂了一丝不耐,沈瑶音震惊不已地看着他,宗川野忽然过来拉住她手臂,将她往外面带:“音音,刚肯定是被吓着了吧,快来喝水压压惊!” 宗川野把人拉走,声音渐渐听不清楚,贺彬放下手机对立里面的时砚道:“医生十分钟以内到。” 他说话干脆利落,说完就把门带上。 陈菲看他动作满脸都是惊讶,担忧道:“你不担心你老板吗?怎么还让他们单独在一起?” 贺彬没说话,陈菲作势要往里面闯:“你不担心你老板我还担心我予白姐呢,时总要是生气了报复予白姐怎么办?” 话音没落就被贺彬伸出的胳膊挡下,抬头看去,他言简意赅。 “就在这里等。”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黄白交错的灯光打在身上,冷暖重叠。 时砚抓着她的手,像是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痛一样,他低垂着视线,小心翼翼地处理她掌心里的玻璃碎渣,看不透眼中的情绪起伏,只是沉声问她:“至于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吗。” 原本安静下来的温予白在听到这句话时骤然抬眸,那一瞬间,集聚在身体里所有的情绪全都汹涌爆发,她冷冷地看着他,开口问:“是你让黎枢我把踢出局的?” 时砚不抬眼皮,继续挑着玻璃渣,“我跟你说了,让你放弃这次机会。” 空气中安静三秒,温予白忽然笑开,她看着时砚问:“你是我什么人啊?你有资格替我做决定?” “你说呢?”时砚终于抬眸看她,“何况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温予白眸光渐凉,笑意隐去,她看着时砚,一字一顿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时砚很快地打断她,语气近乎逼问,他执起她手腕,淡漠的眼眸里渐渐迸发出几分锐利,像是要将眼前人刺穿,连带着一声声追问,“你说说,到底是什么能让你这么放不下这个角色,甚至连自己手臂上的伤病都不顾?什么能让你在错失角色之后疯得想要杀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理由吧,你不打算告诉告诉我?” 埋藏在泥土中的引线碰上了火星子,迟早要点燃的,温予白直直地看着他,眼中的冰冷和陌生一瞬间浇灭了所有。 她没有那么激动,也没有那么胆怯,害怕这些问题的答案的人根本不是她。 在知道自己终究要跟这个角色无缘的那一刻,温予白就已经想到这样的画面了。 她冷冷拂开时砚的手。 “我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奔走,为了见黎枢一面连我最恶心的人所在的酒局也去,如果可以,我甚至能下跪求他给我这个机会,我不打算做手术解决手臂上的伤,哪怕拍完这部戏就退圈了都无所谓,时砚,我求过你帮我什么吗?” 温予白泪滴滚落,脑海中一下闪过了好多画面,似纠缠也似撕扯,她挡住口鼻止住哭腔:“我就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这很难吗?我想过过他的生活,吃他吃过的苦,想知道他为什么能那么勇敢,可以永远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我穿着作训服的时候就感觉他也在我身边,我活着就剩下这份执念了,可偏偏所有人都要跟我作对!” 时砚站在那里,背影有些僵硬,一字一句的浪潮向他涌来的时候,他好像忽然置身深海。 他的眼睛颤了一下,张了张口:“他是谁?” 温予白抬眸:“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了吗,白忱,隶属于燕城消防大队第三支队,三年前在一场火灾救援时摔伤,医院判了他脑死。” 时砚眼睫微动,胸口突然泛上一阵剧烈的疼痛,温予白的话还没说完。 “因为生前登记过器官捐献,所以他妈妈在捐献书上签下了同意,救活了六个人。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守着你了吗?” 温予白无情地看着他:“原本以为我能忍受,最后发现不论我怎么骗自己,你们终究不一样,你永远也成为不了他。” 她说完,转身便走,窒息的痛感穿透五脏六腑,时砚耳边轰鸣阵阵,眼前一片漆黑,却只能看到那个快要远去的影子,他不经思考地上前,抓住她手腕,想要说什么,想说的话却被一阵阵粗喘的呼吸取代。 温予白没看他,甩开他的手走出去,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时砚身上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意识被剥夺,他直直跪倒在地,听见远去的脚步声,还有耳边一层一层的喘息…… “时总!” “阿砚!” ** 漆黑的屋子里,温予白蹲在角落,耳边听着电话,在嘟一声接听后,她抓着发根哭泣。 “柒柒……你在哭?柒柒,你怎么了柒柒?柒柒,你快说话!别吓我!” 温予白找回自己的声音。 “余漾,我好像复发了……” 第二十八章 幻觉 白月光今天依然很温…… 遮光帘拉满窗, 屋子里一片漆黑,昼夜不分。 楼下有车经过, 车灯照在星星帘布上,映出的影子在墙上慢慢转过一圈,随着汽车轮胎轧过地面的声音远去,最后归于沉寂。 床上的被子蜷成一团,拱出来的地方刚好是人的形状。 警铃声经过,她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温予白抬着头,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消防警铃, 随着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的声音消失,她眼中的惺忪荡然无存。 大脑混沌成一片,她看着前面愣了好一会儿, 才发现自己是在家里的床上。 全身转着筋一样疼,她不知睡了多久,摸出枕头下的手机, 看到上面显示凌晨2:24,捂着眼睛深呼一口气。 睡了一天一夜。 锁屏背景上有39通电话, 但她手机静音了, 一通都没接到。 没有点开未接电话都是谁, 她放下手机, 支着身子坐起, 睡衣与被子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让她有了一种逃离梦境的真实感。 距离那天从光尘集团大楼出来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关闭了一切社交通信,活得像个与世隔绝的原始人。 什么都不去想的时候会觉得时间都慢下来了,但她好像只是重复着一日强过一日的疲惫。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然后提了提睡衣的肩带,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用凉水漱了漱口,终于觉得清醒许多。 抬起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她关掉水龙头,往客厅方向走,刚要按下灯的开关键,忽然听到玄关处有动静。 温予白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身处黑暗是会让听觉更加敏感,窸窸窣窣的声响让温予白顿时汗毛耸立,在极度不安的恐惧下,她好像还有点理智。 温予白拿了离她最近的、最有攻击性的武器——一把折叠伞,小心翼翼地往玄关处走。 屏住呼吸,连脚趾踩在地板上的力道都控制得刚刚好。 一步、两步……到了拐角,温予白借着月色,果然在墙上看到一个影子。 来不及仔细思考,温予白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高昂起手,刚从拐角冲出去,看到玄关那道身影时骤然停下脚步。 温予白还维持着那个动作,黑眸瞪得圆圆的,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那人抬头看过来,眼眸星辰闪耀,他一边无奈地笑一边把肩上的背包放下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起夜,我想给你个惊喜呢!” 温予白表情有些僵硬,震惊的神色渐渐收回来,她眉头似皱非皱,唇角似笑非笑,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好像她觉得自己不该看到这个人,但又控制不住内心疯狂的悸动,不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白忱走过去,在她身前极近的方向站住,笑着问她:“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想我了?” 很平常的问候,很熟悉的语气,温予白却不知道为什么,鼻头一酸,眼中有温热的液体簌簌掉落,身前的人好像吓坏了,忙捧起她脸,用带着些许凉意的大拇指为她擦去眼泪:“怎么哭了?我不在,有人欺负你了?” 白忱从不会觉得她的一喜一怒是小事,口吻极其认真,是真的在关心她,温予白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但那疼痛又好像会让人上瘾。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用沉默回答他,白忱看了她良久,最后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把她圈在自己的世界。 下巴抵在她头顶,他轻轻晃着身子,温柔得仿若呓语的嗓音渐渐抚平她的烦乱。 “柒柒,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不要自己藏在心里,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别人,但我不一样,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论发生什么都及时告诉我吗?” 他轻轻哄着,掌心顺着她发丝,把身上所有热度都给了她,温予白闭着眼睛,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一个安全的角落。 那一瞬间,所有沟壑里的肮脏污秽全都消失不见了,她轻松得好像能抛下一切。 就是那种失而复得,久违的温暖。 温予白忽然踮脚,稳住白忱的唇。 他的唇很薄,但很软,白忱似乎有些惊讶,睁着眼睛看着她的主动,但仅存一秒的防线就被她轻易击溃,仿佛也不需要再问什么说什么,也不必打破此时的气氛。 他拥着她向前,被墙壁阻碍在尽头时,白忱轻笑一声,手握住她肩膀向下,让她勾住自己的腰。 又有车经过,鸣笛声遮掩了那一声压抑的闷哼。 橙黄的光越过落地窗,在白忱身上缓缓扫过,温予白恍惚中睁开双眸,看到撑墙的手臂上青筋乍现,待她要看清他的脸时,下一刻却不得不闭上眼睛抵御灼热的痛感。 白忱吻着她颈侧的肌肤,慢慢移到耳边,极地的声压从她身上碾过去。 语气很抱歉。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 他说着抱歉的话,仍做过分的事。 温予白有些哭笑不得。 清晨有日光洒进来,温予白窝在沙发上,感觉耳边有什么声音在一声声放大,起初好像是电子的铃声,后来变成震耳欲聋的敲击声。 温予白瞬间惊醒。 她从沙发上坐起,听到有人用力敲门。 缓了三秒钟,温予白闭上眼懊恼地叹了口气,她起身去玄关,趴在猫眼前看到门后的人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然后来不及思考,她赶紧把门打开。 门外的人面带焦急,在看到温予白的一瞬间,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掉头就要拽着她走:“走,跟我去医院。” 温予白赶紧拉住她:“你等等!” “你怎么回来了?”接连便是疑问。 门口的人穿着驼色风衣,卷发遮住了半张脸,她打扮得有点像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港风流行的装扮,长相也很相符,温予白很久没见到她了,一时也有些愣住。 余漾回头,看她一身狼狈,不知是生气还是担忧:“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我能不着急吗?再不飞回来看看你,我怕我下次再看到你就是你的葬礼上的遗照了!” 她话说得很重,温予白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随便问了一句:“刚下飞机?” 余漾亮出自己身后的行李箱。 温予白看她风尘仆仆的模样,内心被愧疚占满,她急忙拉着她进来,把门关上:“坐飞机还要倒时差一定很累,你先休息休息,饿了吗?我给你做饭。” 余漾拽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柒柒,跟我去医院。” 她神情认真,让人避无可避,温予白抿了下唇,轻轻开口:“我知道,你不回来,我今天也要去医院的。” 余漾露出询问的目光,温予白眼睛看着别处,良久之后看向她:“我最近总是出现幻觉。” 余漾眸光一震,温予白继续道:“一开始我也不清楚,以为是做梦,直到前不久我伤了人……我觉得我是病情复发了,只不过刚察觉到。” 余漾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她最终只是走到温予白面前,将她轻轻抱住。 她也有被心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时候,她最懂这种无力又无奈的感受。 她拍着她后背,轻声说:“柒柒,没事的啊,你能治好一次也能治好两次,实在不行,你跟我一起去国外,我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到时候咱们两个一起,吃吃喝喝就把病治好了。” 温予白被余漾轻轻抱着,耳边却一直回荡着她那句话。 能治好一次也能治好两次。 可之前是因为有白忱陪着她,现在白忱不在了,他甚至成了她的心魔,温予白觉得自己药石无医。 但她还是抱住了余漾。 “嗯,一定会好的。” ** 有余漾在旁边贼着她,温予白想逃也逃不了,上午去医院挂了号,拿了一堆检查单子,然后就是跑各种地方做检查,因为之前经历过一次,倒是也轻车熟路。 拿了结果出来,温予白看着确诊单子,忍不住一笑,余漾赶紧侧脸看过来,仿佛受了惊吓:“笑什么?你这样很吓人。” 温予白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最近总是来医院,我都快住医院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水逆,你说我要不要去庙里拜拜?” “求神拜佛不如积极配合治疗,你先吃医生给你开的药,再老老实实把胳膊的手术做了,这不比什么都强?”余漾比温予白小了两岁,这时候却像个大姐姐一样数落她。 话说得的确也没错,温予白找不到合理合适合法的角度反驳,但她对做手术的事情还有些犹豫,便敷衍道:“先一个一个来吧。” 两个人走到一楼挂号大厅,正要往门口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她。 “小温!” 温予白顿住脚步,听到是熟悉的声音,转身一看,果然就看到宗川野站在不远处。 跟着温予白转身的余漾同样面色一怔。 宗川野穿了一件皮夹克,敞着怀儿,他本来就是那种放荡不羁的长相,在医院里看见他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但一向从容的人此时竟然面带急色,他快步走到温予白面前,刚要说什么,无意中瞥了一眼她身边的人,神情忽然顿住。 余漾低着头,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小叔叔。” 温予白眨了下圆圆的眼睛,余漾赶紧给她解释:“我爷爷朋友的儿子,按辈分,喊一声小叔叔,没有血缘关系。” 温予白惊讶的不是这回事,她只是惊讶余漾竟然跟宗川野认识…… 宗川野脸上也难得露出惊诧的表情,良久之后回过神来,他淡淡笑了笑:“居年知道你回国了吗?” 余漾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急忙对他道:“他不知道,你别告诉他!” 宗川野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愣了一下神,然后点了点头,随即像刚想起什么似的,匆忙看向狐疑审视余漾的温予白,沉声道:“小温,你去看一看阿砚吧。” 温予白在看余漾的热闹,突然听到那个名字,她唇角的笑意僵住,缓缓扭过头,脸上浮现出不近人情的冷色。 “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你不知道吗?” 宗川野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地这么干脆,连问一问他为什么都没有。 他眯了眯眼,不确定地看着她:“你跟阿砚分手了?” 不等温予白回话,宗川野又试探性的问她:“那天你走之前,该不会……把那件事告诉阿砚了吧?” 温予白心中的烦躁一拥而上,说不清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对一切都没什么耐心。 她抬眸看着宗川野,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解释,只一字一顿道:“对不起宗先生,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 宗川野一听什么都明白了,他张嘴欲说什么,但最终又把话咽了回去,深呼吸一口气,他稳定情绪,对温予白道:“阿砚身体出现了免疫排斥反应,情况不是很好,你如果愿意,就去看一看他,如果不想再见到他……” 宗川野想起前不久陆业成跟他说过的话,顿了顿,开口时已是话锋一转。 “也许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第二十九章 胁迫 替身今天好日子到头…… 宗川野本想说, 如果不想再见到他,就算了, 寻思着自己替时砚那个嘴硬心软的人潇洒一次,斩断情根没什么不好。 结果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邪,话到嘴边又让他鬼使神差地咽了下去,在开口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意思。 “也许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宗川野说完,仔细留意着温予白的脸色,她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神情没什么变化, 但手中装着检查单的袋子却坠地了。 余漾看温予白仿佛灵魂出窍,也转头看着宗川野,想要替她问清楚:“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是什么意思?” 宗川野耸了耸肩:“字面意思。” “他现在在哪?” 余漾见宗川野故意不把话说清楚, 心头微急,还想要继续问,温予白却忽然张口了。 宗川野移回视线, 只看到温予白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看着他,黑洞洞的双眼平静无波, 像是屏蔽了一切外物探知和感受的能力, 自诩阅人无数的宗川野, 此时竟然也看不出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宗川野说了房间号, 温予白点了下头, 弯身把地上的袋子捡起来递给余漾, 对她道:“你等等我,我去看看他。” 温予白的动作没看出有多着急, 但把东西交到余漾手上掉头就走了,从背影看,她脚步也不快, 只是向着一个方向义无反顾。 余漾面露急色,并不放心,转身要跟上去,宗川野“欸”了一声,把她拦下:“你跟过去干什么?” 余漾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是不想看到时砚病情加重,应该把他们两个分开才对,怎么还上赶子让柒柒去找时砚?” 宗川野一怔,不明白余漾话中深意,后者沉吟一秒,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你说时小叔快不行了,是真的假的?” 宗川野摸了摸鼻尖,不正面回答,只说:“要是真的,你现在就能看到居年出现在这里。” 余漾面色一滞,拿着袋子甩他身上,没忍住责问:“那你还跟柒柒说再不见就再也见不到了?你知道这么刺激她,会引出什么后果吗?” 宗川野用手挡了一下,唇角勾着笑,眼中却有审视,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她不去见,不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么,我没骗她啊……倒是你,说清楚,什么叫我刺激她,她怎么了?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让你给时砚收尸算吗?” 余漾气急,懒得继续跟他掰扯,骂完他转身匆匆去追温予白。 不大不小的声音,一落下整个医院的一楼大厅都静了几秒,过路的人斜目看着一手插兜的宗川野,怪异的眼神不知道脑补什么狗血大戏。 “小丫头这么多年不见还这么刺头!”宗川野嘀咕一声,一边抬脚跟上去一边摸兜,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微信界面里的那个人,点开信息界面,他发了一条语音过去。 “居年,我这有个一手消息,有关余家的,要不要?” 时砚住的vip病房跟温予白之前住过的那个病房挨着,找到那里并没耗费多大的力气。温予白出了电梯,远远看到病房门口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白大褂,身份不言自明。 女人穿了一身暗褐色套装,西装外套搭在肩膀上,身形高挑纤瘦,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气质非同寻常。 温予白慢慢走近,逐渐听到两人的谈话声。 “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如果要二次心脏移植,对患者来说风险非常大,二次移植手术预后很差,能撑着活下手术台就不容易,术后还要进行抗排异反应,难度也非常大,这是医学上的难题,就算是我也没太大的把握一定成功。” 女人听到这里,捂着嘴泣不成声。 温予白也脚步一顿,双耳好像一下浸入乌突突的温水中,心跟着从高处抛落,砸在地上那一下着实有些狠,她跟着踉跄下身子,全身泛上一股冷意。 陆业成看到有人过来,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宗曼珺急忙擦了擦眼泪,才红着眼转过身来,看到温予白在身前不远处站定,眼中茫然,鼻音重重地问她:“你是……” 温予白摘下头顶上遮住大半张脸的帽子,露出一张素淡干净的脸。 宗曼珺眼神微变,眉头轻蹙,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她。 “你是来……看阿砚的?” 温予白一怔,从对方的语气听出她似乎认识自己,面露不解时,对方转身走到她面前,道:“我是时砚的妈妈。” 她一说完,温予白才发现女人的眉眼跟时砚的确有几分相似,都是干净锐利,有一股凌驾于他人之上不怒自威的气势。 温予白微倾身子,算是打过招呼,起身后不卑不亢地介绍自己:“我叫温予白。” 她声音不讨好也不谄媚,甚至带了几分淡漠的疏离,向来被抬着捧惯了的人都不习惯被人这么对待,宗曼珺细细打量着她,刚要说话,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贺彬从里面走出来,看着温予白道:“先生说让你进去。” 也许是vip病房太安静,温予白介绍自己的那句话被里面的人听到了。宗曼珺看了一眼帮时砚传话的贺彬,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温予白没说什么,对她点了点头,转身进了病房。 贺彬把门带上,并没有跟着走进去,而是去了走廊拐角。 陆业成看着病房门口,轻声问:“是最近让小时上了几次头条的那个女演员吗?” 宗曼珺深深看了病房一眼,没有回答,她回身擦了擦眼泪,对陆业成道:“老陆,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谢谢你了,要是没有及时控制住时砚的病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别说二次移植手术难度大,就算真的要做,匹配合适的心脏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宗曼珺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她抬头看着上面,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三年前那样的经历,我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陆业成在医院待了四十来年,早已见惯了生老病死,可看着宗曼珺庆幸祈祷的模样,加上时砚算是他从小看大的,也不免觉得眼窝发酸。 再多安慰的话也不如一句既定的实事来得重要。 “放心吧,小时这次是有惊无险,不得不说,那颗心脏还是很顽强的。” 门被合上,温予白拿着帽子走了进去。 走出几步之后,视线没有墙壁遮挡了,温予白看到墙壁后面,坐在病床上的时砚。 病床摇得很高,他靠坐在那里,脸色苍白无血色,唇却红得要滴血,一双漆黑沉寂的眸子因为病容更显阴郁,温予白进来,他头也不抬,一手掐着烟,一手拿着手机。 烟是点着的,但烟嘴处没有濡湿,猩红的火星子刺目耀眼。 他声音有些冷:“你来干什么?” 温予白闭着眼顺了一口气,开口没什么温柔写意,就着他那句话把他顶回去:“不是你叫我进来的吗?” 话毕,是长久的沉寂,病房里静得只有墙壁上挂着的壁钟哒哒哒地响着。 时砚的身子似乎僵了很久,他手臂伸向床外,胳膊上埋着针,青筋根根显露,半晌之后,他忽然抬眸,嘴边弯起弧度:“你之前在我面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他淡淡笑着,好像浑不在意,也不知是心底的骄傲还是自负作祟,刻意地让自己露出云淡风轻的表情。 人就是这样,越是在意什么,越是幼稚地表现自己的不在意。 温予白垂眸走过去,到病床前,一把抢过他手中掐着的香烟,扔在地上碾灭了。 在她要摇下病床的时候,时砚忽然皱紧眉头,冷声道:“出去。” 温予白一顿,但也只是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放下病床,时砚抓住她手腕,强迫她停下动作,漆黑的眼里只剩冷戾:“我让你出去。” 温予白一条腿跪在床上,眼中的神情比他还要冷,一只手被时砚牢牢握着,她用另一只手覆上时砚的脸。 温予白的手很冰,俯身靠近时有淡淡的香气,时砚不喜欢任何香味,除了温予白身上的,如香浓酱酒,又像致人沉迷的毒.药,她一倾身,时砚的根骨僵直,呼吸提到嗓口。 温予白只是看着他:“你的身体不止是你自己的,别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知道吗?” 时砚看着她深不见底的双眸,看见她眼中掀翻的疯狂,全身血液都倒流了一般,温予白却抱住了他的肩膀,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医生说,你有可能要做二次换心手术……怎么可以呢?他的心在你这里,在你身上好好活着,他用命换的你重活一次。” 温予白放开他,伸手抚了抚他的脸,眼中的冷漠像不舍又像威胁,最终都变成了冷血无情的决绝。 “时砚,你听着,你的心是他的,就算死,也不许换。”她把着他肩膀,一字一顿道。 时砚喉咙一滚,像是被刽子手斩首一般,连带冷彻的四肢全都被冰封在深谷里,刽子手拿着刀,护着他的心,却在砍着他的心。 明知该是真相的答案,被她亲口说出来,容不得他逃避。 口中有些腥甜,时砚狠狠咽下去。 “那我要是死了呢?”他问。 第三十章 命悬 替身今天得琢磨琢磨。……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 明摆着答案的问题也硬是要不死心地问出来。 一面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事情不是那样,一面逼着对方说出杀死自己的答案, 没事找事,求仁得仁。 时砚在医院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贺彬去查白忱。 他让贺彬把白忱生平事无巨细地查出来摆到他面前,他要知道白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跟温予白的关系到底能好到什么程度。 他甚至不太相信那天温予白在离开光尘前说的那句话。 替身? 怎么可能。 那是足以毁去一个人所有自尊和骄傲的东西。 时砚这样好了一辈子面儿的人,碰他脸一下都要十倍百倍奉还回去的人,被足足耍了三年, 要他相信这句话,无异于亲自趴在地上指着自己的脸让人上脚踩。 他想,或许是赌气, 或许是报复,温予白有一万个理由说那句诛心的话,唯独不可能因为他是替身, 唯独不可能是因为他做了别人的影子。 可当白忱剩在这世上寥寥无几的存在明证,一张张出现在他面前时, 时砚突然觉得窒息。 他翻看了一整夜, 一整夜枯坐着面对那些刺痛人心的白纸黑字, 最终只找到一个答案。 白忱和温予白, 他们无比相爱。 “那我要是死了呢?” 时砚抬眸看着温予白, 眼角眉梢带了一股狠意, 无论出口的话有多艰难,他好像都可以说得云淡风轻。 但如果仔细听, 能听到尾音不可控的轻颤。 温予白的眉心稍稍地动了一下,用很轻的声音回应他。 “我说了,你不能死。” 重复一样的话很麻烦, 她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些许不耐:“用着他的心脏,再痛苦也要给我撑下去,这很难懂吗?” 温予白咬字清晰,容不得时砚听不明白。 他撇开眼看着前头,手指间空荡荡的,想要找烟抽,但烟被温予白掐了。 安静的房间里落针可闻,时砚看起来面无表情,心口处却传来滚刀板一样的锐痛。 但他不为所动。 良久过后,传来他语气如常的声音:“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心脏是移植他的?” 按理来说,医院会做保密工作,没人知道他的心脏来自哪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温予白眸光微顿,垂下眼帘:“我没必要告诉你。” 她不愿意回答,时砚也没强求,只是闭了闭眼,眼前却一桢桢地播放着刚才温予白说话时的表情。 比言语更伤人的是,他没在温予白眼中看到自己。 比这个事实更伤人的是,他好像拿她毫无办法。 门忽然被推开,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氛围。 宗川野和余漾走了进来。 余漾面带急色,看到温予白半跪在病床上,害怕她下一刻就扬起手往时砚脸上招呼,刚要走上前的时候,温予白忽然起身了。 她若无其事地把掉在床边的被子抱上去,一边整理被角一边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饭要按时吃,不要跟以前一样随便对付几口,配合医生治疗,再有一次罔顾医生嘱咐随意出院……” 温予白说着,拉动旁边的椅子,椅子腿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配着她那句话更像致命的威胁。 连余漾和宗川野都觉得脖子一紧。 时砚却毫无反应地坐在那里。 明明之前已经说过了决裂的话,此时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细声关心着他。 时砚清楚地知道原因。 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右手已经下意识伸出去够柜子上的烟。 温予白好像预料到了他的动作,先他一步把床边柜子上的烟盒拿了起来,低头瞥向时砚,要笑不笑地问他:“都这样了,你还想抽烟?” 时砚伸手,脸上肉眼可见地烦躁,张口道:“给我。” 不等他说完,温予白把香烟从烟盒里倒出来,手心里掐着一把烟,她看着时砚,当着他的面把香烟通通连腰撅断。 “就别抽了吧,还是身体重要。” 温予白把碾碎的烟丢到垃圾桶里,轻轻擦了擦手,正常人很难把优雅和阴狠融合在一起,但温予白从头到尾的动作都把这两个词描绘地淋漓尽致。 旁边明明还有别人,温予白做到了完全的无视和不在意,宗川野终于发现不对来,走上前一步:“小温……” “闹够了么。”时砚沉声打断宗川野的话,后者一顿,扭头去看,就看到时砚抬头去看温予白,眼中也没那么多怒火,更多的是疲惫,仿佛浸透灵魂的那种无力感。 宗川野不知道在自己进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也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温予白收回之前的笑容,这次脸上多了几分认真和严肃,语气也终于回归正途。 “宗川野说你情况不是很好,如果我不来见你,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你一只脚都伸到棺材里了还抽烟,是我闹还是你闹?” 温予白刚说完,宗川野就觉得脖子一凉。 某人飞快地看向他,即便不对上他的视线,都能猜到死亡视线有多恐怖。 “小温,你放心,其实也没那么……” “总之在情况好转之前,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温予白一锤定音,忽略了宗川野解释的话,给时砚定性了他的任性之举,语气似命令也似嘱咐,反正是不容时砚反抗。 温予白说完,并不等时砚答应或者拒绝,她转头看向余漾,对她道:“正好来了一趟医院,我去看看白忱的妈妈。” 时砚手指一蜷,然后又松开。 温予白已经可以毫不避讳地提起那个人的名字,不必欺瞒躲避着谁。 她是真一点儿都不在意他。 显而易见的事实,不用谁来刻意提醒他,时砚装得有多不动声色,心里就有多烟熏火燎,像是被架在火刑架上烤一样,偏偏还不甘心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在意。 温予白是问询的目光,余漾怔了怔,对她道:“噢……来都来了,我就看看小叔,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再过去找你。” “好。”温予白没犹豫,拿着病床上的帽子戴在头上,看了时砚一眼,转身便走。 门一关,宗川野松了一口气,他抚了一下胸口,手又摸上额头:“小温有点不对劲啊,怎么看着那么瘆人?” “是你骗她我快要不行了?” 宗川野话音刚落,就传来时砚逼问的声音。 像是被人掐住了后脖领子,他转身看着时砚,笑了笑道:“是她会错了意,我本来不是那个意思,她刚才进来跟你说什么了?” “时砚。” 宗川野刚问完,余漾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走到病床前面,先是闭紧嘴深吸一口气,两人一起看向她,她这才认真说道:“我有话对你说说。” 时砚蹙了蹙眉:“说。” 余漾道:“不论柒柒对你说了什么,我希望你不要做更过分的事去刺激到她,她病得很严重,别看她表面上还跟正常人一样,其实她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痛苦。” 时砚双眸一缩,扭过头看她,都没顾得上问余漾为什么出现在这,开口便追问:“她病了?” 宗川野也有些惊讶:“什么病?” 两人都知道温予白手臂受伤的事,却知道余漾说的一定不是这个。 果然,就见余漾把检查单和病历本从袋子里拿了出来,放到时砚面前,时砚顿了一下,拿起病历翻开,越看眉越皱,脸越沉。 宗川野也拿起一张检查报告,等看清上面的症状和病名之后,眼中不太相信,又仔细看好几遍,末了唇齿间咂叹一声,使劲闭上眼睛,神情有些懊恼。 “什么时候的事。”时砚低着头,拿着病例本的手泛着青白。 余漾不是故意透露温予白的病情,她只是觉得以两人这样互相折磨的关系,她有必要让时砚知道温予白的情况,毕竟这种病不是靠患者一个人挺过来的,是需要身边的所有人一起努力帮助她去应对的。 如果不能做到,那就只能远离。 但时砚身体里带着白忱的心,那是温予白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她不可能真的和时砚撇清关系。 余漾叹了一口气:“很早之前就有,在我认识她之前。原本已经痊愈,但是又复发了,应该不是突然复发的,白忱死的时候就有一些苗头,但是她后来认识了你。” 时砚拿着病例的手一僵。 “最近发生了太多,压在她身上的东西也太多了,不止是一个角色的事。时小叔,我知道你现在知道了真相,肯定很恨她,但你也好好想一想,这三年她对不对得起你……” “除了角色还有什么事?”时砚突然打断她,似乎都没留意余漾后面在说什么。 余漾怔了怔,原本还想为温予白解释一下,但看现在的模样,好像不用了。 她道:“白忱的妈妈现在躺在病床上,之前袭击了她和柒柒的人,是白忱临死前救的那个孩子的父亲。” “什么孩子父亲?”宗川野听不懂余漾的话,一头雾水,时砚却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余漾说:“我知道,然后呢?” 这些都是他让贺彬查到的,在他醒来之后。 其实他一直怀疑温予白对消防角色的执念一定跟什么有关,只是自己不想去查,想等温予白亲口告诉他,可惜得到的答案并不遂人愿,甚至对他来说都算个天大的笑话。 余漾道:“柒柒最近才得到消息,当年白忱的死可能有隐情,他不是为了救人意外死亡,很可能……就是被那个孩子的父亲害死的。” “那个人害了白忱,现在又把他的妈妈打得不省人事,变成了植物人,柒柒肯定没办法忍受,角色的事只是一个导火索,白忱才是唯一的引线,只要有关他的事,柒柒绝对一猛子扎进去出不来。” 时砚手握着病历本,听着余漾的话,觉得有些可笑,但又笑不出来。 白忱才是唯一的引线,只要有关他的事,她就会一猛子扎进去出不来,是吗? 那他呢,算什么? ** 温予白去了刘月芹的病房,因为一个星期没来过,在门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她不该逃避,逃避到把刘月芹丢在这里。 推门进去,看到护工阿姨正在给刘月芹擦身子,意外的是,两个护工都在,没有看到其他人。 两个阿姨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用家乡话交流,温予白听不明白,只看出她们表情很夸张,好像在说什么大事。 温予白笑着走进去,还不等她打招呼,其中一个护工阿姨就看到了她,赶紧冲她招手。 “丫头,快快过来!” 温予白一怔,慢半拍地走过去,看阿姨的表情,还以为刘月芹出了什么事,忙道:“怎么了?” “丫头,你知道那个小伙子怎么回事吗?他现在怎么样?我听他战友说完都吓死了,揪心了一上午,还不知道什么结果呢!” 温予白耳边嗡地一声,直觉告诉她是一件很不好的事,她很想逃避,但她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什么战友,你们说的是谁?” 阿姨一惊:“你不知道哇?” 看到温予白摇了摇头,她手比划起来:“就是那个经常过来的大高个,一米八几那个,昨天两点多,城郊有个化工厂爆炸了,他们去灭火,据说是引发了二次爆炸,那个小伙子在医院抢救呢!” 第三十一章 替身 替身今天也在认清事…… “今日凌晨两点十五分左右, 燕城新郊济合公司仓库发生火灾,消防官兵迅速赶赴现场扑救, 凌晨三点左右,火场发生爆炸,一分钟后,第二次爆炸发生……” 病房里的电视播放着晚间新闻,画面由演播厅转到现场,屏幕上女记者正在一线报道最新情况,背后滚滚浓烟, 黑夜中远处仍有火光。 电视里传来女记者播报的声音:“目前火势仍未扑灭,因为爆炸,桥体已经坍塌, 许多车辆都被炸翻了,连附近居民楼的窗户都已经震碎,我们能看到地上随处散落的玻璃渣和金属碎片……” 声音转到演播厅的主持人那里:“截止到目前, 在事故现场参与抢险的消防官兵已有八百多人,消防车一百多辆, 经过持续不断的救援, 消防官兵已经救出八十多人, 疏散六百多人……” 后面则是一些现场抢险救援的画面, 指挥和消防官兵在前线冒着生命危险扑救大火, 后续一系列追责问题也被搬到了明面上, 但整条新闻播报完了,并没有说现场消防官兵的伤亡情况。 宗川野把电视音量调小一些, 扭头看着时砚:“我打电话问了那边,说这次事故不小,尤其是那个二次爆炸, 伤了好多火场救援的消防官兵,还有当场被炸死的,霍成霄算是幸运,抢救过来了……” 说到这他唏嘘一叹,声音里不免有敬重和可惜:“要说他们这个职业,是真的不容易。” 时砚盯着电视,看不出他是在看新闻联播的内容还是发呆,宗川野留意着他的脸色,想到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对方心里指不定有多失落呢,就试探着道:“虽然是抢救回来了,但伤得太重,还在危险期,小温放心不下,去那边守着也情有可原……” 时砚继续充耳不闻,宗川野只当他是死鸭子嘴硬:“你如果真想挽回什么,就别一天摆着张臭脸,谁也不是靠你活着的,小温现在情况跟以前不一样,供着她还来不及,她说什么你就听着,也不少块肉,一会儿她回来,你别还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宗川野自己说着说着也嫌烦,主要是天天看着时砚摆臭脸还拿不准他心思,再加上最近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谁心里也不好受。 时砚瞳孔中映着电视屏幕,不知宗川野那句话戳他心窝子了,眸光微颤,眼中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疼色,再看宗川野的时候已经恢复以往的淡漠:“我说什么了吗?” 他一副“就你多管闲事的表情”,宗川野恨不得举双手投降:“得,算我多嘴,我就是给你提一句醒,如果不想放弃这段感情,你得拿出点诚意来,谁也不欠你的。” 时砚扭过头,不再看他,脸上也没什么波动,好像对任何事都不在意,淡淡道:“她说的很清楚,我们没关系了。” 宗川野挑了挑眉:“哦,没关系人家过来照顾你,闲的?” 时砚转头微瞪着他,一副你有病的神情:“那不是因为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温予白以为他要死了,担心的也根本不是他。 好几天了,宗川野难得看到时砚有这么大的波动,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唇角含笑:“那你解释啊,说你没事,明天就能出院,长嘴干什么使的?” 时砚气得心头一堵,脑瓜子嗡嗡的,怀疑宗川野是上天派来专门坑他的,憋了一肚子火,懒得跟他说话。 宗川野眯了眯眼,端详着时砚的脸色,心里知道他大概已经很快就能接受事实了,只是心情还需要过度一下。 不是他乱点鸳鸯谱把人往上硬凑,活这么大,宗川野就没见过时砚对谁的容忍度有这么高的时候,这要换任何一个人,别说骗他三年,就是有一秒钟不给他好看,时砚保准要让他知道什么叫花开百日红。 温予白呢,就差直接上来打他脸了,时砚愣是蔫着没动静。 宗川野舔了舔腮帮,心想他是病号,让着他,见好就收,别把人逼急了恼羞成怒。 他道:“还有件事,舒俦以前不是也干过消防嘛,我电话是给他打的,想问一问现场的情况。结果他主动跟我提起霍成霄了,说他这次负伤挺严重的,也许以后回不去消防队了,我还好奇他为什么要跟我提起霍成霄,就问他,结果他说……你猜霍成霄是谁儿子?” 宗川野要吊时砚胃口,故意不把最关键的地方说出来。 时砚没搭理他,把电视关掉,下地找鞋,宗川野一看他动作,不知道他又要去作什么妖,胃口也不吊了,赶紧道:“霍成霄是陆家的二少爷!” 他说完,空气一静。 时砚推着点滴正要出去,闻言抬头去看宗川野,双眼眯了眯:“哪个陆家?” “还能哪个陆家?你我都知道的那个陆家呗,自从他们搬去海城,已经有快三十年没回燕城了吧,现在在海城也是这个。”宗川野比出一个大拇指,含义不言而喻。 从小看着时砚长大的陆业成就是海城陆家的人,只不过他一直在燕城工作,很少回去,往上倒两代,时宗陆三家是交好的,往来走动很多,后来陆家搬去了海城,进入新的圈层,他们联系就没那么多了。 也是因为不想抱成一团,太引人注目,树大招风,林子大了更会招风引浪。 时砚沉思片刻,抬眼看他:“陆家人,姓霍?” 宗川野扬了扬眉,一副他少见多怪的模样:“那怎么了,我不还是跟了我妈姓宗?” 时砚眉头一拧,语气明显不快:“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想告诉你,那个姓霍的也很有背景。钱有多少算多?到达一个阈值之后对普通人来说就没有多寡的概念,所以你并不比霍成霄强到哪去,人家还是消防战士,身份上就讨喜,你看,现在小温不还是去照顾他把你撇在一旁了嘛——” 时砚皱着眉打断他:“你很闲就回公司处理一下捐款的相关事宜,这次爆炸毁坏严重,物资匮乏,等着社会帮助的人多着呢。” 时砚一下子站在道德制高点把宗川野堵得没话,心说他也不是为谁好,咽下一口气之后他指着时砚道:“你怎么不去?” 时砚特镇定:“贺彬已经帮我处理完了。” 宗川野瞪圆了眼睛:“什么时候?” “你打电话八卦的时候。” 时砚处处带刺,关键还戳心,宗川野哑口无言,无可奈何地点了下头:“行,我去行了吧,你那点破事以后别麻烦我,我真是欠儿的我!” 宗川野骂骂咧咧地出去了,时砚眼中一沉,他打着点滴,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过后不久转过身推门出去,迎面看到宗曼珺。 她正要进来,门口被高大的身影挡住,她好像犹无所觉,差点撞上,时砚退后一步,她才顿住脚步。 时砚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您怎么来了。” 宗曼珺眼睛红红的,上下看了他一眼:“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时砚我行我素惯了,谁的话都没听过,宗曼珺虽然是他母亲,可也管不了他,深知儿子的脾性,她不知是心疼还是生气,说话口气带着几分埋怨。 时砚眉头这时才明显皱起来:“我有事。” “你都这样了,就不能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吗?”一句话,简单的三个字,好像点燃了宗曼珺的怒火,她浑身的疲惫猝不及防地涌上来,冲时砚发了火。 “贺彬,送夫人回去。” 时砚撇开眼看了一眼旁边的贺彬,并不给别人拒绝的余地,他偏着身子越过宗曼珺,推着点滴向前走,转眼间就消失在拐角。 宗曼珺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中忍着泪,气得面色涨红:“他就是因为那件事不原谅我!” 贺彬戴着墨镜,本来不该多话,可看宗曼珺哭得实在委屈,忍不住道:“夫人多心了,老板并不是因为那件事怪您。” “那还能是什么?”宗曼珺转过身看着他,好像要把火气撒到他身上,“因为他觉得是我把沈瑶音送出国,他心里一直有怨气,这么多年了都没给过我好脸色!” 贺彬有话直说:“那您为什么从来不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宗曼珺一怔,没有说话,她深呼吸几次,好像渐渐平静下来了,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再回头时已经神色如常,她淡淡道:“他愿意误会就这么误会吧,总归我是他妈,他还能不认我不成?” 说完,踩着高跟鞋向前走。 贺彬摇头,心中忍不住道,还真是有啥样的孩子就有啥样的爹妈。 ** 时砚一路上推着点滴,因为就是在医院里行走,倒是也没有人觉得他奇怪,到了802病房门前,他忽然顿住脚步,病房门上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窗格,正好能看到最里面那张病床的情况。 熟悉的身影背对着门口坐着,好像无意识地握着床上人的手在说着什么。 霍成霄躺在床上,并没有睁开眼睛,他整个头都被纱布包裹着,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伤,这样一幅惨烈的模样,可见当时的火场有多恐怖。 时砚转动门把手,把门轻轻开了一道缝,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入耳的熟悉嗓音。 “成霄,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我太害怕了,我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医生跟我宣布脑死的声音,明明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呼吸,但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知道,如果不是我,你可能根本不会死,那天你请假,谁都没告诉,别人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请假,我知道你是为了给我过生日……生日什么时候过不行,为什么偏偏是那天?要是我从来没出现过,是不是你也不会遇到这样的意外?” 温予白抱着霍成霄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她一边说着,眼泪不停地落在洁白的被子上,一开始是跟霍成霄诉说,后来诉说的对象变成了另一个人,而她豪无所觉。 慢慢的低语变成压抑的哭声。 时砚握着门把手,骨节一根根突出来,他在那站了很久,却没再踏进去一步。 第三十二章 奉还 (二更)替身今天也…… 温予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 她趴在病床边缘,感觉有人在碰自己的头, 从梦中一惊醒,抬头就看到霍成霄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他张了张口,似乎还没办法说出话来,温予白急忙起身,按了铃声通知医生,一边问他:“渴不渴?” 霍成霄知道自己发不出声音,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然后眨了眨眼。 温予白赶紧接了一杯温水,用棉签濡湿在他唇上点了点,她还不知道霍成霄现在能不能喝水, 不敢给他喝,护士很快就进来了,看到霍成霄清醒过来也很高兴, 嘴上念叨着没想到他醒来会这么快,温予白听了觉得这大概是状况不错的意思。 主治医生到了之后, 跟霍成霄说了一些命令指示, 他虽然反应慢一些, 但都能做到。 无疑, 手术是非常成功的, 目前看来也没什么后遗症, 但要确保霍成霄安然无恙,还要等到身体再恢复一些才能知道。 温予白松了一口气。 霍成霄醒来的时间很短, 医生说是因为麻醉药的关系,后面会断断续续地沉睡,是正常现象, 让她不要担心。 送走医生,她刚要坐下,就听到有人敲门,温予白扭头一看,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穿着手术服,气息微喘,好像才下手术台就过来了,温予白仔细看了看 ,觉得他有些眼熟。 那人走过来,看了一眼霍成霄,面露心疼,然后才满含歉意地看着温予白:“实在抱歉,他的家人不在燕城,还没赶过来,让你在这守了一天,太辛苦你了!” 说着就要给温予白鞠躬,温予白哪里肯受,赶紧扶住他胳膊:“您说的哪里话,他是我朋友,原来也帮了我很多,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守在这里是应该的。” 陆业成眼眶通红,不知道是因为霍成霄受伤还是做手术累的,一身的疲态,他摆了摆手:“你回去吧,后面我守在这里就行,一会儿他爸妈也过来了,你不用担心。” 温予白看他急得连手术服都没来得及换,刚想说自己没事,再待一会儿也行,陆业成却已经坐在了病床边,对温予白道:“你从VIP病房到这里两边跑,也挺累的,小时这个人性格古怪,可能也就听你的话,你快回去吧。” 温予白一怔,这才慢慢回忆起来眼前的人是谁,白天刚在时砚病房前看过。 听他的语气,跟时砚的关系应该很近,能叫他“小时”的人,必然是时砚的长辈。 “霍成霄是您什么人?”温予白张口问的却是这个问题,眼含戒备。 陆业成也是没想到,神情微顿,半晌之后才回答她:“我是他的叔叔。” 温予白看到陆业成胸前牌子上的名字,陆业成,表情更加戒备。 陆业成留意到她的视线,后知后觉地笑了笑:“他父母离异,然后他跟了他妈妈的姓,所以不姓陆。” 已经解释得这么清楚,如果温予白还怀疑不信,对眼前人也太不尊重,她点点头,对他道:“那辛苦你了。” 陆业成又是愣了一下,想说谁才是家属,但也知道对方大抵是话赶话,并未放在心上:“应该的。” 温予白从霍成霄的病房里走出来,脚步忽然有些迟疑,一座医院里住着三个病人,连她自己都是个病号,想想也是神奇。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她拿出手机,接听。 “予白姐!” 是陈菲的声音。 温予白语气淡淡:“嗯,怎么了小菲?” 陈菲迫不及待道:“角色的事情有转机!就在刚刚!官博突然把那条官宣演员的微博删了,现在外界都在猜测官博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有门,就先跟你说一声,然后我再去打听打听!” 温予白的事陈菲都当做自己的事一样操心,甚至比她还要上心。 温予白听后神色微顿,第一反应是皮下误操,但又觉得这么大的错误不可能犯,可是演员会出现什么变动,以至于官博会把微博删掉呢? 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又不敢太过高兴,害怕最后只是空欢喜一场,强装镇定对那边道:“你先等一等,看看官博后续会不会给出解释,不要太着急。” 陈菲那边已经兴奋得没魂了:“好的我知道,予白姐你放心吧,我不着急!” 说着不着急,却马上把电话挂了,温予白知道她这是动用自己的人脉去打探消息了,自己的心也莫名跟着火热起来,她在走廊来回走了好几趟,最后拨通了黎枢的号码。 这次那边不是无人接听,很快就打通了。 “喂?” “是我,温予白——” “嗯,我知道。”黎枢的声音不冷不热,把温予白的热情浇了个透心凉,她渐渐冷静下来,那边说,“是问选角的事?” 温予白不敢表现得太夸张,只道:“嗯,我想问问……电影的进度目前是什么情况。” 那边沉吟半晌,就在温予白以为他不会告诉她时,听到黎枢说:“剧本有很大的改动,可能要重新开始筹备了,角色也会重新选。” 温予白一怔,满脸不敢置信,像是这种国内的影视制作,剧本是最先打磨好的,都快开机了剧本还有变动的情况很少出现,也没人会为了等编剧而延后整部电影的筹备工作,除非…… 她心神一动,下意识问:“是因为昨天晚上的爆炸?” 黎枢像是有些惊讶:“这你也能猜到?” 他不等温予白回答,继续说道:“这次事故牵动全国人民的心,很长一段时间这个题材的影视剧审批会更严格,而且经过这次事件,我们想表达的东西侧重点也不一样了,以前只是想说消防员很苦很累,有多东西都偏重于个人方面的,但其实,这种危重型事故,他们真的是用命在拼,付出远比想象中多。还有事故中暴露出来的一系列问题,上面觉得有些东西不能只歌颂,要实事求是,原来的剧本太梦幻了,对比现实里发生的真实事件,就显得尤为可笑,就算到时候上映了,也绝不可能迎来叫好,会更抹黑他们,所以我们决定重新从剧本改起。” 这还是温予白第一次私下里听见黎枢说这么多话,他除了表演之外,更多时候都沉默寡言,温予白入行之后,其实一直默默奉他为偶像,因为他真的干实事说人话。 他今天说的这些,很多人都不敢说,也不敢做,太多人为了跟风博眼球不顾品质,粗制滥造的作品每天都冲击着观众们的眼球,首先能做到认真,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黎枢不止是认真,他始终不忘初心,回归影视作品的本质——讲好一个故事,讲真一个故事。 这个题材遇上他何其不易。 不知为何,温予白竟然有些热泪盈眶,不只是因为知道自己还有机会,更多的是欣慰,心里不停安慰自己,还好还好,把千千万万个白忱交给了黎枢这样的人,算是一种幸运。 她声音已经有些不对,未免黎枢听出端倪,温予白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走廊安静之后,她昂着头看着窗外,就那样静静闭着眼睛站了半分钟,忽然勾着唇角笑了笑,感觉自己面前终于有了点光亮。 把黎枢的意思简明扼要地发给陈菲,温予白下楼去看刘月芹。 她想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 刚下楼梯,温予白忽然顿住脚步。 刘月芹病房前站着一个人,手边推着点滴架,正认真地看着窗格里面,他静静站在那里,身形有些僵硬,站了半天也没有进去。 温予白皱了皱眉,抬脚走上前去,到了时砚身后,她也狐疑地看了看里面,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时砚大概是想什么想得太出神了,连温予白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她话一出,时砚身子明显怔了一下,微睁着双眼向她看去,眼中的惊动一扫而过。 时砚掩饰情绪做得不错,眨眼间已经恢复如常,走廊安静了片刻,他才开口:“他怎么样?” 温予白怔了怔才知道他问的是谁,心头好奇他怎么关心起霍成霄的时候,嘴上已经回答了:“医生说恢复得怎么样还要再观察观察,但生命是没有危险了。” 时砚看着她,眉骨暗暗一跳,认真的端详其实是寻根问底地打量,他张了张口。 “你……” 话还没说完,温予白眉头忽然拧紧:“你怎么不在床上好好待着,又随意走动?” 跟宗曼珺是差不多的语气,时砚几乎是下意识的皱眉。 可莫名的,时砚乖乖回答了她的问题:“躺着无聊。” “一会儿医生该查房了,你快回去吧。”温予白推门要进去,手臂忽然被人攥住。 时砚握着她,她回头去看。 “还有什么事?”自打道明了真相,温予白对时砚就是这么一副爱答不理的语气。 时砚手指一紧,漆黑双眸看着她,沉默半晌才道:“黎枢那部电影已经要延后了,你可以先把手术做了。” 温予白双眸微睁,有些惊诧地看着他,没想到他消息也这么快,随即想到,黎枢跟他是朋友,有交情在,一有风吹草动就告诉他了也说不定,她收起惊疑的神色,点点头:“我会尽快安排的。” 如果有两全的办法,她当然更想两边都守住。 时砚仍没放开她,继续道:“我认识一个在骨科领域是世界顶级水平的医生,你的手术可以交给他做。” 温予白这次转过身来正对着他,想到很多两人对峙的画面,唯独没想到他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这样的话,眼中的错愕不加掩饰,她顿了顿道:“你可以把联系方式交给我,我自己去联系。” 她语气淡漠疏离,时砚手一拽,将她拉近几分,温予白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胸口上,稳住身形后,听到头顶道:“他只卖我人情。” 意思是要他去安排。 温予白皱了皱眉,想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拒绝也没意思,横竖都是她掏钱。 “那就麻烦你了。”她非常客气,客气到莫名给人拱火。 温予白觉得话都聊完了,她该进去了,低头看到时砚还握着她的手腕,转动着挣了一下:“还有事?” 时砚没说话,却也没放开手,他一直这样沉默,温予白就知道他其实就是有话说,原来还愿意猜猜他的意思,她现在可没有任何心情。 “时砚,请你放开手,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让别人看到了不好。”温予白语气中多了几分急躁。 时砚却忽然沉声打断她的话:“我们什么关系?” 平稳的天平倾斜到了一旁,安静的湖面投落了一颗石子,原本的和谐不存在了。 温予白眸光渐冷,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穷追不舍,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其实前面几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以为他能懂,所以还算留着面子。 “等你平安出院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彼此划清界限,再也不见,你要问我是什么关系,就是形同陌路的关系,唯一让我挂念的,就是你身体里那颗心脏,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时砚抓着温予白的手在一点点收紧力道,他紧盯着温予白的神情,企图找到一丝不愿,但她眼中都是坦然。 这些话都是他提分手时说过的,她原样奉还。 他不知道温予白当初听到那些话时是什么心情,大概是遗憾?因为再也不能离他的心脏更近一些了。 他那时还妄图从温予白口中听到一句挽留的话,如今身份对调,他只能从温予白眼中看到满满的厌烦。 时砚突然意识到,好像从始至终被牵动心神的都是他自己。 手心一松,温予白感觉他的力道似乎放开了,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进了屋里。 病房里两个护工都在,又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见有人进来,马上进入认真工作模式。 其中一个阿姨看向温予白:“那小伙子怎么样?” 温予白笑着点了点头:“已经脱离危险了,放心吧。” 阿姨松了口气,然后羡慕地看着她,道:“你身边都是些大好人,吉人自有天相,我就说肯定没事儿……” 温予白怔了怔:“都是?” 她不知道护工阿姨还认识谁。 另一个阿姨端着水盆要去洗手间,走到她身旁停下,点着下巴道:“对啊,还有一个,不仅把刘月芹后面几个月的费用提前结清了,还每天都过来看他,问他是谁也不说,只说是你的朋友。” “倒是有些奇怪呢,他就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床边的阿姨道。 “刚还在呢!”端着水盆的阿姨想要指一指门口,奈何没多余的手,抬头一看,外面也并没有人,“可能走了吧。” 说罢,嘀咕着去了洗手间。 温予白看着门口的方向,窗子外面空空如也,眉头不禁皱起。 她们说的,是时砚? ** 霍成霄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已经可以坐起身吃东西,只是手脚还不利落,他的父母也已经过来了,温予白远远地见过几次,看起来就不像普通人,穿着明明很朴素,却在不经意间散发出我很有钱的气质,他的病房也从普通病房调到了vip病房。 有了他父母,就不用温予白再去照顾了。 刘月芹虽然还没醒来,但偶尔会有一些动作,已经比一开始睁着眼睛毫无反应好了很多。 温予白的手术也提上日程,定在了下月初,只不过要去海城做。余漾知道之后,在电话里跟她说到时候一定会陪她去,温予白却让她好好处理自己的事。 余漾回国后接了一通电话就赶回家了,她爷爷身体不好,她要在旁边陪着,这次回国长居国内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她爷爷年迈,身体大不如从前,余漾不好再飞国外。 温予白想着余漾的事,忘了敲门,直接推门就进了,听到里面有人再说话。 “你还想装病到什么时候,不会到现在还没跟小温解释你其实没事吧?” 第三十三章 白月光 替身今天智商只有…… 温予白推门而进, 正好和时砚的眸光对上。 他穿着病号服坐在真皮沙发上,手边搁着烟盒, 戴着戒指的手指夹着香烟,身前茶几上放着笔记本,应该才跟公司开过视频会议,淡漠慵懒的姿态好不恣意快活。 只不过那是在没看见温予白之前。 宗川野是背对着门的,只能看到他理得干净的头发,他穿了一件红色的夹克衫,脖子上是黑色的高领衫, 即便不看脸都知道他有多张扬。 他还没发现温予白,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时砚,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嘿, 发什么呆呢,我问你什么时候跟小温说实话。” 温予白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感情波动,时砚抬头看着她, 有一瞬间想把宗川野的头摁在烟灰缸上,但是那个想法很快就被若无其事的温予白抹去了。 他甚至想从温予白脸上看出点什么, 比如被欺骗后的怒意和火气。 但什么都没有。 宗川野也终于发现出不对, 他眨了下眼睛, 顺着时砚的目光扭头去看, 看到温予白正站在他身后的时候, 那一刻, 他感觉自己头发都竖了起来,笑意登时就僵在脸上。 温予白走过去, 居高临下地看着时砚:“你病都好了?” 时砚夹着烟,烟蒂掉在笔记本电脑旁边,火星快要烧到手指头了, 他皱了下眉,在感觉到灼烫的时候,把烟头扔到了烟灰缸里。 宗川野赶紧站了起来,对温予白摸不得碰不得,只好悻悻地蹭了蹭鼻尖:“小温,这事是我的错,那天我就是想让你来看看阿砚,他死鸭子就剩嘴硬,明明想要见你,又不肯直接找你,所以我就想把话说重一些——” 温予白并不看他,而是直视着时砚,打断宗川野的话:“都好了是吧?” 她不生气,甚至语气里有开心和庆幸。 宗川野一时愣住,偏头去看时砚。 三个人都知道,那开心和庆幸都不是缘自时砚自己。 本以为会掀起惊涛骇浪,引发腥风血雨,到头来发现平静如常才最叫人难堪。 时砚从沙发上站起来,宗川野看他那架势,害怕他又会恼羞成怒,冲温予白发火,脚往前跨,就要拉着时砚坐下,结果时砚只是对着温予白点点头:“嗯。” “都好了。”他道。 两人都出奇得冷静,倒显得宗川野反应夸张。 转念一想,火没燎到他身上已经算万幸,他还在这捅咕啥? 拿出手机“喂”了一声,他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嗯,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机场是吧,行,我去接。” 门一关,里面回归安静。 长足的沉默像是凌迟时锋利的刀刃,是温予白先回过神来,她抬头看着时砚,脸色认真到近乎严肃:“既然你已经痊愈了,我也不用天天来看你。”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时砚面前。 时砚微怔,面露不解,没伸手,温予白道:“你给白忱妈妈预付的医药费,我先说声谢谢,但是不用你给她付,这是我还你的。” 客套的尽头就是冷漠,疏离的尽头就是无情,时砚睇着身前的银行卡,忽然哂笑一声:“送出去的东西又收回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温予白知道这点钱对时砚来说算不得什么,可能自己的举动对他来说很伤颜面,半举着的手又放下,她抬头看着时砚,一字一顿道:“我只是不想欠你的。” 时砚呼吸停滞,心口处传来窒息一般的疼痛。 但是可笑的是,他不知道是他在难受,还是白忱的心在痛。 温予白纠结了半晌,把银行卡又揣回到大衣的口袋里,一脸平静道:“既然你不收,那就算了,如果,我觉得也不会有这种情况……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我能帮得到的地方,一定帮你。” 是不是认真的神情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温予白的划清界限有条理,很清晰,让人挑不出错处,她说完看了看时砚,似乎在等他回应,但时砚阴沉着脸,奉行他惜字如金的准则。 温予白点了下头,无话,转身便走。 她走得很轻松,一点留恋都没有,刚迈出两步,就听到背后发出“砰”的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一声巨响。 温予白脚步停下,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手臂已经被人攥住。 她扭头,先是看到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被撞翻在地,然后向下移动目光到近前,时砚的鞋上都是烟灰。 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跑过来的。 “还有什么事吗?”温予白皱眉看他,刚才等了他那么久都没一句话,临走时又来拉住她。 时砚胸口起伏,深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我们之间有必要算得那么清吗?”良久后,他问。 很平静的一句话,语气也没什么不对,温予白觉得他其实很理智,就回以理智:“这样对双方都好,如果藕断丝连,你怎么解释得清楚?” 其实时砚气到头昏脑涨,却还是要硬顶着一张古井不波的脸,他说:“我需要跟谁解释清楚?” 温予白眨了下眼:“那是你的事,我管不到你头上,只是给你提句醒。” 同样的话他似乎也对她说过,但从对方口中听到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时砚深深吸进肺里一口气,再放出时语气不由自主地变软,他扯着唇角笑看她,想要尽量把话说得漫不经心:“你那时候不是说过,等三个月过后再分手,现在期限还没到。” 温予白眸光一冷,好像被他戳到了什么痛点。 “我现在不想了。” 时砚手心出了汗,觉得那只手怎么都握不住了,他近乎低沉的声音,好像祈求一样:“如果我想呢?” 温予白转过身正对着时砚,握住时砚那只手,用了几分力道,时砚不放,于是二人就这样僵持着,半晌之后,温予白忽然松开。 她抬眸看着时砚,眼中多了讥诮,丝毫不加掩饰:“时砚,你的自尊心呢?你不是最好面子吗?我都把留在你身边的原因告诉你了,你还不放手,别告诉我你是真心喜欢我。” 同类人才知道什么话最伤人,温予白三两声质问让时砚彻底僵硬,他脸色微白,眼中有什么在渐渐崩塌破碎。 温予白把他此时的沉默当做否认,想了想又觉得可笑,手腕力道一松,她瞥了他一眼,后退两步才转身离开,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心脏跟着颤动。 时砚铁青着脸看着地面,眼前一阵阵摇晃,忽然门被推开,他惊愕地抬头,却在看到来人时变作更深的失望。 宗川野看着外面走廊,把头扭回来,问时砚:“怎么说的,我看小温冷着脸走了,谈崩了?她怪你?” 见时砚不说话,宗川野回手要关门出去:“要不我去跟她说说……” “回来。”时砚皱着眉冲他低喝一声。 宗川野听着话音不对,回头看他,时砚不搭理他,打电话给贺彬:“办出院。” 电话挂了才去看宗川野:“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她。” ** 手术在十月初,电影也延后选角,温予白跟陈菲商量着复工,挑了几个不重的邀约答应了,多是一些采访,或者去综艺里做飞行嘉宾,拍摄录制的行程不超过两天,对温予白来说也不算累。 刚得了金凤奖就再没出现在荧屏上,以为热度会有减少,但因为几次热搜的关系,温予白的讨论度一直还在,加上作为当事人的她一直都没有回应过,网上对她的关注度就更高了。 新接的采访有个环节是抽网友的问题爆自己的料,也是广大网友最喜欢的环节,温予白坐在沙发上,主持人递给她一个带着媒体logo的抱枕,中间休息的时候,偷偷提醒她:“这次的网友问题都很尖锐哦,现在跑还来得及。” 主持人是个女生,圆乎乎的很可爱,让人莫名有亲近感,温予白抱着小话筒形状的抱枕,也压低声音说:“我跑了会不会扣你钱?” 主持人没想到温予白会接她的梗,微怔之后,扬了扬眉:“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要不要试试?” “真扣你钱了咋办?” “你公司还要人不,我过去应聘。” 温予白冲着机器喊:“你们员工要被我拐走了哈!” 准备录像的人也跟着笑。 休息过后,主持人把一个橘色的盒子递给她:“里面都是我们节目组在网上扒下的热门评论,有些问题很犀利,予白准备好了吗?” 温予白一边伸手一边说:“我倒要看看有多犀利。” 抽出一个小话筒,小话筒是个录音笔,按一下开关之后,就有一个电子的娃娃音把问题问出来。 节目组其实不会真的准备很犀利的问题,大体上都能让人接受,很多明星也会借着自黑的机会收获公众好感,或者趁机澄清一下绯闻。 前几个小话筒都是常规问题,温予白回得很轻松,最后一个小话筒拿出来的时候,主持人说了句:“看来今天没有难住予白呀。” 温予白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多谢广大网友对我的温柔……” 话音刚落,话筒里就传来奶娃娃的声音:“予白!予白!时雨cp是真的吗?” 录制现场静了一静,温予白愣在那里,眨了眨眼睛:“时雨cp?什么东西?” 主持人脸上是暧昧的笑:“雨是你,时就是……” 温予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主持人以为她是故意吊人胃口,结果温予白开始挂上营业笑容,对着机器道:“虽然很不想打消你们的热情,但是这个cp以后还是别再传了,专注作品就好,也别去打扰别人,因为我跟时砚,真的不熟。” “因为我跟时砚,真的不熟。” “啪”地一声,手机被摔在金箔贴覆的茶几台面上,宗川野正在打球,忽然听见一声带着情绪的巨响,拿着杆转身,看到时砚坐在卡座上,脸黑得跟包拯似的。 他拿着球杆坐到对面,走流程地调侃:“怎么,包公去判案啊,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让我们包公这么生气?” 时砚烦得不想搭理他。 宗川野抬了抬眉,伸手去够桌面上的手机,结果手碰到视频的进度条了,还不小心把声音拉到了最大,刚拿正手机,里面就传来温予白超大的声音。 “我跟时砚,真的不熟。” 声音一出,时砚抬眸不敢置信地看着宗川野,三眼皮都出来了,宗川野也吓得差点把手机扔了,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几个来回下来才稳住。 时砚瞪他,他反而笑了:“是谁跟我说,以后别在你面前提她,结果自己拿着手机关注人家动向,完了还生一肚子气,你图一啥?” 时砚去抢手机,宗川野站起身一举高,嘴里叨叨着:“想人家就打电话啊,这不有手机号吗。” 他一边说一边滑动屏幕,时砚一击不成,沉着脸起身,也不要手机了,拿着外套就走。 结果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 宗川野一看,冲走出十米外的时砚喊:“你电话!” 时砚搭理都不搭理。 “陆峤野,肯定是小温手术的事。” 时砚一下停住脚步。 宗川野也不催他,心里默数五个数,时砚转身往回走,到宗川野身边一把抢过手机,在电话挂断之前及时接听了。 “干什么呢这么久才接电话?”那边上来就是一声诘问,玩笑更多。 时砚冷声:“有事说事。” “请你吃饭。” “你在燕城?” “嗯,刚落地。” 时砚看了一眼宗川野,后者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对着手机喊:“你直接打车来GK!” 四十分钟后,包间的门被推开,里面灯光较暗,来人背光,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到近前来,才露出他的眉眼。 很是张扬。 时砚靠在沙发上,手里转动着打火机,看见人来了,直接推过去倒好的酒,五杯:“你晚到了五分钟。” 陆峤野扭头去看旁边的人,旁边的人窝在沙发里要笑不笑,冲他挤眉弄眼:“失恋了,烦着呢。” “谁?” “能是谁,让你给看病的那个呗。” 陆峤野明显怔了一下,时砚见他不动作,自己先掫了一大杯酒,不用问也知道心头有气。 这样的时砚还真少见,陆峤野犯嘀咕:“她甩的你?” “那病还治不治了?” “谁说不治?”时砚抬眸,“手术要是有一点儿问题,你以后别来见我。” 陆峤野呵地笑了:“她把你甩了,你冲我发火?” 时砚眼皮一垂,把着酒杯问他:“来燕城干什么?” 陆峤野陪他喝:“这不是为了你女朋友……前女友嘛,有些问题我得当面问问她主治医生,结果,得,这是你前脚刚约我,后脚她就把你甩了?” 两个“野”都是欠欠的,人越是不想听什么越说什么。 本以为时砚会反驳他,毕竟他最要面,谁知道他干了一杯酒之后,手指掐着酒杯,颜色都泛青了,还是紧抓不放,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忽然笑了一声。 “她说跟我不熟。” 宗川野就猜他还在生这句话的气,结果真是,他实在受不了了,看着时砚道:“你既然放不下人家,就明明白白说,在这打什么哑迷?” 时砚一掀眼帘,宗川野满脸认真。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委屈?三年时间浪费了,你谈恋爱谈了个寂寞,觉得小温对不起你?你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对她的,有像你这么谈恋爱的吗?三年地下情,呼之则来喝之则去,一直迁就你的坏脾气的人其实是小温,是她在迎合你,你吃什么亏了?何况你一开始不也目的不纯,把人家当替身了吗?” 宗川野一通数落,时砚来不及一句句回答,只有最后一句他勃然变色。 “谁让她当替身了?” 宗川野眼睛一眯:“外面传的话你不知道?左一个小沈瑶音,右一个小沈瑶音,要不是鼻子像要不就是眼睛像,反正总有个地方跟沈瑶音一样,不然你都不会多看一眼,白月光的传闻满天飞,小温夹在地缝里受了三年的欺负,你出来说过一句人话吗?” 陆峤野看直眼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宗是温予白的兄弟,但其实只有宗川野知道,有些话就要逼一逼,不逼出来是不会说的。 温予白坐着保姆车浅眠,忽然听到一声惊呼,把她从半梦半醒中吵醒,她掀开眼罩,看到陈菲捂着嘴看着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对着她。 意思是让她看,而陈菲已经被震惊得失语。 温予白凑过去,因为刚睡醒,眼前还有些模糊,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屏幕上的字。 是一条微博。 竟然是时砚的微博。 没配图,就一句话。 —— 谁他妈有白月光谁是孙子! 第三十四章 他的心 替身今天被伤得体…… 时砚的微博一发, 平台直接崩了! 正赶上中秋节团圆的假期,不用公司打电话, 员工一看到热搜几个爆,默默离开家庭聚会的饭桌,抱着笔记本在跪在卧室床边孤军奋战。 就特么离谱!大过节的不干人事! 再怎么骂骂咧咧,也还是要把平台维护好,不能挡了广大网友吃瓜的热情,毕竟这可是百年不发一次个人博的时砚,光尘集团掌门人, 无论是背景、人品、长相还是手里的资本,都注定了时砚的热度要比顶流明星高出十个台阶。 那今天时砚怎么了呢? 他疯了。 距离温予白采访播出也就过了一个小时,时砚发了那条爆了粗口, 不那么文明,与他平时形象非常不符的微博,连热搜词条都不是什么“时砚白月光”这种平平无奇的标题, 而是——#时砚崩了# 是的,微博崩了, 时砚也崩了。 吃瓜网友都在猜测时砚为什么要发这条微博, 毕竟前脚温予白刚在采访里澄清绯闻, 跟时砚划清界限, 热搜都还挂着呢, 后脚时砚马上就发了这条发人深省的微博, 好像很生气,但又不知道是对谁生气, 好像是在澄清媒体总是炒作他心里有白月光那件事,但又觉得在这个时间段澄清,有点微妙…… 这是在干什么?跟温予白表忠心? 有人不这么看, 一个叫专业吃瓜人的营销号在那条热搜底下有个热度最火的评论,他说:“时砚是不是被人盗号了?” 为什么最火,就是因为大家都不相信这是会从时砚嘴里说出的话,时砚要么是被绑架了要么就是被盗号了,他才不会在这种时候撇清跟沈瑶音的关系,跟温予白隔空对话,不然总觉得有种恼羞成怒的意味,显得时总很着急,时总很卑微。 让我们时大霸道总裁的面子往哪搁? 除了坚决不承认时砚崩了的人,当然也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搁时砚微博底下蹦跶。 “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时总是缺那俩花生米不?” “那你要非说自己是孙子,我就当一把爷爷呗。” 各种挖苦调侃讽刺的话数不胜数,应接不暇,热闹非凡。 网友可跟现实中的人不一样,甭管你身家几千亿背后有啥人,在燕城有多深的背景,他们只要手里有键盘,能过嘴瘾就过嘴瘾,想怎么叭叭就怎么叭叭,在不触犯法律和道德底线的情况下,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尤其是时砚又不能顺着网线爬过去教训他们,他们也知道时砚这样的人犯不上跟他们一般见识,能有机会讽刺调侃这种地位的人,也将是他们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何乐而不为? 除了吃瓜网友咋咋呼呼,剩下就是cp粉的狂欢了。 一个小时前她们的cp刚BE,毕竟当事人都跳出来澄清二人之间的关系,不仅义正严词让粉丝关注作品不去打扰对方,还特别冷漠疏离地表示二人——不熟! 结果cp粉刚要接受现实呢,时砚突然跳出来了,转发里都在嚎。 “时砚简直是及时雨!” “不然咱们cp改名叫及时雨得了?” “及时雨牛哇牛哇,就这不原地扯证等啥呢?等我把民政局搬过来呢?” “劝你们赶紧和好,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转发的一个个说得煞有介事的,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开玩笑,假cp粉都在感慨时总追妻的疯狗姿态,真cp粉连精修图抽奖博都做好了!也就半个小时的功夫吧,时砚和温予白的医院亲吻照又翻红上了热搜。 之前因为双方没回应,大众都当做个娱乐花边新闻处理,毕竟时砚身份不同,跟他有关的绯闻太多了,一起碰杯喝个酒都能编出个十万字小软文,大家最多当成露水情缘,给时砚的“风流韵事”、“丰功伟绩”再添一笔罢了。 现在不同了,俩正主前后脚的正面回应都太耐人寻味。 以前大家都觉得温予白是攀附时砚那个,现在两人身份地位整个颠倒。 温予白气定神闲,时砚气急败坏。 温予白风轻云淡,时砚疯狗咬人。 这么美味的瓜,有的人就没办法吃下去,比如沈瑶音的粉丝和她的cp粉。 毕竟当年还有过轰动一时的告白事件,这么多年了一直有人盼着两人复合,沈瑶音虽然出国发展了三年,三年里有关两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网络上发酵一遍,重新给人洗脑,时刻提醒着人们这段绝美爱情。 现在绝美爱情要be了,谁能接受得了? 沈瑶音坐在片场看着手里的平板,剧组休息的时间,大家都被热搜上的事吸引了眼球,谈论声难免落到她耳朵里。 “不是说时砚心里一直还有……内谁吗,怎么又说自己没有白月光?” “你小声点,别让人家听见!” “你觉得时砚这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都没有个前因后果,唯一知道的就是温予白那个采访,要说跟温予白没关系,我反正是不信……” 手指捏着平板边缘,沈瑶音一遍遍翻看那张精修过的照片,原图就很有意境了,加上黑白的滤镜之后,好像整张照片都聚焦在了灯光下的那个吻。 很轻,很珍视…… 沈瑶音曾觉得这个人会是她自己。 即便是现在,也仍然觉得不甘心。 倏地把平板倒扣在双腿上,沈瑶音转过身走到灯光晦暗的角落里,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给我查她。” 网上闹得再怎么天翻地覆,局外人再怎么心有不甘,都跟当事人没什么关系,甚至因为信息的不对等,温予白完全没办法跟网友们共情。 她是唯一一个对这件事有另一种解读的人,而且还是最另辟蹊径的解读。 翻看完网上的评论,温予白把陈菲的手机丢到她怀里,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是黑成锅底。 陈菲看温予白怒火中烧,只是碍于理智和教养没爆发出来,小心翼翼地问:“予白姐,你很生气吗?” 温予白嗖地看向她,认真道:“我能登我微博账号骂他吗?” 陈菲一瞬间不敢置信。 温予白的账号三年没营业了,以前不管她和罗哥怎么哭着求她宣传作品,她就是不同意,奈何她自己是老板,没人犟得过她,也就默认了,现在竟然因为时砚一条微博,气得温予白想要打破自己定下的规矩,亲自登陆微博去骂时砚,多稀奇! 不对! 陈菲回过神来:“为什么要骂时砚?” 温予白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陈菲怀中的手机:“他骂我!” 陈菲再次愣住,温予白真情实感,特别生气:“他骂我孙子,指桑骂槐以为谁听不出来呢!” 谁?谁骂谁?谁有白月光?谁是孙子? 突然好多信息倒灌到大脑中,陈菲一个头两个大,知道自己暂时没办法理解这其中的因缘,陈菲决定先灭她的火:“姐,你都三年没登微博了,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打破形象不值得,咱们不是还得在圈里混嘛。” 温予白看着陈菲,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其实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真跟那个疯狗隔空对骂,可是这火就是压不下去,她怎么想怎么憋屈,直觉时砚这条微博就是骂她的,因为时砚绝不可能骂自己,除非他有病! 越想越气,温予白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很快就接通了,温予白不想浪费时间,单刀直入:“时砚,你有病,你才是孙子。” “嘘!” 温予白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突然有人对着话筒吹气,很谨慎的声音,她一时愣住,像是快要爆发的火山突然弄了一出哑炮,就吐出点烟。 那边好像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等你明天酒醒,估计得连夜研发私人火箭逃出地球。”宗川野看着对面眼中已有醉意的人,冷不丁地哂笑一声。 时砚兴许是憋得,一肚子火没处发,现在全都一股脑涌了出来,借着酒劲发泄心中的烦闷:“华国是没新闻了吗一天天围着我转,我喜欢谁用得着他们说三道四!” 一边说着,一边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还挺准,另一只手够着手机,给贺彬当场打了一个电话:“我不想再在网上看到编排我跟沈瑶音的任何通稿。” 陆峤野看到时砚喝了三杯酒就醉了,而且还醉成这样,满头问号地看向宗川野,宗川野小声:“戒了三年的酒,酒量退步了,这还好呢,上次一杯就烂醉如泥。” 贺彬那边还奇怪呢,顿了一下,问:“那要是别人呢?” 时砚耐心全无:“除了温柒!” 吼一声挂了,又干一杯酒。 宗川野拿着手机直乐,笑容里充满讽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讽刺:“就这,还不敢承认喜欢小温呢,你的脸就这么重要是吧?” 包厢里静了一瞬,时砚低头拿酒,酒瓶子在脚边,手堪堪停下,他视线与地面垂直,久久没有直起身来,一个问题被连番质疑很多遍,质疑他自己都开始怀疑了。 “就这么不明显吗?”他低着头问。 宗川野目光动了动,时砚抬头看过来,认真地看着他:“就这么不明显吗?” “有些话你不说,没人知道你的想法,就算我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我有时候也猜不透你的用意。”宗川野叹了一口气,不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就几个问题,你说你喜欢她,那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爱吃什么爱穿什么,喜欢用什么样的护肤品,有什么小癖好,你试图了解过她的一点一滴吗,谈恋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是你心里说喜欢就够了,她因为有所求才会忍受你,换了任何一个人,无所求在你身边,跟你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忍受你的臭脾气,你的面儿对自己来说很重要,对别人来说可能一文不值。” 时砚看着他,有一瞬眼尾变得通红。 其实他知道,他知道她喜欢吃番茄炒蛋,喜欢冬天,因为能穿及膝的大衣,奥风出新款她必定买,最喜欢的是凛冬之春系列,六种颜色,她恨不得焊在身上,平时在家不喜欢拉窗帘,讨厌阳光,喜欢收集全套的东西,不论什么,只要是一套就想要收藏,怕火,所以不爱做饭…… 那都不是他故意想要了解的,在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处和陪伴中,他以为自己不在意,但宗川野说的每一个问题,他竟然都能答的上来。 唯独那一个…… 时砚开口,声音有些空:“你问我喜不喜欢她,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想了三年,我想不通为什么独独只有她例外,绝不会做的事,绝不会管的人,因为她我全打破了!你之前说的对,我就是好面子不敢承认,其实我时砚就是喜欢她温柒喜欢到在她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可现在呢?” “你再问我我回答不了了。” 时砚坐着,根骨林立,一身的倨傲都被打磨没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孤立无援,第一次在人面前示弱,他低下头,掌心揉在额头上,呵出的气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是我喜欢她,还是那个人的心在喜欢她。” 声音一出,包厢顿时陷入无边的安静中,谁都知道时砚只是想发泄,他问了一个没有人能替他回答的问题,可偏偏,这段话被他最不想告知的人听到了。 手机里传来温柔的声音。 “时砚,你可以不用烦恼,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用不着再去想这些问题。” 宗川野一惊,要把手机关掉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包厢很静很静,而温予白的声音那样清澈,没有人会听不到。 他抬头,看到时砚微顿的神色,和慢慢充斥在双眸中的绝望。 第三十五章 那天 替身第一天做替身的…… GK顶楼, 男人站在天台接听电话,俯瞰脚下车水马龙, 城市的喧嚣却到达不了这里,冷风吹过,显得有几分冷清。 宗川野只穿了一件黑色缎面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室外温度只有10℃左右,顶楼更是冷,但他像是毫无所觉, 对电话那边说话时还带着笑。 “小温,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今天……嗐!就算我多事, 反正我坑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温予白温柔的嗓音从那边传来:“他刚出院不久,还是不要纵容得太过分, 抽烟喝酒能戒就戒吧。” 宗川野面色微顿,难得露出几分迟疑之色, 静了片晌之后, 他半开玩笑道:“小温还是关心阿砚的。” 温予白早已经回家了, 她站在阳台前, 被冷风吹得精神抖擞, 手边有酒, 杯中只剩下个底,闻声笑笑, 似是随口一回:“可以当作关心,也可以当作客气。” 宗川野心底一沉,觉得对方冷静到近乎漠然, 他丝毫察觉不出她对时砚有一点儿留恋,想起刚刚在包厢里时砚那难堪的神色,他突然发觉真正难捱的日子也许是从现在才开始。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接通那个电话。 温予白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音,只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想了想,对那边道:“今天时机不合适,他喝了酒,整个人都不太理智,等找个时间吧,我会跟他说清楚。” 将剩下的最后一口酒喝光,温予白挂了电话转身回了屋子。 屋子里稍显冷清,只有门口的壁灯发出浅淡的光,人声散去,只剩她一个人时,思绪又开始烦乱起来。 耳边似乎总是响起时砚透过电话些微失了真的哭腔。 他说他不知道是他喜欢自己,还是白忱的心喜欢自己。 在此之前,温予白从来不知道时砚对她原来谈的到“喜欢”二字。 仔细回想起这三年,时砚在她的脑海中就像背光的剪影,记忆里很少出现他的脸,她常常留意他心口的位置,因为视线正好能与它齐平,也因为那里是她最在乎的存在。 至于时砚用何种表情态度面对她……温予白眉心轻皱,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头。 她真的记不清了。 宗川野挂了电话,在天台吹了一会儿冷风,直到手臂都有些冻麻了,鼻子也开始发闷,他才转身回了包厢。 时砚仍在一言不发地喝酒,陆峤野陪在一旁,一开始还会劝几句,知道他根本不会听之后,就放弃劝说,用比他更快的速度消耗桌边的酒。 让他少喝一点是一点。 宗川野进来,两人都没有看他。 时砚领口敞开,头也不抬,倒酒,闷头干,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宗川野看了也不知该不该笑,也许失恋的作用能大过酒精,不久之前一杯倒的人,今天冷静到喝了满地酒瓶仍然清醒。 放到往常他一定要挖苦几句,但今天却开不了口。 酒倒进杯中的声音在安静的包厢中很清晰,伴随着瓶嘴与杯口撞击的脆响,宗川野眸色一沉,快走几步到时砚身前,弯身,手掌扣在杯口上,时砚去拿杯子的手一顿。 “刚小温说,让我劝着你点,刚出院少抽烟少喝酒,人要紧,命要紧。” 时砚眼帘微垂,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出口只有冷漠的声音:“手拿开。” 宗川野停顿片刻,就手握住杯子起身,把酒都喝了,剩下空杯子放回去,直着身子看着沙发上坐着的时砚,认真道:“其实你问的那个问题,谁都不能回答你,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起码要先弄清自己的心,再纠结小温对你是什么态度。” 他拍拍时砚肩膀,扭头看了一眼陆峤野,下巴一抬,后者明白他的用意,跟着起身,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还给时砚带上门。 转眼间包厢中只剩下时砚一人。 出了包厢,陆峤野看到旁边的人果然一点儿都不犹豫,脚步不停地往前面走,他回头看了一眼包厢,也快步跟上去。 “你就不怕时砚出点啥事?放心他一个人在里面?”到了近前,陆峤野慢了脚步。 宗川野道:“他是成年人,又不是小孩子,可以为自己负责了,我又不能天天看着他。” “今天这事可不一样,依他的性子,且过不去这道坎呢。”陆峤野啧叹,“那个小温,可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我以为她跟她妹妹一样,都是受人欺负的主——” 宗川野脚步一停,转过身狐疑地看着他:“她妹妹?她有妹妹?” 陆峤野舔了下唇:“没事儿,不是亲的。” 他似乎不愿意说太多,宗川野看出他的敷衍,眼中狐疑更甚,眼睛一小一大地看着他:“说说,你来燕城到底是干什么?总不能真的为小温吧,反正她马上就要飞去海城,你不来这一趟也没什么吧?” 陆峤野眉峰轻抬,没有回答,宗川野一笑,像是看穿了他似的,问道:“为了看你弟弟?” 后者一顿,别开眼去,语气变冷:“我不记得我有什么弟弟。” 有些回答不止要听,还要看,宗川野一看他神情就知道自己多半猜对了,手背拍了拍他胸膛:“行了啊,关心就说关心,别不承认,你看上一个死鸭子嘴硬的把自己作成什么样了?” 陆峤野表情很别扭:“他有陆先生和霍女士围在身边关心,什么时候轮得上我?二叔说他手臂恢复得不是很好,求我来燕城看看罢了。” 他说的求,可能也就是陆业成提了一提,宗川野不打算戳穿他,二人一起走出GK。 时砚还坐在包厢里。 他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头仰着,性感的喉结线上下滚动,微敞的衬衫领口湿泠泠的,醉意冲上大脑,思绪却飘了很远很远。 …… 灯影斑驳的走廊里,黄白相间的地板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堵在嗓口的哭腔低沉压抑,在下一刻突然爆发,一声尖叫划破沉寂。 时砚正跟别人说着什么,闻声皱眉,偏头往走廊内侧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男人拉扯着一个女人的衣服,将她往包厢里面拖拽,周边有拍手起哄的声音,女人穿着一条黑色裙子,领子几乎被撕开,鞋跟断了一根,脚步立不住,任凭男人拉扯,也拼命扒着门框不松手。 她头发遮住了脸,时砚看不清她的模样。 “哦,时总不知道吧,那是张裕,应该是在谈项目吧,不知道又有哪个女明星遭殃了……不过这些女的也是,明知道张裕业内口碑什么样,这不就是上赶子送嘛,还总是一副不愿意的样子,结果拿了资源比谁笑得都开心。” 时砚本是看着那边的动静,听了这话把视线转移回来,轻声一笑:“那陈总求人办事是一副大爷相吗?” 陈总一听,觉得对方有些不快,赶紧点头呵腰:“时总说的哪里话,求人办事肯定要态度放低一些,哪能充大爷啊!” 时砚面带笑容,笑却不达眼底,问他:“我要是让你跪地喊我爷爷,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直逼自尊的问话,让陈总血流倒转,面色通红,既是难堪,又敢怒不敢言。 时砚继续道:“我把项目让给你,你又会不会笑得比谁都开心?” 陈总低着头,声音渐低:“时总开玩笑了……” “谁在跟你开玩笑?” 一声毫无笑意的质问犹如当头一棒,陈总后背一僵,爬上了满身的汗意。 “时总别生气,为了这点事儿也不值当,您看,欺负人的是张裕,也不是我……” “那陈总是觉得自己说的话特别对?” 陈总骑虎难下:“不是不是!” 时砚看着眼前低三下四却一头雾水的人,脸上已经彻底没了笑意,依他往常的脾性,肯定会把对方刺儿得不想做人,但今天他耳朵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旁边伸。 不管陈总,时砚转身往走廊内侧行去,看热闹的人下意识让地方,路过那扇门的时候,余光瞥到了女人被头发挡住的另一半侧颜,他鬼使神差地偏过头,视线正跟她对上。 四目相对,满是泪痕的眼无声祈求。 时砚本是脚步未停,那一刻却觉得心被猛锤,巨大的窒息感如海浪一般将他包裹。 他停下来,抚着心脏闷哼一声。 最后一根指头被掰开了,时砚看着地面,大口喘息的同时听见了关门声,好像有什么在迅速死去,提醒着他快快做出抉择。 没招惹到时砚头上的事,他从来不愿意插手的。 “贺彬。”他喊了一声,身后回应。 “把人带过来。” 贺彬跟在时砚身后,看时砚状态不对,担心他的身体,正迟疑时,时砚加重了声线:“快!” “……是!” 他没回头,但听到了身后踹门的巨响和争吵声,窒息感还没消退,他快步离开了这里。 十分钟后,温予白被贺彬带到时砚的套房。 门被关上,时砚在沙发中抬头,女人低垂着头颅,左手抚着右手手臂,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没有了反抗意识,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 时砚扫了一眼她的模样,眸色骤沉。 “贺彬,去找一身衣服。” 贺彬转身离开,套房里只剩下两人,时砚皱着眉,垂直坐在沙发中,却觉得屁股有些轻,什么话都没问呢,他先站了起来,走到温予白面前。 领口被撕扯地露出光洁的肩膀,一直蔓延到锁骨以下,时砚顺着看下去,眸光轻颤,下一秒已经脱下了外套,不是披,而是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温予白好像忽然有了动静,抬头看他,露出一双惶然无措的眼,也不知怎么的,她眼泪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流,眼睫也瞬间湿了。 时砚眉头轻蹙,腿侧的手指蜷紧,刚要抬起,怀中忽然一热。 温予白抱住了他。 第三十六章 第六感 (二合一)替身的…… 温热的身体贴过来时, 时砚瞬间全身僵直。 背上的外套应声而落,掉落在地的声音充斥在耳膜中, 她紧紧搂着他的肩膀,像是要将自己融化在冬日暖阳里。 时砚的动作带了几分无措,过了十多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手刚要扶着她腰身将她推开,突然在静谧空荡的套房里听到一声吸气声。 吸气声很突兀,时砚只觉得心头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一触即离, 但血已经流出来了,伤口已经存在了,紧接着的是传达到大脑的疼痛。 不知是什么驱使着他, 时砚缓缓伸手,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手掌抚着发丝,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贺彬突然开门进来, 开门声把深陷在虚构的童话世界里的时砚重新带到现实。 贺彬动作一顿,门口的情形似乎也叫他措手不及, 他手中拎着防尘袋, 里面是备好的衣服, 时砚手臂一松, 但怀中人还没放开他, 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 贺彬将衣服放在床上,转身走了出去, 并且关上了门。 门锁“咔嚓”一响,时砚忽然变了脸色,将人从怀中拉开。 温予白踉跄一步退后, 抬着头看过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时砚心头蹿升了一股无名火。 用这种方式接近他的人也不是没见着过,但他还从没让人这么占过便宜,时砚掉头就走,都走到门边了,又突然停下脚步。 对着门深吸一口气,时砚转身走到温予白面前。 她低着头,偶尔吸一下鼻子,那副可怜样让时砚准备好的台词尽数咽了回去。 再开口就剩若无其事的冷漠:“救了你只是顺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你也别做的太过分。” 不等温予白说话,他皱着眉回床边把衣服从防尘袋里拿出来,看到里面只有一件裙子后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犹豫一瞬,他转身将衣服递给温予白:“去里面换身衣服,顺便洗洗……” 看到温予白顿了一下,他赶快解释:“你应该也不想以这副狼狈的模样走出去。” 温予白动了动,接过他手中的衣服,声音带了几分沙哑:“谢谢。” 这好像是时砚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有些没听清,还想让她再说一次,但她已经转身去了浴室。 “等等!”时砚突然把她叫住。 但人停下了,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她叫住。 屋里静了一会儿,时砚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温予白抱着衣服站在浴室门口,良久以后,声音飘到时砚耳朵里。 “温予白。” 她说完,拉开门走了进去,时砚却好像在眼前看到了香浓馥郁的白雏菊。 不明白这种感受是从何而来,时砚也不想再去深究,打了个电话让人送东西过来,他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不久后贺彬敲门进来,把东西递给时砚。 时砚一副行得正坐得直的模样,把东西接过,提醒贺彬一句:“下次周全点儿。” 贺彬少言寡语,却还是回了他一句:“没经验,下次一定。” 时砚觉得自己好像噎了一下,指着门口赶他走:“出去吧。” 贺彬出去之后,很快,浴室里的水声就停下了,氤氲昏黄的光透过玻璃门投落在地板上,鼻尖好像嗅到了馨香的沐浴露味。 有这么香吗? 时砚偶尔会在套房留宿,宗川野特地按照他的喜好给他留的,里面都是他的东西,而他最不喜欢浓郁的香味。 心情有些莫名,他下意识拿起那包东西走到浴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及时应声,在他即将敲第二遍的时候才传来声音:“怎么了?” 时砚张口,又闭上。 低头看了看手中东西,有点无语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仅此见过一面的人这么周到。 “你要用的东西,拿一下。”时砚张口是模棱两可的话,语气口吻维持着表面上的理智。 听到脚步声凑近,本想把东西放在门口就离开的时砚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袋子,一直等到门被轻轻推开还没有走。 门缝渐渐扩大,温予白湿着头发包裹着浴巾现在门后,水洗去妆容,露出一张本就精致漂亮的脸,那双眸子里还带了几分惶惶不安,飞快地略了他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看着他手中的东西。 时砚能听到清晰的心跳声,不知是谁的。 很久以后,他微怔,而后整理好脸色把东西递到温予白面前:“换上吧。” 说完转身,像是对温予白一点都不感兴趣似的。 温予白狐疑地看了一眼,关上门把袋子打开,眼露惊愕。 里面是一套内衣。 她来GK只是参加酒局,不可能随身带着贴身衣物,这里又是男人的套房,更不可能有女人的衣服。 时砚能给她找来一套裙子就已经很意外了,没想到连这都想到了。 温予白眼睛发烫,没做他想,晕晕乎乎地把衣服换上,推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时砚还没离开,他坐在沙发上跟人打电话。 一截黑黑的脑袋从沙发背上露出来,短发乌黑,干净利落,他人微微向后靠着,坐姿慵懒,手肘搭在靠背上,对电话那边颇有几分不耐烦。 电话里边是调侃的语气:“听说你在我这里救了一个人?” 时砚不答反问:“什么人都能来你这,也不挑?不嫌晦气?” “大哥,人家是过来消遣的,人也是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我还能管得了他们怎么玩?”那边顿了一下,明显也对这件事有些不耻,“我后来问了,闹得的确过分,以后张裕要再带女人过来,让他门都进不来。” 时砚张口要说话,忽然听见背后一声软绵绵的“时先生”,空气静住,他扭过脸回头一看,见温予白站在不远处。 电话那边传来声音,时砚直接挂了,他偏着头,也没看温予白,只是道:“合适吗?” 等了一会儿,那边没说话,时砚蹙了下眉,这次彻底转过头。 温予白穿了一身简单的深蓝色长袖及膝裙,款式是当季最流行的,时砚也不是吝啬的人,加上好面子,贺彬准备的肯定是顶顶贵的。 当然时砚自己看不出来,他看谁穿衣服都一个样。 但眼前的人穿了这一身……不得不说,还挺好看的。 时砚起身,走到温予白面前,一手插着裤兜,视线将他打量一番,刚才的问题不用问了,看起来是挺合适的。 “我会让贺彬送你回去,你回哪,告诉他就可以。”时砚漫不经心地说着,说完擦过她肩膀就要走,然后走出几步,后面没有动静。 时砚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她还是那副样子一动不动,只是身形有些摇晃,狐疑地皱了皱眉,他抬脚往回走。 “是想让我亲自送你出去?”时砚已经察觉出有些不对劲来,语气暗含讥讽。 温予白倏地抬头,看见前面空无一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人在她身后,她转过身,时砚这才看到她的脸。 比起刚才面色煞白受了惊吓的模样,此刻的温予白眼尾染了玫红色,整个人脸色都有着不自然,她眸光恍恍惚惚的,看着他怔了一怔,然后才点头道:“嗯,好,我这就出去。” 说完,抬脚就走。 在越过时砚时忽然被拦住。 时砚拽着她一只手,伸手用手背快速探了探她额头,面色一顿,手背的温度明显是超过体温的灼烫,还不等他说话,温予白双眼一闭,歪倒在他怀里。 下意识抱住温予白,时砚微微一愣,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下一秒—— “贺彬!” ** 医生来了之后给温予白挂了水,药要等她醒来后再吃,时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交握的双手拇指画圈。 贺彬把医生送出去,回来后站在时砚旁边,道:“你刚出院不久,免疫力还很低,不该在这。” 时砚似乎沉浸在什么里,被他打断后,面色微沉,半侧着头睇向贺彬:“她漂亮吗?” 贺彬罕见地露出迟疑的神色。 “问你话呢。” 贺彬老实答:“漂亮。” “那你喜欢她吗?” 贺彬瞟他一眼,“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这回墨镜下真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奈何老板是老板,他也说不得,只好如实回答:“没感觉。” 时砚想说那我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可贺彬跟个榆木疙瘩似的问了也是白问,他摆了摆手,让贺彬出去,压根没把贺彬刚开始那句话放在心上。 贺彬想了想,还是转身出去了。 其实拣了这个麻烦,时砚可以解决的方式有很多,但他还是选了最笨的一种,看破不说破,贺彬把门关上。 时砚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坐姿随意地看着床上的人,她的出现有些突兀,而且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什么话,遇见这种事害怕胆怯是正常的,洗了个澡又发烧了,整个人情况更不对,时砚到现在不知道她原本该是什么样。 她说她叫“温雨白”? 时砚眼帘一掀,动作比大脑快,百度了这三个字后,界面出现“您要找的是不是温予白”,时砚一怔,觉得这名字有些怪,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点开百科,里面是很简短的个人资料和经历介绍,划拉一下就到底了,能看出来是十八线以外的小演员,没什么人气和背景。 怪不得要求到张裕头上…… 再抬眼是面色一沉,时砚忽然感觉没意思,放下腿站起身,椅子被挤得向后一挪,与地板发出摩擦声,他转身要走,到了门边又停下了,眉头再次皱起,下一刻,他转过身去了沙发上闭眼小憩。 再醒来时不知是几点,他是被咳嗽声吵醒的,时砚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忽然一动,觉得脖子有些僵,正扶着脖子活动的时候,耳边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咳嗽声,时砚动作一顿,这才想起怎么回事。 快步走到床边,看到温予白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咳嗽,药水快挂完了,他打电话让医生过来,烧已经退了,就是人有些虚弱,医生嘱咐时砚别忘了让她吃药,还要多喝一些水,完全把床上的人当成了他的女朋友。 时砚懒得解释,等人走后,他站在床边,更加骑虎难下。 最后,他默默将衬衫袖口挽上去,心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捞起温予白,他将温水送到她嘴边:“醒醒,吃药。” 温予白听见声音了,就睁开眼看了看,目光停留在前方,抓了一遍瞎才抬头,看到时砚后视线才有了焦点。 她“唔”了一声,算是答应,然后手撑在两边,用力向上坐了坐,挺努力的,就是效果不佳,时砚手臂夹着她往上一带,药片捧到她面前。 温予白还撑着身子,手抽不出来,这时候脑子转得也不快,就这样低下头,在他掌心里咬住药片,咬不住,唇便用了力,时砚感觉手掌心一热,思绪就像断了电一样,有什么顺着掌心蔓延到大脑,最后涌遍全身。 身上某处绷紧,他僵直着身子未动。 温予白口中苦味扩散,哭丧着脸找水。 “水呢……” 时砚听着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加上身体异样的感觉,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找罪受。 他扶正温予白的身子,给她喂水,动作有些快,温予白咽下药片之后就呛到了嗓子,咳嗽接踵而至,水也溅到了被子和衣服上。时砚赶紧撤开水杯,结果水从杯子里洒出来,更是弄得哪都是水。 看着床上一片狼藉,时砚脑瓜子嗡嗡地,就觉得做什么都不顺,把杯子往床头柜上一放,他起身要扫扫衣服上溅到的水,结果身后的人像是吓到一样,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 “对不起,我不玩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走。” 时砚动作停住,一层一层地解析她的意思。 他竟然没将她推开,而是思考她是在说胡话还是认真的。 温予白隔着衣服蹭了蹭他后背,手臂收紧:“你别走好不好……”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脸上的热意和呼吸的热气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柔软,时砚身子僵硬,手握住她手腕,声音低沉:“你在干什么?” 他掰开她的手转过身,温予白跪坐在床上,仰着头看着他,双眼雾霭迷蒙,折射着灯光,好像水晶糖,不等他继续提问,温予白忽然直起身子,抱着他脖颈印上红唇。 热烈一触即发,将理智冷静纷纷击溃粉碎。 时砚拖住温予白的身子,全身紧密相贴,由被动转为主动,将一时的犹豫怀疑不解抵触全都抛诸脑后,气息交缠的那一刻,只想沉浸在彼此的温度里。 静谧无人的环境能勾勒出人最原始的欲.望,而欲.望的野蛮生长才是感情的温床。 时砚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旁边的被子微微隆起一块,正好是个人的形状,所有的回忆袭进脑海。 时砚下床去阳台抽了根烟,回来的时候看到温予白已经醒了,正呆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他拉开窗户撩开窗帘的时候,温予白在揉头发,把本就微乱的头发揉得跟鸡窝一样,听见声响顿住,她扭头看过来,神情从懊恼到悲伤只用了一秒钟。 时砚那时候并不懂她为什么会悲伤。 踏进屋里,他回手将窗子从背后拉上,外面的声音被阻隔,屋里顿时更加安静。 时砚走到床前,“知道我是谁吗?” 温予白一顿,点了点头。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温予白抿了下唇,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要你行么?” 时砚眸子一睁,有些出其不意,而后轻挑地笑了笑:“早就算准了?” 他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可语气却莫名攒了一团火,似是有什么在蓄势待发,温予白已经能从他口吻中听出他对她的戒备,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出发点到目的地。 温予白没说话,而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时砚以为她的沉默是否认,其实不过是默认罢了,她掀开被子下床,踩着鞋子背对他说:“我这就走,谢谢你昨天救了我。” 如果她只说前一句,时砚只会更生气,但她后面加了一句,他心头有些软了。 贺彬带来的话是张裕带温予白来GK只是临时起意,不可能是双方算计好的,而他过来也是因为宗川野给他打电话,遇见陈总更是意外。 看她这副模样就要走出去,时砚快走几步到她身后,及时拉住她。 “没赶你走。” “去里面收拾收拾,一会儿我送你回去。”时砚故作冷漠的语气稍显不耐,却在后面打量着她侧脸的神色。 不料女人却忽然转身踮脚抱住了他,贴着他耳侧,语含祈求地问:“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吗?” 时砚没想那么快就答应,毕竟还有那么多疑点,而且他不清楚这算不算喜欢,如果只是一时兴起见色起意,之后会很麻烦,可是如果现在就拒绝,又显得他很不是人。 时砚皱着眉将她从身上拉开,耷拉着脸,好似面色不善:“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不喜欢别人过问我太多事,你清楚这段关系是怎么来的,希望你有点自知之明。” 会不会太伤人了? 时砚眉头一跳,想要再找补一句,结果温予白已经点头应下了。 她好像……不是很在意这些,只在意结果。 时砚跟温予白在一起这件事,第一个知道的是贺彬,因为新买的衣服坏了,他又送了一身新的上来,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就像他所说的,有经验了,做事就周到了。 虽然不懂时砚这么难相处的人竟然也会被才见一天的人降伏,但他大受震撼就是了。 时砚也不解释,只是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好像他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玩玩而已。 虽然每次都是时砚主动去找她。 跟温予白在一起,他连看手机的频次都增加了。 温小姐很粘人,跟时砚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她很关心时砚的身体,每日都要贴心问候,但令人奇怪的是,温小姐并不奢求跟时砚见面。 在贺彬记忆中,一次也没有。 第二个知道的是宗川野,毕竟是在他地盘发生的事,再加上这人对男女那点事尤其敏感,几乎不用问,就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天天调侃时砚这回是栽了,把时砚吵得烦死,其实时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栽了,可能是头脑一热,压根没想太多,也可能是赶鸭子上架的结果,总归他不愿意承认,是因为他的确很喜欢很喜欢她。 由身体的欲.望带动感情,让时砚觉得很无聊,很离谱,也很没面子。 漂亮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温予白就是最独特的那个? 这对他来说是很难承认的事。 在他还没弄懂自己的心之前,他发现温予白也许没想象中那么爱他。 那是在某一天分别的时候,雪夜的路灯下,时砚吻完后放开她,车在旁边停着,发动机的声音盖住了雪声。 其实时砚有点想上去,但温予白什么都没说。 她不说,时砚自然也不会死皮赖脸。 “上去吧。”他道。 温予白替他整了整衣领,嘱咐道:“去卡普兰记得多带点厚衣服,保暖比帅气重要。” 时砚别扭地皱了下眉。 他什么时候为了形象忽略冷暖了? 但她的关心还是让他心里有点小舒畅。 于是冷着脸“嗯”了一声。 “快回去吧。” 温予白收回手放到大衣口袋里,转身往相反的地方走,他转身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时砚觉得心头有些酸涩。 其实他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而有的东西就是在某一瞬间才会突然领悟。 温予白走出十米远,时砚忽然叫住她。 “温予白!” 温予白脚步顿住,回头。 时砚张开嘴,话音在喉咙中滚了一圈,最后变成一句关切的话:“燕城天也冷了,别只穿一件大衣。” 温予白面色一怔,然后回答说:“好。” 说完她继续转身向前走,然后拐弯,进了公寓,路灯下的雪飘飘洒洒,被染成灯光的眼色,熠熠金光闪烁,而时砚孤零零地站了很久。 其实他是想问温予白,每次分别的时候,你就从未想过要回头看看我吗? 爱情会把人变得矫情,温予白似乎从来不会矫情,她很冷静。 起初他以为温予白的冷静只是为了更好地留在他身边,害怕一分一毫的索取都会让他抽身,她很乖很听话,不反驳不争吵,容忍着他所有糟糕的脾气,扮演着予取予求的角色。 时砚也不是一块木头,心更非顽石。 只是他想不通温予白为什么会这样,而有些东西,只有在动情之后才会计较。 你明白了自己的爱,就会同时明白对方爱不爱你。 手术后第一次碰酒的那个晚上,宗川野说沈瑶音回来了,问他对温予白是什么感情。 时砚一直沉默,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敢说。 宗川野口中所有温予白爱他的举动,都变成时砚用来怀疑这份感情动机的证据,他不太相信,却又无所适从。 其实白忱的真相并不重要,时砚自己早就已经看明白了,但他逃避,且不想知道结果,所以就一直这样自欺欺人着。 最任性的那个人往往更想更期望得到关注,不论他扬蹄挥爪,还是摇尾乞怜,亦或者是故作凶狠或冷漠,不过是想看到她眼中的情绪波动。 但就如他所说的。 当他发现每次分开,温予白都不会回头看一看他之后,往后每次印证都在告诉他—— 是真的。 温予白真的从不会回头。 如果他先走,再回头去看,就只能看到更为决绝的背影。 比破镜难圆更为可怕的——是镜子根本不存在。 他以为可以弥补,但破碎的镜子只是个幻象,他找不到可以弥补的机会。 时砚睁开眼,将盖在眼睛上的手臂挪开,摔门而去。 温予白正要上床睡觉,忽然听到“砰砰砰”的敲击声,有人在敲她的门。 看了一眼表,已经半夜两点多了。 她提着心下床,走到玄关时壁灯亮开,她趴在猫眼上一看,脊背一僵,然后打开了门。 屋里灌进一阵凉风,还有湿湿凉凉的拥抱,时砚闯进屋子,将温予白紧紧抱在怀里,因为惯性,她向后退了好几步,那股冲力让她心头一颤。 时砚身上很冷,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 他好像要拼命汲取温予白身上的热度,把所有不舍和渴望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像她第一天见他时候那样。 那时候她说:“你别走好不好?” 现在他说:“温予白,你有没有一点儿爱过我?” 不等她回答,时砚捧着她的脸,将她头发撩开,然后不由分说地吻住她的唇。 她闯入他的生命,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预告,所以他似乎妄图用同样的方法留住她。 可结局不同的是,温予白这次,推开了他。 第三十七章 她过分冷静 替身今天终于…… 温予白将人推开, 那道身影向后踉跄一步,又上前来。 壁灯灭了又亮, 打在身上的光深浅交错,温予白伸手握住时砚手臂,隔着湿冷的衬衣,她触摸到他滚烫的体温。 “时砚。”温予白抬眸看着时砚,轻声喊出这两个字。 是冷静的,低缓的,不容置疑的两个字。 时砚的动作像是慢了下来, 他背着光,神情都隐没在阴影中,只有最终定格的动作显露出几分错愕。 他看着她, 没有回话,湿.漉漉的眼睫一开一合,每一次掀开, 眸中的清明都再清晰几分,却像个丧家之犬一样。 温予白握紧他手臂, 问他:“你醒酒了吗?” 他身上是雨水冲散不去的酒气, 带着轻幅度的摇晃, 额鬓上的发丝滴着水, 凌厉的眉目也被这副落魄的模样化去了锋利, 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温予白。 静等两秒钟, 温予白忽然转身,拽着他的手去了洗手间, 转身的那个动作猝不及防,时砚果真被她带得一踉跄,然后不做反抗任她拉扯。 到了洗手间里, 温予白将他湿掉的衬衫脱掉,扔到洗衣机里,转身出去,不到半分钟,她拿了一件熨烫过的平整的酒红色衬衫递到时砚身前。 “穿上,别着凉了。” 时砚头不动,垂下眼帘看了一眼,伸手接过的同时,温予白已经拿起架子上的吹风机,开了最大动力的暖风,隔着一臂的距离吹着他的头发。 他被温予白按在半米高的置物架上,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一言不发地靠坐在那里。 机械的振动声打破让人窒息的安静,温予白吹得很认真,似乎在用心雕琢眼前的艺术品。 耳边嘈杂的吹风机声将一切声音遮盖,让人心难得安静下来,温予白手指插在她发丝之间,一边摆动吹风机,一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这个病能活下来很不容易,就算不为别人,只为这份幸运,你也应该好好珍惜。” 她缓缓拨动他的头发,心平气静说着:“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是因为我有病,但你不一样,如果拿自己的身体去博别人同情,是一种很幼稚的行为。” 男人突然有了反应,眼帘一掀,漆黑双眸一闪不闪地看着她。 她第一次这么坦然地提到自己的病,好像……她对他也没什么原因和必要再去隐瞒伪装。 她也没有对他生气,只是帮他吹着头发,字字句句都诉说着冷静。 看他抬头,温予白按了一下他脑袋,把他视线压下去,一开始他有些抵抗,但很快就像被驯服的小狗一样,耷拉着脑袋任她祸害。 拨动按钮,鼓风声戛然而止,温予白将吹风机放到架子上,随手揉了揉他蓬松顺滑的头发,半倾下身:“现在酒醒了吗?” 时砚赤.裸着上身,衣服被自己的右手按在胸口处,一直没放下去,温予白这样问了一句,很久之后他才发出一声闷闷的回答。 “嗯。” 他说着,将衬衫穿到身上,一粒一粒系上扣子,低垂着眼眸,没有多余的话。 “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看。”温予白走出卫生间,他也跟着起身,走在她后面。 踩着木梯,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阁楼,温予白随手开灯,很快,整个屋子里被光亮填满,昏黄的声控壁灯就没了存在的必要,暗自熄灭。 温予白带他到了阁楼的储物间门前,旁边有一张床,她拉着他坐下,“你在这等一会儿。” 小木门只有半人高,温予白说完把门打开,猫着腰钻进去,里面没有落灰,只是东西堆得比较杂乱,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一怀抱的储物盒抱了出来。 小心地把东西放到地上,温予白一只手撑着身子向后一坐,盘腿坐在地毯上,抬起明亮的眼眸,认真问他:“你知道这里面都是什么吗?” 时砚好像回过了神,神色正常许多,他身子向后,放低视线看她,隐约中已经猜到了里面会是什么,他却并未点头,只是低沉一应:“不知道。” 温予白并不在意他的答案,把锁打开之后,她掀开盒子的盖子。 盒子里面一层一层整齐地摆放了许多小物什,没办法一下说清楚都是什么。 时砚垂着眼去看,目光在上面一一扫过,很快就捕捉到了一沓照片,眸色微顿,那上面是熟悉的男人轮廓。 温予白却没管那些照片,而是拿起最上面一根绳头,绳头的尾端有烧焦的痕迹,是黑色焦釉的颜色,她对着时砚晃了晃:“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时砚没说话,但眼带询问。 “这是一个挂件,原本下面系了一个警铃,带电的,一摁按钮会发光那种,但是警铃是塑料做的,很容易碎,你看,现在就只剩下个绳头了。” 温予白说的时候还笑了笑,但那笑容却像利刃一样瞬间刺痛了时砚的双眼。 那一刻他忽然不想继续听,不是因为身处夹缝中的难堪,而是因为他好像看到了荆棘花园中被束缚在囚笼中的公主,她遍体鳞伤,而表情已经麻木。 温予白说着低下头,在盒子里面翻找出另一个东西,抬起手摊开掌心:“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时砚下移目光,她手掌心中躺着一个塑料吊坠,像是手工制作的,里面充着气,有一绺黄白色的毛发。 温予白自顾自道:“我们原来养了一只流浪狗,我给它取名叫小豆子,为了纵容小豆子,我们还打算买个大房子。” 她眸光暗淡,“可惜,房子的钱还没凑齐,小豆子就死了,它是流浪狗,本就带了一身病,最后它痛得不行,我们只能给它安乐。” 时砚轻轻闭了闭眼,好像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温予白还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豆子死之后,白忱从它脖颈下面剪了一绺毛,做成了这个吊坠,我其实有些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就问他,他说,小豆子跟人不一样,能留下的东西太少了,但总该有什么要留住,哪怕只是身体的一部分,他害怕有一天我们会忘了它。” 温予白努了努嘴:“他好像……”声音打了颤,她低下头调整呼吸,三秒钟过后,她继续说:“他好像,很早就告诉过我他对于死亡的看法,比起死去,遗忘是更为残酷的事,可能他见得多了,就很害怕死亡,虽然他从来不告诉我他有多怕死……” 时砚忽然起身,单膝及地,伸手按住她的手,道:“行了。” 温予白眼圈红红,还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知道,你可以不用说了。”时砚深吸一口气。 她很怕他不信,所以这样费尽心力解释,想让他理解,想让他死心。 可将旧伤疤揭开,最痛得怎么可能会是别人? “把东西都收起来吧。”他轻道。 温予白却是笑着把时砚的手拿开,对他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你刚刚问我的问题,其实我可以很坚决地回答你。”温予白的笑容渐渐变成破碎的玫瑰碎片,时砚想要制止也已经来不及了,那一刻很安静,耳边传来风和她的声音。 “我其实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我其实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好像每一个字都是一把锋利的刀子。 时砚强调的是“爱”,而温予白口中在强调“从来”。 时砚没办法形容那一刻亲口听到温予白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但他知道自己比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更加冷静。 沉溺在回忆里是一种救命的手段,时砚比任何人都要心知肚明,短暂的沉迷会让人快乐、忘我、治愈伤痛、走出迷雾。 回忆是个很美好的东西。 她希望用这种方式跟时砚划清界限。 但他只在温予白脸上看到痛苦。 她珍藏着和白忱有关的一切,不肯放手,也不愿相信,像在荆棘丛生的囚笼里被痛感刺激到疯癫的囚徒,锁上窗门,然后自己吞下了钥匙。 时砚看着温予白,腿侧的手缓缓攥紧。 她把刀剑亲手送进他的胸口,可他此时竟然只在意她脸上的泪痕。 他想砍烂囚笼,把她从荆棘中救出来,却知道她并不情愿。 “我知道。”时砚按着她的手,将所有呼吸咽下,低沉的嗓音如同轻哄,“你可以不用说了。” 温予白闭着眼,一深一浅地释放呼吸,很久之后,她才睁开眼看向时砚,眼中的疯狂被轻易地掩藏起来。 “时砚,我就是想告诉你,白忱对我来说,是你无法想象中的重要,我忘不了他,所以才接近你。在那通电话之前,我以为我们只是各取所需,尽管我打破游戏规则,你也并不损失什么,但我现在知道你的心意了。” 温予白把所有的冷静都给了时砚,试图将所有因果掰开揉碎给时砚看,而时砚,就这么回应她的注视,两人总要有心平气和的时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肆意妄为,有些东西,冲动过一两次就够了,人总要学会克制。 时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他放开手,嗯了一声,问她:“然后呢?” 温予白轻声说:“我现在知道原来你也这么痛苦,就更不会继续留在你身边了,我们在一起本来就始于一个错误的决定,得到的也只会是错误的过程和错误的结局,我希望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你能走上正确的轨道。” 时砚在心中告诉自己,哪怕是错误也想继续,她认为她错了,可他仍固执得认为自己是对。 但开口却是成全。 “我知道。”他说。 妥协意味着自尊全无,而时砚在温予白这里,好像早已经没有了任何底线。 ** 大雨还在下,时砚坐在车里,看到楼上那盏灯熄灭,摇下车窗,点燃香烟。 雨幕中闪着一抹红光,亮了暗,暗了再亮,一直到黎明时分大雨初歇时才消失,车子驶离公寓的那一刻,星空中本来就暗淡无光的那颗星星变得更暗了。 时砚靠着车窗揉着眉心,想到温予白送他出门时的模样,门被她从内关上,没有一丝留恋。 总是心狠的人最能放下。 但想想又觉得可笑,是温予白从未拿起,而他不能放下。 之后呢?继续做那个凝望她背影的人吗? “时先生。” 时砚的思绪被打断。 贺彬坐在驾驶座上,几次偷瞄时砚,但都没开口,眼见着车子离公寓越来越远,他不得不说。 “怎么?”时砚睁开眼看向贺彬。 贺彬道:“温小姐公寓外有尾巴。” 时砚一怔,随即眉头攒起:“狗仔?” 贺彬迟疑,回答:“不像。” 时砚眉头皱得更紧,本来脑袋就疼得他心烦意乱,一听这话头疼更严重了。 “把人带过来。” 一小时后,一个穿着雨衣带着墨镜的男人被推搡在地,下巴重重一磕,脖子上的设备也被摔得零件四散。 他“哎呦”一声,骂骂咧咧道:“你们这帮混蛋是谁啊?放开我!凭什么抓我,你们有什么权利抓我?你们这是限制人身自由,我要告你们去!” 他一边嘴里叫嚣着一边想要爬起来,却在看到半截深灰色的裤腿时骤然噤声。 没想到里面坐了一个人,他吓了一跳,还不等他看清那人长相,就听那人声音传来。 “你在跟踪温予白?” 第三十八章 不为人知 替身今天决定做…… 雨衣男人一听这声已经有些紧张, 他顺着裤脚慢慢向上看,一颗心提起, 视线最终定格在时砚的脸上,他吓得面色大变,挣扎着要爬起来,嘴上哆哆嗦嗦道:“时、时砚?” 还没等他起身就感觉身子一轻,后面两个黑衣人揪着他后颈将他提了起来。 雨衣男人被掐着后脖颈,手臂也被紧紧束缚住,怎么都挣脱不开, 知道自己招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连声求饶:“时先生我错了!我发誓我没拍到你,那些照片凡是与时先生有关的我都删了, 不信您可以查看,我绝对没有说一句谎话!” 他以为自己被抓到这里来是因为他拍照片时牵连到时砚了,赶紧为自己开脱罪名。燕城混这圈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动谁也别动到时砚头上,他和他背后的时家都碰不得。 他可听说了, 就连前不久曝光时砚医院照片的那个狗仔都被好好“教育”了一顿, 他哪还敢往枪口上撞? 时砚起身, 走到相机跟前, 弯身捡了起来, 一只手转着看了看, 抬眼看他:“只拍了温予白?” 他语气不明,雨衣男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想着自己还是别耍花招,迟疑着点了下头。 时砚走到他身前,当着他的面把相机打开, 一张张翻看里面的照片。 照片上跟拍的视角都很隐蔽,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比起狗仔更愿意照一些有噱头的画面,这个相机里的照片大多都很日常,里面也确实没有任何有关时砚的镜头。 雨衣男人憨呵呵地道:“时先生您看,我没骗您吧,真的没有拍到您。” 时砚低着头还在看,有一张温予白在咖啡厅吃甜点的照片,她笑容好像有草莓的甜味,却不知道嘴角还沾着奶油,时砚的指尖忍不住在屏幕上轻轻划动一下,做着幼稚举动的同时不耽误他说话。 “有人花钱请你来调查她?” 雨衣男人感觉出时砚此时心情不是很差,心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点头道:“是,不过也就是让我跟跟她,然后去查一下她从小到大都经历过什么。” 时砚不抬头,漫不经心地问:“都查到什么了?” 雨衣男人顿了顿,迟疑道:“这……” 时砚抬头,看着他一笑:“怎么,要钱?” “不不不,时先生想知道我告诉您一声就是。”雨衣男人急忙否定,不仅不要钱,甚至还想卖他人情。 开玩笑,后面的保镖现在还没松开他呢,他哪还敢坐地起价得寸进尺? “我也刚接了这活没多久,查得不是很深。” 雨衣男人看时砚又低下头看照片,一边留意他脸色一边道:“温予白本名温柒,小时候家庭条件挺好的,父母都有真才实干,但初中时候父母双双出车祸身亡,之后,她就被送到姑姑家寄养,但大学之前不知道什么原因搬出来了,后来交了一个消防员当男朋友,要说她命也够苦的,男朋友后来也意外死了,听说都要谈婚论嫁了,是不是挺可惜?” 时砚摁着按钮的动作一顿,抬眼看过来,脸上带笑,声音却一沉:“我看起来很好耍?” 雨衣男人面色一惊,赶紧道:“不不是!我还没说到关键的地方,刚才那些只是铺垫……铺垫,呵呵。” 雨衣男人干笑着,直到看到时砚脸上没了笑意,只感觉后颈发凉,他急忙正色神情,道:“她父母当年出意外的那辆车,一共有四个人,车上除了她爸妈还有她叔叔婶婶,车是她叔叔开的,据说是卷了一大堆钱要往国外逃,结果开车太猛冲到了桥下,四个人全都死了,这件事当时还上了新闻,结果撞到了一个娱乐明星出轨的爆料,后来警方发了一个通告就不了了之,到现在也不知道车祸到底还有没有更深的隐情。” 时砚皱了皱眉:“警方通报怎么说的?” 雨衣男人道:“就说是意外,排除他杀。” “你为什么觉得有隐情?”时砚双眸微眯,审视地看着他。 雨衣男人回道:“说他们卷钱逃走这件事,我是在当年新闻下面的评论上看到的,网友也只是听说据说,没有什么证据,加上这件事最后也没人追究那笔钱,看起来就更像造谣了。可是……也许是作为侦探的第六感,我就是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对劲,只是目前还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时砚看了他一眼,重又低下头:“还有吗?” “还有就是……”雨衣男人有些迟疑,“这个也是听人说,没有证据……时先生知道温小姐姑父是谁吗?” 时砚皱了下眉,他让贺彬去查过温予白出道前的经历,说是事无巨细,事实上他只在意她跟白忱那些事,至于温予白曾经的家庭背景,温予白不说,他也没有问过。 “谁?说。” 雨衣男人道:“虽然他在外界从来没有公开过,但是我在那边正好有个门路,温予白小姑是嫁到了林家,老公就是林佑声,麒麟地产的林佑声。” 害怕时砚联想不到那个人,他还特意强调了林家如今的支柱产业。 时砚眸光一厉,注意力从照片上挪开,声音微不可见地抬高几分:“林佑声?” 雨衣男人点头:“这个消息千真万确,林佑声这个人表面光鲜亮丽,但是背地里……相信时先生也略有耳闻,所以,我怀疑温小姐当年离开她姑姑家可能跟这个有关。” 握着相机的手没控制好力道,只听咔嚓一声,像屏跟机身分成两半。 时砚眸光极深,眼中有震惊错愕,不止是震惊于温予白还有这样的家境和过往,他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对温予白丝毫不了解,而这种不了解源自他的放任和疏忽。 雨衣男人没想到时砚反应这么大,看着自己的家伙事被扭断,心疼得不行,又不敢表现出来,“时、时先生?” 时砚把储存卡拿出来,扔掉两半的摄像机,问他:“是谁让你查她的。” 雨衣男人一听,面露难色:“这我怎么好说,我有职业素养的,委托人的信息我一丝一毫都不能透露……” “你想通过律师再跟我交代?”时砚打断他的话。 照片里虽然没有时砚的正脸,但有一两张还是拍到了他的背影,没来得及删,时砚要真因为这个把他告上法庭,赔钱事小,以后圈内传来了,谁还敢来委托他? “好好好我说!”雨衣男人豁出去了,闭着眼睛一口气说出来,“是沈瑶音!她让我去查的,说事无巨细她全都要知道,还给了我这个数。” 他比出五个手指头。 时砚面无表情,并未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面色比方才更冷了,像是一下沉到了海水底。 “上面那些事,你都跟她说过了?” 雨衣男人点点头:“说过了。” 时砚把储存卡揣回兜里,雨衣男人张了张嘴,不敢要,又闭上了,就见时砚走近一步,目光暗露威胁:“我给你十倍的价钱,在圈里散播消息,以后谁再接沈瑶音的单,就是跟我过不去,明白了吗?” 雨衣男人有些惊讶,时砚当年是怎么追得沈瑶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现在跟仇人似的?心里疑惑,面上却笑着应和:“时先生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 “还有,你查到的事,从此给我烂到肚子里,要是让我从别处知道你没闭紧嘴……” 雨衣男人心领神会,赶紧表忠心道:“今天的事我绝对一个字都不说出去!打死我也不说!不过……如果沈小姐到处乱说……” “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时砚摆了摆手,黑衣人放开了他,压迫感消失,雨衣男人连声道谢然后就找借口赶紧离开了。 他可不想再被时砚这双眼睛紧盯着,感觉窒息了都要…… 人走后,时砚把贺彬叫到跟前。 “车祸和林佑声的事,你去查,这次如果再有一件事瞒着我,你也别在我身边做事了。” 贺彬知道这是很重的话,没解释,点头应下。 沈瑶音突然断了跟侦探的联系,以往那个人每天都要跟她汇报一些最新情报,今天过了十二点还没消息,她坐不住,给那人打了电话,电话通倒是通了,只是语气不善:“从今以后我不会接沈小姐的单了,沈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不说原因就挂了电话,把沈瑶音弄得一头雾水,火也被拱了起来,心想他不成,接这种委托的人还多着呢,何必从一棵树上吊死,可接下来她发现她错了,整个燕城,她竟然找不到一个人来接调查温予白的单子。 沈瑶音知道事情不对了,一定是因为背后有人说了什么,才没人敢接单。 而能有这么大的财力和面子的人,整个燕城也找不到几个。 沈瑶音猜到那人是谁,心中的火气更无处发泄,她握着手机稳定情绪,平复下来之后,先是打了几通电话,然后才点开那个号码。 屏幕上显示了时砚两个字,她把手机放到耳边,电话响了很久才接听,然而那边并没有声音,沈瑶音心头一沉,先开了口。 “阿砚,上次我说要请你们吃饭,结果我太忙了,就一直没提,最近我正好有时间,刚也给阿川和居年打过电话,约了时间,你也来吧。” 害怕光请时砚一个人他不答应,沈瑶音故意说了别人,谁知那边很痛快就答应了。 “行,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沈瑶音没从电话里听出时砚有任何情绪,还以为他没在意自己找人调查温予白的事,见他答应了,说了时间,地址还是定在GK,然后很高兴地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沈瑶音面露迟疑,或许,是她搞错了?不让人接她单的根本另有其人? 沈瑶音拿不准注意,干脆不再想。 时砚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已经回到屏保界面,他放下手机,隔着办公桌去看沙发上坐着的人,眉头皱紧:“你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陆峤野脚搭在茶几上,手背到脑后,偏头看着他:“我跟温予白的堂妹,算是朋友,最近她身边发生了许多怪事,危及性命,我又从你这听说温予白手臂受伤,种种巧合撞在一起,她堂妹担心这些事都有联系,害怕她们是被人盯上了,就想让我过来亲口跟你说,让你保护好温予白。” 前面还是认真的语气,说到这里陆峤野忽然撇了撇嘴,声音也变了味:“谁知道人家把你给甩了。” 时砚强压下将他赶出去的冲动,冷声道:“伤她手臂的人牵扯进的人命案应该跟她堂妹无关,但既然担心有危险,为什么她不跟温予白说?” 陆峤野一顿,仰头看着天花板,道:“你知道他们父母死于车祸这件事吧,当时开车的是温予白叔叔,也就是温染的亲爹,虽然没明里责怪,但是心里肯定存下芥蒂了,她们分开很多年,好像一直没什么联系。” 时砚抬眸,试探地看着陆峤野:“你知道那个车祸有什么隐情吗?” 陆峤野怔了一下,把腿放下来,从沙发上坐正,表情也跟着正经起来:“你知道些什么?” 时砚眸中审视,摇头:“不知道。你知道?” 陆峤野也跟着摇头:“每次她都避而不谈,我跟她的关系也不是很近,有些事不好多问,只是我心里觉得当年的车祸肯定有什么。” 时砚知道他没有说谎,便没有继续追问,陆峤野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插着兜起身:“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时砚“嗯”了一声,低头处理文件,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去留,陆峤野看他这样就想翻白眼,这么不通情达理到底有谁会看上他? 怪不得温予白要闹分手。 摇着头叹着气走了出去,陆峤野开车去了医院,到了病房里却发现床上并没有人。 护工说:“有个漂亮姑娘推着他出去了。” 黄昏时分,夕阳铺了一地金黄,温予白推着霍成霄在红枫树下漫步,走出整整一条路,却谁都没有说话。 很多安静的时候,其实能听到心里的声音。 轮椅的车轮在枫叶上轧过,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温予白缓慢地推着,墨镜下的眼目视前方,看到了最后一抹斜阳。 没人解释这沉默是因为什么,她突兀地开口:“成霄,你得看开,能活着就是一件好事。” 第三十九章 他过分清醒 替身今天和从…… 轮椅扶手上的手倏地攥紧, 男人身体有些微的僵硬,但下一刻却松弛几分, 用带着笑腔的声音回应她:“你担心什么?我看起来很消沉吗?” 枫叶飘落,落在霍成霄的腿上,温予白停下脚步,走到霍成霄身前蹲下,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眼,只轻轻地说:“嗯,消沉。” 霍成霄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一秒, 而后飞快地侧过头,干净的侧脸在流动的夕阳照射下,像镀了层金。 视野所见已经是一片朦胧, 他唇微微抖动,很久之后才哽着喉咙说了一句:“我还能站起来。” “嗯?”温予白眸光一怔,沿着他下颌线看过去, 就见霍成霄转过头来,双眼直视着她, 重复一遍:“我还能站起来, 但是……” 他闭上嘴, 咽下一口什么, 好像连同哽咽的声调也被吞下去了。 很艰难地稳住声音, 他说:“但是他们回不来了。” 温予白耳朵嗡地一声, 鼻尖一酸,眼前瞬间被泪意遮挡。 前一秒, 她想的是该怎么安慰霍成霄再也干不了消防这件事,在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他心里还有更大的空洞需要填补。 燕京新郊济合公司爆炸案, 又称9.23爆炸案,因为始料未及的二次爆炸,现场扑救大火、距离爆炸点比较近的消防人员,共有79人受到波及,其中轻伤6人,重伤11人,危重伤5人,失联8人。 剩下的49人均已确定,牺牲。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在眼前闪过那些数字,温予白就感觉那种让人无法忍受的窒息感席卷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握住霍成霄的手。 “这世间有很多事,我们都无力阻挡,能做的就是跟着时间向前走。” 霍成霄垂着眼,瞥向她温热的手指,秋风拂过,他抬眸看过来,忽然问:“那你过去了吗?” 时间可以超越一切,那人心呢?可以过去吗? 其实温予白也常常去想这个问题,不管是脆弱的时候还是坚强的时候,心里也曾告诫过自己无数次,要学会放下,学会接受离开。 从她的父母丧生那一天开始,从她背着书包站在姑姑家门前的那一天开始,从她站在手术台旁告别白忱遗体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无比清楚什么叫世事无常。 可是不论她怎么努力,好像永远也无法拽着自己从深渊中走出来。 温予白发现自己没法安慰霍成霄。 “刚刚,钢盔儿他妈来看我,问我想不想吃饺子。”霍成霄舔了下唇,看着自己袖口上的纹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说起这件事,但不说,心中的伤痛又没法发泄出来。 “我说想吃,她问我喜欢吃什么馅的,我说……我喜欢吃西葫芦陷的,她就笑,说果然没记错,然后用手指头点,一个一个说,小张喜欢猪肉大葱,小文喜欢韭菜鸡蛋,小陈喜欢香菇牛肉……我家、我家钢盔喜欢……” 霍成霄抿着嘴,突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转动轮椅,绕过温予白向前,不需要有人从后面推着,他沿着一路枫红落叶,向前走出几十米。 温予白跟着转身,没有追过去,隔着很遥远的距离,她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能看到轮椅背后不停颤抖的肩膀。 她到底还是不知道钢盔到底喜欢吃什么陷的饺子,钢盔他妈妈一定知道。 但是钢盔永远也吃不到了。 ** 霍成霄身上多处骨折,手术是成功的,但是预后还是要看康复科和霍成霄自己的努力。 能恢复正常人的水平尚且有很大的困难,跟别说重新回到消防队了。 霍成霄消沉几日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没人知道他心底遭受着怎样的煎熬,对他来说,对很多消防员来说,这样的事业除了是一种理想,更是一种信仰。 但现实就是,除了接受,别无办法。 九月二十九,天上又下起了雨。 在9.23爆炸案中牺牲的英雄从九宜殡葬馆中出发,市民自发相送,灰蒙蒙的天压得人心头沉闷窒息。 温予白穿了一身黑裙,套了一个黑色的大衣,撑着伞在某个角落里驻足良久。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收起伞顺着马路边沿走,整条路僻静无人,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高中生路过。 她在一条长椅上坐下,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掏出手机,上面是霍成霄给她发的信息。 “我决定好好进行康复治疗,不用担心我。” 温予白点开输入框,愣了好久,才发了一个“加油”过去。 那边正在输入中,只是输入了很久,就在温予白打算把手机放回兜里的时候,他的消息发了过来。 “温柒,希望你能快点走出去。” 温予白眸光一怔,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长时间,有一阵心悸袭来,她捂着胸口咳嗽两声,闭着眼说:“吃药了,今天已经吃过药了。” 从前都是靠着记忆才从疾病中撑过来,没想到有一天记忆反而会成为病因。 刚停了一会儿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黑伞搭在长椅上,温予白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试图用冰凉的雨水驱散所有躁动和不安。 忽然,木头伞柄伸到她头顶,雨水打在伞上,发出清脆连贯的嘀嗒声。 温予白听到声音,如惊醒般抬头,眼中的光在看清那人的脸时又变得寂灭无神了,好像她前一刻在期冀着什么似的。 她从长椅上站起身,看着撑伞的时砚,语气如常:“你怎么在这?” 时砚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伞身随着她起身抬高,视线却没挪开半分。 他也穿着肃穆的黑色西装,连领带都是暗淡的灰色,单手插着兜,时砚道:“路过。” 温予白看向他身后,路边停了一辆车,主驾驶的位置打开着,她默默收回视线,问他:“自己开车吗?” “嗯。” 空气安静下来,温予白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在情绪已经因为时砚的打断而稳定下来了,她张了张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温予白说着,弯身去拿自己的伞,刚要转身的时候,时砚放在裤兜中的手抽了出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不等温予白开口,他道:“你去哪?我送你。” 温予白想也不想就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时砚手没放开,继续道:“开车快一点。” 温予白皱了下眉,有些烦躁地挣了下手臂,时砚犹如触电般放开,束缚消失,温予白没了温和的语气:“我想一个人走。” 是明确的拒绝,不容置疑。 时砚看着她,掌心空空荡荡,凉风灌过,带走最后一点热意,蜷了蜷手指,他收回手,轻笑一声:“那算了。” 温予白连三个字的时间都不留给他,在他话音没落的时候就决绝地转过了身,打开伞,她静静走在雨幕里,背影单薄又消瘦。 时砚注视着她远去的脚步,心被踩了一下又一下,他转身回到车里,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动,那道身影有时清晰,有时模糊。 启动车子,轮胎克服摩擦在地上缓慢转动。 一前一后,一人一车。 女人安静而认真地在雨里走着,整个世界的喧嚣都被屏蔽了。 她身后,隔着十米远的距离,时砚把着方向盘,视线中只剩下那道身影,心照不宣的默契让他这一刻的贪图得以幻想成真。 夜幕降临,时砚在楼下抽完最后一根烟时手机响了。 看着屏幕上的号码,他点了拨通,那边传来好听的女人声音。 “阿砚,他们都到了,就差你了,你什么时候到?” 时砚接着电话,看着车窗外亮着的灯光,声音低沉慵懒:“马上。” 那边还要说什么,时砚挂断了电话。 引擎启动,车子在雨幕中扬长而去,半小时后,时砚进了包厢门,一身黑西装还没换,肃穆,低调,死寂,坐在正对门位置的沈瑶音一看时砚这副打扮,嘴角的笑顿时僵硬。 有人看不懂眼色,开玩笑道:“砚哥怎么穿成这个就过来了,沈妹妹回来这么久好不容易攒一局,你这穿得跟刚从葬礼上出来似的,多不吉利!” 时砚伸手拉着椅子坐下,语出惊人:“就是从葬礼上出来。” 他抬眼看向那人:“不吉利,你家没死过人?” 夹带着枪药味的话,很难看不出来时砚心情不好,在座的人俱是面色各异,热闹的酒桌瞬间如坠冰窖。 大家都是平时跟时砚关系不错的,不是跟时砚亲近就是跟时家亲近,圈子里流通的消息还是时砚多爱沈瑶音,哪怕他跟温予白的绯闻满天飞,也没人会觉得沈瑶音的地位会有丝毫动摇,都默默把沈瑶音奉为大嫂。 也只有沈瑶音,能请得动时砚身边这么多人。 结果今天是怎么了?时砚一上来就一点面子不留,看看旁边的沈瑶音脸色都白成什么样了? “去参加告别仪式了?”宗川野是唯一知道时砚为什么心情不爽的人,他坐在时砚旁边,出声问他。 “嗯。”时砚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抽出一根烟点上,偏头看了一眼宗川野身边的位子,“居年没过来?” 宗川野“呵”地笑了一声,语气含糊不清:“不方便,没来。” 时砚点了一下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人:“都来了吧,还有谁没来?” 刚才被时砚刺儿了一下的男人还想挽回点什么,道:“砚哥还想叫谁,我这打电话叫。” 说着就要拿手机call人,时砚弹了下烟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想叫谁你都能叫过来?” 男人一怔,摸不清时砚用意,脸上的笑已经有一丝僵硬:“砚哥发话,谁敢不来啊?” 时砚没说话,吸了一口烟,他向后靠了靠,在袅袅烟雾中看着那人,说话也轻飘飘的:“我想叫温予白,你打电话叫吧。” 声音一出,不止男人愣住,桌上的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地震惊,然后纷纷去看沈瑶音。 时砚不冷不热轻笑一声,还是睇着前方:“怎么,我找温予白需要看别人脸色?” 声音一落,无数道视线刷得收回来,都默默低下头,有的去看手机,有的去找烟,不想看手机也不抽烟的就放空自己,包厢中的沉默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有人打破安静。 “阿砚,你是什么意思?”沈瑶音铁青着脸坐在他身旁,瞪着眼看着他。 时砚头也没回,还是看着那人:“说,我找温予白需要看别人脸色吗?” 男人后背上的汗都出来了,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也不敢移开视线,硬着头皮干笑着说:“不需要,当然不需要……” 时砚笑了:“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找温予白,你看别人干什么?” 他好像就是要把这个真儿较死了,非要他说个所以然出来,男人汗流浃背,如坐针毡,终于在临界点爆发,他蹭地一下站起来,跟时砚道歉:“砚哥,我错了。” 在座的人还没弄清状况,虽然他今天是有点嘴欠,但这么郑重道歉不至于吧,时砚神色不动,问他:“错哪了?” 男人心有顾虑,一方面是顾及自己的面子,一方面是不知道时砚到底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瞥了一眼沈瑶音,刚要张口,就听“啪”的一声,声音来自时砚左边的位子。 沈瑶音把手包摔在桌上,对时砚道:“我不就是拜托赵岐帮我去查温予白吗,你用得着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我面子?” 赵岐见沈瑶音先开口了,兀自松了一口气,其他人却开始竖起耳朵。 查温予白?拜托赵岐?怎么回事? 时砚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双手交叠,偏过头看着她,张口是毫不留情的语气:“你去查温予白,凭什么?” 沈瑶音噎了一下,在那么多道目光注视下,掐着桌底的手心,强装镇定道:“她一个十八线开外的小演员,因为跟你在一起才跻身一线还拿了大奖,你就没怀疑过她接近你是为了什么?我只是不想你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以前只是媒体猜测,除了宗川野这样被时砚完全信任的,桌上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件事的真假,如今让沈瑶音亲口说出来,除了震惊就是后怕。 震惊时砚竟然真的跟温予白有关系,后怕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温予白。 时砚看着沈瑶音,唇角仍噙着笑:“又关你什么事呢?” 一击即中,沈瑶音面色更加难看,心中泛起无数的酸涩和委屈,她稳下声线,斥责变成哭腔:“是不管我的事,但我就是不想看你被人耍。” 时砚眯了眯眸,好像越发看不懂眼前的人,沈瑶音似乎在那双眼里看到了回忆,她心头有些希冀,过去攀住时砚的手:“阿砚,我真的是为你好——” 可手心刚搭上时砚手背,就被时砚甩开了去,他仿佛被毒蛇咬了的动作像是狠狠打了沈瑶音一个巴掌,时砚起身,椅子和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一起来,没人还坐着,一起全起来了。 时砚拿着桌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扔到桌上:“沈瑶音,我之前警告过你一次,你动我都可以,别动温予白,是拿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吗?” 沈瑶音看他像丢垃圾一样扔了那个擦过手的毛巾,而她刚刚碰过他的手,目光像是被刺痛了一样,她恼羞成怒:“时砚,你有没有良心!我为了你,毁了容貌差点连命都丢了!结果你为了一个才刚认识三年的女人这样对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敢说温予白对你是真心吗?你就是个傻逼,你宁愿被骗也不肯相信我!” 桌上的人听了这话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瞟,要是以往看戏吃瓜他们肯定会冲在前头,可时砚的笑话谁敢看?就算沈瑶音指着鼻子骂时砚,他们也得自动消音。 宗川野虽然知道沈瑶音并不清楚内情,但实际上她猜得八九不离十,这话说得是真戳人心窝子,他出来挡住时砚,对沈瑶音道:“音音,别把话说过分了。” 时砚张口截断宗川野的话,面无表情地看着沈瑶音,道:“温予白是我心里的人,我愿意宠着惯着,谁有资格说什么?”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沓照片,扔到桌上,沈瑶音本是怒火攻心,看到桌上的照片之后却突然噤声了。 时砚道:“不管你当初救我那一下有没有私心,就算我时砚欠你了,这么多年扒我身上吸的血也够了吧?出国三年也不忘在国内媒体上宣扬早就断掉的关系,一月一通稿,故事编得这么顺,敢不敢把真相也发出来呢?” 沈瑶音的脸肉眼可见地变成透明色,时砚把椅子挪开,系上袖扣:“我们之间这页算揭过去了,你不甘心,愤怒,恨我也好,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如果再有一次把手伸到温予白哪里去,我让你在燕城混不下去。” 啪嚓一声,有什么摔得粉碎。 沈瑶音如灵魂剥离一般,抬眸看着时砚,心想他心可真狠啊,知道用什么方式能惩罚她,比起警告和翻旧账,维护温予白,更让沈瑶音无法接受的是他当着他圈子里的人给她难堪,从今以后,哪怕她混得再好,这些人也不会再跟她有任何交集了。 她想要什么,他就不给她什么。 时砚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出去,他撇开眼睛的那一刻,沈瑶音知道有什么东西要溜走了,她想要挽回,或者做点什么,总之不可能就这么让时砚离开。 “阿砚!” 沈瑶音鼻腔泛酸,眼泪夺眶而出,她不顾一切地追出去,在走廊拐角看到那道身影,然后紧紧抱住他的腰。 时砚被迫顿住脚步,掐住她手将她飞快拉开,沈瑶音在他开口之前哭着道:“阿砚,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算计你,可是我只是怕你忘了我,难道那些事不是你做的吗?你曾经不是很爱我吗?” 时砚举着她的手,看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大概狼狈的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不是你不要的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沈瑶音僵直不动。 “沈瑶音,你其实特清楚你想要什么,就像三年前已经奄奄一息的我,再也不可能给你任何帮助了,我就连见你最后一面都很难。” “我没死,你难过还是失望?” 沈瑶音张着嘴,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原来都知道,他原来什么都知道。 时砚看着她低笑一声,转过身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丢尽垃圾桶里,然后消失在旋转的门外,直到看不清楚。 第四十章 奔赴 替身今天决定不论多少…… 病床上, 温予白靠着柔软的枕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腿上的平板屏幕看, 因为右臂上戴着护具,只剩一只左手操作平板,显得有几分吃力。 平板上播放的视频是有关消防工具的使用,她来海城治疗手臂上的伤已经快一个月了,手术很成功,目前正在恢复阶段,也因此被迫停掉了一切活动, 反正躺着也是无聊,温予白就利用一切能用的时间增添有关消防的知识。 手机在一旁放着,温予白抬起手学着视频里的模样, 不确定地问:“是这样吗?” “高点,手抬高点。”手机里有人指挥着。 温予白听着他的指挥,右臂随着左臂虚虚抬高一些, 那边又赶紧传来制止声:“你小心点儿,胳膊不是还没恢复吗?” 温予白闻声放下右手, 把手机扶正, 问屏幕里的人:“那你呢?” 霍成霄穿了一件海蓝色的卫衣, 头发因为一个月没理有些长了, 但每根头发都很有自己的意识, 知道怎么往好看了长, 霍成霄晃了晃头发,杂乱中又带了点帅气, 然后对着屏幕眯了眯眼,神秘地笑了笑。 温予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看到屏幕上的画面在一点点被举高。 手机好像被放到了什么东西上, 镜头拉长,她看到霍成霄从轮椅上起身,虽然有些艰难,能看出他很吃力,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大概有三米的距离吧,霍成霄一步一踉跄地往镜头前走,到了柜子边,他用手臂攀附着柜子,对画面那边的温予白点了点下巴:“还行吗?” 此刻画面中的人显得有些震惊,温予白很久才回过神来,她听过医生说霍成霄的病情,很严重,甚至有可能再也不能站立行走,可他当着她的面从轮椅上起身的那一刻,除了为他高兴,心里更多的是震撼。 霍成霄看她很久都没说话,脸上的得意有些挂不住了,离镜头远些,他局促地道:“是不是走路的姿势不太好看?” 温予白眨了下眼,像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一样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慢半拍道:“你什么时候能站起来的?还能走了,这么好的消息你怎么不告诉我?” 霍成霄伸手抻了抻肩膀上的衣服,故作轻松道:“你也没问啊。” 其实是他练习了很久,打算向她展示出最好的状态,让她不要再担心。 “每次都是只说我这边的情况,问你你就吞吞吐吐,现在又怪我不问。”温予白半开玩笑地反呛回去,但心里是真心为霍成霄高兴。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不再提到那天的爆炸,话说几句又拐到刚才的视频上,温予白一边对着视频里的动作模仿学习,一边说:“没认识白忱前,我以为消防只要防火救火就好了呢,后来才知道你们要做的事有这么多,抢险救灾什么都干,大的比如地震、水灾、火灾、台风……小的比如抓蛇啊,卡头了,戒指卡手上了,掉井里了,捅马蜂窝,都找你们,连消防服都分很多种。” 霍成霄看她很自然地提起白忱,下意识扫了一眼她的神情,见她并没有什么不对,才接着往下说:“是啊,我们还管小动物,有一次居民发现有一只小刺猬卡水管里了,也是我们过去给救下的,要是碰到暴雨水灾,猫猫狗狗什么的我们也是能救就救。” 温予白眼睛亮了亮:“小豆子就是白忱救下的流浪狗!” 他可真好啊。 温予白脑中闪过一句话,但是没说出来,她有意识地停下了,因为有预感,如果说出来了,自己一定会哭,也许是药效在发挥了作用,温予白觉得自己理智尚存。 可是那一瞬的停顿还是让屏幕那边的人察觉到了。 霍成霄赶紧问她:“什么时候能复工?” 话音刚落,有人敲门走了进来,温予白抬头望去,就见门口一个身穿白大褂,长相放荡不羁的男人梳着背头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患者病例。 温予白开口:“陆医生。” 陆峤野轻车熟路地走到病床前,在温予白身上扫了一眼,目光从手机屏幕里的男人掠过,漫不经心地道:“又视频呢。” 他对视频里的人视若无睹,霍成霄也不搭理他。 温予白在燕城的时候就知道两人的关系了,同父异母,陆峤野是霍成霄的哥哥,据说是因为陆峤野的妈妈被霍成霄的妈妈逼死了,才导致两个人反目成仇,但是豪门恩怨通常都很复杂,有时外传的信息也经常添油加醋,温予白不明真相,也轮不到她来问,所以就当视而不见。 但让双方不那么添堵的办法还是有的。 温予白把手机扣在被子上,点了下头:“嗯,学习一下相关知识,对拍戏有用。” 陆峤野帮她做了手术,平时关照也很多,温予白不是恩怨不分的人,对他态度很好,陆峤野“嗯”的一声,握住她手臂抻平,对她道:“试着回弯。” 温予白照做,他问:“疼吗?” 有种木木的感觉,就好像手臂不是自己的,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陆峤野就笑:“不觉得很麻吗?” 温予白道:“麻,但不疼。” 陆峤野又道:“攥拳。” 温予白听他的指示,双手一起握紧,因为太长时间不用力,右手显得使不上力气,陆峤野看她皱紧的眉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放开她,起身道:“你可以开始进行适当的力量训练了,只要在你疼痛忍受范围内就可以,但是不要操之过急,如果有锐痛的感觉要立刻告诉我。” 温予白抬头看着他:“必须要在医院恢复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回燕城?” 陆峤野看她归心似箭,抬了下眉:“你很着急?” “嗯,干这个的不能停工太久。”其实是医院太压抑,她不想再多待了。 陆峤野顿了下,点头道:“出院也可以,如果有什么不适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远程告诉你怎么恢复,前提是你一定要听话。” 温予白一听,眼睛里蔓延出丝丝笑意,像是惊喜,又很满足。 陆峤野礼貌笑笑,让她下午做几项检查,都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转身出门,他随手掏出手机,立马换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欠揍笑脸。 电话接通,那边声音低哑慵懒:“喂。” 陆峤野一击即中:“温予白又跟我弟打电话。” 那边安静了三秒钟,传来一声明显烦躁的声音:“是不是闲的?” 陆峤野呵呵一嘴,把手机拿远:“算了,你不想听挂了吧,我看看小温什么时候出院……”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手机里传来什么东西滚掉地上的声音,很大,很响,很疼,陆峤野啧了一声,那边道:“什么时候出院?” 时砚坐在床边,赤.裸着上半身,被子一半都掉在地上,显然他也刚从地上爬起来没多久,但他端着手机很是认真,已经开始自己查起机票了。 陆峤野说:“她要着急的话今天晚上就能走。” 时砚查着机票的手顿了一下,眉头皱起:“能不能晚点?” “你想多晚。”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布料滑动,像是穿衣服,然后是下楼声,几秒的时间,时砚的声音再次传来:“不用了,你让她正常办出院就行。” 陆峤野笑出声:“你想开飞机过来?那不得申请航线啊,你又不经常飞海城。” “没你事了,挂了吧。”时砚不预备跟他解释,果断地挂了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着急赶过来。 陆峤野听到那头明显有些开心的声音,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来时砚在海城待了几天,只是燕城临时有事,他前天才飞回去,这没回两天,又要赶过来。 陆峤野看他飞来飞去,忙忙活活,小温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心里……心里咋那么得劲呢! 打完电话,陆峤野去开了个会,因为是比较棘手的病例,会开了三个多小时,等他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时砚已经人模狗样地在沙发上等他了。 陆峤野瞪大了眼睛,看着时砚从容淡定地坐在那里,忍不住道:“你投胎都没这么快吧?” 时砚小烟一抽,还挺恣意,陆峤野过去把烟掐了,打开窗通风:“别在办公室抽烟。” 时砚微怔,看着他:“戒了?” 他皱眉不解,追问:“什么时候?” 陆峤野没说,一句话把他顶回去:“怎么过来了不去看小温?是找不到还是不敢啊?” 时砚吃了瘪,脸黑成锅底。 陆峤野看他特想去还端着,忍不住加个助推剂,状似不在意道:“我走的时候给我弟打的那个电话可还没挂呢,不知道这俩仨小时说完没——” 还没说完,就听到关门声,人都走了,桌子上的打印纸才飘落在地。 人不能逼,尤其是时砚,一逼就急。 温予白睡了个午觉,刚醒没一会儿就看到霍成霄给她打电话,上午才通过话,下午又来找她一定是有什么事,她点了接听,那边声音微急:“黎枢来找我了!” 猝不及防,温予白顿了顿,脑子没转过来:“他找你干什么?” 霍成霄好像深深叹了一口气,对她道:“你之前不是说,黎枢和他那个编剧想要好好打磨剧本吗?他们打算用这次的事故为原型,改编一个新的故事,所以有问题想要采访我,还有别的人。” “重新改编故事?”温予白一听,声音高昂起来,“那人设是不是也变了?从前的角色都会重新洗牌?” 霍成霄本来是想跟温予白分享一个好消息,但他没想到这一层,如果剧本有改动,可能原来温予白想要的那个角色根本就不存在了,那她的坚持也没有意义。 “可能不是这样,你别着急,我帮你问问他。”霍成霄想要亡羊补牢,但温予白已经有些失望了,正巧这时门打开,温予白急得脸色发红,抬头去看,与时砚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因焦急而泛红的眼来不及褪色,时砚一怔,顾不上她握着手机的姿势,顾不上她电话打给谁,顾不上临走前陆峤野说的那句话,他面色微变,几步跨过去,好像全然忘记了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只看着温予白的脸,手指在她侧脸上蹭了蹭,动作小心翼翼,声音也沉厚温柔。 “怎么了?” “怎么哭了?” 第四十一章 一线 替身今天命差点搁在…… 温予白手上握着手机, 眼中错愕,时砚指尖的温度再次触碰脸颊时, 她突然偏过头躲开了,在他动作微僵时开口:“你怎么来了?” 本来也没有悲伤难过,只是刚刚听闻霍成霄说的消息有些着急,所以才会逼出生理性的泪水,一见到时砚,什么情绪都可以抛之脑后,她皱着眉, 面色不善。 时砚承认自己刚才是有些失态,不清楚缘由就闯了进来,现在看到温予白的神情知道自己闹了乌龙, 看了一眼旁边还在通话的手机,他默默收回手,坐在病床边:“在说什么呢?” 如果陆峤野不是在骗他, 那这通电话就是上午说到下午,什么事用得着聊这么久?就算是两国总统交涉也该说完了吧。 温予白还是皱着眉, 不答他的问题, 重复一遍刚才问过的话:“你怎么来了?” 时砚张口想说我怎么不能过来, 话到嘴边才想起来他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 其实不是记性不好, 而是他总不想承认。 房间里静了静, 时砚率先移开目光,找回自己故作冷漠的状态, 看着前面,漫不经心道:“来海城出差,过来看看峤野, 从他口中得知你要出院,是吗?” 说“是吗”两个字的时候他才扭过头,好像受不了视野里一直不放人似的,其实是他疯狂想要多看两眼,又怕温予白看出他的迫切。 温予白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必要隐瞒。 时砚在病房中扫了一眼,然后像是才看到她手中的手机,张口:“在打电话?” 温予白低头看了看,手指一动,屏幕亮了起来,电话还没挂,她回过神来把手机放到耳边,顾不得回答时砚的问题,而是先跟那边说抱歉。 “对不起,刚才有人来了。” “没事,我听出来了,你如果有事先忙,电影的事我帮你问问,你也不用着急,说不定只是你想多了,人物角色什么的,都是保留的。” 霍成霄听出了是时砚,并不戳破,温予白口中,时砚也不过是“有人”,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所以连姓名都可以忽略。 时砚听着不爽,可不爽也毫无办法,这样的细节他已经不想再一一纠结了,纠结起来根本没完没了,无非就是印证他在温予白心里其实什么都不是。 电话挂断,时砚打破沉寂:“在担心电影的事?” 他听到了通话内容,眼下也不过是没话找话,不想让温予白下逐客令。 温予白点了下头,不欲多说,时砚却接着道:“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我可以帮你问黎枢。” 突如其来的示好让温予白面色一怔,时砚是个话少的人,从不会主动挑起什么话题,她一直知道。今天跑到她病房来就已经够让人奇怪的了,还提起了帮忙的事。按理来说,他们分手后没了那层关系,以时砚的性格,不找她麻烦都算好事,最不济也应该井水不犯河水,如何还会帮她? 温予白眼含戒备,双眸在日光折射下染上一层淡淡琥珀色,看着时砚摇了摇头,语气也淡淡的:“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打听到。” 时砚知道她会拒绝,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难免失望,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去拜托霍成霄?” 温予白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暗暗皱眉,好不容易维持的平和状态濒临瓦解,语气也坠入冰点:“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时砚话音一出就有些后悔了,他并不是想要对她发脾气,只是一想到在他进来之前,她和霍成霄通话了很久,而他燕城海城两头奔波只能躲在角落里看着她,连站在她面前说句话的机会都少之又少,胸口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上了,闷得人头脑发昏。 他纯粹的讨好会让她高度警惕,而霍成霄一句话她就可以坦然接受。 深吸一口气,时砚迫切地想用尼古丁让自己冷静下来,要是放在以前,他早就摔门走了,实际上只有缺爱的小孩才会耍脾气博得别人的关注,没人比他现在更清楚明白,要是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起身离开,温予白只会松一口气,毫不在意他的去留。 “你不用这么戒备我。”时砚冷着声音,虽然是坐在床边,但保持着安全距离,他看着温予白,眼中写满疏离和冷漠,连口气都是公事公办的磁性嗓音,“我如果问一问他,并不麻烦什么,更算不上什么人情。” 这倒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温予白看着他,好像一下回到了从前,他一直就是这样眼高于顶,总是摆出倨傲的表情,明明应该是好心好意,却要做出貌似施舍的模样。 温予白没有怀疑他说话的分量,时砚这个人,虽然为人不好相处,刻薄刁钻,横行霸道,但其实挺讲义气,并不小气,答应人的事都会办下来,别人赠他三分好,他要回五分,剩下五分悄默声地还回去,就因为面薄,不想搭人交情。 如果不是温予白不想欠他太多,这三年来有意跟他划清界限,路一定比现在更好走,即便如此,她还是承了他不少光,这点倒是没办法否认。 温予白一时想出神了,没有给他回应,时砚觉得多等一秒钟都是煎熬,手指不安分地摩挲着,就在这时,病房门别人从外面打开,人还没影,声音先到了。 “予白姐,抱歉我来晚了!我这就陪你去办出院手续——”陈菲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一看到屋里的人顿时噤声,下意识立正站好,绷紧着身子,“时总!” 对话被打断,温予白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假装旁边没有这个人一样,问陈菲:“机票订到了吗?” 陈菲瞥了时砚一眼,对温予白道:“我问了陆医生,他说予白姐刚做完手术最好不要坐飞机,而且航班比较紧张,估计要明天才能走,动车倒是有票,但也只有二等座,很奇怪,平时都是剩下商务和一等座……” 时砚起身,单手插在兜里,回身道:“可以跟我一起走,二等座人太多了,你不方便。” 温予白本来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但听时砚这么说,立刻对陈菲道:“二等就二等吧,天冷了,我捂严实一点也不奇怪。” 两人不同程度地迟疑一下,时砚是面色微沉,多少有点被无视的尴尬和不自在,陈菲则是替时砚尴尬,她点了点头,过去扶温予白:“那咱们去检查,然后办出院吧。” 温予白没看时砚,话却是对他说的:“时先生,不送了。” 两个人携手走出病房,留下时砚一个人木头似的站在那里,早知道剃头担子一头热是什么感受,真轮到自己了,那才真正体会到是什么滋味,可是莫名的,他心里又不全都恼怒和难过。 温予白的状态看起来比之前要好,看来这一个月的修生养息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出了病房门,温予白戳了戳陈菲的手臂,问她:“时砚没有跟上来吧?” 陈菲回头去看,走廊里空空如也,回头道:“没有。” 温予白松了一口气,催促陈菲:“咱们快些吧。” 好像极力要躲着谁似的。 常规检查没废什么时间,因为陆峤野的关系,出院手续也很快就办好了,温予白脱下病号服,换了一身便装,宽松的墨绿色高领毛衣,驼色毛呢直筒裤,配上一双马丁靴,陈菲正给她披上外套,温予白巴拉着墨镜和口罩,问她:“这样还认得出来吗?” 陈菲看了看,把自己头顶的帽子扣在温予白头上,再仔细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打死我也认不出来了。” 现在外出坐任何交通工具都需要戴口罩,明星的乔装打扮反而没那么特立独行了,温予白跟陆峤野告别之后,打车去车站,经过一路上跟司机的交谈试探,证明温予白的乔装亲测有效。 进站后陈菲嘱咐温予白:“没买到连号的,我在予白姐后面那个车厢,予白姐要是有什么事,就发微信叫我,我会马上过去。” “知道了。”温予白对于陈菲事无巨细的关照有些无奈,没出道前她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又不是什么都不会,开始检票的声音开始播报,她起身去排队,这时候是人群最拥挤的时候,她低着头看手机,实际上始终留意着两侧的动静。 检票过程不长,温予白紧张刺激地经过了考验,她发现大多数人也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或者心中想着别的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去观察别人,每个人行色匆忙,都有自己事情要去做,而她这一路忐忑,事实证明只是她想多了。 陈菲把她送到座位上,人多眼杂,不好说太多,就跟她比了比手机,然后去了后面的车厢,温予白坐到靠窗的位置,很快旁边就坐下一个年轻男人。 她把头转到有窗的那一侧,手肘搭在窗边,刚要拿出手机,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好,请问可以跟你换一下座吗?” 温予白飞快扭头,就看到过道上,一个身穿咖啡色大衣戴着墨镜的男人站在那里,他里面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身材很好。 年轻男人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愿意:“可我买的就是这个座位。” 话还没说完,眼前就被递过来一张纸质票。 年轻男人低头一看,脸色顿时有些怪异,他磨蹭着起身,对他道:“那你坐吧。” 温予白看到时砚一本正经地从自己身旁坐下,那个年轻男人拿着纸质车票还有些犹豫,默默叨叨:“什么情况,拿商务座换我二等座,不是耍我呢吧……” 时砚抬头看着那人,淡淡道:“为了跟我女朋友坐一起。” 年轻男人看向温予白,温予白嗖地一下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看着年轻男人映在车窗上的被虐狗的表情,她在心里把时砚骂了一万遍。 等人走了,她才扭头去看时砚,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好奇。”时砚回答得理所当然,“想看看坐二等座是什么感觉。” “那你干什么说为了跟我坐一起?” 时砚转过头看着她,认真道:“不这么说,他不会相信,会以为我有病。” 说不清他是故意还是开玩笑,温予白那一瞬间有些绷不住,所幸戴着墨镜口罩,她回过头嗫嚅一句:“你本来就有病。” 车子开始启动,温予白还在想他刚刚递给年轻男人纸质车票的画面,心中有疑惑,但是又不想开口。 “你想说什么?”突然,时砚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温予白半偏着身子,是背对他的姿势,闻声猝然扭头,隔着墨镜看到他一双深沉的眼,坐正了身子,犹豫半晌,道:“你知道现在坐车可以不用纸质票吗?” 时砚墨镜后的眉头一挑。 “知道。” “那你怎么还特意取了一张纸质票?” 时砚回过头看着前面的座椅靠背,声音低沉地说道:“直接跟他说,好像装逼。” 他声音里有一丝别扭,温予白果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时砚趾高气昂站在那里,睥睨地看着年轻男人,说,用我商务座跟你换,这放在社会上要遭到毒打的。 好像戳到了她的笑点,温予白这次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过之后,她偏头看向窗外,外面白云悠悠,天空碧蓝如洗,飞机掠过好看的泡泡云,阳光正好打在脸上,她闭着眼睛,也不说话,安心享受着此时静谧的美好。 时砚看着她,唇角悄悄上扬,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他突然不想扰她清闲。 他仔细想了想,在他印象中,遇见温予白的这三年,似乎没见过她轻松地笑过,想到贺彬两天前递给他的那些资料,时砚的眉眼中的笑瞬间褪去,黑眸中涌动着暗潮,锋利危险又深不可测。 温予白好像睡着了,头有意无意地磕在窗子上,时砚伸出手,在玻璃上轻轻一挡,温予白这次靠住,觉得温暖柔软,就不再起来,静静地垫着他的手,睡得香甜。 车快要到站,陈菲提前给温予白发消息,怀中的手机震动一响,温予白挣扎着睁开双眼,时砚的手垫了快四个小时,早就已经麻得没知觉了,看到温予白睁开眼,他飞快地抽出手去拉窗帘。 温予白揉了揉眼,看到面前横了一只胳膊,问他:“你在干什么?” 时砚把遮光帘打开,收回手,故作正经道:“想照照阳光。” 温予白扭头看了一眼,回过头拧着眉:“都黑天了。” “拉开才知道。” 语气漫不经心,实则偷偷揉着发麻的手臂。 到站提醒,陈菲先一步到温予白车厢,走近一看发现时砚也坐在这里,满脸不敢置信,温予白没管他,对陈菲道:“走吧。” 两人匆匆出了车厢,往出站口走,走的时候就感觉背后有人跟着,果不其然,时砚就跟在两人身后。 温予白加快脚步,最后干脆用跑的,到地下停车场时忽然被人拽住胳膊,她不回头看就知道是谁,积压了一路的困惑此时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甩开时砚的手:“你跟我一路,到底想要干什么?” 陈菲害怕两个人又吵起来,引起别人的注意,脸上焦急,扯了扯温予白袖子,不等她说话,时砚忽然道:“我问了黎枢,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温予白刚要张嘴,闻声顿住,蹙眉看了他好半晌,才转身道:“走吧。” 车早就在停车场里等着了,陈菲找到车子,目送两个扑克脸上车,一路上都没话,车子最后停在公寓的地下停车场里。 “你先走吧。”温予白下车,对陈菲说。 陈菲张口想要说什么,一看旁边站着的时砚,再多的话也被咽回肚子里,临走时莫名其妙地嘱咐温予白一句:“好,那予白姐你小心点。” 好像时砚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反派大魔头似的。 车子开走,时砚本以为温予白要带他上楼,谁知她走到承重柱后面一个空着的车位上,回身对他道:“就在这说吧。” 时砚的眼睛睁大了些许:“就在这说?” “你也可以不说,那我走了。”温予白说着要转身离开,时砚赶紧拉住她。 用出了浑身解数,但到最后还是抵不过她致命一击,时砚心头有些无奈,又好像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他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低声说道:“黎枢跟我说,角色是会有很大的变动,但他还是打算把唯一的女消防员保留下来,你可以——” “呲!” 时砚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眯眼看着温予白身后,剧烈的刹车声从通道里传出,下一刻,一辆纯黑色的跑车亮着车灯冲了出来,由于急速转弯而发出刺激耳膜的摩擦声。 温予白也听到了,下意识转身去看,眼睛却被车灯一晃。 前面明明有人,黑车却没有刹车的架势,反而还加大了油门,温予白双眼被车灯晃过,一时间看不清路,车子飞驰而来,千钧一发之际,时砚抱着温予白向前一扑,堪堪躲过那辆黑色跑车。 落地时温予白听见一声闷哼,时砚及时调整了姿势才没有摔到她,由于惯性,她则是重重地压在了时砚身上。 就在两人以为逃过一劫时,前面停下的车子忽然换了倒挡,再次将油门踩到底,向两人冲来—— 第四十二章 失控 替身今天挨揍了。…… 轮胎摩擦的声音响彻地下停车场, 如同钢叉在玻璃黑板上用力划动,尖锐刺耳, 温予白好像陷在久远的记忆里,眼前穿插着支离破碎的画面,她忽然抱着头呻.吟出声。 眼看着车子就要撞过来,时砚护住温予白往旁边一滚,轮胎擦地从两人身侧堪堪经过,一声急刹,车子停住。 车窗上贴了单向透视膜, 时砚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形。 两个人所在的位置是停车场西北面,在两个车位之间,并且车位上都有车, 背后是墙,两车之间只能容纳一辆车完全敞开车门,那辆车无法开进来。 短暂的停歇, 时砚赶紧将温予白扶起,她还是那副瑟缩的模样, 是自我保护的姿态。 就在这时, 刚刚安静下来的停车场又响起制动声, 前面那辆车再次踩下油门, 这次他掉了个头, 车头直冲着他们而来。 正面相对的那一刻, 时砚看到主驾驶上是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穿了黑色的连帽卫衣, 帽子套在鸭舌帽上,包裹得严严实实,那人猛踩油门, 车头狠狠撞到了两辆车的车屁股上,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一下不成,他又撞第二下,一时间,只听见地下车库传来框框的猛烈撞击声。 那人像个疯子,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时砚记得温予白不能听很吵很剧烈的声响,捂着她的耳朵将她紧紧护在身后,一边看着车中的人一边打电话。 电话响一声就通了,时砚对那边吼道:“地下车库!” 接电话的是贺彬,回答得也很快:“听到动静了,正往过赶!” 时砚去海城没带贺彬,但回来之前让他去温予白那边等他,眼下贺彬是能最快赶到的人,比报警快。 通电话期间,那辆车还继续撞,一辆宝马一辆丰田被撞得车屁股都瘪了,这样坚持不了多久,时砚放开温予白,扶着她肩膀直视她:“予白,你听着,咱们得从车顶上走,走那个安全出口!” 时砚晃着她身子,温予白有一瞬的茫然,然后抬眸看向时砚,她双眸赤红,眼神渐渐沉了下去,阴冷的表情让人发怵,就在这时,左边那辆宝马被撞开了一些,眼看两车之间就要有一个大的缺口。 时砚扭头去看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从后面推了他一下,因为猝不及防,人影从他身侧经过的时候他没来得及拦下。 时间仿佛停滞了,时砚看见温予白穿着墨绿色的高领毛衣,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灭火器,在那辆车再次撞上来的时候,“咆”地一声将灭火器砸向挡风玻璃,只一下那玻璃就碎了,车里的人因为突发变故刹住车子。 温予白没停,蹬着车盖上去,把灭火器往那人脑袋上一砸,只听“铛”地一声,轮胎擦地的声音没有了,剩下发动机的声音在空荡的地下车库里回响。 驾驶位的人上也没了动静,被那一下给当场干蒙了。 连时砚都有着没想到,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车盖子上的女人,不远处,车库入口被车灯照亮,几辆车一齐驶过来,时砚知道贺彬他们来了,回过神来,走过去拽了拽温予裤脚:“下来吧,上面危险。”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醒来,时砚看她站在车顶上不放心,谁知道温予白根本不理他,从车的另一侧跳下去,二话不说,用灭火器怼翻玻璃,手伸进去打开车门锁,扣着车门打开,动作一气呵成,紧接着就将里面的人揪着衣服拖了出来。 时砚看她手里还拿着灭火器,心道糟糕,赶紧撑着丰田车被撞烂的车屁股跳过去,眼看着温予白就要扬起灭火器往那人头顶上砸,他赶紧搂着她腰身,从背后抱住她,大喊一声:“温柒!” 但温予白根本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脑海中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一遍遍说话,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谁挡着,就是那个人的帮凶,就是帮着那个人一起伤害她的坏人,坏人就该不得好死。 温予白连胳膊上的痛都忘了,她用力挣脱束缚,转身狠狠给了那人一下。 世界顿时安静,只有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温予白眼前昏黑一片,也不知是她晕,还是眼前的人在摇晃,他看到时砚一只手还挡在脸上,手心向外,手肘外翻,是下意识保护自己的姿势。 她大声喘着气,理智才稍稍回笼,灭火器桄榔一声掉落在脚边,温予白瞪大了眼睛,惶然无措地站在那里,她看到贺彬飞快冲上前来,要扶住摇摇欲坠的时砚。 时砚伸出另一只手打断他,指了指倒地不起的男人,哑声道:“报警,快。” 贺彬不放心:“老板……” “我没事。”时砚放下手,脸上还在隐隐作痛,嘴角出了血,肉眼可见地紫了一块,他顶了下腮帮,一股血腥味,却顾不上自己,抬手吩咐贺彬,“把人先控制起来,警察来了交给警察。” 贺彬看他满心满眼都是温予白,深吸一口气,不再管他,转身让其他人把那人拖回了车上。 时砚眼前还有些晃,手掌抵住额头摇了下头,他快步走到温予白面前,抬起她的手臂,上下将她打量着:“有没有受伤?胳膊疼吗?” 时砚掌心和脸上都是伤,灭火器落下来的时候,虽然他用手挡了一下,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伤到了他的头。 温予白浑身发木,身上没有知觉,在理智回归的那一刻,她眼前不停重现自己挥着灭火器打时砚的场景。 时砚抬起她的手,她像触电一般将他的手挥开。 口中不停涌现出血腥味,还有难忍的疼痛,时砚整个右脸都是麻的,他看温予白向后躲,固执地向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冲她摇头:“没事,不疼。” 温予白还要躲,时砚一下握紧,将她拉到怀中。 贴上他温热的胸膛,温予白感觉心也被轻轻撞了一下。 时砚抚上她的头,轻叹一口气,声音低缓温和,“真的不疼,就一下,没打到,别害怕了,没事……” 安静的地下车库,保镖们都背过身不发出一点声音,等待警车过来的几分钟里,时砚不停地在温予白耳边轻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静下来,让她暂时忘记那个可怕的画面。 警察来了之后,对现场要拍照留证,其实地下车库有摄像头,也没人会隐藏什么,时砚简单地说明情况之后,不疑有他,让两人去做笔录。 时砚将怀里默不作声的温予白搂得紧了几分,手掌在她手臂上不停地安抚着,对那个警察道:“我女朋友受了惊吓,能不能等她情况好一些再去做笔录?” 温予白一直缩在时砚怀里,警察根本没看出她是谁,但是时砚他知道。 现场一片狼藉,用眼睛看也知道刚才多激烈,别说是女孩子了,就是一个成年男人估计也被吓得不轻。 还没看监控,加上灭火器这段时砚说得模糊,隐去了行为人,他先入为主地以为砸车窗并揪出嫌疑人的是时砚,对温予白不是很在意,就道:“行,留个姓名和联系方式就行,回头有空了再去做笔录。” 时砚先报了联系方式,是自己的,然后才说姓名:“温柒。” 警察翻着眼睛想了想:“温柒……嘶,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呢。” 他想不起来,时砚自然不会提醒他,看了贺彬一眼,贺彬给他一个“交给我吧”的眼神,他便搂着温予白上去了。 警察还在磨叨:“温柒,怎么这么耳熟?”他撞了一下旁边勘察现场的女警,问她:“温柒你知道是谁不?” 女警是个面色冷清的小姐姐,闻言瞥了他一眼:“不就是最近当红,上了好几次热搜的那个女明星吗?她本名温柒,艺名是温予白。” “温予白!” 警察嗷地叫了一声,引得旁边人都看向他,他一拍大腿,非常懊悔:“我女儿是她粉丝啊,天天在我耳边温予白温予白的,我怎么就忘了呢!我刚才应该跟她要个签名!” 女警很飒,看着他道:“刚才那个是温予白?” 警察还是懊悔:“是啊!唉!” “跟时砚在一起?”女警挑了挑眉。 警察才不管这些,只关心自己女儿没要到签名:“唉唉!” 女警莫名奇妙地看着他:“等她做完笔录你再去要不就得了。” 警察像是老鼠杰瑞看到了奶酪,两眼顿时放光,重新活了过来:“对哦!我可以等她做完笔录再要签名!” 正说着,有一个小警察跑过来,说可以去看监控了,他立马换上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跟着小警察去了物业,调了监控看了三遍,他目瞪口呆。 画面里,拿着灭火器,砸车窗,暴打嫌疑犯的人,竟然是缩在时砚怀抱里的温予白??? ** 密码门发出轻响,时砚打开门,扶着温予白走了进去,门关上,温予白呆呆地站在玄关口,时砚见她不动作,也不催促,蹲下身抬起她的脚,给她换上拖鞋。 换完之后去换自己的,刚踩上一只脚,温予白转身往里面走,时砚怕她又要做什么,动作加快,然后急忙追上去,到玄关口才发现她只是坐在沙发上,目光呆呆地看着前面。 时砚松了一口气,跟着走过去,到沙发前蹲下,声音轻而低沉:“你胳膊不能用太大力气,现在感觉怎么样,疼吗?” 温予白抬眸看了看他,目光最终落到他青紫的唇角上,然后慢慢摇了摇头:“不疼。” 时砚不放心:“真的?”刚才那架势,打尼古拉斯凯奇也够了,怎么会不疼呢? 温予白这次多了几分认真,对他道:“真的不疼。” 时砚看她否认得很坚定,抿了抿唇,心想等下再去问问陆峤野,覆上她的手,又问:“饿了吗?” 从出院折腾到现在,一直没吃饭,肯定饿了。 温予白又抬起眼,顿了一下,这次没拒绝,点了下头。 时砚看她没有一味回绝,深深松了一口气,起身摸了摸她头发,道:“等会儿我。” 他起身去了厨房,好在厨房是开放式的,可以一直留意温予白的一举一动,时砚打电话给贺彬,知道温予白去海城一个月,冰箱里肯定空空如也,让他送点食材上来,然后开始做准备工作。 温予白坐了一会儿就把电视打开了,时砚看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掏出手机给陆峤野打电话,那边听说这件事后先是表达震惊,然后给他点蜡,最后告诉他温予白休养这一个月状态不错,如果运动不是很剧烈,活动活动也没事。 真的有问题,温予白自己会疼得受不了。 说完,陆峤野又开始关心起他的伤势,时砚不想听他瞎比比,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赶紧挂断了电话。 贺彬食材送得很快,时砚穿着小熊的围裙打开门,一副居家男人的装扮让贺彬眉头一跳,什么时候见过大少爷这样? 时砚面不改色地接过购物袋,然后卸磨杀驴,把门关上。 他一回身,冷不丁地看到温予白在他身后,眸光一顿。 “怎么了?”时砚问她。 温予白看着他,没开口,将他手里的购物袋放下,拉着他的袖子往卧室的方向走,时砚没有任何抵抗的动作,任凭她牵着,到了房中,温予白对他道:“坐下。” 时砚不明所以,动作却快过脑子,一屁股坐在床边,温予白转身去柜子里,拿出一个红十字盖的小药箱,走到时砚身前,将盖子打开。 “手。”温予白命令,时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刚刚洗过一次,红肿的地方已经没那么明显了。 “不用,没事了。” 话音刚落,温予白就瞪了他一眼,时砚噤声,然后在她不耐的注视下,赶紧伸出手。 温予白却没看他手心的伤,而是撩开他的袖子,袖子一掀开,就看到他手肘上的擦伤,血迹本来已经干了,贴在袖子上,温予白这么一撸,撕拉一声,时砚倒吸一口凉气。 温予白手上动作顿了顿,也没想到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瞥他一眼,时砚赶紧道:“没事,不疼。” 温予白没说话,波澜不惊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倒是给他上碘伏的时候动作慢了很多——慢是慢了,但像钝刀子剌肉,奈何时砚不想催促,就一直这么忍着疼。 慢慢地嘴角就扬起来了。 可是唇角一扬,立刻扯到了伤口,时砚笑不能笑,也不能舔,寂静的卧室里,就听他嘶了一声。 温予白抬眸,时砚手指抚着唇角,别开脸对她道:“没事,你上你的。” 那声音明显忍着疼。 不知怎么地,温予白忽然笑出了声。 时砚一顿,转过头看着她,温予白收起笑,在他手肘上贴了消炎贴,然后放下袖子。 又从药箱里翻出一个消肿止痛的药膏,温予白挤出一点在棉签上,转身看着他道:“抬头。” 时砚老老实实抬头,灯光浮在脸上,眼睫轻撩,下面一双深情眼。她抬起他下巴,俯下身,用棉签轻轻在他唇角上药,药膏很凉,还有一股浓烈的药味,一抹上就感觉到疼,但时砚看着眼前的人,好像什么疼痛都忘了。 “笑什么?” 时砚一怔:“我笑了?” 温予白把着他下巴,啧了一声,命令道:“别动。” 时砚不敢动。 温予白上着药,一抬眼见时砚看她看出了神,伸手遮了一下他的眼。 时砚眼前一黑,不禁又笑了一声,乐极生悲,这次扯得嘴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疼。 温予白放开手,看他忍痛的神色,忽然开口:“我打了你,你为什么不怪我?” 这也许是她想了很久才问出口的话,时砚眼神淡了淡,还是望着她,道:“你不是故意的。” 温予白本想再说什么,时砚已经侧着身站起来,蹭了一下嘴角:“药上完了吧?我去做饭。” 说完绕过她走了出去,温予白拿着棉签,轻轻皱了皱眉。 半个小时后,饭菜的香味已经飘了过来,时砚喊她去餐厅吃饭,走到门前,瞥到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在看。 一口气堵在胸口,时砚站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发现他,不动声色地松开气管,敲了敲敞开的门:“走吧,饭做好了。” 温予白抬头,没有藏东西的动作,而是将照片妥帖地放回到床头厨上,一点不避讳时砚。 时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却不敢对着温予白发,对着没人的地方努力调整好表情。 温予白去了餐厅,看到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西红柿炒鸡蛋放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她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时砚给她盛了一碗饭。 温予白看着身前的饭菜,在时砚快要落座的时候,忽然开口:“如果没事了,你就走吧。” 对面已经放了筷子和空碗,只是时砚还没顾得上给自己盛饭,一天没吃,他当然也饿了,没想到还没坐下,就被温予白下了逐客令。 温予白说得毫不留情,时砚再说留下,多少有点死皮赖脸了。 时砚手僵在桌上,屋里很安静,只有电视放出的背景音。良久之后,他忽然转身,将身上的小熊围裙脱下来,挂在厨房的墙上,半分钟后,时砚已经穿戴整齐,他走到玄关门口,转身对温予白道:“我走了,你记得吃饭,不要饿着。” 温予白低头“嗯”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话,时砚看了她一眼,转身开门离开。 人走了之后,温予白才开始动筷子吃饭,大概半小时后,温予白正在收拾碗筷,听到门铃声,她戴着胶皮手套走过去,发现是贺彬,她打开门,贺彬递给她一袋子食材:“老板让我买的,刚才忘在了后备箱里。” 他往屋里看了一眼,温予白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不客气。”贺彬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回到车里,跟后排的时砚道:“应该是吃了,餐桌上还有两个空盘子没来得及收拾。” 时砚吸了一口烟,对窗外一呼,烟雾弥散,他想起卧室里温予白拿着的那张照片,忽然笑出声。 “贺彬。” 贺彬从后视镜上看他。 “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明知道她心里想着别人,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 贺彬没说话,等了一会儿,楼上的灯熄灭了,时砚摆了摆手,他启动车子离开。 温予白躺在床上,开了床头灯刷手机,突然看到陈菲跟她说话,点开微信,是一条语音。 “予白姐!予白姐!我听说一件事,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温予白输入文字,发出去:“什么事?” “我今天听一个姐姐说,一个月前,沈瑶音组了一个局,把时总的朋友都叫过去了,时总好像跟沈瑶音发了火,那个媒体的姐姐说,现在谁家都不敢宣传沈瑶音,怕得罪时砚。” 温予白眉头皱得很深,从床上坐起来,刚要输入,微博突然发了一条推送,还是跟沈瑶音有关的,她点开一看,发现#沈瑶音双国籍#的热搜在第十六位。 微信也炸开了。 “予白姐,你看到热搜了吗?” 接着一条。 “会不会跟时总有关系啊?” 温予白对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兴趣,回了一条“不知道”,陈菲看她没有兴致聊天,就发了晚安的表情包。 重新躺下去,温予白没有关掉手机,而是眼看着热搜从十六一直到热搜第一,大半夜的还是爆了。 温予白想着陈菲的话,再回想起之前的事,发现沈瑶音回国之后,时砚的确没有想象中那么关照她,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们两个闹掰了,温予白说是不在意,其实还是有些好奇,这种好奇与私心没太大关系,纯粹是因为人活着的原动力之一就是八卦。 如果是之前,温予白想都不会想,但是时砚在电话里说过那段话之后,她会忍不住胡思乱想,猜测这里面会不会跟她也有关系。 得不到结论,温予白索性直接关掉手机,闭上眼。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温予白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点开微博,发现热搜还挂着,竟然没人压。 带着好奇去洗漱,刚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门铃声,温予白拽着毛巾,发圈箍着头顶,她顿了一下去看猫眼,只看到一个深灰色的背影。 但她还是认出是谁了。 温予白开门,两个人一起开口。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把密码换了?” 第四十三章 引线 替身今天随处散播谣…… 温予白的声音只是疑惑, 男人的声音却夹杂了隐隐的不快,质问又不敢太强硬, 听起来反倒像撒娇一样。 温予白一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把在门把手上,没有放人进去的意思,语气冷淡地回答他的问题:“原来那个密码太多人知道了,不安全。” 至于为何不安全,主要是防谁,温予白不用明说, 答案不言而喻。 时砚却偏要问出来:“不会是防我的吧?” 温予白看着他锐利的眼神,竟没否认:“是。” “我很感谢你昨天阻止我,但我还是希望我们之间别牵扯太多, 你总是出入我家也不合适,所以就把密码锁换了。”温予白轻声解释着,礼貌地跟他划清界限, 让人见缝插针都找不到突破口,说完, 她重复最开始那个问题,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时砚看她全然防备的姿态, 伸出自己的小臂, 对她指了指:“既然我帮了你, 你管不管售后?” 温予白露出疑惑的表情。 时砚脱下短外套, 里面只穿了一件松垮的缎面衬衣,米白色的, 纽扣从第三颗系起,锁骨若隐若现,他将外套搭在臂弯上, 解开手腕的口子,一边解一边道:“昨天用了你的药膏很好用,当时没留意药盒的包装,所以今天又要麻烦你了。” 说完,他已经亮出蔓延要肘弯的擦伤伤口,他不知道为什么把消炎贴撕了,一天过去,伤口还很新,有结痂的地方,周围粉粉红红的,温予白眉头一跳,问他:“你怎么把消炎贴撕了?” 时砚看了一眼,漫不经意道:“洗澡,湿了,就扔了。” 温予白很想跟他翻个白眼,就差说一声不能沾水,但她也不知道时砚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抬眸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道:“我可以把药给你,你自己回去涂吧。” 时砚神色一僵,没想到搭好的梯子被温予白活活拆了,见苦肉计已经告败,时砚抓住转身的温予白,在她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对她道:“不用了。” 温予白张口要说话,时砚打断她:“今天得去做笔录,我给你一起去。” 温予白以为是新的策略,时砚拿出手机,地给她看了看:“昨天留的是我的联系方式,所以警局联系的是我。” 昨天温予白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来,她又是怎么离开的,时砚一说,她便隐隐约约想起来警察的确提到做笔录的事。 温予白后退一步,依旧没让时砚进去,门关上之前,她道:“等一下,我换个衣服。” 说完,门“砰”地一声关上,时砚站在门前,感觉自己碰了一鼻子灰,等待时,时砚盯着密码锁看了好久,犹豫着输入一串数字,是他的生日,然而提示音却显示错误。 时砚将左手夹在右臂上,神色认真起来,他想了想,伸手不死心地又试了一串,分别是他跟温予白相见的第一天纪念日,一个月纪念日,半年纪念日,温予白的生日,都不对。 他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黑得像涂了锅底灰,沉着脸,时砚犹豫再三,决定试试白忱的生日。 “密码错误!”提示音再次响起来,时砚闭着眼,等待提示音说完,像等待审判一样,听到同样的提示音,时砚睁开眼,半晌后哂笑一声,“也不过如此。” 他伸出食指,打算输入下一个,谁知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温予白面色不耐地出现在他眼前,时砚的动作僵持在半空中,一看对方脸色便知她在里面听到他不停试密码了,时砚收回手,轻咳一声,嗓音低沉,一本正经道:“我帮你测试一下密码安全性。” 信他才有鬼。 “得出什么结论?”温予白戴上墨镜,扶了扶帽檐。 她动作很快,因为没有化妆,只扎了一个简单的丸子头,从帽子后面的孔冒出来,很可爱。棒球服牛仔裤小白鞋,简单随意的打扮,青春感十足,时砚收回视线,将外套穿上,目光看着别处道:“很安全。” 温予白手里提着一个袋子,不理会有点别扭的时砚,走到电梯旁按下按键,两人一起下楼。 贺彬早就等着了,看到两人的身影就开动车子,谁知道上车后,温予白轻轻拍了拍时砚手背,命令道:“脱衣服。” 脱衣服? 贺彬本来在喝水,闻声呛了一大口水,喷得哪都是,赶紧一边咳嗽着一边把隔音板升上来,后面,时砚也面色微怔地看着温予白,二人对视良久,时砚一只手去解扣子。 温予白把袋子里的药膏拿出来,递给他:“你自己涂。” 时砚解扣子的手顿了顿,肉眼可见的失望,温予白看向车窗外,无视时砚的脸色,后者只好自己打开药膏,笨拙地抹着伤处,温予白在车窗上看到反射的画面,时砚的模样像是一条笨得总要咬自己尾巴却咬不到的狗。 几乎是忍无可忍了,温予白回身抢过时砚手里的药膏,用棉签给他抹上药,再贴上消炎贴,这次记得嘱咐他了。 “这两天先不要碰水。” 时砚看了看自己的手肘,贴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很好看,他也不知道怎么一个类似膏药的东西也能贴得这么好看,但就是看着赏心悦目。 时砚放下袖子,系上袖扣,“谢谢。” 道了谢,却没答应要不要碰水。 到了地方,二人下车,直接从大门进去,所长知道时砚要来,路上还给时砚打了个电话,两人过去时他在门口,对他招了下手。 带着所长出来的师父姓舒,舒家跟宗家关系不错,连带着也跟时家有所往来,两人走到近前,所长跟着往回走,问时砚:“你父母还好吧?” 时砚回答得不冷不热:“不知道。”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所长看他臭着脸的模样也不生气,把视线挪到温予白身上,“你就是最近电视上特别火的那个女演员对吧?” 他伸出手,自我介绍:“我姓计,审计的计,你就叫我计所就行了。” 温予白礼貌地伸出手,还不等握上,时砚就把着计所长的手腕移开,面不改色地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做笔录,我还有事。” 计所长觉得手腕疼了一下,狐疑地看了时砚一眼,这一看就知道时砚什么意思了,笑着抚着自己手腕,给二人指路:“我让老陈带你们过去。” 他喊了一声老陈,老陈正好从档案室里出来,看到迎面走过来的三个人,计所长介绍了一下,提到时砚和温予白的时候,那个陈警官明显瞪大了眼睛,也不知是惊恐还是好奇,偷偷打量着温予白。 做笔录时时砚不能跟她一起,她跟着两个警察进去,外面,时砚跟计所长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走到楼梯下的角落里,低声问道:“那个人有交代什么吗?” 计所长摇了摇头:“他醒来后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调出他档案,这个人有精神病史,具体情况还要等法医的检查结果。” “精神病史?”时砚皱了下眉,“我能肯定,他开车撞过来的时候是清醒的,而且他目标很明确。” “你的证词也只能作为参考,在他死咬不认的情况下,没有任何意义,只能看证据。哎对了,你说他目标明确,莫不是你父母的仇家,跟你小时候被绑架那次一样?” 时砚一口否认:“不是冲我来的。” 计所长眉头一跳,声音顿住,有些惊愕,随即道:“你是说,是冲着那个女演员去的?” 时砚皱了下眉:“她我女朋友。” “ 你女朋友!”计所长声音抬高,正好楼梯上有个警察下来,跟他问声好,计所长点点头,重新整理好表情,等那人走远了,他才压低声音道:“你啥时候有女朋友了?” 时砚瞥他一眼:“你都不看娱乐新闻的?” “你看我像有那个闲屁看那玩意的吗?”计所长粗人一个,说着说着就暴露本性,时砚不置可否,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计所长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时砚:“行啊你,不声不响地谈女朋友了,我还以为你得孤独终老呢,谁受得了你内臭脾气?” “问你个事。”时砚蹙眉打断他,“你还记得十一年前有一个特大经济案吗?犯罪嫌疑人潜逃路上出车祸坠江了,车上四人全部死亡。” 计所长一听,面色微变:“你怎么突然提到这个案子?” “那里面有她的父母。” 计所长立刻抓住时砚的手臂,将他往阴影里带,面色凝重道:“你是说,她是那两对夫妇其中一对的小孩?” 时砚端详着计所长的脸色,闻言点点头,后者垂眸沉思,叉着腰来回走,脸上满是烦躁,过了半晌,他忽然冷静下来,回过身问时砚:“你是不是怀疑这件事跟她父母的案子有关,所以才亲自来找我?” 时砚递给他一张名片:“你可以问问海城那边的分局,车上的四个人一共就留下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是温予白,另一个叫温染,在海城,前段时间也遭受了几次不明袭击,这几件事串联起来,绝不是巧合。” 计所长接过名片,神色凝重,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不放心道:“时砚,你有精力的话,就多派人保护一下温小姐,现在情况不明,我不好冒然派出警力保护她,也容易打草惊蛇,还有这件事,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当年的那个潜逃惨案有诸多疑点,但背后水深,我担心你也卷进来。” 时砚道:“我心里有数。” 没说答应他,也没说不答应,计所长知道他的性子,虽然性格不好,但是做事还是缜密严谨的,只提醒一下就没再说了,过了一会儿,温予白跟两个警察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还不停地握着温予白的手道谢。 “我女儿特别特别喜欢你,看到你的签名一定会很高兴的!” 警察爸爸太过热情,温予白招架不住,时砚见了,推开计所长快步上前,把温予白的手从警察爸爸手里抢过来,面色不善,一时间,大家都怔住,场面有些尴尬。 温予白抽回手,对时砚道:“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时砚拿着外套,回头看了计所长一眼,然后匆匆跟上去,到了外面,时砚才终于将她拦住。 “时先生,这次还有什么事?”温予白耐心快要被磨光了,语气就没那么好声好气。 “是计所拜托我的事。”时砚想了想,面不改色地看着温予白,一本正经道。 温予白不解:“什么事?” “这次的事件,背后可能有人想要取你性命,计所本来想派人保护你,但是又怕打草惊蛇,所以拜托我。” 温予白反问他:“想要取我性命?那个人不是精神有问题吗?” “不是,也许是精心谋划好的,故意找了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当替死鬼。” “可我又没有得罪过谁——”温予白说到一半,话音忽然顿住,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咽下口水,惶惶地垂下头,看着地面,手发着抖。 时砚眉头浅皱,他还没看到过温予白这么害怕的样子,凑近一些,问道:“你知道是谁?” 温予白摇了摇头,还是看着地面,“不知道,但我不用你保护我,我先走了。” 时砚赶紧拉住她的手,命令的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动了动喉咙,他低声道:“像昨天发生的事,如果应对不及,不仅你会受伤,你身边的人也会受伤,我知道你不会停工,如果陈菲也受了波及,你肯定比现在自责。” 温予白没出声,却在思索时砚说的话,那天的情形的确很危险,若是她再发病,不稳定因素还会增加,温予白自己就是个□□,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只要在时砚身边,她就会比平时更冷静,或者能更快地找回理智。 贺彬开车到两人跟前,时砚给温予白打开车门:“上吧。” 温予白抿了抿唇,弯身上了车。 时砚眼尾印出一道浅浅的印,像是笑,又那么不动声色,他去了另一边打开车门,车子驶离派出所,一路开到别墅,车上温予白没说话,闭着眼小憩,车子刚停下,她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温予白微微疑惑,时砚眼尖,一瞥就看到了,但很快就皱起了眉。 “你接,打开免提。” 温予白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他的话做,接通电话,同时打开免提。 里面是一个说话含糊不清的声音。 “温予白,我现在被全网黑,没有……没有一家媒体愿意帮我,你满意了吗?” 第四十四章 空想 替身今天冷冷的冰雨…… 那边的人似是喝醉了酒, 隐约能听到酒瓶被撞翻的声音,温予白一怔, 没有在第一时间辨认出那边到底是谁,电话里已经再次传来女人的诘问。 “温予白,你别高兴得太早,阿砚只是被你蒙住了双眼,他早晚有一天会认清你的真面目的,到时候他就知道,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对他好。” 因为醉酒和浓重的鼻音, 加上手机的失真比较严重,温予白在她第二次出声时才认出那边应该是沈瑶音,无意继续这种无聊的话题, 温予白冷静而客观,对那边道:“沈小姐,你好像喝醉了。” 时砚在旁边留意着温予白的表情, 想要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不快或烦躁,但她平静得就好像无风吹皱的湖面, 不带一丝波动。 沈瑶音哭过, 眼角鼻头都是红的, 温予白越理智就越显露出她的难堪, 她对着手机斩钉截铁道:“我没有喝醉, 我很清醒, 是时砚他不清醒,他根本就是被你给骗了!” 沈瑶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温予白隔着手机好像都能看到她摇晃的动作,与耍酒疯的人讲道理是傻子会做的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打断挂断电话,时砚却一把将手机抢过来。 没有丝毫过渡,时砚张嘴就是不那么好听的话,“在你眼里,别人是不是都没长眼睛?我是眼瞎吗分不清别人好坏?” 电话那边静了一瞬,不知落入多大的震惊中,紧接着传来语气焦急的声音:“阿砚——” 时砚感觉太阳穴蹦了一下,余光瞥到温予白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心头的火就一阵阵窜上来,都不需要别人在旁边拱火。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沈瑶音却三次都让自己在温予白面前丢了脸面,时砚弄不懂沈瑶音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自取其辱,明明他都已经将话说得那么明白。 “黑料不是我找人放的,我也没有这个兴趣,但是你这么快忘了我警告过你的话,别怪我火上浇油。” 说完,挂掉电话,把手机扔到座位上,时砚像个炸毛的公鸡。 温予白莫名其妙,拿起手机:“干嘛摔我的手机?” 问都问不到点子上,时砚觉得自己在无效发火,对着温予白那张脸瞬间泄气,他偏着身子看着她,收起烦躁的脸色,试探着问:“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沈瑶音打电话骚扰你。” 温予白道:“我每天都会接到无数个骚扰电话。” 时砚噎了一下,自讨没趣地点点头,推开车门下车,车门重重关上,过了大概三秒钟,时砚出现在车的另一边,把温予白这边的车门打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冲她抬了下头:“下来吧。” 温予白能看出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只是很蹩脚,很浮于表面。 她以前都没发现他原来也可以流露出这么丰富的表情,有很多小动作和小情绪,像个人一样。他以前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呢?温予白甚至想不出,因为根本没在意过。 弯身下车,她紧了紧衣领往里走。 空荡荡的包厢里,沈瑶音握着手机,像是冰冻一般,直愣愣地跌坐在沙发旁,地上散落数不清的酒瓶,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时砚说黑料不是他放的,可她却再次捅了火.药桶。 怎么也不会想到一通电话会弄巧成拙。 这次是不是再也没办法翻身了……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沈瑶音面色一变,飞快看向手机屏幕,然后并不是意料之中的来电显示,她失望地点开接听键,放到耳边。 “瑶音!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电话那边传来经纪人的声音。 沈瑶音现在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怏怏道:“我现在没有心情。” “是有关那个温予白的。” 原本要挂了电话的沈瑶音动作一顿,犹豫过后,她脸上多了几分认真之色:“什么事?” “今天我去医院探望我一个亲戚,听见隔壁病房有两个护工在聊闲天,说起了温予白,我就偷听了一段,你猜怎么着?里面那个植物人老太太,是温予白前男友的亲妈,还说温予白重情重义,那医药费什么的都是她垫付的,而且有空就会来看那个老太太。瑶音,她不是跟时先生在一起吗,结果还跟前男友家里藕断丝连,也不知道时先生知道不知道。” 经纪人是沈瑶音信任的人,许多沈瑶音知道的内情他都清楚。 沈瑶音却很快想到火到热搜上的医院照,就问他:“是哪个医院?” “阜外医院。” 这么巧? 之前上热搜的是这个医院,阿砚曾经也在这个医院接受心脏治疗。 不过既然时砚跟温予白一起出现在这个医院过,很可能这件事时砚是知道的,沈瑶音没觉得光凭这点就能让时砚认清温予白的真面目并且远离她。 “她前男友妈妈植物人了,那她前男友呢?”沈瑶音随口问了一句。 那边想了想,开口道:“我也没听全,她们倒是提到了那个老太太的儿子,好像是摔死了,而且死之前还捐献了身体里所有器官,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温予白的前男友。” 沈瑶音皱了下眉,脑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抓紧手机,急问:“你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这我没听到。” 沈瑶音心跳得很快,有一个离奇的念头在她心里产生,很荒谬,但她又觉得不是巧合。 “你现在回去帮我打听清楚,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死的,越详细越好!” “哦哦……好。”经纪人有些奇怪,明明说的是温予白,怎么转到了一个死人身上,但还是应了下来,然后挂断电话。 沈瑶音捧着手机,眼中慢慢浮现出光亮,如果一切都如她猜测那样,那她说温予白居心叵测就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了确切的证据,时砚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结果? ** 时砚刚洗完澡出来,就听到敲门声,整个别墅里就两个人,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他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出来一边对门那边道:“门没锁。” 啪嗒一声,门被推开,温予白低垂的头随着门开逐渐抬起,一眼就看到穿着浴袍发尖滴水的男人,他浴袍腰带只轻轻系上,从小腹往上敞口越来越大,巧克力腹肌若隐若现,衬得男人宽肩窄腰尤其诱人。 但温予白只是顿了一下,脚步后退:“我等会儿再来找你。” 她想关上门,却受到一阵阻力,抬头一看,时砚把着门框站在她身前,脸上还有几分着急,拖鞋都跑掉一只。 时砚故作镇定:“跑什么?” 谁跑了? 温予白扫了他一眼:“你不方便。” “有什么事就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时砚腹诽一句,末了还是忍不住,偷偷瞥着温予白的脸色,小声道:“哪你没看过……” 温予白眸光不期然落到男人敞开的胸口上,发尾的水滴顺着沟壑流下,强劲的肌肉充满力量感。 挺健康的,温予白还有些欣慰。 时砚撑着门,见温予白竟然盯着他胸口走神了,眼里闪过一抹不快,他伸手将她拽进房里,门砰得一声关上。 温予白被拉得猝不及防,额头差点撞到他身上,鼻尖掠过清新的香气,混杂着氤氲的湿意,让人心神有一瞬的恍惚,恍惚过后,温予白瞬间瞪圆了眸:“你干什么?” 质问的话一出口,时砚手心紧了紧。 半晌后,他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温予白看他近乎冰点的脸色,把方才那一瞬的慌乱收拾起来,背离开墙壁,道:“我已经跟陈菲说过保镖的问题了,她会去帮我找合适的人,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不必再麻烦你。” 才刚被戳过一次的心又被狠狠锤了一下,温予白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跟他撇清关系,好像受他一点帮助都是负担。 时砚喉咙上下滚动,理智渐渐剥离,松开的手再次握住她手臂,他欺身而上,以一种绝对压迫的姿势逼近,就在唇快要碰到她时,他忽然停住了。 温予白没有动,因为时砚留给她的空间有限,也因为她好像有所预感,时砚不会吻上来。 他垂着眸,看她红润饱满的唇瓣,良久之后他撩起眼帘,声音很低,“我这段时间派人保护你,怎么算?” “你不是要算得很清楚吗?”时砚尾音里多了几分轻嘲,嘴角微微扬起。 温予白皱了下眉:“没求着你帮我。” 时砚笑出声,气息扫过温予白侧颈,心跳好像漏了一拍,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刚要开口,就听时砚道:“是,是我求你。” 温予白闭嘴。 时砚退开些,因为背着光站,面色晦暗不明,他看着温予白,轻笑一声:“没想逼你做什么,这周四,请我吃顿饭,就当你还我人情。” 请吃一顿饭而已,温予白还请得起,她点了点头:“可以。” 时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三秒钟后打开房门,抬手示意她可以离开,温予白转身走了出去。 门阖上,屋里只剩下时砚一个人。 他靠在墙上,抬头看吊灯,眸光被染成暖色,忘记一个人很难,也许是他自不量力。 某一瞬间,他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当初那个人没有遭遇意外,她是不是会比现在过得更好,更快乐? 而他,或许就该在那时结束生命,就像他一直想象的那样。 ** 温予白回了燕城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开工,贺彬原本受命暗中保护温予白,因为车库的事,他终于可以转正了,光明正大地充当她的保镖。 跟时砚的约定在周四,每天他都要口头提醒她一下,偏偏温予白周四行程堆得很满,就问他能不能改天,反正是还人情而已,没必要指定一个日子,结果时砚一口回绝,非要那天让她请他吃饭。 没办法,温予白把晚餐时间挪到八点,订了一家私房菜,在半山腰上,她当天有个综艺的录制,好在录制地点就在燕城,时间上能错开。 车上,她拿着手机看时政新闻,前面开车的贺彬从镜子里看了看温予白,忽然拿起手机。 “喂。” 温予白抬了下头,似乎没听到手机铃声,是震动吗? 她也不是很在意,疑惑之后就低下头,贺彬对那边道:“是,时总是今天生日,没,他从不过生日,不用准备什么。” 车子里很安静,温予白当然听到他说什么了,这次抬头时眼中满是询问,等贺彬把手机放回兜里,她才问:“时砚今天生日?” 贺彬看了一眼后视镜:“嗯。” 温予白想了想,跟时砚认识的三年里,好像也从来没见过他过生日,他不说,她就没提过,网上倒是有他的出生年月日,只是燕城这边过生日都过农历,她没查过。 点开手机日历,温予白跳到时砚的出生年月日,发现他生日的确是今天,怪不得非要挑这个日子。 温予白叫前面的贺彬:“掉头,去六星河。” 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总得备一份礼。 她看了一眼表,道:“时间还来得及。” 贺彬想说你人去了就行,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但是说不定温予白带了礼物老板会更高兴,就把话咽了回去,下一个路口掉头。 刚转弯,时砚的微信就发了过来,提醒她不要迟到。 温予白睁大眼睛。 【你不会现在就去了吧?】 很快,时砚发了一张照片过来,是私房菜馆后面的水榭,星火辉煌。 显然他人已经到了。 温予白发过去一个抹汗的表情。 放下手机,催促贺彬快点,温予白到地方之后,给时砚挑了一条领带,选领带夹的时候则费了一点时间,礼物都包装好了之后,温予白看时间还早,松了口气。 回车上,时砚又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快点】 然后配了一张下雨的照片。 准确来说,应该是雨夹雪。她看了看车窗外,这边还是乌云密布,看来山上已经下起雨了。 她让贺彬小心点开。 准时到了地方,贺彬先去停车,温予白提着礼物袋进了大门,手刚插到大衣口袋里,就感觉到手机在震动。 她拿出手机,是陌生号码,温予白划开接听,那边才说了一句话,温予白立刻睁大了双眼,眼中雾色弥漫。 “我马上过去!” 温予白掉头就走,外面下着大雨,正好有送人的商务车,她伸手拦住,车窗摇下,她急问:“燕城阜外医院去吗?” “上车吧!” 第四十五章 寻 替身今天成了落汤鸡。…… 时砚的电话打过来时, 贺彬正靠着车屁股抽烟。 看到来电显示,贺彬想也没想就划开接听, 秒回是多年来的职业素养作祟,心里却在疑惑,老板这时候不陪温小姐,给他打电话做什么,电话那边已经传来声音。 “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到?” 时砚的声音明显已经不耐烦,贺彬情不自禁地从车上起身,烟夹在手里抖了一下, 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 “我看她进了大门的,她没找到你吗?” 安静一秒,贺彬听到对面一声杂音, 像是椅子腿划动地面发出的尖锐声响。 下一刻,就传来时砚瞬间低沉的嗓音,“你在哪?” 贺彬知道出事了, 转身上车,轮胎与地面摩擦, 车子开出飙车的速度, 从停车场到大门口没用三十秒, 下车就看到时砚穿着黑色短外套站在屋檐下, 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脸色却黑沉得吓人。 不敢磨蹭, 贺彬推门下车,快步走过去, 还没到跟前,时砚就迎面上来,开口就问:“看着她从这里进去的?” 贺彬点了下头, 时砚下一句声音更冷:“怎么不跟着她?” “我去停车——” 沉默一瞬,爆发一声低喝:“你手里的人都她妈吃干饭的!” 劈头盖脸的质问,瞬间穿透旋转门充斥在大堂里,惹得人频频侧目,贺彬抬头,眼底闪过一抹惊愕,几乎从来没见过时砚发这么大火,脸充着血,他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没法在这时候狡辩是温予白不让太多人跟的。 的确是他疏忽,贺彬没有任何辩白,低着头承担所有罪责:“是我失职。” 时砚转身就走,回里面让工作人员调监控,工作人员本来不同意,时砚一个电话打过去,经理直接带着人去了。 可是监控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温予白接了一个电话离开,出了大门去了什么方向则完全看不到,高清监控屏幕上,温予白的神情和动作都明显很焦灼急躁,一看就知道绝对是出了什么事。 关键现在是非常时期,连时砚也不知道是谁在暗中盯着温予白,像是那天在车库发生的事,如果没有他在场,他真的不敢想象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现在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时砚第一反应根本不是温予白为什么失约,而是她现在的人身安全。 心急如焚,面上却不显,时砚拿出手机给温予白打电话,长久的嘟嘟声后是忙音,无人接听,接连打了几个都如此,时砚转身从监控室往外走,一边还打着电话,一边跟贺彬道:“联系所有她认识的人,问问有没有她的消息,十分钟。” 十分钟的意思是十分钟给他结果,贺彬赶紧转身去联系人,时砚则是打电话给计宏,让他也帮忙找。 温予白本就是被重点保护的人,计宏帮忙也不算公私不分,等那边出结果的过程中,时砚没办法坐以待毙,他自己开了车,临走时嘱咐贺彬有任何消息要及时告诉他,然后进了驾驶位,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时砚去各种温予白可能去的地方找她,但无一例外,全都不见她的踪影,车子在夜雨中穿梭,他用了城市限制的最大速度,电话还是无人接听,时砚已经从最开始的愤怒变成恐慌,脑中不停闪过她有可能遭遇到的危险,油门也不禁踩到底。 雨雪混杂的初冬,湿冷浸透到骨子里。 他多次开门下车再上车,身上早已经淋得湿透了,黑色皮衣上湿答答的淌着水,衬衣贴在身上极度不适,但他全没心思理会,握着方向盘时,他满心想的都是自己为什么不能出去接一接她,或者,为什么偏要挑今天这个她最忙的日子让她请吃饭。 他有多金贵?八百年不过一次的生日有什么特别的?听她的话换个日子不就好了吗? 如果温予白真的陷入危险…… 黄灯变红,两声急刹,一声震天巨响划破天际。 几乎有十几秒的耳鸣,刺耳的声音充斥在脑海中,时砚神思混沌,恍惚中抬起头,这才感觉到额头左边传来的剧烈疼痛,与此同时,视线瞬间被什么东西阻隔,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睛流下,滴在他腿上。 另一辆车的司机开门下车,他倒是没事,就是走路有些踉跄,骂骂咧咧地指着车窗:“艹!你踏马怎么开车的,把大马路当你家呢!” 时砚耳朵嗡嗡作响,视线也天旋地转,他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强撑着稳住身形,这时电话忽然响了,他赶紧掏出手机,随口对另一个车主道:“等一下,我听个电话。” “你这是什么态度?道歉会不会啊,我看你就是缺少社会毒打……” 电话是计宏打来的,上来就说找到温予白了。 时砚一心全在这三个字身上,听到计宏说找到人了也不敢松口气,生怕那边传来的是不好的消息。他想听计宏继续说,可电话那边的声音死活听不清楚,因为另一个撞车的车主说话声越来越大,见他一通输出没得到回应,甚至过来扒拉时砚肩膀,嘴里念叨个没完。 “还等一等,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开个保时捷了不起?谁开不起似的,呦呵,还不搭理人,国家总理啊这么忙?我跟你说话呢听见了吗?” 时砚下车时就闻到他一身酒味,本来没想跟他一般见识,结果这人喝得烂醉还不老实眯着,在时砚听电话时咋咋呼呼,理智的弦终于在他伸手碰过来的时候绷断,时砚反手一拳给他打得脑袋一歪,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时砚揪着他衣领摁在车窗上,世界瞬间安静,他跟电话那边道:“说,在哪。” 喝醉酒的车主被连揍两下,已经有些清醒了,正好这时处理事故的交警走了过来,车主悔得肠子都清了,想要跑,时砚挂了电话,直接一把薅着那人衣领子扔到交警面前:“醉驾。” 说完,时砚自己熟练地测了一下酒精浓度,对交警道:“我现在得去趟医院。” 交警都有些懵了,但看眼前人这副样子的确得赶紧去趟医院检查检查,别再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十分钟后,时砚到了燕城阜外医院,贺彬以为他要去挂急诊看伤,谁知道他下车就往住院部走,一路到病房门口,时砚的呼吸都是喘的,路过的病人家属看到这人满头是血地走在楼道里都避之不及,吓得赶紧回房的回房,离开的离开。 护工端着水盆出来,看到门口的人也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才认出是时先生,她喊了一声,回头推开房门,对里面的人道:“温小姐,时先生来了!” 时砚从缝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一道瘦高的背影,那人转过身,从里面慢慢走出来,见到时砚后神情也是一怔,下意识开口问道:“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手机呢?”时砚打断她的话,声音喜怒不明。 温予白摸了摸腰间,才发现自己没穿外套,就道:“在衣服里面,怎么了?” 时砚眼睛黑白分明,听到这句话突然轻笑一声,凉凉的语气跟他身上一样冷:“我给你打了几十通电话。” 温予白见他头上有伤,还浑身湿透,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想了想,还是给了他一番解释:“我接到医生通知,伯母醒了,她身边没人照看,我肯定要过来看一眼,手机在大衣兜里,我可能太着急,没注意到震动,你的伤怎么回事,快下去包扎一下——” 温予白说着要伸手看看,时砚皱着眉偏头躲开,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两人僵持在那里,良久之后,时砚才转头看向她。 他头发都是湿的,额头上的血已经快要凝固,苍白着脸,整个人看起来阴森可怖,偏偏还有种深埋起来的脆弱感,像个孤立无援的流浪人。 “你就没想过我还等着你?” “哪怕是报一声平安。” 温予白听出他诘问里压抑的愤怒和委屈,她把病房门关上,乱糟糟的大脑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只是不想跟他在这里争吵,或者不想刘月芹看到他们之间有任何联系,就对他道:“对不起,我忘了,你先下去看伤行吗?” 时砚突然觉得自己满世界寻人的举动就好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傻子,在他心急如焚到恨不得把整个燕城翻一遍土的时候,她心里根本连一点可怜的位置都没施舍过他,原来时砚不信,他以为总会有那么一分与众不同,他以为温予白也不会完全就是演戏。 哪怕有一丁点的真,他都能说服自己。 可眼前呢,他从她眼里看到无力招架和厌烦,在他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只有眼底无尽的冷漠。 病房里忽然传来一声东西砸碎的声音,温予白撑大眼眸,转身走了进去,时砚脑中被空气填满,所有思绪都停滞不前,看到面前突然空空如也,他神色从阴沉变作错愕。 没有一句解释,她抛下他进去了。 时砚站在门口,从窗口里看到温予白悉心地照顾病床上的人,那人不理她,她也不生气,给她盖着被子,那么用心,而他呢,就好像一个多余的人。 时砚没法怨怪什么,老人的儿子一颗心救了他一命,温予白也只是没把他放在心上而已,这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了吗? 只有他会去看她背影,会想她有没有可能回头来看他一眼,时砚孤零零地站在那,眼睛瞬间红了,在自尊被踩碎,骄傲被毁得体无完肤之前,他猝然转身,快步离开。 护工阿姨进来,有些犹豫地对着温予白的背影道:“小温,时先生走了。” 温予白微怔,然后很快就恢复如常:“嗯,我知道了。”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她把他伤得狠了,他就再也不会来找她,虽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在温予白从这段不健康的关系中逃离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时砚这个人,自然不难发现他的每一寸心思。 原来他就好像一个剪影,温予白在里面填充的是白忱的形状,所有不属于白忱的行为和举动,她都会下意识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和逻辑让他自洽,所以时砚是喜欢沈瑶音的,他对她旧情难忘,他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都是因为沈瑶音,他根本一点都不爱温予白这个人。 现在跳开这个枷锁了,温予白逐渐看清他别扭而认真的性格,是她根本一点都不爱时砚,她与时砚在一起的三年,很无情的说,与时砚本人无关。 既然是错误的,就没必要再继续让错误纠缠下去,挑个最合适的时机,击溃他不堪一击的爱情,将这段关系画上一个句号。 温予白想的那么好,但不知为何,眼前总是浮现他脸上带伤,浑身湿透的落寞模样。 “他是谁?” 突然,病床上的人发出气音问她。 第四十六章 割舍 替身:汪汪!…… 温予白骤然回神, 看到刘月芹醒来之后第一次用正眼看自己,问的却是她最害怕回答的问题, 顿了一下,她道:“是我一个朋友。” “朋友?”刘月芹躺了将近三个月,虽然醒来,但身体里的各项机能还没恢复,不能自主得活动,只有一双眼睛很凌厉。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她将头偏到另一侧, 不想再继续跟她说话。 温予白喉咙一哽,坐在那里不动,固执道:“我守着您。” “我不用你守!” 见两个人又吵起来, 护工阿姨感激走过来,对床上的人道:“刘姐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啊,你出事这段时间, 是小温不离不弃忙前忙后,她自己也受了伤, 还出去做了一趟手术, 挺不容易的, 听说你醒来, 在病房外面泣不成声, 你不是也红了眼睛嘛, 你说挺好一事儿,怎么弄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护工阿姨说话实在, 本意就是想调和两人之间的矛盾,她在这里也快三个月了,温予白从来没差过她钱, 人是顶好的,她也不想看到刘月芹给温予白气受。 谁知道刘月芹听了护工阿姨的话,非但没有缓和脸色,反而更加生气,她扭过头,虚弱地看着温予白,气势却一点也不弱:“你走不走,是不是非要气死我你才甘心?” 她本就大病初醒,经不得情绪激动,温予白看她开始呼吸不畅,立马从病床前站了起来,刘月芹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不走也得走了,红着眼睛,她看了一眼护工阿姨,“你好好照顾伯母,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哎……好!” 她去衣架上拿衣服,又看了一眼刘月芹,但她只是偏过头去,连她一眼都不想看到,温予白穿上衣服走了出去,把病房门轻轻关上。 刘月芹仰着头,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咬得腮帮子都麻了,也没控制好眼泪,护工阿姨赶紧去给她擦脸,嘴上磨叨着:“你说说,你非要弄成这样干什么?小温也不好受,你也不好受。” 刘月芹摇了摇头,声音发不出来,看她不说原因,就自己憋着,护工也猜不透,只能边安抚她边给她擦眼泪,叹气不语。 医院外,是陈菲来接温予白,她上了车之后就觉得一阵头疼,陈菲看着后视镜,小心翼翼道:“阿姨没事了吧?” “嗯。”温予白闭着眼睛应了一声,似乎很疲惫,她用手背挡住眼睛,“医生说还需要继续观察,但是能醒过来已经是万幸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回到生活自理的水平。” “嗯,那就好。”陈菲点了下头,又试探地道:“贺彬给我打电话来着,还挺着急,问我你在哪,是不是时先生找你有什么事?” 陈菲只知道温予白找保镖,不知道她现在很危险,所以也就不清楚贺彬打电话时为什么那么着急,只是猜测是时砚要见她。 不过经陈菲一提醒,温予白才想起什么,她将手拿开,掏出手机一看,有56通未接电话,都是时砚的,可见他当时会有多担心他。 温予白想起今天是时砚生日,好好的生日弄得满头是血,也不知道他又去发了什么疯,温予白下意识伸手一够,只摸到了冰凉的真皮座椅,她一惊,扭头看了看,陈菲发现她的动作,便问:“予白姐,你找什么呢?” “你看到我拎了一个墨蓝色的礼品袋吗?”温予白懵懵的,在车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陈菲摇头:“你上车的时候好像没拿东西。” 温予白大脑嗡地一声,努力寻找有关礼品的记忆,只记得到私房菜馆时东西还在她身上的,后来赶去医院……那时好像就不在了。 是落车上了。 温予白赶紧点开微信支付,里面有一个联系收款方,因为她不是从平台上叫的车,而是随手拦下的,所以只有这一个方式找到司机。 但是只能留言。 温予白输入发送之后,向后一靠,却越来越觉得坐立难安,今天的事不管怎么说,是她的错,但她当时确实着急心慌,忘了给时砚打电话,两人经历了车库的事,时砚的担心跟平日里可不一样,他肯定害怕她遭遇不测。 “陈菲,你给贺彬打个电话。” “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问问时砚现在在哪。”温予白加了一句,“别说是我问的。” 陈菲开着车,点开免提放到一边,电话响了一声就通了:“喂。” “是我。” “知道。” 陈菲咽了一口口水,怎么觉得这对话很微妙,她轻咳一声,问道:“你在哪?” “医院。” 陈菲瞪大了眼睛,看到温予白在后座催促她,继续道:“医院,你在医院干什么?” 那边没说话,只听到脚步声,然后是关门声,半晌之后,贺彬的声音才传来:“老板出车祸了,额头上正在缝针。” “啊?怎么出车祸了?”陈菲继续打听,温予白的面色却有些不对劲,她抿了抿唇,盯着通话中的手机,那边回道:“开车时候太着急,跟一个醉驾的撞上了……你跟温予白在一起呢吧?” “啊?在?不在……”陈菲不知道温予白是什么意思,想不想贺彬知道她们在一起这件事,说话打了磕巴。 贺彬却道:“没问你,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你看后视镜,后面有辆尾号1385的车,是保护你们的保镖——” “贺彬。” 手机那边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隔得有些远,传到手机这边已经有些不真切,很快,贺彬就道:“老板叫我,先挂了,有事随时联系我。” 电话一挂,手机息屏,温予白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觉得头比方才更疼。 时砚为了找她,竟然还出车祸了,怪不得弄得一身狼狈。 可出车祸之后,第一件事还是到医院找她。 温予白点开微信,司机师傅一直没有回复她,她靠着车窗,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将手机摁灭——就这样吧,也许停在这里是最好的。 医院,贺彬推门进去:“你叫我?” 时砚的额头已经缝完针,贴上了纱布,开口是波澜不惊的语气:“谁的电话。” “温小姐的经纪人,陈菲。” 时砚手里转着手机,情绪不外露,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很久之后,才听他冷着声音道:“以后有关她的事都不用管了。” 贺彬一顿,抬头看他。 时砚起身,跺了跺脚,抬脚往前走,又变回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离她和她的人都远点,别让人烦你。” 这架势,是要一刀两断? 贺彬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也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真心,跟着追上去,他问道:“那些保镖呢?” 时砚脚步一顿,回头看了贺彬一眼,贺彬被那眼神盯得心头震动,低头想说“知道了”,就听时砚道:“跟着吧。” 没做停留,时砚走出医院。 一连几天,温予白真的再也没收到时砚的微信,聊天止步于那天那个雨雪交加的照片,司机师傅还是没有回复,温予白知道那个礼物多半是石沉大海了,毕竟那条领带和领带夹加起来都不便宜,稍微贪心一点也许就留下了。 陈菲说,她给贺彬打电话,贺彬不是在忙就是不接听,好像故意躲着她似的,温予白就知道那天是真伤了时砚的心,以他的性子,能在知道真相之后还这么关心她留意她实属不易,现在才是变回那个真正的他,“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天王老子面前我也最大”。 没什么不好。 温予白退出微信的聊天界面,本想关掉手机,手指却顿了一下,半分钟后,她点开朋友圈,往下划了几个,就看到宗川野发的东西。 他是个社交达人,朋友圈天天好几条,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大多都跟女人有关,但也不是乱玩,今天的朋友圈是一张照片,有点黑,温予白点开原图,两指放大,看到角落里抽烟的男人,额头上还贴着纱布。 配文是:疯狗咬人可凶了。 疯狗,宗川野经常这么骂他,温予白以前也深以为然,但是今天照片上的人并没有发疯,在她角度看,好像还挺落寞的,侧脸也能看出眉头是在皱着,弹烟灰的动作有些漫不经心,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正看着手机屏幕出神,陈菲忽然走进来拍了一下她肩膀,温予白抬头,看到陈菲后面还跟了一个熟悉的人。 陆安雯从陈菲背后跳出来。 “予白姐!” “安雯?你怎么在这?”温予白关掉手机,将手背到身后,她在果酱录综艺,这一期没有陆安雯才对。 陆安雯却对她笑了笑:“我来探班,而且知道你在这,顺便来看看你。”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个请柬,递给温予白,温予白面色一怔,陆安雯趴过来小声道:“我的婚礼。” 温予白瞪大了眼睛,她记得陆安雯可是比她还小呢,而且现在事业正在上升期,怎么突然想不开了就要结婚? “你要结婚了?” 陆安雯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对她道:“不是圈内人,他身份比较特殊,予白姐,你先不要声张,我们想等婚礼办完了再找一天日子公开,这个婚礼不对外说,媒体也瞒着呢。” 听陆安雯这么一说,温予白多少也懂了对方大概是什么人,陆安雯既然把请柬给她,说明是信任她,她在圈内这么多年,朋友不少,但是好朋友也不多,温予白把请柬收起来,对她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对外说的。” 陆安雯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都想不办婚礼了,但是他觉得这样对不住我,所以就办一个小型的,只邀请亲朋好友。” 从她语气能听出来她对结婚对象很满意,也觉得很幸福,温予白说了几句祝福的话,陆安雯打断她:“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了,走,你录完节目咱们去搓一顿?” 陆安雯老家是北边的,人长得古灵精怪,有时候家乡味飚出来,跟童颜严重不符,温予白赶鸭子上架,被陆安雯劫走了。 GK保龄球场,时砚坐在休息区抽烟,宗川野拿着保龄球,对身边站着的人做示范动作:“你就这样一抛——” 球骨碌碌滚出去,一下全干翻。 “你看,很简单的。” 旁边的女生年龄不大,朴素的打扮跟低调奢华的保龄球场格格不入,连偶尔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侧目看她,女生原本不想在意这些视线,但是看的人多了,难免不舒服。 她一张干净素颜,脸是纯天然的白,有点像疆城那边的少数民族,眉眼深邃,脑袋上扎了个简单的吊辫,也不知是路人视线的原因,还是因为面前的男人,她的神情越来越局促。 宗川野示范一遍过后,发现女孩根本没看他,而是盯着前面的地面。 “你怕别人看你吗?”他问,带着笑意的话,却莫名让人心里一慌,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湿润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惊诧,她顿了顿,然后摇摇头。 宗川野又去拿了一个保龄球,这次没有演习,而是自顾自地玩起来,边抛出去边道:“你跟我在这里,没人敢瞧不起你。” 女孩听着他温柔的嗓音,感觉心漏跳了一拍,但男人的话还没说完。 “但是你得自己抬起头来,去了外面,也不会有人看低你。” 女孩眼睛一下张得很大,宗川野擦了擦手,推着她后背,虚揽的姿势带她回休息区:“你不喜欢玩,咱们去玩别的,有什么事就说,我跟你哥是好朋友,他妹妹就是我妹妹,不用觉得拘谨。” 女孩眼睛闪了一下,低下头,轻轻张口,说了一声:“谢谢川哥……” 到了休息区,宗川野让她坐:“不用谢,以后别这么客气,老说谢就生分了。” 他很女孩说话时很温和,转头看到时砚,脸色立马就变了,“我说你既然臭着个脸就别跟我出来玩行吗?我看见你连饭都吃不下现在,你要是真有能耐谁招你你找谁耷拉脸去。” 时砚这个年龄段是狗都嫌的年纪,宗川野发挥自己的毒舌技能,让本就心里不爽的时砚雪上加霜,但时砚今天连怼回去的心情都没有,拨出一根烟,继续。 宗川野坐在沙发扶手上,不怕死地问了一嘴:“怎么没去黏着小温,她把你撵走了?” 时砚这才偏头看了一眼宗川野,是杀人的眼神。 “以后别跟我提她。”到了只是回过头不看他,闷闷地说了一句,宗川野拿出手机,给时砚拍了一张照片,随手就发了朋友圈,还配上了文字,但是发出去的时候点了仅温予白可见。 “这回真放弃了,不再试试?” 宗川野这句没开玩笑,时砚弹完烟灰,动作一顿,将没抽完的半根烟碾灭了,往后一靠:“嗯。” 宗川野只是从贺彬口中七零八落地听到那天发生了什么事,自从生过病就再没过生日的时砚,好不容敞开心扉,结果还以悲剧告终,他嘴上挖苦他,其实心里也觉得他有点可怜。 “过两天是我小叔的婚礼,你去吗?” 时砚遮着眼睛,想也不想就道:“不去。” “你知道我小叔要娶谁吗?” “爱娶谁娶谁。” “嘿,说话真棱子味!”宗川野想揍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小叔娶的是陆家那个那个……陆安雯,陆安雯你知道吧?” “不知道。” 宗川野想抓狂:“跟小温是好朋友,还有过合作,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时砚把手拿开,抬起头看了一眼宗川野,随后躺下去:“管我什么事。” 宗川野好像吃了一块砖头,那叫一个噎挺,他咬了咬牙道:“不管你的事,我自言自语行了吧,就是寻思着她结婚应该会请小温过来,你去吗?” 静了三秒钟,时砚道:“不去。” 宗川野看他死鸭子嘴硬那样,扫了扫裤子站起来,点点头道:“行,不去,你说的啊,谁去谁去狗!” 第四十七章 婚宴 替身:汪汪汪!…… 燕城阜外医院, 温予白提着食盒去了住院部,到了病房正好看到医生查房, 就跟医生多说了几句。 刘月芹现在已经能坐起来了,只是走路还有些艰难,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就可以完全康复了,这对一个植物人患者来说很不容易,温予白谢过医生,把煲的鸡汤递给护工阿姨。 刘月芹还是完全不理她, 温予白也不强求。 她看到床头橱上有新的花,是康乃馨,随口问了一嘴:“你们买的花吗?” 护工阿姨愣了一下:“不是呀, 不是你让人送的吗?” 温予白摇摇头,心里惊奇,但是转念一想, 消防队里的人也经常来看望刘月芹,也许是他们送的也说不定, 就没在意。 她收拾好之后要走, 谁知道刚到门口就被人叫住了。 “等等。” 温予白回头, 刘月芹正看着她, 她脸上一松, 赶紧走回去, 刘月芹还是冷着脸:“今天警察找我来问话了。” 温予白脚步一顿。 刘月芹看着她,道:“打伤我的人的确是孙建民,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但他还没缉捕归案,你最近小心些。” 她虽然是冷着脸说这番话, 但字里行间能听出来她是担心她。温予白心里涌入一股暖流,也不敢表现得太得意忘形,就点了点头:“您也是。” “我在医院能有什么事?”刘月芹摆摆手,“你快走吧!” 温予白笑着应了一声,开开心心地离开,走出病房,她笑容隐去,看来警察没有把孙建民所涉的另一个案子告诉刘月芹,如果被她知道了,再联想到白忱,她的身体不知道还受不受得了。 温予白想着,拨通一个电话。 “喂。” “是李警官吗?我是温予白。” 李警官是负责孙建民两起血案的刑警,当初在医院约她做笔录那个。 “哦……是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温予白盖住话筒,走到角落里:“李警官,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孙建民那个案子,他涉嫌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件事,暂且先别透露给刘月芹行吗?她才刚醒过来没多久,医生说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我怕她知道了又要多想,身体承受不住。” “哦!这件事啊,你放心,已经有人提醒过了,我们上次去调查,特意没说。你放心吧,老太太的身体要紧。” 温予白一怔:“有人提醒过了?” “嗯……哎!好嘞好嘞……抱歉啊温小姐,我这边有点事,你还有别的事吗,回头我打给你。” “没了没了,谢谢你。” 温予白挂断电话,还停留在那个疑问上,联想到今天病房里看到的花,总觉得这些都是一个人做的,难道是霍成霄? 自从温予白从海城回来,霍成霄一直没有联系她,温予白也是太忙了,想着去病房里看他时,才知道他转院了,发了几个微信,也石沉大海。 这人不知道去哪潜水了。 打过几通电话,号码也变成了空号。 如果不是问过消防队里的人,得知霍成霄还活着,温予白真怕他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转眼到了陆安雯结婚的日子,因为是秘密婚宴,没选任何酒店,是直接在男方自己名下的会馆举行的,温予白独自赴宴,穿了一条抹胸鱼尾晚礼裙。别人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温予白人比较实在,外面还是套了一个厚厚的毛呢大衣,从远处看着不伦不类的。 婚礼仪式她没赶上,来的时候晚宴已经开始了,陆安雯知道她会晚来,特意询问好时间来接她,看到她的装扮后哭笑不得,对她道:“去里面你又该热了。” 温予白跨进大门,已经感觉到咕嘟一下,好像下到蒸笼里的包子,她浅浅笑笑,无奈道:“已经感觉到了。” 陆安雯让她把衣服脱下,交给旁边的侍者,临走时再取,然后带着她去见自己老公。 温予白到现在还不知道陆安雯嫁给了谁,请柬上只写了“江先生”,随着陆安雯越过人群,饶是温予白对上流圈层不感兴趣,也认出了许多各领域的顶尖人物,可见这个“江先生”面子有多大。 直到她走到最前面,一眼就看到明显穿着新郎服的人身边站着的笔直身影。 他一手插兜,端着高脚杯,有人给他敬酒,他也只是静静听着,没有把酒喝下去。他穿了一身宽松的黑西装,不似以往那样一板一眼,领比较大,整个人看起来生人勿进又放荡不羁的…… 眼睛瞥过来,温予白脚步一停,但很快,那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不到一秒就移开了,陆安雯小声告诉她:“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老公跟时砚有亲戚关系。” 她消息比较滞后,应该还不知道自己与时砚已经分手了。 温予白听她暗含惊喜的语气,就知道她现在肯定还误会着,不等她解释,陆安雯已经带着她上前。 “江危,这是我一直跟你提到过的,温予白,我的好朋友。”男人转头,大概四十岁的年纪,浑身散发出成熟男人的魅力,待人也温和。 “你好,承蒙你照顾安雯。” 温予白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时砚,见他没往过看,很快收回视线,对江危笑笑:“是安雯经常关照我。” “都一样。” 酒杯一碰,两人各自喝了一口就没别的交汇。 温予白短暂地给陆安雯把了一下关,男人对妻子的朋友秉持着客气又疏离的态度,始终掌握着分寸,对于他这种地位的男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这一关暂且算通过。 后面的陆安雯却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时砚看到温予白来了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冲撞一下,温予白重心不稳,手里的酒杯歪向一旁,身子也往旁边栽去。 有人跟时砚说话,但时砚余光一直都瞥着某一方向,猝不及防的变故发生,他终于看向温予白,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冲过来扶住她,但是在前一刻,他看到视线里多出的一道人影,脚步一下钉在地上。 温予白被人扶住手和腰,一触即离,站稳后,她抬头看去,见到那人的脸,眼中满是惊喜:“怎么是你?” 霍成霄扬唇一笑:“怎么不能是我?” 温予白上下打量起霍成霄,还是干净利落的短发,板正精神,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西装,看惯了他穿着消防服的样子,冷不丁换了一个风格,她还有些不习惯。 陆安雯见温予白这么惊讶,也露出新奇的表情:“原来你也不知道啊,我看到教官出现也吓了一大跳,他现在可厉害了,业内投资搞了好几票,还要跟黎枢合作呢……” 温予白转头看向霍成霄,眼中惊讶又深几分:“真的?” 那边,一个小插曲变成三个人侃侃而谈,时砚看着温予白落在别人脸上的目光,握着酒杯的手缓缓攥紧,在理智溃败前迅速移开目光,看着别处,他将杯中酒饮下。 托霍成霄的福,温予白酒杯里的酒没有洒出去,她跟霍成霄碰了一杯:“祝贺你,摇身一变,变成金主了。” “怎么没告诉我一声?号码也换了,微信也不回。”温予白小声质问他。 霍成霄没了之前的颓唐,整个人都变得阳光开朗:“想给你个惊喜,知道你今天会来。” 说完,冲温予白背后打了个响指,“你,过来。” 温予白转身,就看到不远处有个侍者拿着托盘,脚步一僵,霍成霄道:“撞了人不道歉?” 那人被发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惊慌,赶紧低着头走过来,对温予白哈腰:“对不起,对不起!” 反正也没摔着,温予白没想为难他,可是抬头顺着看过去,那侍者后面的桌子旁站了几个人,两个在看她,其中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温予白一下就认出来是张裕,可是真正让温予白血液倒流的不是张裕,而是站在张裕身旁,眯着眼看过来,笑意深深的人。 温予白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 张裕以为温予白是在看他,拿着酒杯走上前来,目光从她脸上慢慢移到时砚那边,呵地笑一声:“今天怎么没看到温小姐跟时先生喝一杯呀,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他声音一出,周遭静了静。 陆安雯不知道张裕和温予白之间有什么龃龉,所以没避着两人,但是听到这挑衅的口气,也知道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快,她飞快地看了一眼江危,江危皱了下眉,却按兵不动。 这场面可热闹了。 “温予白,你也来了!”僵持时,有几个男人结伴过来,温予白认出都是上次一起集训的男演员,也不知道他们长没长眼睛,这时候还开玩笑调侃。 “是跟时总过来的吧?热搜我看过好几次了,陆安雯都结婚了,什么时候传来你们的好事啊?” 有人还弄不清状况:“什么,谁跟谁?你说什么呢?” 张裕跟着凑热闹,声音里带了几分讥嘲,看着温予白:“原来你们两个的事都已经人尽皆知了,亏我还帮你们瞒着。” 他酒杯在桌上一磕,对时砚道:“上次是我做的不对,跟你赔个不是,我要是早知道温予白是你的人,说什么也不会碰不是?” 时砚面色不变,但唇角是压下去的,显然没有笑模样,张裕端起酒杯他却笑了一下,眼帘一抬,眸中涌动着危险的颜色:“我不是谁敬的酒都喝的。” 张裕面色一变,听出他赤.裸裸的羞辱,时砚的意思是他不配敬这杯酒。 “那我来敬时总,喝吗?” 正说着,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他一开口,温予白肩膀瑟缩一下,眼眸垂下,极力掩饰眸中涌动的焰火,还有不断浮上来的恐惧。 林佑声走过来,对时砚举起酒杯:“时总赏脸?” 他说着,转头看向温予白,轻声道:“看到姑父,怎么都不问声好?”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不同程度的震惊。 谁也没想到温予白跟地产大亨林佑声还有这层关系,但如果林佑声真是温予白姑父,她还用得着爬得那么艰难?资源早就拿到手软了吧! “时总,承蒙你对小柒的关照,以后两家得走得近些,说不定就结成亲家了。”林佑声说着,手要覆上温予白的肩膀,温予白却像被蛇咬到一样,飞快地推开他的手,距离她最近的霍成霄顺势一拉,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扶稳,皱眉看着林佑声。 时砚刚到嘴边的话生生顿住,看到举止亲密的两人,无名妒火丛生,眼眸一瞭,他压下情绪,将酒杯抬起。 “林先生好像有什么误会,我跟温小姐不熟。” 张裕眼睛一亮,那些知道温予白和时砚关系的人也愣了一下,这是咋了,闹掰了? “跟林家结亲,更没有这个意向,不过林先生要想跟时家合作,倒是可以来求一求我。” “赏你这个脸。”他将酒咽下,毫不客气地当众暗暗甩了林佑声一记耳光。 别看时砚没有林佑声年纪大,但时家的背景绝不是一个林佑声能撼动得了的,短短几句话,已经是暗中交锋。 林佑声沉敛,时砚嚣张,这种人撕破脸的方式都不是大打出手,面子更重要。 林佑声笑笑,笑容却比方才淡了几分:“那真是可惜。” 他转头对温予白道:“有空到家里来玩,你姑姑都想你了。” 说完,也不管温予白答不答应,将酒杯放在侍者托盘上,转身离开。 温予白低着头,拽了拽陆安雯的手:“我想清净一下……” 陆安雯以为她是因为时砚那句话伤心了,才会这么抹不开脸,心里自责为什么没问清楚就请温予白过来,现在闹成这样有她很大一部分责任。 她拽着她走,霍成霄也要跟上,温予白推开他:“别跟着我!” 她现在很烦,谁也不想理会。 霍成霄顿了下,终究没跟上去,但暗中却有人交换了眼色,偷偷跟了上去。 江危看着时砚,脸上含笑:“什么情况?” 时砚把目光从温予白背影上收回来,也就没看见那几个可疑的身影,他现在一肚子火没处撒,冲着江危去:“你闲的,没事请林佑声过来干什么?” 江危眼神一眯:“我们争一块地皮,最近就很想看到他。” “你刚才是骗人呢吧?”江危淡笑一声,“你跟林佑声的外甥女在一起?” 第四十八章 告白 替身今天终于撬动了…… 方才还矢口否认两人关系的时砚, 这次并没有说话。江危笑意渐深,更加确信自己没有猜错。 他挑了下眉:“但是我看刚才的情形, 那两人之间好像有点什么……” 时砚骤然抬眼,眼风中的刀刃齐刷刷射过来,江危立刻摆了摆手当做投降,笑道:“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提醒你一下,林佑声的口碑,你知道的。” 时砚转过头, 手里晃着酒杯,但明显压着不快。 江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时砚这个人有多护短他很清楚, 别再因为一两句话伤了两人之间的情分,他举杯跟时砚碰一下,态度认真诚恳:“我刚才话有不妥, 你别往心里去,但确实也是想提醒你。” 时砚也不是逮谁都咬, 江危给了台阶, 他没必要还甩脸子, 喝了江危敬的酒, 他在口中含了一会儿, 忽然咽下, 对江危道:“那块地你有几分把握拿下?” 江危一顿,偏头看他, 眼带询问:“本身也只想玩一玩,没要一定拿下。” “如果让你无论如何都抢下这块地,有把握吗?” 江危摸了摸下巴, 似在深思,时砚紧跟着道:“如果资金饱和或者超出预算,多的我可以补偿给你。” 江危看向他,似笑非笑道:“你跟林家八竿子打不着吧?”顿了一下,又道:“为了温予白?” 时砚不答反问:“你就说做不做吧。” 两人说话的氛围也不像在随意聊天,有眼色的人不会挑这时候靠近。 江危看了时砚半晌,摸不清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但给林家添堵的事他还是很愿意做的,酒杯碰上去,他道:“补偿就免了,等你结婚时,少收我点礼金就行。” 明显是玩笑话,江危不过是卖他一个人情,可时砚听了这话却五味杂陈,也许在之前,他还会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实则心里笑开了花,现在却高兴也高兴不起来,又装不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别说结婚,他连她的心都走不进去。 累死他也比不过一个死人。 江危看他脸色顿时像吃了苍蝇,联想到刚才他前后不一的口径,怼了一下他手肘,凑过来道:“怎么,合着是人家看不上你?” 时砚这个臭屁别扭的性格,他猜到两人之间可能是出现了什么矛盾,那大概率也是温予白惹恼了时砚,毕竟时砚最爱捡气受,别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时砚更极端,不知道哪句话就惹他不快了。 但是现在一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明显没底气的是时砚。 这可稀奇,就像大闹天宫的孙猴子,玉皇大帝都闹不过他,以为他无法无天了,谁知叫他碰到了如来佛祖。 难道温予白就是时砚逃不开的那座五指山? 被江危貌似调侃实则戳心的话一刺,时砚心里更加难受,他端着酒杯喝了一口,这口酒在嘴里兜转,苦涩得难以下咽,破天荒的,他心情低落地来了一句:“看不出来吗?她看不上我这样的。” 微哂的口气,自嘲还带了点不甘心,让江危顿时像见鬼了一样。 江危不退反进,继续添柴加火:“因为霍成霄?我看她刚才跟小霍走得可挺近。” 时砚忽然轻嗤一声,口气满满的不屑:“他更排不上号。” 江危眯了眯眼,放低了声音,提醒道:“我看人家跟小霍可比跟你熟,你还看不起别人?” 江危一句话挑起时砚的醋劲,让他眼前又浮现起温予白靠近霍成霄的画面,的确,如果温予白需要谁的帮助,她宁愿去求霍成霄都不愿意求他,她躲他都来不及。 一口闷了酒,他把杯子放下,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江危知道再玩火就控制不住了,赶紧刹住车,扭头望了望:“小霍好像不在,不知道去哪了。” 这扭头的工夫,旁边传来一声响,江危回头,看到时砚已经走出几步远,张开口:“你去哪?” “洗手间。”时砚头也不回,冲他摆了摆手。 江危笑而不语。 半个小时前—— 陆安雯陪着温予白往休息室的方向走,看到她脸色有些不对,低着头问她:“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我派车送你回去吧?” 温予白的确有些不适,见着林佑声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要强烈,她想赶紧找个地方清净一下儿,也不想给陆安雯添麻烦,便跟她摇了摇头:“我坐会就好。” 正巧这时有个伴娘打扮的女生跑了过来,趴在陆安雯耳边说了什么。 听完之后,陆安雯面色有些为难,温予白看到前面就是休息室,跟她摆了下手道:“你先去忙你的,我在里面等你,一会儿有礼物送你。” 陆安雯那边是真有急事,听温予白这么说,便点了点头,对她道:“我很快就回来。”说完,她跟行色匆忙的伴娘转身离开。 温予白看她们背影消失在拐角,也收回视线。 却在收回视线的时候感觉大脑有一瞬的恍惚。 她摇了摇头,那感觉褪去,走到休息室门口,刚要推开门,视线中忽然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握住门把手。 她抬头一看,眸色瞬间变得暗沉。 眼前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不速之客,皆是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人群最后面,张裕手里掐着一根烟,好像早就在等着她,温予白往旁边看了一眼,右边的门是开的,他们应该从那里面出来。 张裕在烟雾缭绕之间对她笑了笑:“温予白,刚才还没续完旧,你怎么就走了?” “是啊小温,都没跟我们打两声招呼。” 张裕身边的人,有的眼熟没交集,有的眼熟有交集,在圈里也算有所建树,放出去都是能引起圈子轰动的人物,有两个还是之前要一起合作《烈焰》的演员,现在温予白能确信了,这两个人之所以能拿到黎枢电影的门票,百分之百是靠张裕。 本来就没什么交情,温予白冷眼扫了一圈,转身欲走。谁知道刚迈出一步,便感觉衣服坠着下沉,因为惯性,温予白只感觉胸前一凉,她急忙拉住衣服往上提,向后错了一步才回头,就看到有个男人伸脚踩着她裙摆,脸上是贱兮兮的笑。 “别走啊,还没说完话呢。” 旁边的人跟着附和。 “着什么急?去找时砚啊?可惜人家现在不认识你,你还找谁去撑腰?” “你说你一开始抱我们张哥大腿多好,非要跟着时砚屁股后面转,现在被踹了吧,啧啧。” 几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比长舌妇的嘴脸不知恶心几万倍。 他们言语粗俗地贬低温予白,其实就是为了暗搓搓地讨张裕欢心,一边说着一边瞥张裕脸色。 温予白气血上涌,脸上浮上来一阵又一阵热潮,即便打着粉底,她也知道自己的脸色现在有多红,丝毫不是因为羞怯,而是生理性的情绪浮动。 “松开。” 将视线从男人的脚移到脸上,温予白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眼中的神色已经降到冰点,深黑的眼珠像是无底洞一般,她直视着男人,竟真让他下意识想要挪开脚。 张裕却在这时候走上前。 “去!怎么能这么对待温小姐呢,人家没有时总撑腰,也跟林总沾亲带故啊。” 提到林佑声,那人收敛许多,把脚一撤,谁知他刚挪开脚,张裕又踩了上去。 他话锋一转,看着温予白:“可惜林总好像也不想管你啊!” 话音落下,走廊里瞬间哄笑一片。 男人的笑点总是跟调侃女性有关,何况此时是绝对掌控的情况,温予白就好像个任人宰割的羊羔,而他们,只是想着怎么在把她吃干抹净之前取得最大的乐趣。 忽然,笑声被一声脆响覆盖。 声音一顿,几个男的都瞪大了双眼看着温予白。 温予白扬着手,另一只手护着胸口的裙子,而张裕脸歪向一侧,面色还有些愕然。 那一巴掌绝对用了十足的力道,他嘴角都流出血了,张裕不敢置信地蹭了一下唇角,看到手指上的血,脸孔瞬间变得扭曲。 “你踏马的敢下手打老子!”他伸手用力推了一下温予白的肩膀,嘴里还骂了一句。 温予白终究抵不过男人的力气,被他推得向后踉跄一步,但裙子还在他脚下,只听“呲啦”一声,小腿处鱼尾裙摆最先撕坏,她也重重撞在墙壁上。 温予白视线始终不离开张裕,深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锁在他脸上,即便被推得趔趄不稳,她也不见丝毫慌乱,一只手提着裙子护住胸前,另一只手再次如法炮制地挥过来。 只是刚刚抬起手,她忽然觉得脑袋一懵,动作顿时僵直在空中。 她思绪停滞,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了,晕眩的感觉又如潮水般袭来。 她用力晃了一下头,这次连腿都变得软了,怎么也站不稳。 温予白不自然地往旁边歪了歪,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凌乱的声音,她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忽然听到身前一声嗤笑。 “终于发挥药效了?” 温予白脑袋嗡地一声,骤然抬眸看向他,身体的不适感在慢慢放大,她起初以为是自己病情复发,现在才发现这其中的不同,晕头转向的同时,身体也在逐渐变得燥热。 是什么时候? 温予白不得不开始思考、回想,很快便找到真相,她进来之后唯一入口的只有那杯酒,而喝酒之前,她曾被一个毛手毛脚的侍者撞了一下。 怪不得那个侍者被发现时那么慌张。 看来张裕早就计划好了要来这堵她。 温予白想都不想,转身便要走。 这种情况下别说她不能保持清醒,就算她没有中招,跟张裕硬碰硬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很显然,张裕没那么容易让她走。 几个跟班挡住温予白去路,她呼吸越发沉,连眼前的人影都是重叠的,张裕的手碰到她后背,她敏感得犹如被针刺了一样,甩手推开,人又回到墙壁边上。 她要极力维持理智才不会倒下,其实眼前早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而这种声音最让她恶心,会莫名挑起让人难堪的记忆。 “怪不得那时候死活不肯跟我睡,原来是攀上了时砚这个高枝,只可惜现在这个高枝不愿搭理你了,你说你何必这么折腾,早就答应我不就好了吗?” 张裕一边说着一边靠近,手也不老实,坏笑着拽她衣服,向下一抻,温予白抵死不松手,转身贴着墙,冰凉的墙面让她的意识恢复几分,她撩开双眸,半睁的眼睛里仍是满满的阴冷,缓了一口气,她开口道:“你敢动我……” “什么?”后面的字音听不清楚,张裕又特别好奇,故意往前凑了一分,就听到温予白如刀锋一般的威胁横在他头顶上。 “我杀了你。” 张裕蓦地一惊,瞬间头皮炸开,浑身发麻,他听过许多人说过的许多威胁的话,但都没有温予白这么疯,这么让人信服。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她只是在虚张声势,反正现在人在他手上,玩过之后,哪怕她在网上爆出来真相,没有确切的证据,别人也只会骂她脏,骂她仙人跳,骂她诬告,他再用营销号搅一搅浑水,结局也就会不了了之。 要问张裕为什么敢这么笃定,因为他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张裕想着想着心情又特别好,朝思暮想守株待兔这么久的猎物,总是更诱人、更加美味的,他见温予白意识越发薄弱,伸手想去抚一抚她的脸,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 却在他手碰到温予白脸颊的前一刻,脑袋重重挨了一拳。 这一拳猝不及防,他磕到墙壁上,缓了好久才缓回神。 温予白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利落西装,脸上满是嫌恶的愠怒,他还要再过来打,温予白却是拉了拉他袖子。 霍成霄赶紧脱下西装外套罩住温予白的身子,见她脸色不对,急道:“予白,你怎么样!” 温予白声音细弱蚊蝇,轻轻打着颤:“快带我离开这!” 她语气混杂着焦急和忍耐,扣着他手臂的手越发用力,霍成霄看了一眼那些个傻眼的人,虽有犹豫,但当下立断,他拦腰抱起温予白,转身便走。 “水……找有水的地方……”温予白脸埋在霍成霄怀里,压抑着全身的颤抖。 热意撩拨着神经,纵使霍成霄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也弄个大概了,紧绷的不适感和震怒的火气一起席卷而来,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加快脚步,抱着她闪身进了一道门。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一个人走到张裕身旁,小声道:“张哥,就这么放她走了?” 张裕被打扰了好兴致,正在气头上,更何况人没弄到手,他还挨了一耳光,又被揍了一拳,现在脸上全是伤,心情怎么会好?冲那人吼了一句:“废他妈话,不放人走你等人报警抓你啊!” 大声骂人扯得他嘴角疼,吸了一口凉气,他揉着脸进了休息室,后面的人挨了骂气也不顺,跟在张裕屁股后面走进来,没法骂回去,只好骂霍成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坏人好事!” “是啊,眼看着都要得手了,真扫兴!” “张哥,你就不该挑这时候,人多眼杂的,我们还不敢闹得太过火,要是在咱们地盘,还用得着怕刚才那个男的?就是时砚过来我们也不怕!” “就是!” 刚走到休息室门口的时砚脚步一顿,听到自己的名字,他面色微滞,转身,伸手推开虚掩的门。 门一开,就见张裕坐在沙发上正揉着嘴角,其他人则围着张裕,听见门声轻响,一起回过头,一看到是时砚,吓得脸都青了。 张裕算是相对来说还比较冷静的人,只是不知道时砚听到了几分。 “说我什么呢?” 时砚好像也没生气,甚至还笑了一下,这声笑似乎给了那些人松一口气的机会,纷纷缓和下脸色。 张裕还记得刚才时砚拿他比做狗,这会儿气还没消,再加上时砚跟温予白的关系,顿时起了玩火的心,笑道:“没说时总,我们在说温予白。” 其他人纷纷看向张裕,都一副“你疯了”的模样。 张裕假装镇定,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时砚。 时砚似乎很感兴趣:“哦?说什么?” “在给时总打抱不平,你看上次,时总为了她,在饭桌上对我大打出手,对她算是宠爱有加了吧,刚才我看时总对她爱搭不理,还在想是怎么了,你们俩关系不是挺好的嘛!” 张裕咧嘴一笑:“现在我知道了,是温予白对不起你啊,她前脚刚跟那个陆家回来的小少爷走了,俩儿人那叫一个亲密,按理来说你们分手应该没多长时间吧,这就跟人好上了,很难不让人想太多。” 张裕说着,其实也在打量时砚的脸色,但他好像没想象中那么生气,即便是充满挑衅的话说出来,时砚也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反倒让他心里泛起嘀咕了。 时砚就手拉过一条椅子坐下,脸上有好奇:“他们两个真一起走的?” 张裕“嗯”了一声,点着下巴:“对啊,就刚才,要我说,时总,你就是被温予白那个贱人当成老实人耍了,她背后养的鱼可多,你问问这些人,哪个没被她示好过?” 有的人底线一打开,说话更没有边际,什么有的没的全都往外说,恨不得把脏东西都泼温予白身上。 旁边的人也纷纷应和,也许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觉得吹起这样的牛皮来能让自己的形象大涨,嘴就没把门了。 “砚哥你是不知道,早年我就听说温予白那些事,她虽然是林佑声外甥女,但林佑声也没管过她啊,那你说她这三年怎么会爬得这么快?还有黎枢电影的事,八竿子跟她打不到一块去,黎枢却硬捧她,上了几次热搜都没说撤掉她,要说这里没点猫腻谁信啊?” “那会儿你俩好着呢,我也不敢说,温予白私下里经常约我出去,房间号都给我打过来,要不是我洁身自好……那保不齐就有管不住自己的不是?哥,你真得好好查查,温予白背后是不是给你戴了绿帽子。” 几个人越说越起劲,假的说成真的,没的说成有的,就好像真实发生过的一样,但是说了半天也没听到时砚出声,到这里突然卡壳了。休息室里顿时变得异常安静,众人一看时砚面色讳莫如深,在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 本意是臭温予白名声,要是连着时砚一起骂进去就不好收场了。 有个脑袋不太好使的直接问出声:“砚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时砚像是才回过神来,手指一摊,对几人道:“哦,我在听你们说。” 他本身不笑时就有几分亦正亦邪,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时砚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面色不解:“既然你们这么讨厌她,怎么一起来这了,找她?” 好像就是个简单的疑问句,大家没有多想。 张裕看出时砚好像真没把温予白放心上,心生一计,笑道:“刚不是说了?这不是给时总打抱不平嘛,就想过来教训教训她,让她收敛点,谁知道让陆家那小子英雄救美了。” “教训她?”时砚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看表情更像好奇,“怎么教训?” “也没怎么,她不是浪么,哥儿几个就是脱了她两件衣服。”有一个人急着炫耀,在张裕开口之前,得意洋洋又大言不惭地说了一句。 时砚放下腿,脸上的笑意还未淡去,可眼神却瞬间变得冰冷。 张裕踹了那人一脚,心里骂着煞笔,嘴上却道:“不是脱她衣服,就是不小心踩到她裙子了,还没干啥呢,陆家小少爷不就来了嘛。” 那人被踹了一脚,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点头:“对对,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啥也没看见,她就抓着自己衣服这样……” 他学着温予白的动作,把空气当墙,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头发挡住眼睛,护着自己的敏感部位。 “就这样挡着,能看见什么?多能装啊——” 他话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整个人往沙发那边倒去,砸在张裕身上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旁边传来尖叫和咒骂声。 被一个人压在身上,张裕行动受阻,他抬头看着早已经走过来的时砚,目光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滴血的烟灰缸,终于感到一丝不对劲,他慌张道:“时总,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不至于,真不至于!” 他推开身上的人想要爬起来,时砚却先一步揪住他的领子,把他从沙发上整个拽起来,另一只手直接带着手里的东西砸了上去。 张裕只感觉脑袋懵了一瞬,眼前的东西跟着晃,然后脖颈压下来重重地力道,他整张脸撞到冰凉的大理石茶几面上,被狠狠挤压着,然后抬起,一下、两下、三下…… 一切都发生在几秒之间,周围的人都吓傻了,第一时间竟然忘了要去帮张裕。 现在弄清了什么状况,看到时砚发狠的动作,像是真的要张裕的命一样,更加不敢过去。 “救命……救命啊!杀人了!”离时砚最远的人又怂又怕,直觉告诉他跑为上,大叫着跑了出去,旁边的人还留有几分理智,对早已经没有行动能力、被摁在茶几上动弹不得的张裕道:“张哥你等等,我这就去找人!” 说完也转身跑了出去。 张裕残存的意识只想骂娘!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跑了几个,只剩下一两个没走——主要是因为时砚堵着,要想跑就得经过他。 “时总!就算你是时家的人,杀人也犯法,劝你不要太冲动!” 逃跑不行,只能威逼恐吓,刚才还无法无天的人,现在知道用法律保护自己了,一口一个“犯法”,好像自己是四好青年的良民似的。 时砚头都没抬,揪着张裕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后者被撞了几下,脸上血泪纵横,看不出原本模样,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嘴里还默默念叨着:“时、时砚,看在林总的面子上……” “他什么面子?他在我这有面子?” 张裕哽了一下,心头后悔,干什么要惹他?让他路过不就好了吗?可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只好乖乖求饶,张裕直接哭了,鼻涕眼泪跟着血水流下,时砚嫌脏,还抽了几张手纸垫在他脸上,用手拍了拍:“说,到底过来干什么了。” 张裕现在不想纠结自己什么做错了,该付出什么代价,他就想活命,连辩解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和盘托出,边哭边道:“我就是……让人给她酒里下点料,她不是总不答应我吗?我忍不住……但是我还没得手,陆家小少爷就来了,我——” 张裕说到一半,忽然感觉自己身子一轻,他被重新抬起,以为自己得救了,下一秒却听到了花瓶在自己脑后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时砚!” 推开门的人没想到会看到这么血腥的画面,时砚手里提着一个晕倒的人,还不知道有没有气,但那人整颗头都鲜血淋漓的,看起来凶多吉少,见他还要动手,江危赶紧走过来,伸手按住时砚,门口的女客更是害怕得挡住眼睛不敢看。 “时砚!你冷静一下!” 时砚却一把挥开江危的手,将他也拽到身前来,双眼黑沉得仿佛要杀人。 “这他妈就是你们江家准备的婚宴!” 江危一怔,说实话他现在还不知道时砚生气打人是因为什么,时砚却没时间跟他在这耗,丢掉张裕,撞开江危,时砚径直走到陆安雯面前:“温予白在哪?” “她应该就在休息室……”陆安雯指了指里面,知道这话说了也晚了。 “打电话!调监控不会吗?”时砚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陆安雯一下就慌了,吞吞吐吐道:“手机不在她身上……监控,我这就去掉监控!” 她说完推开人群走,来的还有许多宾客,大家弄不清状况,见时砚也要走,不怕死地想要上前去拦他——这情况不报警说不过去,时砚作为打人的,肯定不能这么轻易就离开啊,结果还没碰到他肩膀,就被时砚一个眼神吓回去了。 “这里交给我。”江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时砚理都不理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人。 从这里出去一定会经过大堂,如果霍成霄抱着温予白离开,不可能不引起骚动,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两个还没离开。 但时砚最怕的也是这个。 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时砚就恨不得回头再给张裕补一刀,长腿踹开房间门,一间一间地搜寻,不停重复的动作丝毫没消磨他心中的火气。 比火气更深的是不受掌控的嫉妒和疯狂,他恼恨为什么不是他早来一会儿,那些在耳边不停环绕的贬低和羞辱温予白的话,更加剧了血液的滚烫。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无耻肮脏的人! “砰——” 时砚撞开一道门。 跟之前不同的是,他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时砚心跟着提起,大步走到浴室门口,直接将浴室门撞开。 水声瞬间扩大,隔着一道敞开的门,时砚看到有个身穿白衬衫的男人,背对着他蹲在浴缸边上,闻声正要回头。 时砚在发现浴缸里有人的那一秒,忽然什么理智和冷静都没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霍成霄起身的时候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霍成霄猝不及防被打了个趔趄,向后差点倒在浴缸里,时砚及时拉了一把,将他往身后一甩。 霍成霄一让开视线,时砚才看到浴缸里的温予白。 她抱着自己蜷缩在里面,头顶上哗哗地浇着冰凉的水,脑瓜顶披了两张浴巾,浴巾遮住了整个身子,因为被水浸透,贴在她身上,底下的浴巾则浮在水面上。 时砚一看,眼中不知是心疼还是愤怒,他蜷了下手又松开,然后直接将温予白从浴缸里抱出来,黑色西装瞬间被浸湿了,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她在颤抖。 时砚喉咙滚动,强忍着想要杀人的心情,他转身要走,霍成霄赶紧走过来拦住他,一只手蹭着脸上的伤,一只手横在他身前。 “予白被人算计了。”他没揪着时砚打他的事不放,而是直接道清温予白此时的状况。 “让开。” 霍成霄听到他满含威胁的语气,手却没挪开:“她清醒的时候说不让我带她出去,一出去难保不会碰到人,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你知道对她有多大的负面影响!” 虽然明知她是受害者。 这句话霍成霄没说。 时砚一口气堵在胸口,低头看了看温予白。 所以就用这种方式,宁愿伤害自己都不肯出去? 他抱着她的手一紧,深吸一口气,好像找回了几分冷静,对霍成霄冷道:“我知道,让开。” 他抱着温予白闪身,绕过霍成霄走出浴室,却没再出门,而是往床边走,霍成霄跟着走出来,看到时砚把人往床上放的动作,眼睛瞬间睁大,刚要出声,就听到时砚说:“去找你妹夫,让他叫医生过来,别惊动任何人,也别让任何人知道温予白还在婚宴上。” 江危比霍成霄大个好几岁,但确实算他妹夫,虽然关系差得有点远。 霍成霄知道了时砚的意思,心底还是有几分不放心,但最终点了下头,转身走了出去。 屋里瞬间只剩下二人,时砚把湿的浴巾抽出来扔在地上,这才看到她衣服几乎滑到了腰上,眸光一颤。 那群人描述当时情形的模样,还刻在时砚脑海里,双唇紧闭,他抓起旁边的被子盖到她身上,眼中没有任何旖旎,只有愤怒。 时砚的动作矜持又小心,即便温予白神志不清,他也没有丝毫越界的举动,只是被子盖上了,她的衣服也是湿的,这样穿在身上肯定不舒服。 如果是以前,他不会有任何迟疑…… 温予白发被打湿,眼睛轻轻闭着,但口中时而发出声音,刚才泡在冷水中时还好,现在出了浴缸,身上还罩着被子,热浪又一层一层地席卷而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推开被子,只想接触空气中的寒意,时砚盖了两次,都被她撩开。 看着眼前没有意识又任性的人,他轻叹一口气,将被子重新给她盖好,压着两侧,这次头降低,在她耳边,用低沉的嗓音温柔道:“再等等,一会儿医生就来了。” 温予白好像听到了声音,眼睫微颤,她缓慢地睁开眼,与浴室的冷光不同,头顶上的吊灯散发着温柔的暖光,打在眼皮上,又热又痒,几次抖动之下,她才看到身上有一层黑影。 时砚见她安静下来了,正要起身,光洁的手臂却从被子中滑出,一把将他脖颈抱住,时砚身子一僵,两只手撑在温予白身侧,因为温予白的力道向下压了几分,衣服顿时变得紧绷。 “难受……”温予白在他耳边小声诉苦,声音里满满的委屈。 时砚没有动作,半晌之后,动了动口:“哪里难受?” “衣服……湿的……难受……” 时砚松了一口气,手从床上挪开,抱着她后背坐起身,温予白随着他的动作也坐了起来,还是这样紧紧地抱着他。 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床头上的山水壁画,古典风的壁纸将整个房间衬得诗意恬淡,他手掌放在她后背上,小心地摸索,骨节修长的手指不需太久便碰到了礼服的锁链。 找到拉链,他轻轻拉开,褪去衣服,他将湿答答的礼服也随手扔在了地上。 伸手拿着被子盖住她后背,时砚沉出一口气,问道:“好点了吗?” 被子里满是潮气,哪里都是潮乎乎的,温予白不松手,甚至抱着他更紧了几分,冷热交替的感觉将她折磨地苦不堪言,她委屈道:“没有……” 时砚浑身紧绷着,连动作都是僵硬的,听她这么说,他也没有办法,只好隔着被子揽住她后腰,轻声安抚她:“一会儿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温予白在被子里蹭了蹭,不知何时已坐到他腿上,时砚脖颈搭着她湿湿的发丝,有几分痒,身上也蔓延开几分热意,拿她没办法,索性闭上眼,他轻轻释放一口气,却没感觉到有任何的放松。 无所适从,只能转移注意力,闭着眼却加剧了感观的刺激。 忽然,时砚感觉她的手攀上了他的脸,猝然睁开眼眸,才发现温予白跪在他腿上,脸已经近在咫尺,她看着他,手指描摹他的轮廓,好像乐在其中,时砚思维停滞,心跟着一软。 温予白已经好久没对他这么亲近了,她看着他的眼睛里总是浸着冷意,而现在却满是暖色,氤氲着朝霞日光,悠远又怀念。 “怎么了?”时砚不知她想要干什么,出声打破沉寂。 但,毫无预兆地,她压下了唇。 心弦崩地一下,猝然断裂。 温予白捧着他的脸,嘴边漫着笑意,吻合的唇缓缓推升着温度,节奏始终被她掌控在手中。 时砚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失控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他闭上眼睛,手伸进被子里按住她深深地腰窝,等了太久的放纵,忍了太久的爱.欲都在这一刻得到慰藉。 “白忱……” 忽然,时砚听到一个不合时宜的名字在耳边响起,他瞬间睁开眼睛,只感觉到全身的热度缓缓结上一层冰,冷意扩散至心肺。 他按住她肩膀,停下了一切动作。 “你叫我什么?” 温予白残存的几分意识全都是那个身影,她想这也许是梦,就算是梦也不想醒来,只要能得到这一刻的温暖,她就不愿意放手。 相思成疾,爱让人偏执。 执念太深,真相往往就是自欺欺人。 温予白抱着他,想象着他最温柔的时候,跟他说:“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你最不舍得我难过了。” 她的声音含混不清,泪眼朦胧里的身影都是那个最熟悉,却怎么触碰不到的人,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见到他,然后在现实里扮演着那些无法抹除的记忆。 她想沉浸在这种体会中,而且不愿意被叫醒。 时砚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不可救药。 不是温予白不可救药,而是他。 明知深渊陷阱,却还是舍不得抽身,甘愿往里跳。 如果这样就能让她少一些遗憾…… ** 半夜三更,门被人从外面关上,阻隔了里面温暖的灯光。 时砚面沉如水,抬眼看着眼前的医生,问:“怎么样?” “已经没有大碍了,但她这两天会比较嗜睡乏力,没有精神,是用药后遗症,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你不用担心。” 现在已经是在时砚的别墅,温予白刚睡下,像个安静的猫儿一样悄无声息。 “今天的事——”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医生知道时砚的意思,打断他的话,向他保证道。 人被送到别墅外面,时砚回身,沉着脸走到客厅。 沙发上的人这才站起身。 陆安雯不安地看着他:“时砚,真的很抱歉,今天的事是我做的不好,如果不是我请了那几个人,也不会闹成这样,我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大胆……” 江危看陆安雯红着眼圈,将她拉到身后,对时砚道:“事情发生在江家,就是江家的错,这件事不怪她。” 时砚语气冷淡:“我没时间听你们在这讨论谁对谁错。” 江危叹了一口气,走到时砚身前,压低声音道:“你把张裕打进icu,这件事非同小可,情况我可以暂时稳住,可他要真的出事,你……” 时砚瞥他一眼,江危赶紧道:“我们是商量如何解决问题,没必要再制造问题。” 时砚想起张裕做的那些事还是不能压住火,他看着江危,一字一顿道:“不是他把我搞死就是我把他搞死,没有第三条路。” 江危不赞同地看着他:“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温予白考虑一下吧?关键是怎么解决问题还能保护好她。” 保护好温予白,把她从这件事中完全摘出去,比时砚如何抽身更难。 “宾客那边呢?”时砚收起脾气,问江危。 “已经封好口了,好在当时过去的人,都是跟江家交好的,何况背后还有时家,没人会顶着枪杆子往上撞。” 时砚看他一眼:“你只要管好你那边的人就行,其他的不用你管。” 说完,他转身上楼,陆安雯走到江危身边,拉着他的手,担忧道:“到底有没有事?” 江危抚了抚陆安雯后脑,眼中闪过一抹忧虑,开口却是安抚的话:“别担心,他不会冲动的。” 陆安雯又急又气,愤然道:“别说时砚下手狠,就是我听说了都想弄死那几个人,要不是霍成霄撞上了,予白姐岂不是让他们给毁了!” 都是圈里的人,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谁能想到背后竟然能做出这么肮脏龌龊的事?何况这还是在她的婚宴上,都敢这么大胆做手脚,那平时肯定更张狂了。 “好了,好在现在的结果还不算太坏,你别担心了,有时砚照顾着,我们先走吧。” 挺好的婚宴被搅和得一团糟,江危还要在洞房花烛夜亲自过来给时砚赔礼,他心里的火可一点不比时砚少。 两个人离开了时砚的家。 第二天,温予白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疼痛,头也针扎一样难受,她抚着头起身,看到房间里的陈设,无措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时砚的别墅? 门刚好被人从外面推开,她赶紧拉紧被子。 时砚穿着居家服走进来,抬头看到温予白醒了,正坐在床上茫然失措地看着他,垂了下眸,他遮住眼中别样的情绪走到床边。 大床陷下去一角,时砚左腿往上挪了挪,将手里的水杯和药递给她:“把药吃了。” 时砚的平静让温予白更加疑惑,他的表现就好像当下的状况很正常一样。 “我怎么会在这儿?”温予白大脑一片空白,但还是接过时砚手中的水杯,把药吃了下去。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时砚眯着眼看她。 温予白抚着额头,努力回想断裂的记忆,但她只记得酒宴上发生的事,她见到了林佑声,然后跟陆安雯去了休息室,之后发生了什么,好像只剩下碎片一样的画面。 印象中有张裕那张丑恶的嘴脸,还有周边传来的笑声,然后是花洒的喷头,和洁白的床单。 越想头越疼,时砚忽然握住温予白的手腕。 “别想了。” “嗯?”温予白抬头看着时砚。 时砚欲言又止,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先好好休息,我已经跟陈菲交代过了,让她把你这几天的行程都推了。” 时砚的安排很强硬,好像不允许她反驳似的,温予白想要下地,被时砚按住动作:“你要干什么?” “这是你的别墅吧?”温予白推开他的手,“我让陈菲来接我回去。” 时砚皱了下眉头,沉了嗓音,语气不容置疑:“就住这。” 温予白一顿,时砚看着她,半晌后才放软了声音:“这里更安全,还有——” 温予白洗耳恭听。 “你昨天……”时砚起身,眼睛放在别处,插着兜道:“什么时候想起你昨天都做了什么,再说离开的事。” 温予白心跟着提起来,莫名恐慌,她到底做了什么,让时砚的态度大变。明明昨天在婚宴上,他都已经把她当陌路人了,怎么一夜之间又回到从前? 时砚走到门边的时候,温予白将他叫住:“等等!” 时砚回头。 温予白动了动嘴,道:“我可以去医院吗?” 去医院肯定不是看她自己,而是看刘月芹。 时砚的火一下子顶到了天灵盖,可是一看到温予白问询的样子,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干净。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道:“等你精神好些再说。” 门关上,把温予白独自一人留在了安静之中。 时砚下了楼,走到落地窗边,手机响了,他伸手接起,那边是贺彬的声音:“张裕醒了。” “怎么说?” “他还说不了话,但是我把监控视频给他父母看了,这件事捅出来对谁都不好,所以不打算起诉。” “知道了,交代你的事都办好了吗?” “只等你发话。” “先不动。” 贺彬一顿,听到时砚平静的语气,觉得有些意外。如果按照他以前的性子,不可能就这么悠闲,但他如果还有什么动作,也不可能不经过贺彬。 “你打算怎么做?”想了想,贺彬还是问了出来,比起让时砚一个人去操作,他还是觉得经过自己的手更好。 “你比我着急?”那边一声轻笑。 “不是。”贺彬顿了顿,“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去做。” 贺彬难得吐露真言,时砚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嗯”了一声,将电话挂断。 看着窗外阳光明媚,时砚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昨天到现在,他一夜没睡,不是在想自己如何全身而退,而是在想耳边那一声声“白忱”。 就真的有这么深的烙印吗? 麒麟地产大楼。 董事长办公室,桌子前站着一排人,都低着头。 林佑声靠坐在转椅上,背对着他们,低冷的声音从喉咙中积压出:“只有这些?” 其中一个人回答说:“对,就这些,该说的我们都说了。” “是谁让你们动温予白的?” 听到头顶上突然压低的声音,几人都知道他明显不高兴了,赶紧道:“不是我!都是张裕的主意,他早就看上温予白了,还说温予白不识抬举,骨头太硬,要调.教调.教她,还说……” “还说什么?” 那人偷偷看了一眼林佑声:“还说要给林董把好门,等把人调.教好了送给林董。” 椅子后传来一声低笑,分辨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还挺懂事。” 谁也不敢接话,办公室里瞬间变得冷场。 “张裕那边怎么说?” “江家手里边有张裕买通侍者下料的证据,以此来要挟张裕,他家里人都打算不追究了,毕竟除了江家,背后还有时家。” “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林佑声忽然道。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其中一个人小心翼翼道:“林董的意思,是把这件事捅出来?” “时砚打人的证据有吗?” “我看到有人偷偷录视频。” 林佑声似乎很高兴:“那不是正好?” “可是这么一来,下料的事也……” 林佑声转过椅子,看着那人:“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他一这么说,大家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了,林佑声才不管张裕会怎么样,他就是想搞臭时砚,这件事爆出来,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是时砚跟张裕狗咬狗,牵扯出温予白,娱乐圈多一个瓜罢了。 跟他林佑声又没关系。 跟他们好像更没什么关系。 ** 别墅,温予白躺了一整天,精神稍微好些,她实在躺不住了,起身下床,走到楼梯边缘,就看到沙发背上露出一颗头。 时砚的脑袋很有辨识度,他天然带了一些自然卷,短发时候看不出来,稍微长一点便开始打卷了。 他仰头靠着,手背遮住眼睛,似乎很疲惫,脑后的头发被压着,头顶上一个旋,就跟他个性一样,拧着。 温予白静悄悄地下楼,脚步很轻,没有吵醒他,等走到沙发边,可能是两条腿还没恢复好,突然软了一下,撞到旁边的玻璃几。 铛地一声,时砚从梦中惊醒。 他醒来时眼睛的双眼皮都比平时大,瞪着眼睛,寻到温予白揉着膝盖暗暗忍痛的脸,立刻变了脸色,凑过来去看她膝盖:“怎么了?” 温予白赶紧抱着腿坐到后面的沙发上,对他摇摇头道:“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 时砚一半意识还残存在梦里,刚才是被惊醒的,因此脑袋有些迟钝,听见温予白淡漠疏离的口吻,他好像清醒了些,晃了晃头,他揉着眉心,疏解浑身的疲惫。 “怎么下来了?”他问。 温予白道:“在上面待得无聊。” 时砚放下手,像平时一样,问她:“饿了吗?饿了我去做饭。” 他刚要起身,温予白赶紧拉住他的手,手指一触碰,时砚下意识握紧,可等他握紧的时候,温予白又将手抽了出来,她有些不自然地道:“不用了,我还不饿。” 时砚手心空空,跟心里一样,他站了一会儿,又坐回去,就这样,两个人都不说话,他再次仰靠在沙发上。 这样一躺,额角的伤疤就显现出来了,温予白看着他头顶上的伤,抿了抿唇,忽然轻声开口:“你的伤好了吗?” “嗯?”没想到温予白会主动找话,时砚抬起头看向她,留意到她的视线,伸手抚了抚伤口,“已经没事了。”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起伏,说完就收回了视线,温予白哽了一下,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就那么让他离开了,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生日那天……”温予白顿了顿,时砚又有了反应,转头看着她。 温予白始终觉得,成人应该有成人的解决方式,不想与他扯上关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有确实做得不对的地方,就该说出来,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用这种方式逼他讨厌自己其实也很幼稚。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他:“生日那天,我欠你一句真心的抱歉,那天我确实把你忘了,你还因为找我出了车祸,我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对不起。” 时砚眼眸中有光晃动,忽然觉得心头某处发酸,他移开目光看了看别处,但最终又转回到她的脸上。 温予白继续道:“我本来给你买了生日礼物,但是被我落在车上了,我后来找了那个司机,他没给我回信,感觉应该找不到了。不过你如果还想要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买一个。” 对面久久没说话,温予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传达过去没有,但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起身要走,手却被温热的掌心握住。 温予白转头,看到时砚拉着她的手,抬头看着她:“什么礼物?” 温予白茫然:“嗯?” “买的是什么礼物,我没看到,你可以告诉我。”时砚轻声说。 温予白眼中有几分恍然,她道:“是领带和领带夹。” 见时砚没有反应,温予白挣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自己想离开,可是时砚没有放松,反而收紧了力道。 这次她皱了皱眉:“还有什么事吗?” “你,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温予白摇了摇头。 时砚从沙发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立刻带来些许压迫感,这样相对而立,两人的距离就很近,温予白有些无所适从,身体往后仰。 时砚虚虚搂了搂她的腰,轻笑出声:“躲什么?” 温予白想说没躲,可是身子很诚实,时砚拉起她另一只手,两手交握:“我昨天跟你说了一番话。” “什么话?” 时砚看着他,眼中流露出脉脉温情,如暗夜中璀璨的星辰。 “我跟你说,我喜欢你。” 温予白猝然抬眸,像一头慌乱的小鹿。 随着那一句话脱口而出,时砚从未感觉到眼前这般开阔。 他继续道:“以前没有比此刻更确信过,我喜欢你。” 温予白也感觉到他这次告白与之前的不同。 她眨了眨眼睛,眉头轻轻皱起,张口:“可是——”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时砚打断。 “你心里有忘不了的人。” 时砚很冷静地说出这番话,却让温予白心头一颤,她低垂着眉眼,看着他起伏的胸口。 眼睫轻轻晃动,又被触及了深处的疼痛。 不能想,一想便会哽咽。 时砚看她湿了眼眶,掌心覆在她脑后,将她抱在怀里,珍视地吻了吻她的头发。 “如果……” 他以为自己很冷静,但发出的声音却含了一丝颤抖,急忙清了清嗓音,轻轻溢出一口气,他道:“温柒,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你记得我。” “但是如果你因为记得我,而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每天每天都很伤心,甚至哪怕提到名字都会哭。” “那我宁愿你把我忘了。” 温予白听到耳边放大的温柔声,惶然无措的眼睛里眼泪滴落,听到他心跳的那一瞬,她好像再也压抑不住,就是觉得心很疼。 时砚抚着她的头发,轻轻说着:“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应该很……爱你。” “所以我姑且认为,他跟我是一样这么想的。” “你可以一辈子不爱我,只要你能开心。你也可以不忘了他,只要别再折磨自己,我想让你从噩梦中醒来,不必时时把自己困在回忆里。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带你从泥潭里走出来,所以,别再拒绝我了,好吗?” 温予白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一些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话,却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亲口告诉她。 她无数次想要伸出手,从那个深深的洞口里爬出来,可是她不知道怎么逃离,她只能困在那口井中,等自己枯萎而死。 时砚的话让她心动,并非是因为什么爱情,也许是求生和向阳的本能,让她拼命想抓住这根稻草。 可她也有望而却步的时候,因为他知道这对时砚是不公平的。 时砚嗅着她发顶上清新的薰衣草香味,眼前却浮现她泪湿双眼,困囿在那个名字时的模样。 或许这世上就是有那么神奇的事,温予白没有接受除他之外所有人的靠近,她只在他身上寻找温暖。 时砚也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么多不理智的瞬间,那么多快要错过的时刻,他总是会最终走向她。 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亡,这颗心都为她跳动。 一小时后,时砚把温予白放在床上,她本来睡着了,一被放下便睁开了眼,只睁开一下,又闭上,抓着他的手不放。 因为药物的关系,温予白的精神很不好,所以时砚没等到她的回答。 但他也不急于一时。 痛苦过了,纠结过了,试着放弃过了,答案显而易见,他放不下她,他受不了她不在身边。 手被她抱着,时砚坐在床头,看着温予白熟睡的模样,忍不住用另一只手碰了碰她垂在眼角的头发。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时砚皱了下眉,赶紧拿出手机,看到是贺彬,他点开接听键。 “什么事?” “上网看了吗?” “什么?” “有人把你打伤张裕的视频发到了网上,并且借着张裕的名义在网上想要讨公道,一开始只有一个大v转发,短短半个小时热度就爆了——”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电话进来了,时砚看了看,上面显示的人是计宏。 第四十九章 网 替身今天转为正式替身…… 门将走廊里昏黄的光挡住, 留了道缝隙,时砚松开门把手, 拿着手机走到书房的床前,没开灯,只有一道金色的光线落在他身上。 放开护着话筒的手,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吧。” 计宏在那边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屋里也是没开灯,桌上的台灯发出浅淡的光, 他插着兜在屋里来回走,压低着声音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上面打电话问了我才知道,上网一看, 好家伙,都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那公众号说得煞有介事的,你怎么收场?” 时砚走到书桌前, 看到桌面摆放的相框,随手将它扶正了。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的背影, 穿着碎花吊带裙, 光着脚走在沙滩上, 头上戴了一顶大大的帽子, 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照片的右下角写着日期, 是两年前的某一天,日期跟现在很接近。 燕城寒风凛冽时, 海岛的阳光正好。 他想到那个躺在躺椅上惬意地晒着太阳的女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计宏发现电话那边没声了,还以为时砚给挂了, 拿下一看才发现是通话中:“喂?喂?小时,你听着呢吗?这件事现在影响很大,你不要不当回事!” 计宏的声音将时砚从海岛带回来,他“嗯”了一声,语气还是不见有多焦急,开口说:“我知道。” 计宏听他的口气,觉得他还是不知道,语气严肃了许多:“明天肯定要对你例行询问,搞不好你就——” “正好我也有事要去你那。”时砚打断他的话,拿起相框看了看,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面的压力你能顶多久?” “多久?我现在就想找你过来,你说多久!”计宏一个头两个大。 “一天。”时砚语气轻飘飘,计宏在那边要说什么,他又添了一句,“算了,我跟舒局说吧。” 计宏正要点烟,闻言心里石头落下去了,看时砚这样,也不像一点准备都没有,应该是他自己皇上不急太监急了,烟点着了,他吞云吐雾,道:“你心里有数就行。” “嗯,挂了。” 嘟地一声,电话挂断。 时砚拿下手机,一看未接来电有十多个,江危三个,宗川野九个,还有他妈妈。 刚才跟贺彬说一半,计宏电话过来了,话还没说完,他点开贺彬的号码,那边也在等着他回电,很快,一声就通了。 时砚开门见山:“你之前找到的那些人,有多少原意发声?” 贺彬紧跟着道:“她们都看到热搜了,刚才你接计所电话,她们来找我,说原意发声,而且是实名发声。” 时砚眼前有些模糊,也许是两天一夜都没睡过,只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现在的眼睛有些干涩发胀,他揉了揉眉心,坐在椅子上,长腿弯曲,整个是放松的姿势:“无论如何,保护好她们的个人信息,可以先不用个人账号。” “但这样效果肯定会大打折扣。”贺彬冷静道,听到电话那边一阵沉默,他开口继续说,“这都是事实,也没有造假,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我们原本定的也是实名举报并且网络发声,只是你不想牵扯到温予白,所以才想等一等。” 贺彬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表达欲,他语气忽然加重了些:“而且你不要觉得她们现在开口是为了给你挡枪子,我接触的那几个人,她们想要把张裕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恨不得早点把他的丑事都揭露出来,拖得越晚对她们来说也是煎熬。” 时砚太阳穴突突跳着,因为长时间集中精力而变得紧绷敏感。 贺彬是在白天下午把查到的所有有关张裕的资料摆在他面前的,早有耳闻跟眼见为实,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当他发现他最害怕发生在温予白身上的事,已经发生在别人身上不知多少起之后,震惊之余,甚至罪恶地感觉到庆幸。 他的确不是什么多高尚的人,但也不愿意凭白让别人为他冲锋陷阵。 可是这种事很难感同身受,就想贺彬说的那样,时砚的确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对那些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稻草,她们也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自己。 “那就按原计划去办吧。” “是。” 通话结束,时砚看了一眼手机,正好有个微信进来,他点开,是江危发了一条语音。 时砚转换成文字。 ——这件事是我的疏忽,那天有人偷偷拍了视频,我问过,是被林佑声那边的人收买了,但他也不敢自己发,只是把视频卖了出去,我看视频里你也没动手,你现在怎么样,有事吗?打算怎么办? 也许是时砚没接他电话,江危有点着急了,这才在微信上找他。 毕竟昨天晚上他才刚打完包票,一天没到呢就出事,显得他很没本事似的。 时砚只回了五个字。 “不用你管了。” 江危收到回复,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着急了,他也不知道时砚这是真的不用他插手还是在说气话,再去给时砚打电话,又怕没火也拱出火了。 他跟陆安雯本来定好的海岛蜜月都取消了,大喜的日子被搅和得谁都不安生,江危急得肝火旺,嘴边都冒出来一颗小痘痘,年近四十还长“青春痘”,江危想谢谢林佑声的八辈祖宗。 不能找时砚,火总要发泄出来,江危立刻让人去查发视频公众号背后的公司,发誓要将他们底裤都扒掉。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只有温予白因为药物作用睡得很香。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温予白睁开眼睛坐起身,觉得整个人懵懵的,这样的感觉以前也有过,她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服用的药物里大多都有安眠的成分,睡得颠倒黑白浑浑噩噩,时间过得也非常快,就好像按了快捷键。 她不愿再躺着,尽管头还有些晕,她还是决定要出去走走。 别墅还有她的衣服,温予白换了一件干净的灰色毛衣,松松垮垮得很舒服,等她收拾完了才察觉到今天有些不对。 别墅很安静,时砚也没有进来打扰她。 温予白的手机在大衣里,那天去参加婚宴,大衣脱下来给侍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昨天没来得及问,现在要用到了才想起来。 她开门下楼,听见有人说话,厨房里,阿姨正在给冰箱添东西,旁边是做饭的阿姨,见到温予白下来,顿住话音,对她点了点头。 温予白问:“时砚呢?” “少爷在——”阿姨还没说完,温予白听见背后门被关上的声音,她回过头,就看到时砚手肘上搭着毛呢外套,穿着一身正经的黑西装,手里还拿了一个牛皮纸袋。 二人四目相对,温予白忽然想起她昨天还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皱着眉眨了眨眼,神情有些局促。 但时砚看起来若无其事,她便不说话。 敌不动,我不动。 时砚朝她走过来,距离越来越近,温予白忽然抬起手,顺势挠了挠头发,刚吹过的蓬松发丝软乎乎的,她揉上了瘾,在时砚走近她时,她移开目光转身,打算先溜。 人本来站那好好的,他刚过去她就要走,时砚及时伸手拉住她,动作大了,外套掉在了地上。 “躲什么?”时砚没捡外套,而是微微蹙眉看着她。 温予白知道自己逃不过,弯腰把外套捡起来递给他,自己找了个话题:“你能帮我找一下陆安雯,让她把我手机和衣服送来吗?” 她说话时没看着他,时砚微微倾着身去找她眼睛,眼里有笑意,非拉着她问:“我问你躲什么?” 阿姨在旁边笑出声,清了清嗓子,催促着另一位阿姨离开:“我突然发现我忘了点东西……” 另一个阿姨:“我也突然发现……”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意图不要太明显,温予白脸烧得慌,觉得有些尴尬,轻轻挣开时砚的手,用冷漠缓解尴尬:“没躲。” 时砚攥着她手腕,不轻不重的力道,看她浑身像长满了刺似的。 眼中的笑意渐渐隐没,时砚知道她为什么要躲着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突然认真许多:“你不用躲着我,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回答,我又没逼你。” 他果然提了,但又没想象中那么逼仄。 昨天的交谈总要有个下文,温予白心绪烦乱,那他就给她时间想清楚。 温予白抬起眼眸看着他,试图分辨出他是说真心话,还是只是缓兵之策。 时砚却看了看表。 “手机和衣服我会让陆安雯还给你,你吃了饭回屋去休息,不要乱跑。” 时砚像交代小孩子一样,将手中的牛皮纸袋缠紧,温予白看他打扮是要出去,下意识开了口:“你一会儿有事吗?” 时砚眼眸轻抬:“怎么,你关心我?” 温予白面无表情要上楼,时砚赶紧抓住她手腕:“是,有事。”叹一口气,“你先吃饭,昨天都没怎么吃。” 话刚说完,门铃响了,时砚面色一顿,似乎知道门外的人是谁,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了,温予白看时砚没有动作,狐疑地看他一眼,转身要去开门。 时砚将她拉回来:“我去。” 温予白看时砚说完走向门口。他看了一眼视讯器,将门打开,外面的人戴了个鸭舌帽,两个人差不多高,时砚在门口挡着,温予白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知道二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 时砚让开身子时,温予白才看到身穿风衣头戴鸭舌帽的男人是谁。 “霍成霄?” 温予白瞪大了眼睛,看到霍成霄跟她摆了摆手,面带笑意,插着兜走过来,“没想到是我?” 温予白当然想不到,这里是时砚的别墅,霍成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一万个不明白,本来要问出心中疑问,但霍成霄从阴影中走到亮堂的地方,光线一好转,温予白就看到他嘴角明显的伤痕,话到嘴边就变了。 “你的脸怎么了?谁打了你?”温予白脱口而出,既是好奇也是关心,因为那紫红的印记挂在脸上实在叫人难以忽视,可想而知打他的那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霍成霄一顿,手抚着后脑的帽子,回头看了一眼时砚,时砚在鞋柜拿鞋,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摔摔楞楞地,弄得鞋柜发出砰砰的声响。 温予白的注意力被转移过去几分,伸出脑袋去看时砚:“你找不到鞋了吗?” 时砚扭头一看温予白在跟他说话,眉头顿时松展开,手上的动作也轻柔许多,他扶着鞋柜门,摇了下头:“没有,找到了。” 他将鞋从鞋柜里拿出来,一边穿上一边嘱咐温予白:“我回来之前你在家里不许乱跑。” 说完看了霍成霄一眼,眸光瞬间变得冰凉。 但他并没说任何要把霍成霄赶出去的话。 温予白更加不解了,但时砚明显有事要忙,穿好鞋之后拿着外套和牛皮纸袋就出去了,临走时又用眼神跟霍成霄交流一遍。 门被合上,温予白好奇地看向霍成霄,一副你赶紧给我解释的模样。 霍成霄耸着肩膀,两只手插着牛仔裤的兜,下巴一抬:“还没吃饭呢吧,去吃饭。” 温予白端详他好长时间,说出心里离谱的猜测:“是时砚让你过来的?” 霍成霄倒是没有否认,大方地点了点头,直言道:“他不放心你,叫我过来看着你。” “看”说的是一声,好像把温予白当成小宠物了似的,主人离家,请朋友帮忙照看小猫小狗,喂个食铲个屎什么的……她疑问太多,一时之间竟然都不知道该从哪问起,看着霍成霄唇角,她将头发顺到脑后,打算从最直观的问题问起:“你先说说,你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霍成霄:“时砚打的。” 温予白:??? 霍成霄把帽子摘下来,抖了抖头发,扭头一看温予白还是那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他两眼一眯,似笑非笑:“你真的不记得了?”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提醒她那天发生的事了,时砚和霍成霄越是这个态度,温予白就越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仔细回想,好像确实有霍成霄被打的画面,而且好像……还是在浴室里。 越想越离谱! 霍成霄和时砚为什么要在浴室里大打出手? “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霍成霄走到餐桌前坐下,桌上已经备好了碗筷,他手肘搭在桌子上,对温予白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吃饭,一边道:“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天我走得早。” 他说得坦诚,看不出是在敷衍应付,温予白以为他说的“走得早”,是说很早就离开了婚宴,但其实霍成霄意有所指。 温予白坐过去,心里认定了两个人肯定是婚宴之后打的架,拿着筷子扒了一口饭,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他:“时砚为什么要打你?” 霍成霄正给她夹肉,闻言动作一顿,放下筷子,他将手臂端在桌面上,淡笑着看向温予白:“是个误会,当时,他以为我做了坏事。” “坏事?”温予白竖起耳朵,“什么坏事?你这样的人能做什么坏事?” 霍成霄笑了:“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是什么人,在你眼里,我就不能办坏事吗?” 温予白表情像是看神经病,桌子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霍成霄拿起来看了看,虽然一直在维持神色不变,但温予白还是看出他好像是在控制什么,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 “怎么了?” 温予白的声音将霍成霄的注意打断,他“哦”了一声,道:“没什么。”然后赶紧把手机熄屏放回兜里,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也不是没想过办坏事,只是当时的情况,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温予白碗里的饭已经没了小半碗,盘子里的菜也几乎都扫光了,她将目光从霍成霄的口袋上收回来,戳着碗里的饭,“到底是什么事啊……” 霍成霄笑得意味深长。 “你再好好想想。” 直觉告诉温予白是有关她自己的,可是时砚和霍成霄明显一副打死不说的样子,都让她自己想,温予白努力了两天还是一头雾水,她突然不说话了,安静吃饭。 霍成霄在她低头吃饭的时候,兜里的手不小心按到了指纹解锁,屏幕一亮,上面是聊天框,某人给她发的信息。 ——先不要让她上网。 ** 时砚出了别墅就上了车,没多久,车子到达溪口路,前面堵得水泄不通,到处是叭叭的喇叭声,有交警在指挥通行,这时,有个电话打过来,时砚接听,那边计宏说:“你走后门吧,这边很多记者赶也赶不走。” 声音不小,驾驶室的贺彬已经听到了,他二话不说,转着方向盘调头,三分钟后出现在计宏所说的后门。 很隐蔽,跟地下接头似的。 时砚歪了下脑袋,有些不理解,计宏走过来,知道时砚不愿意偷偷摸摸的,赶紧给他解释:“你天不怕地不怕,是我们怕惹上麻烦。” 时砚不置可否,跟他一起进去,里面的人都有自己手头的事,但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时砚身上瞥,控制不住的好奇,计宏也讳莫如深的,反而只有时砚大大方方面无表情地“招摇过市”。 转过几个弯之后,在一道门前停下,计宏转动门把手一推,里面是个会议室。 门完全打开,时砚就看到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在了,一个背靠窗子,双手插在裤兜里,一个坐在旁边,手边放着烟灰缸,刚熄灭的烟头还有烟雾未散。 靠窗的人看见时砚就吐槽:“你说我就那天没跟着你,结果就那天出事,你行不行?” 时砚无视宗川野,走到桌子跟前,把牛皮纸袋放在上面,对坐上的人点了下头。 简单的问好,极致的礼貌,舒裘不求时砚有多热情,看来也是习惯他这么冷淡了,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抬眼问他:“这就是你要提交的材料?” 两家是世交,时砚的父亲跟舒裘是朋友,但论关系,还是宗家跟舒家走得更近一些,舒裘能出现在这,明显是宗川野把他叫来的。 舒裘叹了一声:“你惹的麻烦可不小。” 时砚话不多说:“看看不就知道了。” 宗川野跟舒裘对视一眼,还是宗川野先拿了纸袋,将里面的文件递给舒裘,自己只随便抽了一张看,可也就是这一眼,让他勃然变色。 “这都是真的?”他拿着文件问时砚。 舒裘看着手里的东西,面色越来越难看,翻动纸张的动作也越来越暴躁,最后啪地一声将东西摔在桌上,气得脸都涨红了,但他好歹是长辈,不可能在小辈面前失了身份,压着心头怒火,他起身背着手走了几圈,总算冷静不少。 半晌之后,他转头看向时砚:“这些东西涉及人数多,牵扯广,只靠一天是不可能搜集到这么全面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他的?” 宗川野也看出来了,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他今天已经是准备万全的样子了,要说不是早有预料,谁都不会信。 时砚没否认,道:“一个月前我就让贺彬去查了。” 宗川野不用想也知道时砚为什么要去盯着张裕,实际上要不是两人当时正是冷战期,张裕也不会钻这个空子,不过冷战期说得有点给时砚脸了,根本就是时砚单方面被温予白分手,要不是宗川野从江危那里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也想不通时砚怎么会那么冲动。 这些证据,加上温予白的事,足够时砚把张裕打进icu了。 “你本来就想曝光他的吧?”宗川野问。 时砚抽出椅子坐在对面,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有的人还没联系到,本想再等等的。” 结果因为这事,不得不提前。 时砚敲了两下桌子,看向舒裘:“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把温予白牵扯进来。” 舒裘摇头:“不可能,她是受害人。” “那你有能力保护好她的隐私吗?” 面对时砚的逼问,舒裘突然沉默了,温予白身份的特殊性注定了她不会被隐藏,不论是记者还是媒体,只有嗅到一点风声都不会选择沉默,他只能说尽量,却不敢保证。 就在这时,计宏忽然把门打开,他面色有些慌张,手里拿着手机,舒裘问:“怎么了?” 计宏张了张嘴,觉得不好说,就把别人给他发的链接转发给他,舒裘点开一看,是某个媒体编辑的新闻,热乎的,刚发不过两分钟,却已经有三百万的阅读量。 每刷新一下数字都会大幅度跳动。 新闻标题不是故意吸引人眼球的UC风,上来就直接抛了炸.弹——“知名制作人张裕涉嫌□□,多人受害,其中有未成年”。 文章不短,几乎将张裕这么多年的光辉事迹全都抖落出来,而张裕的罪行,根本不是几个字的小标题就能说得清的,标题只是九牛一毛。、 文章用极其激烈的字句指出张裕所行的种种禽兽行为,采访到的许多女孩子都用了真实的名字,并且在这篇文章发出来后全都转发了。 其中最让人动容的是一个明显很有年代感的账号,头像是一朵荷花,她的转发只说了一句话。 ——终于曝光了,女儿,你在天堂能安息了吗? ** 记者还蹲在警局门口等时砚,突然有一个人大叫一声,都是同行,有的还扛着机器,藏也是掩耳盗铃,一个男人从花坛后面跳出来,转过身问那个大叫的人。 “小刘,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那人拿着手机,神色激动地指着他:“快看热搜!快看!” 同行的嗅觉都很灵敏,一听就知道有事了,纷纷掏出手机,这时候路人也有看到新闻的了,在华国这样的地方,消息就是传播得快,华国人有个最大的共同点就是爱看热闹,一有大事了大群小群全都传遍,转发的东西都长一个样。 有个男的说:“这不就是昨天被时砚打的人吗?这么快就反转了!” 旁边的女生义愤填膺:“赶紧死吧什么烂人啊!” 男的不以为然:“等子弹飞一会儿,也许只是诬告呢,这年头有人为了搏流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女生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的人,一包甩过去:“煞笔,再见!” 也不知道是小情侣还是刚相亲。 那边的记者狗仔媒体人都疯了,没时间关注路人是什么骚动,光报上这篇文章发出来之前,他们没有得到一点风声,结果他们现在还在这蹲时砚,热点早变了,回头一看,光报的记者果然没在这,还能去哪? 那肯定是医院啊! 张裕醒了吗? 张裕醒了。 醒得很不是时候。 连查房的小护士都看到了网上的新闻,职业素养告诉她们不能对病人有任何区别对待,但是眼底心里的嫌恶是掩藏不了的,更何况她们都是女生,对这种事更是深恶痛绝,想想以前网上也传出过一点儿类似的风声,大家只当桃色新闻看待,谁能想到背后的水这么深?事这么罪恶? 网上时砚打人的事发酵了一天,大家伙都等着警方通报,因为一晚上没有消息,各种阴谋论都出来了,有人扒出时砚的背景拿出来说,从上到下讽刺了一波,多亏有心人的“科普”,以前只知道时砚是光尘集团总裁的人,现在终于知道他背景有多硬了。 嫉恶如仇的网友们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人胡作非为,深夜了还搬着键盘在网上展开骂战,尽管不知前因后果,没有确切的证据,通篇只有一个时砚揪人衣领的视频,但你不骂时砚你就是精资、韭菜、拿钱党,就是时家走狗,就是人民叛徒,一个新闻弄得股市都动荡了,早就准备好的人就等着这时候操盘杀一波。 谁知道一夜之间反转就来了,短短一个上午,不仅那篇文章上了热搜,后面转发的当事人也纷纷发博声讨张裕,其中有一个,是当事人的母亲,因为她的女儿已经在那件事过后得了抑郁症,最后选择自杀。 母亲明显不是很会玩微博,发出的文章里面都有很多错别字,最新的一条,是她把女儿的遗书拍了照片发在网上,有网友顺着这条账号去扒,才发现两年了,这个号主一直没有停止过发声,可是没有人理她,同样的遗书她年前就发过,当时的评论区人很多,可是都在骂她。 金鱼一样记忆的网民们,终于想起两年前那个不温不火的新闻,其实当时也曾引起过小小的轰动,而涉事人就是张裕。 这个母亲为了给自己女儿讨回公道,在微博上发了一条错字百出的长文,其中包括张裕对她女儿施暴,对她家人施压的全体过程,给钱封口威逼利诱什么都做过,女孩父母不同意,坚决要让张裕付出代价,可这件事坏就坏在证据不足,张裕是惯犯,早已经能做到应付自如。 当时那个爆料出来的第二天,就有一个声称是女孩男朋友的人,发出聊天记录,说女孩做外围勾引有钱人,评论瞬间发生逆转,一时间,大家都忘了事件本身,转而去女孩微博下骂女孩不知廉耻,更没人相信她是受害者,当时还有很多大v转发,那件事还成为“让子弹飞”的著名标志□□件。 谁也没想到,女孩在一个月之后自杀了。 不愿承认自己成为网暴一员的网友们坚称女孩是自作自受,并去女孩母亲的微博下大肆谩骂,用女孩初入圈子时穿着暴露的照片诋毁她,诋毁她的家人,高喊“死得好”。 “不论我是不是被污蔑,似乎只要‘她’道德有亏,那就是活该,而这个道德枷锁,又是哪些人给‘她’施加的呢?” 两年后,真相终于公之于众,大家这才看到那封遗书里曾被人忽视的血泪。 她用非常温柔的笔触结束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留恋。 最后一句话,她说—— 我好爱这个世界啊,可这个世界不爱我。 没有人能想象到她当时该有多绝望,明明是她被伤害了,可她却要接受全世界的辱骂,各种难堪侮辱的字眼闯进她的眼眶,碾压她的自尊,摧毁她的信念。 很多人沉默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刑事案件,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教训,网络、官媒、办案的相关人员,还有我们每一个人。 或许总要在热度过去之后人们才不会被裹挟大脑,回归理智。 在网友纷纷声援支持女孩们的时候,有人点出第一个爆出打人视频的营销号,就是当年给女孩带节奏的第一人,爆出女孩不知真假的男朋友聊天记录的人也是他,更有甚者,还有人扒出这个营销号背后的公司,跟一个叫“向天传媒”的公司有关,而这个公司的法人,跟林家有点关系。 掰扯清楚的话,那个法人是林佑声姐夫的爸爸的外甥的三姨夫。 这么一看,关系确实不亲近,可网友只要有心,什么查不到啊,都不用深扒,也知道张裕跟林佑声交好,准确的说,是张裕做了好多年林佑声的舔狗。 而林佑声呢,产业多在圳城,在当地有权有势,林家虽然一直在燕城,但他却是这几年才转移到燕城来发展的,舔狗出事,主子象征性地救救,似乎也说得过去。 “这都是你做的?怎么找到这层关系的啊?”陆安雯好奇地看着江危。 江危靠在沙发上,终于能歇下来了,身心都跟着放松,轻出一口气,他道:“能为他办事的人肯定都沾亲带故,很容易就能查出来,虽然关系有点远,但能把他拉下水就不亏。” 这段时间,江危真是被林佑声和张裕这两个人坑得不行,不说时砚那边怎么样,就是他自己都咽不下这口恶气,就算给林佑声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也要埋汰埋汰他。 可是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江危的预料,隔天再一看,风头不减反增,网友对林佑声的控诉也越发浩大,尤其是在警方发出通告之后。 昨天夜里八点,平安燕城的官方账号发了蓝底白字的通报,字数不多,但基本点明了女孩们所述事件的真实性,只是需要进行近一步取证。 这时有人故意把风头往林佑声身上引,更有甚者,说张裕物色年轻貌美的女孩就是为了“上贡”给林佑声的,有人扒出某一个受害者女孩的发声里提到一个很有背景的男人,那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林佑声。 思维只要一开始发散就停不下来,一时间网络上众说纷纭,甚至声讨林佑声的热度都已经快要盖过张裕了。 车内,宗川野皱着眉划动手机屏幕,越看越不对劲,他转头看向时砚:“这不是你的手笔吧?” 时砚也在看,道:“不是。” “那是江危?” “他不会这么没有分寸。” 宗川野一听,表情更加不解,他又看了两眼,摇了摇头:“这风向有点不对,林佑声打算来一波触底反弹啊。” 时砚道:“给他压一压。” 宗川野啧了一声,不是很认同:“你这样顶多能拖延一小会儿,如果真是他故意这么干的,他肯定还有后手,压不完。你还真当网上说的是真的啊,把你说得跟神似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要真那么厉害还用得着在所里待一天?” 这一天净挨盘问了,例行公事,天王老子也逃不过。 宗川野看时砚不说话,偷偷打量他的脸色,像是随口一提:“你妈给我妈打电话,问网上的到底怎么回事,你没跟她说清楚?” 时砚脸上一阵烦躁:“没有。” “你不说她肯定会担心,只能打电话给我妈,让我妈跟着一块担心,再来问我。” “是怕她知道小温的事?”宗川野好像看透了时砚的想法,试着问出口。 一声急刹,时砚指了指车门:“下车。” 宗川野顿时变了脸:“用不用这么绝情!” “下车。” “我就不信你还能真把我丢大马路上!” 于是,冷风砭骨的十一月某日某个晚上,宗川野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马路上喝西北风。 时砚回到别墅时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了,不管外面如何喧嚣,一进门,时砚的心就好像瞬间静了下来。 如果没有看到霍成霄的话。 关上门,大厅的灯开着,霍成霄还是白天那身,听见门响知道时砚回来了,站起身问进来的男人:“怎么样?” 时砚把外套脱下,先是看了看楼上,霍成霄意会,道:“哦,予白已经睡下了,八点多就睡了。” “没看到网上那些东西吧?”时砚回身,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示意霍成霄也坐,两人之间隔着茶几,他伸手够烟,霍成霄给他递过去,回道:“没有,下午精神好些,去健身房呆了两个小时,然后就回房间看自己演的电视剧去了。” 很简单的动线,时砚没有怀疑,反正自己家里都有监控,他也不怕霍成霄说谎。 “没提说要看你手机吗?” “没有。” “没问你那天发生的事?” 霍成霄顿了一下,笑道:“这个倒是问了。” 时砚打火的指头一顿,抬眼看他:“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呗。” 时砚夹着烟,眉头拧紧,还没说话,霍成霄就笑了:“你急了?” 话有所指,嘲讽的意味很明显,时砚把烟扔到玻璃桌面上,已经知道他是开玩笑,再开口时语气平静许多:“网上的新闻你已经看到了,最近她病情加重,这种事离她越远越好。” “但也不可能一直瞒着吧。” “等她稳定了,事情过了再说。” 霍成霄想了想,觉得时砚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道:“赞同。” 时砚眼帘一抬,看了他一眼,沉静片刻,他忽然道:“今天谢谢你过来。” 霍成霄扬了扬眉毛,时砚继续道:“还有那天,打了你,对不起。” 时砚道谢和道歉的语气虽然有些奇怪,吞吞吐吐,极不情愿,但神情还是很认真的,眼睛看着他也没有闪躲,霍成霄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他交叠着手,转换了一下姿势,好奇地看着时砚:“道谢就不用了,毕竟换别人还得给予白解释,麻烦,道歉……你竟然还会道歉?” 时砚拿起刚才没点着的烟,没有说话,等烟抽了过半,才忽然开口:“我跟白忱像吗?” 霍成霄表情一顿,神情慢慢愣住,好几秒之后才明白时砚为什么让他等他回来再走,刚才还以为他就是想道歉,现在明白了,原来是有事要问啊。 霍成霄心想自己真是个绝世大好人,果然不会干趁人之危的事。 手指敲了敲,他若有所思,似乎在仔细思考该怎么回答。 “你是指哪方面?” “所有方面。” “不像。”霍成霄一口咬定,“所有方面都不像。” “具体说说。”时砚倾身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又靠到沙发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霍成霄先看了看他手上的烟:“首先,他就不抽烟。” 时砚手上动作一顿,那烟好像怎么都搁不到嘴里去了,霍成霄看他吃瘪的样子觉得好笑,脸上一本正经:“白忱在部队里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到队里也一样,每年都拿奖,身上还有一个二等功两个三等功,领导没有不喜欢的,如果不是当初他找人去打架,晋升没问题。” “找人打架?”时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霍成霄却没了笑容:“对,打的就是予白的姑父,林佑声。” 时砚眸光微颤。 “你肯定也查到不少了,温予白当年都遭遇过什么。白忱是那种,从小到大没做过半分出格的事的人,积极向上,不耍小聪明,整个人,就可以说是非常正面吧,但他为了给温予白出气,直接上门去揍林佑声,给他鼻梁都打折了,就因为这件事,白忱之前的那些荣誉全都抹平,差点连消防员都做不了。” 霍成霄说话时是带着主观情绪的,能通过一个人的情绪来判定他对这件事的在意,时砚听他说完,先把烟掐灭了,抬眼看向他:“是你帮忙善后的吧。” 霍成霄微顿,有些意想不到。 “林佑声不可能放过他。”时砚看着他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除非有人能帮他顶住林佑声的压力。” “这也能猜到,你还是有点东西。”霍成霄痛快承认,低头看了看画圈的拇指,眼底掩藏一抹不知名的情绪。 从什么时候起,那种微妙的情愫由何而生,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知道那天在消防车上,看到白忱对面的女孩,风吹动的发丝,也将少年的心湖吹皱。 再后面的刻意追问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可惜这么多年只能远远看着,更是出事之后望而却步,选择退缩,相比较眼前这个人,他出局似乎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命中注定。 霍成霄突然抬头,笑着看向时砚:“就打人这点,可能是你俩为数不多的相同点吧,要不是我闪得快,你能把我鼻梁也打折了。” 时砚说不清听见这句话是什么感受,他该感到高兴还是不痛快? “其实不用觉得纠结,你跟白忱真没什么地方像的,论容貌长相,他阳光,你阴沉,论性格为人,他开朗,你孤僻,就没有一处是一样的。” 霍成霄明里劝解他,实则夹带私货,谁听到别人说自己阴沉孤僻都不会开心,时砚开始反问自己,他阴沉吗?在温予白面前,他已经够温柔了。他孤僻吗?的确,除了温予白他有时候谁都不想搭理。 不管是谁说,白忱都是天下第一好,这种好没人能赶得上,何况他已经死了。 连时砚只凭借别人口述,有时候都不免可惜一个这样的人,那他身边的人呢,那些确确实实有过接触与体会的,那些有过感情与羁绊的,要如何排解这样的情绪? 时砚跟那个最初想要知道这个答案的自己已经开始南辕北辙了,他其实并不在乎他与白忱像不像,哪里像,他在乎的是这颗心脏的重量,他总要知道,温予白寄予这颗心脏的感情到底都承载了什么。 霍成霄看了一眼表,起身,对他道:“看来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了,我走了?” 时砚抬了下手。 霍成霄离开之后,时砚起身上了楼。轻轻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时砚打开门走进去,看到温予白在床上睡得正香,他走到床边坐下,床上微微陷进去一块。 温予白侧躺着,手在枕头上,很安静。 过了半晌,时砚起身要走,手却倏地被人抓住。 时砚略微错愕,低头一看,温予白正睁着眼睛看着他,眼眸氤氲水色,看着有几分无助和可怜。 “你干什么去了?” 时砚听她声音里恐惧,以为她做噩梦了,重新坐回去,他抚了抚她的脸,“我把你吵醒了?” 温予白摇了摇头,撑着枕头坐起来,拉着时砚的袖子不放:“睡得太早,你回来的时候就醒了。” 时砚神色一顿:“你听到我跟霍成霄说话了?” “听不清。”温予白说完,时砚松了一口气,却感觉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紧了紧,她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手机不给我送来,还让霍成霄来看着我,他白天偷偷看了好几次手机,但是都背着我,不让我看,是网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时砚没想到温予白什么都清楚,只是没有戳破,或许是在等着他告诉她。 “如果是有关我的事,我有权利知道,你瞒着我也没用,我不需要别人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 温予白说得很清楚,每一个字都是她的态度,时砚怔然无声,他看了温予白很久。 人与人的互相理解是需要构建的,尽管在他听到“自以为是”四个字的时候心头不免被硬生生戳了一下,但他还是强迫自己试图理解温予白。 没人希望自己的好意被人误解,但是方式同样很重要。 时砚开始冷静地思考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对温予白好。 “你等会儿。” 温予白给了时砚足够的时间,他说完这句话就起身离开,不一会儿,时砚拿了一个手机回来,递给温予白。 “你打开看看。” 温予白虽然面色茫然,但还是听他的话打开手机,电是充满的…… 几乎不用温予白再问,各种app推送的热点新闻都是有关那个人的,她随便点开一个,从头到尾看完整个文章,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抬头看着时砚:“这些都是你做的?” 时砚不答反问:“你不记得那天张裕要对你做什么了吗?” 温予白神情激动,新闻里每一个字不仅在刺激着她的神经,更勾出了她久远的记忆,她忽然扶着额头,一霎那头疼欲裂,时砚变了脸色,赶紧去扶她肩膀:“柒柒,怎么了?” 他不小心叫出了心头说过很多次却不敢叫的昵称,温予白好像听到有两个声音重合了,她恢复一丝理智,眼前却有画面不断闪回。 张裕按住了门把手,挡住她去路,脚踩着她的裙子,手还放在她后背上…… 还有浴缸里的阴冷,将她抱起那人身上的滚烫。 温予白一手扶着额头,一手紧紧抓着时砚的袖子,呼气,吸气,慢慢调整呼吸。 “我去找医生。” “时砚!” 温予白抓着时砚的手喊了一句,他回头,就看到温予白呼吸发颤,对他摇了摇头,半晌之后才道:“不用了。” 时砚脸上迟疑,温予白拉了拉他,他只好坐回去,这次顺着她的力道坐得近了一些。 “你有没有事?网上闹得这么大,对你有影响吗?” 温予白先开口,看着他的眼黑亮透彻,时砚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忽然就觉得心里软了软。 “没事,都已经解决好了,不用你操心。” 温予白的不安不止是因为这一件事,她心里毛毛躁躁的,有很多事压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林佑声就像一个被封印住的恶魔,再见之后那道封印突然解开了,把所有噩运都带了回来。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时砚不让她知道了,怕她难堪,怕她勾起往事,也怕她暴露在公众面前被人指指点点。 更怕她一时冲动强出头。 时砚不打扰她,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屋里一瞬间变得很安静,冬日寒夜,所有的蕴含生命的声音都消弭不见,只有她低浅的呼吸声。 忽然,一声震动打破寂静。 是温予白的手机,而且是陌生号码。 温予白看了时砚一眼,动作迟疑地拿起手机接听:“喂?” “小柒吗?”那边是个温柔的女声,能听出声音比她大,还不等温予白确认,那边就继续道,“我是姑姑。” 温予白浑身一震,下意识抬眼去看时砚,一瞬间,时砚又看到了她眼中深深的恐惧,就好像求救信号一般,飞快地抢过温予白的手机。 “你是谁?” 那边顿了一下:“我是温柒的小姑,你是?” 时砚明白了温予白的表情从何而来,不答反问:“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时砚?”温婷秀的声音很低,能听出她平时是个说话很温柔,都不会大小声的人,温予白抓住时砚的袖子往过一拽,在屏幕上点了免提,声音骤冷:“你有什么事直接说。” 温婷秀怔了一下,唯唯诺诺的声音传过来:“最近网上的事,你都看到了吗?我不知道佑声是不是得罪了时砚,今天警察都到家里来了,你跟他好好说说,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让他把文章都删除了吧,你弟弟刚上小学,这事一爆出来,他在班里都受欺负了……”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手机的话筒将吸气声放大了,时砚要将手机关掉,被温予白按住了手。 “你这么多年没打过一通电话,想说的只是这个?” 温婷秀的出现让温予白冷静了许多,她声音低沉,没有一丝一毫的旧情可言,直截了当地戳破这层薄如蝉翼的关系。 “柒柒,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可是,你姑父他,他当年只是脾气暴躁了一点,他不是供你上学了吗?你不要这么记恨他。” 时砚看温予白握紧手机的手,忽然把手机夺过来,对那边道:“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林佑声得罪的是我。” 电话总是换人接,温婷秀也有些反应不及:“看在柒柒的面子上……” “看在柒柒的面子上,我应该直接给他弄进去。”时砚说话通常是不留余地的,噎死人不偿命,实际上要不是看在温婷秀是温予白小姑姑的面儿,时砚说话会更难听。 “还有,网上的风向跟我没关系,是林佑声自己搞的,有这时间来骚扰对不起的外甥女,不如问问他自己曾经都做过什么。” 摁掉电话,时砚皱着眉把手机扔到被子上:“这种人,你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 一脸烦躁。 比温予白还烦躁。 莫名其妙的,温予白被一通电话扰乱的心好像平静不少。 “我本来也只想说几句就挂。” 时砚按着温予白肩膀,想让她躺下:“快两点了,先睡觉,什么都别想,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温予白却握住他的手。 “我不困了。” 时砚眼睛大了一圈:“那你想干什么,出去跑一圈?” 温予白抿了抿唇:“我想出去透透气。” 时砚眉头一皱,明显要拒绝,温予白道:“我都憋了两天了,你现在已经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还怕我出去吗?” 她刚才还神色痛苦,但现在情绪似乎好了很多,时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评估她此时适不适合出去,良久之后,他松开手。 “那你穿多点衣服。” 半小时后,时砚开车带温予白去兜风。 半夜两点半,弯弯绕绕的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时砚驱车去了山顶,上面正好有一个时家名下的会所。 温暖的路灯照在身上,像日光一样暖洋洋的,温予白裹得很厚,羊绒帽子,小兔子耳罩,还有厚厚的围巾,山上风凉,她却像撒欢的小狗一样呼吸着新鲜空气,她跑了几步,回头跟时砚招手。 时砚看着温予白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反而还跟个孩子一样,唇角也忍不住上扬,他加快脚步走过去。 两个人站在山顶,俯瞰整个城市,温予白戴着手套,扒着围栏,忽然转头看着时砚,发现时砚也一直在看她。 “我想起来了。” 时砚一怔:“嗯?” 温予白重复:“我想起来了,那天发生的事都想起来了。” 时砚这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替她把耳罩正了正,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太多变化:“想起来,然后呢?” 他将她拉到身前,把围巾给她往上拢了拢,温予白垂着眼眸,忽然说:“不然试一试吧?” “什么?” 温予白抬眸:“试一试,你带我走出井底。” 她明明什么都没想,但说出整句话之后却有些哽咽,声音戛然而止,心里有个声音说,快带她逃出去,不论是谁也好,她真的好想好想拥抱温暖,不想什么时候都只有她自己面对。 时砚忽然发现,温予白没有变好,她只是在伪装。 他当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她是病人,他是救赎,她没有爱和喜欢,但是想要生存,如果他能让她变得开心,那就让他靠近,仅此而已。 时砚呼出一口寒气,白雾随风消散,他伸手将温予白还未来得及掉下的眼泪揩去,将她轻轻拉进怀里。 “好。”他说。 漫天繁星闪烁,寒冬的夜空高而阔,温予白在他怀里很温暖,轻轻靠了靠。 时砚忽然说:“我们去看极光吧。” 第五十章 圈套 替身这么快就要官宣了…… 温予白没有问时砚为什么突然说要去看极光, 有关手机中尘封的那段录音,与时砚存在于她心中的意义, 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没必要说开,她也不想说得太明白。 下山路上,温予白靠窗看着景物远去,慢慢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她解开安全带,将她抱出了车子。她在他肩膀上靠靠, 眼睛都不想睁开:“到家了?” 睡意朦胧的嗓音像柔软的棉花糖,这副全无防备的样子,终于让时砚稍稍放下心来。 “嗯, 到家了。” 看着安心窝在自己怀中的女人,曾是橱窗中束之高阁的艺术品,此刻终于被他放在掌心之上, 时砚弯了弯唇,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触之即离的那一刻, 他又忽然停住。 心中不期然地闪过一丝恐惧。 但那恐惧从何而来, 他又不知道。 摇了摇头, 时砚抱着她转身回了别墅。 温予白大概是困极了, 到了卧室之后, 她胡乱脱了衣服就往被子里拱, 时砚站在床边,一手解着领子, 一边笑着拎起被角让她钻进去。温予白半闭着眼睛找到左边的枕头,给枕头归拢归拢好形状,乖乖摆好姿势要入睡, 刚躺下去,身边忽然塌陷进去一块。 温予白感觉自己被拥进一个怀抱里。 时砚支着头靠在枕边,后知后觉地笑着,活像个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大傻子。 虽然还有许多不想深究的细节,但起码还有一个事实是谁也无法否认的,那就是在刚刚,温予白答应跟他在一起了,她亲口承认的,这就足够了。 “温予白。” “嗯……”温予白半睡半醒着,听到有人叫她,就下意识回答了一声。 “温予白。” “说。” “温予白” “……” 时砚知道她能听到他说话,眼中满是笑意,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立刻又变得有些严肃:“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公开比较合适?” “随便吧……”声音渐渐失去耐性…… “你不想公开吗?”时砚对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有些不满,低头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又想起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蹙眉道,“嗯,也是,之前那个姓罗的说过,你还在事业上升期,公开恋情对影响不太好。” “这个时机也不太好。” 时砚好像把自己说服了。 “还是再说吧。”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为她做出了巨大妥协一般,根本忘了当初一直说不要公开的明明是他自己。 “嗯嗯。” 温予白只想快点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 时砚忽然低头:“你是不是本身就不想公开——” 啊啊啊! 温予白一个起身,抄起枕头往时砚身上摔,冲他张牙舞爪大吼:“我要睡觉!” 吼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脸色通红,气哄哄地瞪着他。 墙上挂钟刚过四点,房间里一阵沉寂。 时砚接过枕头有些目瞪口呆,他还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温予白,她原来的炸毛要么是压抑的,要么是病态的,现在却很……可爱? 因为眼前人开始把自己最真实最原始的状态渐渐展现在他面前,时砚挨了一下非但没生气,还有些喜不自胜,他面不改色地把枕头放在原位,只有眉梢是飞扬的弧度,不紧不慢道:“你睡,我看着你睡。” 温予白:“你有病!” 这是她能骂出口最脏的话,听在时砚耳朵里当然不疼不痒,温予白深吸一口气,暗暗后悔,她就不应该半夜去什么山上,还说出那样的话,谁能想到时砚这么沉不住气! 温予白伸手去拉时砚胳膊:“起来,去,你去洗澡。” 这个理由倒是没有什么余地反驳,时砚自愿被她赶下床,抬了抬眉毛,转身前对她道:“那,你先等会。” “嗯嗯!”温予白打了个哈欠,眼中顿时盈满泪光,冲时砚点了两下头。 时砚就跨着大步子去了浴室。 “等你才有鬼。” 门一关,传来温予白的嘟囔声,她重新归拢好枕头,这次舒舒服服躺下,手臂压着被子,一声轻叹把心头笼罩的所有阴霾都驱散。 会如她所愿吗? 温予白也不知道,但是她想试一试,并不是给时砚一次机会,而是给自己一次机会。 时砚关上浴室门发现灯已经关了,动作顿时变得很轻,他轻手轻脚走到床前,果然就看到温予白熟睡的模样,模糊的黑暗中,她清浅的呼吸声似乎撩过耳畔,时砚眼中有些失望,下一刻又变成释然。 缓缓掀开被子上床,他侧身躺在她右边,温予白安静地闭着眼睛,眉是舒展的,应该没有做什么噩梦,时砚伸出手,在她鼻尖上虚虚画了个圈,没敢戳,怕她被吵醒又炸毛。 安静中发出一声低笑。 时砚收回手,心道,慢慢来,这样就很好,然后闭上眼睛。 第二天醒来,时砚下意识去摸床铺,手在旁边来回扫了两下都没碰到人,时砚一下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坐起,睡意瞬间消失不见。 皱着眉,他扶着额头仔细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难道…… 时砚掀开被子,随意穿上拖鞋快步走出房门,看到隔壁间也没有人,他眼神就有些慌了,回房又拿起手机,一边拨通电话号码一边要下楼,刚下一个台阶,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你有急事吗?” 时砚一抬眼,就看到楼下,温予白穿着奶白色的毛衣坐在沙发上,正转过头看着他,面色疑惑。 时砚的心倏地坠地。 他面不改色地摇摇头,“没什么。” 脚步由惊慌失措变为闲庭信步,他轻咳一声,下着台阶,走到温予白面前,刚要开口,温予白却掏出自己的手机,定睛一看,又皱着眉头看向他:“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时砚一怔,赶紧把通话关了,闭着眼掐了掐眉心,他不太好解释自己的行为。 温予白却好像明白了。 “在找我吗?”她面色坦然地看着他,“怕我反悔?还是不相信昨天发生的事是真的?” 温予白接二连三的追问都正好戳中了时砚的内心,让他觉得面上有些窘迫,碰了碰鼻梁,他移开目光,蹩脚地转移话题:“现在几点了,你吃饭了吗?” 不转头还好,一转头就看到厨房里面阿姨正在洗菜。 “我靠——”时砚被吓了一大跳,刚才注意力一直都在温予白身上,没留意别墅里还有别的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洗菜的阿姨正在憋笑。 有什么好笑的? 时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常穿的睡衣,该挡着的地方都挡着,很严实,还好,正想着,温予白忽然拉着他的手把他往沙发上带。 “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时砚回过神,顺着她的力道坐下,强装镇定:“什么事?” 温予白道:“我们公开吧。” 时砚怔住。 温予白面色很平静,却犹如在水中投下了一颗重量级炸.弹,崩地眼前人七荤八素。 时砚缓缓睁大了眼,还不等开口,温予白握住他手腕道:“先别急着高兴,看完这个再说。” 说完,把茶几上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挪到他面前,电脑贴了防窥屏的膜,在时砚角度上看是一片漆黑,他只好低头凑近,直到看清楚屏幕上所有的内容,眼中的狂喜慢慢沉寂,他脸色彻底转阴,眼中涌动着愠怒,回头去看温予白,低声质问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温予白面色不变,她知道时砚一定会生气,所以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屏幕上是温予白的微博,她转发了那些女孩的发声博,并且配上了一则长文截图,上面是温予白亲笔写得有关张裕骚扰她的全部过程,包括婚宴上被人下料。 同时在微博置顶了律师声明、报警回执等一系列证明,三年没有发过微博的温予白,一回归就引爆这么大的炸.弹,这两日吃瓜吃到疲软的网民一下又来精神了。 严格来说,这并不只是一个瓜。 从那些女孩发声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从娱乐新闻转变成了刑事案件,成为了社会焦点事件,已经不允许有人再企图用娱乐的口吻去掩盖那些肮脏的现实了,而温予白的发声,则把这件事推向了一个更高的顶峰。 那些受害者不止有不谙世事的少女,不止有被人轻看的网红,不止有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就连温予白这种有点名气、拿过大奖的女明星,张裕这样的社会败类照样敢明目张胆地下手。 舆论已经发酵,绝无可能回头了。 这其中当然也有许多无端的谩骂和猜测,时砚光是翻看了一分钟的评论就已经看到了很多……很多不堪入目的言论,就这样把他心头放着的最珍贵的人,用最恶毒的字眼随意贬低辱骂。 时砚“啪”地合上电脑,已经不知道该对谁发火,他起身背对着温予白,手撑在腰侧,脑门都是火燎燎的,这几天之所以那么紧绷,就是因为他想要好好把温予白藏起来,他甚至早就打点好了各家媒体,只要警方保护好受害者隐私,没人会把注意力放到温予白身上。 可她竟然自己站出来了。 温予白还是坐在沙发上,伸手拽了拽时砚袖口。 “还没气完吗?” 时砚不动,背对着她的脸却有些松动,又轻又软的声线传入他耳朵,让他没办法把火气撒到她身上。 所以他才背过身去,他不想让自己的脸色吓到她。 “如果你不生气了,就冷静下来听我说说吧。”温予白在他身后道。 一句话气得他想笑。 要是不生气了,哪还需要冷静,生着气呢更冷静不下来了。 时砚感觉到她拽着他袖口的力道大了一些,身子也随着她轻晃的手而摆动,这样的动作对时砚来说的确很管用,很快,他就坐了回去。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撤回不了网民的记忆,时砚只能接受现实,他轻叹一口气,看着温予白,像是拿她毫无办法:“说吧,你为什么这么做。” 温予白是很认真的表情,语气也很平和:“我今天早上给安雯打了电话,她告诉我,网上牵扯出林佑声的那篇文章,是按照江危的意思发的,江危你信任吗?他应该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吧?” 时砚面色不虞,沉着脸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问他江危的事情,还是因为她提到了林佑声。 温予白也点头:“就算因为陆安雯这层关系,他也不会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所以这件事本来应该是出于好心。” 温予白说到这,把电脑打开,键盘操作之后,将屏幕面向时砚:“但是你也看到了,事情远超江危的掌控,现在网上铺天盖地的通稿都在往林佑声身上泼脏水,其中混杂了很多子虚乌有的东西,甚至很多都是在捏造谎言,编造谣言,经不起推敲。” 时砚皱着眉,并没有仔细去看温予白让他看的东西,而是直接对她道:“嗯,这应该都是林佑声自己做的。” 温予白眨了眨眼,惊讶地看着他:“你都知道?” 她以为时砚还不知道这层深意,所以才跟他从头说起,实际上时砚昨天晚上就跟宗川野说过这件事了,只不过两个人都没有说穿而已。 温予白顿时皱起眉:“那你也知道林佑声之后会怎么做吗?” 果然就看到时砚点了点头。 他瞥见茶几上放着昨天跟霍成霄抽剩下的烟,下意识伸手去拿,刚磕出一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默默放了回去,温予白看他奇怪的举动,面色狐疑:“你快说。” 时砚向后一靠,道:“他无非是想等到舆论发酵到顶峰的时候,爆出我与江危之间的关系,再把公众的焦点转移到我打张裕这件事的本身上来,这几天铺天盖地的黑稿就成了我为了转移注意力用他挡枪,然后警察警方介入,他并没有做什么事,所以清清白白,我却不可能再隐身了。” “为了把我拖下水而已。” 第五十一章 人心向背 替身:走男德的…… 温予白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柔软消退,只剩下满面的冷意, 她看着时砚,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像是要看透时砚的内心,最后却无功而返,只是皱了皱眉头。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如果我不站出来,你这样对张裕根本就毫无理由, 你打算怎么跟公众解释呢?” “我做错了法律会判我,我为什么要跟公众解释。”时砚手掌握着笔记本电脑,几乎是下意识就反驳, 话音刚落声音就顿住,他后知后觉地回头看着温予白,好看的眉锋向上一挑。 “所以, 你是为了我才站出来的吗?”他急着问出口,心中的期待和兴奋呼之欲出。 温予白却觉得胸口闷闷地堵得慌, 双唇轻抿, 她拿起背后的靠枕摔在时砚身上:“想得美你。” 时砚接过抱枕, 眼中还是止不住笑意, 似乎已经在心中笃定了温予白这么做就是为他, 高兴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可是嘴角刚扬起马上又僵住了,他皱紧眉头, 脸上的烦躁多过了喜悦:“如果是这样,你就不该发声。” 温予白看着他,眼眸深邃如星海, 短暂的安静,让空气中的温度都降下几分,时砚看到温予白的脸色满是认真,于是也换上了一副凝重的神情。 温予白摇了摇头,对他温声道:“我不止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更为了那些跟我一样的女孩。” 这次时砚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她的坚持,其实他心里有很多话可以问她,你可以接受自己的事业被影响吗?你能受得住这么多人的诋毁谩骂吗?你知道这件事或许会成为一个谈资将来被人在各种场合提起吗?你会想到作为一个受害者却要承受各种冷眼和嘲笑吗? 太多太多问题是当事人根本无法掌控的,嘴长在别人身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志,尤其在这个网络极其发达的世界,要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呢? 但是时砚没有问,他在等着温予白告诉他,那天在卧室里,温予白跟他说的那句“自以为是的保护”,时砚一直记得,他现在仍认定自己的方式没有错,但他也想听听温予白的想法。 温予白说:“张裕伤害了我,对我来说,如果霍成霄和你没有赶到,这个后果是我无法承受的,所以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把他亲手送进监狱,这是其一。” 时砚注意到温予白在说这些话时,表情冷静,逻辑严密,思维清晰,可是她的手却在抖,时砚也想起那晚,她坐在浴缸里柔弱无助的模样,她不是不怕,她只是太清醒了。 心头一酸,时砚坐过去握住她的手,掌心紧紧包裹贴合,没有打断她,只是用更加认真的神情望着她。 温予白喉咙一顿,停下来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会有很多人诋毁我质疑我辱骂我,但是,时砚,我同样也知道会有很多人理解我支持我保护我,像你一样。” “这样的人一定也有很多。”温予白语气很坚定,时砚好像看到她眼中重新焕发了光彩,她总是用很轻柔的语气说出掷地有声的话,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力量和品格。 温予白不是一个普通人,她经历过很多糟糕的事,很多糟糕的人都妄图把她变成一个糟糕的人,但即便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只要有人拉她一下,她都会马上从危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历经了这世间所有泥泞不堪的肮脏和晦暗,她心中还是有光。 因为曾遇见过他吗? 时砚心头忽然闪过了那个念头,觉得心有点痛,可又觉得幸好。 揉了揉温予白的发顶,他终于露出几分笑意,唇角扬起,他点了下头:“嗯,这样的人一定也有很多。” 温予白回应他:“所以我不怕,我知道大多数人一定会选择站在我这边的,如果我没做错什么,那我为什么要躲在别人背后?如果我没做错什么,见不得人的就不该是我,而我既然有这样的影响力,就更应该站在那些女孩的前面,比起我,她们更加孤立无援,我身边还有你,我不知道她们身边还有谁。” “所以我一定要站出来,这是其二。” 时砚现在一点儿也不生气了,或许因为从温予白口中听到“我身边还有你”这样的字眼,让他觉得自己被说服了,这句话很对,有他在,有他支持着她,他还怕什么呢? “嗯,那其三呢?”时砚问她。 温予白看着时砚,眼中的笑意渐渐变得狡黠:“既然已经知道林佑声会打什么牌,我们为什么要陪他玩下去?倒不如把桌子掀了,让他下不来台。” “张裕对我做的这些事,取证要比那些女孩子更容易,江危手里也留有证据,所以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这件事脉络清晰,你为什么在江危婚宴上打张裕,真相就水落石出了。林佑声想用舆论制裁你,你同样就用舆论反击回去,你女朋友都要被人害成这样了,难道你还跟木头一样毫无作为?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时砚拉着她的手,拇指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来回轻抚,眼里倒映着她的认真,半晌后开口:“所以你才说要跟我公开?” 温予白点点头:“嗯,这样想不公开也没办法了。” 时砚深深地看着她,总觉得这句话里有点被强迫的意味,他拐了个弯道:“这么说的话,即便你不是我女朋友,我其实也可以为陌生人出头的,就像网上说的那样,见义勇为?” 温予白合上电脑:“ok那就算了。” 她动作太快,几乎不给时砚缓冲的时间,眼见着人就要抱起电脑离开,时砚赶紧扣住温予白的腰轻哄:“好好好,公开,我们这就公开。” 温予白挣了一下没挣开,时砚的头挨着她的肚子,乌黑的头发压在白色毛衣上,像个大狗子一样,印象中,时砚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过。 “你知道阿姨刚刚在偷笑什么吗?”温予白忽然问。 时砚没松手,还是维持着这个姿势。 “你起床没有照镜子,你知道自己的头发现在是什么样子吗?”她说着,把笔记本打开,黑屏之后对着他照了照。 时砚看到黑色的屏幕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头发被压得一边高一边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时砚放开温予白,皱着眉头,对着镜头看了看,然后转身上楼。 温予白在后面忍了忍笑,忍不住,就用长长的袖口捂住唇,肩膀轻颤起来。 温予白与时砚公开的微博是在一个小时后发出的,让网友沸腾的不是两个人终于公开了关系,而是微博上端端正正的两个字——三年。 两人今年就有绯闻传出,加上医院的吻照,即便是后来温予白单方面澄清,还是有不少网友认定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是谁也没想到两个人竟然已经在一起三年了! 不是三天,三个月,而是整整三年! 大家的记忆可还停留在沈瑶音那个白月光身上,结果两人官宣之后,网友立马就想起不久前时砚发的那条微博——谁他妈有白月光谁是孙子! 这不就对上了嘛! 时砚果然是在跟温予白隔空喊话,只不过喊的话是另类告白罢了,他否认了自己有白月光,就是间接表忠心,当时这条微博让网友一顿猜测,如今终于破案,曾经吃瓜的网友都去两人微博下评论——狗死时,没有一个时砚是无辜的。 只是再甜蜜的瓜,也掩盖不了事实本身的肮脏,很快就有人问起两人在此时官宣的用意,联想到最近的热点新闻,很难不让人猜到这与温予白被卷入的那个刑事案件有关。 有的人将关键词“婚宴”、“酒杯”、“下料”等等进行拼凑,那天几人的所有动线几乎不用推理就出来了。 张裕下料。 温予白中招。 时砚因此打了张裕。 张裕犯罪未遂。 多么符合逻辑和事情发展的规律。 再加上两个月前张裕就曾经因为性骚扰温予白而在微博上道歉,有过前科的人,网友更不用怀疑温予白所述的真实性,虽然最终都要官方给出一个合理合法的结果,但就目前来说,基本上已经是没有反转的可能了。 尽管还有极少数网友质疑温予白道德问题,也很快淹没在群情激愤的口水声中,大家现在根本不愿意讨论什么道德不道德,大家只想知道张裕这样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死。 张裕重回公众视野,林佑声的热度又降下去一波,加上有许多人点出那些黑林佑声的帖子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网友一看果真是这样,就不再关注了。 “这是你做的吧?”温予白坐在车子里,手里拿着平板,扭头看旁边的时砚,“走他的路,让他无路可走。” 两个人在去警察局的路上,这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让律师代劳。 “嗯。”时砚轻轻应了一声,转头对上温予白的视线,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忽然问,“你现在,还怕林佑声吗?” 温予白微怔,下意识将领子往上抬了抬,转头面向前边,垂下视线:“不怕。” 声音轻轻的,好像没什么底气。 时砚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转头看向窗外时,眸光骤然变得阴沉。 医院,张裕正躺在病床上,前面站着一个男人,似乎刚进来,看样子并不像来探病。 张裕脸上包满纱布,露出一双愤怒怨恨的眼睛:“时砚这个狗杂碎,竟然说话不算话,现在就是要把我往死里弄,我就不信他把我打成这样还想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容易!” 男人道:“你还是想想该怎么争取有期吧。” 张裕面色一变:“你,你不能不管我,我不想坐牢,而且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做的,要么就大家一起玩完!” 男人笑了笑:“随便你。” 张裕见对面并不慌张,自己却已经开始慌张起来了,最近几年确实只有他还管不住裤裆,别人都早就收敛起来了,他真想拽人下水也很难。 神色几度变幻之后道,他咬了咬牙,压低声道:“你不保我,就别怪我把那件事抖落出去,这么多年悬而未决的大案,可有很多人抢着破呢。” 一句话后,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 张裕忽然感觉全身一冷,有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 但男人很快就又笑开:“当然要保你,不然我为什么要过来。” 张裕一听他这么说,顿时放下心来。 警局外面,时砚和温予白并肩走出来,刚上车时砚的手机就响个不停,第一次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回兜里,以为就消停了,结果又打了好几个,时砚不厌其烦,最后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屏幕还是常亮。 这份不屈不挠的精神把温予白都感动了。 “是谁打给你呀?” 时砚看着窗外:“没谁。” 语气明显不快。 温予白有些好奇:“是沈瑶音吗?” 时砚一动,扭头看着温予白,搭在车窗边缘的手收了回来,方才的烦躁悄然褪去,眉梢微不可见地抬了抬。 “是她的话你生气吗?” “不生气。”温予白毫无波动,回答得挺乖,把时砚一噎,顿时比刚才更烦躁了。 这时屏幕又亮了,刚才的电话只显示号码,这次有了备注,是宗川野。 温予白说:“是宗川野,你不接吗?” 瞌睡来了送枕头,想骂人了宗川野自己就来了。 时砚划开屏幕,刚要张口,就听到那边用超过一百分贝的震怒声音怼出手机的出声孔:“你能不能接接你妈的电话!你妈的你妈给我打电话把我骂了一通!说你交女朋友怎么不告诉她,我踏马——” “喂?喂?”酒店的浴室间里,宗川野对着手机喂了几声,一看手机,时砚早就给挂了。 “孙子!”宗川野气得破口大骂。 门外响起敲门声,声音很轻:“川哥,你怎么了?” 宗川野立刻收起低俗野蛮的一面,对门外的人道:“没事,有个骚扰电话打进来,我骂了他一顿。” “哦……” 车上,温予白眨着眼睛看着时砚把手机关机:“这样好吗,宗川野好像很生气。” 时砚不知在想着什么,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半晌之后才回答她的话:“他生气超不过半小时。” 温予白一听,点了点头,的确,宗川野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就没看过他有什么烦恼,幽默风趣情商高,就是比一般男人更受欢迎。 温予白看了看时砚,认真道:“你们兄弟两个真不一样。” 一个弥勒佛,一个活阎王。 时砚抬头:“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 车子很快停在了别墅外面,时砚送温予白进去,自己却没脱鞋,温予白换了鞋子站在门口看他,眼中有询问。 时砚已经打开门:“我有点事要出去,不用等我。” 他好像从刚才起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 温予白一整天很累,去楼上洗洗就睡了,半夜感觉有人钻进被子抱住了自己,还闻到了一点儿酒气,温予白瞬间清醒了,打开床头灯,就看到时砚醉醺醺地搂着她的腰,靠在她怀里。 “你去哪喝酒了?”温予白瞪大了眼睛,这人竟然不回来好好休息跑出去喝酒! 时砚眼尾染了一抹酒红色,闻到熟悉的香味,他翘着唇角,在她怀里蹭了蹭:“我错了,我以后改……” 温予白没听清,凑近一些,问他:“你说什么?” 他喃喃自语:“戒烟戒酒……养好身体……” 温予白听清了:“这是应该的。” 他又说:“好好活着……别让她再受伤……” 温予白一怔,瞳孔中的错愕闪过,她低着头,看着腿上慢慢熟睡的人,心中翻涌起一波又一波浪潮,都是酸涩的气泡,气泡破碎时,冲得鼻子也发酸,眼睛也发胀。 很久以后,温予白搡着他起身。 “去洗澡,不洗澡不许上床。” 第二天,温予白问时砚还记得昨天都说过什么话吗,时砚说自己忘记了。 温予白不知时砚是真是假,总觉得他心里还藏着事,正要问清楚时,一通电话打破沉寂。 张裕死了,突发心梗,没抢救过来。 在医院里。 第五十二章 粘人 替身火急火燎追了过…… 别墅三楼的书房里, 帘子只拉到一半,橘色夕阳从半扇窗子照射进来, 落在反射着灯光的光洁地面上,陆峤野靠着桌角,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把玩,神色高深莫测。 张裕的死讯上午刚通报,下午陆峤野就从海城飞到了燕城,似乎很牵挂张裕的安危。 “啪”地一声,打火机盖阖上, 陆峤野忽然抬头,打破沉寂:“这死得也太蹊跷了,而且时机很巧, 那边怎么说?” “意外。”时砚靠坐在黑皮沙发上,言简意赅,修长手指夹着一根香烟, 只是拿着,并没有点着。 陆峤野皱了皱眉:“会不会是故意给你泼脏水, 想加重你的罪名。” 时砚面色不变, 直接否定了他的猜测:“如果是这样, 他就不会是死于心梗。” 陆峤野面色一怔, 仔细想了想, 觉得时砚说得有道理, 如果这件事是冲时砚来的,完全可以让张裕死于恶化的“脑部创伤”, 那样时砚就从“打伤”变成了“致死”,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张裕死于心梗,某种程度上说, 对时砚反而是好事。 陆峤野却皱紧了眉头,心里一阵烦躁,追问道:“真的是意外,没有什么别的可能吗?” 时砚说:“医院坚称张裕原本就有心脏病史,家人也接受这个说法,不想让张裕进行尸检,只想让他赶紧入土。” 陆峤野掀着打火机盖的动作停下,蹙眉看过来:“不行!必须要进行尸检,这么多疑点,肯定不是死于心梗这么简单。” 时砚扭头看向他,眼带询问,似笑非笑道:“你怎么能确定?” 陆峤野迟疑一瞬,离开桌面,身子站正了些,面色凝重道:“我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被人害死。不过我最近刚好查出一些东西,当年小温父母的那场车祸,很可能不是意外,张裕手里也许掌握着一些东西。” 说到这他有些懊恼:“我正要托人跟你们燕城这边问问呢,他现在犯事哪也去不了,应该是最好撬动嘴巴的时候,没想到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发生变故。” 他说完等着看时砚表情,没想到时砚并不惊讶,反而打量起他,眉头轻轻抬着:“你跟温予白非亲非故,为什么这么在意当年的事?” 陆峤野听着他语气不对,愣了两秒钟,随即啧地笑出声,瞪大了眼睛:“你不会在吃醋吧?” 看时砚没有反驳,他更加不敢置信,“不是吧,这种醋你也吃?” 时砚不说话。 陆峤野彻底无语,直接走到他对面坐下,手肘在长腿上一搭,他冷静了一秒,跟他解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温予白的堂妹是我朋友,不是我在意当年的事,而是她一直在查当年的车祸。” 时砚面色不变,手指下意识弹了下烟灰,抬眼看着他:“据我所知,她妹妹嫁到了顾家,丈夫是顾景深,而顾景深是你朋友吧?” 陆峤野怔住,看着他的双眼隐隐闪了一下,随即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放荡不羁的笑容,向后靠了靠,“就是因为是朋友的妻子,我才知道这么多的,怎么了,我热心还不行?” 说完把目光挪到他手上,把手中的打火机递过去:“你是缺火吗?拿着烟不点。” 时砚没接他手里的东西,轻飘飘道:“戒了。” 然后也不在意他转移话题的蹩脚技能,反问他,“你不是戒烟了吗,拿着火干什么?” 陆峤野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打火机,限定款,整个海城只有两个,唇角肆意扬起,他抬头挑了挑眉毛,故意拿着打火机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炫耀似的看着他:“你跟小温谈了三年,她送过你什么东西吗?” 时砚面色一沉,忍住想把他踹出去的冲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正事。” 陆峤野把打火机揣回外套里面那层兜里,也摆正了脸色,不跟他开玩笑了:“刚说到哪了……尸检!尸检是最重要的,现在必须查出来张裕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是意外算他运气好,躲过审判,如果是有人陷害他,我敢说那人肯定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而这个把柄,也许就跟小温父母那件事有关。” 时砚沉默两秒,道:“我问过计宏,他没跟我说当年那个特大经济案有什么隐情,只说水很深,让我保护好温予白,十一年前,张裕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制片人,那件事会跟他有什么关系?” 陆峤野嘲讽般地笑了笑:“你也说了,十一年前他什么也不是,背后没有人扶植,能混到这个地步?” 时砚道:“背后,林佑声?但林佑声跟他的关系好像并没有那么紧密。” 出事后,林佑声第一件事不是帮张裕把事平了,而是添油加火,彻底把张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可见他并不忌惮张裕入狱,自己也没有把柄在张裕手里。 陆峤野一副你有所不知的表情,摇头道:“不是林佑声,林佑声也就是狮子身上的跳蚤,张裕以前是在海城发展的,你不在海城,对海城的关系网还是了解不深,你知道吗?他管沈睿峰叫大哥。” “沈睿峰?”时砚眯了眯眼,“你是说,他背后是沈家?” “这件事我比你查得早,所以比你知道的更多一些,当年张裕在海城开了一家影视公司,专门给沈睿峰洗钱,两个人还合伙开了好几家公司,都是皮包公司,后来沈家身份不太方便了,沈睿峰就渐渐淡出去,张裕开始跟着林佑声混,不过据我所知,林佑声跟沈家也关系匪浅。” 陆峤野双手交叠,讳莫如深地看着时砚:“沈睿峰应该是知道当年的特大经济案有什么隐情的,只是我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你怎么知道的?” 陆峤野咳嗽一声,摸了摸鼻头:“是那个,温染她偷听到的,然后告诉了我。” “偷听到就告诉了你?” 陆峤野抬头看着时砚,眼中的紧张一扫而过,转而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怎么还审上我了?” 时砚却皱着眉露出沉思的表情,半晌后,他插着兜起身,走到陆峤野身边时停下,对他道:“尸检的事你不用担心,张裕的死疑点太多,就算拿不到家属同意也可以尸检,后面就看看从张裕死因这里能不能查出点什么了。” 陆峤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结果事情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公检那边还在走流程的时候,张裕的父母不顾劝阻,把张裕的尸体从太平间里直接送到了殡葬馆火化了,等这头得到消息,张裕人都变成灰了。 警察把两人请到局里调查,二老就说老家里有迷信传统,如果人犯了大罪要赶紧火化,不然殃及家族后代,世世代代都逃不脱罪孽。 去当地调查一番,没想到还真有这个封建习俗,警察最后也只能教育二老不能封建迷信,尸体彻底化成灰了,尸检也无从说起,这件事只能这么算了。 张裕事件从娱乐圈一个瓜转变成刑事案件,到现在嫌疑人莫名其妙死在收监前,又很快火化入土,扑朔迷离的程度已经远超公众认知的限度了。 网友不知道背后还藏着什么,最在意的还是那些受了伤害的女孩子,因为舆论呼声过高,警方还是要针对性侵一案给出一个官方调查结果。 谁也没想到,张裕死后,案子查得反而更快了,十一月十一日晚上八时,警方发布了18个受害人的案情经过,在保证受害人隐私的前提下,尽最大可能还原了事件的真相,用非常专业且客观的叙述完整串联起证据链,即便没有嫌疑人认罪,在确凿的证据下,也基本可以定罪了。 只可惜,犯罪嫌疑人已经死亡,不予追究刑事责任,检察院也不会对张裕提起公诉。 但张裕的民事责任仍可以追究,受害人家属可以继续打官司,向张裕的财产继承人索要赔偿。 温予白作为受害人当然也可以提起诉讼,虽然她并不需要那些钱,但她知道那些受害人和家属需要,所以这次由她牵头,委托了名律师打这场官司。 准备材料那几天温予白忙得脚不沾地,网上热度早已经过去了,每天又有了新的热点顶上,但她们还需要在这个案子上多停留一会儿,时砚看温予白这么忙还劝她休息,让她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做。 温予白不听,时砚打不过只好加入。 打官司是个很耗费精力的事,再加上有18个受害人,每个人遭遇不同,受害程度不一,索要赔偿也有区别。温予白看自己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就跟时砚商量,把看极光的事往后拖拖,时砚现在哪敢否定她,对她百依百顺,说什么是什么,想了想,也觉得这时候出境不太方便,就答应了她。 毕竟生日在燕城也能过。 而且时砚偷偷算了算,温予白25周岁是明年,他还有机会。 因为手臂的手术和最近的风波,温予白已经很久没在公众露面了,工作室也都是陈菲在打理,趁着今天有点空闲时间,温予白跟陈菲去了一趟工作室商量之后的行程,让她没想到的是,风波过后,投过来橄榄枝的剧组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增多了,而且多了一些聚焦女性题材的剧本。 以前这种本子根本想不到找她来拍,都是偶像剧和仙侠剧比较多,这倒是让温予白觉得很惊喜。 挑本子的时候时砚给她打电话。 “喂。”温予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剧本,声音有几分慵懒。 “在工作室吗?” “嗯。”贺彬被派来保护她,温予白二十四小时的行程时砚全在掌控之中,问这种话纯粹是浪费口水。 果然就听时砚进入正题。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那边忽然压低声音,气音穿透手机扬声器。 “我想你了。” 电话开的免提,旁边的陈菲脸色通红地想钻进地缝。 温予白见怪不怪,忽然听到嘟地一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对那边道:“我有电话进来了,先挂了。” 说完,不等时砚回应就挂断了电话,陈菲一脸敬佩地看着温予白,时总现在的表情得多精彩啊。 屏幕上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温予白接听之后,对面是个听起来很强势的声音:“是温予白吗?” 温予白没听过,怔了怔,道:“是,请问你是?” “我是时砚的妈妈,方便见个面吗?” 对面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似乎已经替她做了决定,“紫玉山庄。” 然后说了一个具体的地址。 温予白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开车过去也不算晚,就平静地回了一句:“可以。” 电话挂断,温予白起身收拾东西,跟陈菲道:“你回头把剧本都发给我吧,我挑好了告诉你。” 说完拎起包,陈菲看她很着急,就道:“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温予白摆手:“不用。” 下了楼之后她自己开车,贺彬从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跟着,越跟越觉得不对劲,等到车子拐进熟悉的大门之后,贺彬赶紧掏出手机。 “老板,温小姐去你家了。”想起这句话有歧义,加了一句,“紫玉山庄。” 第五十三章 他来过 每个人都会有的“…… 温予白在管家的指引下把车停在车位上, 下车的时候,随意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紫玉山庄地处燕城黄金地段, 住在这里的人都非富即贵,而时家还要在视野最开阔的地界,前面环抱一座人工湖,温予白驱车时候,还在路上看到绿地里开屏的孔雀,湖上的黑白天鹅优雅地昂着头颅。 清幽静雅得仿佛世外桃源。 “温小姐,随我来吧。” 温予白回过神, 听到管家和蔼的声音。 管家是个精致的老头,穿着服帖的西装,因为出来等了一会儿, 外面还披了一个遮挡寒风的长外套,口罩上面是一双和蔼温厚的眼睛,含笑为温予白引路。 温予白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 管家侧身的时候不住地在温予白身上打量, 温予白是公众人物,即便两人并不相识, 他对她也不陌生。 但屏幕上看到又与想象中不同。 看起来是个温柔娴静的姑娘。 可是网上的诸多传言却跟这两个词没什么关系。 管家是时家老管家, 干了几十年, 很得时家人尊敬, 饶是如此, 也不会仗着主家的光随意给客人使脸色, 就算真的不喜欢,也要保持起码的谦逊礼貌, 这是一个人基本的素养。 何况他对这个温小姐的初印象还不错。 “夫人正在里面等着温小姐。”管家打开门,和颜悦色地看着温予白。 温予白点点头,随他进了门。 里面的装潢比想象中更低调简洁, 整体风格倒是跟时砚的别墅很像,看来时砚的审美也是被父母一辈的习惯耳濡目染了,温予白正想一些有的没的,女主人听见声音从客厅走了出来。 宗曼珺穿着居家鞋,也许是因为要见客,脸上精心粉饰过,穿着也显得庄重些。温予白之前在医院见过宗曼珺一面,因此对她有些印象,时砚的眉眼跟他妈妈有几分相像,不说话时都显得棱角锋利,衬得整张脸有些冷。 “伯母,”温予白先开了口,礼貌地倾了倾身,倒是没有别的寒暄,单刀直入,“伯母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温予白打量宗曼珺的时候,宗曼珺自然也在打量她。 几个月前,两个人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当时花钱压下热度的事就是宗曼珺做的。 时砚很少回家,母子两人之间的交流更是少得可怜,宗曼珺猜不透自己这个儿子到底都在想什么,自然也不清楚那些绯闻的真相,她以为深陷绯闻之中的那个女明星又是跟沈瑶音一样,想借时砚炒热度抬高身价,所以才不顾一切地为时砚降热度。 在时砚不知道的地方,宗曼珺花费很多金钱和精力为他擦屁股。 有的媒体明知发出这样的新闻通稿会得罪时家,但当收益超过一定的投入成本的时候,他们就原意冒这样的风险,更何况还有很多媒体与时家关系并不好,又能挣你堵嘴的钱,又能恶心了你,何乐而不为呢? 宗曼珺一直以为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直到时砚大咧咧地在网上官宣。 有关张裕的新闻,宗曼珺自然也是从头追到尾的,甚至还动用自己的关系知道了更多内幕。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会喜欢这样的人。 宗曼珺脸上没有笑意,表情也看不出喜怒,眼神透露出细细的打量和审视,侧开身子,她伸出手来:“先进来吧。” 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不可能在门口说话,温予白随着宗曼珺进去,管家则去准备茶点,在沙发上坐下后,宗曼珺先开口:“这么晚了还打扰你,希望温小姐不要介意。” 她语气淡漠疏离,但跟管家一样,维持着基本的客套和礼貌,也不是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态度。 她说这句话时,双腿交叠地坐着,手臂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姿态优雅矜贵,但因不善言辞,也不热络,显得客厅中的氛围有些冷。 温予白多少是猜到了时砚这个性子随谁。 “没有,正好我最近也很有空。” 温予白摇了摇头,管家在两人身前放下泡好的热茶,她抬头说了句谢谢。 管家笑了笑,起身看了宗曼珺一眼,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宗曼珺拿起手边精致的茶杯,对温予白道:“家里没有别的饮料,如果喝不惯,我让方伯给你换别的。” 温予白低头看了看,茶水冒着热气,清新的茶香四溢,白天在公司喝了很多咖啡,现在喝口茶解腻也好,她想着,端起茶杯对宗曼珺道:“不用,我也很喜欢喝茶。” 然后是安静的品茶时间,大概过去了三分钟,宗曼珺都没有再说话。 温予白有些纳罕,不知道对面的人打算什么时候进入正题,宗曼珺找她过来的原因,她多少猜了个大概,总逃不脱跟最近两人之间的官宣有关。 之前有关沈瑶音的传言她也听说过,时家人连沈瑶音都看不上,自然也不会看上她。 但接下来宗曼珺的态度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对面的女人手里捧着杯子暖手,垂着眼看着前面,眉头轻轻皱着,欲言又止。 “我是时砚的妈妈,长你一辈,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叫你小温吗?” 温予白愣了一下,回道:“当然可以。” 宗曼珺就抬起眼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复杂地交织着,眉头缓缓舒展开,露出一个笑容,笑容却有些心疼和苦涩:“听说你最近在打官司,我认识许多优秀的律师,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 说着,从茶几上移过去一张名片:“名片上的人叫陈婉媛,专门打这种官司,是业界有名的女律师,我已经打点过了,即便不收律师费,她也原意帮助那些女孩子。” 温予白的神色微微愣住,没来得及回应她,宗曼珺以为她在迟疑,似是想到了什么,收回手自顾自地笑了一声:“以阿砚的性格,这样的事想必早就帮你安排好了吧,如果不需要的话,也没关系。” 温予白稍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那张名片,心里的涟漪还未消退,这次抬头看过去时,眼里的暖色柔和许多:“还是需要的,我最近也在找这方面出色的女律师,还没找到合适的……多谢伯母当一回及时雨了。” 时砚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会有一些方面考虑不到。 宗曼珺会这样做大大出乎温予白的预料,她以为宗曼珺叫她过来是过问两人恋爱的事,又或者让她解释网上那些黑白颠倒的指责和诋毁,温予白在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她也没有任何抵触,作为时砚的母亲,宗曼珺当然有理由也有资格摸清她的底细。 只是这个发展让温予白始料未及。 宗曼珺沉吟片刻,张了张口,语气多有无奈,却也是真心劝慰:“有关网上那些质疑和脏水,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毕竟嘴是长在别人那里,我们管不了,事情过去了,总要向前看,别让那些不好的回忆绊住自己,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温予白听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宗曼珺好像是在开解她,没有说得很深,也在尽量照顾她的感受。 其实她早已不在乎网上那些谩骂了,也清楚地知道这世上理解自己的人更多,但莫名的,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一阵暖流淌过,有些惊喜,也有些意外,就好像在她换牙的小时候,某天突然被允许吃一块小小的糖果,那种预想之外的甜蜜。 “我知道的。”温予白对她笑了笑,又深深吸了口气,“您不用担心,我在发出声明之前,早就已经想通了这些事。” “而且发声之前,时砚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温予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说出口的时候她自己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想到时砚。 宗曼珺神色稍顿,手指下意识缩紧,眼帘垂下,好像一下又变回方才的态度,温予白自然注意到了,提到时砚时,宗曼珺总是显得局促又紧张。 温予白没有说话,不清楚这种情绪的由来,她不想深入太多。 半晌后,宗曼珺却自己先开了口:“没想到阿砚还会说这样的话。” 温予白抬头看过来,就见宗曼珺笑得有些勉强,她攥着手指,似乎没有开始那般优雅端庄,脸色满是无奈:“其实今天叫你过来,我也是有私心的,就是想从你这里听一听他的近况。” “时砚的近况?”温予白怔了怔,“可是……” 宗曼珺点了下头:“对,我是他母亲。但是他很不愿意跟我们两个交流这些。” “有时候我会去问小川,你知道小川跟我们家的关系吧,阿砚得病之后,能跟他说得上话的,也就他那些儿时的玩伴,但是阿砚比较敏感,藏在心里的事也不愿意跟别人过多交流,有时候,就连小川都不知道他成天在想什么。” 宗曼珺叹了一口气,温予白能听出她话里的无奈。 其实她自己也深有同感,时砚性格古怪善变,喜欢自己悄默声地生闷气,谁都拿他没办法。 以前没有深想过,她以为时砚只是对她这样,后来渐渐发现了,时砚对身边所有人似乎都是一个态度,她甚至都佩服宗川野凡事都让着他,甘愿一直被欺负着。如果是她,没有目的的情况下,她是肯定不会这么惯着一个人的。 一时想远了,她拉回神思,宗曼珺还在倾诉。 “我每次给他打电话,总是没说两句话就吵架,然后就挂断了,久而久之,我真是一跟他说话就犯怵,可是……”宗曼珺深深吸了一口气,“做父母的,还是忍不住上去凑嫌。” 宗曼珺看起来是个很强势的女人,但说起时砚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露出几分小心翼翼,她跟温予白不过是第二次相见,却忍不住跟她倒起苦水来,可见这些话是真的憋在心里很久了。 温予白想起时砚最近的模样,觉得眼前也未必是条死胡同,他有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 就试着劝解:“其实他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您试着好好跟他沟通沟通……” 宗曼珺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他心里对我有气,因为当年沈瑶音的事,唉,算了……或许就是积怨太久了吧,我们两个从前对他……” 话刚说一半,温予白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关门声,两人纷纷停下,转头一同看过去,管家在走廊处有些惊讶:“少爷?” 很快,温予白就看到时砚阴沉着脸走进来,他连鞋都没来得及换,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衣,身上全是冷气,长腿大跨步地走过来,径直走向她,看也不看宗曼珺,拉起她的手就要走。 “阿砚!” “时砚。” 温予白抓住时砚的手臂叫住他的时候,背后正好传来宗曼珺有些生气的喊声。 她俨然又成了那副严母的模样,时砚对她视而不见的态度,让她感觉颜面尽失,一时没忍住,语气便重了些。 温予白看着时砚的背影,心里也忍不住惊诧,她没想到母子之间的关系竟然差到这种地步,几乎快要成水火不容的仇人了。 时砚仅仅只顿了一下,就转过身,把温予白带到自己身后,对宗曼珺不耐道:“以后你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不要随意去打扰别人。” 语气很冷,甚至充满警告。 宗曼珺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交了女朋友,我把她叫到跟前来说说话都不行吗?” “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话不投机半句多。 时砚拉着温予白的手转身就走,力道很大,将温予白拽得一踉跄,她稳住身子后也只好跟他离开,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然后是宗曼珺的怒吼声:“你滚吧,走了就永远别进这个门!” 随着“砰”地一声,厚重的门将里面的声音阻隔,耳边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寒冷的风打在脸上。 温予白心里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时砚收起浑身的刺,转身看着她,面色仍旧不太好看,道:“她如果跟你说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温予白抬头看着他:“你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 时砚皱了皱眉:“不重要。”说完就要走。 “你等等!”温予白赶紧扯住时砚,“我回去一趟。” “回去干什么?”时砚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穿拖鞋走啊?我鞋还在里面呢!”温予白哭笑不得,松开时砚的手,无视他有些错愕的目光,转身回去了。 管家正要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温予白尴尬地笑了笑,换过鞋之后小声问管家:“伯母呢?” 管家神情也很无奈:“回房了。” 温予白觉得时砚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想了想宗曼珺没说完的话,也许他们母子之间的龃龉,要比她想象中更深。 外面传来了喷嚏声,打消了温予白想要看一看宗曼珺的念头,管家递过来一件外套,温予白了然,拿着外套走了出去。 时砚插着兜站在门口的灯柱下,冷风吹得很凶,他站得板直,但还是能看出肩膀在瑟缩着,温予白走过去把衣服给他,忍不住皱着眉责备:“出来怎么不穿外套?” 温予白往自己的车位那边走,时砚跟在后面,跟远处的贺彬摆了摆手,自己的车也不管了,钻进了温予白的副驾驶位,鼻音有些重地回了一句:“走得太急了。” “急什么?怕你妈吃了我?”温予白启动车子,开启车里的暖风,拿出车前的纸抽递给他。 温予白从后视镜里瞥着时砚的脸色,发现在她不看他的时候,他就沉着一张脸,眸色暗沉,像染了一层霜,“没有。”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等车子驶离紫玉山庄之后,他扭头看向温予白,眼中有审视:“她真的没有跟你说什么?” 温予白一边开车一边反问他:“你都不知道我们的谈话内容,就发这么大的火?” 时砚侧过头去,面向车窗,向后倒退的路灯像流动的时光,将他映在窗子上的面孔衬得多了几分寂寥。 “温予白。”安静过后,他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温予白回应他。 耳边传来他低哑又慵懒的嗓音,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却给温予白心中一击。 “我喜欢你。”他说。 轮胎短暂地偏离了轨道。 温予白扶着方向盘,忽略了空跳一拍的心跳,声音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怎么突然说这个?” 时砚也从后视镜上看她,鼻音重了些,声音像是闷在胸膛里,眼眸中映着几分认真:“我喜欢你,只是我喜欢你,跟别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如果谁说了什么,你都不用管,只要记得我说过的话就好。” 似乎是怕宗曼珺给她气受,所以他一遍遍强调,但又不问清楚宗曼珺到底跟她说过什么。 温予白不去想方才一闪而过的异样,开始思考时砚这样说的原因,难道是因为宗曼珺做过类似的事情,所以让他心有余悸吗?还是有别的缘由? 其实她也可以问出来,但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心里装着事,一路上再没说话。 回到别墅后,温予白开始翻箱倒柜,时砚站在床边面带疑惑,看着坐在地毯上的温予白:“在找什么?” “你在那等着别动。”温予白背对着他嘀咕一声,“找到了!” 然后扶着床边起身,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体温枪在他耳朵上一按,滴地一声,表盘上显示出数字。 38.2℃。 温予白瞬间皱紧了眉,心道果然,她忍不住低声训斥:“让你不穿衣服。” 本来他的抵抗力就比一般的人低一些,容易生病,还不好好注意身体。 时砚这时的脸色比他一般时候更红,眼神也有些温吞,他侧过头看了一眼体温枪,眉头挑了挑,随口道:“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就要出去。 温予白拉住他衣服,衬衫顿时被她扯出来一些,时砚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暗藏星辰的眼眸染了一层暧昧,温予白松开手,先他一步开口:“你干什么去?” 时砚笑了笑,指着外面,吸了下鼻子:“去隔壁睡,不然又该像上次一样传染给你了。” 温予白想了想他说的上次是哪一次。 气温好像升高了一些,顺带着燃起全身的滚烫。 忍不住腹诽,那时候他可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但不得不说,他其实还是改变很多的,又或许是她现在才看到了一个完整的时砚,一个愿意在她面前展现更多真实的时砚,一个连他父母亲人都不曾接触到的时砚。 温予白收起心中所思,拽着他的手将他带到床边,往床上一推,面无表情地嘀咕:“上次你怎么没想这么多?” 时砚面色一怔,想起那时他还在傻傻的纠结,顿时觉得没面儿,耳根也红了许多:“上次,喝醉了。” 温予白哼了一声,转身出去,没一会儿给他拿了药,“先把药吃了,然后上床躺好。” 时砚亏心,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拿过药仰头吃了,然后赶紧去冲了个澡,回来掀开被子上床,中间贺彬打电话过来,好像说游戏的公测日出了问题,温予白看了他一眼,他就对贺彬说:“我病了,明天再说吧。” 然后挂断电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非得今天就决策的问题,但温予白的耳提面命似乎让他很受用,时砚乖乖上床,温予白又拿体温计测了一下,比刚才高了零点二摄氏度,眼神也比刚才更迷离了。 温予白在他侧面躺下,只剩下床头的灯还开着,发现时砚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她,温予白盖住他的眼:“闭眼睡觉。” “哦。”时砚嗓音低哑,这次是真的有些哑,看到他闭上眼睛之后,温予白靠坐在床头,开始看起陈菲发给她的剧本。 一看起剧本就她就陷入物我两忘的状态,等到看完时才发现已经凌晨两点了,她看了一眼时砚,轻轻把灯关了,刚躺下,被子里的手臂就被一只手拽过去。 他紧紧抱着她,相贴的肌肤还有些烫,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他还没退烧。 温予白在黑暗中瞪大了眼:“你还没睡?” “嗯……”时砚的声音带了浓重的倦怠,从鼻腔里发出,“睡不着。” 温予白皱起眉,低声问:“是难受吗?” “不是。” 温予白放心些,就听他又道:“也有点难受。” 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她从他怀里探出头:“哪里难受?” 时砚就抓着她的手不说话。 安静的卧室里,似乎能听到加速的心跳声,温予白脸上一阵灼热,片刻的停顿后,猛地抽出手来砸了他后背一下:“别给我耍流氓!” 时砚被砸得痛呼一声,然后趴在床上笑,闷笑声有几分故意,被子外裸露的肩膀还在昏暗的光线中抖动。 温予白把床灯打开,看着时砚乐不可支的模样,被捉弄得有些烦闷的心情渐渐褪去,她看着他,脑海中原本存在的那些影像开始变得模糊,他似乎与她之前认识的那个时砚有些不同,也与宗曼珺口中所说的那个时砚不一样。 其实她没有好好看过他,因为刻意忽略他原本的存在,会让她更好地给他套上一副躯壳,如果他在她眼中的颜色越来越明亮,她好像就无法说服自己…… 温予白很快闭了闭眼,呼吸有些急促,时砚发现旁边的人没有出声,回过头来看她,见她面色不对,神色微变,一把抓住她的手:“柒柒?” 温予白忽地睁开眼,有些恍惚地低下头看他,暖光照耀下,他的眼眸中像是染了一层蜜色,味道是甜的。 “你睡不着吗?”她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时砚神色迟疑,点了下头,温予白重新躺回去,感觉到他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了,就抱了抱他的背。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时砚还抱着十二分的疑惑,温予白却已经惬意地闭上眼:“那我睡了。” 时砚的表情瞬间耷拉下去。 第二天醒来,温予白把自己跟宗曼珺的谈话跟时砚说了一遍,只不过隐去了宗曼珺跟她倾倒的苦水。 昨天就跟他说这些,他未必听得进去,而且他还发着烧,温予白也不想让他心情变得更坏。 “你妈妈没有为难我,所以你昨天误会她了,找个时间跟她道个歉吧。” 时砚黑着脸坐在沙发上,没有回答她,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温予白叫了他几声,他都没听到,最后没了耐心,温予白提高了声音:“时砚!” 时砚瞬间回神,从沙发上起身,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今天公司里有点事,可能要晚回来,你跟冯伦约的几点?” 温予白昨天挑了一个剧本,今天就约定了要跟导演见一面,知道时砚是故意避开那个话题,就顺势回答他道:“下午四点。” 时砚看了看表,似乎在想该怎么调整时间,温予白道:“不用麻烦了,有贺彬跟着我,你忙你的。” 时砚还有些犹豫,温予白已经丢下他一个人上楼了。 下午跟冯导的交谈很顺利,冯导也很喜欢她,直接拍板定音,跟她说谈好另一个男主的角色后择日开机,最慢这个月月底也能定。 温予白还联系了宗曼珺介绍的那个律师,她同原本的律师一齐负责这场官司,温予白就轻松许多,终于不用再时刻盯着。她是演员,演员总不能天天游离在镜头之外,还是要尽快步入正轨,所幸一切都在按照她期待的方向发展。 只是还有一件事出乎她的意料。 她最近再去看刘月芹的时候,她对她的态度突然好了许多,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淡疏离了。 温予白整理着刘月芹脚下的床单,扭头看到床头的柜子上摆放的鲜花,随口说道:“今天是满天星啊。” 她发现自己每次来,柜子上的花都不一样,最开始是康乃馨,另外还放过金丝杜鹃、香石竹和六出花,温予白觉得这是出自不同人之手,还猜测应该就是消防队的那些人。 刘月芹也偏头看了看。 “你跟那个姓时的小伙子,最近怎么样?” 温予白整理床单的手一顿,有些惊诧地看向刘月芹。 她从没跟他提过时砚的事,在她印象中,刘月芹应该也不知道时砚是谁才对,虽然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但刘月芹每天在病房里,接触不到网上的八卦,除非有人跟她说过。 是那两个护工阿姨吗? 温予白没有回答,刘月芹说:“你不用瞒着,我其实早就知道了。” 说完,她转头看着房顶,声音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他人我见过,挺好的,你跟他好好在一起,我也放心……忘了白忱吧。” 温予白眸光一颤,觉得那声音有些刺耳,连带着心脏也跟着疼痛。 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我的事不用您操心了,您只要好好养身体就行。”她面不改色地说着,其实口气已经有些冰冷。 刘月芹就不说话了。 温予白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堵得慌,刘月芹像是随口一说,可她却过不去,她不觉得这是一句祝福的话,反而听着像讽刺。 可是她比谁都清楚刘月芹没有这个意思。 回去的路上,温予白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在逃避这个话题。 她似乎没办法在刘月芹面前说她会把白忱忘了,连安慰都做不到。 她跟时砚在一起是事实,她忘不了白忱也是事实,而这两件事好像不能同时发生,她尤其不能在刘月芹面前表现出来。 或许不是不能,而是她不敢,她也觉得有些荒唐。 答应时砚的告白,最大的理由,不过是因为她贪恋那一点来自于记忆中的温暖,可不管欺骗自己的谎话说得有多冠冕堂皇,她都知道时砚终究不是。 他只是一个接受了白忱心脏移植的人而已,他只是他自己。 那她究竟在做什么呢? 温予白靠着车,指头深深插入发丝中,在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她赶紧吃下一片药,闭眼放空很久,她才觉得舒服些。 也许她会慢慢放下的,她安慰自己。 转身要开车门,温予白发现车钥匙不见了。 似乎落在了病房里。 最近总是精神恍惚又健忘,叹了口气,温予白又从地下停车场原路返回,到了病房门前,她伸手要开门,忽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你不用每天来看我,让小柒也不要成天往这儿跑了,太折腾。” “她不来的话心里也会惦记,您就当成全她这点小小的心愿吧。” 温予白动作一僵,听着里面熟络的对话声,脸上慢慢浮现惊色。 里面的人,竟然是时砚! 两人还在低声说话,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温予白想到每次去的时候床头上不同的鲜花,心中的猜测已经浮出水面。 里面,刘月芹神色有些无奈,脸上满是歉意:“我今天好像说错话了,我嘱咐她跟你好好在一起,提到我儿子了,她好像不太高兴。” 时砚插花的手一顿,眸中微闪,但很快就隐藏起来,转过头,他对刘月芹笑了笑:“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最近她在家脾气也不怎么好。” 刘月芹一听,面色放松许多:“原来是这样……” 然后长叹一声:“还好有你在,不然我真的怕她陷进去就出不来。” 时砚在椅子上坐下,双手随意插在口袋里,他没穿西装,看起来比平常少了几分冷肃,多了几分亲近,也或许是他刻意在刘月芹面前保持笑意的关系。 “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她,所以您也不用跟以前一样,总是给她脸色看,她知道您是故意的,不会丢下您不管,心里又不好受。” 刘月芹听着眼睛就有些混浊了。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她声音有些哽咽,又在极力忍耐着。 “可她那么年轻,我不想……她一辈子搭在我儿子身上。” 第五十四章 忘不掉的人 白月光和替身…… 人该怎么接受与重要的人生死分离, 这似乎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最终, 人们都会把选择交给时间。 也许在时光的洪流中,记忆终归会淡去,留下的人舔舐着褪去血痂,粉红鲜嫩的伤口再也感觉不到疼了,那就是开始进入淡忘的时候。 而这个过程,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呢? 刘月芹不知道。 白忱死后的一个月,刘月芹已经整理好了儿子的所有遗物, 装好后放进温柒送来的箱子里,她不舍得丢掉,也不忍再看, 就只好封存。 在屋里没事做的时候,她总是无意识去白忱曾住过的屋子,在床上坐一会儿, 尽管也不会做什么。 她看到书桌上放着一台电脑,屏幕上的膜有些脱落, 自从他入伍之后, 这台电脑就再没人动过了, 白忱回家时总是劝她也试着学学电脑, 可是刘月芹学不会, 她连拼音字母都认不全。白忱很正常的一句话, 敏感的她会觉得儿子是在嫌弃她没有文化,因此就更抵触学电脑。 小温说, 那台电脑里应该留下许多属于白忱的回忆,刘月芹再想起来就很后悔,她当时就应该再有耐心一点。 她记得白忱很喜欢坐在那里打游戏, 音响里有突突突的机关枪扫射的声音,刘月芹说过一次太吵了,再进他房间的时候,她就发现桌子上多了一个耳机。 刘月芹试着戴过,夹耳朵,很疼。 小温说这东西可是老古董,既便宜,又不好用,刘月芹却记得他一直用到了上高中。 每天在白忱房里坐一会儿她就会出来,在汹涌的思念控制不住的时候,关上房门,就好像把一个人存在过的所有气息都阻隔了。 刘月芹时常会腿疼,年轻的时候,她为了养活白忱,没有什么技能的她早起蹬着三轮去倒腾蔬菜,四点多钟就冒着寒风出门,干了几年,身上就落下一身病,尤其是那双老寒腿,阴天下雨就钻心的疼。 有一次两人出去买菜,回来的时候,刘月芹时不时地用手捶,她仰着脖子跟他说话,白忱就一顿,然后走到她身前弯下身:“妈,我背你。” 她又不是走不动道,刘月芹死活不肯,白忱就说:“你上来,我就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不我就不说了。” 刘月芹拉不下脸来,又真的好奇他口中所说的“重要的事”,最后还是让他背了。 白忱手腕上提着袋子,背着她在茂密葳蕤的杨树下漫步,很高兴地跟她说:“妈,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刘月芹都没反应过来,白忱接下来的声音却很苦恼:“但是现在还不行。” 刘月芹赶紧说:“怎么了?他看不上你?” 白忱就笑:“妈,你对我这么不放心吗?”然后否认,“不是,是她还在上学,高……” “三”字没说出来,刘月芹伸手狠狠打了儿子脑壳一下,气哄哄道:“你竟然把主意打到还上学的小姑娘身上,我看你是皮痒了!” “妈!你听我说完!”白忱在下面连声嚎叫,是真打得很疼。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刘月芹的气焰彻底就消失了,夜色渐渐笼罩,天边的晚霞在山峰间隐没,白忱背着她慢慢走着,声音也厚重得好像大人。 “等她高考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再跟她说,说我很喜欢她,当初之所以拒绝她,是因为我觉得她太珍贵了,妈,她身边没有可靠的人了,我想好好保护她。” 刘月芹猛然发现,儿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他小心翼翼地说出内心的悸动,甚至还有些羞涩,但他不吝表达爱意,她从他口中得知那个女孩的珍贵,刘月芹感到很欣慰,她只是说:“你喜欢就好。” 从那一天开始,白忱的生命中似乎增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也把他自己烙印在了另一个人心中。 失去白忱的第三个月,刘月芹的腿还是会疼,消防队的慰问电话渐渐变少了,因为她说,没关系,我已经走出来了,你们忙你们的去,于是那些人都会相信,毕竟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人生。 而刘月芹呢,她的人生似乎只剩下一个白忱了。 她坐在白忱的电脑桌前,手指在键盘上敲,眼泪也跟着滴落,这个该怎么用呢,小忱,你教我弄一下好不好?她没说出来,她知道自己即便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回应了。 这就是死亡,是永别,是再也不会回来。 她有时想着想着也会生气,气她儿子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难道老天不长眼吗?难道好人没好报吗? 日子一天天,在想念、想念、很想念中度过。 刘月芹走不出来,那是她世上最亲的人。 她只好安慰自己,她是白忱的妈妈,他们之间血脉相连,这是什么都无法抹去的事实,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走不出来就走不出来吧,如果后半辈子她仍是每天想念,也很好,她总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忘记白忱的人。 而小温呢?她不用的。 刘月芹是在白忱死了之后,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相爱这种事。 当她发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跟她一样接受不了白忱的离去。 刘月芹身体不好,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她的人生已然如此了,即便是浑浑噩噩庸庸碌碌地度过也无所谓,可温柒呢,那个孩子还年轻,她今后会遇见更好的人,她应该从回忆中走出来,去拥抱新的人生,她应该没有负担地,快快乐乐地活着。 她不想再看到她把蛋糕打碎,从此再也不过一个生日,也不想看到她躲在厨房的角落里,抱着菜板呜呜地哭,更不想她三更半夜地跑到白忱的墓地,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电视上说相思成疾,话是没错的。 白忱离开了,每个人都无法接受,但是他们终将会接受,而跟老天作对的人,慢慢只变成了她们两个人。 可是刘月芹可以走不出去,温柒不行。 她还记得那天在林荫道上,马路两旁的路灯次第亮起,她的儿子认真地跟她作保证。 他说:“她太珍贵了,我想好好保护她。” 他没想过自己一旦离开了该怎么办。 她知道他儿子喜欢一个人,必然是希望那个人过得更好,如果想念会将一个人变得疯魔,那这种不健康的维系就需要拦腰斩断。 那天刘月芹将温柒从家中赶了出去,告诉她不要再来。 每个人都需要向前走,如果她不愿意,她可以推着她走。 她说了很诛心的话,一直到离开,小温的脸色都很难看。 其实刘月芹只是想说,小温啊,你试着把所有回忆都放一放,你看一看前面,他希望你平安快乐地活着,那你能不能忘记他,真的平安快乐地活着呢? 病房里,刘月芹抹去眼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床边椅子上坐着的人道:“小时,我看你每天来看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小温这个孩子,从前过得太苦了,好不容易生活有了点盼头,我儿子又发生那种事……我知道这几年她一直都没走出来,希望你对她多点耐心,她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时砚递过去一张纸巾,声音沉稳有力,说:“我知道。” 他知道,什么都知道,知道她没走出来,知道自己是替代品,知道维系两人关系的仅仅是一颗心脏,和他勉强求来的陪伴机会。 时砚看着刘月芹,试图投过她去看更深一层的东西,但又望而却步。 最后只说一句:“您也要保重身体。” 护工阿姨吃完饭过来了,时砚便起身告辞,从医院里出来,一直到坐上车子的驾驶位,他的手一直在兜里转着手机。 终于,他拿出手机,找到一个联系人之后,手放在方向盘上不动了,半分钟之后,他发了一个短信过去。 “昨天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宗曼珺看着屏幕上几个字,先是感觉到震惊,以为自己眼花了,反复看了好几遍号码,才确定这就是她那个儿子发的。 他竟然也会道歉。 宗曼珺震惊过后还是生气:“什么年代了还发短信,有跟妈妈这么道歉的吗?” 刚说完,又发来一条。 “还有一件事,温予白对我来说很珍贵,不管将来您听到什么,都不要迁怒到她身上,我喜欢她是我自己的事,希望您不要插手。” 宗曼珺气得想把手机摔出去,又怕吓到怀里的猫咪,生生停下手,冷静之后,她开始疑惑时砚话里表达的意思。 不管将来您听到什么,都不要迁怒到她身上……有什么事会让她迁怒呢? 时砚开车回家,手机联通蓝牙耳机,后视镜里映出一张沉毅稳重的脸,眼中满是凝重的表情。 耳机里传来陆峤野的声音:“根据你发过来的那些东西,可以证明张裕的死真的不简单,他的案子不仅仅是性侵案,如果不是牵连甚广,也不会逼得人在医院动手。” “张裕应该是有预感自己会被杀,所以在公共卫生间里留下了证据,但是仅凭这些还不够。”时砚转动方向盘,声音透着几分冰冷。 “你们那边的意思?” “慢慢来,不要打草惊蛇,拿到证据最重要。” 陆峤野笑了一声:“巧了,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这张网从燕城织到海城,盘根错节,更得谨慎,张裕的案子只能先这么结案了。” 说完,沉声嘱咐道:“你那边小心点,这件事除了信任的人,谁也不能告诉。” 时砚冷哼:“你在教我做事?” 陆峤野在那边笑得捂肚子:“你天天这么说话,小温没揍你吗?” “……” 陆峤野又郑重其事:“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我跟你是连桥,小温就是我姐姐,我就是小温妹夫,你要是欺负她,我请你吃全家桶。” 时砚猛踩油门,把耳机摘了下去,任凭那人在那头嘚瑟。 下车时,时砚才发现手机有几通未接电话,大部分是陆峤野的,微信上也骂了他好几条,还有一个未接电话,是一串数字,似乎是沈瑶音的。 沈瑶音……沈家…… 时砚眯了眯眼,正陷入沉思时,手机又震动了,那个号码再次打了过来,他站在门口,犹豫之后点了接听。 “什么事。”话音刚落,就听到对面嘈杂的声音,沈瑶音掺杂了醉音在说话。 时砚皱了皱眉,顿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接听这个电话,这样就算问应该也问不出什么。 时砚就要挂断电话。 “时砚,你别挂!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帮一帮我……” 时砚重新把手机拿到耳边:“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找别人吧。” “时砚!你怎么这么狠心……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你和温予白的秘密告诉别人,我要是告诉你妈妈——” “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时砚扭头,看到温予白正扒着口罩看他,眼里一片询问。 时砚拿着手机:“你随便。” 说完挂断电话,过去拉温予白的手:“你怎么比我还晚回家?” 然后借着灯光看到她眼睛红红的,立刻变了脸色:“怎么了?你哭过?” 第五十五章 人性 “白月光”的皮囊下…… 温予白眼梢染着玫红色, 像暗夜滋生的野玫瑰,在金黄灯光的映照下多了一层隐秘晦暗, 时砚似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微倾下身用手背指骨去碰她的眼尾。 有点凉,混杂着冬夜的寒气。 但那双深邃含情的眼眸却暖入心窝。 温予白有些微的避开,自己揉了揉眼睛,“累了,一路上都很困。”她说话的瞬间,忍住了一个哈欠, 眼中很快又晕开一汪泪意,看起来真的很疲惫。 时砚黑眸为微敛,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温予白侧过身子走到门前,开门的时候语气阴忖忖地道:“刚才接谁的电话呢?” 时砚回身的动作一顿,眉头向上挑起, 听见她貌似漫不经心的语气,拿着手机跟在她身后进屋, 眼睛一直落在她脸上, 三分试探地道:“沈瑶音。” 温予白脱鞋:“哦, 说什么。” 时砚拿着身上的大衣, 将领口的口子松开一颗, 唇角微微勾起, 声音还是若无其事:“没说什么。” 话虽这么说,满脸都写着“快问我快问我”。 谁知前面的人换完鞋转身就走, 打算完全抛下这场无疾而终的对话和身后的他,不动如山的时砚只不过撑了三秒,三秒之后, 他大跨步上前拉住温予白的手,语速微快道:“她给我打电话,我确实有点事要问她,就接了,但是她好像喝醉了,说话含混不清,所以我先挂了。” 温予白被他拽得转了个身,此时正对着他,抬头就看到他掩饰懊恼的双眸,张了张口,她刚要说话,时砚赶在之前说道:“你知道就得了。” 一片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声轻笑。 温予白手背挡唇,没忍住那声突如其来的笑意,她再度抬起头,眼里温柔婉转:“我真的没想问你,我在后面都听到了。” 其实时砚是想她问的,问的越多越好,越是刨根问底他才越高兴,起码这样表示她在乎他,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完全是无所谓的态度。 时砚手松了松,死鸭子只剩嘴硬:“我就想告诉你。” 说得挺理直气壮的。 然后转身上楼,往卧室的方向走,看背影还一副有气的样子,但更多的是跟自己生气,温予白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情,眼中有些无奈,又想起医院里听到的那些话,笑容就慢慢褪去。 “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 时砚站在台阶上,两只手插着裤兜,走到一半回过头喊她,温予白被他的声音打断,刚才想的什么全都一扫而光,她“嗯”了一声追上去。 吃完饭后,各自处理完事情已经深夜十二点了。 冯导的那个网剧预定十二月十三号开机,还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虽然只是个网剧,但制作成本很高,编剧和导演包括整个团队口碑都很好,只是因为题材问题不容易上星,所以最开始备案就是用网络电视去申请的。 温予白洗完澡出来,脑子里一直在想她要怎么演绎剧本上描写的那些情节。 她这次饰演的女主是个记忆完全丧失的多重人格患者,某天在孤岛上的一座别墅里醒来,随行的一共有13人,都被困在孤岛之上。 开篇女主醒来已经是他们来到孤岛的第四天,每天岛上都会有人死去,女主也被人袭击导致失忆,但是神奇的是,女主失忆之后,岛上诡异的屠杀就停止了…… 温予白之所以选择这个剧本,是因为角色很有挑战性,她还是第一次挑战这种亦正亦邪的人设,导演也是觉得,以她人畜无害的外表来演这样的角色更具迷惑性,而且也相信她能演出女主另一人格的冷血残忍。 温予白拿着浴室门口自己随手放下的剧本,津津有味地走到床头,掀开被子才发现床的另一边没人,她回过头一看,时砚正坐在暖炉旁的沙发那里喝闷酒……她皱了皱眉头,仔细一看又不像酒,倒向果汁,里面放了冰块,上面浮着柠檬片。 她放下剧本走过去,软软的鞋底踩在地毯上发不出声音,但时砚还是察觉到她正走过来,转过头,他对她道:“你先睡吧,我有点事要处理。” 这几日他很忙,回到家也在工作,似乎是旗下的一款现象级游戏为了避开竞品公司同类型游戏的首发,公测时间要提前,所以整个公司相关部门的人都在加班加点干活,时砚也一直盯着。 “我正好也要看剧本。”温予白回到床边把剧本拿过来,在时砚同侧的另一边坐下,时砚似乎有些意外,把笔记本电脑往外挪了挪,目光又落到她手中的剧本上。 “这次的剧本很精彩吗,我看你每天都要看一会儿。” 温予白翻过一页:“嗯,是比较烧脑的悬疑题材。” 时砚点了下头,并没显得多有兴趣,但很快眼神就变了变,偏过头凝视着她:“有感情戏吗?” 温予白怔了怔,随手拢了拢耳后的头发。 说来也好笑,她出道参演的那部《曜灵》虽然是大女主巨制,但她不是女主,在里面只是演一个爱而不得、感情线BE了的女配,因为最后死了,所以更惹观众怜爱,也因此人气暴涨。 之后她回去完成学业,再回到公众视野资源就比较虐了,只接了一部武侠题材的古偶女主和几个电影的女配。武侠向的电视剧虽然定位也是古偶,但是里面男女主设定都是16、7岁,谈恋爱都很单纯,最多就是抱抱了,五十六集电视连续剧一场吻戏都没有,尽管如此观众也还是磕死了,到现在也有一些cp粉还活着。 那之后大爆的《古灵计》是冒险题材电影,感情线更是少得可怜,与男主最亲密的时候就是像好哥们一样,女主拉着倒在泥浆里的男主起来,当时还有一个特写镜头,网友纷纷截图配上文字:“朋友一生一起走!”来调侃电影里少得可怜的感情戏。 温予白自己没有统计过,似乎是从出道的第一个影视作品开始,她的感情线就一直在BE,包括甜甜的武侠古偶,最终男主为女主挡了致命一击,只剩半年的寿命,结局是两个人依偎着看斜阳,浪漫又悲凉,《古灵计》的结局也是男主为了保护龙脉自己跳下悬崖保护泉眼牺牲了,总之没有一个好结局。 这本呢? 温予白翻到最后一页看到过,男主没死,死的是女主。 女主为了赎罪自己选择举枪自杀。 怎么总是得不到一个好结局呢? 短短的几秒钟,温予白心里过了许多回忆,或许是逝去的东西总是能牵动人的情绪,她竟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面对时砚夹枪带棒的语气,她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有感情戏。” 时砚眼神一变,先缓了一分钟,才漫不经心伸出手去:“给我也看看。” 温予白渐渐回过神来,知道时砚在纠结什么,找补似的添了一句:“但很少,这部网剧比较侧重群像,是主角团为了逃出孤岛找出幕后凶手的故事,几乎可以算是没有感情线。” 现在再解释显得有几分苍白,时砚不急不躁地把剧本夺过来,没回应温予白的话,而是打开剧本快速翻动,认真地像是从水晶里挑钻石。 很快,他脸色就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指着一个地方给温予白看:“这有一场吻戏。” 温予白怔住,凑过去看,眉头又松开。 “这是女配和男配。” “嗯?”时砚明显一慌,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不是温予白这几天念叨的角色,“女主就没有吗?” 他一边翻看一边低声自言自语。 温予白气得有些好笑,伸手盖住时砚腿上的剧本:“我就是演员,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有了的话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时砚还是低头看剧本的姿势,只不过现在是在看她的手,半晌后他突然抬头,眼中滚动着浓烈的气压,有几分认真和深邃,“我吃醋不可以吗?” 温予白觉得心被烫了一下,想要快速把手挪开,结果时砚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提前捉住她手腕,强硬的力道防止她逃离。 时砚轻轻开口,带了几分不情愿:“我很爱吃醋,不喜欢你跟别人靠得太近。” 温予白全身涌出热气,却还是下意识要反驳,但时砚好像侧重的是后面的话,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更轻了:“怎么你就不生气,明明都听见我和沈瑶音打电话了。” 温予白:“……” 说了半天,原来还在气这个。 怪不得吃完饭的时候也一直闷头吃,吃完就上楼处理工作,好不容易自我调节消气了,又被她的剧本感情戏勾了起来,终于张口质问她了。 温予白看着面前这个敏感的人,手指下意识勾了勾,碰到他掌心,她直接回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们没有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不生气啊,难道我想错了?” 时砚看着她,想从她眼中找到什么。 其实他很明白,她只是很冷静。 时砚唇缝的线条渐渐缓和,他缓缓露出笑脸,低下头看了看两个人交握的手心,把别扭的情绪都抛弃,“你也不好奇之前的事?”仿佛很坦诚地跟她交谈。 温予白心里说,不是我好奇,是你想解释吧。 但这点心思就别拆穿他了。 温予白说:“好奇,比方说,你是出于什么心理把告白的话放到各个城市的大屏幕上滚动播出的。” 既然要问,当然就直击内心,她毫不犹豫地抛出重量级炸.弹。 时砚笑容一僵,身体明显也僵住了,温予白当然理解他此时的表情,像他这样做事好面子的人,这种黑历史翻出来是会脚趾抠出一座双子塔巨幕的程度。 温予白开始看乐子似的看他。 “咳……”时砚清了下嗓子,然后叹了口气看着前面,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 “沈瑶音是沈家养在外面的孩子,她妈身份不光彩,一直在国外住,直到她妈去世,她才被沈家人接回国,但也没有承认她的身份。” 温予白皱了皱眉:“沈家,哪个沈家?” 时砚伸手抚了抚她脑后的头发:“你不太熟悉燕城这个圈子,她爸其实就是沈钲国。” 温予白倏地睁大眼睛,时砚看着她笑了笑:“没想到吧。” 其实也不是没想到,只是很难把两个人联想到一起去,沈钲国为人正派,媒体上对他的报道也都是正面的,当然,温予白能看到的报道很少,她本身对这方面也不感兴趣。 私生女这方面,的确算是一个丑闻了。 “沈家即便不承认她,私底下对她也没什么帮助吗?还有,你这么针对她,会不会对你也不好?”温予白想到这层面开始担心起来。 “不会,她跟沈家早就决裂了。”时砚因为她的担忧显得有些高兴,手指在她脑后拨弄着头发,“这也是她跟我们走得比较近的原因。” “嗯?”温予白开始听不懂了。 时砚垂眸看着前面,眼眸幽深:“其实沈家一开始把她接回去,即便不公布身份,也想让她在沈家长大的。” “以养女的身份。”时砚嗤笑地说了一句,温予白眉头蹙起,“养女?” “是,羞辱人吧?” 时砚侧头看着她:“还有更难堪的,她爸说她妈就是为了钱,想要毁掉他才会生下她,其实他在外面又岂止一个女人。沈瑶音从小听她妈妈说的都是她父亲有多好,做他的孩子有多光荣,回家后哪受得了这个?” 沈瑶音回到沈家也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一开始什么都不懂,把对父亲的爱和敬重全都表达在脸上,坚信着母亲口中他是有什么苦衷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却只换来一次次失望。 沈钲国前后结婚三次,出色的儿女很多,沈瑶音只不过是最上不得台面的那个,从旁人的态度和目光中,她渐渐看透实事,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直到她质问父亲之前,仍然对他心存幻想,可沈钲国却打了她一耳光,说她和她妈妈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污点。 “沈瑶音就算是最落魄的时候,都不会回沈家要一分钱。所以她把名利看得很重,很想向别人证明,即便是没有沈家扶持,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第五十六章 人格 替身之前的样子(有…… 每个人的成长过程都是有既定轨迹的, 除了天生的人格缺陷,没有谁是生下来就用这副样子一路走到死。 温予白为数不多见到沈瑶音的几面, 其实已经能很清楚地看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很没有安全感,比起感情更在乎物质上这样实实在在的东西,而感情其实一样能量化成物质。 比如时砚,比如时砚的关系圈层。 跟时砚关系处于平稳状态时,她能收获许多光凭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这对不受沈家重视的她来说绝对算一条捷径, 靠着时砚和他周边的人得到机遇、金钱甚至地位,为自己镀金,继而得到自己想要争取的一切, 这其实就是交际的魅力。 很多成年人的交往也不过如此。 只是如何把握这个度,是一门学问。 连温予白都能一眼看透的人,她当然不相信时砚这么多年会一直被她蒙在鼓里。 果然, 时砚用很平静地语气说:“她为什么跟我们走得那么近,其实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 沈家的事虽然对大众来说很隐秘, 但在我们这样的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她身份有多尴尬, 处境有多艰难,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时砚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甚至可以说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描述这段过往的,温予白明白那种感受, 人的一生本来就会经历各种改变,他只不过是用过来人的身份去审视曾经的他和沈瑶音。 只是,他好像刻意隐去了属于他自己的心情, 温予白不知道他那时是怎么想的。 这么疑惑的时候,她发现原本并没有多少好奇心的自己开始对他好奇了。 于是她就问了出来。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对她那么好?”温予白说完一怔,突然想起沈瑶音耳后的那道疤,随即道,“是因为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时砚很快偏过头看她,想要看清楚她眼中有没有呛人的酸意,可温予白仍旧是一副牢不可破的神情,就连追问这种话都问得像采访模板。 时砚心里有些郁结,随意又无奈地叹息一声,他抬头看着眼前的落地窗,被风吹开的酒红色窗帘微微掀起一角,很轻的一声“嗯”。 “她救过我,在绑架我的人把我拽进车子里时,她冒死挡在我面前,在脖子后面留了一道疤。” 时砚回过头看着温予白,手心摊了摊,说起往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年少轻狂的感性,只剩下时光飞逝后褪去的成熟和老派,“其实她想要什么,明说我也能给她,我和宗川野都是真心把她当朋友,她救了我一命,我也很感激,我那时觉得,不会有人为了那些东西连命都不顾吧?” 时砚当然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可能那么单纯,但有利可图不代表不付出真心,多个朋友多条路,这是许多人奉行的交际准则。 像时砚这样的人,当然也不怕付出什么,不管是时间还是金钱,亦或是更加珍贵的感情。 所以他即便知道沈瑶音最开始的目的,也没有选择戳穿。 真正让他不能原谅的是,在他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沈瑶音害怕被看穿而选择干脆避而不见,最后坐上飞机远离这个城市这个国度的行为。 就算是个并没有什么交情的朋友,生死这样的大事,做个最后的告别并不困难吧? 可沈瑶音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那个时候,时砚就很想知道,金钱地位和荣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不说比他和宗川野这些人付出的感情一样重要,难道不比她自己的性命重要吗?不顾自己安危拼了命想要救他,结果竟然真的只为了把感情换算成利益,他不知道该说她精明还是愚蠢。 温予白听不到几年前存在于时砚心里的声音,只是根据他刚才的那句话给出回答,她隐了隐眼眸,低声说:“只有什么都不缺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是啊,只有坐拥金山银山,不必思考利益得失,有着世人钦羡仰慕的尊贵地位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温予白不觉得沈瑶音做得对,只是从人性的角度推断,可以理解,符合逻辑,仅此而已。 时砚也点点头,好像与温予白就一篇学术论文做出讨论,最后附和着说出自己的想法似的:“你说得对,我后来就自己想明白了。” “所以她在我病危的时候选择离开,一个要死的人,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维系下去了,她只是选择了对她而言更为重要的东西。”他将高脚杯放在玻璃面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连同他没什么感情的低沉嗓音,留下一瞬的寂静。 温予白却好像捕捉到什么,在他说起“病危”二字的时候。 似乎凡是跟他的病扯上关系的话题,他都不愿意多谈。 让温予白比较意外的是,时砚比她想象中要更加清醒,她本来以为时砚顶多是察觉到沈瑶音的本质,但因为实在太爱她了,才可以忽略掉这些让人难堪的杂质。 但其实时砚心里很清楚,看得也很明白,温予白甚至察觉不到其中纠缠的爱恨,他更加在意的或许只是病愈之前,濒临死亡的时候,于他而言最痛苦难熬的回忆而已。 温予白突然就有了想要窥探他内心的想法:“所以你那时候,听到她出国,心里是怎么想的?” 其实她更加想问的是,你那时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心里是什么感受。 说到这时砚却低声轻笑,掌心落在温予白颈后,慢慢抚摸着:“最有趣的就是这个,我妈当初死活都要阻挡沈瑶音跟我走得太近,结果我病危通知书下来的时候,她还要去求沈瑶音来见我一面,然后被她当场拒绝。又怕我听说这件事,告诉别人是她把沈瑶音赶走的,后来才会传出这样的传言。” 他抚额摇头轻笑:“她是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语气中看似夹杂着笑意,温予白却听出他话中隐藏的一丝落寞,她看着他的侧脸,好看的轮廓在灯光的照耀下明暗错落,却有一种极致的孤独感,让温予白觉得他这样有些脆弱。 就在她鬼事神差地想要伸出手时,时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她:“你说的那个告白宣言,其实是因为当时我妈天天逼问我,让我离沈家人远一点,我这人天生逆反,就用这种方式回答她。” 迎上他的目光,温予白下意识缩了缩手,打消了安抚他的念头,也收回自己冒尖的触动。 很多疯狂的举动都是源自反抗的意识,这点温予白还是相信的。 “你没有跟她说过吗?” “谁?” “你妈妈。” 时砚“哦”了一声,“说了也没用。”随后又补充,“她不会听的。” 所以直到现在,宗曼珺还以为时砚是因为她把沈瑶音赶走才怪她,其实时砚从头到尾什么都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不说呢? 哦,温予白又想起来,他以前对她也是这样的。 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可沈瑶音有这样的性格是因为她有个那样的出身和家境,还有一个罪恶源头的父亲,那时砚呢? 他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温予白不由得想起宗曼珺。 其实对于宗曼珺会阻挡两个人来往的原因,温予白多少也能猜到一二,沈瑶音这样的来历足够引起她的警惕,只要看出沈瑶音心思不纯,作为母亲,阻挡这样的感情继续发酵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没有哪个母亲会准许别人玩弄自己孩子的感情。 想到这,温予白又有些发怔,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那一瞬间,她心里好像掠过了小小的恐惧,好像雄鹰捕猎时在荒原上不停狂奔的兔子,还没停止逃亡,可展翅的阴影已经落在了头上。 头顶忽然落下一层暖意,温予白震惊回神,是时砚在揉她发顶:“困了么,我看你一直不说话。” 温予白缓慢地转过头,也是在眼神交汇的瞬间,时砚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不对,但也琢磨不透她面色异常的原因,只是挑自己期望的角度询问。 “你不高兴了?” 温予白还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这下时砚自己也慌了起来,简单来说,他处于一个相当纠结的境地,他既不希望温予白对他的曾经太过冷漠,也不希望她真的因为过去而感到伤心遗憾。 所以等温予白不说话时,他因为摸不透她心中所想,脸色肉眼可见地焦急起来。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你之前总是误会,尽管你现在没有误会了,我觉得还是说清楚更好。”时砚显然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然后发现光靠解释似乎不起作用,就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很久之后,他才低低地叹了一声,“要是我能早点遇见你该多好。” 温予白的大脑被各种信号基质轰炸得有些懵,但还算很清醒。 她当然没有生气,更没有难过。 她只是发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她能看出来时砚一定还有很多话没说,无关和沈瑶音之间的感情,而是属于他自己深埋在记忆里的隐秘。 温予白也是在今天突然才想起。 时砚曾经,那么近距离地接近过死亡。 死亡,这种人人望而生畏的恐惧,曾附着在他身上许多年。 如果说意外带给人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残忍,那像他这样,每天倒计时数日子,感觉生命在身体里慢慢流逝,这样钝刀子割肉一样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同样的,温予白没有涉足过时砚的那段人生,那是他自己熬过来的,不论有没有白忱的心脏,那些日子都确确实实属于他自己。 人生真的很奇妙。 似乎处处都是缺憾。 “没有,我什么都没想。”温予白似乎是为了安慰他,拍了拍他的背。 时砚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免又感觉到失望。 最后两人的对话以时砚把温予白抱到床上而告终。 过了凌晨一点,温予白也确实有些困了。 时砚坐在床头看着温予白入睡,目光渐渐变得隐晦。 今天之所以跟温予白说起沈瑶音的事,也不完全是跟她解释自己的过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沈瑶音有一个哥哥,名字就叫沈瑞峰。 没错,跟温予白父母之死有关的那个沈家,就是以沈钲国为首的沈家。 时砚只是有意无意地开始给温予白灌输有关这个家族的信息,至于什么时候跟她透露所有的事…… 时砚摸了摸温予白的头发,眼底的冷意渐渐化作温柔。 总要看看她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虽然最近温予白任何表现都很正常,但时砚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似的。 希望不是他多想。 时砚吻了吻温予白额头,起身回到电脑跟前,程序员的通宵达旦似乎已经成为常态,凌晨一点半了,公司的员工还在加班加点赶进度,时砚刚才就在这里等结果,为防温予白发现,他特意将电脑屏幕转到他这边的方向。 忽然,屏幕上弹出一个消息。 紧接着,是几十条对话框相继顶上去,内容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在欢呼。 “已经赶完了,可以在十一月二十九号提前公测。”贺彬的视频通话也打了过来,为了不吵醒温予白,时砚换了个房间。 “就是……您真的决定要在公测那天赠送玩家那么大的礼包吗?这折合人民币相当于每人免费送了1088都不止,原本打算作为圣诞活动的时装也打包赠送了……” 时砚打断他:“特殊日子,有什么关系。” 贺彬不是很懂:“虽然抢在文奥之前公测是必要的,但我们也不用这么着急,您果然还是希望在那天给温小姐一个惊喜吧。” “这算什么惊喜。”时砚虽然在反驳,但语气明显很轻快,“回去告诉各部门,游戏成功上线后放半个月假,公司会定好毛里求斯的往返机票,愿意去度假的去度假,愿意在家里死宅的就在家里死宅,一切费用报销,算是他们这几天不眠不休的奖励。” 贺彬愣了两三秒:“老板,那我——” 时砚想了想:“你也去吧。” “是!” 笔记本的扬声器忽然传来高出正常好多分贝的声音,把时砚都吓了一跳。 贺彬这小子以前对休假根本不感兴趣,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时砚摇了摇头,关掉电脑,就在隔壁的卧室洗了个澡,然后才回到温予白的床上。 总算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砚本打算就这样等到月底温予白的生日,没想到第二天就被宗曼珺一通电话打破。 电话当然是打给温予白的,时砚的没通。 接电话时温予白还在睡觉,昨天两人都睡得比较晚,今天又都没工作,就可耻得犯了懒睡了个懒觉。 都已经十一点了两人还窝在床上。 “喂……”温予白揉了揉头发。 时砚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因为他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 “你今天方便过来一趟吗?我有话对你说。”那边,宗曼珺用近乎冷漠无情的口吻下达着命令,好像一下就降回了冰点。 温予白还在懵懵地状态中,主要是没睡醒。 时砚一起身把温予白的手机抢过来,想起昨天晚上沈瑶音打的那通电话,他几乎很迅速地就联想在一起。 “不方便,没必要。”时砚冷漠拒绝。 宗曼珺听到是时砚的声音,听筒那边的呼吸显然加重不少,然后夹杂着怒火的低语:“你和她一起回来,还怕我吃了她不成?” 温予白这会儿已经清醒了,在时砚打算再度拒绝的时候戳了戳他后背。 时砚回头,温予白挨过去对着自己的手机说:“好,我们晚饭过去。” 宗曼珺很快挂断电话,时砚用大了一圈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温予白,似乎不懂她为什么要答应。 温予白才是不懂他为什么不答应。 “你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温予白回答了时砚的疑问,后者的眸光微微闪烁一下,而后移开视线,算是默认。 去洗漱的功夫,时砚给沈瑶音打了一通电话,并没有打通,温予白回来跟时砚说:“我觉得不会是她说的,也许是你妈妈自己查到的。” 时砚抬头看她:“你怎么那么笃定?” “一个有自尊心的人道德再怎么缺失也有底线,而且沈瑶音态度一直很明确,她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让自己获得好处,昨天那通电话你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她知道威胁不起作用,是不会把自己的路堵得更死的,与你视若陌路和与你为敌两个选择,明显是前一个更好不是吗?她不会再做出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子的事。” 时砚抬了抬眉,不置可否。 到紫玉山庄之前,温予白又问了时砚一个问题。 “你说沈瑶音宁肯死也不要沈家一分钱,一定很恨她爸爸,那她就从没想过爆出这个秘密,让她爸身败名裂吗?” 时砚不痛不痒地道:“她也想,但得有那个能力。” “一点儿都不行吗?以她的话题热度,总能搞起点水花吧?” “那是鱼死网破的方式,对她并没有好处。”时砚说出自己的观点。 他说的有道理,但温予白觉得还不够。 一定还有一个让她绝不会道明真相的原因,而且是沈钲国都放心的原因…… 方伯在门口迎接二人,时砚臭着一张脸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方伯也见怪不怪,还是和颜悦色地跟二人打招呼:“少爷,温小姐。” 时砚揽着温予白的肩膀,害怕别人看不见似的,两人往怀里揉,温予白礼貌笑笑,把时砚的手拍掉,时砚挑了挑眉,没说话。 方伯但笑不语,实则心里非常震惊。 温小姐这样对少爷,少爷竟然也不生气。 三人走了进去,宗曼珺果然在等着他们,看到时砚与温予白举止亲密,她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目光在时砚的手上扫过,又淡漠地移开去。 “先吃饭吧。”她开口。 方伯将人引到餐厅,晚饭刚刚摆上桌。 一顿晚饭吃得安静又和谐,最多就时砚给温予白夹肉,别的什么声音都没出,从始至终,时砚也没看过宗曼珺,宗曼珺也没提到任何事情。 直到晚饭结束,宗曼珺才打算进入主题。 “温小姐,方便单独谈谈吗?” 温予白还没张口,时砚先说:“不行!” 温予白扯了一下时砚袖子,给他指了指客厅的沙发:“你去那坐一会儿。” 时砚转过头看着温予白。 温予白就又说了一次:“去那等会儿我,很快就好。” 三秒钟之后,时砚一身的嚣张气焰都偃旗息鼓,他没说什么,松开温予白的手,自己走到沙发上坐下,向后一靠,闭目养神。 嗯,真听话。 第五十七章 不可替代 只有温予白读懂…… 宗曼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这么听话了, 因此眼中不可掩饰地露出几分惊诧。 时砚靠坐在沙发上,从他闭目按眉角的动作, 能看出他此时并不想坐在这里,但他还是按捺着耐心安静地等待。 如果是以前,时砚恐怕早就摔门离去了,哪会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这么久? 宗曼珺突然就想到了那两条古板的短信。 破天荒的,他先跟她道了歉,然后严肃认真地道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珍贵。 这在以前是根本不会发生的。 “伯母?” 不知过了多久,宗曼珺被一声招呼唤回思绪, 温予白站在她面前,面色微露疑惑,似乎不解她为什么站着不动。 “嗯……跟我来吧。” 宗曼珺回过神, 还是一副看不出情绪的神色,跟她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去了露台。 虽然说是露台, 因为已进冬天,露台用玻璃罩顶罩住, 风倒是也吹不进来, 坐在这里并不觉冷。 里面的隔窗被拉上, 在这边说话, 时砚也听不见。 是个谈事的好地方。 温予白坐下, 目光被外面的夜景吸引, 人工湖上灯柱林立,是好看的八角飞檐, 金黄的灯光投落在潋滟湖面上,像泼洒了水彩的艺术画,让人看了便觉心情沉寂。 于是心也真的沉寂下来。 她看了两眼收回视线, 回头看着对面的宗曼珺,脸上露出微笑:“您是有什么事想要问我吧?” 宗曼珺也看着温予白,一直寒冷的眼眸像藏匿着锋利的刀刃,酝酿风雨。可是良久后,她忽然垂下眼眸,用叹息掩饰无奈,毫无预告地直奔主题:“阿砚身体里的心脏,其实是……” “嗯。” 温予白应了一声。 她没让她把话说完,因为心里早有预感知道她会说什么事。 温予白没想藏着掖着,当初宗川野问她的时候,她一样回答,现在时砚心里也是门清,不可能因为她答应了时砚要试一试,就对他妈妈隐瞒欺骗。 宗曼珺抬头,那一瞬间的眼神有慌乱和不敢置信,就算在晚餐时伪装得再怎样好,听到这声肯定,也不可能还保持气定神闲。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荒唐的事,温予白并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宗曼珺既然叫她过来确认,后面就一定还有话说。 对面的人神色复杂,在几经变换的目光中,温予白很容易能看出她眼中的挣扎。 于是温予白也恰到好处地张了张口,出声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绷紧的神经有些微地放松,连高悬的心都轻轻放下了,她道:“如果你不想我跟时砚在一起,我们就算分手——” 就在她要云淡风轻地说出“分手也没关系”这几个字时,宗曼珺的眼神变了变,以一种霸道且强势的口吻打断她:“如果我说,希望你能离开我的儿子,离得远远的,你会不会怪我?” 温予白一怔,眼中顿时有些错愕。 倒不是因为对方说话的内容,而是由强硬渐渐变软弱的语气。 她知道宗曼珺还有后话。 其实温予白并不觉得意外,宗曼珺阻碍他们在一起才是正常,这世上应该没有谁会接受这么荒唐的事,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她的亲儿子,温予白也早就想好了,她当然也不会笑容灿烂地告诉她:“对不起,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所以我不会离开他。” 这并不现实,温予白显然无法昧着良心说出类似的谎话。 所以她本打算先下手为强的。 可是温予白没想到的是,紧跟着否定那句话的人,竟然是宗曼珺自己。 “对不起。”宗曼珺说。 她说完之后,闭着眼长长吸了一口气,又放出,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忍耐不住的哭腔,她睁开垂着的双眼,看着桌面,让自己的语气归于平和:“我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不能独独来逼问你,况且阿砚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温予白看着她,之前,宗川野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宗川野跟宗曼珺到底不同,中间隔了一层,时砚是她亲生儿子,哪有人会让自己的儿子受这种委屈? 而且,传闻中的宗曼珺也不是那种好说话的性子。 事到如今,温予白也没预料到会是这种发展。 她思维慢了半拍,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人,试图让气氛变得不要那么沉重,也带着心底的疑惑,半开玩笑地道:“外面传言您很强势,我以为您会用权势或金钱威胁我离开时砚,我还想着,要真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我先说,免得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毕竟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宗曼珺没有生气,也跟着笑出声,可眼尾渐渐染上红色,半晌后她摇了摇头:“你并不缺钱,动用权势,即便我有这样的能力,我也不会做。” 她顿了一下,才道:“我应该谢谢那个孩子,也觉得很抱歉。” 宗曼珺没有明说,但温予白几乎是刹那间就明白了她说的“孩子”指的是谁,心窝像是被刚从烈火中拿出剑狠狠刺了一下,她目光有片刻的恍惚。 张了张口,舌尖却抵在上颚不动,口腔中发苦又发麻,她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白忱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能让她的所有伪装抵抗一瞬间土崩瓦解。 思绪停滞了十多秒,温予白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甚至没让宗曼珺看出自己的失态,脸上还是维持着一贯的笑意,回绝了宗曼珺的话:“我原本也没想告诉你们的,这是我的私心,其实时砚和你们不必为任何人感到抱歉,至于谢意……” 温予白停顿一下,很快就道:“当初医生已经代为传达,我们都收到了。” 宗曼珺的眼泪忽然就掉了出来。 聪明人总是能保持头脑清醒和理智,也因此她们才没把这次的交谈变成狗血的戏码,但是聪明人也是有心的,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是在一瞬间。 温予白看到宗曼珺手覆在眼睛上,肩膀一颤一颤地抽动着,没有放声大哭,却隐隐传来抽泣声。 她觉得宗曼珺或许是想到了那段难熬的岁月,在白忱宣告生命就此终结之前,也正是时砚最艰难的时候,所以她想起来才会这么难过吧。 宗曼珺也没有这么失控过,或许是心里憋得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说话的人,她就毫无保留地暴露防线。 那时,她无数次希望能用自己的心脏挽救时砚,她愿意替他病,替他死,供体找到的那天,她和丈夫在病房门口拥抱着喜极而泣,一块悬在心头的重石终于放下,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甚至让他们忘记了经历的所以痛苦和绝望。 但宗曼珺同样知道的是,就在那一天,有一个曾经鲜活过的生命将要不可挽回地离去。 就是因为知道这份不容易,宗曼珺才对温予白的温柔泣不成声,将心比心,如果这个人是她,她不一定会比温予白做的更好。 温予白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宗曼珺抬眼,接过她的纸巾,极快地收拾好情绪,对她道:“我一开始不知道,我儿子是喜欢你哪里,见了你两次,我就明白了。” 她按了按眼角,带着重重的鼻音继续道:“其实我也想了很多,刚开始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的确愤怒,担心,又害怕,所以我就给小野打了电话,他说他知道,也让我不要管,说阿砚也知道,他说阿砚长这么大,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有数。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做父母的,总是更愿意心疼自己家的孩子,可是谁家的孩子不是爹亲娘养的?小野让我不要替任何人做决定,有什么话好好跟你们商量,阿砚那孩子我就不指望了,我就想认真跟你说一说。” “当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有些问题也是出于我的私心。”宗曼珺很快补充,说完,目光殷切地看着温予白,眼中满是真诚,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应。 温予白静静地听着,面色没什么变化,但心中说不震动是假的,或许他们宗家人都有这个长处,说话总是能说到别人心坎里去。 温予白是那种不怕强势,不畏逼迫,更不惧高高在上的轻视和威胁的人,她也不喜欢虚伪的关心,假意的奉承,为达目的而刻意调整的话术。 换句话说,她这人不吃软也不吃硬。 但她唯独抵不过真诚。 倘若是真心的善意,她都愿意聆听。 “伯母有什么想问的?你问吧。”温予白道。 宗曼珺等着她的答复,渐渐变得紧张,连掩饰都忘记了,听见温予白的话,才稍稍松开攥紧纸巾的手,她轻出一口气,想了想,问道:“阿砚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他当时有没有发火,生气?” 温予白如实回答:“不久之前,他生病住院那次,生气了,而且气得很凶。” 她用了“很凶”做修饰,宗曼珺似乎能想象到,下意识笑了笑:“他肯定肺都要气炸了,那然后呢,他还是决定跟你在一起吗?” 这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温予白就慢慢讲给她听,这其中无可避免地提到白忱,宗曼珺也没有打扰,在听完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宗曼珺沉默很久,她垂着眼,好像在心里准备措辞,最后轻叹一口气,她抬头看向温予白。 “伯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宗曼珺顿了顿,“你喜欢阿砚吗?” 刚才的问题,温予白都回答得很好,只有这个问题,她没有及时给出答案。 宗曼珺似乎在意料之中,勾唇笑笑,但那抹笑明显有些苦涩,她没紧追着这个问题要回答,静了半晌,忽然用叹息的口吻问她:“你知道阿砚跟我们的关系为什么那么不好吗?” 温予白摇了摇头,不用回答上一个问题了,她下意识松了口气。 “为什么?” 宗曼珺道:“其实这孩子小时候很开朗的,脑袋瓜也聪明,小嘴叭叭的,爱说话,大院里的叔叔阿姨都喜欢他,他们玩得好的三个孩子,傅家那个老成无趣,小野也怕生不爱搭理人,就他一个开心果,整天逗得大家都开心,没有说不好的。” 她说着,一边陷入久远的回忆,眼神也渐渐温柔起来。 温予白眼里却露出点点惊讶,时砚原来……开朗活泼?她好像没办法把那几个词按在时砚头上。 “你也不相信吧?”宗曼珺看懂她的表情,也促狭地笑了笑,可是很快眼睛就暗沉下去,“这都是在他得病之前,在确诊那种很罕见的心脏病之后,他渐渐变得沉默寡言,脾气古怪,脸上也不爱笑了,什么都不愿意跟我和他爸爸交流。” “从小到大,他因为这个病进过好几次ICU差点出不来,我只有他这一个孩子,刚刚知道他得这种病的时候,我和他爸爸为了他,放下身边的一切事物,陪他满世界地跑,就为了找到治愈他的方法,哪怕有一丁点希望都不想放弃。可是渐渐的,他就很抵触去医院,也不想看病,给他找了医生,他也不见,还自己偷偷订机票回国。” “自己偷偷订机票?” 宗曼珺点了下头,给她解释:“那次我和他爸爸好不容易约见了一个很有名望的医生,他在国外曾经做成过一次这个手术,原本是很有希望的,可是到见面的时间了,我们竟然找不到他,我跟他爸爸快把酒店翻了个遍,还惊动了当地的警察,结果他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人已经在国内了!” 宗曼珺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抬头问温予白:“听了就很火大对不对?” 温予白诚实地点了点头。 可是宗曼珺满是怒色的眼却缓缓染上一层水汽:“我们两个火急火燎地回国,去他陆叔叔那里找他,他陆叔叔你应该也见过的,在阜外医院,是一个心外科专家。” 那就是陆业成吧。 宗曼珺笑着跟她说话,眼泪却在眼眶中打转:“我们去的时候,他就神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你猜怎么着?” 温予白猜不出来,宗曼珺摆了摆手,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这孩子竟然打算签下遗体捐献同意书,还等着我们两个来签字,可不可笑?他那时候才十二岁!” 眼睛睁大,温予白顿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她说不出话,不知道是因为想象不到十二岁的时砚是什么样,还是想象不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居然会想到遗体捐献。 宗曼珺的声音变得轻了,好像在刻意掩饰其中的颤抖:“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他戴着鸭舌帽坐在黑皮沙发上,脸色苍白,一点朝气都没有,死气沉沉的,我问他为什么回来,他就很冷静的回答,他提前跟那个医生联系过,那个医生原本就没打算给他做手术,因为他年纪太小了,那个医生没有把握,之所以约见我们,是因为我们不死心地求了很多次。” “他说完这些就回过头跟业成说——陆叔叔,等我死了,你们就用我的身体研究,以后再遇到这个病,可能就不会这么棘手了。” 宗曼珺学着时砚的声音的语气,好像要描绘出他当时有多漫不经心,温予白心里却蔓延出阵阵酸涩,这份处之泰然要经历过多少次失望才能练成,她想象不到。 何况他那时也只是个孩子。 宗曼珺的声音停了下来,缓了好久才继续说:“他说完就走了,那时候我们两个只顾得生气,就觉得他这话说得戳心,那么多年来就算再奔波,我们两个从没放弃过,没想到先放弃的反而是他自己,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像是恨铁不成钢,觉得他任性不懂事,觉得他不理解父母的心情。” 温予白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着,有些呼吸不畅,她张开口,喃喃道:“或许……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你们失望的表情了。” 宗曼珺很快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震惊,震惊里又带了一丝羞愧,眼泪再次决堤,她用纸巾掩住双眸。 心里问自己,别人能一眼就看明白的事,为什么她花了那么多年才懂? 时砚再怎样任性,但他从来不是个坏小孩啊。 他怎么会故意让自己在乎的人伤心难过呢? 宗曼珺捂着额头,像是没法原谅自己,温予白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或许有些伤人了,她把整包纸巾递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是沟通不畅的问题,这也不是您一个人的错。” 宗曼珺却摇头,在哽咽声中说出最令她后悔的一件事:“我和他爸爸,为了他放弃很多,就自以为是地将那些付出都加诸到他身上,有时候明知道得了这种病并不是他的错,可是时间久了,就疲于顾及他的想法,加上他一次两次地不配合治疗,我们难免在他面前发泄这些负面情绪。” 温予白明白那种感觉,也理解宗曼珺的痛苦,可是,被这种痛苦纠缠最深的人永远是病人自己,别人就算再怎么亲近,再怎样感同身受,也不能跟病人的折磨相提并论。 所以温予白这次没有打断她,而是静静等着宗曼珺把话说完。 “就在我快要被他这个病折磨崩溃的时候,我怀孕了,当时我既惊喜又害怕,以前也有人劝我再要一个孩子,怕阿砚多想,所以我是一直拒绝的,可是那次不知道怎么,就是突然怀上了。老时让我留下,我也舍不得打掉,这件事一开始还能瞒着阿砚,可是一天天显怀,总有瞒不下的那天,阿砚后来还是知道了,而且自那以后,他更加抵触治疗。” 温予白也不禁露出惊讶,因为她记得时砚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 宗曼珺已经忘记了用纸巾擦去眼泪,只是沉浸在回忆里:“他越是不积极配合,我们就越是感到失望,耐心也在一点点减少,直到那次他病重住院,他爸爸特意安排了许多保镖轮流看管,他还是选择偷跑出去,而且还被绑架犯盯上,我听到消息时太着急,不小心从楼梯上掉下去,孩子……没保住,他来医院看我,我就没有理他,他爸爸当时也在气头上,把他狠狠骂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就自己搬出去住,除了年节都不回来。” 如果不是话太伤人,温予白也不相信时砚从此会与父母形同陌路,当年的意外,或许每个人都有错,但有的事情可以挽回,有的事情不能挽回,有的人值得被原谅,有的人不值得原谅。 温予白轻轻开口:“您知道时砚那天为什么非要离开医院吗?” 宗曼珺摇了摇头:“现在说那些又有什么用,我问过,但他没有说,我想他是不愿意告诉我了吧。我就是后悔,生病不是他想的,被坏人绑架也不是他想的,让我流产更不是他的想法,那时候他来看我,肯定也很愧疚,可是我没有理他……” 温予白像是想到了什么,刚要出声询问,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她匆忙抬头,看到时砚站在门边,手放在玻璃框上,视线在宗曼珺的背影上扫了一圈,才落到她脸上。 “我累了,什么时候回家?” 宗曼珺听到声音似乎吓了一跳,眼中充满震惊,可却不敢回头,不敢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温予白不知道时砚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但她总觉得时砚是故意来打断二人,或许是看到宗曼珺哭了,所以才过来想要把她叫走? 宗曼珺垂着眼,跟温予白摆手:“你们回去吧,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温予白站起身,在时砚的注视下走过去,与宗曼珺擦身的时候,她却忽然停下脚步,想了想,她还是转头看向座上的人:“伯母,您和伯父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宗曼珺“啊”了一声,神色错愕,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说:“他是正月十九,我是六月十……” 她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眼中茫然渐渐被惊色取代,像是想到了什么惊人的隐秘,温予白正看着她,手腕不知被谁一握,骤然抬头,时砚已经拉着她手要走。 “还愣着干什么,傻乎乎的。” 温予白跟着时砚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宗曼珺还是坐在那里,整个肩膀塌陷下去,轻轻颤抖着…… 也许,她猜得没错吧。 毕竟时砚,就是一个会偷偷准备惊喜,然后蹩脚掩饰的人。 这几日突如其来的忙碌,电脑上刻意避开她的对话框,无一例外地在告诉她,时砚在密谋着什么,且与她有关。 回去时是时砚开车,他留意着路况,脸上没什么表情,问她:“你们都说了什么?” 温予白转头看他的侧脸:“说了一些你小时候的事。” 时砚眉头一皱,神色似乎有些戒备:“什么事?” “放心,你妈妈没有跟宗川野一样拆你台,说你活尿泥。” 哪壶不开提哪壶,时砚轻哼一声:“他小时候做过丢脸的事比我多多了,我那是给他留脸。” 温予白撇了下嘴,要笑不笑道:“是,听说他小时候挺自闭怕生的,不像你小嘴叭叭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笑了出来,时砚飞快地瞄了她一眼,继续看路况,语气却警惕起来:“笑什么。” 温予白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想起小时候我妈妈常在嘴边说的话。” 时砚很少听到她提起父母,想起那起悬而未决的案子,心疼的同时,脸色也缓和下来:“说什么。” 温予白认真:“你确定要听?” 时砚换挡,道:“确定。” “我妈常说,小嘴叭叭的,尿炕哗哗的,爱说话的小孩儿都爱尿炕。” 满脸期待的时砚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车子骤然加速,温予白被安全带勒得肉一紧,却忍不住笑,越笑越大声。 时砚冷冷地哼了一声,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让你笑,等到家的。” 温予白骤然止住笑,扭头去看窗外,突然开口:“我想下车。” 时砚在路边停靠,“怎么了?”温予白语气煞有介事,时砚真以为有事儿。 温予白指了指外面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想下去逛逛。” 时砚语气微松,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外面:“快关门了,而且你没戴墨镜。” 温予白把口罩戴上:“现在人都戴口罩,认不出来的,快关门了人才少。” 她难得有兴致,时砚当然奉陪到底,算是轻易答应了她的要求,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两个人乘坐电梯进了商场。 在工作日里,又快要到关门的时候,商场里人的确不多,时砚像防贼一样搂着温予白,紧紧把她罩在怀里,横眉冷对地看着四面八方路过的人,把温予白逗笑了:“你越是这样别人越是容易认出我来。” “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我们直接去。”时砚低头对她道。 温予白想了想:“没什么想买的。” “去看一场电影吧。”她心血来潮。 时砚当即打电话想要让贺彬把夜场都包下来,温予白看透时砚的表情,握住他拿手机的手:“这样有什么意思,就是大家一起看才有劲。” 时砚不置可否,温予白已经拉着他坐扶梯去顶楼,商场与电影院营业时间不同,电影院这时候还是有好多人,两个人在机器旁边因为挑选电影又起了争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情侣不都是该看爱情片吗?要不看这个恐怖片也行。” 时砚一本正经,心中的小九九却昭然若揭。 “我想看这个抗战的,国庆上的,口碑很好所以到现在也没下映,圈里的前辈也都说好看。” 温予白指着另一部。 时砚的脸色非常难看,好不容易跟心爱的人来看一场电影,却要看打打杀杀的。 “而且我不怕恐怖片的,我最不怕的就是鬼。”温予白补充,在时砚心口上又插了一箭。 “而且这多有教育意义——” “前面两个,行了吗?再不买电影都快开始了。”后面的人看着手机不耐烦地催促,因为没抬头,所以也没看清两人的脸。 时砚受不了别人跟他忿忿的,但是碍于温予白在这他就忍了,上前一步,嘟囔:“那就看这个。” 过一会儿。 “这机器怎么用?” 温予白叹了口气,把时砚扒拉开,自己一通操作猛如虎,嫌弃都凝聚在脸上,时砚觉得倍儿没面,完了还给自己找补:“证明我从来没跟女生来看过电影。” 温予白想挖苦他两句,背后好像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似乎有人认出她来了,她赶紧拉着时砚去了影厅里面。 对照着电影票找到座位,温予白刚要坐下,一直在看携手走进来的情侣的时砚忽然放开她的手,对她道:“我出去一下。” 不等她说话,他就转身匆匆走了出去,温予白怕自己被认出来,窝在座椅上不出声,过一会儿时砚回来了,手里拿了两杯饮品,怀里抱着一桶爆米花,到了座位上,他把爆米花放两个人中间:“这是对的吧?” 温予白一脸疑惑:“嗯?” 时砚凑过来,把她的手放在爆米花上面,然后自己握住她的手:“这样做对了吧。” 企图找回场子。 温予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刺儿回去:“你不是说没陪过女孩子来看电影吗,怎么学会了这个?” 时砚被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温予白脑筋转这么快。 “还不是我无师自通,学得快?” 然后转移话题:“电影开始了,看电影。” 温予白转头看向荧幕,开始认真地看起电影,两个小时过后,温予白顶着红通通的眼睛与时砚走出电影院,时砚鼻子也发闷:“再看一部喜剧吧。” 电影太感动了,鳄鱼看了都会掉眼泪。 温予白摇头:“现在没有好看的喜剧片上映。”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拉着时砚快步走过去,然后站在抓娃娃机前面,感叹道:“好久没有抓娃娃了。” 电影的话题就这么跳跃过去,时砚当然对抓娃娃也不感兴趣,可是温予白站到这了,他不可能让她空着手离开,这次学精了,他扭头问她:“怎么抓?” 温予白:“你要抓?” “嗯,帮你抓几个。” 几个? 温予白眯了眯眼,看着眼前这个说大话的男人,然后三下五除二把码扫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抬了抬下巴:“你抓。” 此时时砚还没意识到事态严重性,不以为然地上去就开始操作了,可是直到花了二百块钱也没抓到一个娃娃之后,时砚终于知道自己刚才的模样有多蠢了。 再次失败后,温予白终于忍不住出声:“靠近洞口的娃娃这么多,你怎么总是抓那一个?那个看起来很不好抓。” 时砚指了指里面那个,很认真说:“那个是熊猫。” “我知道啊。”温予白点头,“你喜欢熊猫吗?” 时砚紧盯着猎物,脱口而出:“不是啊。” “因为你喜欢熊猫啊。” 他全身心都放在角落里被压着的娃娃身上,甚至都没在意这句话后温予白的表情,可温予白就是觉得胸口闷闷的,一瞬间变得很柔软,又很脆弱,还很心疼。 从时家老宅里出来后她还好好的,可是蓄积在心里的难过却在此时爆发。 时砚没听到身边人的动静,终于偏头看过来,一看温予白眼圈更红了,他赶紧直起身,伸手蹭了蹭她眼尾:“怎么了?特别想要那个熊猫?” 温予白声音沉闷,一口反驳:“明明是你特别想要。” “要不我把这个娃娃机买下来得了。” 这人…… “你太笨,把我笨到了。”温予白斜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娃娃机前,亲自握住摇杆,三下五除二,不仅熊猫娃娃拿到了,周边的小黄鸭,藏狐,大眼蛙的娃娃全都拿到了。 时砚表情比较复杂。 “柒柒……”他半晌憋不出什么话,“你好厉害。” 两人满载而归,晚上睡觉前,温予白手机上忽然收到一条微信,她打开一看,发现是宗曼珺发过来的,只有见到的几个字。 “谢谢你陪着他。” 温予白盯着手机屏幕,眼睛里慢慢多了许多重影,她的心情很奇怪,像是心虚又不是心虚,像是愧疚又不是愧疚。 也许就是一种难过。 她想说,不是她陪着他,而是他陪着她。 她想说,直到今天,她才将时砚具象成一个人。 她想说,原来他也曾这么不堪一击过。 刘月芹感谢时砚对她的纵容和照顾,而宗曼珺感谢她对时砚的陪伴,每个人心里的天平都有个理所当然要倾斜的人。 而温予白呢,偏沉的那一边,好像不是他。 温热的手掌心遮住了温予白的眼睛,她骤然回神,看到枕边的时砚用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机拿开,然后将她抱在怀里,眼睛始终是闭着的。 “快睡觉。”他说。 低沉的嗓音好像魔咒,给她施了沉睡的魔法,她也闭上眼睛,似乎可以不必想那些让人困扰的问题。 直到她入睡之后,时砚才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眼中没有一丝睡意。 轻轻拨动耳鬓的发丝,他贪恋地看着她,此时此刻,一分一秒,都觉不够。 很快到了月末,温予白一早醒来,就看到余漾发给她的生日祝福。 温予白这三年都不过生日,只有余漾会给她发祝福语,别人祝福的话她一概视而不见。 因为生日这天,也是白忱的忌日。 第五十八章 生日礼物 不要哭,我想让…… 温予白一整晚都没有做梦, 可醒来时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从床上坐起来,她看了一眼旁边, 另一个枕头歪歪斜斜地放着,没有人,收回视线,她就低垂着头放空自己,坐了十分钟才起床洗漱。 时砚从月中忙到月尾,虽然每天早出晚归,但还是会在她睡觉之前回来, 然后抱着她一起入睡,反而是温予白因为官司的事推了很多工作,最近除了即将开拍的网剧, 就是十二月有一挡综艺要当飞行嘉宾。 张裕那件事余热还没过去,陈菲把各个媒体的采访几乎都推掉了,有些即便是娱乐性质的采访, 也不可避免的要问到这些问题,就算不问, 底下的评论区肯定也会讨论, 为了不惹温予白心烦, 倒不如暂时减少曝光。 反正温予白有自己的工作室, 不至于受制于人, 陈菲也是力求稳扎稳打, 在保护好艺人的同时发展事业,是陈菲目前的工作重心, 这样一来,温予白就清闲许多,时间也空了下来, 有更多的时间休息和调整状态。 从浴室出来,温予白走进衣帽间,十分钟后换好衣服,在镜子前整理领子,她看着镜子里的人,一身黑,脸上只化了淡妆提亮气色,状态说不上很好,但不算差。 这样去见他,他不会担心吧? 温予白对着镜子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干净的微笑。 虽然心里笑不出来,但作为一个演员,这好像是她信手拈来的能力,就好像戴着一副假面一样,随时根据需要转换情绪,快要成为一个本能了。 从衣帽间出来,温予白去床上拿手机,陆陆续续有一些生日祝福的微信进来,都是关系不怎么熟悉的,或者只是工作上的朋友,她一一回复过去,然后戴好帽子墨镜口罩下楼。 刚绕过半个楼梯,就听见一层的客厅有声音传来,低语声,好像再打电话,温予白狐疑地探出身子,正看到背对她的时砚转过身来,面色不变,他对着电话那边说了一句:“先挂了,有时间我找你。”一边朝她招了招手。 温予白眼中疑惑更深,下楼走到他身前,时砚正好把手机揣回兜里。 把墨镜往下扯了扯,她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怎么穿成这样?” 两人都是一身黑,肃穆庄重,虽然时砚平时也喜欢穿黑色的衣服,但是正常的着装跟扫墓时要穿的衣服明显还是不一样的,时砚冲她笑了笑,开口印证她的猜测:“我跟你一起。” 很平常的话,可温予白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握住似的,将她从平静的日常中强拽出来,有一刻她很抵触,不问时砚为什么会知道她要去哪,说道:“你不用去。” 时砚顿了一下,然后道:“那我送你过去。” 他没有坚持而选择退一步的说法让温予白心情更加烦躁,温予白猛地抬起头看着他,态度严肃而认真道:“你不用这样,就算你现在知道了自己身体里的心脏是他的,也没必要跟他扯上太多的关系,他希望即便是自己死了也可以救更多的人,而你只是一个恰好等待救赎的病人而已,你们本来就不认识,手术成功的那一刻就是最好的感谢了,没有谁该把这种美好的期待变成一种负担!他救的也不仅仅是你一个!你就当做不知道不好吗?” 温予白越说到最后越激动,就好像那些话她不仅是告诉时砚,也在提醒她自己,尾音落下后,周遭变得更加安静了,温予白说得呼吸微急,胸口一下一下起伏着,眼前也蒙上了一丝雾气。 时砚等她说完,眼中模糊了心疼还是无奈的神色,他将她轻轻抱在怀里,身心相贴的那一刻,温予白心酸更浓烈,在温暖笼罩的同时流出眼泪。 时砚的唇靠在她耳边,手掌揉了揉她头发,像是轻哄一般,低声跟她诉说:“嗯,我知道,我只是送你过去,如果你不愿意我过去,我就在外面等你,好不好?” 他用商量的语气,已经做了最大让步,仿佛一切都是为了让她舒服,其实时砚原本就是好意,她都知道,为了表达感谢为救命恩人扫墓,更是人之常情,心虚的明明就是她,是她破坏规则把他拉进这场漩涡里。 “你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随时结束,我不强求。”温予白没有回应时砚的拥抱,她直直地站着,声音冷静到近乎冷酷。 时砚只将手臂收得更紧,以一种更契合的姿势抱着她:“是我强求,我也没有不舒服,更别说结束,好吗?” 那不是一种低声下气的卑微祈求,温予白感觉背后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试图融化她竖起的冰刺,想要让她温暖一点、再温暖一点,哄诱着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爱和慰藉。 爱不是毫无底线,只是想毫无保留,他好像只想表达这个意思而已。 是她太紧绷了吗? 时砚放开她,看她没再说拒绝的话,牵着她的手一起出门。 上车的时候温予白看到车座后面摆了一束花,是香水百合,新鲜的花束上还有水滴,不用看就知道是时砚准备的。 谁也没提到什么生日,就这么安静地走了一路,车开到烈士陵园外面,时砚果真没有下去,而是摇下车窗问她:“真的不用我过去吗?” “嗯。” 时砚像是毫无芥蒂:“好,那我在这里等着你。” 温予白应了一声,抱着花转身就走了,时砚坐在车里,看着温予白远去的背影,手指抵在唇边没了笑意,眼神也逐渐被更深的颜色取代,直到看不清楚,他转头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长叹一口气。 人是复杂的动物,可以同时阳光温暖又自私阴暗,对立统一,有选择地决定自己要露出哪一面。 …… 温予白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时砚吹了两个小时冷风,车窗一直开着也能闭眼休息,半天没换姿势手臂有些僵,他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刚睁开眼就看到远处往过走的女人。 将车开过去,温予白打开车门上车。 时砚偷偷攥了攥发麻的手,没有直接踩下油门,而是偏头问她:“接下来去哪?” 温予白反应慢了半拍,“嗯”了一声扭过头,茫然地看着他:“我没有什么安排,那就回家吧。” 时砚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没有安排,正好,那今天就听我的,怎么样?” 温予白看他一眼,神色渐渐有些复杂。 他以前说话从来都惜字如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像幼儿园幼教一样开始循循善诱,恐怕对方听不懂或者不按照指示做,结尾貌似寻求同意的问话都像是引导。 温予白欲言又止,有些防备:“去做什么?” 时砚转动方向盘,车子驶上车道,他一脸平静随意:“放心,今天没有什么大惊喜。” 温予白“唔”了一声,就想起自己之前过生日时,时砚也只是给一个礼物,最多一起吃一顿烛光晚餐,不会太闹她,他本身也不是闹腾的人。今天明里暗里都提醒过,他应该也不会再做什么老土的生日惊喜。 今天,就今天,她并不想过得太开心。 温予白深吸一口气,在白忱的墓碑前说了两个小时的话,说得自己口干舌燥,可是罕见地,她并没有觉得有多放松,心头还是堵堵的,她歪头靠在车窗边上,刚要闭眼,旁边忽然传来时砚的声音。 “《孤岛》决定什么时候开机了吗?”像是随口一问。 温予白打消闭眼小睡的想法,坐得正了一些:“嗯,说是定在十二月十二号,冯导请人算的日子,说是能大火。” 圈里很兴这个,不是封建迷信,就是想讨个吉利和彩头。 时砚眼看前方,明显是骄傲的语气:“你演当然能大火。” 温予白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时砚继续找话:“那些女孩的官司怎么样?” 温予白道:“伯母介绍的律师很靠谱,不仅业务能力过硬,还很会和那些妹妹沟通,有些话对着警察都没说,跟陈律师却都说了。” 提到宗曼珺,温予白从后视镜上看了一眼时砚的脸色,他神色不变,整个人都很松弛,只是安静地开车,但是这个问题之后他没在说话了,温予白张了张口,加了一句:“伯母做事还挺周到的。” 时砚“嗯”了一声,前面明明没车,他却变了个道。 温予白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经意间打开了话头:“他们姓宗的是不是都这样?情商高能力强会办事,说话还讨人喜欢。” 时砚笑了一声,分不清是讽刺还是嘲弄:“你只是看到他嘴甜的那一面,要是惹到他了,他能损得你亲妈不认。” 温予白知道他说的是宗川野,可能因为她夸了他,时砚显得有些不开心,车速也更快了些,她抓紧安全带,下意识问:“能比你嘴还毒吗?” 时砚陡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明显是错愕的表情,温予白一句“看前面”,他老实回头,语气却更加不爽:“我什么时候嘴毒了?” 自己没意识到吗? 温予白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他掰扯,面不改色地换了话题:“最近怎么都没看到他,去哪玩了吗?” 时砚持续不爽:“你想他?” 黏酸带醋的语气,一开口就掉价,在温予白看过来之前,时砚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很幼稚,他也懊恼,面上不动声色地转动方向盘,他自己调整好心情,幸灾乐祸道:“他妈给他安排相亲,他出去躲着了。” “又去海岛度假吗?”以前就这样,温予白也知道。 时砚却摇了下头:“不是,有个朋友的妹妹刚到燕城,他拿来当挡箭牌,说是带着人熟悉燕城,其实躲清闲。” 温予白很淡地皱了下眉,其实心里有些反感,宗川野那样的玩咖就应该离女生远远的,她都怕他用人家做挡箭牌,挡着挡着就挡到床上去。 时砚像是看出温予白心中所想一般,语气平淡地解释一句:“你不用担心,他姑且还算是个人。” 算是个人,还姑且。 这话从好友兼表弟口中说出来…… 温予白看了时砚一眼,忍着笑,虽然刚刚才说过他嘴毒,但是这种嘴毒她好像也不排斥。 看到温予白笑了,时砚眼睛里先是闪过诧异,又浮上抹纠结,要是这样就能逗她开心,他能骂得宗川野三天三夜不重样,就是不知道要不要牺牲宗川野的声誉做这种事。 没给时砚考虑的空间,目的地已经到了。 时砚把车停在空位上,带着温予白去了一家私人会所,两人都不是普通人,又不像上次那样心血来潮,去的地方肯定要有一定隐蔽性,不然很容易被人打扰。 温予白的心又提起来,很怕时砚给她惊喜,到时候要是笑不出来,场面岂不是很尴尬? 好在直到午餐吃到快进尾声,都没什么老土的桥段上演,温予白松一口气的同时,时砚忽然扶着桌子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温予白的危机感就来了,她仰着头看着他:“真去洗手间?” 时砚哭笑不得:“就算我是结账的又怎么了?” 这种地方吃饭当然不用时砚亲自去结账,时砚就是说话逗逗她,温予白知道自己想多了,就跟他道:“那你去吧。” 时砚脸色古怪地离开,温予白看他真的往洗手间的方向走,也深信不疑,回过头的瞬间,她的表情就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仿佛之前的云淡风轻都是伪装一般。 “看我干什么,吃饭呀!” 熟悉的声音闯入脑海,温予白猝然抬头,对面,男人理着干净利落的寸头,用湿巾擦着手,好笑地看着她。 温予白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对面的人道:“我怎么看着你有些失望?” “没有,胡说,谁失望了?” “……你怎么不问我要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用要吗,那还有什么惊喜?礼物就是要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送到别人面前,事先知情就没意思了。” 白忱目光含笑,双手背到身后:“那你觉得现在算是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吗?” “嗯?”温柒怔住,眨着茫然的眼睛看着前面,白忱像是变魔术一般,手中突然多了一枚戒指,刚刚好就放在她眼前。 温柒有十秒钟的大脑空白,飞快地左右看了看,在人声鼎沸的餐厅里,左右都是人,看到白忱又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急忙把戒指抢过来,脸红成一片,口不择言道:“可可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原本热闹的餐厅,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喊声瞬间变得寂静,无数双眼睛看过来,温柒后知后觉地噤声,脸却变得更红。 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客人们也没弄清楚状况,很快就扭头继续说笑,餐厅恢复热闹。 白忱手抵着唇笑,温柒恼羞成怒,伸手重重打了一下他手臂:“你到底想干什么!” “送你的生日礼物啊,你以为我要求婚吗?”白忱嘴角就没压下来过,眉眼尽是笑意,“你没到法定年龄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忘,我掐着日子整天算呢。” 这会说什么温柒都觉得他像在取笑她,揉了揉火热的脸,她瞪了他一眼:“那你不说清楚。” 有一瞬间,她真的以为他要求婚。 “那你要这么说,我不求一下都……”白忱说着就要单膝下跪,温予白赶紧给他提起来,脸上是惊恐万状的表情:“你起来!” 白忱也只是逗一逗她,起身的时候顺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温柒又要发火,白忱却道:“这只是情侣戒指,等真到那天的时候,我会亲手给你戴上钻戒。” 他笑得灿烂,温予白却想问,那天是哪天呢?说的话根本就是骗人的吧?说什么亲手,她看到那枚钻戒的时候还是给他收拾遗物。 没送得出去,自然不能算是她的。 温予白撑着额头,不想睁开眼,耳边很静,不是嘈杂的餐厅,也没有人来人往,是不是没有人看到她丢脸,她就能放肆地大哭了呢? 肩膀忽然被人碰了碰。 温予白扭头,在眼泪没来得及拭去的时候,难过的表情还挂在脸上,眼神却很快变成惊诧。 她看到背后站了一只熊猫。 一只穿着毛茸茸,胖嘟嘟,可可爱爱的熊猫。 熊猫有些笨重地做了一个哭的表情,然后跟她摆摆手。 那意思是不要哭。 再接着指了指自己,比了个心,又拖着下巴做了一个花开的动作。 ——不要哭。 ——我想让你开心。 它这么告诉她。 第五十九章 生日礼物(二) 排他的爱…… 高高胖胖、黑白分明的大熊猫, 大脑袋两只手都抱不住,它站在温予白身后一米处, 两只熊掌不停变着花样摆弄着,没有发出声音,却是从头到尾的喜感。 温予白的心一下就暖化了,她扑哧捂唇笑起来,眼中的笑意和泪意混杂,在她即将堕入深渊的时候,有一双温暖治愈的手千钧一发之际拉住她, 将她从噩梦中快速抽离。 她什么都可以抵抗,唯独抵抗不了这样治愈的可爱。 温予白脚杵地椅子后挪,站起身面向它, 大熊猫突然站得笔直,像马戏团的驯兽师亮相一样张开手,将最可爱的自己呈现, 温予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过去摸摸它的头:“哪里弄来的玩偶服啊, 去游乐园抢的吗?” 大熊猫穿起这个笨拙的衣服比温予白又高了一截, 为了配合她的动作微微倾下身子, 伸出脑袋让温予白摸, 温予白一边胡噜一边笑说:“真可爱!” 她笑得眼睛都弯了, 是真心喜欢, 大熊猫的五官不能动,当然做不出表情, 就连动作都是笨重的,但温予白就是能感觉得到,此刻的大熊猫比刚才更高兴, 更得意,伸出头往过拱,逼着她摸。 温予白哭笑不得:“行了,在里面肯定很闷,快出来吧。” 大熊猫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抬头看了一眼她,温予白还是那副笑模样,两只手捧着它的大脑壳碰了下额头,又道:“好了,快脱下来,室内温度二十多度,你在里面热不热?” 大熊猫傻傻地站着,不为所动,跟温予白大眼瞪小眼,某一刻,他忽然后退一步,然后在温予白怔忪错愕的目光下,跳了一支舞! 穿着玩偶服当然不能跳很复杂的舞,大熊猫一会儿张臂一会儿抬腿,突然动作忘了,僵在那,在场面接近冰冻的时候又开始跳锤子舞,温予白看它滑稽的样子真的没办法抵抗,从一开始的憋笑到后来捂着肚子站不起来,笑得腿软。 最可爱的就是它呆头呆脑的样子,傻愣愣的活像个真的大熊猫,温予白扶着椅背,笑得没有力气,大熊猫还在乐此不疲地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心。 顺气呼吸的时候她瞥了它一眼,明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它的那一刻眼睛却开始发热,心里也跟着发酸,只是一瞬间的事,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大熊猫看到温予白弯着腰不动了,有些急上前来,赶紧用胖胖的爪子擦她的脸,然后又开始竭尽所能地扮可爱。 温予白避开视线,用手掌心飞快揉了下眼睛,带了浓重的鼻音埋怨说:“我真的快要笑得不行了,再逗我笑,鼻涕泡都要笑出来了,你快出来,穿着这么厚重的玩偶服跳舞谁受得了?” 说着,就要用手去摘他的头套,视线调转过来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只是眼尾还有一抹红,她伸手,大熊猫却往后面一躲,温予白怔了怔,上前一步又要伸手,大熊猫还是向后躲。 “别闹,我不弄疼你。”温予白知道这种玩偶服的头套都很重,穿戴都需要小心翼翼,不然很容易受伤,以为时砚是怕疼才躲,结果说完之后他还是不让她碰。 温予白收回手:“好了好了,那你自己摘!” 大熊猫一动不动,仿佛宕机,温予白看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心里已经有些狐疑,问他:“你怎么了?” 他慢半拍地伸出爪子,指了指自己,指了指胸口,然后再次做了一个捧脸的动作,温予白静静地看着,不是手语,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她就是看懂了他的意思,他想说:我想让你开心。 温予白心头沉沉的,眼睛里又浮上一层薄雾,但她用力压下去,对他说:“嗯,我很开心,谢谢你。” 她知道他做了努力,不敢明目张胆地在这个日子庆祝她快乐,却在用自己的方式逗她开心,温予白踮脚摸了摸他的头,心里泛出酸涩,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声音温温柔柔的:“好了,我真的很开心,你脱下来吧,一会儿捂得满身汗,又该生病了。” 大熊猫定定地看了她十多秒,忽然转身就走,温予白没反应过来,怔了两三秒,赶紧上前拉住他毛茸茸的手臂:“你干什么去?” 大熊猫停下脚步,指了指后面,不知道是哪里,但是意思应该是说他要过去,温予白安静片刻,终于问出来:“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大熊猫有些急,温予白却没松手:“就在这脱,有什么不方便的?” 紧接着又说:“你没穿衣服?” 良久之后,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模糊了清冷和不好意思的界限,“我进去脱,现在不好看。” 温予白一下反应过来,原来他躲她,是害怕她看到他摘下头套那个狼狈的样子,堂堂时大总裁,平时最要面子的人,穿上玩偶服装可爱,还给她跳舞,隔着厚重的衣服可以放飞自我不要脸,当着她的面他是真不好意思。 还知道不好意思。 温予白心里嘀咕一声,却忍不住上扬的唇角,她扶正大熊猫,勒令他:“别动!” 时砚在黑洞洞的玩偶服里面,呼吸粗重,身上是水淋淋的汗,听到温予白的声音,他一边转换着呼吸一边规规矩矩地站好,在眼前唯一的小窗里,看到涌进来的光和温予白的模样,他就好像什么反抗的事都做不出来。 他端着大熊猫的脑袋,慢慢向上抬起,重新沐浴在灯光下的时候,他也完完整整地看到温予白。 时砚的头发都湿了,额前有几绺贴在脑门上,一下一下的喘着粗气,看起来像累得不行,连眼神都是迷昧飘忽的,可视线就是紧紧锁在温予白的脸上。 虽然告诉自己一定要忍着不说。 可是鬼使神差的,在寂静无声的环境下,他是被心中止不住的爱意推动了喉咙。 他屏住呼吸说:“生日快乐。” 说完之后,继续急促地喘息。 温予白看着眼前的男人,汗湿的模样让他多了几分少年气,满眼期冀又心疼的喜欢,不需要多言,却一股脑都丢给她。 她的心像是被人捏着拿起来,揪得生疼,又不舍得放下,很难说的感觉,开心又害怕,兴奋又恐慌,不觉得轻松,只觉得负担重重。 时砚做了许多改变,唯一不变的是他对她的心,温予白也是现在才意识到,真正薄情的可能是她自己,是她捂住眼睛不想看他释放的任何讯号。 因为一旦看到了,就会很难过。 在她视线模糊不清的瞬间,时砚隔着厚厚的玩偶服将她抱住,纵使施展不开,双臂仍旧有力,胸膛也还是宽广的,他拥着她,苦笑道:“想好了不说的,还是忍不住……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不大张旗鼓地庆祝生日,开心就别吝啬了,咱们该吃吃该喝喝,该笑笑,还有,别哭,我会心疼。” 温予白闭上眼睛,想推开他,可手却抓紧他胸前的绒毛:“你什么时候开始爱说这种话了?” 时砚低头看她一眼:“你喜欢听吗?” “不喜欢。” 时砚笑了笑:“早知你爱听,我天天说。” 温予白不接他话茬,仍在自己的节奏里:“不用为了我做这么多改变,你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时砚长长出了一口气。 温予白道:“怎么了,生气了?” 时砚赶紧道:“你不知道我以前憋得有多痛苦,明明心里有一车轱辘的话想说,但就是说不出来,连阿川都骂我表面装酷内里骚断腿……” 温予白说:“那不还是为了我去改变?” 时砚没说话,只是收紧手臂,抱着她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静了片刻过后,他低沉道:“我喜欢你,我特别喜欢你,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以前我是怕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就要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但我想努力把它连成两个人的事,从今以后,什么样的话好听我就说给你听,什么事做了高兴我就做给你看,这不是改变,而是把你原来看不到的心意,原原本本地展示在你面前。” 温予白靠在他胸口,感觉心里由内到外得暖,也感觉到自己逐渐松动的外壳,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你收到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就一丁点瑕疵都不能忍受,不是时砚有什么瑕疵,而是她手里拿着钉子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他身上开个口。 这种感觉,让人恐慌。 温予白推着时砚去洗澡,身上都是汗,吹了冷风一定会感冒,好在会所什么都有,一个小时后时砚从浴室里出来,一身清爽,看到温予白靠坐在沙发上等他,他去衣服兜里拿出一个东西走过去,刚走到沙发边上,就听女人开口。 “刚才我试了试那个玩偶服的重量,很沉,你竟然还能跳那么久锤子舞。” 时砚现在脸上没有遮挡的东西,耳根肉眼可见地红了一下,不是他想跳,实在是准备好的舞步他给忘了,想着反正是逗人开心,那就怎么滑稽怎么来,再说起这件事,他后反劲地不好意思。 扯开话题,他跨过沙发坐到温予白身边:“你怎么知道玩偶服下面就是我?” “除了你还能有谁?” “万一是我让贺彬扮成熊猫逗你开心呢?” 温予白睁开眼,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时砚:“所以你为什么没这么做?” 问题反被抛了回来,时砚喉咙噎涩,下意识咽下真话,但又想起自己前不久才做的承诺,就抬了抬眉头,不很自在地道:“除我以外,不想让任何人这样逗你开心。” 温予白一怔,心里有个声音呼之欲出,那你要是不在我身边呢? 可她说不出口。 这个问题对别人来说只是个不吉利的玩笑话,对温予白来说却像个咒语一样,害怕一语成谶。 爱情不像亲情友情,是有排他性的,彼此只想做对方眼里心里的最特别,时砚争风好胜,连贺彬在她面前露脸都不情愿,在她保留内心那块静地时,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时砚表露完内心还是有点别扭,赶紧把背后藏着的礼物盒拿出来,递到温予白面前,温予白怔了怔,收回思绪看着他,眼带询问:“还有礼物吗?” 第六十章 生日礼物(三) 想送你全部…… 时砚一副“当然了”的模样, “你不会以为穿个熊猫玩偶服逗你开心就是全部了吧?” 听他财大气粗的语气,温予白见怪不怪, 前两年时砚送她的生日礼物是耳钉和项链,特意让设计师打造成一套的样式,而且是普天之下仅此一套,时砚就是这样的人,送人东西除了贵最重要的就是特别,他给的别人不能给才显出他的独特。 今年又是什么? 温予白真有几分好奇,她接过礼盒, 打开,入目是一款手表,简约风, 黑色主色调,很有时砚的风格,温予白是有些惊讶的, 她以为跟前两年一样是一套的配饰。 时砚看她发怔,从沙发靠背上坐起来:“怎么了, 不喜欢?” 温予白回过神, 摇摇头:“没有, 很漂亮。” “那你怎么好像不高兴?” 温予白怕时砚误会, 解释:“不是, 只是有点意外, 我以为会跟以前一样。” 时砚听懂她的意思,眼神慢慢温和起来, 将她往怀里一拉,侧头埋在她颈窝:“是还有一个没送给你,现在不是时候。” 温予白心里恍惚一下, 之前送的是耳饰和项链,那再往下送,就是…… 脖颈有些痒,温予白猝然回神,时砚抵在他颈窝里不老实,温热的唇缓慢而柔软地吻着,在陆安雯的婚宴那次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密了,温予白知道时砚一直在忍着,即便同床共枕也只是抱着,什么都不做,刚刚或许是气氛到了,时砚的唇一挨上她的肌肤就腾起一团火。 熟悉的亲吻并不陌生,连身上的香气都是刻烟吸肺的,妄欲潮水涌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时砚吻上她的唇,灼烧的热意从体内散发到外面,连眼眶都是热的,温予白起初并没有回应,某一刻,在鼻腔中发出闷哼一声的时候,陡然撩起时砚的火,他伸手拽开掖在裤子上的衣服,掌心向里,另一只手卡着她腰,将她往怀里一按。 灼热相伤的一刹那,温予白倏地睁开眼睛,同时按住时砚的手。 “不行!今天不行!” 许是她说话声音太激动跟紧张了,将愉火中的男人生生从火海中叫出来,时砚身子一瞬间的紧绷,动作也瞬间停下,温予白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那种语气像嫌恶和斥责,可她只是下意识的。 犹豫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时砚已经把手从她衣服里抽出来,在她后脑上揉了揉,两人相对拥抱,看不到彼此脸上的表情,他只是嗓音喑哑低沉地道歉:“对不起,我不好。” 温予白没想到他会先道歉。 时砚抱着她,虽然还是将她压在沙发上的姿势,却只保持着这个动作,在她耳侧亲了一口,低声说:“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温予白不再动,等他自己灭火,但两人总在沙发上坐着也不是个事,时砚兴致颇好,难免擦枪走火,她拍了拍他的背:“我们出去走走吧。” 外面快要黑天了,今天本来就阴,听说还有雪,温度已经到了零下,他闭着眼睛哼哼:“外面冷。” “没关系,我们多穿一点。” 了解了温予白的决心,某一刻,时砚突然从沙发上起身,宽松的黑色西裤也遮挡不住的轮廓,时砚摸着后脑快速往浴室方向走:“我去洗个澡,等会出去。” 温予白眨眨眼,她还能说什么?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一起出了会所,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时砚开了一会儿车,就发现外面开始飘雪,雪下得很大,在车灯和路灯的照射下染上了暖金色和橙红色,温予白看似冷静,还是亮着眼眸“唔”了一声:“还好我戴手套了。” 不仅戴了手套,还戴了围巾和帽子,今年是寒冬,时砚生日那天就下雪来着,这两天气温骤降,外面冷得能冻掉耳朵,时砚瞥她一眼:“想下去玩雪?” 温予白又期待又抗拒,摇头说:“嗯……还是不要了。” 车子后座摆放的都是上次抓到的娃娃,时砚从后视镜里看到就扬起唇角:“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平稳地加速,温予白好奇地看向他,不知道他脸上那抹得意是怎么回事。 半小时后,时砚把车子停在某广场的停车场,两人走了三分钟,温予白就看到广场中央搭了一个巨大的灯架,行人走到下面拍照打卡,在雪夜里有种童话的梦幻。 温予白走近,就听到有路人在问:“是有什么活动吗?我看前面还有人发伴手礼,这不年不节的,搞什么东西?” “没听说有什么活动啊,我听别人说,发放礼物的工作人员是个面瘫的帅哥,问什么都不回答,像个机器,咱们要不要过去逗逗他?” 面瘫的帅哥? 温予白闪过狐疑,扭头去看时砚,时砚握着她的手揣进自己衣服兜里,但笑不语。 心里已有猜测,温予白跟他一起穿过灯光,在通道末尾果然看到了贺彬,还有别的人,都是脸熟的,刚才说话的两个路人正跟贺彬撩闲。 长发美女:“帅哥,你们为什么在这发礼物啊?谁让的?” 贺彬瞥了一眼:“老板。” “你们老板是谁?” “不能说。” “告诉告诉我们呗,帅哥这么帅,不要这么冷淡嘛。” 贺彬有些不自在,索性闭嘴不说话了。 美女看撩不动,拿出手机的识图功能,拍了贺彬一张照片,没想到还真让她给识别出来了。 “你是时砚的人!” 大声惊呼惊动了其他人,有的人当场扒开伴手礼,是两款手链,有男款和女款,装饰的银色牌子上分别刻着“W”和“S”。 长发美女皱着眉头:“emm……” 另一个人:“我怀疑你们老板在秀恩爱但我没有证据。” 温予白和时砚就站在不远处,在震惊的浪潮没有波动到这边的时候赶紧拉着时砚快速离开,等到了人少一点的地方,她忍不住打了一下时砚后背:“你有病,有钱没地方花吗?” 时砚脸上不辨喜怒,实际上心里开花一样灿烂,他扫扫温予白帽子上的落雪,在她耳边道:“你不想闹得人尽皆知,那我就低调点,这个想法怎么样?” 外面很冷,温予白脸上却很热,她瞪他一眼,口是心非道:“不怎么样,俗。” 时砚笑得越来越放肆:“那怎么办,我就想告诉全世界我喜欢你。” 温予白冷言冷语:“全世界并不想关心你和我。” 时砚道:“我也不关心全世界关不关心你和我,我只关心你。” 被他绕老绕去,温予白已经找不到中心点,脑子热乎乎的,下一秒脱口而出:“关心我什么?” “关心你喜不喜欢我。” 温予白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本以为时砚不会回答,没想到他竟然说了,她猝然抬头,一下扎进深陷的漩涡中,在他满含期冀的目光中挣脱不开。 他是有点逼仄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为此不怕自己迎接再一次的失望。 温予白却有些心虚地别过视线,路过的人越来越多,她低下头:“我们快回去吧,一会儿要是有人认出我就不好了。” 时砚深深看着她,半晌后拉着她的手往回走:“没关系,慢慢来。” 最后到底还是打了一场雪仗,回去时两人都精疲力尽,温予白在车上看着倒退的路灯,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每年的这一天都是她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有时候吃药也不行,温予白一直提心吊胆,害怕自己伤害时砚的好心,所幸最后平安收场,而且意想不到的是,她今天真的很开心。 下了车,时砚牵着她的手,一边往别墅走一边道:“今天晚上过了十二点再睡。” 温予白不解:“为什么?” 时砚打开门,推着温予白进去,刚要开灯,里面忽然传来“砰”地一声,同时光芒大亮,时砚几乎是下意识就拉着温予白到身后,用手肘格挡,还不等放下手,就听到里面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祝福里混杂着调侃。 “砚哥真护着嫂子啊,羡慕!” “羡慕自己找一个去!” “上哪找嫂子这么好的人?你给我找?” “都让开让开,快让砚哥和嫂子吹蜡烛!” 说着,拿着撒花、气球和礼花炮的人纷纷退开,让了一条路,两个年轻男人推着六层高的蛋糕慢慢走过来,其中一个笑着道:“砚哥,今天嫂子生日,加上你三年前的今天重获新生,双喜临门,大伙都说高低要给你们庆祝一下,谁知道你们出去玩了一天,好在这会儿还没过十二点,快把蜡烛吹了,许个愿!” “快把蜡烛吹了,许个愿!” 时砚由错愕转变成惊恐时,温予白正瞪大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蛋糕,突然什么声音都没了,好像咕嘟一下跳入了深海中,底下是蒸腾的火山,而她即将淹死或者湮灭。 欢声笑语中,她猝不及防地挣开时砚的手,上前,将蛋糕狠狠、狠狠地摔在地上。 下一刻,才是真正的雅雀无声。 第六十一章 死别这件事 这世间有太多…… 2018年12月2日, 天气,阴, 白天时最高温度是8℃,温予白怕冷,还是裹得很厚。 边关家门边打电话,温予白侧脸夹着手机,关上门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按了楼层开始戴手套,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 好像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电话那边,有人在竭力哄着她。 “对不起, 柒柒,你的生日等我放假再补过好吗?最近队里事很多,我真走不开, 本来想请假的,但是可以代班的老戴老婆生孩子, 小秋上次出警受伤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石头才来, 也不能让他一个新兵蛋子替我, 就这么寸, 正好谁谁都有事, 队里批了好几个人的,这会儿说啥都不给批了。” 白忱絮絮叨叨地说着, 把理由解释得细致到让人挑剔不出任何错处,可是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他顿了一下, 道:“你生气了?” 电梯门关上,温予白握着手机,按下负一层的按键,脸上没表情,语气也很平静:“没有。” “是不是不高兴,生我的气了?” 温予白走出电梯,还是那个语气:“没有。” 电话那边有几秒没有声音,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白忱的心慌,某一瞬间,温予白不忍心再逗他,在电话里破功发出笑声:“紧张了?你怎么这么不禁逗,我没生气。” 听到那边似乎松一口气,温予白拿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坐到驾驶位,赶紧启动引擎开了暖风,车里温度很快开始升高,她的声音也跟着温和不少:“早就没奢望你能天天陪着我,而且我也很忙的,也不是没朋友,今天我已经跟人有约了,这会儿就要去赴约,就算你现在过来我也没时间陪你。不用觉得抱歉,以后的日子不多了嘛,生日年年有,今年也没什么特别。” 白忱在宿舍里背靠门站着,身上已经换好了便装,床上放着包,一会儿领导批了假条他就能拎包走了,这么做就是想给温予白一个惊喜,所以故意提前打个电话探探她的口风。 可是现在听到她的声音了,听到她反过来安慰自己,又用那种明显强颜欢笑的语气说话,白忱就控制不住地感觉到心疼,他知道她是个多么缺乏安全感的人,而这种安全感,不管他多爱她,好像都没办法完整的给她。 白忱都不忍心骗她了,可是又不想计划了这么久的惊喜功亏一篑,转身面向门,额头抵着门板,他低沉着声音,口吻里满是深深的思念和迫切:“柒柒,我好想你,我想现在就去见你。” 身子刚刚回暖的温予白浑身发麻,过便全身的电流还带着细密的疼痛,白忱这么一说,她都想直接开车去他单位里找他,但为了不让他听出端倪,温予白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在意。 “好了,你别闹我了,我现在要去东皇吃饭,马上要开车了。” 白忱那边沉默两秒,像是随口一问:“谁请你吃饭?男的女的?” 温予白勾起唇角:“男的。” 声音很快传来:“谁?叫什么名字?” 温予白挑了下眉,“怎么了,吃醋了?” 白忱说得煞有介事:“谁这么大胆,我女朋友过生日我都不能陪,竟然还敢约你,非得让我羡慕嫉妒死。” 温予白笑出声来:“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也有朋友约。是漾漾,女的,之前跟你提到过,我大学学妹,出国了,一年没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说要回来给我过生日,位子都订好了,让我过去。” 电话那边冷不防地“哼”了一声:“国外的都能回来给你过生日,我都不能,你故意的吧,说出来让我酸。” 温予白慢半拍,差点被他绕进去,气笑了:“怎么说来说去还成了我的错了呢?” 白忱靠着门,声音又变回刚才的低沉:“我的错。我想陪你。特别想你。” 温予白手指都是麻的,瞪着眼睛如遇洪水猛兽:“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生日快乐。”白忱毫无预兆,忽然开口。 温予白的心也紧跟着软了一下,眼睛却蒙上浅浅薄雾,嘴上说着不在乎,但还是希望今天能有他陪,她从来没有黏着过谁,小时候的性子也是清清冷冷的,自从父母双亡,从小姑家离开,她刻意竖起坚硬的外壳,不让任何人窥探到她的软肋。可跟白忱在一起之后,她就好像变了,变得敏感又脆弱,害怕孤独,只想倚靠他,什么都不作想。 但她知道不该这样。 白忱有自己的信仰和坚持,她应该毫无保留地支持他鼓励他信任他,起码要让他放心。 “知道啦,我要开车了,不能分心,挂了?”她对着手机喊。 “嗯……”白忱依依不舍地应了一声,恨不得赶紧插上翅膀去东皇,电话快要挂断的那一刻,他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是感觉心里空了一块,有什么想要飞走却抓不住,似乎错过就会让人后悔一辈子,他赶忙在那边挂断之前叫住她:“柒柒!” “嗯?”温予白动作顿住。 那边停顿一秒,忽然道: “我爱你。” 我爱你。 这世间最简单最直白的情话,被他念得一字一语都那么珍重。 温予白把着方向盘,怔怔地看着前方,眼睛迅速蹿红,那一瞬间,她心里有点怪他。 他知不知道,他越是这么说,她就越忍不住想要见他,越迫不及待地想要跑去找他,连掩饰情绪的心情都没有了。 在心底的不舍泛滥成灾,快要摧毁理智之前,她本想快点结束对话,谁知道那边比她更不好意思,很快就传来急促的声音:“好了,你快去赴约吧,我们得去训练了,开心点,今天说不定有什么惊喜!” 白忱用最快的速度挂断电话,车里的温予白愣在那,霎时间哭笑不得,每次说完这样的话都不好意思,她都来不及回应。 启动车子,温予白的心情比出门时好了不少,可心里的想念却愈发不可收拾,她没想过白忱能出来陪他过生日,所以他说的“惊喜”温予白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她驱车赶去东皇,在订好的包间里看到一个六层高的蛋糕的时候,她才知道白忱说的惊喜是什么,给余漾打电话,那边跟她打哈哈:“白哥非要拜托我,说让我跟他演一出戏,我说他直接让你们都认识的朋友来演不是更好嘛,他说如果是我说要回国的话,你会更高兴,甚至能冲散他不能陪你的遗憾,真绝了,他连骗你都不想让你伤心难过。” 挂断电话,好友催促她吹蜡烛,温予白还有些不敢置信,只觉全身都轻飘飘的,耳朵里都是余漾说的那句话。 他连骗你都不想让你伤心难过。 温予白一瞬间被幸福盈满,可是又觉得心中缺口在放大,她转身看着包厢里的人,问他们:“白忱呢,什么时候过来?” 如果白忱真的准备好这个惊喜,现在应该当面告诉她才对。 白忱其中一个发小说:“嫂子,没想到你来这么快,忱哥也没合计好时间,我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可能路上堵车没看到,要不你先把蜡烛吹了?等忱哥来了再吹,没事,咱们蜡烛可管够!” 从温予白家开车到东皇要一个半小时,当时故意挑这里就是为了时间上能错开,好让白忱能及时赶到,另一个发小看温予白不愿意吹蜡烛,边掏出手机边说:“嗐,白忱那个假条也是好不容易批下来的,他应该跟你说了,结果是骗人的,但过程的确艰难……不过这小子说好了十一点的,我给他打个电话……” 说着,他拨通号码去了一旁。 温予白愣愣地站着,心里一阵泛酸,心里想,刚刚在电话里他还装得若无其事,感情是在这等着她呢,亏她还在车里哭了一通,现在还顶着红眼眶,等下他看到了,会不会嘲笑她泪窝子浅? 温予白那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儿见到白忱了,她该怎么惩罚他再奖励他,连那个打电话的发小一去不返都没发现。 蜡烛插上去烧到底,那是温予白第一次看到,原来蜡烛不吹会在奶油上烧出一个小坑,她不知等了多久,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在太空中逃逸的宇宙飞船,见不到人烟也寻不到边际,永远也等不到登陆的一天。 太空是真空的,声音无法传播,以至于后来那些人在她旁边说的话,温予白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她从“白忱要给她过生日”的期待瞬间掉入“白忱出事了”的深坑中,现实都没给她一个缓冲,噩耗一个接一个袭来,像晴天霹雳,让人无法招架。 去医院的途中,温予白一滴眼泪都没掉,她闭着眼睛幻想着,假如白忱来了,过来亲自揭露这个惊喜的谜底,他们会怎么样呢?他第一句话要说什么,第一件事要做什么,是用玩笑的语气调侃她之前失望的强颜欢笑,还是抱着她认真讲述两人的将来? 对了,他还说要去看极光,在她二十五岁生日那天,陪她一起。 作不作数呢? 温予白把每一个问题都牢记,打算在他醒来的时候问问他,可是…… 不会再有机会了。 - 温予白冲上前,将六层高的蛋糕抬起,然后狠狠摔在地上,满屋子的人从尖叫惊呼到收声,每一个人都被温予白的脸色震慑住,那不知是愤怒还是疯狂的表情,明明五官平静到近乎淡然,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满是毁天灭地的戾气,就仿佛她下一刻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都不过分。 大部分人还在惊讶与惊吓间,摸不清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时砚动作最快,温予白摔了蛋糕,一伸手就拿起推车上的刀,然后不见任何犹豫地伸出手腕。 没人见过这么狠的人,不会害怕,不会思考,明明确确地给人传达她的意思,她对生命没有任何留恋。 那动作太快,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一刹那,仿佛时间都静止了,有人只能闭上眼睛祈祷惨剧不要发生,甚至也想捂住耳朵。 关键一刻,时砚握住温予白手腕,从后面紧紧抱住她,奶油倾泻一地,推车也被踹了出去,撞到墙上反弹回来。 动作被钳制住,温予白却没有收力,仍是怔怔地瞪着眼睛想要挣脱怀抱,时砚没办法,只好用更大的力气控制她,扼住手腕的那只手用力,温予白吃痛攥不住刀,终于脱手掉在地上。 “把刀拿走,都出去!”时砚压低着嗓音说了一句,脸上的表情比刚才的温予白还要恐怖,旁边一众人都傻眼了,呆愣愣地手足无措,声音也发不出来,听到时砚这句话之后才醍醐灌顶回过神来,赶紧点点头,拿起地上的刀,一起转身往外走。 不管温予白举止异常的原因是什么,他们知道这件事办砸了,在时砚发火之前赶紧离开是最好的做法,趁火还没烧到自己身上。 他们不知道的事,时砚根本顾不得发火,他现在只有满心的恐慌和害怕,刚刚温予白拿起刀的动作好像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一刻都挥之不去,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在这里会发生什么,更没想到温予白内心的缺口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时砚知道温予白看见蛋糕会应激,是余漾告诉他的,他也已经在尽力避开了,谁知道还是发生这样的事! 他不敢松开温予白,只是从后面抱着她,握着她两只手腕,在她耳边一遍遍安慰:“没事了,都没事了……” 温予白大脑一片空白,在意识逐渐回笼之后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促的呼吸顶到喉咙上,她一下一下向上吸,脸上湿湿凉凉的,连手心也是黏腻不堪,她先是睁开眼看了看前面,入目是暖黄的灯光,眼睛下移,身前是一片狼藉,听觉是最后恢复的,她听到时砚的声音,他在温声安慰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后怕,还有刻意压制的幽暗。 嘀嗒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中扩大,温予白最终垂下眼,发现握住自己那只手的鲜红,瞳孔骤然一缩。 那一刻,蓄积的后悔和歉疚在一瞬间爆发,温予白挣脱开时砚,转身便走,她比刚才更决绝,只是多出了超脱冷静的理智,时砚回身拽住她手臂,紧紧地,不放手。 温予白没回头,只是吸了口气:“我本来只是说试一试,看来我们——” “不行。”时砚出声打断,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温予白还是没回头:“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我不想跟你——” “不分。”时砚还是那个声音,不给任何人回旋的余地,可温予白一听他的语气,眼前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她扭头,看着时砚,眼中透露着凶狠与恶毒:“我不喜欢你,你听好了,我不喜欢你!你这样留在我身边为什么呢,一次次失望受伤你很开心吗?你看到了,我为了他会发疯会失去理智会变得不可理喻,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好,也许我根本这辈子都好不了!我也想装作若无其事可是我尽力了,我控制不了。” 温予白从歇斯底里渐渐变得冷静,她垂着眼,明明眼泪在掉,可声音还是那么平稳:“算了时砚,让我一个人烂在土里吧,没必要拉上你。” 她挣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回来,时砚却没松开,几次拉扯终于消耗了她所有耐性,她抬头看过来:“我已经都说清楚了,你听不明白吗!” “不怪你。” 温予白神情错愕,看到时砚温和到近乎心疼的目光,某处空了一拍,疑问脱口而出:“什么?” 她不知道时砚什么意思。 时砚又重复一遍:“不怪你。” 深吸一口气,在温予白眼带询问的目光下,他一字一顿认真说:“你过生日,他在给你庆生的路上遇见事故,不是你的错。” 温予白的呼吸生生顿住,在吸进肺里的同时,像被戳破的气球,所有掩藏的脆弱都展露无疑,时砚毫无预兆地挑明她心底埋得最深的那根刺,在她恶言恶语之后,没有为自己说一句好话,只是一根筋地安慰她。 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所以没必要折磨自己。 那是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搞错的答案,冤有头债有主,白忱的死怎么能怪到她身上呢,有点儿独立思考的能力就不会这么认为,可是,心里清楚,为什么就是不能说服自己? 温予白笑了一下,笑意中泪光闪烁:“那怪谁呢,那你说,他死了,怪谁呢?” 时砚道:“怪害死他的人,怪那场大火,怪居心叵测的孙建民,就是不怪你。”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给我过生日,结果就会不一样!”温予白骤然提高声音,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罪名钉死,就像一个拿不到糖而无理取闹的孩子。 蹩脚的理由,不占理的逻辑,时砚好像将她完全看透了。 “过不去吗?”他问。 温予白一惊,时砚将她带到最原始的问题面前。 “嗯。”她不似一开始那么歇斯底里,应了一声,然后摇头,“过不去。” 时砚不死心,又问:“过不去吗?” 温予白咬死了唇,放开,还是摇头:“过不去。” 时砚接连问第三声,好像每一次都比之前更加有力:“过不去吗?” 这一刻,温予白真的浑身都涌进来失望,她闭上眼,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无可奈何到极致:“我过不去。” 每个人都在别人心里留有一个位子,而有些人注定要占据那个最特别的地方,他一旦离开,那个地方就会出现一个空缺,占据的越大,离开时,空缺就越大,越填补不全。 白忱几乎占据了她整颗心脏,人无心,不成活。 时砚忽然不忍心再问,他只是上前一步,将她拉入怀中,掌心覆上她后脑,企图给她一点温暖,她却边流泪边说:“不然谁给我解释解释,他一生没做过坏事,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老天为什么要收他?我始终不懂,是不是只要我没有遇见他,没有答应他,他就不会落到这个结局,我就想问一问,他这么好,为什么会死!” 时砚抱着温予白,在那一瞬间觉得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她在说,他那么好,为什么会死。 而不是,我那么爱他,他为什么会死。 温予白对白忱的爱很纯净,纯净到超脱了爱情的关系,更像陪伴,更像温暖,更像信仰。 她接受不了的不是自己的爱情没了,而是她爱的这么好的人没了。 所以她才会怪自己,觉得是自己带给了白忱噩运。不是因为她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是因为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她甚至宁愿自己从来没遇见过白忱,都想这么好的一个人能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人对一些不符合自己预期的事总会找个宣泄的出口发泄,或者怨恨别人,或者怨恨自己,哪怕这个理由是非常可笑的,只要能逻辑自洽就会舒服许多,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说服自己白忱已经离开这件事,哪想到对自己的伤害会那么大。 时砚包裹她全身,在久远的回忆中搜寻能治愈她的东西。 “我在八岁的时候得了这个病,两次排到心脏都因为生命体征不过关而错过移植,靠着新药苟活,十五岁的时候,我为了给我妈庆祝生日,害她流产,我爸指着我的鼻子问我,我这么想死为什么不去死。” “那天晚上我去了海边,想着反正也没人在意我,这个病也治不好了,不如就跳下去一了百了吧。” “后来我遇见一个人,那天很黑了,我也不知道他在附近晃悠什么,我记得很清楚,他戴着一个棒球帽,看不清脸,听声音也就跟我差不多大,明明我什么都没跟他说,但他好像知道我想要跳海。” “那天他跟我说了挺多,但我大部分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最后跟我说的那句话,他说那是他在一本书里看到过的,很想告诉我。” “柒柒,我今天也想告诉你,你听好。” “他说,有时候不幸的事,也会发生在善良的人身上①。”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绵延不绝,怀中静静聆听的人,那一刻突然顿住呼吸。 那是难捱又绵长的安静。 温予白抓紧时砚胸前的衣服,压抑不住的一丝哭腔打破安静,随即像一发而不可收拾,她抵在他胸前放声大哭,连带着自己所有的遗憾和想念。 如何面对死亡,是个永远无解的命题。 这世间有太多太多不幸的事会发生。 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 第六十二章 特别喜欢 他们不知不觉中…… 不到十二点, 温予白吃了药已经睡着了,时砚坐在床边看着她, 等着手表上的指针渐渐迈入新的一天。 凌晨,一条“开服公告是生日祝福”的词条冲上热搜榜,很快就跑到了第一的位置,醒目打眼。 今天本来就是游戏《敬剑》上线的日子,光尘旗下的电元游动花费五年打造的大型国风RPG游戏,战斗系统脱胎于同公司的《古灵》,技术成熟到每年都会有大型赛事, 甚至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风靡全球。所以作为《古灵》的二代目,《敬剑》在宣传期间一直备受瞩目。 但是因为研发时间过长, 前段时间爆出《敬剑》被竞品公司的同类型游戏偷跑,之前那款游戏宣发一直吸《敬剑》的血,因为从电元游动挖过去两个员工就打着“原班人马”“二代《古灵》”的旗号, 最后连公测日期都要提前,定在了平安夜。 《敬剑》本来是元旦公测, 时砚一看对方团队明着耍不要脸埋汰他, 索性直接让公司员工多加了几天班, 把公测日期生生提前一个月。好在五年准备不是白做的, 公司内部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因为被对家扒着吸血恶心够呛, 公司的员工也跟打了鸡血似的铆足劲回击。 时间选在十一月三十号当然也是时砚的私心,前一天是温予白的生日, 他不想大张旗鼓惹她纠结不开心,但又不舍得平平静静地过,所以特意把公测放在生日第二天。 游戏开服时, 玩家在新手村登陆的时候会跳出一个礼包弹窗,礼包一旦打开,就会在世界上滚动播放“玩家xxx祝温小姐生日第二天快乐!”,然后领取一个超值礼包。 这个操作从来没在别的游戏上出现过,所以一开始玩家们也是懵逼的,直到光尘集团包括光尘旗下所有公司的官方账号,都像商量好了似的在零点集体转发公测公告并配上这句话,吃瓜群众才反应过来,艹,这是时砚是在秀恩爱啊! ——啊啊啊时总也太帅了吧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及时雨就是yyds! 热评第一底下,聚集的都是尖叫祝福的网友,说两句酸话也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有人就是真的酸,比如下面这个。 ——过个生日也这么花里胡哨,并不想知道谁今天过生日好嘛?真爱作秀! 还有的甚至酸到生气! ——这俩人是没完了吗?天天住在热搜上得了,看见就烦,一个戏子,一个资本家,一个赛一个的恶心!跪舔的更贱! 然而游戏玩家只会喊牛逼。 ——牛逼!这礼包我先冲了! ——牛逼!看公告就这一天,犹豫就会后悔,冲动就会白给,上什么快愣着啊! 还有一些较真的…… ——srds,就是说,为什么要庆祝生日第二天,有什么讲究吗? 大部分人生活过得枯燥又乏味,每天面对千篇一律的学业和工作都损失了许多激情。网络上的瓜不管导向是负面的还是正面的,让人愤怒的还是高兴的,其实都是给平平无奇的网民开启了宣泄的出口,所以大家说话才会无所顾忌,开心要啊啊啊,生气直接去你马,没那么多包袱,也没那么多伪装。 但大部分人都是善良的,一件并没有伤害谁的好事,最后得到的也肯定是祝福更多。 时砚本来想算好了时间,在过了午夜十二点的时候,邀请温予白一起进入游戏看到这个彩蛋,算是他为她庆生最后的收尾,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后面的事……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时砚,听到温予白说出那些话,他一定会伤心会恼怒会嫉妒,但是他现在剩下的只有心疼。他发现自己其实特别能理解温予白,理解她为什么将自己困在方寸之地出不来,理解她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理解她为什么就是过不去这道坎。 因为挽回不了。 不论做什么,都救不回来。 这种没有退路且注定无法改变的境况,只有她一个人是走不出来的。 时砚想到医生临走前说的话。 “配合药物治疗的同时,一定要接纳她这个病,接纳她因为这个病所引发的所有不理智的瞬间,药物是解决问题的钥匙,理解和陪伴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和关键。” 时砚放下手机,向下一躺,看着温予白熟睡的脸,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拨动着她耳侧的头发,手上缠着绷带,是制止温予白拿刀的时候划伤的,时砚眼睛瞥到,不禁有些莞尔。 之前在公司那次,温予白用玻璃刺伤他,后来在地下停车场,温予白拎着灭火器打了他的头,这次又动刀子…… 真是不安分。 但他竟然一次都没有怪过她。 时砚心里想,他大概是特别特别喜欢她吧,才会喜欢到忽略掉自身的一切感受。 其实他们都是相同的人,因痛苦的遭遇把自己活成了讨人厌的样子,自私又冷漠,敏感又偏执,又因为还没泯灭心底的光亮,才会将自己变得这么分裂。 但两个在深渊里同眠的人,若想活着出去,总有一个要先站起来,接纳对方所有的重量,一起朝着出口前进。 让他丢下她,他做不到,也不可能。 既然他不可自拔,那就让他越陷越深好了。 时砚闭上眼,没过多久,还在半梦半醒中,被手机震动吵醒,他飞快起身拿起手机,一看是凌晨两点多,来电显示宗川野,克制不住的烦躁——能让他无条件接纳的目前只有温予白。 翻身下床,时砚去阳台接听电话。 手指在屏幕上一划,不等那边开口,他先威胁起来:“你最好有事。” 那边顿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听你这口气是没事。” 被冷风一吹,时砚清醒不少,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知道宗川野肯定是听说了别墅发生的事才打电话问他,也没继续甩脸子,轻飘飘道:“没事儿。” 宗川野笑说:“小温呢?微博热搜我可看了啊,她什么反应,有没有骂你神经病?” 时砚眉头下意识皱起:“你很闲吗?” 宗川野赶紧道:“问一问都不行?亏我还这么担心你,晚上小山给我打电话时候都吓哭了,说小温在别墅动刀子,害怕是他们搞砸了生日宴惹小温生气,你怪到他们身上,求我搁你跟前求情呢。” 时砚警惕起来,语气不善:“你没多说吧?” 宗川野呵地笑出声:“当我是你呢这么不会办事?我猜到可能是小温病情的问题,就说小温最近接拍一个悬疑剧本,跟你们演呢,没生气,让他们别多想,而且你在微博上搞那么大阵仗,又是礼包又是转发祝福又是抽奖的,搞的跟过年一样,他们也觉得没事,就信了我的话,觉得你俩就是逗着玩。” 说到这一顿,问道:“小温真没事吗?” 时砚正愁不知道怎么跟那些朋友解释,毕竟人家也是真好心,宗川野这次算帮忙了,语气缓和不少,他回道:“医生来看过,吃药之前就稳定下来了,医生说,这次未必不是好事,她是自己控制住情绪的,说明情况有在改善。” 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窗内安静睡着的人。 宗川野听到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头皮一阵发麻,都能猜到时砚现在的表情,恶心得掉一地鸡皮疙瘩。 反正时砚不可能是跟他温柔,这会儿准是看着温予白呢,果然,时砚话锋一转,声音秒变冷酷:“你还有事吗?我要回去陪她睡觉了。” 宗川野想yue他一脸,想了想接下来要说的事还是忍住了,弹了下手中的烟,他在沙发上微微向前倾身,脸上的玩笑之色也瞬间褪去:“张裕的事,有新进展。” 时砚眉头皱起,将手机换了一边:“什么进展?” “我今天……啊不,昨天,昨天碰见舒俦,他说他从他爸那里听说一些事,跟张裕有关。张裕死得蹊跷你也知道,在医院里,而且是警方的监视下仍然死在卫生间里,舒局的意思,这里面肯定有内鬼,但他爸信任的人有限,调查起来也束手束脚,加上张裕骨灰都扬了,现在死无对证,他们就只能从张裕生前的人下手。” 宗川野说的这些,时砚早有猜测,想到之前陆峤野跟他说过的那些话,他沉声道:“张裕以前跟沈睿峰有联系。” “你知道?”宗川野声音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收起神色,“没错,是跟沈家有牵扯,但是舒俦那里掌握的消息,最大嫌疑人是林佑声,因为在张裕死之前,林佑声来找过他,出事之后警方也找过他谈话,没有证据也没有动机,例行公事后就放人了。” 沉吟半晌,时砚才开口,声音不辨喜怒:“贺彬调查过,林佑声做事很干净,他以前是律师出身,身边结交的人也深谙此道,熟悉公检如何取证,也知道怎么钻空子,所以张裕手里应该没有他的把柄才对,但是加上一个沈家就不一样了。也许,张裕手里握着东西是有关沈家的,牵扯之广,甚至不惜让他们借林佑声灭口,这么看,林佑声也只是沈家的一把刀,替沈家背锅平事的。” “靠!你都知道?”宗川野惊呼出声,“你早就盯上林佑声了?然后让贺彬去查?” 时砚压低声线,语气明显低了一个度:“就算没有这些事,我也会往死里整他。” 宗川野心底一沉,知道时砚是动真格的了,吊儿郎当的声音秒变正经:“你别冲动,事情没明朗之前,别打草惊蛇才好。” 时砚语气不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宗川野听出时砚的冷静,就是冷静才觉得棘手,如果只是一时冲动,他还能想办法浇灭他心头的火,要是深思熟虑过后还是觉得非做不可,那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犹豫片晌,他轻笑一声:“林家背后是沈家,你不怕麻烦?” “找的就是沈家的麻烦。”时砚斩钉截铁。 宗川野笑容舒展开:“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温家当年那个案子,跟沈家脱不开干系了?” 两边都没有继续开口,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宗川野端正神色,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时砚笑了一声,那声音怎么听怎么瘆人:“新仇旧账一起算,你说怎么办?” 宗川野语气慎重:“我知道你跟江危最近一直在打压林家,还是想提醒你一声,林家跟沈家不一样,林佑声学法,后来从商,人脉虽广,但背景其实很干净,只是在圳城和阳城有点产业而已,还不够看。可是沈家,光一个沈钲国就牵扯很多……” “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时砚打断他。 宗川野听出那边语气开始不爽,赶紧道:“没让你袖手旁观,我是说动手前先知会爷爷一声,这种事没可能独善其身,如果真要开干,那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牵扯的人也不止两家,你摆明态度,时家跟宗家也好搭手。” 时砚沉默片刻,冷声道:“你不用管,这事跟你没关系。” 宗川野一口气顶到喉咙上,气得脑门懵懵的:“你说话能不能不埋汰人?真要跟沈家撕破脸,我能让你一个人冲锋陷阵?我妈也不能让啊,什么叫跟我没关系,告诉你,香饽饽你得分我吃,窝窝头我也跟你抢,想甩开我,没门!” 虽然知道时砚是好心,宗川野也生气,一时没扳住脾气,语气过激,那边半天没反应,刚要张口,传来时砚的声音。 “知道了。” 宗川野挑了下眉:“这还差不多。”心里却舒服了,想着还是小温厉害,能把时砚这块臭石头改造成现在这样,着实不容易。 挂断电话,时砚不自觉地叹一口气,回到床上看着熟睡的温予白,眉头皱着,面色微微纠结。 第二天温予白醒得很晚,睁眼看到的却不是时砚,而是陈菲。 陈菲一看温予白醒来就满是兴奋之色,双手在她肩膀上一拍,把着神色懵懂的温予白道:“予白姐,砚哥真的、真的真的太酷了!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总之太有魄力了!” 她词汇贫瘠,找不到别的夸赞的话,一直车轱辘话来回倒,温予白皱着眉头,一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懵逼。 陈菲兴奋过后才发现不对劲:“予白姐,你不知道?” 温予白满脑子都是昨天那些画面,以前她发作后偶尔会失去部分记忆,这次却记得很清楚,下意识抓紧被子,心里奇怪时砚怎么不在这里,又不想见到他,矛盾的想法纠缠起来,让她思维都慢半拍:“怎么了?” 陈菲赶紧拿出手机,点开微博给她看,温予白接过手机,手指上下划动,很快明白陈菲在高兴什么,昨夜的余热还没过去,时砚在广场送情侣手链的事也上了热搜,加上《敬剑》公测后广受好评,现在网上全都是对时砚高调示爱铺天盖地的讨论。 温予白想起昨天晚上进别墅前,时砚没说完的话,原来他想说的就是这个…… 他做了好多。 温予白本不是张扬的个性,但她很想证明自己被人需要,时砚昨天做的一切都想告诉她,她对他很重要,他很珍惜她,他想让她开心……可是她却在最后关头害得他受伤。 想到这个,她抬头看向陈菲:“时砚呢?他在哪?” “哦,砚哥去医院了……” 温予白猛然睁大了眼,想起自己划伤时砚的手背,当时她情绪不稳定,只记得满手血,不知道时砚伤得有多重,一听陈菲的话,她还以为自己把时砚伤住院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谁知刚踩上鞋,就看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时砚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插在兜里,见到温予白醒着,怔色一闪而过,然后快步走过来。 掌心覆在她耳侧,时砚弯下身,四目相对,他眼中关切:“什么时候醒得,头疼不疼?” 温予白却去看他插在裤兜的手,没回答他的话,抬起头问他:“去医院干什么了?” “有点事。”时砚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转头看向陈菲:“你走吧,贺彬在外面等你,开机之前你再回来就行,柒柒这几天没工作安排,休息。” 陈菲抿了抿唇,红着脸站起身,跟温予白点点头就转身出去了。 时砚坐到床边,看到温予白的眼睛始终看着自己,被盯得犯怵,失笑:“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温予白面色微沉,开口问他:“去医院干什么了?你的手怎么不拿出来,伤很严重?” 时砚没说话,看到她神色越来越认真,快要从认真转变成后悔,赶紧把手从兜里拿出来,递给她看:“没事,就一个小口子,过两天就好,都没缝针。” 怕温予白再误会,他急忙解释:“去医院不是看伤,是有别的事。” 温予白没说话,面露困惑,时砚叹一口气,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她:“想了一晚上,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有关你父母的事。” 第六十三章 有点喜欢 替身的自我攻略…… 清冷孤寂的别墅里, 连轻微的声响都隔绝完全,长久的安静加剧了空气中的重压, 碾得人心惶惶。 温予白垂着眼,听完时砚的话,好一会儿没有反应了,时砚始终留意着她的神色,见她不哭不闹不声不响,心里越来越七上八下。 实在坐不住了,时砚挪动身子, 坐在床上的动作变成单膝跪在地上,手还拉着温予白不放,抬头对上她的双眼:“柒柒, 你不要怕,这件事有我在,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他尽量安抚, 又有些后悔自己这么着急告诉她,正暗暗纠结的时候, 温予白听见声音撩起眼帘, 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冷声问:“我怕什么?” 时砚眼眶有微微颤动, 像是意外, 温予白继续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陆医生来燕城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吧。” 时砚一时语塞, 想说担心她病情,不想让她太被这些事影响情绪, 但其实温予白要比他想象中坚强得多,张裕那次是,网上发声明也是, 在该挺胸抬头无所畏惧的时候,她没有一次掉链子。 “对不起。”时砚心中苦笑,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低头,但真这么做了,反而又觉得没什么,“我不该瞒着你。” 温予白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半晌后,她沉出一口气,舒缓了语气道:“我不是怪你,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件事是温染告诉陆医生的,她早就已经开始查这件事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对温染来说不公平。 温予白胸口闷闷的,面色逐渐变得难看,她的情绪来得总是那样慢,就好像当初知道白忱出事之后没有马上掉眼泪一样,可是等到时间递进到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她就会觉得心里很难受。 时砚见她变了脸色,赶紧起身,微倾着身子将她揽到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温声细语的安慰显得笨拙又小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让你妹妹承担了,所以充满负罪感,我问过陆峤野,是你妹妹不想你知道的,跟你一样,她觉得当年车祸是她的父母波及到你的父母,才会害得他们遭殃,如果不查清楚,她就没脸面到你面前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 温染是不是真这样想,鬼才知道,时砚只想给温予白找一个合乎逻辑又能让她心里稍安的解释。 但温染确实也嘱咐过陆峤野,让他们暂时隐瞒这件事,所以时砚也不算完全胡编乱造。 温予白闭上双眼,脸埋在时砚肩膀上,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小时候泛黄的回忆,其实她童年非常幸福,妈妈是钢琴音乐家,爸爸在环保局工作,父母恩爱不疑,对她也宠爱有加,她就在双亲的呵护关爱下长大。 就因为太幸福了,美好被打碎时才会过于绝望无助,一夕之间,温予白从娇生惯养的乖乖女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儿,父母的朋友在他们出事后对她敬而远之,昔日的亲戚也一个个对她漠视不理,唯有姑姑想要收留她。 谁知却带她到了另一个狼窝。 其实,白忱的出现已经帮她驱散了之前的所有阴霾,温予白懂得了世事无常,也接受了父母的离去,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当初那件事只是个意外的前提下。 倘若是有人害她父母惨死,温予白不可能放过,如果这其中还有林佑声的事,那老天无非是想提醒她莫忘新仇旧怨。 该值得她庆幸的就是,她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只会用手背擦眼泪,等人收留自己的小女孩了。 温予白睁开眼,眼尾红了一圈,却没有掉眼泪,她拍拍时砚的背:“你能帮我联系一下温染吗?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时砚闻声起身,仔细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分析她现在是强装镇定还是真的冷静,三秒后,他点了下头:“可以。” 温予白起身去浴室:“等会儿我出来给我。” 时砚看她一路去了卫生间,不放心地跟过去,结果门被温予白随手关上,怕她在里面哭,时砚趴在门边认真聆听里面的动静,直到听到电动牙刷的嗡嗡声,他才放心地叹口气。 半小时后温予白出来,时砚一边留意着温予白的脸色一边把手机递过去,上面是未拨的手机号,他道:“这是你妹妹的联系方式。” 温予白接过手机,转身往沙发的方向走,时砚也跟过去,坐到旁边的位置。 半分钟后,电话打通,里面传来久等的声音。 “姐。” 温染与温予白有十年左右的时间没见,声音早就已经模糊了,温予白只记得温染是个性格很内向的女孩,但绝不是唯唯诺诺的性子,听到对方沉稳大方的声音,她第一想法是松了口气,觉得幸好,她过得似乎不错。 “染染。”温予白像小时候那样喊她,虽然语气多少有些晦涩,但叫起来还是觉得倍感亲切。 那边似乎笑了笑,直接开门见山:“阿野说你会打电话给我,我一直在等,你会突然联系我,说明姐夫已经告诉你我这边的事了,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温染的干净利落破除了温予白心中最后一块屏障,印象中少言寡语的妹妹变得这么可靠,让她觉得一切扭捏都是过分。 或许就是这种冥冥之中血脉亲缘的联系,让她更加坚定唯有彼此依靠起来才能对抗一切,至于以前的恩怨,都随着眼前的这桩大事烟消云散了。 温予白握紧手机,神色郑重起来:“你是怎么开始怀疑起爸妈还有二叔二婶死得蹊跷的?” 那边沉默两秒,反问道:“你还记得当时是谁操持葬礼的吗?” 温予白不假思索:“林佑声。” “对,当时咱们家一下走了四口,我妈这边只有我外婆一人,伯母老家太远,小姑又伤心过度,一下子病倒了,没精力管这些,葬礼基本都是小姑父去办的。因为涉及经济案,尸体是经过尸检的,但当时给出的结论就是意外,携款潜逃毕竟不光彩,所以小姑父就说尽快火化安葬,这才草草办了葬礼。” 温予白当时一直跟温婷秀在一起,对这些事也有些印象,可是仅仅靠这些线索就说怀疑林佑声,未免太过武断,有些事后诸葛了。 “你的意思是,林佑声有参与是吗?” 温染道:“他的确有嫌疑,但我觉得关键不在他。有一件事,除了警察,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爸爸出事前,其实曾经给我发过一条短信。” “什么短信?”温予白的心提起来。 “只有一句话,短信上说,对不起女儿,爸爸今年不能陪你过生日了,就让爸爸的分/身永远陪着你吧。” 温予白一怔,这句话听起来像临别遗言,但又有种诡异的感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时警察也因为这句话,猜测我爸可能是想畏罪自杀,才留下这样的遗言,但是我知道爸爸自杀绝不会带上妈妈,也不会牵连伯父和伯母,这句话一定有什么用意。” 温予白想了想,问她:“爸爸的分/身是什么意思?” 温染回道:“这个梗只有我和爸爸知道,其实指的是他曾经送我的玩具熊,当时我以为,爸爸只是想表达他不在了,就让那个玩具熊陪着我,后来我无意中听到,有人在寻找爸爸的分/身,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很忌惮,我才起了疑心。回去后我偷偷把玩具熊拆开,在里面发现一个u盘。” 时砚一直听着电话,到这里突然听到新的线索,神色骤然改变:“u盘里藏着什么?” “姐夫在旁边?”温染的声音传出来。 温予白和时砚都是一僵,刚才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突然把话题转移到这里,两人都是不同程度的不自在。 时砚其实心里挺高兴的。 假模假样地当做没听到:“嗯,你先说,u盘里是什么?” 温染回道:“是一份名单。” “什么名单?”温予白追问。 “不知道。”温染否定的回答太过干脆,让人心里不由得一沉,只是还来不及失望,就听她继续说,“这个u盘里的证据是不全的,文件夹的命名写着‘名单1’、‘名单2’等等,所以我猜测还有别的证据,从那以后,我几乎将爸妈留下的遗物翻了个遍,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所以我本来打算,即便姐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来找你的。” 温予白神情一顿,问道:“你怀疑还有证据在我这里?” “也许伯父伯母给你留下了什么线索也不一定。”温染沉声道。 时砚看向温予白,温予白皱着眉头,蹭着手指头沉思,半晌后,她道:“我爸爸临死前没有跟我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我需要再好好想想。” 温染急忙道:“或许翻翻他们的遗物会有什么收获。” 温予白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后来,发生过一次火灾,爸妈的遗物……已经没剩下什么了。” 温予白的脸有些苍白,因为那把火是她放的。当时林佑声喝多了酒来她房里,跟她说了很多轻浮的话,甚至还想动手动脚,不过他喝得实在太多,就在床上睡着了,温予白当时太害怕,又恐惧又绝望,只想一了百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救,也没想到父母会留下非常重要的东西。 手机忽然被人抢过去,温予白从纷乱的思绪中抬头,看到时砚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电话跟那边道:“u盘里的内容记得做个备份,给我一份,我们这边如果有什么线索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今天先这样,挂了。” 温染声音还没出,时砚已经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到身后的沙发上,她坐到温予白身边,看着她道:“谁也不知道事情会这么复杂,不怪你。” 温予白心里发酸,似乎坏事的总是她。 时砚看出她心中所想,揉了揉她脑后的头发:“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妈没有像温染父母一样留下这种话,有可能那个东西不怕销毁,甚至也不需要提醒,只要有一天你发现蹊跷之后,自然而然就能找到他们留下的线索。” 温予白眸光轻颤,有什么在脑中闪过,却捕捉不住,她莫名觉得时砚的提醒有道理。 只是,那会是什么东西呢? 温予白抓了抓脑袋,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爸妈到底有没有给她留下什么证据,可越是深想,大脑越混乱,因为药物的关系,温予白的记忆力并不是很好,虽然是阶段性的,但也让她有些焦躁。 时砚把她抓着头发的手拿下来:“头发没做错什么,别拿它撒气。” 他是半开玩笑的口吻,温予白却看到他手上的绷带,神色一黯,平静无潮的心又开始掀起波澜,她垂着眼,将浮躁的心绪平定后,保持淡漠道:“我跟林佑声,跟沈家都有仇,你都知道了,我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昨天的话,我不收回。” 时砚唇边的笑渐渐淡下来,头没动,眼睛却侧到前方:“我也没同意。” 温予白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问道:“为什么不同意?你明明就知道我不喜欢你,如果继续下去,你们时家就会站到沈家的对立面,没有这个必要。” 她开口之前,时砚的眼睛里有一丝受伤,可她说完之后,时砚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你急什么?” “我怎么急了?” “你在生气。” “我哪里生气了?” 时砚忽然抓住温予白的手,将她拽到身前,眼里充满审视:“你以前也没在意过我的感受,你只关心我的身体,是你不喜欢我,受伤害的也是我,你怕什么?我愿意为你跟沈家作对,退一万步来说,沈家做了错事,我替天行道有什么问题?你在因为把我拉进火坑而紧张,为什么?因为你有一点点喜欢我?” 温予白顿住呼吸,脸憋得有些红,她不知道时砚怎么恬不知耻做出这种结论:“我只是不想让我觉得自己欠你。” 时砚刀枪不入,犹如铜墙铁壁,脸皮也厚若城墙:“我们各取所需,说不上谁欠谁,你觉得我心里苦,说不定我乐在其中。” 温予白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绷带:“说不定我会像昨天一样再次伤害你。” 时砚把手递过去:“我不疼,你心疼?” 温予白一时有些愕然,瞪圆了眼珠看着时砚,喉咙阻塞,他今天究竟怎么了?不仅不跟以前一样锋利,反而变得油嘴滑舌。 时砚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整个人通体舒畅,面对无语凝噎的温予白,他面不改色地展开攻势:“你以前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觉得这么做对不起我?为什么?因为觉得两人的喜欢不对等,所以心里不安?你在顾及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开始顾及我的感受,又为什么开始计较两个人的感情孰轻孰重?” 温予白被他一连串的问题搅得有些乱,想要打断他,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反驳回去。 “综上所述,你有一点喜欢我。”时砚做总结陈词。 好像法庭上一锤定音,温予白作为被告人,当庭宣判,脑袋发懵,愣了三秒才色厉内荏地对法官表示抗议:“不是。” 时砚眼睫垂下,看不清眼底神情,只听到他瞬间低落的声音:“你说句谎话哄哄我不行吗?” 他语气太轻了,像撒娇,有些可怜,温予白有一瞬觉得自己很混蛋,嘴却比脑子快:“不行。” 时砚抬头,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在温予白觉得他马上就要翻脸的时候,时砚忽然笑了笑,将她拉到怀里抱着:“那我哄哄你吧。” 温予白眼睛瞬间模糊,没有缘由,好像是生理上的。 她发现他有点好,起码这一刻很温暖。 开口,声音发哑:“你昨天说的话,是真的吗?” 时砚微怔:“什么话?” “跳海。” 长时间的沉默,在温予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他微微释怀的语气:“都过去了。” 温予白喉咙像哽着东西一样难受,难受他们为什么都是这么可怜的小孩儿,不幸运,得不到上天的一点儿偏爱,被人伤害,然后变成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 第二天,温染拷贝的u盘被人亲手送过来,打开之后,时砚发现自己似乎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里面的怪物张牙舞爪地爬出来,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砚,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下午,时砚就开车带着温予白去了一个地方。 燕城郊外一个园区,时砚和温予白刚下车,就看到旁边的车上也走下来一个女人,女人留着齐耳的利落短发,身材很好,皮肤也保养很好,最主要的是浑身散发着一种上位者的气质。 三人六目相对,女人先开了口:“来看你爷爷吗?带着女朋友?” 时砚对谁都冷言冷语的,但看到这个女人,脸色竟然缓和许多,他拉着温予白的手,不紧不慢走到近前,手伸向温予白,对女人点了点头:“小姨。这是温柒,我女朋友。” 宗曼琳露出笑容:“在电视上见过,真人要比屏幕上好看多了。” 温予白也在电视上见过宗曼琳,不过是新闻频道,真人也比屏幕上更有气质,压下心头震动,她礼貌弯身:“您好,谢谢。” 时砚看出温予白的局促,对宗曼琳道:“别在这站着了,进去说。” 三人并排往里走,时砚在中间,他对宗曼琳说话的态度很客气,这种客气甚至可以当做亲密,毕竟在他那里,不冷脸就是高兴。 “小姨来找爷爷干什么?” “谈点事。你呢?” “也是。” “带女朋友见家长?” 时砚偏头看着宗曼琳,唇角一扬:“还用给爷爷看?我的事,他不反对就是支持。” 温予白扯了扯时砚,时砚回头,一脸无辜:“怎么了?” 温予白眼含警告:“少嘚瑟。” 时砚立马收到:“行,你说怎样就怎样。” 宗曼琳目光中闪过疑惑,丝毫不加掩饰,片晌后摇摇头:“你比小野可省心太多了。” 温予白感觉宗曼琳连着自己一起调侃了,脸上微微发烫,几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地方,外面有保镖把守,都认识时砚和宗曼琳,也没有阻拦。 不得不说,时砚爷爷住的地方,紫玉山庄与之相比都算蜗居了。 如果不是见到了他爷爷本人,温予白做梦也想不到时砚的爷爷竟然真是课本上那个,原来不是重名……眼下见到真人,她差点连华国话都忘记该怎么说了。 老爷子身体还硬朗,说话也很豪放:“该坐下坐下,来我这里不用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温予白跟着时砚把礼品放下,心说哪里敢当自己家一样,屁股放在沙发上都跟着火了似的。 时正庭看着时砚,脸上满是和蔼的笑容:“怎么突然来看我了?你俩领证了,过来跟我要红包?” 温予白心里一震,如坐针毡,时砚也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 时正庭话锋一转:“那你来干屁!” 时砚什么脾气?跟谁都能充大爷,奈何到了真爷爷面前只能当孙子:“肯定有事儿才来。” 说着,把东西递给时正庭,赶紧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唯恐节外生枝,怕爷爷在温予白面前打破他高冷沉稳的滤镜。 时正庭一边看着电脑上的名单,一边慢悠悠地喝着茶,宗曼琳也弯下身探过头去看,语气像是看热闹:“这要是一锅端下去,半个海城都要变天咯。” 温予白和时砚在家里就一起讨论过,这个名单上的人,单拎出来任何一个都足够掀起腥风血雨,更别说一沓,然而看时正庭和宗曼琳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太震动。 时砚问:“我能动他们吗?” 时正庭道:“能。” 时砚神色刚要缓和下来,时正庭继续道:“但不能打草惊蛇。” 时砚皱眉:“什么意思?” “不能为了小虾米放掉大鱼,可以做,但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时正庭笑眯眯的,看人的眼神却充满压迫力,“还有就是,别捣乱,搅了人布好的局。” 时砚眉头一挑,片刻后起身:“知道了。” 温予白见时砚似乎要走,眼中满是惊奇,这就要说完了吗? 时砚拉着温予白的手,跟二人示意,转身,走出两步后又停下,回头道:“再问一句,是海城做庄,还是燕城做庄?” “海城。” 时砚有些遗憾,拉着温予白离开,老远听到时正庭在后面喊:“下次来记得带结婚证!” 到车上,时砚给温予白系安全带,温予白没反应过来,卡锁响了之后等他离开,时砚也不离开。 “干什么?” “听爷爷说的话了吗,下次让我带结婚证。” 温予白被安全带和他困住,没有挣扎的空间,面不改色,她看着时砚:“是你的爷爷,你想哄他老人家高兴,自然可以随便找个人领证。” 时砚忽然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离开几寸,他道:“你再说一遍。” 温予白脸通红,憋得都是火气:“你自己答应的,不关我的事——” “吧唧”一口,又亲一下:“你再说一遍。” 温予白恼羞成怒:“别逼我打你。” 时砚终于绷不住,在车上乐了,笑了好半天,在温予白快要动手的前一秒,他收住笑容,认真地看着温予白:“我不想跟别人领证,我只想跟你领证,你要是不想,那我就一辈子不结婚。” 温予白胸口不小心空了一下,坠下去什么东西,七上八下地让人心慌,她忽然没话说,或者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脑快速运转,她冷静道:“你爷爷是什么意思?” 时砚嘴边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松开温予白坐回去,启动引擎,道:“就是说,早就有人想要动沈家了,在海城。” 温予白回到正轨上,心里说,跟她想象的一样,看来沈家多行不义,早就引起不满了,就算没有时砚和她,沈家垮掉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正想着,时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要开车,直接摁了免提。 “喂?小时。” “计所,怎么了?” “你方便听电话吗?” 时砚看了一眼温予白,回过头:“方便,你说。” “我听小李说,一直在逃的孙建民,昨天有消息说他在七里汀出没,派了两队前去抓捕,还是让他跑了。” 时砚瞬间变脸,语气毫不掩饰的烦躁:“这都抓不到,想让我说什么,夸他们动作慢?” “不是,我是想告诉你,孙建民背后,好像有人帮忙,所以温予白那边你一定要仔细一点。” 旁边的温予白脸色早就变了:“刘月芹呢!” 电话那边静了静:“啊,原来温小姐在啊……您放心,刘女士那边,已经派警察保护了,在孙建民抓捕归案之前,都不会放松警惕的。” 温予白并没有放心,孙建民有人暗中相助,他一个无家可归之人,又是通缉犯,谁会帮助他呢? 第六十四章 水落 744926 时砚的手机在车载吸盘支架上, 温予白说话的时候微微向前倾,脸上满是凝重:“您刚才说, 在七里汀发现孙建民的?” 计宏沉默几秒,道:“是……” “七里汀我记得是,是……” 时砚看温予白一边伸脖子一边苦思,明知道她不用这样说话对面也能听见,还是把手机拿下来送到她嘴边,温予白被他猝不及防地动作吓了一跳,侧头看他, 见他面色如常,只是静静听着手机里的声音,后背贴上椅背, 莫名的,她没有刚才那么急躁了。 “七里汀是瞿文静律所的地址,孙建民是不是想要报复他前妻, 所以去那里找她了?”温予白接过时砚的手机,掐着手机两侧放在嘴边问。 那边是计宏理所应当的声音:“这个我们也有考虑, 在孙建民没有抓捕归案之前, 医院, 律所, 他父母家都是我们重点关注的地方, 我们也已经加强对瞿文静的保护了, 温小姐不用担心。” 计宏刚说完,温予白还没来得及开口, 手机就被时砚抢了过去,刚才一直强压的不爽重现在脸上,他皱着眉道:“跟受害人强调不要害怕, 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抓到人,说其他的都是白扯。” 时砚态度不好,计宏也不计较,这事放在他身上他也烦躁,孙建民一日没抓住就一日不能安心,像个定时炸.弹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引爆。 没办法,该提醒提醒,该安抚安抚,话带到了,计宏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很快挂掉了电话。 通话结束,车里瞬间陷入安静中,时砚手臂搭在方向盘上,消化计宏带来的负面情绪,几秒钟后,他马上划开手机拨通了贺彬的号码,温予白看到手机屏上显示的人名,不知道时砚想干什么,手机里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声音。 “找贺彬干什么?”温予白问。 时砚也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忘了他这会儿应该在飞机上。” 闻言温予白眉头皱得更深,贺彬不仅是时砚的贴身保镖,还是他头号助理,几乎全年无休,当然,时家开给他的工资也很丰厚就是了,总之,贺彬一般不会跟时砚分开太久。 “他去哪了?” “毛里求斯。” “干什么?” “约会。” “哦,约会。”温予白点了下头,转头目视前方,下一刻,猛然瞪大了眼睛,嗖地一下偏头去看时砚,“约会?” 她声音高出一个度,时砚不得不把目光从手机屏幕挪到她脸上:“对啊,约会。” “你说真的?”温予白不是八卦,只是不能相信,贺彬那副不苟言笑的面孔,像无性恋,很难想象到他跟人约会的样子。 时砚挑了下眉,脸上的表情从淡然一秒切换成微妙的疑惑:“你不会不知道吧,他在追你的助理。” 话音刚落,温予白头顶上又降下一道天雷,前前后后三个晴天霹雳几乎将她劈得外焦里酥,思维慢半拍,她指了指自己,脸上还是不敢置信:“你说,我的?小菲?贺彬在追?” 时砚笑了:“她没跟你说吗?我以为你知道。” 温予白这才想起白天陈菲来找她,时砚进来后说的什么“贺彬在外面等你”,原来是这样。 贺彬,陈菲。 她的可爱助理,怎么就被那个冰块脸一样的男人给拱了呢? 这是专挑身边人下手,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温予白一时不知道该替陈菲高兴还是苦恼,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消息还是冲淡了一些因为孙建民的出现而滋生的忧虑。 “贺彬可真是人不可貌相。”温予白语气不明地说了一句,时砚瞥她一眼,面带警惕:“怎么,你不喜欢他跟陈菲在一起?” 温予白控制着脸上的嫌弃:“他闷葫芦一样,肯定是不好沟通的类型,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最心累了,小菲不知道能不能忍受得了。” 时砚赶紧道:“那我好吗?好沟通吗?” 温予白飞速给他一个眼刀,内容是“给你一个白眼你自己体会”,时砚见了,脸色一沉,重新把贺彬的电话号码找出来,跟温予白道:“要不我还是让他赶紧跟陈菲分手吧,怎么他谈个恋爱还要波及到我在你心里的地位。” 时砚想把自己摘干净的语气说得太正经了,以至于让温予白模糊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见时砚真的点开通话,温予白赶紧去抢手机:“你这人……怎么管那么宽……” 时砚握着手机的手一抬,转头看着她。 “他追陈菲,你嫌弃我。”他的语气认真中还透露出一丝委屈,温予白瞬间反应过来他又逗她,手在他肩膀上一捶,她深呼吸,心里控诉,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一顿吃几个宗川野?怎么变得这么不知廉耻? 时砚把手机屏幕给她看:“急什么,不是说了他在飞机上。”所以电话根本打不通。 温予白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再过几天智商一定会掉到负数,都是被时砚给气得,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本事? “你无不无聊?” “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两个人的问题一前一后,前者愣住,后者勾起唇角。 时砚抚了下温予白的头,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样,此时只剩下他温柔宠溺的表情,对她道:“别担心,警察不会放走他的。” 所以,刚才只是想逗逗她,帮她转移注意力吗? 温予白抓紧安全带,快速地回头看着前面,脸是热的,车内暖风似乎开得太大了。 时砚拿开手,什么都没说,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时砚先开口:“居年。” 手机里沉默两秒,传来低沉的男人声音:“什么事。” “把你的周密借我一下,让他查点事情。” 又是一阵沉默,再张口时却干净利落:“明天我让他去找你。” “行,挂了。” 一通电话下来两人对话只有五句,不超过二十秒就挂断了,温予白知道时砚打给的是他的朋友傅家掌权人,却不知道时砚是何用意。 时砚像猜透她内心似的,给她解释:“有些东西警方不方便查,得用些旁门左道,贺彬不在,只好拜托别人了,双管齐下,这下你还担心吗?” 温予白这才反应过来,时砚从头到尾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能轻松点,相比较自己心中的担忧,似乎是他对她担忧更深一些吧? 他要做很多努力才能扭转她一点点糟糕的心情,可她好像很容易就能让他放心。 “嗯,已经没事了。”温予白轻声说着,抬眼去看后视镜,果然就见时砚微微扬起了唇角,终于放下心的样子。 周密办事效率很快,两天的时间就查出有人给孙建民做了一个假身份,在通缉期间,他用假身份去了一趟阳城,前天刚回来,因为在七里汀露面,被盯梢的警察发现,他才算再次暴露行踪。 但是因为在七里汀又让他逃跑,已经打草惊蛇,孙建民的另一个假身份也没再出现了,线索就此中断。 “可以确定的是,制造一个假身份是孙建民没办法做到的事,背后一定有人帮助他。他用的那个假身份是阳城西岭县三河村一个失踪的村民,已经失踪十八年了,再次出现踪迹就是一个月之前,他去了阳城鑫安县。似乎受人指点,他行走的路线很好的规避了摄像头,所以天眼系统里没查到他任何踪迹,但是有人看到他出现在苇子沟。” 周密皮肤奇白,佩戴着金属框眼镜,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感觉,跟他的名字很相配。 “苇子沟很偏僻,山路崎岖,环境闭塞,在被通缉的情况下,千里迢迢从燕城到阳城,如果不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他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 时砚沉默片刻,深黑的眼眸下藏匿着无尽思绪:“换了假身份还这么谨慎,避开所有摄像头,更说明他不仅仅是躲避警方抓捕,也是为了隐藏自己在阳城所做的事。” 周密道:“要调查苇子沟吗?” “苇子沟太大了,让阳城分局一起查,我就不信孙建民去一趟阳城只是为了旅游散心。” “好。” 周密联合警方一起暗中搜查苇子沟期间,时砚陪温予白回公寓,想看看她父母的遗物有没有什么是与那个经济案有关的证据,可惜全部翻找过后仍是一无所获。 两人从公寓里出来,温予白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时砚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门被她合上,突然问道:“密码是什么?” 温予白一怔,扭头看他,像是没听清,眼带疑惑道:“你说什么?” 时砚重复一遍:“我问,门锁密码是什么?” 他光明正大的问,温予白反而不好直接拒绝告诉他,犹豫的时候,就听时砚道:“我试了很多个数字都不对,不是生日,也不是纪念日,到底是什么?” 温予白静了片刻,道:“不是什么有意义的日子,只是随机排列的数字,我瞎想的,744926,你记一下吧。” 温予白说完越过他向前走,心头微微后悔,怎么他一问她就说了呢,明明当初就是为了不让他进来才改的。 “744926?”时砚念叨一遍,发现真的不是什么纪念日,也找不到任何与这些数字有关的记忆,更不是什么谐音。 难道只是因为他不知道其中意义? 时砚追上去:“真的只是瞎想的?” “那不然呢。” “你都不会忘吗?” 温予白扭头看他,眉头紧蹙:“六个数字还记不住,我有这么笨吗?” 温予白不仅不笨,还是燕大的优秀毕业生,被时砚这么问,也不知道是时砚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还是温予白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只不过这么被时砚“侮辱”一下,温予白心里的失望也淡去不少。 两人一起回了别墅,半夜睡得正熟,被一阵铃声吵醒,时砚起床气再厉害,也硬逼着自己赶在温予白被吵醒前摁掉铃声。 睁眼一看,是周密。 凌晨三点零九分,如果不是很大的事,周密不会这么晚打扰他。 睡意瞬间清空,他接通电话,那边直接就说:“在苇子沟的深山里找到一具尸体。” 时砚瞥了一眼身边的温予白,轻手轻脚地撩开被子下床,走到无人处,他才沉声道:“身份。” “DNA结果显示,他是联辉有限公司的老板赵联城,十一年前因为公司陷入经济案纠纷逃至国外,其后一直行踪不明,警方查过了,他的出境信息是假的,尸体发现时就是白骨,法医鉴定死亡时间应该是十一年前,且发现尸体的地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尸体上有两种泥土混杂的痕迹,他是被人重新挖出来,又抛尸到这里的,也就是说,赵联城十一年前没有逃跑,他是死了,而且很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时砚一听,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攥紧,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色。 联辉有限公司老板赵联城,就是温予白叔叔的顶头上司。 第六十五章 石出 时砚的自我修养。…… 苇子沟山发现尸体的事根本拦不住, 如今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即便是偏远荒凉的山坳坳里发生的事, 也能通过一部手机传得人尽皆知。 未免引发群众的恐慌和猜测,阳城公安很快发布蓝底白字的案情通报,速度之快,甚至还在网友热议之前。 虽然通报里对死者的名字进行了打码处理,但是仅凭“赵某城”三个字,群众也很容易就联想到当年逃到国外的那个大经济犯,毕竟因为那个案子牵扯了四条人命, 曾引起过不小的骚动。 十一年前,互联网还没有现在发达,但网上关于当年的案情报道仍旧有迹可循, 许多大龄网友也有记忆,本就无头无尾的案件,因为主犯之一的尸体被发现而重新回到公众的视野。 周密隔天就从阳城飞回燕城, 带回来一手的资料,网上对此事的讨论正是甚嚣尘上的时候, 时家别墅里也难得热闹, 几乎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都汇聚在这。 别墅外面停着五六台豪车, 各家的保镖分别守在车子旁, 警惕着看着附近的环境, 无形中将时家别墅隔离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势。 屋里, 摆弄打火机的陆峤野抻着唇角,看向对面的时砚:“这么说, 阳城发现赵联城的尸体还要多亏你?” 江危正弯腰俯身看墙边阳台上那株兰花,闻声回头,对陆峤野道:“是多亏了我俩, 上次我结婚,小时让我盯着点林佑声,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抢他手里的地皮,我前前后后跟他争了四块,阳城那个只是其中之一。” 宗川野刚把那身骚气的铆钉真皮外套脱下,因为来晚了,对他们说的话云里雾里,就问一旁的周密:“你再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周密推了推眼镜,一丝不苟的脸上是算法一般精妙的严谨:“林佑声在阳城城西有一块地皮,项目推进了十年,但因为不符国家标准一直延期,前段时间合同到期,要重新招标,江危和时家这段时间抢了林家很多生意,阳城城西这块地皮只是其中之一,最后自然是江家中标了,这块土地的使用权需要暂时移交给江氏。” 宗川野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就手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呢?” 周密道:“本来只是无意之举,但没想到林佑声之所以想要保住这块地,是因为里面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江家一中标,林佑声急于把秘密隐藏,让人去阳城,把东西从地里挖出来,转移到苇子沟,时砚正好在查孙建民这趟线,去挖尸移尸的人就是化名为钱爽的孙建民,我们排查孙建民去往苇子沟留下的痕迹,顺藤摸瓜找到了赵联城的尸体,引出了当年那个特大经济案。” 话音刚落,陆峤野身边那个短发女人忽然搭腔:“我不是很了解孙建民这个人,他跟林佑声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是他去阳城挖尸体?” 陆峤野从善如流地看向时砚,等着时砚为他们两个解答,还是手捧热牛奶的温予白先开了口:“孙建民是个杀人犯,时砚派人查过,他之前跟林佑声没有任何牵扯,但是他跟林佑声手底下的打手都是赌狗,林佑声下面应该是养了一批人,这些人身份都来历不正,手上也握着人命,孙建民被警方通缉之后,走投无路,被这个外号叫狗三的人拉了入伙,他们给孙建民提供假身份,孙建民则专门替林佑声干脏事擦屁股,阳城移尸只是其中之一。” 温染抬头看着温予白,手顺了下头发,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眉头稍微皱了一下:“孙建民,就是那个害了自己女儿还有姐男朋友的畜生吧?” 陆峤野赶紧大声咳嗽,轻轻撞了一下温染的肩膀,瞥着时砚的脸色,小声在她耳边道:“给内谁留点面子……” 温染扭头,圆弧的发尾修饰的精致脸蛋多了些干练知性,光一个眼神就让他闭嘴,陆峤野悻悻地摸着打火机,感觉到前面也传来一道阴冷的目光,抬头一看,时砚面色不太和善,似乎在警告他别挑事。 陆峤野心道,这时候小心眼的不是你了?爱吃飞醋的男人! 那边姐妹俩没管他们两个的交锋,温染重新看向温予白,表情严肃道:“他不是还没抓住吗?林佑声现在接受调查中,真正杀人的也不是他,要是他咬死了不承认跟这件事有关系,调查进展也会停滞,还是得等这两个人逮捕归案才行,这期间你要小心点。” 温予白明白她的意思:“放心吧,我知道。” 温染想到什么,不愿意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着恶心问了出来:“小姑怎么说的?” 是说温婷秀。 温予白面色如常,摇了摇头:“她没联系我,我也没找她。” 温染冷哼一声:“她要是这个时候还向着林佑声,就真是良心被狗吃了,林佑声不是直接害死爸妈的凶手,这件事也跟他逃不开关系,当年他那么着急火化尸体处理后事,不可能不知情,也许连小姑……” “不可能。”温予白直言否定,她看着温染,面对质疑的目光仍旧坚定无比,“我知道这件事跟小姑没关系,她也是被林佑声骗了。” 毕竟跟温婷秀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是温予白而不是温染,温染也只是想到一种可能,并不是什么脏水都想往温婷秀身上泼,温予白否定了她,她也没露出不满的表情,只是点点头表示相信:“我知道了。” 温予白看着对面的人,发现温染跟自己想象中那个妹妹早已经大相径庭,小时候她总喜欢黏着她,性格内向怕生,却很可爱,没有现在这样锋利。 但锋利没什么不好,那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生出的尖刺,温予白身上也有,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存在。 总比软弱无能,一直被人欺辱得强。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宗川野挑眉看了看形色各异的人,被迫把话题拉回来。 毕竟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也不是面面相觑看着对方玩的,他下意识摸出一根烟嘴里叼着,一边跟陆峤野要打火机一边道:“赵联城的出境消息既然是伪造的,这件事就不可能是林佑声一人所为,他的手还伸不到出入境管理局那里去,包括给打手弄的那些假身份。” 陆峤野把打火机攥在手里,不给宗川野,宗川野招呼两下啧了一声,自己去摸兜,摸出打火机刚要点着,就被时砚以冷硬的口吻制止:“要抽出去抽。” 宗川野动作一顿,手夹着烟从嘴里拿出,另一只手拿着靠枕扔过去:“你他么以前不抽是不?” 时砚抬手一挡,靠枕掉茶几上,陆峤野伸手拿过来,往宗川野怀里一塞:“你不懂。” 宗川野看了看对面俩人,时砚神色漠然,温予白事不关己,再看看旁边俩人,短发妹妹面带警告地瞪了一眼陆峤野,而陆峤野乐在其中。 宗川野但是心里就骂了一句我靠,这一对对儿的,怎么就这么扎眼! 想当年他宗川野才是羡煞一群单身狗的人设才对。 拿着烟跟江危举了举:“小叔,咱俩出去抽?” 江危赶紧举起双手,讪笑:“家里管得严,也戒了。” “靠!”宗川野怒把烟扔在干净地可以养鱼的烟灰缸里,心里说你那是家里管得严嘛?你就是在跟我炫耀你有老婆! 宗川野作为不婚主义者,一点儿都不会被秀到,他给自己坚定了几分信心,回头去看周密:“怎么今天是你来了,老傅没来吗?” 周密扑克脸:“陪余小姐。” 宗川野喉咙一堵,我就多余问! 他彻底消停了,时砚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有问题的身份都是阳城的,加上赵联城埋尸的第一和第二现场也都是阳城的,合理推测那边问题最大,这次挖尸事件这么容易外泄,也是因为周密惊动了那边分局,看来对方是想闹大的。” 陆峤野瞥他一眼,眼神变幻莫测:“也就是说,林佑声头顶上还有保护伞?” 宗川野冷笑道:“显而易见的事情,都不用猜,他一个麒麟地产董事,一无背景二无人脉,在哪里都是被人利用的主。” “那对方为什么要闹大?”江危手插着兜站在兰花旁边,神情有几分疑惑,“闹大了不是更有可能牵连出他们?” 温染将头发顺到耳后,心情有些烦躁,开口却是回答江危的问题:“林佑声是一步废棋,沈家早就想到这一步了,推他出去背锅而已。” 温予白一手抱着手臂,目光落在空处,淡淡道:“林佑声自己也知道他早晚会是弃子。虽然当年灭口是沈家人的主意,可是真正动手害人的却是林佑声手底下养的那些打手,所以如果要查最多也只会查到林佑声头上。” 喝了一口热牛奶,温予白继续说:“但这件事张裕恐怕不知情,他只知道十一年前的特大经济案是沈家的手笔,所以借林佑声之口想要跟沈家人求助,并以自己知道的内幕要挟。其实真正经不起查的人反而是林佑声,所以听到张裕的话之后他慌了,这才杀人灭口。” 事情本来是一团乱麻,到温予白口中却理得极顺,温染看了一眼陆峤野,开口道:“林佑声也不是蠢人,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留下各种我与沈家勾结的证据到时候力求自保,所以沈家想要推他出去,也不完全是坏事,但是有一点……” 经温染提醒,温予白也想到关键的地方,接着她的话说:“他不能死。” “对,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跟沈家的所有联系就断了。”温染看着陆峤野,“燕城这边可以保证他的安全吗?” 人已经被警方控制起来,但是张裕当初也同样被监视着,还是死了。 陆峤野对燕城的排布自然没有时砚和宗川野清楚,视线挪到二人身上:“怎么样?” 宗川野摸了摸头,有些欲言又止,半晌后道:“舒局那边,倒是可以放心,但是毕竟有张裕那件事,虽然后来查办了几个,可现在水有多深,谁也不敢保证。” 就是还没有把握。 众人一听,面色微沉,纷纷露出凝重的表情。 “林佑声就算死了,背后的人也逃不掉。”时砚话一出,几人神色各异,但很快就明白了时砚的话外之意。 “事情都查到这个份上了,没道理还放沈家一命,我们这边差的也就是完整的证据链,这件事不能急。但是我们不急,不代表沈家不急,林佑声要真在这时候出什么事,说明他们真是要狗急跳墙了,越是掩盖越容易露出马脚,反正肯定邪不压正,正义必胜!”宗川野象征性地举了举拳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时砚。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林佑声就是那个最合适的鱼饵了吧?”他眼中充满审视,问时砚:“所以是老爷子跟你说什么了吧?” 时砚抬头,看着宗川野:“你妈。” 宗川野眼睛一睁,“我妈什么时候跟你说的?她怎么不跟我说?” 明知道时砚是说正事语气,可他听着怎么那么不得劲呢……好像挨骂了似的。 时砚露出“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宗川野这孩子心虚,身子往下滑,小声逼逼:“我忘了我把她拉黑了。” 前几天一直催他找女朋友结婚,他被念烦了,一气之下…… 温染跟宗川野不熟,对这种话题也不感兴趣,冷冷地看了时砚一眼,说道:“沈家在海城做的坏事还不仅这一桩,最好将他们连根拔起才好,上次说的名单的事,还需要多方调查取证,可能时间比较长。” “姐。”温染又看向温予白,“你再好好想想,伯父伯母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目前来看我爸优盘里的东西是不全的,他能信任的人也就大伯,也许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想到的。” 温予白的东西都在公寓里,自从搬出小姑家之后,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去,所以没留下任何东西在那里,尽管这么确信,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跟温染点点头,温予白若有所思道:“我回去再找找。” 事情都说得差不多了,陆峤野和温染还要赶晚上的飞机,时砚在半山度定了一桌,几人坐车过去。 宗川野抬屁股要走的时候拍拍陆峤野的肩膀:“你俩今天走得早,不然就带你们去我那了,GK的娱乐区刚翻修完,设施一级棒,你是尝不到鲜了。” 陆峤野拂开他的手,“我在海城也有的玩好吗?用吃你瓜落?” 话音刚落,就觉得后颈一凉,陆峤野回头,温染神情淡漠,跟温予白一起出去了,全程没给他一个好眼神,看到宗川野在旁边坏笑,陆峤野急得踹他一脚:“不就是全新技术的VR体验馆吗,干嘛说得这么暧昧!” 宗川野无辜摊手:“我说什么了我?” 心里却笑:让你们跟我表面秀! 离开别墅,在半山度吃完饭后,然后送两人去机场,快登机时,温予白和温染在安静的角落里相对而视,几年不见,好像还是可以毫无障碍地交流谈话,纵使两个人都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温予白总觉得心里酸酸的。 “对不起。”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对不起,温予白看着面前的温染,她留了短发,笑容淡淡,透亮的眼睛里似乎藏了许多东西,而此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些沉重的真相都是她一个人背负的,温予白没帮上任何忙。 温染看着她,也说:“姐,对不起。” 温予白怔忪的那一刻,看到温染眼中的心疼,也是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谁都没替谁好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遗憾的是没能相互陪伴。 满含泪意,相视一笑,两个人将心里最后一份芥蒂抹除干净,温染双手插在大衣兜里,跟她展示自己的衣服:“这是你代言的,我家里还有好几套,回头可以给我几张你的to签吗?我朋友很喜欢你,还有,恭喜你拿大奖,下次我想看现场。” 温予白点头,对她道:“没问题,大奖我才拿了一个,后面机会还多着呢。对了,我听外婆说你半年后要去国外学习,最近外面太乱,你也注意点,你要是担心到时候外婆没人照顾,可以让她来燕城。” 好像没有渗透进彼此的生活,但又在冥冥之中密不可分。 温染低头一笑,也冲她点头。 时间到了,陆峤野在远处催促,温予白和时砚目送两人登机,直到飞机起飞才离开。 周密的工作一直进行到贺彬回国之后,毕竟他是傅居年身边的人,也不能老是外借,贺彬在国外看到赵联城的新闻,隔天就订飞机飞回来了,落地已经是两天后。 在舆论讨论声中,警方顶着巨大的压力将案情及时报道与群众,期间还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完整地将十一年前的特大经济案与张裕案以及苇子沟埋尸案串联在一起,引起了更广泛的关注。 但是关于整件事更深层的隐秘,牵扯太多,不宜过多透露,只能先秘而不宣。 最关键的是孙建民还没逮捕归案,赵联城暗与张裕案的真凶也没露面,警方将他们可能去的地方都排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任何踪迹。 可以预见的是他们一定在某个地方藏了起来,如今是信息化时代,没有实名寸步难行,人不可能永远躲在一个地方不出来的,剩下来就是比拼谁更有耐心。 只是人一日没抓到,有的人就不能放心。 十二号是开机的日子,之后温予白要进组,原定的一个演女三号的演员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拍摄,也是开机的那天她才知道补位的人竟然是沈瑶音。 以沈瑶音的咖位,来演一个网剧的女三号属于是虎落平阳了,尤其是开机的照片一出,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背后里对她冷嘲热讽,甚至还有人期待看到温予白跟沈瑶音撕逼。 毕竟两人的关系很微妙,是事业上的竞争对手,又跟同一个男人扯上关系,这样的狗血戏码不来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三角恋都是浪费人设。 可是暗中吃了几天瓜的人发现,并没有。 温予白在好好拍戏,沈瑶音也在好好拍戏,两人井水不犯河水,明摆着“我们关系不好但我们也不会无聊到搞事”的态度,把吃瓜群众的好奇欲踩在地上狠狠摩擦。 《孤岛》的拍摄是在一个真实的小岛上,货真价实的封闭拍摄,温予白只在每天休息的时候,从手机里听时砚说最近的案情进展,温予白给他打电话的主要原因也是这个。 “所以林佑声快要挺不住了,马上就要撬开他的嘴了是吗?” “嗯,估计很快,一两天的事。” “怎么突然就想开了,都坚持这么长时间了。”温予白挺好奇。 那边沉默两秒,忽然沉声道:“前两天你小姑和孩子出车祸,差点出现事故。” 温予白眨了下眼,那边很快道:“放心,人没事。” 担心是无意识的,一瞬间的感性褪去,温予白回归理智:“估计有人保护她们吧,动手的人也是心急了。” “威胁妻小失败,接下来就是林佑声了。”温予白的声音接近冷酷,如果说她还顾念跟温婷秀之间的姑侄儿情而希望温婷秀安然无恙,对于林佑声本人而言,温予白并不在意他的生死,她甚至觉得他还是死了好。 唯独对林佑声,温予白没有一点恻隐之情。 看了一眼表,已经十一点多了,明日还要早起,温予白从时砚那里听到自己想知道的,开始卸磨杀驴:“挂了吧,我要睡觉了。” 时砚躺在床上,移开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真的十一点半了,平时就还算早,但温予白拍戏很累,她不拍夜戏的时候作息都很规律,翻了个身,时砚把手机放在耳边,低沉的嗓音里浓浓的不舍。 他低声说:“我想你了。” 温予白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那话好像是贴在自己耳边说的,心头也发痒,她把剧本放到一旁,钻进被子里,床头暖光氤氲,她合上眼轻“嗯”一声,没有多余的话,但似乎很安心。 “你想我吗?” 温予白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那边时砚的声音慵懒里含混着笑意:“要不我把公司卖了跟你去拍戏吧,你把陈菲开了,我做你助理,下雨给你打伞,人群里给你开路,拍照给你挡脸,采访给你用眼神瞪死那帮没眼力见提问题的。” 温予白没忍住笑出声来,脑海里竟然真的浮现出时砚跟随她左右的画面,就时砚这个冷面阎王,往那一站还有谁敢近身? 想着想着,她竟然觉得时砚做她助理貌似也很好。 “别光说不做。”鬼使神差的,温予白说了一句。 时砚一个猛子坐起身,突然对手机那边用认真的口吻道:“你不介意?” 温予白大脑懵了懵:“什么?” “我去找你。” 什么跟什么? 温予白从跟上时砚的节奏,但是听他意思是要过来,赶紧说:“你老老实实在燕城待着,别来给我丢脸,敢像上次在消防大队时候一样,你就再也别见我。” 时砚肩膀一摊,被子滑到胯骨处,露出几块腹肌,他泄气,语气失望:“别老威胁我,我又不是不听话。” …… 温予白的心竟然可耻地软了一下,明明这个狗几个月之前还只会冷着一张脸不吐人话。 轻出一口气,温予白稳住声音,故作冷漠地道:“而且沈瑶音也在这里,你别给我节外生枝。” 时砚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烦躁,“她在那干嘛阻止我看我老婆?” “谁是你老婆”几个字都到了嗓口,还是被温予白咽下去了,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问出来,后面时砚保准要揪着这个字眼闹到半夜,思及此,温予白还是决定釜底抽薪:“那不是为了避嫌?是我的问题吗?” 时砚蔫掉:“我的。” 温予白也不是为了翻旧账,纯粹是因为这样能很快终止话题,她枕着柔软的枕头,眼睛轻轻闭上,如呓语一般:“好了,我真的要睡了。” 时砚身体里的火被撩起,还以为她真的原意自己去看她,结果是他想多了……其实当个助理也挺好,起码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人的贪欲一旦打开就再也得不到满足,而想念则更会加深这种贪欲。 他重新躺下去,抱着枕头,手伸进被子里。 “你睡吧,电话别挂,我等你睡着了。” 温予白的困意已经袭来,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很快就进入梦乡。 静谧的夜,岛屿外海潮浪涛声包裹着世界,压抑在黑夜中的呼吸热度不知被谁吞进了喉咙里,又肆意释放。 第二天醒来,温予白发现手机已经自动关机,还带着滚烫的余温,就想把时砚打死,他难道一晚上没挂电话吗? 刚要给时砚打回去,有人敲房门,温予白把手机充上电,扬声喊:“谁?” “予白,是我。” 温予白一听是冯伦,随便捯饬捯饬头发去开了门,外面冯伦也是素面朝天,戴着一顶渔夫帽,见到温予白先笑笑:“刚起吧,有空吗,我有事想跟你聊聊。” 见温予白一愣,她解释道:“就几句话。” 温予白让开一条路,冯伦进去,见温予白往沙发那边走,就站着说:“不用麻烦,我站这跟你说了得了,其实就是过几天我们圈子里有个聚会,会有很多名导编剧和演员在,正好那两天剧组停工,你有兴趣去吗?” 冯伦话刚说完,温予白神情稍顿,没想到冯伦是来邀请她去赴宴,这种场合对温予白这样的演员来说也很难得,尤其是像她出来单干的,人脉很重要,多结交一些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冯伦是好心,温予白当然没有拒绝的必要。 “冯导不嫌弃的话,我陪你去。” 冯伦笑了笑,回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转头:“聚会在燕城,正好可以回去一趟。” 温予白听后面色一喜,本来停工的那两日温予白也不打算折腾的,这下有理由回去了,刚把冯伦送出去,她就听到床头电话响了,跑回去一看是黎枢,心有所感,她接听,那边开门见山。 “元旦有个聚会,对你有帮助,去吗?” 温予白轻笑:“冯导已经跟我说了,我已经答应她会去。” 那边沉默片刻,“哦,那没事了。” 然后挂断电话,速度之快,没给温予白反应的时间,拿着手机她面露疑惑,总觉得黎枢打这个电话不是心血来潮。 等飞机落地的之后,在飞机场出口看到熟悉的身影,温予白终于确定黎枢为啥会打电话喊她回去了。 时砚穿着深灰色及膝大衣,伸手冲她扬起,冯伦在一边跟她摆手:“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小两口,明天联系。” “哦,好。”温予白还没回过神来,机械地应了一声,冯伦离开,时砚已经跨着长腿走过来,张开手臂迫不及待地把她抱在怀中。 燕城最近气温又降了几度,风里好像混着冰碴,温予白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轻轻吸了下鼻子,都是熟悉的味道,时砚也不说话,就是这样抱着她,温予白觉得自己好像这时候才有了一丝分别的味道。 在重逢再遇和团圆的时候,她才发现,啊,她之前离开时砚好久。 这样是不是未免有些太迟钝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喜?”时砚终于开口,声音闷在她的颈弯里。 温予白脖子痒,把他推开,伸手扶着脖颈,抬头看他,明亮的眼眸如星辰,浸润了一层水色,稳健的语气随着白雾而出:“我知道就是你跟黎枢说的。” 时砚被戳破,小心思无所遁形,空气静了一静,他伸手拍了拍温予白脑袋:“嗯,我老婆真聪明。” 温予白无视掉他,越过他往出口走,时砚几步追上来,牵着她的手,温予白也没拒绝,任他牵着,身旁的人肉眼可见地开心。 行礼有人帮着拿,温予白和时砚直接上车,不用温予白开口,时砚就跟贺彬说去医院——温予白回来是肯定要去看看刘月芹的。 现在她已经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了,只是手术后右腿不听使唤,需要有人搀扶,加上刘月芹本就年纪大了,要想出院还是得等各项指标都确保正常了才行。 孙建民的事还是瞒着她,大夫说她脑部的情况仍旧不是很好,大的刺激容易引发脑出血,很危险,建议等她平稳了再告知。 两人一起去看刘月芹,刘月芹显得很高兴,自从知道时砚跟温予白在一起后,她就打心眼里祝福他们两个能长长久久。 温予白不在的时候,时砚有空也会来看她,刘月芹就知道时砚对温予白不是假装的,小伙子人长得也不错,人品还行,她看着时砚就觉得很亲切。 从医院出来,温予白一直没说话,时砚瞥着她侧脸,看到路灯下她白莹的鼻梁,收回视线看着前方:“其实你不用担心她会承受不住,说不定她心里都清楚。” 温予白倏地回头,望着他的脸:“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都写在脸上。” 温予白唇瓣动了动,回过头看路:“我只是怕她知道真相后怪我没有早跟她说,她很要强,不喜欢别人瞒着她事情。” “再要强的人也知是非好歹,你是不是真心为她好,她一定看得出来。”时砚紧了紧手心,将她的手揣回到自己衣服兜里,大衣出现褶皱,他也全然不顾。 温予白低头看了看,感觉兜里很暖,心也很暖。或许就像时砚说得那样,是她想太多了,刘月芹是要强,但又不是不讲道理,等下次结果出来,刘月芹的身体好一些,那件事早晚要告诉她的。 很多人就是这样固执,不愿意错过太多,爱也是,恨也是。 时砚看她面色一松,自己也跟着笑了:“这下放心了?” 温予白移开目光,看着前面两道相依相偎的影子,一高一矮,刚好差一头,她心情很安稳,而这种安稳已经很久都没有过。 前两日她跟自己的医生聊过病情,医生说这是很好的走向,希望她继续保持这种心态,其实温予白又有点恐惧,总觉得这样的安稳似乎不该属于她,每当她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变得很重要的时候,她就会快速失去,并且无可挽回。 总是这样。 “后天是元旦,你打算怎么过?” 时砚的声音将她带回现实,温予白顿了顿,两人一前一后上车,时砚把车门关上,偏头看着她:“有什么计划吗?” 温予白摇头,跨年吗?她从小就不喜欢这种日子,除了生日、忌日和新年,别的日子她都不会特别记住,温予白不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时砚勾起唇角,温予白的回答正中下怀,他刚要开口,温予白突然道:“我想回趟家。” 这个“家”说的自然不是他的别墅。 “趁这两天假期,我有点东西想要整理整理,明天宴会结束,我就回去。” 时砚的笑意渐渐隐去,想失落又不想表现出来,就向后靠了靠,长出一口气:“用我陪你吗?” 温予白摇了摇头:“不用,只是在家收拾一下阁楼,我想起我有些杂物放在里面,上次回家没有动那些东西,也许我爸妈留下了什么就在那里面。” 如果只是寻常整理杂物,时砚死皮赖脸也会过去,但她提到了阁楼,那地方好像是个禁地一样的存在,温予白唯一一次带他上去,是想用两人之间牢不可破的羁绊击毁他的自尊。 尽管时砚觉得他可以忍受,他也不想让温予白因为他踏足那片禁区而为难。 心里叹了一口气,时砚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温予白头顶:“那我明天送你回去。” 第六十六章 圈层 替身脑子有毛病!…… 聚会的地点在云香园, 是香山附近一个既豪华奢侈又隐蔽高端的娱乐场所,温予白之前也来过几次, 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所以没有选择在外跟冯伦碰头,而是自己直接过去。 时砚原本想跟温予白一起去赴宴,临时被爷爷的电话打破了计划,化妆师在别墅给她上妆的时候,时砚一副要出门的打扮,把一套刚刚空运过来还没拆封的礼服放在床上。 “一会儿你穿这个过去吧。” 温予白从镜子里看到那版礼服, 知道应该是某牌还没官宣的新款。作为一个明星,温予白自然知道借他家礼服有多么不容易,但时砚这件明显不是借的, 而是买的,至于他是通过什么渠道和手段买下来的,温予白就不得而知了。 “会不会有些太夸张了?”温予白只是去参加一场圈内聚会, 又不是走红毯,不想穿得太过招摇, 时砚扭头看着她, 语气理所当然:“衣服款式高不高调另说, 好看又实用才是真的。” 温予白眉头拧得更紧:“好看就算了, 实用是怎么回事?” 这种礼服哪有实用的? 时砚见状, 把礼服从床上拿起, 两只手抓着礼服腰侧的地方,用力往两边扯了扯, 温予白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慢慢睁大,想要开口制止已经来不及了,时砚就是想看她这种表情, 卸了力道给她看:“你看,多结实。” 这下连化妆师都有点瞠目结舌。 二脸懵逼,时砚见对面俩人无话,露出笑来,给温予白解释:“我让设计师把这款礼服改了改,保证样式好看的情况下,质量也要过关,踩一下就撕坏的算什么衣服?” 时砚说得人无言以对,自己再次满意地试了试礼服的质量,温予白想到张裕那件事,多少也猜得出来时砚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有谁真的会为了这个理由让设计师去修改设计的?而且设计师竟然还真的干了。 这就有些离谱了。 温予白好想敲开时砚的脑壳看看他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时砚看温予白沉默不表态,开始强行安利:“好在那个设计师也是华裔,设计理念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件礼服现在全世界独一份,专门为你量身定制的,你就穿这个去,这个真结实。” 他一边说着,害怕温予白不信,还一边走过来递给温予白,意思是让她也试着扯扯,温予白抬头看他,某一瞬间,被他那个一本正经推销的样子逗笑了,心里嫌弃自己无聊到被时砚同化,但又觉得真的好笑。 在时砚的再三安利下,温予白还是穿上了这件礼服。 礼服是黑色收腰露背长裙,很挑身材,配着手套,看起来端庄高贵,温予白自己还是很喜欢这种风格的礼服的,想要夸夸时砚眼光不错,回头就看到时砚皱着眉。 他一脸凝神盯着温予白的背,满面写着“我很纠结”几个字,半晌后他抬头:“我要是再让你换下来你会不会打我?” 温予白冷漠:“会。” 时砚故作高深:“我开个玩笑。” 他忽然跨步走过来,轻柔又珍视地将她拢在怀中,掌心就那样自然地覆上她的后背,收拢着手臂抱了抱,贴着她耳侧叹气:“我怎么那么小心眼?” 温予白呼吸很轻,靠在他怀里,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嘴上却说:“你还知道。” 手机铃声响了,大概是爷爷又在催他,时正庭找时砚通常都不是什么小事,但时砚此时却不想动,他也觉得自己肯定是有什么毛病,以前他很不屑于跟人表达自己的感情,觉得先付出的更狼狈,先沦陷的更卑微,而他不愿意做那个愚蠢的赠与者。 他以为岿然不动,所有爱意也会朝他奔涌而来。 后来才发现那样才是愚蠢。 能双向奔赴的感情固然美好,可时砚偏偏遇见了温予白,他命中的破坏者。当他发现,只有他倾尽全部才能撬开她心头的一点松动,而站定就注定背道而驰时,时砚才领悟到奔赴的热度,其实也可以那么滚烫。 坦诚相待不丢人,丢人的是死鸭子嘴硬。 时砚在温予白额头上亲了一口,退开些许:“我办完爷爷的事了就去找你,等着我。” 温予白点点头,对他的腻歪习以为常,坐回椅子上,让化妆师继续给她化妆,镜子里时砚眼神略带暗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她应该说点什么再让他离开吗? 温予白心里嘀咕,化妆师帮她画眼线,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时先生私下里这么风趣幽默。” 他可不风趣。 温予白心里反驳了一句,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承认,他真的变了好多。 ** 整装赴宴,冯伦到得比她早,温予白进入会场的时候,冯伦正举着高脚杯与一个男人交谈,余光瞥到温予白,她扬唇招了招手。 温予白走过去,发现与冯伦攀谈的人是燕城圈里有名的导演,周毅桥周导,能把小众片子拍得叫好又叫座,商业片更是票房大丰收,冯伦笑着道:“你们就不用我介绍了吧,互相应该知道对方都是谁。” 温予白从侍者托盘上拿了一杯酒,男人绅士地跟她碰了一下,先开口:“温予白,前不久拿了金凤奖,作品虽然不多但是贵精,我女儿很喜欢你演的角色。” 被前辈又是著名导演夸了当然开心,虽然知道都是场面话居多,温予白还是微笑回应:“周导过奖了,拿奖是团队一起努力的结果,还是需要多拍作品多磨炼,有机会,也希望能跟周导合作。” “那是自然。”周毅桥跟冯伦关系不错,对温予白态度也算亲近,说完哈哈一笑,三人一起往前走,周毅桥谈笑风生,话说一半,突然跟冯伦道:“组织聚会的人之一是肖京生,我以为你不会来呢,不怕又跟他杠上啊?” 温予白在旁边听到“肖京生”三个字,心头震动,肖京生可是圈里年资很高的著名导演,甚至代表了一种权威,尽管网上对他的风评褒贬不一,但他的作品在华语圈永远占有一席之地。 冯伦撇撇嘴,似乎对那个名字并不感冒:“我又不是为他来的,虽然看着他心情是很不爽,但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听冯伦的语气,对肖京生是很嫌弃了,周毅桥看出温予白的疑惑,笑着解释:“有过节,哈哈,不过都是小事,他们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你不用想太多。” 温予白神色更疑惑了,周毅桥看着冯伦,知道具体的事不应该他来说,冯伦“嗐”了一声,对温予白道:“其实你打听打听也能知道,我的处女座拍的是一部爱情片,票房算不上数一数二吧也还算可以,还拿了个小奖,庆功宴上,他当众说我拍的东西一股小家子气,还说女导演拍的东西都这样,上不得台面,没啥家国大义。” “那我能干嘛?我肯定得跟他怼啊,哪有这样带着偏见评价的,都是电影人,要真的从合理客观的角度评议,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周毅桥哈哈笑道:“你看看,说着说着又气起来了,他就是那样的人,你就甭跟他一般见识,他喝多了啥话都说,有时候还骂我狗屁不是呢。” 冯伦瞪他一眼:“凭什么他口无遮拦说错话,我就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你也别替他说好话,小心我连你一起怼。” 周毅桥连连举手投降。 温予白看着二人像老小孩一样斗嘴,很难想象俩人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不过感情确实好,也只有朋友才会这样说话。 至于肖京生,温予白没接触过,只知道他平时性格是有些狂放自负的,近年来烂片也拍了不少,所以她没想过要跟这样的“名导”合作,当然,对方也不一定看得上她。 冯伦这次叫温予白来确实有意为她拓展资源,为她介绍了好几个圈内的朋友,大家对她的可塑性都很感兴趣,好几个抛来了橄榄枝,温予白自己有工作室,也不仅仅是接戏赚钱,有时候也会投资一些小成本的制作,多结交一些圈内的朋友没什么坏处。 正说话的时候,黎枢也过来了,端着酒杯过来,似乎想跟她借一步说话,旁边的人一看,识趣地点头离开,人走后,黎枢没有寒暄,直接问她:“《烈焰》的新剧本已经打磨得差不多了,你《孤岛》那边什么时候能杀青?” 温予白神色一怔,随即脸上闪过喜色:“你要拍《烈焰》了?” 黎枢点点头。 温予白赶紧道:“《孤岛》只是网络短剧,拍摄周期不长,但冯导很严格,精益求精,保守估计要拍两个多月,赶得及吗?” 黎枢生硬的脸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赶得及,前期筹备怎么说也要半年,不是很着急。” 温予白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两人正说着,温予白看到黎枢身后走过来一道人影,她神色渐淡,对黎枢道:“我还有点事,失陪了。” 黎枢觉得温予白脸色不对,刚要说话,就听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黎枢。” 他转身,发现是沈瑶音,心里明了,怪不得温予白要闪人,没什么表情,他看着沈瑶音含笑走过来…… 云香园内很大,温予白别过黎枢之后正好出去透透气,但很快就被冷空气吹回来了。 下午的自由交流之后是晚宴,晚宴之后有各种娱乐项目,可以自行结伴,来的都是圈子里各个层面的行业人士,大圈子里又有自己的小圈子,彼此交流过合作意向之后一般就回自己的小圈子里了。 应酬的场合,温予白呆不久就觉得疲倦,借口去洗手间,她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儿,休息室是两进的套间,她去了最里面,闭目养神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外间的门被打开。 “我知道你最近处境不好,那次国籍的黑料之后,合作商都跟你解约,资源也没了吧?” “肖叔叔,我今天拉下面子来求您,也什么都不顾了,您就看在咱们以前合作过的面子上,以后有什么角色,别管角色大小,戏份多少,只要是合适我的,我能胜任的,您都可以找我试一试。” “都混成这个样子了,就没想过回去求求你爸爸?只要你爸爸一发话,自然有资本来捧你。” 沈瑶音马上变了脸色:“肖叔叔,我来求你是想着我们两个的情分,至于爸爸,我没有爸爸。” 肖京生见她生气,眼中的冷嘲一闪而过,随即也跟着赔笑:“我只是随口一说,还能逼你回去是怎么着?既然你不想麻烦你爸爸,其实也没什么,还有肖叔叔呢。” 说着,他过去亲昵地揽住沈瑶音的肩膀,沈瑶音浑身一僵,闻到了清晰的红酒味,抗拒地挣了挣,她低头道:“肖叔叔,谢谢你,别人都不愿意帮我,只有你答应给我机会……” 肖京生往前一步,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伸出手欲碰她的脸:“你叫我一声叔叔,我自然要罩着你,就算是看在你爸爸面子上,也不能不管你,你说对不对?” 温予白站在门后,从门缝里看到肖京生的动作,刚要打开门,就看到沈瑶音沉着脸,“啪”的一声,她打开肖京生的手。 动作一顿,温予白站在门后没有出去,肖京生显然也有些错愕,沈瑶音脸上冷得要滴水,没了任何笑意:“我再说一遍,我没有爸爸,请您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 说完,沈瑶音再也没了讨好的耐心,转身便走。 “欸!音音!”肖京生喊了两声,沈瑶音都没有回头的意思,他悻悻地摸了摸后颈,自言自语道:“这丫头,脾气还挺倔。” “不过,几年没见,倒是越来越有味道了,不知道在床上——” “吱呀——” 肖京生突然听到推门声,下意识会后往后看。 温予白面无表情,推开门走了出去,门被打开的响声在休息室里显得格外突兀,然后就是万籁俱寂的安静,肖京生看到一个女人从隔壁走出来,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震惊,最后转为愠怒:“你在这偷听?” 第六十七章 恶心 沈瑶音相关。 肖京生本来就因为喝了酒而满脸通红, 此时加上火气,整张脸红得像酸脸猴屁股, 他问了一句,温予白看都没看他,径直从他身前走过。 自己办不要脸的事,就别怪别人不给他脸,温予白走出来一方面是因为确实恶心待不下去,一方面也是有些故意。 走出几步远了,后面才传来肖京生大失颜面的厉喝:“你站住!” 温予白脚步没停, 离开□□去了前面,过了很长时间那股反胃的感觉都没消失。 本来她听完冯伦的吐槽之后,对这个肖京生就没什么好感, 结果还撞破他跟沈瑶音的谈话,没想到他背地里也一样的脏。 越想越觉得吞了苍蝇似的,冯伦看她回来之后就脸色不好, 问她怎么了,温予白想了想, 低声跟冯伦道:“沈瑶音现在的资源很虐吗?” 冯伦一怔,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沈瑶音, 对她们两人的关系也有所耳闻, 但看温予白神情坦荡, 她就也没往心里去, 点点头道:“国籍的事情出来后,对她的影响还挺大的, 虽然后来有澄清,但她在外国许多黑料被爆出来,还是有很多友商解约。咱们这个圈子你知道, 趋利避害很现实,不然她也不会接这个女三的角色了。” 温予白眼神微顿,慢半拍道:“还有什么黑料?” 之前是有看过沈瑶音上热搜,但是温予白最近事情太多,自顾不暇,也没时间八卦别人,何况知道沈瑶音的家境后,她对她就更没兴趣了,冯伦也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不知道。 “就是扒出她在国外的私生活,其实没什么的,但是网上就喜欢放大这些东西,总归就是那些论调,女人不自尊不自爱,还媚外,网上会爆的雷点让她踩全了,肯定会被全网黑,不过说真的,她的实力,我还是挺欣赏的。” 冯伦是导演,惜才爱才是本能,说多了怕温予白不高兴,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温予白上网看了两眼,果然就想冯伦说的那样,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石锤,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但是炸了雷区,就没人愿意招惹一身腥,这才对她敬而远之。 所以刚才,她应该也找黎枢帮忙了,肖京生也是其中之一。 温予白拿着手机,脑袋空空,就想起自己单枪匹马去找张裕时的情景,现在想想也觉得可笑,其实她没有必要在张裕这一棵树上吊死,还纵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自己,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她不是没有别的路可选。 只是当时深陷进去,钻了牛角尖,才会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 但无论回过头发现自己当时的选择多么可笑多么天真,那种走投无路的颓丧和绝望不是假的,也更不是别人可以随意践踏这种自尊的理由。 某一瞬间,温予白突然跟自己和解了,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可以坦然接受这些事,不会觉得难过,也不会觉得难堪,更不会觉得懊恼,只是很开阔。 手机屏幕一亮,温予白低头看,发现任务栏里有时砚的微信。 【干什么呢?】 温予白思绪收回,在屏幕上敲打。 【坐下来休息。】 【我这就去找你,等着我】 温予白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赶紧敲了一句话发过去。 【不用了,我这边也要结束了】 【不行,就要接你,在那给我等着!】 温予白没忍住笑出声来,知道时砚故意用这个语气,根本一点也没有压迫力,他现在在她面前已经丁点权威都没有了,有时候会忽然觉得,这个才是真实的他,而那个人前沉默寡言、刁钻刻薄的他才是假装的。 温予白刚要给他回消息,忽然听到前面不远处有起哄的声音,声音很大,闹腾得整个大厅都是那些笑声,她抬了眼看了看前面,“怎么回事?” 冯伦也有些好奇:“不知道,是有什么节目吗?” 她起身拉着温予白的手,似乎打算过去看看,周毅桥已经大跨步走过去了,冯伦要跟上他,温予白没办法,只好也跟过去。 三人越过人群,发现里面的几个人都很脸熟,冯伦当即就跟吃了苍蝇一样转身要走,还是周毅桥拉住她。 一圈人围在一架钢琴旁边,钢琴后坐着的人是个实力派女演员,刚才似乎弹过一曲,肖京生站在钢琴旁边,手中还拿着酒杯,比起休息室见他的时候,他现在醉得更多,步子都站不稳了,说话也大舌头,众星捧月中,他举着酒杯,兴致高昂。 “音音,没什么扭捏的,你之前不是在盛典晚会上跳了一支舞吗,正好现在有伴奏,你给大家再跳一遍,都是长辈,你怕什么?”肖京生醉得左右晃荡,一只手撑在钢琴上才稳住身形,笑得一脸褶子地看着沈瑶音。 弹钢琴的女人有点尴尬,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旁边还有一堆人起哄:“是啊音音,听你肖叔叔的,跳一个,说不定就有人看上你跟你合作了!” “那次盛典我没去,没看到现场,我可是记得那个舞都上热搜了。” “音音原本就是舞蹈专业的,跳一跳有什么难的?” 说话的大都是男人,喝得七七八八,说话打瓢走路打颤,快要找不到北了,完全不顾沈瑶音铁青的脸色,在那里大声起哄催促,赶鸭子上架似的。 “怎么了音音,让你给我们跳个舞都不乐意?”有人催着催着嫌烦了,觉得沈瑶音纹丝不动太墨迹,也不给他们面子,说话便开始有些横。 沈瑶音没回头,只是传来她低沉的声音:“我太久没跳,已经忘了。” “那有什么关系?你跳得不好我们又不会说你。”男人哈哈一笑,口气却是强硬到不容拒绝的样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烘托着玩笑热闹的氛围,其实强势压迫,也或许是起哄的人多,大家就真觉得只是个小事情,这时周毅桥忽然上前,半开玩笑地看着肖京生:“人家穿着礼服高跟鞋怎么跳,都喝了酒,受伤了怎么办,你赶紧喝你的酒去,别在这欺负人小姑娘。” 钢琴边的女人也站起来:“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女人是业内著名的实力派女演员,性格比较孤僻,谁的面子都没给,她一离开,气氛开始有些不对,肖京生酒劲还在头上,被打扰了兴致,顿时有些气恼:“你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什么叫欺负?我就让音音跳个舞,对她来说有什么难吗?” “是啊毅桥,你这就有点小题大做了,大家没别的意思。” “再说了演员不就干这行的嘛,大庭广众都演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原本冲着沈瑶音去的,瞬间变成了周毅桥被围攻,圈子就是这样,一个鹤立鸡群的人不会受到各方追捧,反而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周毅桥懒得跟醉鬼掰扯,撇了撇嘴想要走,肖京生上头了,开始死缠烂打:“你等等!给我说清楚,欺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欺负沈瑶音了?” 听到肖京生认真的语气,围观的人也觉得有点骑虎难下,本来就是玩乐的场合,闹僵了就不好了,何况今天没收手机,要是被人拍下来放到网上,又要收到一翻口诛笔伐。 眼看着两个大导演就要撕扯起来,有人就想赶紧劝和,活个稀泥把这件事遮过去,这时,有人忽然开口。 “你看不到她不愿意吗?” 周遭静了一静,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看向声源处,连沈瑶音身子都震了震,向旁边移过头,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人。 肖京生眯了眯眼,发现说话的人就是休息室故意给他难堪的温予白,嘴角沉下去,语气发凉:“你说什么?” 周毅桥走过去,想跟温予白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就听温予白又重复一遍:“你看不到她不愿意吗?” 她看着肖京生,明明脸上没任何表情,但神情就是逼仄,让人无所遁形,肖京生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活了大半辈子,没被人当面这么挫过,酒杯转移到右手上,五指抓着,他走过来:“我看到了,怎么了?我让她跳她就得跳!她没说什么,有你什么事?” 话音一出,一直隐忍不发的沈瑶音豁地扭头,目光如利箭直射,直勾勾地盯着肖京生,她沉着嗓音,却字字铿锵有力:“对不起,肖叔叔,我不愿意跳!盛典晚会是节目,娱乐大众是我的工作,但是你算老几?是天皇老子还是玉皇大帝,我需要在这种场合奉承迎合你?” 突然撕破脸皮,肖京生也没想到,之前沈瑶音跟他说话虽犯不上低声下气,可是面子是给足了的,现在竟然公然跟他叫板,他脸红脖子粗,指着沈瑶音大声道:“不是你来求我的吗!你自己怎么求我的你忘了?” 沈瑶音一副豁出去的架势,眉头不皱,字不打崩,“我是求你给我合作的机会,有就给,没有就不给,我叫你一声肖叔叔是碍于辈分,咱俩非亲非故,我懂人情往来,但是在别人面前拿我开涮,把我当笑话,用我取乐,我尊重你了,你尊重我了吗?” 第六十八章 回头 替身终于等到她啦!…… 旁边有点听不下去了:“音音, 你这么说就严重了,肖导也不是这个意思……” 沈瑶音转过头, 凌厉的目光直逼他而去:“是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心里有数,表面上开玩笑,心里到底装着什么龌龊的思想你们肯定比谁都清楚。” 那人一噎,脸色迅速蹿红,心里没有数吗?怎么可能? 其实他们谁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搬不到台面上,拿外面说也不占理,只是平时做得多了, 三人成虎,一般人也不想得罪人,所以能忍则忍不反抗, 他们也就觉得没什么。 可是现在别人不忍了,他们一下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抬不起头来。 那边的肖京生也难堪至极,觉得弄到这种场面都是温予白那句话的错, 加上休息室的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肖京生觉得温予白就是想跟他过不去, 让他跌面。 酒劲上涌, 他也顾不上什么前辈不前辈的, 理智教养更是咽到狗肚子里去, 跨步过来指着温予白鼻子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别以为你得了个金凤奖尾巴就能翘天上去, 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娱乐圈混不下去, 你信不信!” “我让你说十句。”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冷漠低沉的嗓音, 声音却很有穿透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震慑。 众人让开路,时砚一步一步走过来, 手臂上还搭着一件外套,女式的。 旁若无人,走到温予白身边,压低着温柔的声音:“怎么不回我话?” 温予白低头看了看手机,果然好几条信息,都是时砚给她发的,问她在哪,问她怎么不理他,温予白动了动嘴,开口却道:“不是让你不要来了吗?”来了就抢她台词,抢她高光,不给她表现的机会。 肖京生也没想到时砚会到这里来,被酒灌满的脑子终于清醒些,想起温予白现在是时砚的女朋友,背后也是有靠山的,他跟时砚也没什么过节,犯不着因为温予白得罪他,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谁知时砚不给他这个机会,跟温予白说完悄悄话就抬起头来,温和笑意瞬间变成冷嘲,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冷硬:“我给你十句话,一百句话的机会,你倒是说说清楚,想让谁混不下去?” 现在才是真正的鸦雀无声,比蛮横,比霸道,比毒舌,比拆台打脸,燕城少有人能弄得过时砚,肖京生憋着气,把火按下去,好言好语道:“时砚,话说清楚,是温予白先招惹我,不给我留面子的。” 时砚轻嗤一声:“你是谁?她为什么要给你面子?” 时砚这人最气人的地方,就是用特别正常的语气说出最嘲讽的话,其实在场的人都不知道,他已经很克制了,以前遇见这种事能上手就不哔哔,要不是温予白拉着他的胳膊,他早就不跟他废话了。 肖京生噎了又噎,脸已经变成猪肝色,瞬间移开目光,他恶狠狠看向温予白,冷笑道:“找了个靠山就是不一样,遇事缩到男人背后,就会找男人来帮忙,你们女人果然就会这个。” 时砚面色一沉,手心却忽然被温暖握紧,就要迈出的脚步堪堪顿住,心里欢喜温予白的亲密动作,脸上全是不耐和不爽:“你是不是眼瞎?” 直白的人身攻击,肖京生愣住,甚至还“嗯”了一声。 时砚道:“她现在是我女朋友,未来是我老婆,从今以后是我亲人,我帮我的人有什么问题?我不帮她我难道帮你?你不站在这里惹我老婆生气,我认识你是谁啊?” 冯伦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周毅桥看着时砚,也感觉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温予白听着越来越不对,掐了掐时砚手心,低声警告道:“差不多得了。” 时砚见好就收,拉着温予白要走,温予白顿了顿,放开时砚的手,走到肖京生面前,后者被骂到脑袋宕机,不知道温予白要干什么,满脸都是警惕,就见面前的人带着笑意,语气温和。 “我还真没想站在谁背后,本来就想骂你来着,脑子里只装着□□里那点事,人家德艺双馨你没艺还缺德,吃了二十几年老本有点才华都被你装满猥琐的脑子霍霍没了,还舔脸在这充前辈装大尾巴狼,你不知道自己其实很讨人厌吗?尤其这副醉酒之后耍酒疯的样子,你醒了之后估计自己都要悔得肠子都青了,圈里有你这种败类大家跟着一起脸面无光,我要是你我早退圈了,还问我知道你是谁吗,来我告诉你,在我眼里你就是……” “垃圾”两个字她说得很轻,但大家还是听到了,肖京生气得提着呼吸差点闭过气去。 温予白转身的时候还带着笑的,到时砚身边,时砚给她竖起大拇指,被温予白眼神瞪回去,时砚把衣服披到温予白肩膀上,低声说:“我今天表现不错吧,是不是成熟了很多。” 温予白其实真想夸一夸他的,来得确实很及时,而且不管怎么说,有他在,温予白确实也没那么多顾及了,想了想又怕夸他会上天,就克制了一点,道:“有进步。” 两人就这样丢下众人离开,没管后面会再发生什么,也就不知道这段故事后来被圈内人编成了离奇的神话在娱乐圈里流传。 两人离开云香园的时候,温予白刚要上车,背后却有人追来,时砚抚着温予白的背,回头一看,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但沈瑶音没看时砚,只是看着温予白。 “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跑得有些急,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时砚本想替温予白拒绝,谁知温予白却看了他一眼,冲后面那辆车抬了抬下巴。 意思很明显——你去后面那辆车等等。 时砚脸一垮,黑着脸去了另一辆车。 温予白和沈瑶音都坐上车之后,里面开着暖风,灯光柔和,密闭的车子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安静到有些沉闷。 沈瑶音先开了口:“为什么要帮我?” 温予白语气如常:“没有特意要帮你。” “休息室那会,你在里面吧?” 温予白一怔,扭头看她,沈瑶音也回过头,与她四目相对:“我后来看到你出来了,我没走远。” 温予白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就道:“嗯,我在里面。” 沈瑶音长出一口气,向后一靠:“温予白,你真得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样。” 沈瑶音轻笑出声,笑着笑着又沉下脸,她看着她认真道:“我背后诋毁过你,给你使过绊子,设计过你丢角色,还想让你跟时砚分手,但我没想到,最后会帮我的人竟然是你。” 她说着说着弯下身,手覆在脸上,热意挤破眼眶,顺着手指缝流出,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绝望地哭着。 “人有时候会被执念蒙蔽,做一些伤害别人的事,走不出来就永远困在里面,一门心思地想要达到目的,但其实,又跟自己想要的东西背道而驰。” 温予白摸着自己的手套,温暖舒适的材质,是最贴合她皮肤的布料,可见那人用心。 沈瑶音缓缓偏头看向她,眼中映着灯火的颜色,温予白说:“其实你早就后悔了,后悔自己用算计辜负了时砚和宗川野对你的真心,你想挽回,迫切地希望时砚看穿我的虚情假意,一开始你回国就没必要非得演那个角色,你的选择不多但绝不是没有选择,可最后还是弄得丢盔弃甲,一无所有。” 沈瑶音似乎被戳穿了内心,涌出更多的悔意,只是晋升的骄傲让她不肯低头:“你心里在嘲笑我吗?” “不是。” 温予白忽然说:“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外面狂风骤起,掀动了沈瑶音的心湖,那一刻,她忽然听懂了温予白的意思,眼泪再也控制不止,顺着泪痕流下,一滴滴坠在腿上。 温予白看着她说:“沈瑶音,你有实力,比很多人都要强,即便没有时砚,没有宗川野,没有沈家,你也能得到很多机会,我看过你的表演,即便是你被全网黑的时候,没有人说过你的演技不好,所以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拿到这么多傲人的成绩只是因为你有这个实力呢?” 沈瑶音神情顿住,似乎想要看清楚温予白,她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些话那一刻,具体是怎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像她说的那样,有些遗憾,也有些可惜。 这么多年她钻营人情世故,处处维系,总想逢源,原来她从来都不曾相信自己。 没错,骄傲如她,其实自卑到骨子里,她厌恶沈家,只是因为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其实她渴求那样的帮助,所以不停追逐。 到头来,就像她说的一样,与自己想要的东西背道而驰。 沈瑶音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心上垂着的重担放下了,她回头看着温予白,道:“对不起。” 温予白神色不变:“我没有原谅你对我做的那些事。” 沈瑶音笑了笑,又说:“还有一句对不起,替我带给时砚和宗川野。” 温予白抿了抿唇:“时砚大概也不会原谅你。宗川野的话……不知道,不过他应该不太在乎。” 意料之外的回答,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沈瑶音手放在门把上,拉开之前,她看着温予白,顿了顿,道:“我还是想问问你,为什么帮我。” 温予白沉默三秒,说:“那我反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沈瑶音愣了愣:“……你说。” “你很讨厌沈家人,也很讨厌沈钲国,为什么没想过毁了他?怕你自己的事业受牵连吗?还是觉得即便曝光那件事,对沈钲国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沈瑶音持续发怔,似乎没想到温予白竟然会问这个问题,她不好奇温予白会知道沈家的事,只好奇温予白为什么会在意她的答案。 她平静地沉默良久,才抬起头看着前面,语气轻飘飘的:“我不想她被人攻讦和指责。” 沈瑶音回头看着温予白,竟然温柔地笑了笑:“我妈妈为人,真的很好。” 那一刻,温予白心底的猜测得到印证,就忽然觉得,人果然都还是有底线和骄傲的。 沈瑶音开门下车,刚要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身对她道:“虽然知道你也许不会接受,但今天的事,还是想谢谢你,谢谢帮我解围,谢谢你说了那些话。” 温予白没有回应,她自己关上车门离开了,不到十秒钟,车门再次被打开,时砚坐了进来。 卷进来一阵凉意,雪花也跟着飘了进来,温予白看了看时砚头顶,雪花迅速融化,落进发丝里,她惊诧:“下雪了?” 同时回头看着车窗外面,果然渐渐飘起小雪花。 还有四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年,真好。 温予白有些安心,嘴角扬起笑意,时砚却紧紧瞥着她的脸,蹙眉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满含戒备的语气,恐怕沈瑶音又说什么挑拨离间的话。 温予白忍俊不禁:“你怕什么?” “胡说,我不怕,我就怕你不高兴。” “你看我不是挺高兴的吗。” 前面司机开车,车子驶上马路,时砚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从温予白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温予白突然想到了什么:“啊对了,沈瑶音让我给你传句话,她想跟你说对不起。” 时砚脸一沉,“她说对不起我就得原谅她?” 温予白扭头看他,眼含审视:“这么硬气,那我要是惹了你,你也不原谅我?” “你能一样吗?” “双标啊?” “不服?” 温予白脸色渐冷,时砚也不苟言笑,某一刻,也不知是谁先破功,时砚笑着看温予白:“小看我,这波考验我是不是稳赢?” “外面的人知道你这么不要脸吗?” 时砚理直气壮:“我又不跟外面的人过,你知道就得了。” 两人嘴拌嘴,一路上竟然没有冷场的时候,时砚没有继续追问沈瑶音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话,温予白也没有说,总归时砚在乎的只是温予白高不高兴,而不是对话的内容,看到她心情还不错就可以了。 说好了温予白要回去收拾东西,时砚万般不舍,也没有开口让她为难,只是心里有点抗拒,到了楼下,温予白要下车,手却被一把攥紧,她扭头看了看,时砚低垂着眼道:“马上就跨年了,你不给我留一个礼物?” 温予白看不清他表情,但是心头软了一下,可是自己确实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在她犹豫时,时砚叹了一口气,松开她的手,从对面下车,温予白绕到车前,想了想,还是认真对他道:“你想要什么礼物,我补给你。” 时砚牵起她的手,满含希冀地低头看她,悄声试探:“我不需要你买什么礼物,你就告诉我,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了?” 心头一颤,有什么东西细细麻麻地爬上她的胸口,她听到他声音里期待,呼吸中都带着笑意,可是她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一样,疼,也发不出声。 雪越下越大,落在眼睫上,没有融化,时砚的热切渐渐落空,也跟冰雪一样冷,他看着只披了一件外套的温予白,小脸被冻得白中透红,心也跟着软化。 抱了抱温予白,他轻叹一声:“你回去吧。” 温予白抬头,时砚是那张不漏破绽的脸,好像连失望都没有,她僵硬着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他的温度。 时砚在后面看着,路灯和车灯交相映辉,打在他身上,却更显落寞。 温予白突然想知道时砚此时的表情,于是她走到半路,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雪色缭绕,白絮纷飞,日历终章的那一页,也是时光中等待的尽头。 温予白就这么转头看向他。 她看到风雪中那人错愕的目光,而后盈满欣喜的双眸,她看着他跨步逆风向前,朝着她而来,渐渐张开了手臂。 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唇瓣覆上热意,温予白被整个包裹,时砚热烈而肆意地描摹着唇的形状,将热意渡给她,将失而复得的爱意也一并渡给她,他闭着眼,却觉得眼有些热。 念念不忘地人终于肯回头看一看他,那比无数个违心的回答都让他欢喜。 温予白被吻到呼吸困难,靠在他怀里顺气,时砚想笑,但还是打算克制,抱了半天,时砚才说:“外面太冷了,快上去吧。” 温予白气不打一处来,推开他,转身就走,时砚在后面,像个初出茅庐的大男孩一样冲她背影喊:“明天我来接你!想想好要送我什么礼物!” 得寸进尺,得便宜卖乖! 温予白没回头,脚步不停,但却用同样的声音回应他:“知道了!” 真烦! 他怎么这么烦?顺带着连自己都变成这样了。 上了楼,温予白还没有理顺呼吸,在门前沉下一口气,她点了密码进去,关上门,里面一片漆黑。 动作顿住,温予白轻轻皱了下眉。 声控灯,为什么没有开? 第六十九章 危机 如果有一天他死了。…… 眼睛慢慢适应黑暗, 视线中渐渐浮现墙壁和窗子的轮廓。 静谧无声的玄关里,钟摆的声音异常清晰, 指针机械摆动,像鼓槌一样一下一下敲击在心上,与心跳的频率渐渐一致。 温予白的目光从天花板移开,最终落到身前的地板上,被破坏的灯管碎片还有残留,大部分被清理在一旁,就好像有人用脚, 随意往旁边扫了扫。 只有一秒钟而已,温予白按下门把,有人却比她更快! 鞋柜旁突然蹿出的人影飞快扑过来, 重重的身躯将温予白抵在门壁上,发出“砰”地巨响,温予白嘴被捂住, 呼叫声也变成闷闷的“呜呜”声,她用力一怔, 却感觉到有冰凉锋利的东西抵上自己的脖子。 “没想到你会回来。” 男人紧紧扣着她的嘴, 手中拿着刀, 剧烈的呼吸混杂着笑意, 像个疯子一样。 “跨年这么重要的时刻, 不跟时砚在一起吗?” 他发出第一道声音的时候, 温予白就彻底安静下来,与其说安静, 不如说她完全被这个声音震惊到了,身体里的血液都凝固住,浑身叫嚣着冷静却冷静不下来。 不是因为紧张, 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激动。 温予白抬起双眸,森冷的眸光中倒映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她浑身一松,不仅不反抗,甚至连紧绷的感觉都没有了,任凭男人控制着。 男人一怔,似乎有些诧异,手上的动作松了松,温予白终于能说话,嘶哑的声音即出:“孙建民?” 空气一静,万籁俱寂。 良久之后,身后发出一声冷笑:“知道是我?” 温予白大口大口地呼吸,双手抓住他握刀的手腕,语气喜怒不明:“我一直等着你现身。” 孙建民呵地一声笑开:“等我?等我过来弄死你,杀你灭口吗?” “你现在被警方通缉,灭不灭我的口你都是害死自己女儿的杀人犯,杀了我又有什么用?” “就是因为没用,所以我不怕再添一条人命,别耍花招!”孙建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温予白兜里的手机,狠狠扔到墙上摔得四分五裂,“你今天走不了的。” 孙建民话音笃定,勾着温予白的脖颈往里走,温予白一步一步倒退,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我没说要逃走,我还有话问你。” “你倒是胆子大!”孙建民啐了一口,没有继续伤害她,只是带她到客厅。 温予白已经适应了黑暗,看到客厅和阁楼上都被人翻了个底朝天,东西散落地哪都是,一片狼藉,她闭了闭眼,压抑着越来越重的呼吸。 “那场大火,白忱到底是怎么死的?” 孙建民脚步停住,不敢置信地看着温予白的后脑:“你想问的就这件事?” 半晌后,他笑道:“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反正你也离死不远了,那天我本来想借意外把囡囡摔死,谁知道他多管闲事把孩子抢了过去,要是被他逃出火场,他肯定要报警抓我啊!我就跟他打了起来,那时候不知道他是消防员,小看了他,没想到他还挺厉害,我打不过他。” “结果巧了,他掉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钥匙链的东西,一分心的时候,被我逮着机会,将他推下了电梯井,本以为他会跟囡囡一起死,谁知道他临死都把囡囡保护得好好的……真是个好人,你说是吧?” 温予白闭着眼睛,耳边都是孙建民的声音,他说什么钥匙链,温予白瞬间就想到白忱临死时还攥着的遗物。 那是她送给他的,他一直贴身保存着,到死都不撒手。 温予白常常问自己,白忱那样好的人,为什么要落到这种下场,是她的错吗?是她不该送他礼物?也不该在那天过生日?更不该跟他谈恋爱吗? 不,不是。 白忱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有这种人间败类! 因为这样的恶魔还存在这世上,才会害得他英年早逝,让含辛茹苦将孩子拉扯大的母亲黑发人送白发人! 都是因为身后这个人渣! 温予白突然睁开眼睛,握着孙建民的手腕飞速后退,孙建民猝不及防,踉跄着步子向后,想要用力挣开温予白的手,割她的喉管。 就在刀面快要碰上温予白肌肤的那一刻,他小腿碰到后面翻倒的茶几,人被脚下东西一绊,整个身子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失衡的时候,人会下意识用手撑地,握刀的手就离了脖颈,温予白却始终没松手,她跟着孙建民一起摔下去,掌心用力,以最快的速度翻过身骑在孙建民身上,夺了他手中的刀,高高扬起—— “等等!”孙建民慌了,看着温予白居高临下的眼,和她手中不分青红皂白的刀锋,两个人身份转变,而温予白好像从始至终都很冷静。 其实温予白不冷静,她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杀了眼前这个人! 噩梦一样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回响,多少个午夜梦回,温予白最怕的都不是梦见白忱死不瞑目的脸,而是孙建民。 她心底里有个声音不停说,杀了孙建民,为白忱报仇,不要心软,也不要犹豫。 “等等!你杀了我没用的,你还是走不了,不如我们商量商量?放了我,我也放了你?” 身底下的人,宁愿□□越货都不愿意进监狱,他怕死,非常怕死,就是这么惜命的人,杀自己的孩子时没有犹豫,害死救他出火海的人也不知悔改,他怎么就不想想别人性命一样珍贵无比?他为什么不给别人留一条活路! 温予白片刻松懈的眸光,又瞬间变得锋利,孙建民在地上不停求饶哭嚎着,瞪大了眼睛看着刀尖,不管他说什么,那刀锋的方向一丝不动,某一刻,他瞳孔骤缩,因畏惧而闭上双眼的同时,感觉到肩膀传来刺骨的疼痛, 是真的刺骨,刀尖狠狠戳进骨头里,连带的动作几乎挑开软骨和筋。 “啊!” 孙建民忍不住喊出声,但极其短促,因为太疼了,后面的呼号都是无声的,他张大了嘴,脸色瞬间涨红。 刀拔.出来,又是一声痛呼,孙建民蜷缩着身子□□出声,眼珠子快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他不仅小看了白忱,他还小看了温予白,本以为一个弱质女流任他威胁,谁知道竟然遇见了一个真的疯子。 君子报仇要十年,温予白给他三年已经够够的了,她一刻都停不下来,想要让面前的人知道人命珍贵,想让他后悔,想让他感受跟白忱一样的疼痛,再扬起手中尖刀的时候,孙建民终于大叫出声。 “再不出来我真的要死了!” 温予白心头一震,动作顿时停滞,屋里瞬间陷入无休止的安静之中,再次只剩下空寂的钟摆声。 下一刻,门被大力拉开,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有些凌乱无措,温予白心跟着提起来,却看到玄关处飞奔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时砚。 温予白看到是时砚,提在嗓口的呼吸瞬间一松,心也跟着坠地。 时砚看到屋里的情况,黑暗中视线不明,却能闻到血腥味,温予白骑在一人身上,手中拿着刀,刀身颜色发暗,是带血的,时砚大脑飞速运转的时候脚步没停,眼中惊愕一闪而过,他快步走过去。 时砚不是一个人上来的,后面还有贺彬和其他保镖,孙建民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像一摊烂泥一样躺在地上,时砚把温予白拉起来,保镖困住孙建民,报警,拨打120,一切井然有序地安排妥当。 只有时砚面色苍白,满眼都是后怕地看着温予白。 他进来后一直没出声,脸色难看到吓人,温予白知道他害怕什么,忙说:“我没有事,受伤的是他。” 心里一直不安定,她跟时砚道:“孙建民刚才好像在跟谁说话,这里可能还有别人。” 没时间安慰他,温予白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孙建民,拉着时砚想走,可天不遂人愿,她看到时砚骤变的眼神,眸光渐暗,阴忖地盯着她身后。 下一秒,时砚拉着她的手臂,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卧室的走廊里,贺彬高举双手,一步一步向后退,他身前,一个穿着土里土气,精瘦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头上戴着包头帽,脸上横竖都是疤痕,看起来年代久远,阴狠如鹰一般的眼,写满了杀人如麻的冷血。 而真正让人忌惮的是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狗三,你他妈狗娘养的,现在才出来,我都快死了——” 保镖架着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孙建民大声骂道,肩膀上流着血,恨得咬牙切齿。 可下一刻,他就没了声息。 “砰”地一声,吵醒了整栋公寓,楼下有车噌噌地响,此起彼伏的声音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孙建民头耷拉下去,额头上一个大洞。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应对不及,时砚面容冷肃,紧盯着那个危险的男人,将温予白的身子再次挡了挡。 “你应该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我已经报了警。”时砚开口,面无表情地说着事实。 狗三扬唇一笑,胡子也跟着动:“我知道,所以我得拉几个垫背的,能拉多少就多少。” 时砚沉默两秒,语气改变,听起来有几分漫不经心:“放他们都出去,你用我做人质,我保证没人敢动你。” 狗三微怔,看了看他身后变了脸色的温予白,笑道:“你这么说,后面的温小姐能同意吗?你要是受伤了,她恐怕会伤心死,要不还是送你们两个一起走吧。” “狗三!你敢动他们两个,我绝对会让你后悔!” 贺彬一成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表情,眼中惊怒参半,眼底沉着难以察觉的阴狠。 狗三不害怕:“哦?那也送你一程?” “你不是来找东西的吗?” 僵持中,温予白忽然开口,她站在时砚身后,向右迈出一步,时砚心发慌,忙将她控制在自己的范围,温予白不慌不忙地看着狗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狗三冷笑:“想拖延时间?” “其实我知道你找什么,是沈家让你来找我妈妈留下的有关沈家违法犯罪的证据吧?”温予白不为所动,将话题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狗三面色微变:“你知道是什么?” “当然了,我爸妈留给我的东西,我知道有什么奇怪吗?” 狗三道:“可你上次来没找到。” 温予白很快接话:“你在我家安了窃听器?” 狗三不置可否,温予白疑惑不解:“我家的门,破坏会有警报发到我手机上,暴力是没法开锁的,你怎么知道我设置的密码?” 狗三忽然笑出声:“744926,很难猜吗?我只试了两次就对了,下次记得设计一个复杂点的密码,不要用爱人名字,很容易破解。不过,你应该没有这个机会了。” 时砚和温予白同时怔住,都在思考着狗三话里的意思。 用爱人名字?谁的名字? 数字又跟名字有什么关系? 电光火石一般,时砚突然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744926,密码的九键键盘上,当你打出这两个字,出来的名字是——时砚。 温予白也想清楚其中关键之后,觉得荒唐得想要发笑,在此之前,她一次也没联想到这层关系,她的确是无意识地随机设置了一串数字。 可是无意识是不是潜意识呢? 她不知道,只知道手指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她打了太多遍他的名字,所以下意识打出744926的数字。 也许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已经潜移默化地住进她的心里了,只是她自己没有察觉到。 时砚有些欣喜若狂,尽管他知道不是时候,掌心控制不住地握紧温予白的手,他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巧合而开心满足,就好像收到了意料之外的礼物。 温予白没法解释这件事,只能装听不懂,看着狗三道:“你要找的东西,其实就在你身后不远处,想不到你们两个潜伏这么多天,东西就在手边都没有找到。” 狗三向后退了一步,飞快地低头略了一眼,抬头冷笑道:“地上是一堆乐谱……你在骗我,你根本不知道秘密藏在哪,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温予白脸上满是自信的笑容:“你不知道我妈妈是干什么的吧?她是一名钢琴演奏家,会自己谱曲,这些乐谱都是她生前创作的,这些乐谱里就藏着沈家作恶的罪证,不信你自己看,上面都有标记,是妈妈特意留下来的暗号。” 狗三当然知道温予白母亲曾经是钢琴演奏家,但他不知道乐谱还能藏暗号,伸脚踢着写满乐谱的硬纸,他低头想要看看上面是不是有温予白说的所谓的标记。 就是现在! 狗三低头的空当,一直寻找机会的贺彬一步上前,高举狗三的手放了一声空枪,将他狠狠扑在地上,枪也应声落地。 所有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也许是反扑计划太过顺利,大家都没有考虑更多,就连贺彬也没想到,他扑倒狗三压住他拿枪的手之后,狗三会在落地的瞬间,用左手从胸口内侧掏出来另一把枪,伤口对准的是温予白的眉心。 温予白映目是狗三扭曲的脸,然后快速被另一道黑影取代。 子弹出膛的巨响,还有双耳失聪的轰鸣声一起出现。 她感觉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连时间也停止流动,在她来不及喊出那个名字的那一刻,她看到身前的人踉跄一下,而眼里,竟然只有抱歉和不舍。 她记得某天傍晚,落日余晖透过宽阔的落地窗投落到男人的头发上,他拥她入怀,在她耳边克制而珍视地说。 他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希望她能记住她。 可是如果她因为记得他,而把自己弄得很狼狈,每天都很伤心,哪怕提到名字就会哭。 那他宁愿她把他忘了。 她曾以为那个“他”永远只会是她心里埋藏的那个人,她从没想过还会有另一个可能。 时砚会想到自己的话有一天会一语成谶吗? 温予白睁大着眼眸,想要抱住男人,可他半闭着眼没了意识,身子向下跪去,温予白扶着他后背,掌心却摸到自上而下流出的鲜血,粘稠而滚烫。 她抖着唇一声声喊着什么,好像是他的名字,她想说,时砚,怎么办,太晚了,我好像忘不了你啊。 第七十章 终章 正文完结 后面发生了什么, 温予白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眨眼间回过神来, 已经又回到充满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 急诊室乱糟糟的,救命的人和仪器都在飞速运转,温予白像是那个被丢弃在一旁的残缺品,丧失了反应应答的功能。 宗曼珺和宗川野在她后面赶来,签了手术同意书,人直接被推到了手术室。 又是漫长无边际的等待,温予白从厌烦抵触到恐惧,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怕什么了,可是此时却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害怕时砚醒不过来。 那一枪是他替她受的,她一闭眼就是时砚最后看她的眼神, 她甚至能从他眼中看出他想说的话。 ——不要自责,也别哭。 ——舍不得你,想再看你几眼。 ——你可千万不要为我难过。 怎么会不难过呢?她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也或许就是石头, 因为直到最后一刻,她都不肯告诉他她有一点儿喜欢他。 他总说不强求, 难道他不会有遗憾吗? 他怎么会爱她爱到这种地步, 难道不求一丝回报吗?可她到底值不值得这样的好? 温予白坐在冰冷的座椅上, 双手放在腿上, 看着脚下, 干涩的眼睛发胀, 却只是空洞地望着地面,没流泪, 不说话。 “小温,你放心,肯定没事的, 阿砚命硬。” 不知何时,宗川野走到她面前,温予白抬头看他,尽管宗川野还故作轻松,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很难看。 温予白喉咙滚动一下,什么都没说,却听到身旁不远处有人在哭。 管家安慰宗曼珺,可宗曼珺就是害怕。 她辛苦那么久,难过那么久,终于等到儿子康复的那一天,可是老天就是喜欢开玩笑,才刚顺风顺水地过了三年,又再次遭逢这么大的变故。 她怎么受得了。 温予白突然起身,宗川野看到她向前走了几步,到宗曼珺面前,嘴唇动了动,想要说句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 扭头去看手术室的灯,他竟然也红了红眼。 温予白看着低声啜泣的宗曼珺,唇齿开合三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道:“伯母,对不起。” 宗曼珺眼泪没擦干净,抬头与她对上目光,温予白以为宗曼珺会生气,会埋怨,再或者干脆不理她,但她都没有。 她只是很快拂去眼泪,起身拉住温予白的手,秉持着长辈的宽和与稳重,对她道:“事情经过贺彬都跟我说了,是他自己愿意这样做的,不怪你,你心里也不要有什么负担,阿砚会没事的。” 宗曼珺哭得眼睛红胀,却要反过来安慰她,温予白不知道自己胡乱地答应了什么,只想赶快逃离这里,借口上洗手间,温予白走到楼梯拐角处。 身后无人,身前也空荡荡,温予白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手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却已经干涸,触目惊心的红色,都是时砚身上流下的血。 她蹲下身去,掌心遮住了脸。 是他要带她走出牢笼的,现在却将她带入了更深的深渊,如果只剩她一个人的话,该怎么往外爬呢? 温予白无声地流泪,有些不习惯他不在她身边安慰她,原来自己以前能肆无忌惮地哭,是因为知道有后盾可以依靠,而且哭完之后还有冷笑话听,她总能破涕为笑。 求求你,醒来吧。 求求你,千万不要死。 温予白千言万语的心声,最后都变成一句句祷告,心无畏者不惧神佛,可她太害怕了,她只剩这一件事可以做。 不知念叨了多久,求了几千万遍,肩膀忽然被人碰触,温予白转头,宗川野笑着跟她说:“阿砚出来了,手术很成功。” 温予白一瞬间抿紧双唇,背过身去。 ** 手术虽然很成功,但毕竟伤在脑部,在加护病房住了三天才转醒。 温予白在医院一直没离开,只想要时砚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是她。 可真等到时砚睁开眼了,她却发现他情况有些不对劲。 时砚先是眯了眯眼,焦点渐渐聚集在温予白脸上,眉头皱了皱,声音虚弱,语气犹如刚认识那般冷漠:“你怎么在这?” 温予白惊喜的神情还没爬上脸,就被时砚莫名奇妙的质问打退回去,她眨了眨眼,预想好的感动场景全部崩塌,心底有些失落。 “那我应该在哪?” 时砚神情才是更疑惑。 他看了看周围,明显是医院,转头的时候疼得他咝了一声:“我头怎么了?” 温予白终于睁大双眼,她赶紧按了按铃,心脏蹦蹦跳,在医生赶来之前,她心神不定地看着时砚:“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时砚没回答,竟然反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温予白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正好医生走了进来,她急忙道:“医生,他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医生皱起眉头,嘀咕道:“这个手术按理来说不会对记忆有影响啊……” 他走过去拍了拍时砚肩膀:“患者,你叫什么名字?” 时砚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时砚。” “知道自己怎么住院的吗?” “心脏病。” 医生一顿,扭过头跟温予白同样惊恐的脸对上,医生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回头看向时砚:“你不记得自己中枪的事了吗?” 时砚目光一错,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温予白,在他望着她长达十秒的时间里,她从他眼中看到了许许多多种交汇错杂的情绪,震惊,不敢置信,欢喜,庆幸,感动,高兴,激动…… “我想坐起来。”他忽然道。 医生严词拒绝:“不行,你现在最好躺着。” 时砚看着温予白,认真,“那你抱一抱我。” 温予白不知道时砚抽什么疯,从醒来之后就不正常,但是现在好像又恢复正常了。 她走过去,俯身,轻轻抱住时砚,感受到他的体温,温予白才有那种失而复得的真切感。 鼻音很重,她轻声问:“你刚才怎么了?” 时砚道:“做了一个梦,刚醒来,脑子不清醒。” “什么梦。” “没什么……就是梦到自己心脏病没治好,死掉了。” 温予白心脏也跟着骤然一缩,嘴上嫌弃磨叨:“做的什么破梦。” 时砚眉开眼笑:“是啊,所以我醒来了。” 两人你侬我侬。 医生:我是不是该在床底? 时砚是一个月之后出院的,因为做了手术,头发还没长好,时常戴着一顶帽子。 孙建民抢救无效死亡,狗三被抓获,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的证词完善了林佑声与沈家人合作的证据链,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林佑声绝无可能翻身了,但要打倒沈家,还要等海城那边的案子告破才行。 乐谱的事本来是温予白用来吸引狗三注意力而说的谎话,但也不完全是谎言,温母的确留下过一袋自己创作的乐谱,温予白找到之后,从里面找到一张夹杂的纸,是数字和字母组成的密码。 温予白最后用这段密码打开了温母电脑里的文件,里面果然有另一半证据。 她把东西传给温染,后面的事基本上就交给海城那边去做了。 这两个月温予白一边拍戏一边陪时砚,时砚因为受伤,干脆给自己放假,亲自搬到温予白拍戏的小岛,撵在温予白屁股后面让她陪他。 四月初,时砚的头发终于长好,不长不短,再也不用戴帽子,为了庆祝他康复,宗川野做东,在GK请客。 张裕案的民事官司打赢,林佑声的判决书下来了,沈家在海城也开始倒塌,时砚完全康复,温予白拿到了《烈焰》的女主角,多喜临门,自然要喝到不醉不休。 话是这么说,可时砚的酒量自来不好。 饶是温予白替他挡了百分之八十的酒,最后喝醉了的还是时砚。 酒过三巡,时砚挺不住了,想从饭局上溜走,宗川野眼尖,把他叫住:“阿砚这是干什么,别是去洗手间吐去吧,做小马哥可不行。” 小马哥——抱着马桶不撒手的醉汉,人称小马哥。 时砚正挂不住脸的时候,温予白起身,拉住时砚的胳膊,微笑着看着宗川野:“我跟时砚有点事。” 宗川野看破也要说破:“小温,你别替阿砚遮掩,看你给他惯成什么样了,再说了,你跟他能有什么事啊……” 温予白扒着时砚的脸“叭”地亲一口,桌上的人立马“哦哦”地起哄,时砚受宠若惊,猝然瞪着眼睛看温予白。 宗川野眉头一挑,就听温予白道:“你说我们有什么事?” 宗川野抿唇,扭头摆手让他们走。 走!赶紧走! 别在这给他塞狗粮! 温予白拉着时砚出去,时砚走路都有些发飘了,走到一处安静的卡座旁,她扶着他一起坐下。 时砚揽着温予白肩膀,闭着眼睛向后靠,僻静的角落里,隐隐约约有钢琴曲传来,宛转悠扬,跟当初她来赴宴求角色那天,貌似是同一曲。 温予白转头看着时砚,发现他昂着头,喉结滚动,唇角微微上扬。 “笑什么?”她问。 时砚收紧手臂,将人往怀里搂了搂,醉意微醺,他淡笑道:“高兴。” “为什么高兴?” “你知道。” “我不知道。” 时砚睁开眼,偏头看着温予白,他今日因为喝酒的关系,脸没那么苍白,有了些许血色,像是热血上头一样,偏偏还一副得意的表情,垂着眼笑看她。 “因为你刚才主动亲了我。” 他好得瑟,而且是明目张胆的得瑟,温予白觉得他像个考了四十分回家还特别美的大傻子。 “就因为这个?” “啊!”时砚梗了梗脖子,“就因为这个,不行?” 温予白受不了他这样。 “我给你两拳信不信。” 时砚瞬间蔫下来:“老婆,我错了。” 他趴在她颈窝里,右手环上她的腰,好像撒娇。 疯了吧?这是真喝醉了。 温予白推了推他脑袋:“你起来。” 时砚抱了一会儿,突然抬头,一本正经:“你怎么不反驳我?” “反驳什么?” 时砚道:“以前我喊你老婆,你都要反驳。” 温予白一顿,脸发热,眼睛往别处瞥:“你喜欢喊就喊呗……” “真的!”时砚坐起来,大声问,吓了温予白一跳。 温予白咝了一声,他马上老实,敬了个军礼:“知道了,老婆!” 温予白看他诚惶诚恐内样,嫌弃的同时,又想笑,她真的不善于表达,起码相较于时砚来说,她太吝啬她的感情了。 抬起手摸了摸时砚的后脑,时砚顿住不动,任她抚摸,眼神迷离中带着侬情爱意,温予白透过发丝摸到他的伤疤,新伤,还会痒,他缩了缩脖子。 温予白突然想到那天那个风雪夜。 差点成为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时砚。” 时砚抬眸:“嗯?” 温予白看着他道:“跨年那天你送我到楼下,我回头时,你亲了我,你还记得吗?” 时砚移动目光到她嘴唇上,轻开口:“记得……” 温予白抬起他下巴,让他看自己的眼睛。 “其实我想说一句话来着,你没给我机会说。” 时砚缓慢地眨了下眼,神情发懵,慢半拍道:“什么话。” 温予白深吸一口气,释放出来,坦然道:“我想说,我不是有一点儿喜欢你,我是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温予白闭上嘴,等着时砚的回应,她却看到他缓慢睁大的眼眶,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就要温予白想要问他这是什么表情时,时砚突然站起身,背过身去。 吊灯下是高大挺拔的背影,他似乎仰了仰头,在努力地控制什么。 温予白错愕,拽了拽他衣角:“你怎么了?” 时砚背对着她摆摆手,却没发出声音。 温予白眼睛突然就红了,也不是难过,而是高兴,为自己高兴,也为时砚开心。 谁也不逃避谁,谁也不敷衍谁,堂堂正正交换真心。 温予白也站起身,小声说:“别哭——” 时砚突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度拥抱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他闷闷道:“我也喜欢你,我最喜欢你。” 死要面子。 温予白知道他现在眼睛一定是红的,不拆穿,“知道了,坐下吧。”她拍了拍他后背。 结果时砚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因为她那句告白,突然就撒欢了。 卡座这边虽然安静,但不远处还是有人的,而且也有服务生从这路过。 时砚突然拉着温予白坐下,高声喊:“我老婆是温予白!” 温予白感动秒变惊恐,一把捂住时砚嘴巴:“你干什么?” 笑话,哪里捂得住? 时砚拉开温予白的手,对走过来的服务生问道:“你知道我老婆是谁吗?” 服务生一脸茫然,时砚拉着温予白的手炫耀:“就是她!” 温予白赶紧把手放下,对服务生保持微笑:“他疯了,没事,你忙你的。” 服务生忍俊不禁,抿嘴离开了。 时砚开始撒酒疯,坐在GK大厅里喊声宣扬。 “我老婆是温予白!” “温予白是我老婆!” …… 温予白又气又想笑,从脚趾扣地到放弃抵抗,可是听时砚说着说着,她心里又蔓延出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觉得能到今日,真的很不容易。 一些不必深究的答案,没人再深究。 一些不必追逐的过往,没人再追逐。 人总要往前看。 也许时间教会我们的不是放下,而是珍惜。 温予白突然倾身,在时砚唇角印下一个吻,触之即离。 时砚愣住,也不再大叫出声。 “消停了吗?” 时砚静止三秒,指了指另一边:“那这边再来一个我就消停。” 他偏着头,温予白在打他一拳和亲他一口两个选择中,最终选择了后者,可在她凑过来时,时砚忽然转过头,按着她后脑,深情而热切地吻住她的唇瓣。 彼此余生,顾我安好。 温予白知道自己这时心里在想什么。 回应他的吻,告诉他,她也喜欢,他的一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