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轰鸣 作者: 乔迹 简介: 久别重逢,陆敏跟杭敬承闪了婚。 介绍人听说两人中学时期是同学,陆敏还有段给杭敬承写情书的往事,直言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 实际上,两人婚后一分居就是数月。 再见面后杭敬承提出第二天送陆敏去上班。 她知道这行为出于礼貌,答应了。 半晌,床垫微响。 “你在……” 低沉含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以为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说,稍稍回头。 杭敬承:“你在哪个学校?” 陆敏:...... 杭敬承出身高知家庭,却一身反骨,做起电影,一路做到总制片位置,事业风生水起。 身边人都知道他英年闪婚,是因为杭家给的不可抗拒的压力。 见陆敏又是个不讨喜的主儿,既没良好出身,也没解语花的脾性,纷纷断言这场婚姻不可能维持多久。 陆敏自己也担心这场婚姻维持不下去,跟杭敬承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他靠在床头,懒洋洋睇着她,修长手指卷起她耳边的头发丝缠绕几圈,“怎么着,说我为什么要跟你离?” “说我,总板着脸。” “哦。那你多笑笑。” “......” “笑一个呗,笑一个给你咬。” 陆敏笑是没笑出来,耳根子噌地红了。 这夜夜深人静,陆敏被身边人揽在怀里,睡意朦胧间听见散漫呓语: “离什么,不离......” “十七岁的杭敬承告诉我。” “摘到手的月光无可归还。” 「那一刻我们的吻 像轰鸣的月相 回荡 推向远方」 ——加西亚·洛尔迦 ||过期的双向暗恋/新鲜的先婚后爱[慢热/日久生情] ||混球精英男vs冷面温柔女 ||vb@乔迹爱摸鱼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敏,杭敬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过期的双向暗恋,新鲜的先婚后爱 立意:积极向上追求美好生活 第1章 初春,阳光暖热,枝头冰雪化成水滴,坠落行人外套,洇出深色痕迹。 公交车到站,老头老太太拎着买菜包一哄而下,陆敏拎着包跟在其中,随波逐流朝十字路口涌去。 下午一点,街上人不多,路口站了个高个男人在发传单,有老太太盯着他的包过去问了几句,失望地离开。 陆敏下意识调整方向,朝斜前方前进,绕开男人—— “哎,美女,要过马路啊。” 饿犬看到肉包子似的,男人的眼睛唰地亮起来,三步并两步拨开人群走到陆敏身边,笑呵呵说。 陆敏敷衍地点头嗯了两声,声若蚊讷。男人亦步亦趋地跟上来,笑容不减,顺便将传单递到她面前。 只差那么十几秒,陆敏眼睁睁看着绿灯变作红灯,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男人问:“美女住在这附近还是来工作啊?” 陆敏看他长得还算周正,暂且不去理会这话有多冒犯,接过他手里的传单,看他一眼,意思很明显——好了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回去等通知吧。 男人显然不愿领略她的潜台词,更加热情:“这边健身房就在那边,哝,过了路口,跟电影院一个入口,坐电梯上三楼就是。” 陆敏手摸进挎包,翻找什么东西,顺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 就说宽大的棉服外套不适合你,被盯上了吧。 她从包里掏出条纠结成麻花的有线耳机,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别看现在冷,青城这天气马上就暖和起来了,谁不想露出来的都是曼妙线条呢是吧。我们健身房都是很专业的教练,像我一样,你看我这肌肉。”他举起胳膊,隔着外套,什么都看不出,表情很认真,“跟着我们的教练,保证你瘦下来,美女。” 陆敏不想跟他掰扯这句话对于一个小胖子敏感内心的杀伤力,默默低头解耳机,时不时抬头看看红灯倒计时。 男人见她坚如磐石不为所动,一狠心献上杀气,“美女喜欢帅哥吗?” 陆敏瞟他一眼。 “我们教练全是帅哥,我这样,不,比我还帅。尤其有一个,那叫一极品,八块腹肌公狗腰......”男人吐沫星子横飞,指着那张超大背景图,丝毫没发现强烈的阳光恰好模糊了那张脸。 陆敏发现话多是男人的祛魅神器。绿灯亮起,她拔腿就走,男人大概舍不得在她身上投入的时间成本,非要她点个头表态,立马跟上来。 不说点什么,估计要被追到校门口了。 酝酿片刻。 “那个,你觉得我身材很糟糕吗?” 陆敏突然开口,把男人吓一跳,他顿了一下,小心措辞:“就是,就是再练练可能会更好.......我们会费不贵的,新年酬宾,月卡只要199,半年......” “唉。”陆敏叹了口气,打断他,“其实我卖煎饼果子的。” 附近有几所小初高,带动了一条小吃街。 “啊。”男人改变策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教练都是专业的,只是指导你健身塑形。你看我们的设施......”又拿出一张传单。 陆敏自顾自继续:“我还有个男朋友得养活。” “这个瑜伽室......哈?”男人抬眼,以为她在开玩笑,试图在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陆敏淡然说:“他三年前进去了,马上释放,出来肯定没工作了。” 得要她养活。 男人看着眼前的女人,阔面方圆脸,温婉而端庄的长相,不像是会撒谎的人。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信息,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不好意思啊.......” “这本来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三年,却在监狱里荒废了。”穿过十字路口,陆敏踏上人行道,“他以前最想做的事就是去非洲喂长颈鹿,我才刚从阿尔巴尼亚回来,你不知道,那边非常凶险,差点被鳄鱼咬掉一条腿。” 她屈指指着自己的大腿。 男人:? 这么大的信息量一时很难处理。 他下意识觉得这是编故事,但是女人的语气太平静认真,让他有点纠结。 “这趟旅程已经把我的钱花得所剩无几了。抱歉,没办法支持你的事业。”陆敏吸了下鼻子。 男人表情复杂,“啊,好,你、你那个,路上小心。” 陆敏跟他视线交接,眼里带着感激,点头。 男人停下脚步,悲悯地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艰难前行,“哎!” 他追上去,陆敏回头,疑惑地看着他,“那个。”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小心措辞一番,“妹妹啊,我虽然不知道你男朋友怎么进去的......” “打人了。故意伤害罪。”陆敏说,“不过对面是个坏人。” 男人惊恐,“打人?这还得了?这以后不得家暴?这种人你该早点离开他啊。” “不。他超爱我,不可能打我的。”陆敏眼神变得凌冽,坚定反驳。 “我要去出摊了,再晚就抢不到位置了。”她不想多说,转身离开。 男人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女人的身形渐行渐远,逐渐被阴影笼罩。 “操!”低声骂了句。 这不是看着人跳崖吗! 怎么不多劝劝她! 他真该死啊! 陆敏在公交车站躲了一会儿,直到远处的男人离开,才走出去,直奔一边书着青城一中四个字的大门。 会议室里,大半老师已经到了,同科目相熟的坐在一起,后排被占满,陆敏在前排没人坐的位置找了个座。 “各位老师好久不见,这个这个寒假马上结束,新学期就要开学了哈,我本来想说咱们今天开个会,应该打起精神,这个这个,给学生做个好的精神榜样。结果就看有些老师来得比较晚,啊,这个这个,你们自己看看这合适吗......” 搞行政的领导最擅长废话,陆敏低着头,手指按住笔记本,用中性笔画出一个又一个小老头。 一个丁老头儿,借我俩煤球儿,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 领导嘬了几口保温杯,吐出茶叶,忽然拍桌,慷慨陈词,“我听说咱们年级还存在一种情况。”他很痛心,“极个别老师,放了假就撒手不管了,家长群里说什么她都不回复,打电话也不接,这是什么行为?这是极其自私的行为!” 前排唾沫星子飞溅,陆敏默默收了收自己的笔和本子。 她有点想念刚才那个小哥,虽然也喷口水,但至少脸看得过去。 年纪会议开完还有小组会议、各种材料的收集,结束这一切,陆敏从学校出门,太阳已从正中落到西山后。 回到住处是接近六点。 输入密码拉开门,屋里一片灰暗,她按开灯,脱掉靴子换拖鞋,又踢了踢不太整齐的两只鞋。 屋里干干净净,茶几上放着空空如也的琉璃果盘和一盒纸巾,电视机旁边的仿真散尾葵常年葱郁,垃圾桶里都没什么垃圾。沙发上几个抱枕是屋里唯一散乱的东西。 昨天看电影在这里睡着了,早上没有收拾。 不知从哪传来几声微响,陆敏下意识抬头寻找,又是一阵扑棱扑棱,一只蓝白相间的小东西飞出来,盘旋一阵,落到她肩头。眼里闪过一丝失落,陆敏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它啾鸣几声,又飞走了。 陆敏打开电视,没管在播什么节目,转身去厨房找围裙,穿好后打开冰箱,对着里面的食物发呆。 前天剩下的炒蛋,可以用洋葱重新炒一下。 半晌,冰箱发出滴滴声。她关上冰箱门,走回沙发旁边躺下,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出神。 / 健身房休息室,绿植掩映了两个男人的交谈。 桌上放了一摞没发完的传单,一水儿裸上身摆pose的肌肉男里,跑步机上男人的照片格外显眼。 简单的长裤半袖运动鞋,长腿窄腰,线条干脆利落。照片是侧拍,他似是被叫了一声,转过头来,眼里带了丝不耐烦。 相当出挑的一张脸。 高鼻薄唇,五官并非精致,却组成了一张很有性张力的面孔,眉梢眼角似有若无地勾人。 秦典大言不惭:“我这不是创收嘛,去年下半年营业额那么低,你作为合伙人你也赚不到钱不是嘛。” 对面男人稍懒散靠在沙发上,手臂撑在扶手上,回手机消息,抽空抬眼瞥他一眼。 过了六点,健身房亮起灯,男人眸光微凛,显出更坦然的压迫力。 秦典感觉自己心思被看破,立即转变话锋,“哎呀杭~老~板~,你知道今天零下几度嘛,我堂堂一个大少爷,从早站到晚,冻得手都要掉了,还被碰到一个死活不分手的恋爱脑,气死我了,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啊......” 他哭丧着脸索取同情。 杭敬承无心听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富二代兄弟诉苦,直接问:“发了多少份?” “呃,八九十、一百.......几百份吧。” “可以叫法务告你了。” “哥们!干嘛呀!”秦典急了,“是不是好哥们了,想当年不是我,你能入行嘛,现在这么风生水起,不就是用你个照片嘛,又不是真让你过来教,能掉块肉不?” “不能——”杭敬承牵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只要任何后果,你自己承担。别叫我来收拾烂摊子。” 秦典眼神飘忽,躲开他的视线,正好看见一边窃窃私语偷瞄这边的几个女孩。 今天冲着杭敬承来了几个会员来着?拿别人能搪塞过去吗。 后背一阵冷风吹过。 “剩下的我不发就是了嘛......那个什么,你好久没回来了,走,出去搓一顿接风洗尘呗。”秦典说。 “今天没空,有时间再说。”正好有电话打进来,杭敬承起身,接电话之前跟秦典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秦典知道他的性子,传单那事他估计不会真跟自己算账了,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人要走,赶紧哎了一声,跟着站起来,“不是说那个项目结束了吗,着什么急......” 杭敬承没理他,接起电话,“合同给法务过眼了?......明天下午三点前送到我办公室......审片时间跟导演那边沟通了吗?......渲染成本大的那几个镜头批不了,这方面没有预算......不是有植物帮忙锚定吗?叫导演给我电话......” / 进小区车库时几次识别失败,杭敬承打着方向盘倒车,忽然想起这不是自己独住的那个小区,车位里应该已经停了一辆车。 他在小区外面绕了一圈,找了个临时停车位,想着什么时候去加个停车位。 将近三个月没回过这个家,杭敬承输密码前犹豫片刻,握着把手推门而入。 电视机开着,客厅没人,餐桌上有洋葱炒蛋和米粥,剩了大半。 杭敬承拎行李箱进门,脱掉外套,揽在臂弯,看了眼对着踢脚线摆得整齐的女式短靴,从鞋柜最底下找出双男式拖鞋,上面几排都是女鞋。 阳台隐约有说话声,杭敬承循声走过去,先感受到一阵冷风。 白色纱帘被风撩起,女人的身形影影绰绰。 她站在窗边,身后的灯光和远方星星点点让她陷落明暗间,两条匀称白皙的腿裸在棉睡裙外面,长发及腰。她把手机放在耳边,一缕头发落在眼前,用手撩着挂到耳后。 “嗯......”瓮声瓮气,尾音低落下降。 “可是。”她顿了顿,像是在积攒某种情绪。 “妈妈,我后悔了。” 情绪爆发。 “不该结婚的。” 杭敬承敛眸,后槽牙痒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写春联)(熬糊糊)(啪叽拍门上)(闪亮登场)好久不见宝贝们,某乔给大家拜个早年~ 这本大概就是“过期的双向暗恋,新鲜的先婚后爱”,现实回忆穿插,慢热甜饼。 老规矩上个排雷: 1.1v1,sc,男女主各自有前任。 2.谢绝一切写作指导,不合胃口可弃文,不必告知。 3.作者保留删评权利。 最后,祝各位看文愉快~ 第2章 窗户开了一线,冷风吹进来,吹散房间里暖燥的空气。 远方灯火星星点点,对面楼上的一家三口似乎在吃饭,青春期的女儿挑食,父母在一旁碎碎念。 “你说什么?”电话那头像被点燃的炸药,声音尖锐刺耳。 陆敏垂眸,沉默着没说话。 “又是哪里委屈你了?结婚证都扯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难不成离婚吗?别给我丢人了行吗,咱家可没有离婚的人......” 王丽琴女士听起来很生气,嘴巴像机关枪一样不断输出。 陆敏将手机拿开,听筒里的声音嗡嗡嗡模糊,抬眼往外看出去,不知为什么,远处的灯火恍惚更遥远。 “就别↓抱↓紧↑我~ 别~安↓慰↑我↓”* 抑扬顿挫的嘶哑声音伴着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 “二九。”陆敏小声叫着鹦鹉的名字,顺手关紧窗子,二九落到她手腕上,叫得更欢。 “你那边什么动静?”王丽琴皱着眉问。 听筒离得太远,陆敏没听清。 小东西今天放了一下午风,该回笼子里去了吧。陆敏想着,余光先注意到玻璃上倒映的人影。 在她身后不远,身材高挑。 一瞬间神经紧绷。 像空寂了许久的钢琴倏然重重落下一个键,敲出的声音震颤轰鸣。 “咳。” 身后的人抬手,用手背捂唇轻咳一声。 陆敏迟滞地转身,慢慢将他纳入眼中。 裁剪精良的白衬衫黑西裤,熨帖而干练。发型也极利落。没有任何配饰,却一副商务精英气质。 那双眉眼稍显深邃而多情,视线慢悠悠落在她脸上,平静得毫无杂念。 陆敏也是一张端方持重的脸,不薄不厚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冷静到了寂寞的程度,只可惜眼型长却眼角钝,稍显柔婉。 两个人对视,她不说话,杭敬承也不说话,仿佛在用沉默对抗某种东西。 电视机里狗血电视剧的对白声像隔了一层玻璃罩,离得非常远。 哗啦啦—— 二九振翅起飞,打破宁静。 “你回来了。”陆敏问候。 语调平得不能再平。 杭敬承看着她的视线绕过自己,落到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收敛目光。 “嗯。”他低头,慢条斯理解开袖扣,将袖子挽上去,露出手臂到腕骨利落的线条,“鹭岛的戏拍完了,后续工作在这边做。” 陆敏听着,点点头,“哦。” 她按下挂断键,绕过他走向鸟笼。 鸟笼上下推拉的开门方式,陆敏开关几次,又看看手里的小东西,不太相信它的智商能自己打开。 陆敏弯腰,将二九塞进笼子里,“吃晚饭了吗?” “还没。” 今天的洋葱炒蛋味道很抱歉,米粥也一般,陆敏想了想,关掉电视,提议道:“出去吃吧,还是点外卖?” “家里的饭够么?”杭敬承说着,自顾自走向厨房。 够倒是够。 陆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杭敬承走进厨房,掀开锅盖看了眼酱油色的菜,砂锅里还剩一碗粥。 拧开燃气灶。 陆敏将自己没吃完的饭菜端回来,“我来吧。” 杭敬承点头,回到门口拎起行李箱,推着回卧室。 原本灰白色的床单被罩被换成带着橘黄小碎花的两件套,枕头也被套上暖色印小鸭子的枕套。 杭敬承稍稍挑眉,朝厨房方向看了一眼。 厨房的偶尔传来锅铲碰锅的声音,杭敬承闲来无事,坐回沙发回消息。 秦典:【承哥,餐厅定好了,今天吃日料,那家店还能撸兔子】 秦典:【你几点到?】 那抹浅色身影偶尔从厨房门口一闪而过,杭敬承收回目光。 杭敬承:【今天算了,以后找时间】 杭敬承回过消息就扣下手机,不再去管消息,不远处扑棱棱的声响,抬眼看过去,原来是那只叫二九的小东西。 小东西站在笼子口,正在试图越狱,用喙衔起铁栅栏,然后松口往外钻,可惜每次一松口栅栏就落下来,尖尖的鸟嘴啪地戳进栅栏,看起来不怎么聪明。 杭敬承抱臂,翘起二郎腿,闲散地看着小东西做无用功。 二九撞了几次,气呼呼转身,扑棱一阵,身上掉下来几根绒毛,继续尝试越狱。 还挺有毅力。 陆敏在厨房听见动静,觉察不对劲,探出头来,正巧看到二九越狱成功的这一刻,小东西得意地绕场一周。 “二九!”陆敏放下锅铲走出去。 小东西往餐桌飞,她往餐桌追,只听扑棱几声,小东西出现在电视柜上,等陆敏转身,它已经振翅飞到屋顶。漫无绒毛乱舞。 杭敬承聊赖地托着下巴在一旁看戏,然后二九在空中停滞片刻,他的棉拖上就多了一滩白色混着草绿色的不明固液混合物。 杭敬承:...... 二九两只小米粒大小的鼻孔直勾勾对着受害者,后者放下二郎腿,黑着脸检查拖鞋,眸光覆了一层薄冰。 陆敏连哄带骗将二九捉住,塞回笼子,又找到一个不用的发夹夹住笼门。想跟杭敬承道个歉,发现后者已经离开,大概是去洗手间了。 陆敏用手背蹭了蹭鼻尖,回到厨房停掉火,将饭菜重新盛出来。 杭敬承从卧室走出来,陆敏下意识往他脚上瞥了一眼,已换了双鞋。她以为他要在饭桌前停下,却没想到他一步步朝她走近了。 杭敬承很高,靠近时这种身高优势更明显,天然带些压迫感,陆敏抬头,顶灯将他的鸦羽似的睫毛丝丝映在脸颊上,看不清情绪。 陆敏合紧的唇松开一线,看样子有话要说,杭敬承垂眸,眼里多了几分探究。 陆敏:“抱歉,虎皮鹦鹉就是直肠子。” 杭敬承:...... “吃饭吧。” 陆敏点头,端菜出门,回身时发现杭敬承将剩下的两碗粥都捎出来了。 “谢谢。”她下意识说。 说完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这顿饭做得一般,吃饭的人跟熬得稀汤寡水的粥一样,没什么交流。 饭后杭敬承去处理工作电话,陆敏收拾碗筷的时候发现他吃得还算干净,至少把粥喝光了。 菜的味道实在抱歉,剩了半盘,她想了想,倒进垃圾桶。 马上正式上课,陆敏得去整理一下要用的东西,推门进了书房,站在窗边打电话的杭敬承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身。 陆敏轻手轻脚走到工作台旁,这是两个位置,她自己的东西把桌面占了个完整。 杭敬承打完电话,转回身时,陆敏正将越界的东西摞到一起,挪回自己那边。 他走回去,抽出椅子坐下,伸腿时感觉踢到什么东西,低头看了眼,是摞卷子,不动声色地挪开脚。 陆敏抱着要用的东西起身。 “去哪?”清冷低磁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回卧室。” “工作做完了?” 杭敬承单手垂在椅背后,视线从她怀里笔记本转到她脸上。 陆敏垂下眼睛,瞳孔略略发散,脸庞白净,脸上的细小绒毛在灯光下清晰可见,有种迟钝的冷感。 杭敬承不再说话,转身给电脑开机。 大概过了一分钟,听见椅子腿摩擦地面的轻微声音,身旁的位置多了个人。 / 杭敬承没做多久工作就去运动,陆敏忙活到十一点才结束,回到卧室,杭敬承已经坐在床头看书了。 陆敏拐进洗手间,头顶的灯偶尔闪烁一秒,像人眨眼的频率。她随手拿起牙刷,挤牙膏时才发现不是自己那个。 架子上,她的洗面奶旁边也多了另外一支洗面奶。 陆敏慢慢眨了眨眼睛,将牙刷放回去。 洗漱结束,陆敏一边用手拍打着水乳,一边走出洗手间。 她褪掉鞋子上了床,顺便关掉身边的台灯。 不多时,身侧的人也阖上书,关掉灯。 房间陷入黑暗。 身侧窸窸窣窣,她能感受到那里微微的塌陷,他躺下了。 现在是婚后的第四个月,其中三个半月他在出差,这趟走了近三个月 陆敏不知道他今天会回来。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自己那通电话。 房间很安静,静到可以听到细微的身旁的人的呼吸。 其实那些话不算完全心血来潮,她只是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觉察出,当初推动自己结婚那点动力,好像消失殆尽了。 “睡了么?” 男人含糊微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陆敏睁开眼睛,看不到任何景象,轻轻答:“没有。” “今天刚回来时,听到你打电话了。”杭敬承说。 陆敏没想到他这么坦诚。 “对我哪里不满意么?” 陆敏想了想。 也许因为她是感觉动物,也许因为她记性不太好。 总之思考两分钟之后,她否认了。 “没有。” “嗯?”尾音上扬。 陆敏沉默以对。 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 “抱歉。”杭敬承声音冷静,“这部戏的拍摄地点是多方面考量后决定的,拍摄中途制片人也不好离开。不过接下来一段时间,一直到年底,应该都会常住青城。” 他在解释自己离开那么久的原因,也是在安抚她。 陆敏听出那么一丝跟下属对话的意味,或许是工作属性原因,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她没什么表示,只慢慢地回答:“工作原因,可以理解。” 也许是因为她的平静,杭敬承沉默片刻。 “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陆敏:“明天。” “哦。” 陆敏翻了个身,在黑暗中背对着他,压在枕头上的耳朵听到他的声音,“我送你。” 陆敏顿了片刻,“公交车四站就到了。” “我明天没事。” 沉默半晌。 “谢谢。”陆敏说。 床垫微响,身后的人也翻了个身。她闭上眼睛。 “你在……”杭敬承又开口。陆敏以为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说,稍稍回头。 杭敬承:“你在哪个学校?” 陆敏:。 作者有话说: 某乔:单扣一个6 第3章 次日一早。 陆敏按掉闹钟,揉了揉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慢慢转头往旁边看去。 没有人。 好像昨晚的一切是做梦。 陆敏用胳膊撑住床,上半身仰起一半,泄了气,顺势躺下。 不吃饭能多睡十五分钟。 上下眼皮打架,渐渐睡了过去。 咚咚咚。 陆敏不耐烦地掀被子盖住耳朵,敲门声却很耐心地继续着—— 咚。咚。咚。 “起床吃早饭。” 熟悉的男声响起,陆敏眼睫微颤。 片刻后,她重新起身,趿上拖鞋,慢吞吞去洗漱。 早餐是吐司片和煎蛋,外加一杯牛奶,都是陆敏囤在冰箱里的东西。 陆敏坐下,戳了一下被表皮金黄蛋心,黄橙橙的嫩软液体淌出来。 杭敬承坐在对面,吃得慢条斯理,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 睡眼惺忪的一张脸,头发没扎,海藻一样披在肩头,比平时的冷面显得温和许多。柔软的手指抓着筷子,指尖泛粉。 盯那蛋黄盯了半天了,迟迟没下筷。 杭敬承喝掉最后一口牛奶,抽纸巾擦了擦唇角,等她开口。 陆敏只是夹起那块蛋黄,放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咀嚼起来。 / 早高峰时段,红绿灯还非常远,车队已经停下了。 陆敏坐在副驾驶,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稍稍侧头看向窗外。 晨雾还没散尽,掩映着远处灰蓝色的高楼,透着初春特有的寒意料峭。 车子开得很平稳,发动机微微轰鸣,伴着每几秒一次、有节奏的滴滴声。 没多远距离,不过看样子还要堵一会儿,陆敏渐渐闭上眼睛。 “昨晚没睡好?”杭敬承问。 “没有。”陆敏轻轻摇头,睁开眼睛,手指动了动,手机屏幕被点亮。 钉钉、□□群和微信群的消息占了满屏。 杭敬承又说了句什么,陆敏走神没听清,茫然抬头。 杭敬承却没重复,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安全带,倾身覆到她身前。 车里开了暖风,陆敏刚适应,只觉有另一阵风轻轻擦过耳侧,是带着轻微咸味的灰蓝色海水的味道,夹杂烟草的沙哑圆润,温和中危险若隐若现。 陆敏垂下眼眸,稍稍放轻呼吸,没有对这个动作表现出抗拒或是迎合。 杭敬承抬手替她扯下安全带,扣到卡扣里,响了半天的滴滴声终于消失。 他起身,视线掠过她毫无波澜的脸,回到自己座位重新扣安全带。 陆敏后知后觉地轻轻喘息。 “新环境还适应么?”杭敬承将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手背几条淡青血管。 她想了想,“还好。” 这句话似乎杀死了一切话题,车厢回归平静。 “你呢。”她又问。 即便是客套,陆敏难得关怀他的生活,杭敬承飞快睇她一眼。 “有点忙。不过还不错。” 陆敏:...... 绿灯亮起,她看着前方缓慢爬动的车流,思考过得不错是哪种生活。 学校门口是两条单向车道,平时不让停车,陆敏让杭敬承靠边停下,迅速下了车。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格纹面包服,帆布包装得满满当当,小小的,有些滚圆。车开得很慢,他目送这个身影消失在大门后。 教学楼背靠马路,杭敬承目光在窗格间梭巡,迅速定位到高一十四至十八班。 换挡提速,返程时注意到路边的五金店,想起洗手间频闪的灯,杭敬承慢下车速,在下一个路口掉了个头。 / 新学期第一天,陆敏上午三节课,下课后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点青菜,朝办公楼走。 路上看了眼手机,有个未接电话,王丽琴女士上课期间打来的,她拨回去。 “忙什么呢也不接电话。” 陆敏嗓子不舒服,简单说自己上午上课。 王丽琴也不废话,单刀直入,“敬承是不是回青城了?昨天打电话听见男人说话了,是他吧。” 不等陆敏说话,王丽琴继续,“你昨天那话说那么难听,他没听到吧?跟人家道个歉,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以后别再提。” “妈......”陆敏心口郁着一股气,不知道如何发泄,挤得难受。 “别叫我妈,没你这个不省心的女儿。真是服了你了,当初不是你先喜欢人家吗?结婚前你也答应得好好的,现在你说你后悔结婚了?” 喜欢这个字眼像蜜蜂一样在陆敏面前晃了一下,她避开脸。 “再说了,人家什么条件你什么条件,提着灯笼找不到更好的了。人家还没后悔,你倒先后悔了。”王丽琴把自己气得不轻,“你就是心思太浮躁!跟以前在历城似的......算了不提那事。反正以后少说那气话听见没?” 陆敏低头,抬脚将一颗小石子踢开。 “听见没?说话啊!” 陆敏嗯了一声。 王丽琴不满意她的态度,“这都二十四马上二十五周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省心......” 陆敏瞳孔微微分散着看地面,像是在出神,差点撞树,停下来,换只手听电话。 “哎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王丽琴问。 陆敏垂眸,长睫遮住眼里的情绪,“已经过去了。” “啊?”王丽琴沉默两秒,“啊,我知道。我说的是阴历生日。” “也过去了。” 王丽琴:“......最近家里忙,把你给忘了,给你发个红包吧,想要什么自己买。” 陆敏盯着脚尖,没吭声。 其实阴历生日还早着呢。 / 回到办公室,几个老师正凑在一起不知道聊什么,陆敏开门的声音似乎打断了她们,回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几个人各自回到自己办公桌。 地上有几叠收上来的寒假作业,看样子那老师也没准备批阅。陆敏干脆没收,寒假作业什么德行不用看也猜得到。 陆敏取了自己的水杯去接了杯热水,一饮而尽。上午忘记带水杯,嗓子干得厉害。 陆敏回到自己的位置,旁边一个齐刘海的老师将目光对准她,她静静与其对视一秒。 “陆老师新年好呀。”胡菲菲冲她眨眨眼。 “新年好。” 陆敏抽椅子坐下,胡菲菲视线一刻不离地看着她笑,陆敏稍稍偏了下头。 胡菲菲讪笑着对手指,“那个那个,陆老师,上学期那个教案,能不能借我应付一下检查,我之前写好的被家里狗子咬坏了......” 陆敏翻包拿出来递给她,胡菲菲叠声感谢,双手接过,“还是陆老师你最好啦,那些老教师都不鸟我的。应付完我就还你。” 新学期伊始,许多零碎的工作需要弄。 陆敏打开自己的电脑。 “哦对了。”胡菲菲一边翻看她的教案一边问:“我妈叫我问问,你跟你家那位现在怎么样了,不对,他是不是还没回来?” 胡菲菲妈妈是陆敏与杭敬承的介绍人,很热心的一位老太太。 “已经回了。”陆敏说。 “哎?终于回来了吗?”胡菲菲惊讶,“听我妈说他们一个电影要几年的制作周期呢......” 那大概就是活守寡了吧。 陆敏没说话,嘴唇微微抿着,脸上映着电脑屏幕光,显得有点听不进旁人的话。 胡菲菲低头看了几页,咬唇,又说:“我要是有你那么好的运气就好了。得偿所愿。” 声音很小,但清晰地落入陆敏耳中。 “算不上。”陆敏说。 “啊?”胡菲菲大概惊讶上一句话被她听见,茫然一秒,才说:“那你不是以前喜欢他......” 胡菲菲瞄陆敏一眼,观察她的神色,陆敏只顾着敲键盘,没什么异样。 “我听我妈说的......” “你不是给他写过情书嘛.......” 情书。 陆敏敲击键盘的手慢下来。 她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情书这种东西,这辈子也只写过那么一封。 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吧。 高一快结束那段时间,杭敬承要转学。 彼时告白这种事陆敏隐约听见过,某某某跟某某告白啦,某某答应或是拒绝啦,她猜测学校里大概有许多这种事,不过她还没融入集体,信息来源比较少,只偶尔听到那么几件。 她没决定表白,但觉得应该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情。 这封信写得颇周折,一个本子撕了又撕,中途好几次放弃,最终还是誊写到信纸上,自认为含蓄与表达并重。 杭敬承成绩很好,人缘也不错,临走之前老师专门抽了节班会课给他告别。那天早上还闹了个小乌龙,她的信夹在作业里,同桌却直接把她作业收走了。 发现这件事后,陆敏心脏快跳出胸膛,奔跑着去追他,终于在办公楼前赶上,她以为没事了,然而后者是一副略带尴尬神情。 “咳,刚才有封信从作业本里掉出来......” 陆敏若无其事地笑着接过信,指尖摩挲开封过的痕迹,“路上捡的,也不知道写了什么,放到作业本里就忘记了......” 同桌没说什么。 陆敏迅速将信塞进口袋,不管折没折。 转身的一瞬间,泪就要落下来。 那男孩又不傻,一定看透她的拙劣演技了。 心中最隐秘、羞耻而糜烂的角落被公之于众,少女自尊心像被打湿了的纸巾,脆弱得不堪一击。 整个上午,陆敏没有跟同桌对视过一眼,她觉得错不在他,但是自己不能面对结果。 至于那封信,皱皱巴巴,她不打算送了,开头的名字越看越羞耻,干脆撕掉。 最后,陆敏准备完全毁尸灭迹。 那是吃饭的时候,所有同学都离开。 她刚拿出信,窗户被敲响,转过头,看到少年歪着脑袋,额前碎发随风晃动,视线从信封滑到她脸上,漆黑的漂亮眼睛眨了眨。 陆敏不知所措。 杭敬承推开窗户,笑得痞坏,“送我的?” 也许是鬼迷心窍,也许是太喜欢了,也许是近一年的时间攒起勇气瞬间喷薄,总之她将信递出去了。 杭敬承是用双手接信的,她记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指很细很长,指甲修剪整齐圆润,手背带着淡淡的青筋脉络。 “谢谢。我会好好看的。”他勾唇笑着,眼角微微翘起,薄淡的眼皮也显出几分温和。 陆敏思绪迟滞着,不知道再说什么,直到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似乎有什么事,他于是跟她跟她摆手,“再见。” 那是他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陆敏没有收到杭敬承的音讯,先收到去办公室的通知。 同桌一个人看到她的信,整个班也就知道了这件事。 那时候自尊心有多强呢。 大概就是在人前强撑着装不在乎,敢爱敢恨,背地里哭着跟父母请求退学。 没多久,同桌也转学走了。 这件事渐渐被她埋在心底,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时间的沙尘。 所以说,早就不去期盼了,算什么得偿所愿呢。 陆敏一直板着脸不说话,胡菲菲有些心虚,“啊,当时被拒绝了吗,我是不是问多了,抱歉啊……” “无所谓。”陆敏回过神,稍稍耸肩,一如既往的寡淡神情。 “另外三个男生接受我了。” 胡菲菲:? 作者有话说: 胡菲菲:到底有几封情书? 陆敏:无所谓。我说几封就几封。 第4章 胡菲菲看陆敏的眼神发生了一丝丝改变。 然后低下头,手指迅速戳戳点点,似乎在发消息。 / “小陆,你过来一下。” 下午会议结束,老师们陆续离开,陆敏被教研处主任留下。 “小陆啊,你这个,刚才开会很认真啊。”高主任意味深长说。 他看着陆敏,等她接话,陆敏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丝毫没有想要客套的意思。 “呵呵。”高主任尴尬地笑了笑,很快想起留她什么事,绷起脸色,“小陆啊,这个这个,我听说你一个寒假都没在班群里出现过,昨晚突然冒出来说历史这科不收寒假作业了啊。你是怎么想的,跟我解释解释?” 陆敏垂下眼睫思考,高主任手指敲桌面。 钟表指针哒哒转动,高主任有点不耐烦,清了清嗓子。 “主任,我觉得假期里学生应该好好休息。而且开学后要赶进度讲新课本,不会讲解寒假作业,而且发作业时一并发了答案和解析,有心的学生可以自己订正。”陆敏顿了顿,总结说:“所以我没有收作业。” 嘿,还真解释上了。 高建平用胖乎乎的手指摸了摸下巴,看着陆敏。 这世界上还有这么油盐不进的人呢。跟领导说话是一点不客气。 迟早要挨社会毒打。 “解释这么多,怎么别的老师都收作业了呢?”高建平说,“做老师这个职业,第一就要有奉献精神,你奉献什么,学生就能得到什么,你现在好,撒手不管了,学生怎么办,靠自觉吗?这个年纪有几个自觉的?你现在不收了,明年这群小崽子就敢直接不写了,一个假期落下的知识,谁来补?你补?” 陆敏垂着眼睛不说话。 高建平说:“做老师不能这么自私,小陆。还有你放假就撒手掌柜的事,虽然你不是班主任,但是有学生和家长有问题找你,你还是得24小时待命,万一你一句话就改变了一个学生一生的命运呢,是不是。” 陆敏视线落在身前的红漆桌面上,好半天没动,眼睛都不眨。 这番话说了二十年了,高建平就没见过陆敏这么木的人,跟看扶不上墙的烂泥似的。 他逐渐烦躁,还有那么点挫败,举起保温杯嘬了一口,吐掉茶叶沫子,继续说: “这件事不是第一次了哈,要是再有家长举报你这个事,我可帮不了你。有节公开课,你来吧,这么年轻,不得评职称吗,好好准备。” 听到这句话,陆敏终于给了一丝反应,抬起眼睛,高建平心里浮现些得意,到底他还是领导,掌管这些小老师的升职降职。 端起保温杯。 “高主任,该上课了。” 陆敏起身离开。 高建平被茶叶呛了一口。 陆敏已经走到门口。 谁,谁教她这么跟领导打交道的? / 洗手间。 “哦呦,了不得,公开课直接就落她头上了,高主任连声招呼都不打的。” “就是啊,罗姐不是还差个奖能评中一教师嘛,为什么不让罗姐上,找个黄毛丫头。” “人家不是历城重点下来的吗,能力强~” “算了吧,当我听不出你在内涵她,历城那边不是出了事才离职的嘛,要不然怎么会来咱们这。” “哎你们知道什么是什么事吗?” “谁知道呢,这么年轻一女孩......” 这话一出,话题就多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桃色旖旎。 “是嘛,我看也没多漂亮......” “咳咳。” 一声干咳打断几个老师的聊天。 胡菲菲从厕所隔间出来,满脸尴尬,旁边隔间出来的是神色平静的陆敏。 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几个老教师瞬间变了脸色。 罗茜面不改色心不跳,“小胡,小陆啊,这么巧,正说咱们组晚上一起去吃个饭呢,你们去不去?” 胡菲菲挠头,“啊,我那个晚上有事。” “我也不去。”陆敏说。 这么生硬的拒绝,让几个老教师有点下不来台。 陆敏侧身从她们中间穿出去,胡菲菲纠结片刻,也跟出去,“那个,你别往心里去啊,她们就是有点八卦......” 陆敏摇头,朝办公室方向走,“我没事。” 这种一个小圈子都排外,陆敏这种不太“社会”的人不会主动靠近,自然就会成为被背后议论的那个。 胡菲菲努了努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没事,你忙吧。”陆敏看了眼手机,有杭敬承的消息。 杭敬承:[晚上有点事] 杭敬承:[晚点回家] 陆敏静静看着屏幕,回复:[好的] 她摊开自己的备课本。 公开课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上次讲到这部分还是两年前。 胡菲菲不再说话了,她下节有课,收拾书去教学楼。 放学铃声响起时,陆敏还在看书,临走前关电脑,微信图标闪烁。 胡菲菲:[三中的事我听说过一点点,你要不要跟她们解释一下?] 陆敏想了想,回复:[没必要] 胡菲菲:[好吧] 陆敏抿了下唇,看向旁边胡菲菲的工位上,默默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谢谢你的关心。 聊天界面没退出,胡菲菲又发来一条消息,是张截图,内容就是刚才两人聊天的记录。 陆敏一时有点懵。 胡菲菲:[她是这么说的] 胡菲菲:[所以到底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陆敏反复回味这两句话,几秒后,消息被撤回。 什么意思。 她一直以为自己跟胡菲菲关系还算不错,她也在背后议论她的事吗? / 明明是上班第一天,陆敏生理心理上都觉得很疲累,像干了半年。 回到家后丢下包,靠着门框换鞋,视线飘到鞋柜上,盯了几秒,鬼使神差打开,里面多出的几双男鞋。杭敬承的。 陆敏换好鞋后又去卧室,看了眼衣帽间,他昨天带回来的行李箱还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这人没回来的错觉。 好像永远也够不着他。 陆敏回客厅,打开电视机,随便换了个台,瘫回沙发。 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 不管是被领导单拎出来训话,还是被同事背后议论,或者是胡菲菲发错消息的行为。 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情绪郁积在心里发泄不出,陆敏掏出手机,在联系人列表翻了几下。 翻过第一遍,没点进任何对话框。 她放下手机,直挺挺躺下。 过了一会儿。陆敏再次拿起手机,点进大学时期好友的对话界面。这个朋友比较主动,前段时间还邀请陆敏一起去旅行,她当时因为离职的事情,情绪不大好,婉拒了。 陆敏思忖片刻,试探性问: [最近过得怎么样?] 等待回复的几十秒,陆敏点进朋友的朋友圈。 里面好多去各地旅游的照片,跟同一个女孩,陆敏不认识。两个人游山玩水,笑得很开心。 陆敏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情绪。 退回聊天界面,撤回消息。 池娆:[怎么啦敏敏?] 陆敏:[不小心点错了] 陆敏:[没打扰你吧] 池娆:[怎么会呢] 池娆:[我这边还有点事,咱们有机会再聚哈] 陆敏吸了吸鼻子,回复:[好你忙] 对面不再回复了。 仔细想想,她好像没有任何一个长期的朋友。无论当时多么要好,一旦步入下一个人生阶段,就会慢慢疏远。 她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是这样。 陆敏松开手机躺下,耳边是电视剧男女主对白的声音。 -“你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当初谁知道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当初¥%%#样子。” 清晰的普通话后面跟着二九叽里咕噜的学舌。 陆敏闭上眼睛,想起一件事,她为什么决定结婚来着? 好像就是在那么一个深夜,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又没人可以说话,所以给相亲对象杭敬承发了消息。 她的心是看不到边际的荒草地,寂寥,孤独,渴望一把火烧毁殆尽。 她希望婚姻能带来另一种生活。 这也是她昨天说离婚的原因。 她以为婚姻是一种锁链,能让两个人无论如何捆绑在一起,她也就不至于想说话的时候没有人在听。但她显然忽略了聚少离多这种情况。 思绪飘着飘着,脑海中就浮现早晨那一幕。 杭敬承俯身靠在她身前,带着淡淡的海盐的咸味和烟草的沙哑,低着头,耳骨冷白剔透,眉骨与鼻梁线条优越,下颌线清晰流畅。 视线朝下,眼睫垂下来,浓密地遮住眼睛,眼皮上有几条青紫的毛细血管。 喉结突出的形状很蛊人,称得上性感。 / 杭敬承公司有点事情,加上去加停车位,耽误了点时间,回到家时已接近九点。 进门后注意到餐桌上用盘子扣了份饭,他心下微动。 屋里没人,那只叫二九的臭小子在看电视。 杭敬承稍微留心了下,注意到卧室浴室的水声。 放下手里的纸袋,去衣帽间换掉身上的衣服,穿了身宽松的家居服出来。 床头柜上的方形的塑料包装在灯光下微微泛光。 显然是刚拿出来,故意放在那里给他看的。 杭敬承一愣,看向浴室,眯了眯眼睛,眸中凝成一抹深黯。 他想起几个月前半夜收到的两条消息。 [你好,打扰一下] [结婚吗?] 作者有话说: 《勇敢》 第5章 陆敏拿着吹风机从浴室推门出来,杭敬承看她一眼,从床尾凳上起身。 “晚上在外面吃过了。”杭敬承说。 “哦。”陆敏直奔床边的插座,“好。” 好什么? 杭敬承回头看了眼陆敏忙碌的背影,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背后,乌藻似的。 “有事?” “嗯?”陆敏茫然回头,几缕碎发贴在额前,眼睛像刚水洗过一样干净,直勾勾看着他。 身上裹的浴巾刚才随动作崩开,只能用胳膊拢住胸口。 “看你心里有事。”杭敬承站在卧室去洗手间的转角,双手拽住衣角往上掀,甩了甩凌乱的头发。 精瘦的腰,灰色棉质宽松长裤的裤绳长短不一垂下来。 陆敏靠在床边,开了吹风机,热风伴着轰鸣的声音,思忖片刻,“没什么。” 杭敬承想了想她的日常交际圈子,猜测,“学校的事?” 陆敏摇头,专心拨弄头发,不开口。 傻子也能看出她心情不好,嘴倒是严实。 一秒,两秒,杭敬承盯着陆敏紧阖在一起的唇,心底浮现一丝躁意。 “前两天不是还后悔结婚么。” 嗓音冰冷。 他知道这件事。 陆敏错愕,发间穿插的手指顿住,抬头去看,杭敬承已转身走向浴室。 砰。 关门声很响。 很快有细微的水声传出来。 头发太长,还没吹干一半,胳膊先酸了,陆敏换了只手,视线落在身前。 她问自己,明明那么想要跟人倾诉,你为什么开不了口呢? 陆敏想起一件细节。 [杭敬承,27岁,性别男,身体健康,常住青城。职业制片人,名下两套房,一辆车。谈过一任女友,已分手三年。父母均已退休,弟弟17岁。] [能接受吗] 这是在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后,她提结婚,杭敬承给的回复。 他是那种做事妥帖,追求高效率的人,陆敏正相反。 她会冲动,不计后果,且爱拖延。结婚这事,如果不是杭敬承立马给了回复,她大概第二天一早就会后悔。 结婚的事硬着头皮上了,但陆敏自此吃了个教训,凡是三四后行。 比如今天的情绪垃圾,她还没想好自己怎么消化,所以不好倒给别人。 毕竟还不相熟,那样做多少有点越界。 至于身体接触么,陆敏以为杭敬承并不排斥,毕竟婚都结了。 但看样子他还是被冒犯到了。 陆敏不明白为什么。 陆敏盯着床头柜上那枚包装袋。 看了一会儿。 随手捡起,塞回抽屉。 头发吹得半干不干,陆敏没心情继续,换了身睡衣,趿上拖鞋,走去书房,准备给公开课找素材。 咚咚。 敲门声响起,陆敏回头,杭敬承手臂靠在门板上,“不睡觉了?” 尾音上扬的疑问句,却带着祈使句的语感。 陆敏小心地打量他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是不睡么,为什么要叫她回去? 杭敬承没有多余的第二句话,转身离开。 陆敏盯着理不出头绪的一大堆素材,思考片刻,阖上电脑。 杭敬承没回卧室,陆敏坐回床沿,独自忐忑着。 脚步声渐近,带着一声咔哒,卧室门被带上了。 杭敬承端了杯水走过来,递给她,“喝点水。” 她抬头看他,干净的眼睛里很难掩饰怀疑。 “谢谢,我不渴。” 杭敬承略一挑眉,“哦。” 这一声有点耳熟,与陆敏平时温吞的语气别无二致。 她心尖好像被羽毛挠了一下。 “等会儿别后悔。” 声压略低。 杭敬承仰头,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他刚洗过澡,浴巾裹得有点低,露出精瘦的腰,肌肉线条紧实利落,头发湿漉漉,水滴沿着耳侧滑落,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汇成一滴。 陆敏的视线就放在那一滴颤颤巍巍不掉落的水滴上,跟着晃悠,杭敬承忽地转头,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仰面躺下了。 头顶灯光有些刺眼,陆敏想抬手想遮住,先被阴影笼罩。 男人俯身覆上来,带着压迫感和侵占性。明明用的同款沐浴露,他身上却带着更霸道的感觉,像波谲诡异的断崖,灰蓝色海水翻腾着抨击尖锐乱石。 陆敏下意识并上双腿,被强硬地掰开,她攥住床单,杭敬承扯开,她再并上,他再劈开,如此反复。 杭敬承左胳膊上臂上有片纹身,水仙花和木吉他组成的,看上去温柔细腻,然而配上线条紧绷的肌肉,凌厉的下颌线,反差强烈。 他真的生气了,陆敏想。 中途杭敬承伏在她耳边,带着低低的气.喘声,指控她:“发生什么事,问了也不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开金口?” 带些咬牙切齿的劲,潮.湿.温.热气息拂过耳侧。 “抱、歉......”陆敏抓着他的胳膊,艰难挤出这两个字。 杭敬承垂眸看着身下这张脸,除了鼻尖和眉尾两颗痣,也算白净,牙齿紧紧咬在下唇上,唇色几乎消失。 这是道歉的态度么。 杭敬承眸色渐黯,舔了下后槽牙。 陆敏忽然忍不住叫出声。 那只带纹身的胳膊近在她眼前,淡青色的筋脉微突,肌肉贲张,水仙花轰轰烈烈地开在她眼前。 最后困意和疲倦占据意识,昏睡过去的前一秒,陆敏嗓子干涸,后悔没有喝那杯水。 / 第二天一早。 闹钟响的第二声,杭敬承摸到手机,关掉,闭上眼清醒了五秒,坐起身。 身边的女人还在睡觉。她睡相很老实,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脑袋,身体紧挨着床沿,一整夜也没见掉下床。 两米二宽的床,杭敬承睡在中间靠外,他默默估量了下两个人之间距离,至少还能再睡一对夫妻。 杭敬承:....... 手里的电影项目在剪辑阶段,吃过早餐后,杭敬承驱车去影视后期公司,下车时正好碰见助理苏浩,他拎着几袋咖啡走过来,“承哥。” “开始了么?”杭敬承伸手。 “开始了,这边给过了几个制作好的片段,就是......”苏浩吞了口口水,将装早餐的纸袋递给他,“就是施导脾气有点大,因为前面那个飞车的大场面镜头不是没预算后期吗,跟监制和副导演生气来着.......” “咖啡。吃过早餐了。”杭敬承没接纸袋。 “啊?哦哦。”苏浩有点意外,之前杭敬承为了节省时间,不怎么自己做早餐,一直都是他带来着。苏浩换了杯咖啡递给他。 “那个镜头没必要。”杭敬承抿了一口咖啡,“还有,上次说那个旋转镜头得留下,跟他说了没?” “呃......”苏浩眼神飘忽,瑟缩了一下。 得。 没敢说。 杭敬承迈开长腿,加快脚步。 二楼会议室。 开门之前就隐约能听出里面的争吵声。 杭敬承站在门前,没有犹豫,推门进去。 争执停顿片刻,满屋十几个人回头看过来。 杭敬承是棱角分明又很大气的那种长相,身材瘦削挺拔,天然有种骄矜雅正的气质。 “承哥。” “哥你来了。” “杭总。” 刚才在争吵的、没插话的,这会儿都规规矩矩打招呼。 “忙着呢。”杭敬承语调随意,看了眼大屏幕上的电影画面,心里对进度有了底。 有人接过他臂间的外套,顺便给他拉开椅子。杭敬承又往外扯了下,坐下去,“怎么样了?” 他姿态挺随意亲近,身上却天然带着点威严,满屋子人面面相觑,有点心虚,刚才吵了一早上了,没什么进展。 有人说飞车那镜头好,有人说没必要。 “都不说是吧,我说。”刺猬头的男人一拍桌子,气呼呼从人群里冒出来,“杭敬承!那镜头你凭什么给我砍了!!!” “那镜头你凭什么留下?”杭敬承说,“挺多余的。” 话是这样,倒不显傲慢。 工作上面就事论事而已。 可施鑫觉得自己也是就事论事,看见他就火冒三丈,“你小子真毒啊,那镜头哪难看了给我解释解释,我花了那么半天好不容易拍出来的,小谈那场戏差点从摩托车上掉下来,这么难得的素材,你跟我说不要了?” 施鑫嘶吼着,唾沫星子乱飞。 “这件事先等一下。”杭敬承态度温和,又转头问后期工作人员,“还有个镜头要加,各位老师知道吗?” 对方点头。 施鑫:? “杭!敬!承!” 施鑫额头青筋凸起,导演助理拼命拉住他,生怕他弹出去咬人。 “你砍我镜头就算了!你还捡垃圾镜头!” “半小时。”杭敬承说,“你先去隔壁散散火气,把自己的逻辑捋顺了,再过来一起开会,可以吗?” “不去。”施鑫抱臂,别开脸,一副拒不合作的模样,“你别转移话题。是男人你就跟我掰扯清楚。” 导演助理在一边默默捂住脸。 施导就这个性子,之前跟哪个制片人合作都得吵八百回,直到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杭敬承环顾四周,拉了个工作人员问隔壁会议室能不能用,后者给了肯定的答复。 “那我们过去。你先检查一下后面的镜头。等会儿过来给你答复。” 杭敬承起身离开,屋里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起身。 “你最好是去讨论怎么完成我那个镜头!”施鑫大声。 杭敬承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你你!!!”施鑫气得用食指指他,“你虽然是个黑心商人但你稍微尊重尊重艺术行不行!” 一群人转移阵地,只剩施鑫一个气得对空气打王八拳。 后期公司的工作人员对此见怪不怪。 一部电影的制作除了导演把关,更重要的是制片人去掌管全局,哪些镜头能拍,哪些镜头能要,都得看制片人,毕竟掌握经济大权的是爷。 当然,一般有点名气的导演心气儿就高,都有艺术坚持,很多时候会跟制片人意见相左,就需要双方不断沟通妥协。 这制片人倒淡定,但是淡定解决不了问题,他还挺好奇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处理。 毕竟支持导演的跟反对的其实是一半一半。 杭敬承给助理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开始分发咖啡。 “辛苦各位老师。”杭敬承说,“烦恼人生这部片子的后期制作仰仗各位了。施导脾气不好,各位多包涵。” 他身上有种不卑不亢的淡定平和气质,说场面话说得很自然。 “哪里哪里,杭总,都是应该的。”影视公司方应承。 杭敬承略一点头,不再废话,打开电脑投了自己做好的文件。 “关于飞车和旋转那两个镜头,我的观点是这样。这片子内核还是关于坚持和梦想,op里那个飞车镜头主要是为了对应人物后期成长,让弧光更加明显,但是这段,跟另一段赛车场上那段瞬间定格作用重叠了,制作成本这里很浪费。考虑到主角初始的生活状态,op还没有表现,可以用之前拍过那个旋转镜头做一个素材剪切,将一周日常载入同一场景,五秒钟就可以完成信息传递。” 主要是简洁、高效且省钱。 苏浩看时机差不多,把打印好的文件发下去。 杭敬承说:“这是一个更详细的解构,各位看一下,有什么意见我们看完再讨论。” 影视后期方看向杭敬承,目光中透露惊讶与赞许。 这制片人有点东西。大概是想先说服全部工作人员,然后带着所有人的意见去跟施鑫对线。导演就是再□□,也顶不住这种压力。 换一般制片人,基本就是:投资人说这段要保留/剪掉,你想想办法呗。这种话基本就是导演的雷电点,一踩一个准。 半小时后。 “好了好了他妈的,你们说得对。”施鑫翻了个白眼,“删删删,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这小子真贼,搞那么多压力逼着他不得不去正视另一种方案,关键那方案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旋转镜头呢?”杭敬承问。 “加,祖宗,加,行了吧?”施鑫不耐烦。 导演助理暗自惊讶。 施导的性子圈内人知道,除非自己真的认可,否则不会随意删改镜头,所以虽然听起来还是不服气,实际上心里已经接受制片人意见比较好这件事了。 这么多年很少有这种情况。 “行,继续往下推。”杭敬承挑了下眉,转向屏幕。 / 夜幕降临。 忙碌了一天,工作人员都有些倦怠。 杭敬承抽空看了眼手机。 陆敏:[今天什么时候下班?] 杭敬承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七点,环顾四周,心里过了遍最近的日程计划。他给苏浩使眼色,后者立马走过来。 听到老板的交代,苏浩有点惊讶,还是执行。 “那个,各位老师辛苦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有什么问题咱们明天继续处理。” 影视公司加班是常态,不加班是变态。 工作间安静一秒,随即开始收拾东西关机,生怕杭敬承反悔。 杭敬承跟苏浩核对了第二天的工作,取下挂在挂钩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往外走。 “咳咳。” 身后传来刻意的干咳声。 杭敬承脚步没停。 两秒后,刺猬头从他身后冒出来。 “承哥~” 杭敬承瞥他一眼,“受不起。” 这小子虽然外貌幼态,实际年龄比他还大三岁。 施鑫嘿嘿一笑,“别这样嘛承哥,我什么脾气你知道,这不都是为了电影嘛。” 施鑫对自己的狗脾气认识很清醒,虽然说艺术至上吧,但是过于高高在上就容易惹事,这些年要没有杭敬承上下打点,自己早被发飙的投资人弄死了。现在问题解决,他麻溜地过来低头。 “少来这套,什么事?” 杭敬承长腿迈开走得很快,施鑫走两步就得小跑一下,“我忘记开车了嘿嘿,捎我一程呗。” “不顺路,你打车回去。”杭敬承说。 施鑫:“别啊,今天收工这么早,咱俩出去吃顿呗,上次秦典说那家馆子我馋好久了.......哎你走那么快干嘛。” “回家吃饭。”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回家?这么晚了你还自己做饭?.......哦对,我x,你结婚了。” 施鑫震惊了一会儿,见杭敬承上车,赶紧绕去副驾驶。 “哎,这什么?”他拎起副驾驶座上精巧的纸袋。 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袋子,画着logo,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首饰盒。 杭敬承正系安全带,闻言看他一眼,伸手将袋子抢走,塞进扶手箱。 “哟,还挺浪漫。”施鑫语气暧昧,“让我想想,情人节......不对,这都三月了,难道是妇女节礼物?” 杭敬承:“.......” “她生日。” “哦。”施鑫惊奇,“生日啊,那得好好过。哎这样吧,过两天攒个局儿呗,一起出来吃个饭庆祝个生日什么的,正好典子还不知道你结婚,到时候吓死他。” “她生日上周就过完了。”杭敬承说。 施鑫:....... “我知道是杭家那几位逼你结的婚,但是你也太不把人放心上了吧。” 杭敬承:“.......” 盯着前方的路,没有说话。 装吧你就。 施鑫看他一副不想说的样子,撇了撇嘴,用手掌托起下巴,看向窗外,“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过下去?我看你也不像要安心过下的样子。” “那你洗洗眼睛。” 遇到绿灯,杭敬承将手搭在方向盘上,懒散地靠住靠背。 “结婚可不是闹着玩的,结了就得负责,要不还不如离了呢,反震你.......”施鑫苦口婆心。 他觉得他这位兄弟态度多少有点叛逆。 杭敬承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讳莫如深的不明情绪。 施鑫下意识琢磨这眼神的意思,顺便问:“听说还是你老婆还是你高中同学啊,老熟人,挺好......哎你当年不是还挺喜欢一女同学,她知道吗?” 她知道什么?他结婚还是他喜欢她的事? 杭敬承盯着前方车道,侧颜看不出什么异样。 “知不知道都过去了。” 施鑫有点唏嘘,毕竟当年真心喜欢过,只是时机不对。 人生有时候就是差一点时机,可错过就是错过。 施鑫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一直在一边长吁短叹,杭敬承忍不住:“我都放下了你叹什么气?” 施鑫嘿嘿笑,露出两排白牙,“我这不是怕你闪婚闪出问题嘛。把我放前面路口就行,离地铁站不远。” / 今早陆敏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身上倒是一堆痕迹提醒她昨晚的事,尤其是腰间的手指印,有泛青的迹象。 她翻身下床,用外八的姿势慢吞吞洗漱,出去看了一眼,杭敬承应该已经出去了。 餐桌上留了份早餐,还有串车钥匙。 陆敏有点意外,拿起来看了看,确定是留给自己的。 早餐是煎蛋、吐司和牛奶,陆敏用筷子尖尖戳了戳,黄澄澄的液体淌出来。 陆敏:...... 她讨厌溏心蛋。 昨天吃饭时杭敬承似乎注意到这一点了,但依旧选择这么做。 迅速解决掉吐司和蛋白,陆敏皱着眉一口吞掉蛋黄,没嚼几口就咽下去,用牛奶冲淡味道。 到学校之后,因为昨天的小插曲,办公室气氛有点尴尬,从陆敏进门开始,几乎没什么人说话。 胡菲菲多次欲言又止,陆敏只当没看见,专心弄自己的事情。 她本来就要给学校写稿,现在还要准备公开课,又不喜欢加班,只能白天抓紧时间。 午休时间,胡菲菲还是把她堵住。 “那个,陆老师,昨天的事,对不起啊。”胡菲菲低着头,语气恳切。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跟一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聊天,我们俩属于那种什么话都说,就连上厕所都相互报备的那种,然后她也是老师,正好聊到你的事,我就想偷个懒,直接把你的回复截给她看了。我发誓我不是在背后造谣,我俩都对传言持怀疑态度.......” “外传聊天记录的基本礼貌是取得对方同意,希望你知道。”陆敏说。 胡菲菲有点惊讶,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件事。 “好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陆敏绕过胡菲菲,朝自己办公位走去。 关于上一家学校的事,已经过去半年,陆敏不想再提,那些传闻她有耳闻,真真假假,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至于胡菲菲,毕竟是同事,她不想,也不知道怎么追究下去,只当给自己了个教训。 胡菲菲看着陆敏的背影,很诧异。 她担心了一晚上,这就完了? / 五点半下班,陆敏直接去了学校旁边的菜市场。 还没进门就碰见一位“熟人”。 “嗳嗳嗳!”发健身房传单的小哥指着她,满脸惊喜,“你是那个那个,卖煎饼果子的,这么巧,你来.......”秦典环顾四周,“你来摆摊的?” 陆敏:....... 来菜市场摆什么摊。 “我来买菜。” “哦哦。”秦典双手插兜,“我来隔壁4S店修车。” 上次被“诈骗”来的客人,一听说传单上的帅哥不来了,纷纷气得退课,他好一顿安抚,软磨硬泡加送课,才解决大部分。结果就有那么一个不妥协的,直奔停车场,带着怒火启动车子,一举把他车撞墙上了。 陆敏不知道个中缘由,也不好奇,点了点头,径直走进菜市场。 秦典抄兜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退回去,锁定她的踪迹。 “哎,我说,你这几天忙什么呢?” 陆敏正挑青椒,狐疑地回头看着他。 “别误会啊,我不是来跟你推销的。我们店现在生意挺好的。”秦典笑得肉疼。 摊位人有点多,陆敏挤不到摊主跟前,只好望眼欲穿地盯着那叠塑料袋。秦典看她半天没开口,心想这得等到什么时候,于是朝摊主喊:“老板给个袋子。” 陆敏接过袋子,秦典跟在她身边挑菜,陆敏看到他手里蔫了吧唧的豆角,把袋子拎远了不让他放。 秦典放下豆角,扒拉别的菜,被摊主瞪了一眼,讪讪收回手。 他不经意地问陆敏,“哎你那个前男友,出来了吗?” “没呢。”陆敏付完款,继续往前走,目光在摊位间流转。 秦典:“那你什么时候分手啊?” 这话憋了两天了,他上次回家后后悔一晚上,觉得自己没能拉她一把。 “为什么要分手?”陆敏看见一家卖调料的店,走进去逛。 秦典跟小尾巴似的跟她后边。 “他打人啊,还坐过牢,你们小孩以后都不能,都不能考公务.员,你知道吧。” “可我爱他啊。他挺好的,你没见过,你要是见过,就不会说他不好了。”陆敏轻描淡写。 可恶的恋爱脑。 秦典怒其不争。 小店很窄,陆敏拿了袋水淀粉,一回头就被身后的人墙吓到,向后跌了一步。 “不好意思啊。”秦典挠头。 陆敏站定,她现在开始后悔上次跟这男人胡说八道编出狱中男友的故事。 早知道编个别的理由了。 “你买菜吗?” 秦典:“啊?我不买。” “那你走吧。” 陆敏一边拿手机扫码付款,一边绕过秦典快步走出小店。 秦典愣了一下,拔腿就追。 刚出门就看见陆敏站在门口没走,神色严肃地盯着手机。 秦典凑上去看了眼,只看见生日快乐几个字。 “你生日啊。” “不是。” 这是应该出现在上个周的祝福,支付宝出bug了吧。 “不信。软件都祝你生日快乐了。大好的日子 ,分个手庆祝一下吧。” 陆敏:....... 隔壁摊位卖猪肉,陆敏直奔排骨那一块,问老板价钱。 老板很豪爽,“二十五一斤,来点?” “给我挑一点吧。” “行,做什么菜?” “糖醋排骨。” “好嘞,给你挑根好的。” 秦典看着两个人一来一回地对话,还没反应过来,老板已经开始剁排骨了,那锋利的菜刀剁骨头一次就断,秦典背着手,默默后退,不小心碰到陆敏,后者嘶一声捂住小腹。 “你没事吧?”秦典紧张。 陆敏咬着牙摇头。 其实只是稍微蹭了一下,本来没什么,不巧的是她怀里抱着青椒,正好碰到腰间的淤青,这一下让她疼得拧巴。 “我靠,你身上不会有伤吧。” 陆敏没否认,硬撑着付钱,接过排骨。 秦典深沉地思考了三秒,猛然抬头,瞪大眼睛,“他出来了对吧?他还打你了!” 陆敏:? 秦典抓住她的手腕,往回拽,“走,跟我去公安局。” 陆敏抓住挂肉的杆子,“那个,我之前骗你的。我没什么进监狱的前男友,我当时就是不想办卡......对不起。” 她当初为了拒绝被推销,随口编了个故事。她以为自己编得很离谱了,正常人应该没人会相信,谁知道碰到个热心肠的犟种。 秦典一愣。 随机又抓紧她。 “少骗人,那你身上的伤哪来的?” “我......”陆敏羞于启齿,小声嗫嚅:“没有伤,我没受伤......” “好了妹妹你相信我,既然这件事被我遇上,我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你说你都出摊卖煎饼果子养家了,怎么还看不清那个男人呢。” “我没卖煎饼果子......” 这是解释不清了。 “那个,你抓疼我了,我现在分手好吗?” “行。”秦典立马回头,陆敏正皱着眉头,真诚地看着他,他撒开手,“你现在给他打电话。” 陆敏看准时机,撒腿就跑。 “哎你!!!” / 陆敏甩掉秦典,火速开车回家,洗手做饭。 她先焖上米饭,然后给排骨焯水备用,调了个酱汁,起锅烧油下冰糖和排骨,上色后倒入糖醋汁,再倒清水,加生姜片和葱段,大火煮五分钟,转小火,盖锅盖焖煮二十分钟。 趁这段时间,陆敏去摘了青菜,给莲藕削皮切片,迅速炒了蒜蓉青菜和小炒莲藕出来,看见冰箱里还有颗土豆和两根香肠,心思一动,通通拿了出来。 杭敬承回到家时,陆敏正给排骨大火收汁,进门就嗅到浓郁肉汁的香气。 他换了鞋,拎着外套走向厨房。 抽油烟机嗡嗡响着,陆敏穿着围裙挥锅铲,热气腾腾飘起,绕着她乌长柔顺的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杭敬承没有出声,只是靠在门边,静静看着她。 陆敏先注意到余光多了个人影,转过头去,果然是杭敬承。 “做什么呢?”他微抬下颌。 “糖醋排骨。”陆敏顿了一下,“马上就好。你先去洗手吧。” 杭敬承点头,转身回卧室。 手机收到两条新消息。 秦典:[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秦典:[越想越气] 放在平时,杭敬承懒得理这位爱纠结鸡毛蒜皮的仁兄,不过今天心情不错,回了个问号过去。 秦典:[还是那个恋爱脑啊] 秦典:[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秦典:[什么时候出来吃饭啊?突然想吃糖醋排骨了] 糖醋排骨? 杭敬承心情颇好地勾起唇角。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杭敬承换了身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准备出门时注意到刚才拎上来的小袋子,视线定了定,修长手指勾起提手。 陆敏把菜盛出来,杭敬承自然地走过来接过盘子,她松开手交给他,“小心烫。” “嗯。”他低低地应一声,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羽毛似的搔过耳侧敏感皮肤。 陆敏看着他朝餐桌走去的高大背影,肩膀很阔,柔软的棉质衣料松松散散穿在身上,露出冷白肤色,莫名给人安全感。 几道菜上桌,杭敬承以为端完了,没想到陆敏又拿出一个盘子,她紧抿着嘴唇,他以为盘子很热,赶紧让出位置。 盘子里是几个焦黑的椭圆形,看不出原材料。 杭敬承一愣。 陆敏垂着眼睛不看他,拉开椅子坐下。杭敬承顿了顿,递筷子给她。 “今天怎么做这么多。”杭敬承夹了块排骨,随口一提,看向陆敏。 陆敏从几块煤球里面挑了块相对漂亮的,戳开外皮,放到嘴里,“前两天囤了点菜,再不吃就坏了。” 有点苦。 她吃了口米饭。 杭敬承:...... 行。 排骨和两道蔬菜做得都还不错,杭敬承目光落到陆敏手边那道煤球上。 他盯着看了一分钟,猜测那是道什么东西。 猜不出。 “那是......” “那个,昨天的事......” 两个人同时开口,双方都有些惊讶,抬头对视一眼,杭敬承抬了下下巴,示意陆敏先说,他自己直接夹了块煤球。 “昨天确实是我情绪不大好。”陆敏低着头,声音有点闷,为了方便吃饭,她刚才随手将头发扎起来了,露出半截光洁的脖颈。杭敬承视线落下去,没有挪开的意思。 “因为学校里的一些事情。抱歉。” 她虽然时常冷冷清清,却也温柔。 “什么事?”杭敬承收回目光,拨开煤球,里面似乎是土豆泥和火腿肠。 她还挺有奇思妙想。 “就是......很小的小事,我能处理。” 温柔里仍是某种坚韧的疏冷。 陆敏将烤饼的芯挖出来吃掉。 这是她突然想到的做法,以为土豆泥拌火腿粒放烤箱里会很好吃,但是烤制时间设置太久了,拿出来就是一盘小煤球。 “哦。”杭敬承说。 陆敏的性子他这几天了解一些,今天她能主动开口,已经很不容易,他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饭桌上安静下来,一阵扑扑楞楞的声音响起。 陆敏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起身去打开电视,顺便把备好的粮抓一把喂给二九。 做完这一切,她回头,杭敬承疑惑地看着她。 “这是我每天看电视的时间。”陆敏解释,“二九也习惯了,不开就会闹。” 杭敬承瞄了眼电视画面,应该是前几年拍的狗血民国剧,荧光服化配磨皮滤镜。 陆敏洗了个手,回餐桌继续吃饭,中途手机铃声响起,她看了眼是陌生号码,放在一边没管。 过了一会儿,铃声又响起来。 杭敬承看了一眼,是另一个陌生号码。 陆敏有些尴尬,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想赶紧去书房,这次不是电话,而是微信消息。 有学生给她发了十几道题,问她怎么做。 她抬头,正好对上杭敬承的目光,“学生问问题?” 陆敏点头,顺便退出消息界面。 刚才的电话大概也是这孩子打的。 消息声消停下来,陆敏也吃得差不多了,抽纸巾擦嘴。杭敬承说:“我来吧。” “嗯?”陆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要洗碗,她轻轻点头,“好。” 她起身,把椅子推回餐桌下,转身离开,手腕被攥住,“等一下。” 陆敏没防备,趔趄一下,腰间的淤青正好碰到椅子背,忍不住嘶声倒吸凉气。 杭敬承只是轻轻拽她一下,没用力,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立即起身,“撞哪了?” 这一下撞得很巧,钻心得疼,陆敏拧眉,几乎站不住,杭敬承揽肩扶住她,半晌等不来她开口,看着她想要揉又不敢揉的位置,脑海中闪过什么东西。 不会是...... 杭敬承肃起脸色,扶陆敏靠在餐桌边,“能站住吗?” 她点头。 陆敏今天没换睡裙,穿了条米色V领薄毛衣和深色牛仔裤,他捏住她毛衣的衣摆往上掀。 腰间接触冷空气,陆敏一颤,瞪大眼睛,下意识用手挡住,杭敬承握住她的手腕,扯到一边,“别动,我看看。” 白皙柔软的小肚子上,手指形状的淤青明显。 是他的拇指,没猜错的话,她后腰应该还有几个指印。 杭敬承眸色渐黯。 陆敏被迫吸着肚子,大气也不敢喘,看着男人毛茸茸的脑袋,目色深沉,鼻梁瘦削挺拔,下颌线紧绷着。 她有点紧张。 不知道为了什么。 “抱歉。”杭敬承抬起头看着她,声音低沉微哑,狭长的眼型,双眼皮薄窄,眼睛里带着真诚的歉意。 陆敏鼻尖猛地一酸,别开脸。 “没关系。” 杭敬承看了看她后腰的情况,放下她的衣摆,仔细扯平,转身走向冰箱。 他从冷冻室拿了降温的冰袋出来,又找毛巾裹住,“冰敷一下。” 杭敬承扶她去沙发上坐下,将冰袋放腰间,反复确认她会不会不舒服。 陆敏摇头,“不会。” 杭敬承转身去收拾吃剩的饭菜。陆敏想起那盘烤过了却没被冷落的火腿土豆饼,还有前天那道洋葱炒蛋。 他应该还挺好养活的。 想着想着,杭敬承从厨房走出来,视线落在她身上,好像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陆敏躲开目光,她觉得两个人对视还是尴尬。手指按在冰袋上面,逐渐感受到冷意,想要打颤。 “你的。”杭敬承伸出手,她才发现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袋子,看样子里面是首饰一类的东西。 不过,为什么突然送这个? 陆敏有些茫然,没有立即去接。 “生日礼物。”杭敬承解释,“上周不是过生日么。” 陆敏惊讶,连王丽琴都没记住上周是她的生日,他居然知道。 手机铃声响起来,杭敬承看她一眼,将手机拿出来,转身去接电话。 落地窗前,他一手举着手机放耳边,另只手肘抵着腰侧,两根指节勾着包装袋提手,晃来晃去。 陆敏看着他手里的的东西出神。 她小时候父母忙于赚钱,没什么生日不生日的概念,经常提起来就发现生日已经过去好久了。 高一那年生日当天,好像是个下雨天。 陆敏当时住校,起了个大早,去食堂吃一小碗方便面,然后摊开练习册,目光炯炯地验算习题。 看上去很勤奋用功,其实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等了几分钟,另一侧两个少年打打闹闹进门,瘦削高挑的身材将蓝白色校服撑得挺拔清隽。 “哈哈,昨晚看你还在线就知道你又起不来床。” “那你是为了盯我的在线状态才熬夜了?” “嘿嘿,也打了一会儿。走吧走吧,再晚一会儿没饭吃了。” 陆敏盯着自己的练习册,笔尖画着数字,余光里是少年带着雨迹的衣角,从旁擦肩经过,带起的风吹动她的草稿纸,哗哗作响。 那天没有同学注意到那天是陆敏的生日,那天与任何一个寻常的工作日没有分别,白天八节课,晚上四节晚自习,一天到晚忙忙碌碌。 然而十五岁的陆敏感到很满足,因为杭敬承不住校,偶尔起晚了才会去食堂吃饭,他衣角掀起的那阵风,来之不易。 这么轻易的满足,每次想起,都觉得甜蜜又心酸。 陆敏轻轻摇头,试图赶走那些过期的少女情怀,没注意身前多了个人。 杭敬承电话还没挂,跟下属交代工作的语气严肃,弯腰把纸袋放到她腿上,好像被它晃得不耐烦了似的,“嗯,我审的,叫他自己来找我.......说谢谢。” 陆敏来不及反应,乖乖:“谢谢......” “不客气。”杭敬承转身离开,“你问苏浩我有没有时间.......” 陆敏:? 陆敏:...... 十年前与十年后的情况,原来会差别这么大。 / 饭后杭敬承去处理工作。陆敏看冷敷时间差不多了,将冰袋放一边,她环顾四周,不知道做些什么打发时间,于是将二九放出来。 二九飞出来,很快落到她肩头的绝佳观影位置,电视剧刚好结束,片尾曲响起。 陆敏耳边也响起嘶哑且动情的声音,“在爱情↑面↓前↓从来~不认命↑,最后~爱↓你↑如~命~”* 这什么歌?它什么时候学会的? 陆敏诧异地看向二九,后者仰起高贵的头颅,不愿分她一个眼神,陆敏扬了扬手里的瓜子,二九立即用脑袋蹭她的脸颊表示亲昵。 陆敏:....... 曲毕,二九扑棱两下翅膀谢幕。陆敏喂它瓜子。 或许是吃到甜头,二九更愿意说话,下集预告里男女主呼叫对方名字,它跟着叫: “玉碗!” 得到一颗瓜子。 “允棠!” 得到一颗瓜子。 “致远!” 瓜子呢? 二九疑惑地看向主人。 “这里面有致远?”陆敏问。 二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飞去爬架上晃秋千。 陆敏轻轻叹口气,换了个姿势坐着,不知道哪个动作碰到手机,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喂!历史老师吗?!老师?” 陆敏手忙脚乱,到处找手机,“喂?” “‘哟,原来老师会接电话啊。”对面阴阳怪气。 陆敏顿了一下,“你是哪位?” “哟,老师贵人多忘事。我是梁程妈妈啊,我们家梁程好学,在家做卷子,好几道题不会,想着问问老师,结果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也不回,老师晚上还这么忙?”梁程妈妈语气不善。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老师,把孩子放给这种人呢谁放心。 陆敏语气平静:“梁程妈妈,这是我的私人时间,不解答问题的,有问题可以叫梁程课间抽时间找我。” “孩子一天那么多节课,哪有时间找你。不想将就不讲,找那么多理由......” 后面的内容陆敏不想听,主动挂断电话,打开手机勿扰模式。 这通电话让她有点郁闷,呆坐了一会儿,准备起身上厕所。 怀里的东西落下去,陆敏看过去,是杭敬承给的生日礼物。 她想了想,又坐下,拆开白色包装盒。 里面是一条手链,音符形状镶钻的搭扣,链身是白色的编织尼龙绳。 陆敏对首饰没什么研究,认不出这是哪款,用桃宝搜了下包装盒上的品牌,第一条就是两万六千九。 她默默将手链放回盒子里。 继续往下翻,价格有高有低,集中在八千到两万,不过没有她手里这一款。 陆敏算了算自己工资卡里的余额,咬咬牙应该可以回个价值相当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出自歌曲《爱你如命》 新年快乐宝贝们,留评发红包啦~~ 第8章 上学期,公开课没轮到陆敏,这学期这节她想尽力试一试。花四天写了教案,做了PPT,周五开始试讲。 陆敏一共带五个班,今天在十五班第一次试讲,时间把握很好,所有内容在下课铃打响的前一秒讲完了。 “这节课就上到这里。同学们,下课。” 学生躁动起来,陆敏下了讲台,没有立即离开,拿出笔,回忆着标记刚才觉得不大妥的点,顺便增补学生提出的新问题。 “陆老师。”怯生生的声音打断陆敏。 是这个班的女学生,说话温声细气,历史成绩不算很好但态度很认真。 “有什么问题吗?”陆敏放下笔,看着身边的小姑娘。 “有......”女生举起手里的练习册,她想问前天上课没听明白的问题。 陆敏看了眼下课后混乱的教室,叫女孩跟她一起出去。 出门时差点跟身边的人撞一起,余光扫了一眼,那平头的男生有点眼熟。 哦,好像是那个叫梁程的孩子。 “老师。”女孩将陆敏叫回神,“嗯,哪道题,你说。” 给女孩讲完那两道题,课间基本结束,陆敏上午没别的课咳,抱着包往办公室走。 “陆老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敏顿了下,加快脚步。 身后小高跟踩地的声音越来越近,罗茜走到她身边抱怨,“陆老师,我刚叫你呢,怎么还越走越快。” 陆敏想起上次在洗手间撞破的茶话会,罗茜也在里面,她没有任何话想跟罗茜说。 罗茜看她这幅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并不恼怒,依旧高高兴兴跟她并排走。 “中午吃什么?食堂有椰子鸡,很好吃的,那大爷我认识,叫他给你多打点肉?” “不用,谢谢。”陆敏语气生硬,顺便加快脚步。 “哎呀,谢什么,都是同事。”罗茜笑了笑,真把她当客气,小跑着跟上去,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刚才看你讲第三课呢,是公开课吧,现在公开课可不好讲。” 陆敏怀疑地打量她。 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能吃了你。”罗茜开玩笑般说道。 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罗茜还揽着陆敏的胳膊,任谁路过看见,都不会觉得两个人关系不好。 “我跟你说,我之前有次去校外讲公开课,不夸张地说,那就是在咱们学校试遍了所有班级,这都没确保万无一失呢,对着那么多摄像头和学生,这课可不好讲。”罗茜再次强调课不好讲。 “我之前讲课有笔记你用不用?随机应变的万能答案那种。” 笔记?这种东西确实有点诱人,但考虑到对面是罗茜,陆敏还是拒绝了。 “不要啊,行,我先收着,你随时想用来找我就行。”罗茜说。 陆敏没答,以为话题就要结束,罗茜却笑眯眯看着她。 “这样吧,我给你几个班吧,你多练练手,到时候正式讲更熟练。” 老教师的马脚露出来了,罗茜大概是那种经验丰富而有恃无恐的老师,不愿意多上课,见机会就欺负欺负新老师。 陆敏立马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有五个班了。” 每个班每周三节历史课,她已经快吃不消了,不用说去帮别人讲课。 罗茜心说别不识抬举,“这几个都是好班,平时的话我也用不着你讲,这不是看你准备公开课挺用心,想帮你多打磨打磨。” 陆敏好说歹说,到底是把这件事给拒绝了。 下班前不知道胡菲菲怎么知道这件事了,跑来给陆敏打抱不平。 “陆老师,你别听罗老师瞎说,什么为了你好,她就是自己不想上课想偷懒。” 下午连上两节课,陆敏嗓子哑得厉害,只看了她一眼,没有答复,平静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胡菲菲眼中闪过失落,抿着嘴不说话了。 / 今晚杭敬承加班,提前打过招呼,陆敏一个人不知道吃什么,路过便利店买了袋茄皇。 下面时特意放了鸡蛋和青菜,红油鲜亮,热气腾腾的面盛出来,撒一把葱花,卖相令人食指大动。 陆敏迅速解决掉这碗面,陪二九看了会儿电视,然后开始发呆。 她觉得自己应该培养一些爱好来打发时间,比如看书,可就是提不起精神去做。 世界很安静的时刻,她想起杭敬承。 他在家时,哪怕不说话,她也觉得安心。 不谈爱情,这场婚姻对她来说非常合适,像海面上可以落脚的小木板,让她不至于漂泊无依。 她希望可以维持现状。 就这么想着,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好困....... ...... 杭敬承进门时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女人双手搭脑袋前面,蜷缩着身子,缩成小小一团,毛衣短了些,露出半截白皙的后腰,贪睡的懒猫似的。 莫名看得人心软。 他换上拖鞋,走过去,视线落在她身上,搓了搓冰凉的手,轻推她的胳膊。 陆敏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醒来,看见杭敬承的脸。 灯光被他遮住,轮廓半明半暗,肤色冷白,下颌线凛冽,带着微咸海盐的味道。 她莫名在这一刻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 “你回来了。” 陆敏嗓音沙哑,像含了砂砾。 “感冒了?”杭敬承皱起眉头。 “没。”陆敏撑起身,拿起茶几上冲好胖大海的水喝了一口,缓解肿痛,“今天课多,讲得有点久了。” “想睡就回卧室睡,这里冷。” “嗯。” 陆敏起身,打了个哈欠,朝卧室走去。 杭敬承目光追寻她摇摇晃晃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他才注意到自己手里的外套忘记放下了。 / 第二天一早。 休息日比工作日的闹钟晚一些,杭敬承关掉闹钟坐起身,窗帘还没拉开,屋里很暗,他下意识往身侧看去。 有点意外,旁边没人了。 杭敬承趿上拖鞋,洗手间和浴室也没人,走到卧室门口往外看去。 陆敏正站在餐桌前,弯腰放东西,瀑布似的乌浓长发散落腰间。 她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看见靠在门框边睡眼惺忪的杭敬承,“醒了?吃早饭吧。” 杭敬承点头,回卧室去洗漱。 他再次出来时,陆敏已经落座,吃了一半。 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做早餐,今天的早餐也是煎蛋和吐司,跟平时一样。 目光落到她身前的盘子上,杭敬承挑了挑眉。 也是吐司,不过不像是面包机烤出来的,色泽焦香金黄,鲜嫩诱人。 杭敬承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扯椅子坐下。 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蛋黄,溏心蛋。 “你不喜欢吃煎蛋?” 陆敏听见杭敬承这么问。 她顿了下,解决到最后一口早餐,又喝了口牛奶。 “还好。” 杭敬承瞥她一眼,“你那份是什么?” 陆敏略一思量,“用裹蛋液的煎面包片......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杭敬承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应该不喜欢煎蛋,至少不喜欢溏心蛋。他知道这事。她估计也知道他知道这事。 不过谁也没开口—— 她不说我不喜欢,他也不问你喜不喜欢,要不要换别的。 然而这个问题在这一刻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杭敬承咬了口吐司,忽然意识到这是种生活哲学。 属于她的、很有趣且特别的生活哲学。 / 制片人这工作似乎没有休息日,杭敬承周六也早早去上班。 陆敏不知道能出门去哪里,索性在家呆了一天,看电视,或是陪二九玩。 上厕所时发现家里卫生纸余量告急,顺便检查浴室,洗发水和沐浴露也不多了。厨房里蔬菜也不多了。 陆敏换了衣服,二九不甘心游戏时间就这么结束,在笼子里扑棱棱展翅。 “敏敏!敏敏!” “就半小时。”陆敏打开橱柜找买菜的布袋。 二九转圈圈,念叨着:“致远!致远!” “致远不会来啦。” “致远!” “再也不会来啦。” 陆敏换上鞋子,目光掠过鞋柜上的车钥匙,上次杭敬承给她的,不过她只开了一天,后来就乘公交了。 思考片刻,她伸手指将钥匙环勾住。 陆敏收拾妥当,推开门,骤然跟门外的人打了个照面。 吓得一激灵,往后撤了一步。 杭敬承也被吓一跳,按密码的手还悬在空中,看着她因受惊而瞪圆的小鹿似的眼睛,和捂在胸口的布袋子,倒有些想笑。 “出门?” “嗯。”陆敏看出他眼里的笑意,慢慢平复过来,掸了掸布袋,想掸走自己的尴尬,“家里没有卫生纸了......我去超市买点。” “哦。”杭敬承顿了一秒,转过身让开位置。 陆敏点头,从他身边经过。 杭敬承亦步亦趋。 陆敏走了几步,发觉不对,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你也出去吗?” “去超市。”杭敬承言简意赅,从她身边路过。 “啊?”陆敏停下脚步。 已经工作一天的话,还是回家休息比较好吧。 “我一个人就好了,你回家休息吧。” 杭敬承脚步没停,按下电梯,慢悠悠看她一眼,“我也有东西要买。”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陆敏:...... 有点尴尬。 两人前后脚进了电梯,杭敬承站在按钮边,陆敏自觉站到对角线,低头盯脚尖。 数字飞速变化。 电梯门打开,却不是地下车库。 大厅门外站了个五十岁左右的富态女人,戴着口罩,她看了看杭敬承,又看到陆敏,“是二十四楼的住户吗?” 陆敏认出她是社区人员,点了头。 阿姨上电梯,嘴里念叨着以为电梯是往上走的,从挎包里厚厚一沓宣传手册里拿出一份给陆敏,“这个是社区防疫办公室发的宣传手册哈,还有酒精.......” 阿姨回身翻酒精,陆敏才注意到她身后拖了个手推车。 “谢谢。”陆敏接过,塞到自己的包里。 “这位帅哥,你是哪层的?”阿姨笑吟吟。 电梯里一共只有三个人,陆敏怔了一下,才明白阿姨在问杭敬承。 “阿姨,我也二十四。”杭敬承说。 阿姨翻包,“哦,那给你也发一份。” 陆敏:? 杭敬承:? 陆敏跟杭敬承一起愣住,杭敬承先反应过来,往陆敏身边挪了一步,“我们一家。” “噢~啊?”阿姨惊讶,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我看你俩刚才站那么远,也不说话,还以为不认识。” 杭敬承:....... 陆敏:...... “闹别扭了?”阿姨关切问。 正好到了负一层,有人上电梯,陆敏挪到角落,小声说:“没有,阿姨......” “那你们就是刚结婚!小伙你等下先别走哈,我有东西发。”阿姨断定,顺便叫住刚上电梯的年轻男人。 她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了,笑呵呵继续圆场,对杭敬承说:“经常看见你老婆,大包小包提东西,也没人帮忙,呵呵呵呵,不声不响就结婚了,挺好,挺好,站近点。” 阿姨热心肠地鼓励新婚夫妇靠近一些,年轻男人好奇地打量他们三个,陆敏在这种热情下感受到一种尴尬。 “到底是不是夫妻?”阿姨佯装生气。 杭敬承默默朝陆敏的方向跨了一步,好巧不巧,陆敏正觉得自己的位置有冷风,朝旁边挪了挪。 看起来就像故意远离他。 阿姨:...... 杭敬承:...... 小伙:? 陆敏后知后觉地张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又闭上,往回挪了挪。 “她比较害羞。”杭敬承轻描淡写。 阿姨明白了,笑说:“都结婚了,害羞什么。” 尴尬即刻化解。 负二层很快到了,电梯门打开。 杭敬承去提车,陆敏坐上副驾驶,这次没有忘记系安全带。 说起来,虽然社区阿姨只认识陆敏,但这套房子本来是杭敬承名下的。后来因为结婚,才过户到陆敏名下。 车窗玻璃外,暮色四合,路灯渐渐亮起,大厦的灰蓝色外墙被照映成毛茸茸的橙红暖色,遥远的建筑物像小孩子的积木,轮廓高低起伏。 陆敏托腮靠在窗边,看着看着,被玻璃某处反光吸引住目光。 男人的侧颜倒映在上面,骨相优越,在或明或暗的光里显现出晦昧的俊朗,灰色工装棉服领子拉得很高,隐约能看到当年少年的影子。 09年,陆敏转学到历城,12年考上一中。 第一节 课,班主任让挨个做自我介绍,新同学跟陆敏的初中同学完全不一样,有各种令人印象深刻的点。 用全英文自我介绍的,说自己爱好是天文学或骑马击剑的,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名字二十种写法的...... 陆敏十分抗拒这种环节,上台前十分紧张,站上去后声音微微颤抖,不敢直视台下的同学,“大,大家好......” 这句话之后停顿了四五秒。 “我叫,我叫陆敏,来自十四中。”说罢匆匆下台。 气氛有点尴尬,陆敏知道同学们眼里大概是尴尬和同情。 她没敢看任何人,闷着头朝前走,差点迎面跟一个男生撞上,“小心。” 陆敏交叠在小腹上的手,手指瞬间蜷缩,站定后注意到男生下意识伸出来虚虚护在她手臂边的手,手指修长冷白,让她想起电视里看到的青玉扇骨。 她稍稍抬了下眼,只觉察男生个子很高,隐约看到校服外套的领口,金属拉链轻微晃动,一晃而逝,他侧身从一旁经过。 “大家好,我叫杭敬承。” 陆敏坐定时,台上的少年正背身在黑板上写字,背影身材高挑,发型利落,露出一截冷白瘦削脖颈。她注意到身边的女孩们在偷偷议论什么。 杭敬承转回身面向台下,长相近乎惊艳。 凌厉的眉眼,鼻梁高而窄,嘴唇薄冷,面部轮廓清晰。宽大蓝白校服穿他身上,清爽熨帖,仿佛跟旁人不是同一套。 头顶位置有写得相当漂亮的三个字,瘦金体,骨气劲峭、潇洒自如。 “......来自七中......之前也在十四中上过一段时间......” “好帅啊,你们初中的?” “我去,极品,昨天还跟我妈抱怨咱们班位置不好......” “看上去不大好接触啊,谁拉个班级群?” 周围议论声不断,那道声音埋没在嘈杂里。 那天陆敏几乎没有记住任何人的名字,入学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也经常搞混班里同学的脸和名字。 只有杭敬承这三个字在她心里是直接对应脸的,那张清冷且看起来不好接近的脸。跟她同样在十四中上过学,她却完全不记得的那张脸。 并且后知后觉地后悔,他说小心时,她只顾惊慌,始终绷着脸,甚至忘记说一声谢谢。 “到了。” 男人的声音将陆敏扯回现实。 “嗯?......嗯。”陆敏回神,放下手臂,解开安全带下车。 杭敬承走在前面,陆敏慢吞吞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高中那会儿他俩是真不熟。 现在也是真不熟。 两个红本本而已,轻易将两人重新联系起来,全然不顾中间十年的差距和距离。 杭敬承以为陆敏买卫生纸,要去生活用品区,逛了一会儿才发现人不在后面,打了个电话才知道她人在生鲜蔬菜区。 她今天穿了件蓝色夹棉外套,他推车走过去,在人头攒动的现场寻找那抹蓝色身影。 最后在卖青菜的位置锁定目标。 陆敏正认真挑青辣椒,弯着腰,眼前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上上下下检查过才能捡进塑料袋。 她似乎很喜欢吃青辣椒,做菜时经常放,甚至西红柿炒鸡蛋里也会放,杭敬承第一次见到这种做法,味道乍一尝有点怪,接受后就能发现还不错。 杭敬承推车走过去,才发现她手里也推了个车。 他看看自己装了一提卫生纸的推车,再看看她的。 杭敬承:...... 陆敏装好青辣椒,回头就看见身后的男人,同样注意到他手里的推车,表情凝滞片刻,“我去把这个放回去吧。” 她早习惯自己一个人逛超市,今天也顺手推了个车,全然忘了男人的存在。 陆敏将推车里装好还没来得及称重的蔬菜拎出来,单手推车。 “我来。”杭敬承接过她手里的蔬菜,“你去还推车。” 陆敏迅速归还推车,回来后很快看到杭敬承,他身高比较高,在人群里很好寻找。 到卖鲜肉的地方,她拿了份猪后肋,他拿了份牛里脊。他刚才还选了卫生纸,她说自己还要买洗发露和沐浴露。 路上碰见一个穿淡紫蓬蓬裙的小女孩,看样子只有七八岁,脸蛋红红的,脖子上挂了张拍立得,手里挥着仙女棒,很可爱。 “阿姨,可以帮我拍张照吗?”她走到正在挑腰果的女人身边,抬头问。女人没注意到她,转身去给腰果称重。 女孩有点失落,转而去叫一对正在打闹的年轻情侣,情侣里面的女孩说抱歉,她男朋友正在帮自己照相。 杭敬承推车路过,往身边看了眼,陆敏的视线果然在默默盯着小女孩,似乎很想帮她一下。 他慢下脚步,陆敏察觉后却疑惑地回头,仿佛不理解他的行为。 “没事。”杭敬承顿了顿,重新迈开脚步,“走吧。” 洗护用品陆敏跟杭敬承各用各的,挑产品时也就不用考虑他,陆敏习惯先看黄标打折的商品。 她常用的洗发露没有活动,比上次买贵了十几块,所以尽管用着还不错,也立马否定这个选项。搞活动的牌子她没用过,有些是家庭装,有些参加满减活动,她在心中默算单价。 杭敬承将手搭在扶手上,轻轻靠住推车,懒散地睇一个眼神给原地发呆的陆敏。 几块钱的差价而已,看样子要纠结很久,怪不得刚才买的都是单价便宜的蔬菜。 四块五块钱的胡萝卜,三块钱的葱,青辣椒也只要七块八毛七。 陆敏正算着,察觉到似乎有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回头看去,正好看到杭敬承随手往推车里扔了两盒东西。 大号,超薄,水润。 有这么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涟漪微动,眼睛盯着搭在推车扶手上青筋微突的手,仿佛想起什么。 .......腿酸。 杭敬承倒是坦然,大大方方看着她,“不够?” 第10章 陆敏摇头。 够了。 “哦。”杭敬承显然误解她的意思,再次朝货架伸手,手指触到同款商品。 “够了。”陆敏怀里还抱着洗发露,拽不住他的袖子,语气小声却急切。 “嗯?” “......会过期。”陆敏将两份家庭装洗发露放回推车。 “会么?三盒而已。”杭敬承说。 语气跟很自然。 这人。 怎么说起这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陆敏耳根子有点热,低着头,手指拨弄洗发露的包装。 杭敬承也纳闷,垂眸看过去,她正低头,头发松散地挽起,几缕碎发落下来,遮不住白皙的肌肤,耳根处的颜色渐渐泛粉。 害羞了? 她平时淡定稳重,杭敬承少见她这一面,没挪开视线,随手一指,“这个......” 陆敏解释:“这个第二份半价,比平时优惠很多。” 他才看过去,发现自己指的是她那两份洗发露。 看上去至少2kg,至少未来半年都不用再购入新的。 他大概了解她的消费习惯,没有说什么。 陆敏正准备离开,忽觉自己衣服后襟被扯住,回头看去,是那个脸蛋红红的小女孩,“小姨。” “小姨你可不可以帮我拍几张照呀?”小女孩抱着拍立得,期待又小心地问。 陆敏蹲下身,给小女孩理了理裙摆,视线落在她脸上,“可以呀。你家长在吗?” 杭敬承低头看着两个女孩,眼底浮现一丝微讶。 “我妈妈在那里卖坚果。”小女孩指着不远处一个传红马甲的工作人员,“家里没人照顾我了,所以我来跟妈妈一起上班。” “就在这里拍吧。拜托小姨帮我拍得漂亮一点。”小女孩说,“下周一要交给老师的。” 陆敏接过拍立得,发现表面用贴纸仔细覆盖住,贴纸有些褪色,但是只有细微的划痕,看样子保护得很好。 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转头看向杭敬承,他微抬下颌,意思是拍吧。 拍过第一张后,陆敏把相纸交给小女孩检查,小女孩很有主见,“小姨,灯光打在我脸上不漂亮了,可以换个角度吗?” 陆敏微囧,她拍照水平确实比较一般,好在小女孩提过要求后还教她怎么找角度,怎么挑背景。 折腾半天,小姑娘心满意足,伸出手,“谢谢小姨,我也给你拍一张吧。” “我......”陆敏顿了顿,“我可以自己拍吗?” “好呀。”小姑娘点头。 结束后陆敏跟小姑娘各自揣着相片返程。 杭敬承坐在休息区,今早好像不是去工作,没穿正装,穿了身灰色工装短外套,配黑色直筒牛仔裤,肩宽腿长,坐得闲散。他低着头玩手机,额前落下细碎的黑发,眉眼矜绝。 路过的女孩子几乎全都往那块多给几个眼神。 陆敏定在一旁,明知自己该出声,嗓子好似被堵住,叫不出他的名字,只怔怔看着。 或许是注意到身旁的目光,杭敬承抬起头来,发现她,“好了?” 陆敏点头,小女孩小手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大一小站在一块,脸颊都热得泛红,灯光下瓷娃娃似的,杭敬承走近了,说:“你们两个。”歪了歪脑袋,狭长眼睛眯起,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慢悠悠说:“还挺像。” 像吗? 陆敏跟小女孩对视一眼,眼睛里带着同样的疑惑。 一起下电梯时,小女孩正好站在杭敬承身边,总是忍不住偷偷看他。 杭敬承注意到小女孩的目光,大手轻轻覆到她头顶,眼睛微勾,“真可爱。” 小女孩脸蛋瞬间充血,临分别时礼貌地挥手: “叔叔再见!小姨再见!” “再见。” “再见。” 跟小女孩分开后,陆敏找回小推车去结账。 杭敬承除了那两盒小雨伞和卫生纸,似乎什么都没拿。 陆敏酝酿片刻,提出自己付款,杭敬承瞥她一眼,倒把她看心虚了,“你付......下次我付。” 普通夫妻之间什么状态陆敏不清楚,但是她跟杭敬承之间还是有明显界限的。 杭敬承似乎也觉察出这种距离感,眉头微蹙,眼底似有若无闪过黯色。 东西买得有点多,陆敏的小布袋只能装下蔬菜,剩下卫生纸和洗发露沐浴露之类的东西全都进了杭敬承手里的塑料袋。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回走。 电梯下到地下二层,陆敏不记得车在哪,自动跟在杭敬承身后。 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围着披肩的中年女人,她提着购物袋,在电梯里多看了陆敏和杭敬承几眼。 陆敏认不出她,捏了捏自己的口罩条,加快脚步。 “陆老师?” 陆敏停下脚步。 “真是陆老师啊......没想到在这碰见你。”女人追上来,主动扯下口罩,“我是你学生家长啊。” 陆敏吓得后退一步,“你好。麻烦把口罩带上吧。” 女人很瘦,嘴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牙齿微龅,陆敏在脑海中快速检索这种相貌特征的学生。 “老公。”女人完全不理会陆敏的要求,回头招呼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看我碰见谁了,程程历史老师......” 陆敏将袋子抱在怀里,眼中闪过后悔。 她本就不擅长应付学生家长,尤其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公来了,女人语调忽然拔高,“老师不记得我了吧,我是梁程妈妈啊,梁程你记得吧?” 陆敏还在状况外,反应不及。 杭敬承早在有人叫陆敏名字时就停下脚步,刚开始以为只是普通学生家长上来打招呼,那高个男人走近后气氛突变,杭敬承半睐,眸中黯色积聚。 “哎呦,梁程在家还帮她说话呢老公,傻孩子没想到自己在老师眼里什么都不是吧。”梁程妈妈翻了个白眼。 陆敏平白背上一口黑锅,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梁程妈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陆老师不清楚吗?想让我们交补课费就直说,省得孩子课下找你一次都找不到,成绩下降那么多也没人管。” 陆敏一向不喜欢跟学生家长打交道,能躲则躲,拼命压下火气,反驳道:“我没有。” “你没有?你怎么没有,你作为老师的,只想赚黑心钱,我家梁程以前历史单科第一,现在在班里都排不上号!”梁程妈妈看起来也是火冒三丈。 “那你报警吧。”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梁程父母也是一愣,就看见对面坏心老师身后走过来一个年轻男人,眸色乌沉,浑身戾气。两人交换眼神,都有些惊讶。 梁程爸爸:“你、你谁啊?” 陆敏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转过头去,杭敬承冷冷对上她的视线,拽她的胳膊将她推到自己身后,“不是说陆老师收补课费吗?去警局报案吧,往教育局举报也行。” 梁程妈妈气焰消了一半,“不是,我说她想,又没说她做了,我没证据......” 杭敬承离开校园很多年,没想到还有这种私底下闹事的家长,耐心逐渐消耗殆尽,“没证据你就来堵人?” 梁程妈妈嘴硬:“她,她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嘛......” 梁程爸爸帮腔,“就是!” “走了。”杭敬承牵起陆敏的手。 “哎你们——”梁程妈妈忍不住叫。 杭敬承回头。 “她不能走,我们家梁程这件事还没掰扯明白呢。” 杭敬承舔了下后槽牙,忽然察觉掌心的小手挣开。 “下班时间我是不会回工作消息的,不管是谁的消息。梁程问的问题都不在教研组选的那几套题里,而且质量不高,建议家长不要再给他做那种题了,浪费时间。另外,怀疑我想收补课费可以去举报,青城教育局官网就有举报电话。” 哪有下班就不回消息的老师! 梁程妈妈气抖冷,她儿子的私下做的题全都是她亲自选的,怎么会错。 陆敏吸了下鼻子,对杭敬承说:“走吧。” 杭敬承看看气得说不出话的梁程父母,又看看眼神坚定的陆敏,挑了下眉。 这还差不多。 被人蹬鼻子上脸地欺负算什么事。 杭敬承腿长走得快,先一步替陆敏打开车门,后者下意识:“谢谢。” 杭敬承扯了下唇角,眼底薄冷,不带任何笑意。 她倒是客气。 没记错的话,刚才他离她只有三米远,她面对跟自己体力悬殊的男人,连眼神都没递给他一个,是不是太客气了? 还是没把他当自己人。 尽管约定结婚时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杭敬承心里还是暗暗生了股无名火。 / 陆敏无所事事的周末,因为去了趟超市,变得郁闷起来。 第二天一早。 她睡到自然醒,在床边发了会儿呆,趿上拖鞋去洗漱。 肚子不太饿,不想做早餐,手机在卧室,忘记拿出来了。 陆敏准备回卧室,路过沙发又改了主意,一屁股坐下,缓慢地移动视线,左右看了看,二九正在晨练荡秋千,在她的注视下拉了一泡花花绿绿的便便。 陆敏:...... 她找出卫生纸去清理二九的笼子,顺便放它出来放风。 二九瞬间冲出去,落到餐桌附近,“直肠子!直肠子!” “二九。”陆敏叫。 二九充耳不闻。 “二九,过来。”陆敏沉下语气。 二九在桌上走了几步,还是振翅飞到她手里,尖尖的喙轻啄她的手心。 “敏敏早,早,早。” “二九早,吃不吃饭?” “吃不吃饭,吃不吃饭,吃不吃饭。” 陆敏弯腰找鸟粮,跟二九你一句我一句把粮食喂完,最后挥挥手说回去吧,二九自觉飞回笼子。 陆敏不想动,半躺着靠在沙发上,眼皮渐渐沉重。 厨房里,倚在冰箱旁边的男人放下玻璃杯,走出来。 陆敏脚还踩在地上,拖鞋半褪,身子歪在沙发上,两只手捂住眼睛挡光,乌浓的头发没梳,瀑布似的散落身后。 昨天从超市回来,两个人心情都不大好,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杭敬承不打算把她叫醒。只是他本该回书房,不知道为什么,反而一步步靠近她。 陆敏身上有种孤独感,显得与谁都很疏离,仿佛无心干涉别人的生活也不喜欢干涉别人的生活,更别提主动靠近别人。 不过有人接近她,她也不会拒绝。比如超市里碰见的那个找人拍照的小女孩。 清冷疏离,又平易近人,她身上存在这种矛盾的气质。 杭敬承放轻脚步,绕到沙发一侧。 在与她大约半米距离处坐下,坐定后稍稍偏头,目光缓慢游移,最终落在她脸上。 柔软的手指捂着眼睛,只露出半截小巧的鼻子,和因为缺水而略微起皮的嘴巴。 杭敬承下意识抿唇,略微湿.濡。 作者有话说: -你们两个还挺像 -可爱 第11章 “嘿!” 身边忽然响起粗噶的声音。 杭敬承扭头看着站在笼子上,挺胸抬头、威风凛凛的小东西。 抬眼看了一圈,视线又落回去,对着小鸟轻吐三个字:“你有事?” 二九冲他大叫:“直肠子!直肠子!” 杭敬承:......? 它以为直肠子是说谁? 陆敏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睛。 “二九......别吵。” 余光里多了个坐着的身影,吓得她一激灵。 睡眼惺忪的呆呆模样莫名好笑。 “今天休息日。”杭敬承说,“刚才在厨房倒水,你没注意。” “哦。”陆敏假装听懂,实际大脑艰难运转,过了会儿,又:“哦......” “那你吃早餐了吗?” 杭敬承发现他跟陆敏的相处,永远围绕两个内容:食和色。 不过饮食男女,倒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吃过了。”杭敬承顿了下,看着她,“本来想给你留一份,看你可能要多睡会儿,就没留。” “哦。”陆敏点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马上就要十点了,确实不适合吃早餐了。 等下。 刚才杭敬承说自己在倒水,他到底在厨房待了多久? 看着她发呆、跟二九互动、睡回笼觉么? 陆敏有种被人撞破无聊生活的尴尬,挪开视线,“你......今天一直在家吗?” 杭敬承正低头看手机,“下午有个会。” “哦。”陆敏小小地松了口气,拿了个玩具去逗二九。 “下个周会比较忙,可能经常加班,晚饭不用等我。” “好。” “......” 安静下来。 半晌没人说话,陆敏专心逗鸟。 “就这么不喜欢跟我待在一起?” 她听见身后闷闷的声音,一怔,回头看去,杭敬承已放下手机,正垂眼看着她。 这双眼睛眸色漆黑,似有若无闪着亮色,分不清是探究还是戏谑。 “不是......”陆敏下意识否认,但想不出第二句话来证实自己的态度。 “敏敏!敏敏!” 二九适时打破尴尬。 “哦。”杭敬承淡淡应着,收回目光,起身准备离开。 陆敏如释重负,晃了晃手里的玩具。 “致远!致远!” 她动作停滞,心底莫名紧张。 小声说:“别叫。” “致远!”二九叫得更来劲。 杭敬承蹲下脚步,回了头,似是随意,语气懒散,“致远是谁?” 陆敏表情略有些不自然,杭敬承目光探寻,等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 哦。 他啊。 / 周一早晨,公路拥挤。 倒计时从九十九秒闪烁到三十七秒,陆敏掌着方向盘,视线从车窗外挪回车内。 这辆车内饰很简单,几乎没有任何摆件装饰,跟杭敬承那套公寓一样的风格。 不过仔细闻的话,可以嗅到淡淡的香水味,不过这香水与将人迷得七荤八素的檀香、浓到发腻的茉莉香无关,只有初春灰蓝色微咸海水的味道,带着薄荷的清新与香烟的沙哑。 杭敬承身上也类似这个味道。 他总叫她想到大海,波澜不惊且深不见底。 当初相亲,她先见了几个男人,充分了解了物种的多样性,几乎死心,胡菲菲妈妈坚持要她去见最后一个。 陆敏不想去,老太太为了叫她改变主意,甚至联合王丽琴一起上门催她,磨了三天,她败下阵来,答应去见面。 “你刘姨可不骗你,这回各方面条件真的不错,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那种,要不是事业忙加上家里催,他根本不用来相亲。” 介绍人的嘴,骗人的鬼。 上当多次的陆敏选择忽略这段话,连联系方式都没加,直接杀去见面。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去年十二月初的某一天,天气从早晨开始就阴沉沉的,中午开始飘起小雪。 她那天下午最后一节有课,上课时几次出神,盯着窗外隐隐担忧,下课后果然看到好几通未接电话,来自杨丽琴和胡菲菲妈妈。 来不及准备什么,陆敏穿上外套,拎包去挤公交。 依旧迟到了。 陆敏看着屏幕上的时间,暗自自责,依旧拨了拨头发,拍掉肩头落雪,雪花融化,手指湿濡。 她推门进了那家高档餐厅,却在找包厢位置时犯了难,显得窘迫,最后还是胡菲菲妈妈过来接她。 “哎呀小陆啊,可算来了。都到了,就等你了。”胡菲菲妈妈挽住她的胳膊,带她七拐八拐。 “可别埋怨你刘姨不给你安排好的,那是之前没遇到,今天这个啊,跟你有点渊源。”胡菲菲妈妈笑得暧昧且神秘,“保准你喜欢,” 陆敏平静的心湖像被轻轻投入一颗小石子,没有产生任何涟漪,然而听到咚的一声。 胡菲菲妈妈热切地推门,“来啦来啦,小陆刚一下班就赶过来啦。” 陆敏看到圆桌上坐满了人,她的父母正笑着看她,身边空了位置,另一边坐着一对气质儒雅随和的中年夫妻,视线继续移动,陆敏对上一双混不吝的眼睛。 心中一颤。 胡菲菲妈妈引着陆敏落座,她抽时间再看过去,那双眼睛就只剩下清寂。 干净又多情的长相,身材瘦削而挺拔,衬得纯色高领毛衣更贵气。 他就坐在那里,与旁人无异的位置,人显得端庄,却并不紧绷。 “敬承,这就是小陆,陆敏,咱们一中的历史老师。你俩还是高中同学呢。”胡菲菲妈妈忙着引荐。 其实敬承两个字出来的瞬间,陆敏就确定眼前人是自己高中同学的那个杭敬承。 十年了,当初那点酸甜苦辣经年后依旧后劲十足,她不得不承认初恋对人的一生影响。 “陆小姐。”杭敬承微微颔首,带着礼貌的笑意,“你好。” 陆敏也点头,“你好。” “这是敬承,杭敬承,那个那个,电影制片人,那什么什么蓝色记忆,什么动物凶猛,捉妖传说,都是他做的。” 这点倒是令人惊讶,陆敏印象里他一直是学霸,将来应该会从事金融或是法律之类行业的那种。 这几部电影陆敏都看过,有口碑不错的小众题材,也有票房亮眼的类型片。 那顿饭其余的细节埋藏在陆敏的记忆里,不愿被提起。 后续就是她深夜感伤、冲动,发了短信,他立马推进流程。 过程仓促到不能再仓促。 领证之前她问过杭敬承,为什么急着结婚,他只透露四个字: “家里要求。” 跟介绍人的说辞一致。 这一点陆敏在饭桌上略有感受。杭家夫妇是典型的高级知识分子,儒雅且有礼貌,处处照顾其余的人,尤其对陆敏表现出格外的喜欢,然而过犹不及,显得有些居高临下。 这样的人,难免掌控欲强些。 不过陆敏以为杭敬承不像是会完全顺从家里要求的那种人。 他身上有许多她不理解的点,比如职业选择,比如对婚姻的态度。 再比如二九昨天叫她前男友名字的事。 他开口问了,她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回答,他也不追问,直接离开,离开时眼底没什么情绪。 她看不清他的态度,隐约觉得他并不在意。 也好,这就是这段婚姻该有的模样。 滴滴—— 尖锐的汽笛声响起。 陆敏被扯回现实,见绿灯早已亮起,手忙脚乱换挡、踩油门。 周一照例很忙,陆敏要兼顾三节课、开会和完善公开课,上周交给学校的稿子还被挑刺了,得抽空改出来,忙得来不及吃午饭。 下午四点,主任说散会,陆敏按着饥饿到反胃的肚子起身。 “小陆,主任叫你留一下。” 身边有老师偷偷叫住陆敏,陆敏疑惑地看向主任。 高建平举着保温杯抬头喝水,眼神睥睨过来,用手背敲了敲桌子。 有人注意到这是陆敏第二次被留下来,纷纷投以好奇和同情的目光。 会议散场。 “小陆啊。”高建平啐一口茶叶沫子,“知道自己犯什么错了吗?” 陆敏坐在他对面,面色平静。 “你带的学生家长,都直接告到校长那里去了,还扬言去找教育局。你课下还是不管学生?”高建平一边说话一边把桌子敲得当当响,“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解释,来,你跟我解释解释。” 这家长大概率是上次停车场碰见的那个。 该说的都说过了,陆敏无话可说,别开脸。 “行,不辩解是吧。”高建平窝火,“那你直接去跟家长道歉。” 学校中层领导一周只带四节课,剩下的口水都用来教育任课老师,陆敏只今天一天就上了三节课,这会儿嗓子已经哑得犹如断弦,语气一贯的倔强,“我没做错。” 高建平气得够呛,“陆老师!平心而论,我待你不薄吧,平时有锻炼的机会都争取给你,还有哪个新老师有这个待遇?你就这么回报我的?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编制,学校不能开除你,你就肆无忌惮了?” 陆敏静静地看着他,面无波澜。 “行。你行。做老师的,居然连基本的底线都没有。”高建平气极反笑,“上周是不是给你节公开课?” 陆敏心底一震。 / 办公室。 闲来无事,几个老师一边抄教案一边闲聊。 “听说了吗,陆敏被高主任罚写检讨了,下周开会要当众批评呢。” “为什么?她又怎么了?” “老毛病,下班就已读不回,之前想找她换课都找不到人,该。” “是吗,我跟她换过呢......” “不一直这样吗,怎么突然让检讨啊,多丢人。” “学生课后问问题,不回复,正好那家长比较能折腾,闹到校长那里了。说起来,这种家长,谁敢带她家孩子啊。” “那也是陆老师做得不对在先吧,人家不就是问个问题嘛,还老师呢,这都做不到。” “你们说,陆老师平时心气那么高,怎么会同意写检讨啊?” “好像是因为公开课?我猜的哈,她还挺上心的,早早就开始准备,明明下个月才讲。但是我看到主任跟人商量把主讲老师换......” “好了。”罗茜打断八卦,“别聊了,分心,刚抄错好几段话了。” 议论声渐渐止住。 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罗茜看过去,是话题中心陆敏,她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抄教案。 陆敏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位,戴上耳机。 Word文档打开,敲上三字标题: 检讨书。 她完全、完全不为自己的做法感到后悔或是抱歉,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对公开课的努力付诸东流,更何况高建平的想法是让她把自己做好的东西一并让给别人。 / 下班后,陆敏乘公交车回家。 从车站到小区还有段距离,陆敏慢慢走回去。 春季的夜晚温度不高,冷风顺着领口直往怀里钻,她将手踹在兜里,缩了缩脖子。 今天晚上她加了会儿班写检讨,下班时天色完全暗下来,下弦月挂在天幕,月影暗淡,料峭春风吹动树梢。 路过车库入口,陆敏后知后觉想起件事。 车落学校了。 她在原地站定,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有点不知所措。 今天的事情好像都不是很顺利。 公开课试讲时忽然出了新问题,给学校的稿子改了十几遍才过,下午开会又被单独留下。 现在车子也忘记开回来了。 陆敏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怎么这么笨呢。 有汽车开过来,只剩四五米远时陆敏才反应过来,赶紧让开位置,躲到一边。 这辆车却停下来,车上下来个男人,身形高挑,长款风衣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 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陆敏抬头,看到杭敬承那张清隽矜然的脸。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泛红,眼睛里氤氲倒映他身后的灯光,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凌乱,眉尾的小痣几乎消失不见。 “嗯?”杭敬承带着她往旁边挪了挪,换了个位置,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放缓语气,“发生什么事了?” 这位置并不比刚才好许多,杭敬承的大衣依旧猎猎作响,然而陆敏身侧呼啸而过的冷风全然消失。 被他挡住了。 她有点鼻酸,低下头。 “对不起。”哑着嗓子,声音闷闷的,“我把你的车落在学校了。” 就为这点事? 杭敬承惊讶过后甚至有点想笑,视线落在陆敏发顶,她的长发浓密柔顺,被风吹乱后在灯光下显得毛茸茸。 他心下微动。 “这点事也值得你吹冷风?”勾起唇角,眼梢弯弯。 陆敏低着头不说话。 心里酸酸的。有人在身边陪着,让她觉得自己更委屈。 “不会哭了吧?”杭敬承弯腰去看她的脸,她推他,“才没有。”声音却闷闷的。 “好了,没事。”他抬手,轻轻揉了几下她的发顶。 头顶有股很轻柔的力道,发丝跟着摆动,陆敏一时愣住,呆呆地盯着他挺括熨帖的大衣领口,耳边传来温和低磁的声音: “明早我去送你。等晚上下班你再把那辆开回来。好不好,嗯?” 哄小孩似的语气,让她瞬间眼角酸涩。 作者有话说: 周四要换榜,下次更新要晚一些哦,v后就是日更啦 第12章 “嗯。”她点头,声音很轻,“走吧。” 杭敬承说:“上车,回家。” / 几天后。 某影视后期公司制作室。 十几个人抱着笔记本围坐,电影片段播放结束,室内仅剩电脑屏幕光。 “这一遍怎么样?”有人问。 “我觉得挺好了。”副导演说。 有人附和:“我也觉得。” 施鑫跟杭敬承交换眼神,“成了。”嗓音嘶哑粗噶。 杭敬承略一点头,“可以。今天就到这里吧。” 所有人都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可以下班了。 有人路过门口,顺便打开顶灯,室内瞬间光明。 “鑫哥。”助理像平常一样收拾好东西,叫住施鑫。 施鑫看了眼正在穿衣服的杭敬承,“今儿你自己走吧,不用送我了,我去蹭杭老板的车。” “好的鑫哥。”助理应着,递给他一个小纸盒,“你的快递。” “我的?”施鑫摸了摸后脑勺,短短的发茬扎手,“我什么时候买东西了?”看见快递单上的商家名称,才恍然大悟,“哦,这个。” 一扭头,杭敬承已经不见踪影,施鑫赶紧追出去,“杭老板——等等我——” 杭敬承睨他一眼,脚步没停。 施鑫厚着脸皮,“送我到地铁站就行,不耽误你。” “没听说你坐地铁有瘾。” “嘿嘿。”施鑫摸摸后脑勺。 上车后,施鑫还是坐副驾驶,小眼睛四下打量一圈,小声:“今儿没礼物啊。” 杭敬承只当没听见。 施鑫嘿嘿笑,拆快递箱,顺便问:“哎,南影节要开始了,我记得你上个项目,那个《蓝色回忆》是不是入围了?我看今年那几个评委还挺吃贾侞那套日常性纪实风格的,嗯,有门儿。” “说不准,南影节现在也越来越注重商业性。”路上有点堵,车子行进很慢,杭敬承掌心捺着方向盘,往副驾驶瞥了一眼,“吃的什么?” “啊?”施鑫刚把糖块丢嘴里,摆正手里的塑料包装,皱着眉认字,“能......哦,龙,龙角散,润喉糖,我嗓子不舒服。” 他平时在拍摄现场大喊大叫,练出来一个破锣嗓子,今天剪片时又抽了不少烟,咽喉肿得难受。 “有用?”杭敬承问。 “多少有点吧,我妹不是讲师嘛,之前天天说嗓子疼,我看她吃的是这个。” “哦。”杭敬承目光盯着前方变红的红绿灯,停下车,“给我点。” “你要这个干嘛?你嗓子也疼?” “嗯,刚发现有点疼。”杭敬承摊开手伸到施鑫面前。 “这玩意挺贵的......好吧好吧,给你。”施鑫犹豫,选出一包放他手里,他没接,修长的手指掸开,顺便抽走施鑫腿上的箱子,大手一挥,丢到后座,不忘客气一句,“谢了。” 被偷家的施鑫目瞪口呆:“你要那么多干嘛?你只是有点疼。” “有备无患,万一以后跟你一样呢。” 施鑫哀嚎,“那我现在都这样了你不顾我的死活?” “再下一单呗。”绿灯亮起,杭敬承抬手换挡,“给你报销。” 施鑫秒变脸:“谢谢哥。” 过了一会儿。 施鑫扭捏:“其实,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杭敬承问:“什么事?” 施鑫这人能屈能伸,有事相求时姿态很低,看杭敬承见怪不怪的样子,知道他是早看出自己打什么主意了。 施鑫嘿嘿一笑,“前段时间不是忙嘛,过年也没回家,施老头说想你了,叫你一起吃顿饭,顺便见见弟妹。”他顿了顿,有点埋怨,“你说你这么大个事,也不打声招呼就办了,老两口数落我好几天。” 施家跟杭家算世交,施家父母从小喜欢杭敬承,施鑫又跟杭敬承在同一个行业,因此关系一直很近。 杭敬承垂眸,沉思片刻,“是该见见。过两天挑个不忙的日子。” “O!K!就这么定了。”施鑫高兴,拿出手机,“我给施老头说一声。” 划朋友列表时看见个狗头头像,他随口问:“典子最近怎么没什么动静?还换了个狗头,啧,丑死了。” 不派对不泡吧,不像是秦典的风格。 杭敬承想了想,“他那个初恋好像回国了。” “怪不得。” 平时浪得没边,提到初恋就怂,确实是秦典能干出来的事。 施鑫摇摇头,点开老施的头像,发消息。 车厢内安静片刻,只剩发动机微微的轰鸣声。 “小时候喜欢的人......”施鑫听见身边的人这么问,嗓音低沉,似是随口一提,“分开后感情慢慢淡了,如果再重逢,还会再喜欢上么?” “嗯......”施鑫抱着手机,慢慢皱起脸思索,“分情况吧,像典子那种肯定是放不下,但是大部分情况下,过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当年那种感觉了吧。又不是拍电视剧,男女主角都定死了,非TA不可。” 生活中这么多变数,谁也不能确定自己在对方生命中扮演什么角色。 “是吧。人生是向前流动的。”杭敬承淡淡,眼底情绪并无具象。 施鑫敏锐地问:“你有情况?” 杭敬承不动声色,侧颜在昏暗的灯光下近乎冷峻。 “哦,不是你啊。”施鑫摸摸后脑勺,伸了个懒腰,“你说,当初你跟湉薇都没成,怎么突然就找个好久没见的结婚了呢......你怎么想的?” 杭敬承:“什么怎么想的?” “就结婚啊,怎么想的,难不成是久别重逢,一见钟情,直接喜欢上人家了?” “没。” 施鑫白眼,“啧。杭家逼你逼到这个份上了吗,就非得结婚,不然不放心呗。” 杭敬承捺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骨清瘦修长,轻轻叩击边缘。 “那这姑娘,你是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呗。”施鑫问。 顿了两秒,没等到杭敬承的回答,他撇着嘴,满脸难以言说,“就一点感觉都没?” 又等了一分钟。 空气静寂。 真没啊。 造孽。 施鑫摇头,托腮看向窗外。 半晌,耳边传来低沉微哑的声音,“倒也不是。” / 施鑫在地铁站附近下车,杭敬承停车时看了眼手机。聊天界面停留在陆敏跟他说今晚可能要加班,他回复说好。 路过青城一中,下意识往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望了一眼。 行到车库附近,路边站了个人,身影很熟悉,杭敬承下意识留心,发现确实是自己想的人。 为了那么点小事站在冷风里不回家,他真有那么可怕? 杭敬承看向内视镜里倒映的人影,“吃过饭了吗?” “在学校吃过了。”车内开了空调,陆敏两只冻僵的手抄在兜里,渐渐回温,蜷了蜷,“你吃了吗?” 外套口袋鼓起几个包,像有小仓鼠在里面跑酷。 杭敬承眼底多了份笑意,收回目光,看着前面的路,“嗯。” 下车时他提醒陆敏拿什么东西,陆敏没听清,他没再重复,自己走到后排,将快递盒拿出来。 陆敏好奇,偷偷多看了几眼。 等电梯时,两个人并排站着,杭敬承撕手里的包装袋,发出吱喳响声,“学校刚开学就这么忙?” “我......”一会儿没说话,嗓子就被糊住,陆敏清了清嗓子,“咳。有个公开课......加上零碎的活,比较费时间。” “哦。” 陆敏嘴边忽然多了个东西,下意识闭紧嘴巴。 “张嘴。”杭敬承说。 距离太近,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她抬眼看他,犹豫片刻,还是张开嘴巴。 微凉的一小块,甜丝丝的,水蜜桃味,在口腔中浸润弥散。 陆敏意外,“是......什么?”嘴里含着东西,说话含糊。 杭敬承垂眸捏封条,“糖。好像是润喉的。” “哪来的?” 刚才完全没注意。 “抢的。” 陆敏:? 陆敏:...... 杭敬承顿了顿,看过去,知道她误会自己在胡说,解释:“真是抢的。” 陆敏抿唇,点头说:“好吧。谢谢。” 她胡说八道时也是这么真诚,她懂。 杭敬承:...... 电梯叮咚一声,陆敏先上去,转过身看着迟迟不动的杭敬承,眼神表达疑惑,他欲言又止,跟上去。 二九一个人在家憋太久,看到终于有人回来,立马开始唱:“错错错!石窝的错!!” 陆敏赶紧将二九从笼子里放出来,小家伙展翅,绕场飞行好几周,嘴里叽叽喳喳,表示不满。 “二九,该吃饭了。”陆敏抱着鸟粮轻声哄。 “热恋↑的时↓候↓怎么↑捕~说!” 二九愤怒地唱着土味的歌。 陆敏尴尬地看了眼杭敬承。 早知道不给它听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了。 / 晚九点。 浴室水汽氤氲,干净柔软的手推开玻璃门,脚掌踏上大理石地面,走到盥洗池边。 陆敏拿起柜子里的吹风机,插上电,在持续到轰鸣声中拨弄头发。 手里做着什事,而不用动脑子时,很容易走神。 陆敏想起刚才杭敬承给自己吃糖的瞬间。 包装袋送到她唇边,瘦削修长的手指稍用力一捏,水蜜桃味的糖果就落入她口中。 他垂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被头顶的灯丝丝映在脸颊上,神情显得很温柔。 据说人的一生,其实只活在几个瞬间里,陆敏不知道这个画面是否算是她的瞬间。 她只知道,彼时彼刻,时间确实有过短暂的定格。 好像今天从他出现开始,她低落的心情开始缓慢回潮。 他比她想象中要温和包容许多。 思绪漫天飞舞着,头发不知不觉吹干,陆敏关掉吹风机,擦了点护肤乳,换上睡裙。 出门前想起件事,她回头看了眼,头顶的灯似乎很久没有频闪了。 杭敬承还没睡,看样子刚洗过澡,漆黑碎发散落额前,低着头看手里的iPad,里面在放某部电影。 “收拾完了?”杭敬承抬眼,眼底纳入一丝欲.色。 “嗯?”陆敏愣了一下,旋即点头:“嗯。” 她慢吞吞走过去,视线捕捉到床头柜上的方形塑料包装。 咚。 石子砸进平静湖面。 杭敬承勾手,叫她过去,她顺手关了灯,黑暗中,他摸索着,将脸埋在她颈边,似乎深深嗅了一口,温热呼吸扫过耳侧,有些痒,她缩了缩脖子,“明天早上没课?” 她想了想,“有......” 听见他冷哼一声,下一秒就被推倒,落入温软的床。 作者有话说: 评论有红包~~ 第13章 这种事上他下手从不留情,几乎全凭动物本性,很快闹得陆敏绷紧脚背,夹住他作怪的手。 她勉强睁开眼睛,眼前仿佛有一层雾,看不清他的脸,只有清冷凌厉的线条。 杭敬承说:“有个发小,他父母才知道我们结婚的消息,想见见你,一起吃顿饭——” 不仅视线模糊,她听力仿佛也退化。 滚.烫的汗落在胸口,顺着隆起滑落,滚入棉质被单,橘黄色小碎花氤氲一圈。 “呜嗯——” 世界不停变幻,旋转到顶点—— 他伏到她胸口,听到她剧烈起伏的心跳,轰然如雷动,她将手环在他脖颈上,手指深深按住他的颈动脉,感受到血液勃.勃跳.动,火山规律喷.薄。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后背的皮肉中。 杭敬承,不仅比她想象中要温和包容,也比她想象中要混球。 得多。 / 公开课继续试课,修修改改,差不多有了定稿,正课还得上,陆敏每天站两三节课,下班后跟鬼一样飘着魂回家。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周。 上次杭敬承给的润喉糖起了作用,至少嗓子没那么煎熬。 陆敏从袋子里倒出一颗塞进嘴里,继续批作业。 今天得早点弄弯,不耽误下班。 “陆老师吃什么呢?”罗茜凑过来,“哟,进口的,挺贵吧。” 陆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抬。 罗茜笑吟吟加重语气,视线仍旧放在那袋糖上,“嗯?” 陆敏终于回应:“不知道,不是我的。” “啊?是谁的?” 陆敏批完手里的,慢悠悠打开下一本,“不知道。路上抢的。” 罗茜:...... 眼底笑意消散,嘴角依旧上扬,“陆老师真会开玩笑。这么好的糖,润嗓子是不是?我听小唐说过,挺贵的,陆老师这包什么味道?好吃吧。” 陆敏含着糖,说话有点含糊,“蜂蜜柠檬。好吃。” 罗茜觉得这女的怎么这么油盐不进,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连颗糖都不知道分享,小气死了! “公开课准备差不多了吧,我看你这几天都在上自己的课。上回她们还说高主任要把你换掉,我不信,我说人家小陆高材生,九八五毕业,还能搞不定一节公开课嘛。” “没有啊,我青城职业技术学校毕业的。” 罗茜:? “上学期那个公告栏上......” 学校每学期会换优秀教师的布告栏,上学期陆敏出现在新教师那一栏,明明白白写了毕业院校是历大。 “哦,那个做海报的师傅,是我二大爷......不过罗老师是老教师了,想改这个有点难。” 罗茜:...... 赶紧摆手,“我不用我不用。” 她才不信!一中还不至于连背景都调查不出来。 可陆敏的语气那么真诚,面不改色心不跳,怎么做到的,难不成真有这种事?罗茜纳闷。 叮铃铃—— 急促的放学铃声打断罗茜的思路,一回神,陆敏连包都收拾好了,拎起来就走。 “哎——” 陆敏脚步太快,压根叫不住,一眨眼就消失在门口,罗茜跺脚,狠狠地瞪了一眼她的空位置。 “怎么回事,罗姐,人家不搭理你啊。”办公室另一个老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罗茜收起笑容,没搭话。 “别生气,跟她生什么气,让她准备着呗,反正那节课最后都是你讲。” 罗茜下意识点头,觉察到这话说得太早,赶紧摇头,“这是什么话,人家小陆老师的课,怎么能是我讲。” 那老师笑了笑,没再搭茬。 等她离开,罗茜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和高建平的对话框。 罗茜:[二哥,那公开课的事还没定呢,你小心点行不行] 高建平:[怎么啦] 罗茜:[我办公室的老师都知道这事了,以为我故意抢人家工作成果呢] 高建平:[放心吧,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反正都是我说了算] 高建平:[你等等,让那小姑娘把课磨出来,你直接上去讲] 罗茜:[这多不好,二哥] 高建平:[为学校做贡献嘛!你是老教师,肯定你讲更好啊!] 高建平:[退一万不讲,有我呢,她也不敢对你有意见,你把心放肚子里吧] / 陆敏从办公楼出来,握着手机,一路小跑着去取车。 路上估计会堵,好在距离不远,抄了个小道,十几分钟应该能家了。 陆敏拉开车门,启动前看了眼手机。 杭敬承:[下班了吗?] 杭敬承:[我在校门口等你] 陆敏:...... 她划开头顶的镜子,看着自己没化妆也没修饰的脸。 认命地下了车,又是一路小跑,陆敏气喘吁吁停下脚步,拨通电话。 “你,你在哪?”她呼吸声有点重。 低沉磁性的声音伴着电流声,回答说:“往右看,路边,打着双闪。” 陆敏视线扫过去,“好,我看到你了。” 准备挂断电话的前一秒,似乎听到一句:慢点,不着急。 陆敏拉开车门,对上一双清寂的眼睛,心下顿了片刻,面上不动声色,坐上副驾驶。 系上安全带,他发动车子,她才正经看向他,“直接去吗?” “嗯,伯父伯母已经出发了,路上可能有点堵。”杭敬承说着,瞄了眼内视镜,“......你想换衣服?” 今天要去跟杭敬承发小的父母吃顿饭。她其实不喜跟陌生人的饭局,但是既然结婚了,戏就要做全,他平时待她不错,她也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陆敏掸了掸外套袖口的粉笔灰,“嗯。这样不大礼貌吧。” “伯母也是老师,不会介意。” 陆敏不再说话,专心搓棉服外套上的粉笔灰,茶咖色外套上多几块白灰,太显眼了。 不过既然时间紧,也是没办法的事。 实在是弄不掉,陆敏索性放弃,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倚住靠背,视线飘向窗外。 放学时间,校门口很堵,有热情的学生跟她打招呼,陆敏认出是十六班的几个孩子,降下窗点了点头。 “老师,你男朋友好帅啊,结婚了吗?”有个大胆的孩子嬉笑着问。 “真的真的。”他身边的人附和。 不知道谁叫一声:“师公师公!!” 陆敏心尖一颤,只当没听见,牙齿轻咬下唇。 她前段时间不小心磕到了下巴,虎牙穿透下巴内侧一小块肉,留下一点点突起,总是忍不住咬几下。 杭敬承倒大方地很,侧着身看窗外,招桃花的眼睛微弯,还跟人招手,顺便问陆敏,“你学生?” “嗯。”陆敏轻轻应声,顺便按车窗按钮。 外面的小孩看见杭敬承扭头,更兴奋了,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几个女孩害羞,只敢偷偷瞧杭敬承。 车窗迅速升起,隔绝声音。 “嗯。”杭敬承眼底带些笑意,“挺招人疼。” 眼神睇过去,陆敏正看着前方车辆,没吭声,杭敬承收回目光,语气懒散,像是呢喃,“......随你。” 这话未免浮浪。陆敏睫毛轻颤,舌尖抵开那一小块肉。 偏头看过去,杭敬承却没了后续。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终于过了那段拥堵路段,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清晰。 不过有点面熟。 熟悉的车库出现在眼前,陆敏惊讶,“不是不回家吗?” “那你怎么换衣服。” 陆敏顿了一下,“去晚了更不礼貌吧......” “嗯,所以等会儿开快点。”杭敬承看了眼腕表,“到时候你去交罚单。” 混不吝的语气。 陆敏噎住,推开车门,迅速下车。 “我就不上去了,车位等你。” “好,我马上。”陆敏扶着车门,语气认真。 杭敬承抬眼看她,忽然笑了下,“逗你的,不让你交罚单。别着急。” 长相清冷不羁的人,眼睛却生得深情,仿佛有种叫人溺毙的魔力。 陆敏迅速挪开视线,“我只换件外套。” 关上车门,转身离开。 杭敬承看着那个脚步匆匆,不知道是不是躲他那句调笑的背影,敛了笑,目色微沉。 相处两个周,以为关系近了些,原来还开不起一句玩笑。 捺在方向盘一侧的手指,轻轻叩击。 说不上心里是恼还是乱。 手机铃声响起来。 杭敬承接起电话。 “喂,是杭先生吗?我们这边是嘉华地产......” 乱几.把打的推销电话。 嘟—— 挂断。 / 电梯里没人,陆敏一个人站在角落,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耳朵似乎有些红。 她抬手,用手指捏住耳廓,触碰到的这一刻,忍不住颤抖。 有点烫。 她仿佛看到自己眼底悸动,与十年前少女的眼神重叠。 那时女孩趴在桌上休息,枕着胳膊,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好似在看风景,余光却一直在关注护栏边聊天的少年,看他跟朋友说笑,看他走着走着随意跳起来摸一下房梁。 她每天留心发作业的顺序,推算他今天的作业本是跟谁放在一起的,如果是女生,心里一定会小小地别扭片刻。 稍后又想起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吃醋。更难过了。 然而下一秒少年出现在身侧的过道,带起一阵清风,即刻抚平她心中所有褶皱不安。 暗恋好像就是那样,他带来的苦被他带来的甜轻易化解。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到了设置的时间,手机嘀一声,自动关掉勿扰模式。 陆敏下电梯,将屏幕翻过来,王丽琴发来几条语音消息。 王丽琴:“这几天跟敬承没什么事吧?和好了没?” 王丽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我跟敬承沟通,你别整天臭着张脸,谁看了会喜欢。” 王丽琴:“要是什么事都没有,你就别作了!听见没?” 王丽琴:“那个什么,我不会上网买东西,你弟给你挑了双鞋,给你寄过去了,到时候记得收啊。” 陆敏想了想,王丽琴好像自始至终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后悔结婚,但是劝她的话已经说了好几轮了。 陆敏:[没事了妈] 陆敏:[别给我买东西了,我什么都有,家里又不富裕] 陆敏:[我爸怎么样了?] 王丽琴:“没事啊。我跟你爸现在手头有点钱,他之前工地上一直一直拖的那个工程款,工程款结了,现在有点钱。” 王丽琴:“你也别节省了,该花花,家里现在不用你帮衬,听见没?” 陆敏没带耳机不方便外放,转语音的文字一个个蹦出来,几乎能听到王丽琴女士的声音。 视线停留片刻,她吸了下酸涩的鼻子,敲下“知道了”三个字,回复过去。 十七岁的杭敬承啊。 她那漫不经心,却又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样单纯的欢喜,曾经妆点了她最枯燥狼狈的岁月。 但她不再是单纯的十五岁,也不再做那样漫无边际的梦。 路过客厅,茶几上放了把破吉他,她昨天拿出来忘记收了。 回来再收吧。 十五分钟后。 杭敬承聊赖地刷手机,抬了下眼睛,后视镜里多了个女人的身影。 看了眼时间。 动作倒是快。 陆敏换了件燕麦色长外套,围着格纹围巾,牛仔裤和薄毛衣都没换,长发披肩,显得温柔乖巧。 她走近,杭敬承收回目光,“走吧。” 路上开得飞快,陆敏握紧扶手,一言不发。 据说是伯父伯母找到餐馆,七拐八拐进了小巷,看不见招牌,车停下来才注意到身边素净的大门,门口两座石狮子。 陆敏回头看了一眼,旁边那辆灰色的小奥迪也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一阵风吹起,几缕长发先出现,紧接着是锃亮的脑门,熟悉的穿着夹克西裤,大腹便便的男人出现,殷勤地招呼旁边的车。 “哎哎哎,局长您先请。” 高建平? 陆敏躲开脸。 “走了。”杭敬承从车上下来。 她点头跟上。 小院从外面看平平无奇,进了门才能瞧见里面精致的庭院格局,曲水流觞。 上了楼,直奔雅间。 陆敏跟在杭敬承身后,只觉得他身形一顿。 “敬承?”老者惊讶的声音。 杭敬承略颔首,进了门,“伯父,伯母。” 陆敏这才看清里面的人。 四位父母辈的老人,一个姑娘,余下一张空椅子。几个人一起看过来,脸上都带着惊讶。 这是什么阵容? 陆敏疑惑。 坐在中间,长相清瘦和善的老头笑眯眯说:“这么巧,正说明天叫你吃饭呢,边儿上是小陆?” 杭敬承给陆敏介绍施家夫妇,陆敏乖巧叫了人。 身材富态的卷发老太太站起来,径直过来挽住陆敏的胳膊,“敏敏是吧,真漂亮。叫服务员加两个座儿。” “是是是,跟敬承多配,你看看。”李太太笑眼眯眯打量陆敏,“真是的,敬承你这动作够快的,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吃酒呢,你把媳妇领回来了。” “我的错,我的错。”杭敬承像家宴上最小的那个儿子,懒懒散散道歉,语气更像是在耍赖皮,“这不是着急娶回家,办酒时一定叫您。您得先把份子准备好。” 几个老人哄然大笑,说他仗着年轻欺负人。 杭敬承趁机给陆敏介绍这几个该怎么称呼,陆敏挨个叫了,得了一顿夸赞。 “哎呀,真乖,老杭真好福气!” 杭敬承笑着解释:“我这带她出来吃顿饭,也没注意门牌号,没想到这么巧。” 施霖说:“是挺巧,你说说,这不是老李家姝韵回国了,想叫三金一起吃顿饭,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了你说这。” “哦,不巧。”杭敬承翻了翻手机,几个人巴巴看着他。 杭敬承无奈:“今天临时有个会,必须要导演过去,他应该是抽不开身。” “这小子!”施霖低声,“叫我等就算了,叫人家姝韵等着算什么,我回去一定骂他一顿。” 李太太摆手,“还是孩子工作重要,工作重要,饭嘛,下次再吃。” 席上唯一的年轻人不太高兴,嘟囔着:“我才不......” 李太太:“你这孩子。” 施太太笑说:“没事没事,下次叫三金登门道歉,姝韵关门放狗咬他。” 陆敏就坐在施太太身边,施太太格外喜欢她,拉着她的手再也没撒开,说完话之后给她递过来一个带笑的眼神。 陆敏才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饭局应该是“三金”跟眼前这位年轻小姐的相亲局,但“三金”没空过来。正好她跟杭敬承撞上了。 不过原本要跟他们吃饭的伯父伯母呢?不过去了么? 施太太仿佛看出她的疑惑,拍了拍她的手,“安心在这吃吧,都是一家人。” 施太太跟杭太太一样,身上带着书卷气,但具热情和亲和力,陆敏不自觉亲近她。 服务员过来加座。 施太太高兴地说:“来来来,你跟敏敏你俩挨着坐。” 席间杭敬承跟陆敏成了绝对主角,被按住问东问西。 陆敏不善言辞,杭敬承一个人应对也游刃有余。 -怎么认识的? -相亲,媒人介绍的,一起吃了顿饭。 -这么快就领证了? -当时觉得各方面都合适。至于感情吗,以后慢慢培养。 -现在培养到哪一步了? -能来见您这一步。 -什么时候办婚礼? -等有机会吧,最近都很忙,没心思。等办了第一个请您来喝酒。 陆敏余光留意着杭敬承,见他含笑看过来,她也抿着唇递过去一个眼神,唇角微弯,目光相撞后率先挪开。 李太太眼尖,“哎哟,害羞呢。小夫妻俩,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韵韵,你看看,还是得结婚吧。” 李乐韵撇了撇嘴,不说话。 杭敬承视线仍留在陆敏耳侧,眼底几分捉摸不定的情绪。 刚才怎么笑的来着?眼角有点弯,月牙似的,唇角也勾起,稍稍露出整齐的牙齿。常年冷着的一张脸在那一刻温柔乖巧得不像话。 那一瞬间太短暂,以至于心里只留了个印象,具体的形貌越来越模糊。 她性子慢热,能在陌生人面前做到这种地步,大概算是尽力了。 陆敏感受到身边人不加掩饰的目光,看过去,他却笑吟吟跟别人聊天去了。 怎么了? 她莫名其妙。 中途陆敏去洗手间。 出门时看见洗手池边上站了个女人,正充满敌意地看着她。 陆敏对此并没有太惊讶,刚才在饭桌上李乐韵似乎就不太喜欢她。 “要不是杭伯父的意思,你觉得你能嫁给敬承哥吗?” 这话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陆敏拧开水龙头冲手。 李乐韵被她无视,很生气,“湉薇姐长得漂亮,身材好,家里有钱,才不是你能比的!” “湉薇是谁?”陆敏问。 李乐韵比陆敏矮一些,扬起脑袋鼻孔看人,“敬承哥女朋友啊。” “前女友啊。”陆敏碎碎念,往旁边挪了一步,打算从李乐韵身边绕过去。 李乐韵小跑着拦她身前:“喂!你有没有听到重点啊!” “啊?”陆敏站在洗手间门口,茫然地看着她。 李乐韵气得半死,“我说你根本配不上敬承哥——” “韵韵。” 熟悉的声音响起,陆敏和李乐韵都是一愣,转头看过去。 杭敬承刚洗过手,扯了块纸巾慢条斯理擦手,“这么多话跟你嫂子说呢。” 视线没落到李乐韵身上,她却感到一股不怒自威的压力。 “敬承哥......” 想来那些话都被听到了,她索性不装。 “我就是觉得还是湉薇姐更好嘛......” “这么喜欢蒋湉薇?”杭敬承随手将纸巾丢进垃圾桶,抬了下眼。 李乐韵眼神躲闪,“嗯......嗯......” “行。”杭敬承拿出手机,解锁,点开什么,将话筒拿到嘴边,轻启薄唇:“李乐韵喜欢你,你看看你那边有没有跟女人过日子的打算。” 第15章 李乐韵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杭敬承眼眸漆黑,面色平静。 李乐韵噎住:“我......” 杭敬承:“这是你嫂子,我选的。” 轮不到你多嘴。 “她跟你差不多大,本不该给你留面子。” 少蹬鼻子上脸。 “施鑫今天没空,以后说不定有没有空。没有他,也还有别人。” 我只要开口,就有把握给你们攒第二个局儿。 “嗯。韵韵,回吧。伯父伯母还等着呢。” 别想着回去叫父母,你父母也不好使。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难受。 点到为止。 杭敬承牵起陆敏的手腕,带着她往外走。 陆敏回头看了一眼,李乐韵还站在原地没缓过劲。 “谢谢你。”她轻轻挣开他的手掌,“不过一个小姑娘,没必要让她下不来台。” 拐了个弯,杭敬承停下来,垂眸看着她,“这话认真的?” 陆敏认真地点头。 “你知道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陆敏当然知道,但她必须得说。 “李乐韵是你世家相熟的妹妹吧,为了这点事,没必要。” 她自认不值得让杭敬承对李乐韵这么不客气。 “她对你那么不客气,我要袖手旁观么。” 杭敬承想拆开她的脑袋瓜,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我没事。又没说什么重话。”陆敏说:“婚姻的意义不就在这里吗,我帮你维护你原来的圈子,而不是因为我的存在来破坏它。” 杭敬承看起来很不爽,周身气压很低,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她说完,确定无话了,才开口: “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全。完全不考虑自己,是这样吗?” 陆敏别开脸,咬住下唇内侧那点肉。 “陆敏,被那种恶心人的话侮辱,你不会感觉难过吗?” 她陡然一震。 “你只替我考虑,考虑过自己的自尊心吗?我跟你结婚,就是为了让你装点门面吗?” 杭敬承语气冷静缓慢,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她耳朵里。 这段话的杀伤力比李乐韵那几句大一万倍。 她有时确实没什么自尊,尊严这东西掉地上,自己都要踩一脚,然后假装不在意。 为什么? 天生比别人贱吗? 杭敬承的视线落在陆敏脸上,眼睁睁看着她拼命咬住唇,用痛觉逼退泪意。 这女人,确实,犟得可以。 也就是这个瞬间,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写过的、许多年没再回忆过的一段话: 她就像一座小山,无论周遭如何风云变幻,她自岿然不动,内里也有地震、火山喷发或是风暴酝酿,但从外面看,她永远是一座沉默的小山,甚至妆点了几朵小花。 杭敬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弯下腰,拇指捺过她的眼角,“不是怪你。” “跟我结婚不是让你来吃苦的。这种委屈没必要受。” 陆敏宁愿自己被骂一顿,被这样轻声哄着,反而心里酸着涩着,眼角被他捺过的地方红了一圈,到底强忍着,没让泪落下来。 “她是不是提湉薇了?”杭敬承问。 她垂下眼睛,模糊中看出他眼里的探寻,点点头,“我知道是你前女友......都过去了。” “嗯。”杭敬承说,“好了,走吧。跟那边打声招呼去,该走了。” 陆敏吸了吸鼻子,跟在他身后,感觉自己像个跟别人打架结果被叫家长的小朋友,亦步亦趋。 李乐韵已在席间坐下,脸色不大好看。杭敬承进去,依旧有说有笑,半分不见刚才的冷硬威压。 这顿饭吃得差不多了,两家家长跟着一起出门。 施太太挽着陆敏的胳膊不撒手,杭敬承跟施霖走在一起,李家夫妇带着李乐韵走在后面。 “夫妻还是得培养感情,你们相亲的更得培养......我家就住观山华府那边,有空一定常过去......”施太太絮絮不止。 走到大厅,忽听有谁低声惊呼: “施厅......领导,领导您亲自来吃饭......” 陆敏正纳闷,看了一圈,才看到个穿着毛线衫的中年男人,激动得脸都红了,站在他身边的就是高建平。 她一愣,别开脸。 高建平刚开始还不确定,见她躲避,反而明白这几个人肯定关系亲近,眼前一亮,饿犬看到小肥羊似的。 施霖摆了摆手,那谢顶的男人立马闭嘴,憋得脸通红。 剩下几个人都见怪不怪,只当没看见,若无其事从大厅中穿过。只有陆敏多看了施霖几眼。 到了门口,一行人道别,陆敏跟杭敬承上了车。 杭敬承系安全带时,随口提了一句施霖的职位,陆敏目瞪口呆。 怪不得她觉得面熟,也许在电视上见过。 也难怪刚才那人那么殷勤热切。 “年初已经退了。”杭敬承轻描淡写,发动车子,往窗外瞧着,将车开出停车位,“旁边那男的认识你?” “嗯?嗯。我学校的领导。” 杭敬承挑眉,语气懒散,“嗯。以后你是他领导。” 现在都上赶着献殷勤,以后接触,少不了拍马屁。 陆敏将信将疑。 说到底她跟施霖没什么关系,也就是因为杭敬承,才能一起吃顿饭,以后说不说得上话都另说,高建平还能上赶着拍这么远的马屁? 噔噔噔—— 车载音响发出微信电话的忙音,那头很快接起来。 “喂?杭老板?” 电话那头有点吵。 出于礼貌,陆敏侧脸看向车外,但听觉系统关不掉,被迫接收信息。 杭敬承冷声:“还活着呢。” “别别别杭老板,承哥,承哥,爸爸,我错了,真错了,我这加班赎罪呢,真的,干了两个点儿了。” 陆敏偷偷看过去,杭敬承正黑着张脸打方向盘,一言不发。 “承哥?承哥?别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害怕。你也知道那李乐韵什么脾气,我什么脾气,我俩相亲,说不定在桌上就打起来了,你说这还有见面的必要吗.......” “承哥,我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主要是除了你也没人拖得住老施跟我妈......承哥......求你了,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电话那头的人连哭带喊,情真意切。 陆敏听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顿饭本来就是为了这个人跟李乐韵相亲,结果他不想参加,直接骗了杭敬承带她过来。 杭敬承刚才餐桌上那番解释,大概是为了给长辈留点面子,施伯父未必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台阶给了,也就顺势下来了。怪不得原本该跟他们吃饭的长辈没有出现。 “别生气了哥,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杭敬承冷哼,顿了顿,慢悠悠吐出几个字: “下次弄死你。” 这话没什么语气,却带着十足十的压迫感,陆敏都跟着肝颤了一下,更别说电话那头的施鑫。 “哥哥哥哥哥,别生气别生气。我帮你说服家里离婚行不行?” 陆敏心惊。 看向身侧的男人。 杭敬承眸色微敛,“你在发什么疯?” “啊?”施鑫懵圈。 “嗯?” 施鑫解释:“不是,正好你离了施老头就没理由催我了......” 杭敬承眼底情绪越来越沉,看向身边的人,她只扭头看向窗外,好像电话里的事与她无关。 “什么意思啊哥,怎么不说话了?你这是不想离?到底想不想啊?” “.......她在我身边。” “谁啊?在你身边。”施鑫愣了一秒,心脏猛跳,手机差点丢出去。 “弟妹,弟妹在你身边啊?” 大爷的,忘了他刚从饭局上出来了,刚才那些话没被她听见吧。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请看施鑫表演磕头求饶(bushi)&陆老师吉♂他♀教学 2.6——2.8v章留言随机红包掉落 专栏预收求戳戳《披星戴月的想你》(先婚后爱|男暗恋) “刘婕教我的第一件事是等待。” “等待未来某个雪夜可能降临的爱。” 来自十七岁的陈昭。 ——《庸俗情歌》(落魄富家公子x小镇普通女孩)—— 手里烟灰火星燎手,宋律齐在鼎沸的喧闹声中回头。 第16章 杭敬承:....... “弟妹, 我是那个,敬承的发小。刚跟他开玩笑呢,你你你别放心上。”施鑫声音哆嗦。 他就是再混蛋, 也知道不该当着人家面劝离婚。 陆敏垂睫, 转过头,淡声说:“你好,我是陆敏。” “弟妹,呵呵呵呵呵,我刚才,我刚才跟敬承开玩笑呢。你说我这还没见面呢, 先撺掇人离.......我这办的叫什么事儿啊,谁听了不来气, 你说这, 唉!嫂子, 嫂子,嫂子, 过两天我生日, 请您吃顿饭呗, 就当道歉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一定来捧场!” 陆敏被这一通变脸搞得无话可说。 她看向杭敬承。 杭敬承时不时看一眼内视镜, 副驾驶座位上的人,脸色分毫未变, 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他以为她至少要问点什么。 “敬承, 听见没?”施鑫隔空喊,“到时候一定带弟妹到场, 我好好道歉。” 话落到杭敬承这里, 节奏骤然变慢。 他捺着方向盘, 盯着后视镜打了个转向,看回正前方,“再说。忙着呢。谁都像你似的,闲得一天到晚撒癔症。” 说罢没给施鑫接话的机会,直接按下挂断。 嘟。 陆敏也就挪开视线,看向自己身侧的窗外。 “他在外边儿喝酒,喝大了,自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杭敬承皱眉低喃,“一会儿嫂子一会儿弟妹的.......” 她眼睫微颤,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解释刚才电话那头的行为。 一会儿嫂子一会儿弟妹,确实不像脑子清醒的状态。 可说他要离婚说得言之凿凿...... 百种心思,说出口只剩一声轻轻的:“嗯。” 杭敬承瞥她一眼,再次开口:“他生日在月底。” “嗯。” “几个比较近的朋友的聚会。想去的话就去转转,不想去就算了。” 这是把决定权交到她手里了。 “我那个......学校可能有活动。” 这个理由应该很正当。 “嗯。”杭敬承看破不说破,“到时候再说。” “好。”陆敏无意识手指摆弄安全带。 话是这么说,两个人都清楚,她不会去的。 陆敏的社交范围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何况去掺和完全不认识的他的朋友圈。 一时沉默,只剩汽车发动机的轻微的轰鸣声。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杭敬承接起,语气带着莫名的不耐烦,“喂?” “承哥,今天要加班,主演那边路演时间定下来了,制作这边得抓紧时间,还得送审。” “知道了。”杭敬承音色低沉,挂断电话,往身侧看了一眼。 陆敏正盯着他身前方向盘处,见他挂断电话,开口说:“就把我放这里吧。我坐.......打车回去。” 声音轻轻的,提建议的语气。 杭敬承跟着放轻语气,“先送你回去?” “不用。你赶紧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去,没关系的。” “那我下个路口掉头。” 杭敬承找了个路边停车,从驾驶座上下来,陪陆敏在路边等着。 车灯组成的灯河蜿蜒流动,照映城市钢铁巨兽的形状。 汽车疾驰,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冷风,陆敏将手揣兜里,缩了缩脖子,“你先走吧,这儿车多,应该很快就能等到。” 杭敬承看着川流不息的马路,脱掉身上的外套,“我接下来两周事比较多,可能经常不回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垂眸,将外套抖开,披到她肩上,她抬手阻止,“我不冷。” “我热。”他言简意赅。 陆敏:...... “谢谢。” “不客气。” 风吹起她的长发,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眉眼。 陆敏眯起眼睛,视线模糊,隐约还能看到杭敬承和他身后的路灯。 光影之下,他的轮廓氤氲一圈,抬起手伸向她,“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比如施鑫的胡话。 陆敏忽然想起半小时前,他抬手捺过她眼角的时刻。拇指温热的触感仿佛仍然停留在那里。 感觉很奇怪。 明明两个人做过最亲密的事,可是那个举动还是让她觉察到越界的亲昵。 让她感觉不安。 指尖触碰额头的这一瞬间,陆敏后退一步躲开。 杭敬承悬在空中的手顿住。 她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拨开眼前的碎发,伸出去招手,回过头跟他说:“有车。” 他收敛视线,将顿住的手收回,抄进裤兜,点了点头,“走吧。”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出租车掉了个头开过来,在路边停下,杭敬承上前跟司机交代了些什么,陆敏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 她降下车窗,对站在外边的杭敬承摆了摆手:“我先走了。你也别忙太晚。早点休息。” 春夜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昏黄的路灯落在白衬衫上,微微眯起眼睛,清冷面庞显得从容平和。 “嗯。”他抬了抬下颌,声音懒怠拖着尾音,“你也早点儿睡。” / 三月中旬,陆敏照常朝八晚五地上班,半个月过得还算安稳。 下班时间,陆敏看了眼手机消息。 杭敬承:[加班,别等我了] 再往上滑,也多是这样的消息,他这两个周工作很忙,几乎不着家。大多数时间都是她自己在家。 历史组老师都走光了,办公室空落落剩陆敏一个,她敛眸,收起手机,拎包往外走。 高建平出现在门口,笑吟吟替她把住门,“小陆老师,下班啊,累不累,用不用我开车送你回家?我这闲着也是闲着。” “不用,谢谢。”陆敏转身。 高建平亦步亦趋,“上回那事,都是我不懂事,听信学生家长一面之词,小陆老师您可别放心上,我以后肯定不会了!” 陆敏:“.......” “你下班时间好好休息,什么消息都不用回,明天早上再处理也不迟,还是你个人的事情比较重要,休息好了才能有上班的良好精神面貌嘛!哈哈哈哈哈哈!” 高建平口水洒了一路,陆敏忍无可忍,“高主任,不要再跟着我了。” “哎哎哎,好嘞,好嘞,那有事你随时叫我,小陆老师再见!”高建平挺胸抬头,就差敬个礼了。 陆敏回头看了一眼,赶紧加快脚步走了。 “以后你是他领导”,她之前绝没想到杭敬承的戏谑竟会一语成谶。 回家后简单做了顿饭,喂了二九,打开电视,将它放出来一起玩。 电视上放的是游戏up主的建造类实况解说。 陆敏昨天才发现这个功能,习惯看电视剧的二九有点不满。 她只好拎根拼夕夕五块钱淘来的逗猫棒,挥来挥去,二九站在她腿上追毛球。 up主声音沉稳清冽,陆敏手里的逗猫棒渐渐挥不动了,眼皮耷拉下来。 “¥%#敏敏¥%#” 嘴巴被什么东西轻快地触了一下。 陆敏睁开眼,看到二九近在咫尺的小脸蛋。 “别闹。”她含糊地说,“我睡十分钟。” 闭上眼睛。 过了十秒。 “¥%#敏敏¥%#” 二九又亲她一下。 陆敏睁开眼睛,敲二九脑袋,“哪学的这一套?” 二九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懂,坐起来,嘴巴有些干,起身去倒水。 墙边躺了把破木吉他和一个快递盒,木吉他面板的漆掉得斑驳,琴码崩掉,面板也裂条长线。 算一算,这把琴到她手里有七年了,大一的时候攒了两百块钱,在学校跳蚤群收的,上次搬家不小心摔了,现在完全不能弹了。 陆敏把琴竖起来,预备明天出门时顺便丢掉。 其实本来是想找个收废品的老头卖掉的,不过这小区从来没出现过那种骑三轮的老头。 喝了几口水,她蹲地上拆开快递盒,里面还有个盒子,包装很精致。 华伦天奴? 陆敏揉了揉眼睛,打开百度输入盒子上的单词,确认是否是那个牌子。 好像真的是。 愣了会儿,她拆开鞋盒,然后给王丽琴打电话。 “啊,好像确实是个大牌子,你弟弟专门给你挑的。” “可是我们家......” 财务状况应该支撑不起这样动辄大几千的牌子。 “人家敬承天天穿什么衣服,你穿什么衣服,买双鞋怎么了,家里有钱,不用你操心。”王丽琴说。 陆敏眼角酸涩,吸了下鼻子,依旧平静地说:“多少钱?我给你转过去。” “转什么转,你那点存款不都给家里了,自己留着点吧!家里有钱!” 陆敏在原地跪坐了好久,闷闷地应声,拿开手机,发现电话早就挂断了。 她看向一边空落落的客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要一个怀抱。 可以紧紧将她搂在怀里消化情绪的怀抱。 ....... 眼皮好重,可起床铃声已经响了,舍友们都已经起床,陆敏强撑着起身,去水池边洗漱。 早读还没开始,她交上作业,回到自己座位。 同桌很快来了,放到桌上的却不是熟悉的书包,她抬眼看过去,是那张熟悉的清冷落拓的面孔,垂下眼睛,慢悠悠说:“早。” “早。”嘴巴在大脑发出指令前动了起来。 课间时他的朋友过来打闹,有人问:“你为什么突然换位置呀?” 陆敏抬头看向黑板,心思却都放在余光里,屏住呼吸,全神贯注。 她听见杭敬承笑了一声,然后看向她。 少年眼睛很亮,映着窗外浓绿摇曳的树枝。 也就是这个瞬间,陆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十五岁的陆敏,很难放下自己的初恋吧,潜意识里,总是将自己的想法投射到对方身上。 她拢紧身上的被子,将自己缩成一小团。 朦胧模糊间,仿佛有人走近,带了一身室外的清冷气息,在她身边驻足片刻。 柔软的触感落到唇边,稍纵即逝。 ...... 次日是周六。 陆敏选择睡懒觉。 九点半,有电话打进来。 陆敏伸了个懒腰,看了下来电提示,是陌生号码,好像是广告推销,昨晚不小心填了调查问卷后推销电话就没停过。 她放下手机,看向身侧,枕头和被子都没动过,还是昨晚的模样。 陆敏若有所思,慢吞吞起身洗漱。 客厅茶几上多了个黑色的盒子,是个敞着的琴包,里面躺了把白色lava。 原来他真的回来过。 陆敏去厨房倒了杯温水,溜达着穿过客厅,转到书房和健身室旁边,又看了眼客房。 都没人。 看来已经走了。 她绕回客厅,打开电视,继续播放昨天的游戏解说。 那把吉他长得精致漂亮,尤其是在那把破吉他的衬托下,更显眼,陆敏每次经过都要多看两眼。 半下午,躺在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忍不住扭过头去看琴包。 她不知道杭敬承还会这种乐器。 高中那会儿,他也算是学校风云人物,但是从来没在文艺演出舞台上露过面,她以为他对这些不敢兴趣。 陆敏鬼使神差地从沙发上坐起,伸出手指,抚过琴身,微凉而光滑的触感。 指腹摩擦绷紧的琴弦,有点痒。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敏立马坐直身子。 身边的手机又响起来。 又是刚才那个号码。 陆敏犹豫片刻。 杭敬承推门进来,就看见陆敏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响铃的手机,看向他。 他弯腰换鞋,抬了下下颌,示意她先接电话。 “喂,你是陈夕子?” 对面是个文弱的女声,不过听起来来头不善。 电视声音早就调小了,客厅里只剩二九偶尔啄铁笼子的声响,听筒里的声音传出来,比陆敏想象的要清晰许多。 门口换鞋的杭敬承抬头看过来,眼底带着惊讶与好奇。 陆敏填调查表时一直瞎诌内容,这是昨天刚想出来的名字。 她硬着头皮应声。 “你老公有外遇,想看证据的话你加我的联系方式......” 陆敏一愣。 杭敬承臂间挽着外套,朝客厅走来,闻言停下脚步,眉头微蹙。 杭敬承:? 陆敏对上他的视线,静静看着他如一泓深潭的狭长眼睛。 他亦如是。 空气中,浮尘缓慢晃动。 “喂,陈夕子?不加啊?那我这边可忙着呢,过了今天我可就没空了......” 陆敏轻启唇瓣,温声细语:“不用麻烦了,是我请的外遇。”* 杭敬承陡然一震。 眉头慢慢皱紧。 “想让他净身出户。” 电话那边:...... 杭敬承:...... “不是你,你你你什么意思啊?那,那女的,真是你请的啊?”电话那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一时间不会了。 “喂?” “喂!还在吗?” 陆敏目视杭敬承一步一步走过来,脑袋仰得越来越高。他眸色微沉,带些压迫感,紧接着修长手指从她手心与手机缝隙穿过,拇指捏住,放到自己嘴边。 “她现在有点私事要处理,你先等等。” 嘟。 电话挂断。 杭敬承走到沙发前,距离她还有十厘米的地方,停下脚步,稍微俯身,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他没说话,可陆敏分明听见四个字:解释解释? “这个,是诈骗电话。”她生硬地挤出这几个字。 “嗯?”他轻声,从喉腔里闷出来的低磁慵懒嗓音。 听得她心尖微颤,挪开视线,悄悄深呼吸,“这两天打了好几个电话了。我这样说,可以避免她后续再打电话。” 杭敬承看着她淡定的侧脸,几乎瞧不出什么情绪波澜。 目光停留片刻,他直起身。 “哦。”杭敬承应声,尾音拖长,不知道信没信,“有用吗,看你挺熟练。” “多少有些用。”陆敏没看他的眼睛。 比如这个号码,估计再也不会给她打电话了。 身侧的沙发微微塌陷。 “刚起床?”杭敬承坐下,语气随意。 陆敏有些窘,两只手握紧杯子,指缘发白,“嗯......你昨晚回来了?没听见动静。” “昨晚回来太晚了,在这睡了会儿。吃过早餐了么?” 陆敏一愣,“嗯?” 杭敬承稍偏头,似乎在思考她在疑惑哪句话。 “昨晚回来得太晚了。你吃过早餐了吗?” 字正腔圆。 陆敏:...... “这儿没有枕头和被子,以后还是回去睡吧。”她轻声,“我不太饿。” “等会儿早点吃午餐。” “嗯。” 陆敏下意识点头,并起双腿,规规矩矩坐着。 杭敬承刚躺到靠背上,翘起二郎腿,看她坐得板正,跟开会似的,不仅想笑。“哎。” “嗯?”陆敏扭头。 “这儿是不是你家?跟来做客似的。” 话脱口而出,杭敬承瞬间后悔。 她可不禁逗。界限感那么强,稍有不慎就容易让她缩回自己的壳内。 陆敏没注意杭敬承变弱的尾音,抿了下唇,喝光杯子里的水,放回茶几,坐姿也从板正变成靠住扶手,怀里抱着抱枕。 不能说完全放松,但也比刚才好多了。 杭敬承略一挑眉。 陆敏酝酿片刻,轻声问:“你今早出去了?” 仿佛随口一提。 “理发。”杭敬承指了下自己的发型。 陆敏才注意他头发变短了,耳侧的头发剪得很利落,露出青色头皮,连接下颌线,显得更清冷落拓。 杭敬承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心情大好,笑问:“发型师手艺怎么样?” “挺,不错的。”陆敏挪开视线。 杭敬承仍笑着,没再说什么。 “你喜欢玩这个?” 陆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电视,上面正放着解说视频,她摇头,“没玩过,只是喜欢看别人玩......比较解压。” “解压?” “嗯,这个up主的声音很好听。” 陆敏将声音调大两格。 她托腮,手指按着脸颊,留下几道柔软指痕。 嗯。 不错。 至少能聊两句,不那么拘谨了。 杭敬承收敛目光。 耳边里传来清越干净的男声:“......随便打。一开始随便修一点点路......” “好听么?”他随口问。 “声线清越,咬字清晰,不急不躁,我觉得很好听。” 杭敬承眸色微黯,胳膊撑在沙发上,骨相优越的手指抬起又落下。 好听吗,他觉着一般。 陆敏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他,“你要看别的吗?” “你看吧。”杭敬承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站起身,“喝不喝水?” 陆敏摇头。 杭敬承去厨房倒了杯水出来,看见墙角的吉他,“这是你的?” “嗯?嗯,已经不能弹了,我下午下楼会扔掉。” “送我吧。” “嗯?”陆敏微讶。 要这个做什么? 杭敬承仰头喝水,喉结滚动,放下杯子,看着她,“拍戏能用到。放道具库里。” “哦,好。”陆敏点头,“你拿走吧,不过没有琴包,你路上小心一些,再磕碰可能就散架了。” “嗯。”杭敬承斜靠在门框边,懒散地说:“那个送你了,礼尚往来。” “不行。”陆敏想也没想就拒绝。 “怎么不行?” “我那个二百块买的,还坏了......” 杭敬承这把至少要大几千,价值明显不对等。 “剧组做旧一把吉他也要好几千,不比新的便宜。”杭敬承走到茶几旁边,弯下腰,手指轻扣吉他面板,发出悠长闷响,“买回了很久了,一直放着落灰,你试试?” 陆敏刚想摇头,杭敬承已经把琴递到她面前,“我记得你会弹。” 陆敏接琴的手悬在空中,眼底闪过惊讶。 她确实很早就学过吉他,高中那会儿为了文艺晚会还练过曲子,不过最后演出效果稀巴烂,属实是段不愿回忆的回忆。 没想到他会记得。 杭敬承顺手将她怀里的抱枕抽走,琴塞进去,没有解释什么。 这把琴用了新材料,跟设计上跟传统的原生吉他也不太一样,琴颈和桶身距离似乎比传统吉他要长一些,陆敏抱在怀里,手指摸索十二品的位置。 适应一会儿。 指尖拨出第一道旋律,乐声荡漾开来,陆敏下意识去看杭敬承,眼睛亮晶晶,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带些狡黠与骄傲,“居然都是准的。” “是么。”杭敬承拎着抱枕靠在墙边,勾起唇角,抬了抬下颌,示意她继续。 陆敏倒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刚才失态了,低下头,不再说话。 额前碎发零落,眉眼若隐若现,棉质睡裙领口很大,露出白腻的锁骨窝,漆黑的发瀑布似的落下来,隆出圆润的形状。 指尖落在琴弦上,半晌没动。 杭敬承预感到什么,静静等着。 “你真的想离婚吗?” 她仍旧低垂着脑袋,音色平静。 杭敬承一怔,顿了片刻,想起上个周施鑫那件事。 视线在她眉眼处停留片刻,正欲开口。 陆敏指尖拨动,旋律随即荡漾开来。 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 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时常感觉你在耳后的呼吸 却未曾感觉你在心口的鼻息......* 音符轻快而温柔。 杭敬承凝望着她指间的动作,目色渐渐柔和下来。 陆敏只弹了一小段,将手落在面板上,轻声说:“好久没弹过,手生了。” 弹错好几个音。 “很好听。”杭敬承说,“哪首歌?听着耳熟。” “《思念是一种病》。” 他若有所思,“难怪。” “嗯?”陆敏疑惑。 “没什么,你继续。”杭敬承拿出手机。 陆敏见他竖起手机,立即躲开摄像头,“弹得不好,你别拍。” 他盯着屏幕里她的脸,“挺好的,一般人听不出弹错音,继续弹就是了。” “不要。”陆敏罢工。 她只想让杭敬承赶紧放下手机,没意识到自己拖着长音,像在撒娇。 杭敬承一顿,眼底缓慢浮现笑意,慢条斯理收起手机,“那你教教我,我不就没工夫拍了?” 陆敏一时怔忡。 回神时,杭敬承已坐到她身侧。 “这东西好学吗?” 陆敏只好把吉他递给他,“你之前跟老师系统地学过吗?” 杭敬承摇头,抱琴的手无所适从,落到琴码上。 三十八英寸的吉他,在她怀里支着胳膊才能抱住,在他怀里瞬间变小,翘着二郎腿,闲庭信步似的轻松摸到两端。 陆敏盯着这双指节瘦削修长的手,感叹不学乐器很可惜。 “右手往左一些,左手往右一些,不要碰上面的旋钮和下面的琴码,就是两端的结构......嗯,小心一些......” 到底是老师出身,陆敏教得很细致。然而杭敬承两只手像刚长出来的,不听使唤。 她大概明白他为什么没学过乐器了。 “左手负责琴颈,不要再往下了,手腕不要用力。”陆敏沉吟片刻,伸手握住他的腕,轻轻用力,“放松点,这样会很累。” 杭敬承垂眸,她的手指细白一些,除了中指第一个指节处因长期握笔起了茧子,别的地方都白嫩柔软,几乎看不到血管,反观她手里握着的他的手,青筋突起、劲瘦而骨节分明,对比很鲜明。 陆敏收回手,“嗯,就这个姿势,不要动了。你知道品丝和琴弦吗?品丝是跟你手指平行的固定横条,越往上音调越高......” 杭敬承视线随着她的手挪开,忽的轻笑,莫名叫了一声,“陆老师。” 陆敏眼睫微颤,“嗯?” “真想教会我?” 声音低沉微哑,带着胸腔的震颤。 他看着她,狭长深邃的眼睛里仿佛存在黑洞漩涡,让人头脑眩晕。 陆敏讷讷:“你说想学的。” 杭敬承眼梢微弯,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情绪,“行。” 行。 行什么。难道不是他想学的吗。 陆敏浑浑噩噩想着,牙齿无意识,咬着嘴唇内侧那点突起的肉,忽地注意到他带笑的眼睛里藏不住的野性。 和欲.色。 身体陡然一震。 “你拇指按住的琴弦是1弦低音E......”她蜷起手指,只当未曾观察到他的欲.念,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食指能按到的从近到远是6弦E、5弦A、4弦D、3弦G、2弦B、1弦lowE。你试试,能感受到吗?” 杭敬承拨了几下,抬头看她,“不能,陆老师。” 陆敏用牙齿碾磨下唇,饱满的唇瓣沾了些晶亮的水渍。 “我这种的,可能得手把手教。” 他垂着眼睛,试探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陆敏看向窗外,眼底情绪从无措变成若有所思。杭敬承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又玩大了? “今天可能不方便......”她说。 窗外艳阳高悬,烈日煌煌。 这样么。 杭敬承眸色沉潋。 “等过段时间......” 话音未落,陆敏手腕被拽住,她没设防,整个人向前扑倒,紧接着杭敬承单手接住她的腰,将她带到怀里,陆敏惊讶未定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漆黑泛着危光的眼睛。 如有实质的眼神从她脸上滑过,落到耳侧,白皙颈边,顺着锁骨朝下游移,直到进入衣料包裹的深处。 陆敏下意识挣扎,下一秒右手手腕被握住,按在后背,不得动弹,杭敬承附到她耳边,温热鼻息洒在耳侧敏.感处,激起一小片汗毛竖立,“别动。” 她浑身僵硬,下巴被迫靠在他肩头,无法回头,杭敬承低头埋在她颈侧,轻轻啄了一下,又坏心地用牙齿碾磨那一小块皮肉。陆敏忍不住战栗,用尽力气朝一侧倒去,眼见着要倒在沙发上,挣脱他的手,千钧一发间,杭敬承抬了下胳膊,轻易揽住她的肩,将人拽回去。 这次两只手都被他单手反剪身后,腰间微凉,紧接着温热触感摸索到腰窝的位置,两只手指并在一起,沿着脊柱向上游移。青天白日,触感过于清晰,让她不自觉酥了腰,“唔......” 她听见他得逞的笑,胸肋忽觉轻松,有什么落到手臂旁边。 陆敏心里咯噔一下。 排扣被他解开了。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红包发放中 *“你老公有外遇......是我请的.....”梗来自互联网胡说文学。 *歌词出自歌曲《思念是一种病》 *吉他教学部分全靠网络资料,内行见笑了 第17章 春日午后潮.湿温润。 那双拨不动琴弦的手指, 拨弄她倒像探囊取物。大掌轻车熟路穿过腋下,分毫不留情,陆敏常年在室内待着, 皮肤捂成豆腐白, 很快多出数道泛红指痕。 她脱力地靠在他肩头,耳朵紧挨他的脖颈,听到颈动脉连接的平稳的心跳。 杭敬承感受到她的放松,松开禁锢的手,拨开她散落的长发,偏头去瞧她的脸色。 平时最冷淡不过的一张脸, 现在也变得潮.红,眼神迷蒙。 眸中深沉黯色骤然加重, 他推开碍事的吉他, 托着臀将她抱起来, 陆敏扶住他的肩膀接力,心疼吉他, “别摔坏了.......” “这不是有地毯, 摔不坏。”杭敬承手头忙着勾掉她的肩带, 被她捂着胸口瞪一眼, 并不觉得羞愧, 反而笑起来,视线漫不经心地各处游移, 大有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无赖劲。 陆敏能忍住心理上的感觉, 却止不住生理上的自然反应,搭在他小臂上的手不自觉握紧。杭敬承埋在她颈间, 撩开裙摆, 手掌游移片刻, 摸到厚厚的棉质触感,动作一滞。 陆敏刚刚还沉浸在昏昧的幻境里,觉察到他手指的轮廓,瞬间清醒过来。 沉默片刻。 她扶着他的肩,缓缓站起身,将落到肩头的领口扯回去,理了理裙摆。 杭敬承坐在原地,一时失语。 陆敏看着他,思考片刻,轻声问:“要么,我用手帮你?” 说完低下头。 这话多少觉得羞耻,毕竟从来没做过,又在白天。 杭敬承呼了一口气,胸口起伏,看着她,眼底欲.色渐渐消退,刚要开口,被她打断,“其实,其实也快干净了。” 杭敬承眼皮一跳,眉头皱起,眼底浮现黯然昏昧的情绪。 “什么意思?” “我是说,”陆敏被他问得心头一凛,然而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你想的话......” “陆敏。”杭敬承打断她,语气不算多愉快,“你认真的?还是怕我生气?” 她蜷着手指,深呼吸两次,抬起头,目色沉静地说:“你上次心情不好,不是也给我了么。” 上次? 杭敬承一愣,别过头想了想,记起是那天她突然留套子的事。 哦,在她心里,这事原来是这么算的。他满足她一次,她就得满足他一次。 他舔了下发痒的后槽牙。 杭敬承忽然站起身,瞬间比陆敏高出许多,他脸色不大好,侧颜鼻梁与下颌线轮廓更加冷硬,周身气压很低。陆敏后退一步,咬住下唇,挪开视线,眼里只盯着一边的吉他。 “你还挺会礼尚往来。”她听见他这么说。 杭敬承绕开她,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大步朝厨房走去。 旖.旎气氛瞬间散尽。 脚步声渐远,陆敏只觉他带走了她浑身的力气,有些腿软。 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呢。她不明白。 “现在还想离婚吗?”身后的人冷冷地问。 陆敏陡然一震。 “我不想。”杭敬承压根没想等她的答案,“你也别想。” 转身进了厨房。 陆敏以为他早忘记那件事了,没想到会在这时提起来,可她很久没提过这个话题了。 最近,明明是他身边的人在提。 她愣愣盯着身前空出的位置。 待在客厅不自在,陆敏看了看自己狼狈的内衣轮廓,回卧室去换衣服。 她换了件毛衣和牛仔裤,将头发低低拢着扎起来,出门后看了眼客厅方向,转身去了书房。 靠墙两个升降桌挨在一起,陆敏桌上摆了几个啤酒瓶,里面插着枯萎的玫瑰,之前在小程序上买的,新人优惠只要几块钱。 她抽出椅子坐下,指尖轻轻碰了下花骨朵,立即有枯瓣落下来,手指按住,原来没有完全干掉,还有些水分。 陆敏托腮看向旁边的工作台,杭敬承最近不常回家,他的位置许久没变过格局。 显示屏,键盘,鼠标,此外别无他物。他的风格一向简洁。 相处这么久,陆敏大概摸清了杭敬承的脾气,他绝不是温柔体贴的那种男人,但情绪还算稳定,从没真的发过火。 今天的事,应该让他很恼火。为什么呢? 因为她说可以做? 觉得她不爱惜自己么? 陆敏后之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 可她例假几乎干净了,只是想还他的人情而已...... 肚子一阵叽里咕噜,饿得难受,她却枕着手臂趴下。 现在出去找吃的,难免跟他大眼瞪小眼,太尴尬。 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早起,吃个早餐。 陆敏趴了会儿,可肚子叫嚣存在感,实在按不下进食的欲.望,她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起身找零食。 之前买了箱小面包,怕长肉没吃完,不知道还在不在。 翻箱倒柜倒腾半天,终于找出一小袋,陆敏心满意足揭开包装。 身侧忽然多了个人影,陆敏一愣,没来得及咬下去,讪讪放下手,抬起头。 杭敬承俯身,将手里的琴包放她桌上,随口一提,“出去吃饭。”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敏沉默片刻,放下手里的小面包。 餐桌上摆了油焖虾、平菇炒肉和白灼菜心,主食是米饭。 两个人坐对面,陆敏离青菜近一些,只夹了点菜到碗里。尝了一口,悄悄抬眼看向身前的男人,长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手艺意外地不错。 电视没关,背景音一直响着,中途播了段007的BGM。 “听着,所谓杀手,刀尖舔血......”*二九的嗓音忽然响起来。 陆敏筷子顿住,抬起头,正好对上杭敬承的视线,她抿了下唇,去夹大虾,扯了张纸巾垫着剥虾壳。 杭敬承嚼着口中的青菜,挪开视线。 片刻后。 “小玩意在说什么?” “嗯?”陆敏反应了一会儿,“啊......二九,二九之前总跟我看一个up主的游戏解说视频。” 低头剥虾。 她平时不怎么吃带壳的东西,剥起来很生疏。 “声音好听的这个?” “不,是另一个。” “哦。”杭敬承也再次夹了一只虾,他手边的纸巾上已经堆起小山似的虾壳。 陆敏将虾仁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下去,酝酿片刻,“那个,也许说出来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我本意不是那个意思。” 杭敬承手里剥着虾,汤汁顺着修长白皙的手指流淌,留下一道长长的橙红轨迹,抬眼瞥她一眼,“那么你的本意是?” “我们之间,一开始不就是......” 因为利益开始,各自算得很清楚么。 说到后半句,陆敏噤了声,因为这话确实不怎么好听,也因为杭敬承意识到她的意思,脸色并不好看。 “我就那么王八蛋么,这都不放过你。”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眉眼,看不出他的情绪,不过语气不算太沉。 杭敬承顿了顿,缓了口气。 “我想我们是夫妻,这关系应该会很长久,很多事,用不着斤斤计较,算那么清楚。” 陆敏低着头,手里的筷子戳了戳米饭。 说实话,她并不对这场婚姻的未来抱有强烈希望。但她没开口。 毕竟没人爱听丧气话。 杭敬承抬头看着她沉默的发顶,几缕碎发落在耳侧。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爽么。”他蓦然开口,没等她回答,继续说:“因为你把这件事当做人情买卖。” 他对她向来直白坦诚。 陆敏沉默不语,给自己夹了点蘑菇,视线里却多了盘虾仁,微讶,抬头看过去,才发现那盘虾被他剥了大半,叠在她面前的青菜盘子里。 “不用麻烦,你吃吧。”她客气疏离。 杭敬承扯纸巾擦了擦手,“我吃不了。” “嗯?” “海鲜过敏。” 陆敏:“.......” 她还能说什么。 “不客气。”杭敬承替她答了。 陆敏:....... “二九不用喂么?”杭敬承随口问。 陆敏夹菜,“上午喂过了。” “上次那个找事的家长是怎么回事?” 找事的家长,是说梁程父母吧,她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事。 她咽下饭菜,“我下班时间不会回复工作消息,包括学生问问题。” 杭敬承挑了下眉,似有惊讶。 学生课下向老师提问,在主流印象里,好像一直是个被鼓励的积极行为。 “那个学生问了我一些问题,我没回复,所以她家长不太高兴,以为我想收钱办班。” “后来又去找过你么?” 陆敏犹豫片刻,“没有。应该没事了。” 虽然把事情闹到学校,但对有编制的老师来说,不会有毁灭性打击。 “嗯?”杭敬承捕捉到她一瞬间的迟疑。 陆敏抬眼瞧他,他也不躲,两个人对视几秒。 她先移开视线,“家里还有青菜吗?” “没了。下午去趟超市。”杭敬承说:“最好真没事。” 陆敏:...... 学校那些事,说出来只会多一个人烦恼吧。 “行。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杭敬承轻声,像没发生什么一样,扯开话题。 二十四小时开机,是说她可以打过去么。 陆敏想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 杭敬承停顿片刻,话锋再转: “......我跟你做是因为我想做,不会因为你怎样,就委屈自己,非要硬起来。你也不用因为我委屈自己,你应该知道那种事对身体没什么好处。”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只作平常闲聊,没有责备的意思,陆敏心情刚闲适下来,这会儿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发烫。 有些话,不应该是别人告诉她的。 “不过,”杭敬承语气突变,暧.昧地睨她一眼,“实在是想的话,晚上可以试试。” 浪荡不羁的语气。 作者有话说: *“听着,所谓杀手,刀尖舔血......”出自B站up主老番茄《史上最骚杀手》系列。 *二九胡说部分台词改自《烽火佳人》 第18章 “杭敬承!”陆敏脸颊微烫, 想也没想地嗔他,第一次当他面叫了全名。 他低声痞坏地笑。 陆敏心里那点因为自尊引起的别扭,也就被他的笑和玩味冲淡了。 低头嚼虾仁, 不再说话。 饭后, 陆敏一步之差,没拿到把碗碟放进洗碗机的任务,站在餐桌边停了片刻,走向客厅。 二九话痨,叫个不停,她给它清了清笼子里的便便, 放出来撒欢。 “你要去救他,是不是, 他是你的情人, 是不是。小姐小姐。杜允棠!二九, 过来,二九, 去吧。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杭敬承从厨房走出来, 径直走到客厅里, 在沙发上坐下。 陆敏还蹲在二九笼子旁边, 小东西站在她食指上, 兴致很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陆敏怕吵到杭敬承, 歉意地说:“它今天可能比较高兴, 平时不会这样的。” 杭敬承往自己脚尖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敏敏, 敏敏。”二九叫着, 对准陆敏的耳朵啾了一口。 陆敏心说小流氓, 不知道跟哪部剧学的,二九脑袋上多了只修长手指。 “它还知道你的名字?”杭敬承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扶手处。 他做饭时挽起的袖口没放下,露出手臂到腕骨的流畅线条,冷白皮肤上青筋微突,食指按在二九脑袋顶上,指节微微泛红,小东西动弹不得,绿豆大小的眼睛定定瞧着他。 “它知道。”陆敏顿了两秒,“有人在它面前叫过。” 这个有人是谁,她没细说,杭敬承也没追问,笑意渐渐淡去。 过了一会儿。 “蹲地上累不累,坐。”杭敬承手指并起来,点了点身边的沙发。 陆敏将二九放回笼子里,坐回沙发,“有事吗?”她并着腿朝他那一侧转,看着他问。 “刚才送你那把吉他,是从施鑫那里抢来的。” “啊?”陆敏意外。 “下周他生日请客。我去接你。” 陆敏哪认识什么施鑫,但吉他是抢的,总不太好。 “吉他还给他吧。”顿了顿,补充:“那一把送给你。”她伸手指墙角那把破吉他,转身却发现不见了。 “我收起来了。”杭敬承说,“送你那把就不还了,他弹得实在太难听,又不听劝,没日没夜地练,被打扫卫生的阿姨拿扫把追了二里地。” “嗯。”他自顾自点头,“所以,为了他的安全考虑,还是不还的好。” “呃......”陆敏一时失语。 杭敬承只当她是同意了。 完全没想到下午准备一起出门去超市时,她会再提这件事。 “放到你车上吧,方便还回去。”陆敏两只手握住背带。 杭敬承正穿外套,看着背着琴包、坚毅得跟去卖唱糊口似的她,一时气笑了。 “这玩意儿跟你说它想回家啊?” “啊?”陆敏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他眼里的笑意才意识到他是在戏谑。 “没有。”她说。 “行吧。”杭敬承抱臂,斜靠在门边挡住她的出路,“就不还。” 这人。 她只是觉得,杭敬承不经别人同意就把这么大件东西送人的行为,不太好,说不定还会引起误会,影响他跟那人的感情。 陆敏囫囵咽掉心里的声音,点头说:“好吧。” 她眼神多了一些茫然。 杭敬承忽然想起那天施鑫问自己到底有没有感觉。 他没有否认。 那么她呢?对他是什么感觉? 陆敏注意到杭敬承眼睛里越来越重的探究,几欲穿透她的目光,让她别扭地躲闪开,手背蹭了下鼻尖。 杭敬承敛眸,手掌穿过她肩头的背带,轻松将琴包拎下来,“这么大的东西,也不嫌沉......下周吧,一起带过去,看他有没有脸要。” 陆敏惶惶惑惑的心落了地。 忽然觉得施鑫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是要杭敬承离婚那个? 她眼睫颤了颤。 / 从超市回来,上电梯时,正好碰见上次发医用酒精的阿姨,阿姨上下打量他们一圈,嘴角浮现神秘的笑容。 陆敏虽然认识阿姨更久,怀里抱了两提打折卫生纸,下意识往杭敬承身后挪了一小步。 杭敬承手里提了两大袋东西,游刃有余地跟阿姨打招呼,“忙着呢阿姨?” 陆敏跟着叫了声阿姨。 “哎呀,这不是楼里来办点事。”阿姨笑眯眯,“你们小夫妻最近过得不错呀。姑娘以前一个人,从超市回来大包小包提着,也不叫人帮忙,累得满头大汗的,还是现在好啊,至少不用自己拿了。” 陆敏想了想,好像是真的,杭敬承回来后,她就不太单独去超市了,也就少了许多被塑料袋勒红手指的狼狈。 他今天穿了件炭灰色飞行夹克,后背瘦削而宽阔,她盯着出神。 “走了。” 陆敏猛地被叫回神,歪了下脑袋从他背后看过去,阿姨已经走了。 她舒了口气。 “不喜欢这阿姨?” 坐电梯时,杭敬承问她。 他暂时将手里的袋子放到地上,甩了甩手。 “也不是。”陆敏说,“只是......不想说话。” 寒暄这事她可以做,做得也不差,只是最近越来越懒了。好像是因为站在他身边,她就可以放心地躲在后面,不用理会成年人世界的规则。 陆敏恍然意识到这一点。 “到了。”杭敬承重新提起两大袋东西,长腿踏出电梯。 陆敏赶紧跟上。 / 三月底。 陆敏下午要录公开课,下午的课都调到上午,课间手机铃声响起,她看了眼来电人,颇意外,犹豫片刻,拐到角落接电话。 “喂?是我。” “嗯。”陆敏轻咬下唇内侧,“有事吗?” “今晚去施鑫生日聚会,记得么?” “记着。” “开车了吗?”对面的声音透过听筒,多了丝喧杂电流的颗粒感,更磁性。陆敏无意识地蹭了下耳朵,“嗯?” “我那辆车借出去了,下午正好有个采访......” 陆敏大概懂了,“我去接你吗?” “我去找你。还是五点半下班么?” “嗯。你过来方便吗?” 杭敬承:“不麻烦。” 窗外是篮球场,一些在男生打篮球,大概谁刚进了个球,欢呼声雀起。 “在上体育课?” “没,正好站窗边了。”陆敏回头看了眼。 沉默片刻,不知道出于哪种心理,她脱口而出,“在准备录公开课。” “公开课?” “嗯.......”她说,“就是全程录像,拿出去评奖的那种课。” “哦,那祝你顺利——” “老师。” 陆敏被身后的说话声吓一跳,回过头发现是自己班上的学生,出来上厕所的。 “老师好。” “你们好。”陆敏点头。听筒里传来一声轻笑,像羽毛一样挠过心尖。 她咬唇。 这几个孩子很大胆,看她拿着手机,嘻嘻哈哈问:“老师在跟男朋友打电话吗?” “还是师公?” “老师我看到你笑了。” 耳边声音跟着戏谑,“怎么这么高兴?” “没,没有。”陆敏忙着按挂断,挂断前听到杭敬承漫不经心又带着笑意的最后一句话:“记得来接我啊陆老师。” “哇!老师你脸红了!!”小女孩们眼里冒星星。 陆敏掩住心里的窘迫,催促道:“快进去准备上课。” 她们嬉闹着跑开了。 陆敏跟在后面,用手背捂住脸颊,并没有很烫。 所以她没有脸红。 为了准备下午的公开课,陆敏快速解决掉中午饭,回办公室。 “喂,亲爱的,不去行不行啊。” 上厕所时,旁边的隔间传来熟悉的声音,陆敏按下冲水键,推门出去。 “我知道桃子和钰钰都在......对啊,我确实跟她们聊得来,但我还是想跟自己的朋友玩,不是在你跟朋友聚会的时候,跟他们的女朋友玩啊......” “我不是讨厌你朋友啦,只是不想每次都跟你参加聚会,然后傻乎乎站在角落里认识新的人你懂吗.......” 陆敏抽纸擦干手,转身往外走时,隔间门被推开,胡菲菲从里面走出来。 “小陆老师......”她举着手机,有些尴尬。 陆敏点头,“胡老师。”转身离开。 陆敏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动了下鼠标,屏幕没亮,有点意外。 她平时用完电脑会直接合盖休眠,没想到今天是关机状态。 长按开机。 罗茜走过来问:“小陆老师,你那个公开课的讲稿在吗?” 陆敏愣了一下,“在。” “哦,给我看看吧。”罗茜伸手。 “为什么?” “我要去上课啊。” “你要.......”陆敏静静看着她,从自己座位上站起身,“我记得这是我的公开课。” “ 哦,是那个什么,你上次不是家长来闹吗,高主任就把课给我了。我说我不要,还是给小陆一个机会吧,他不听,非得给我,我没办法。你说我这记性,都忘记告诉你了,害你白准备一场。” 陆敏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掌心,“我没有收到通知。” “那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高主任可能忘了。他一天天也是忙......哎,不愿意给就算了。”也许是看陆敏脸色不好,罗茜放缓语气,“小陆,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你要知道,咱俩是同事,以后要一起共事几十年的,咱俩才是站在一边的人,那领导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是不是。” 这些话术,陆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指甲陷在掌心,一阵阵发痛。 / 下午最后一节课。 “罗姐加油,这节课上完肯定拿奖。”有老师恭维罗茜。 罗茜摆手,“可不敢这么说,我对自己的内容还没底呢,不知道什么效果。” “你那个课件我看了,做得多好,稳妥的,说不定能做精品课。” 陆敏目不斜视,照旧拿了上课要用的东西,出门前走得慢了些,肩膀被身后的人撞到。 “哎呀,不好意思啊陆老师。”罗茜笑着道歉,眼里多少有些藏不住的得意。 陆敏还没说什么,身前传来熟悉的声音:“哟,去上课啊。” 罗茜撩开耳边的头发,笑容可掬,“正准备去上公开课呢,刘校长。” 刘兴看她一眼,挥了挥手,笑吟吟对着陆敏:“小陆,你这是要去试公开课是吧,快去快去,设备都给你试好了。” 陆敏跟罗茜都是一愣。 “历史组这节是我的课,小陆那边有点事,刘校长。”罗茜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刘兴不耐烦,下一秒对陆敏说话,切换到温和模式,“快去准备吧。” 罗茜试图解释什么,陆敏没有犹豫,立即加快脚步。 她本来是想碰运气把课抢回来,没想到轻易达到目标。 差点赶不上上课,陆敏抹了下额头上的细汗,气喘吁吁拿出U盘插电脑上。 经历了这么多,抓不住的要放手,但送到手里的,总得抓住吧。 陆敏深呼吸几次,平静下来。 人活一口气,不能总叫别人看笑话。 叮铃铃—— “上课。” “老 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这节课我们来讲......” 四十五分钟后,下课铃响,陆敏说下课,学生起立。 “老 师再见。” 她看着讲台下一张张带着微笑的稚嫩的脸,长长舒了一口气。 四十五分钟的课程,虽然不是每一处都尽善尽美,但她准备好的东西都表现出来了。 还算不错。 陆敏看了眼时间。 糟了。 杭敬承还在外面等着。 / 上公开课的教室在校园深处,提车耽误了点时间,正好赶上学生出校门,陆敏被堵在校门口出不去,给杭敬承打电话。 “我在公交站牌这里,没事,不着急。”听筒里他的声音夹杂风声,莫名让人安心。 学校门前是个下坡,公交站点就在下坡旁边,陆敏的车缓缓往前挪,远远看到站牌前的人。 白衬衫西装裤,外套挽在臂间,肩宽腿长,在校服涌动的人群里矜贵得显眼。 终于出了校门,陆敏有意往公交站旁行驶,杭敬承很快注意到她,没有拉开副驾驶的门,而是敲了下窗,她心领神会,解开安全带,换去副驾驶。 “课录得怎么样?”杭敬承坐上驾驶座,系安全带,抽空看她一眼。 “还.......算顺利。”陆敏说。 本来想说的明明是还可以,脱口时鬼迷心窍换成顺利。 作者有话说: *二九胡说部分台词改自《烽火佳人》 浅解释一下敏敏和杭老板的人设,因为原生家庭和成长经历原因,俩人各自有各自的缺点,故事里会有一定程度成长,但不会完全变成完美的“主角”模样,希望各位理解(另外弃坑无需告知,作者纯纯玻璃心呜呜) 周四上架,考虑到主角的不完美人设和作者有限的笔力,可能会遭受各种批评,请各位小可爱选择性无视,不要影响自己心情。 第19章 “哦。”杭敬承抬手换档, 发动汽车,“等会儿那地方人应该不少,你可能都不认识, 跟在我身边就行。” “嗯。”陆敏双手交叠搭腿上, 显得有点乖。 “过生日的是施鑫。”他顿了下,“上次给我打电话那二货。” 杭敬承省略一些信息,陆敏却也听明白。 原来就是他。 要教杭敬承离婚那个。 “他职业导演,我手头上最近在忙的片子就是跟他合作。礼物我送过了,你到时候认识一下就行。” “还有一个叫秦典的,是个没心眼的富二代, 话比较多,不用理。” 杭敬承沉吟片刻, 想不出其他了, “别的点点头就可以, 不用记名字了。” “好。”陆敏没想到他会细心到这个地步。 一边听一边仔细记心上。 她盯着车窗玻璃上倒映的他的侧颜,心里有种感觉, 跟他相处很舒服, 具体什么原因说不上来, 就是很舒服。 华灯初上, 窗外街景飞速后退。 “如果, 我跟他们相处不好呢?” 陆敏沉默半天,冷不丁问这么一句, 似是无心。 杭敬承瞥了眼内视镜, 懒散说:“没所谓。” 陆敏转头看他,眼底带些惊讶的神色。 “那些只是我朋友, 又不是你朋友, 相处不好就不好了呗。不开心以后就不见了。”杭敬承捺着方向盘, 语气随意。 陆敏瞧着他的线条清晰流畅的侧颜,琢磨出点原因。 因为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分寸的拿捏很好。比如现在,哪怕外人看来两人是夫妻,他也不会强求她去融入他的社交圈子。 / 到底是出席正经场合,陆敏回家后换了条最像礼服的裙子,然后尽力化了个妆,最后换上王丽琴寄来的新高跟鞋。 管它是真是假,总比她平时百十来块钱一双的好。 从卧室走出来,杭敬承正靠在沙发扶手上逗二九,他翘着二郎腿往笼子处探,衬衣绷紧,露出背部线条与一段脖颈,棘突瘦削明显。 二九在笼子里扑棱个不停。 “怎么了?”她问。 “没。收拾好了吗,好了就出——”杭敬承回头,视线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最后一个字没有脱口。 陆敏被他如有实质的目光弄得分外拘谨,两只手背到身后,“那就,出发吧。” “嗯......”他随即应了,过了两秒才忽然站起身,“走吧。” “杭老板,杭老板——”二九在身后叫。 它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 陆敏疑惑着,跟上杭敬承的脚步。 虽然还没见到施鑫,陆敏大概能想象出他的形象。 年纪不大,高调,打扮花哨——看眼前的高档别墅就知道了。 落地窗明亮,从楼下就能看到二楼白金气球组成的巨大心形,旁边是一张广告牌大小的:祝施先生生日快乐!围一圈蓝金气球,星星灯闪闪发光。 停车场有两个穿制服的年轻帅气的服务生引路,陆敏下车,杭敬承已绕到她这一侧,将外套递给侍者,随手替她关了车门。 陆敏想往前走,见他没有动弹的意思,一时有些无措,杭敬承垂眸,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自己的衣袖,再瞧他抄兜的手臂朝外支着,才意识到什么。 “要这样吗?” “哪样?” 陆敏想说挽着你的胳膊,不知为什么又说不出口。 “得。”杭敬承转身,长腿迈开往前走,低声散落春夜,“下了床就不认人了。” 引路的服务生就在旁边,陆敏听得面红心跳,闷头跟上。 别墅似乎被包场,一楼大厅没什么人,巨大复式水晶灯吊在挑高顶上,照得满室富丽辉煌。 通往二层的楼梯上铺了素色意式地毯,踩上去柔软舒服。 陆敏尽量使自己目视前方,不去乱看,或是露出拘谨的样子。 身前的人冷不丁停下脚步,她眼前多了只摊开的手掌,手指瘦削细长。 “嗯?”她疑惑抬头,紧接着杭敬承俯身靠近,她呼吸一滞,垂在一侧的手却被抓起,握进干燥温暖的掌心。 “还是牵着点吧。”杭敬承喃喃,转过身去,“省得再有人劝我离。” 原来是怕麻烦,陆敏僵硬的胳膊渐渐放松下来。 服务生帮忙推开门,她被杭敬承牵着走进去,路过掌着门的服务生时下意识道谢。 “谢谢——” “谢谢。” 跟另一个懒散随意的声音重叠。 陆敏眼睫微颤,却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因为眼前真的好多人—— 近百平的大厅,一侧有张圆桌,十几张座椅,另一侧摆了吧台和沙发,十几个人或坐或立在聊天。 好多人啊。 陌生人。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陆敏还是想逃跑。 身边的人仿佛感受到她的心思,握着她的手加重些力气。 杭敬承偏头靠向她这一侧,“没事,我也不大认识,吃过饭大部分人就走了。” “杭老板。”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慈眉善目的年轻男人,花衬衫敞怀,露出内搭白T,搭配浅咖色大裤衩,像去三亚晒太阳的。 杭敬承颔首,提步上前,陆敏迟疑片刻,跟着往前走。 花衬衫说:“这位是弟妹?你好你好,我是施鑫,敬承发小。” “你好,我是陆敏。”陆敏表面不紧不慢,心下其实有点纠结,要不要握个手,可右手一直被杭敬承握在手里不松开,也就作罢。 施鑫笑眯眯,露出满口白牙,“姓lu啊,路虎那个路?” 杭敬承:“陆游那个陆。早就跟你说过了,装什么。” 不拆台会死吗,施鑫暗暗吐槽,脸上依旧没皮没脸笑着,装没听见,“陆敏,好名字,杭老板好眼光。里边请里边请,差不多该吃饭了,入座吧。”他引两个人往餐桌方向走。 陆敏原以为还要去见那一群“朋友”,挨个自我介绍一圈,见状松了口气。 “陆小姐是青城本地人?”施鑫一边走一边回头问。 陆敏摇头,“不是。” “哦哦哦对,我忘了,你跟敬承是高中同学来着,那你是历城人?” 杭敬承不耐烦地掀眼皮:“你查户口呢。” 施鑫很没面子,“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你对寿星放尊重一点好吧。” 杭敬承被他逗笑,一拳捶过去,“关心你的李姝韵去,我媳妇儿用得着你关心?” 掌心握着的手倏然一颤,他疑惑看过去,陆敏却依旧那副冷淡端庄的表情。错觉么。 “别跟我提李姝韵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那丫头现在缠上我了,非要我劝你——”最后几个字出口前,施鑫察觉到不对,赶紧换了个话题,“今天可是我从法国空运过来的厨子,吃好喝好,别辜负典子的钱包。” 他前半句没说完的是什么,杭敬承心知肚明,李姝韵大概还是看不上陆敏,跑去缠他。 别的倒是无所谓,只是...... 陆敏无喜无悲,不似听出弦外音的样子,杭敬承松了口气,却不能完全放下心。 她一向喜怒不外露,心里有什么事也很少往外说。 眸中黯色一闪而过。 “他还没来?”杭敬承随口问。 施鑫说:“谁?典子吗?他没呢,据说前两天那狗子给他老爷子盘了十五年的串给吞了,正着急上火呢。他还不知道你结婚的事吧,等会儿有的闹了.......” 施鑫喋喋不休,一肚子话,无奈门口有客人进来,他给杭敬承了个眼神,走去招呼。 “不坐吗?” “嗯?”杭敬承看向身侧。 陆敏抬着头,眉眼间流露疑惑。 她没说话,他觉察到掌心微痒,是她的手指蜷曲。 心下一动,松开手掌。 陆敏整理裙子坐下,她今天穿了条宝蓝色缎面的长袖连衣裙,掐腰设计,里面搭了条鱼骨收腹裤,更显腰细,只是坐下时有点闷。 沙发那边陆续有人走过来落座,见晚宴还得一阵子才能开,陆敏借口上厕所,出门透气。 “我陪你?”杭敬承问。 陆敏起身,“不用麻烦,我自己去。” 她转身,却感觉到身后有阵阻力,转过头,杭敬承正两根手指捏着她裙子后面的飘带,“哎,什么时候能对我不这么客气啊?”眼梢泛着无奈笑意。 陆敏沉默片刻,看向他的眼神从惊诧变回平静,“你,松开手。” 不等他回应,就从他手里扯走飘带,转身走了。 杭敬承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哦,这就是她的“不客气”。 眼尾笑意加深,他摇了摇头。 陆敏走到门口,侍者帮忙推开门,她站在走廊来回张望,又有侍者走过来礼貌地问她去哪,并带她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她慢下脚步回忆来时的路。 “哎!是你吗!煎饼果子!” 声音很耳熟,陆敏心下一咯噔。 秦典加快脚步上了最后几个台阶,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她,“果然是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 “.......谢谢。”陆敏想走。 “哎哎哎。”秦典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你怎么在这里?分手了吗?” 陆敏:...... 她眉头微蹙,思索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 秦典一看她这样就知道还没分。 好在他这些天早就想明白了,这女孩上次为什么拒绝他呢,肯定是他的方案不够妥帖! 毕竟风险都是人家一女孩承担,他只是嘴上说说。 秦典露出自信的微笑,“别怕,妹妹,我跟你讲我这次全都给你想好了。你先告诉我他现在住哪,跟你不在一起吧?” 这男人眼里透着不谙世事的迟钝,陆敏甚至有点感动。 “真的很感谢你,但是我确实是骗......” 秦典甩手打断她,“我跟你说,不管你有没有跟他住一起,你都别回原来的住处了,赶紧搬走,那个煎饼果子摊也别开了。我估计他得找你麻烦,你有朋友没?去朋友那躲一躲。剩下的事交给我。” 陆敏看这误会越来越大,赶紧摇头,“我真没有进过监狱的男朋友......” “没朋友啊。”秦典手指摩挲下巴,思考片刻,“那这样,你要是相信我呢,我找个地儿给你住行不行?你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绝不趁人之危。” 陆敏看向他身后,皱着眉摇头。 “哎呀,我真不骗你啊,你赶紧分了吧,别留着过年了,不值当的,为了你自己好啊......”秦典说着,余光注意到身侧有人走过来,“哎,承哥,你居然到这么早啊。” 杭敬承单手抄兜,不大高兴的样子,视线扫过他和他身前的女人,“你干嘛呢?” “劝人分手啊。”秦典大手一挥,“哎你那要是有那个龙鼎狮子头你......算了忙着呢,你先等会儿。” 作者有话说: 杭·不高兴·承 秦·没头脑·典 (咻!)(记忆消失术!)(喃喃低语)典子现在是不知道杭老板隐婚的状态(其实是改了点设定,顶锅盖逃跑) (跑前最后一句话)评论区乔治都看了,没想到随口一感叹会得到这么多反馈,时间原因没办法一一回复,非常感谢每一位好朋友的理解与支持! 第20章 “怎么不回去?”杭敬承问。 陆敏说:“正好碰到他了, 有点事。” 这个“事”还不大好解释,看他跟这年轻男人很熟的样子,很难说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年轻男人毕竟是热心肠, 她不想让他伤心, 打算慢慢将事情解释开,“你有事的话先去吧,我马上就回。” 杭敬承不着痕迹地敛眸,眼底黯色积聚。 秦典这才发现杭敬承眼里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边的妹妹。 “这么巧你俩认识?” 杭敬承颔首,这才看向秦典, “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子。” 秦典:....... 秦典:? 秦典:?? 杭敬承绕过秦典, 伸手一揽, 将陆敏揽到自己身边, “他就是秦典。” ——还有一个叫秦典的,是个没心眼的富二代, 话比较多, 不用理。 陆敏想起来了。 托杭敬承的福, 她从秦典脸上见识到一个人的脸色变化可以有多精彩——从惊讶呆愣, 到嘴角一咧, 露出“你肯定开玩笑”的表情,再到被杭敬承的动作吓到像见了外星人, 堪称打翻了的调色盘。 “没天理了.......你小子居然娶老婆了.......你, 你......你什么时候学坏了?”他瞪大眼睛,试图扒拉杭敬承揽在陆敏腰间的手臂。 杭敬承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不大耐烦, “边去。我还没问你拉住她干嘛呢。” 承哥这三年也没坐牢啊。 秦典愣了几秒, 视线忽然落到陆敏身上,变得复杂,陆敏心下一咯噔,意识到事情不大妙。 “施鑫那小子在哪?”秦典假装张望,搁在腿边的手小幅度比划过来的手势,低声说:“嫂子,来来来。” “你先回避一下,我有点事情跟他说。”陆敏推开杭敬承的胳膊。 “什么事?” “等会再跟你解释。” 秦典已经溜开好几步,回头偷瞄陆敏,她朝他的方向走,手臂被拽住。 杭敬承攥住她的手腕,“这小子劝你离婚?” 陆敏:....... “等下解释。” 那边杭敬承脸色不好看,这边秦典脸色也没好到哪去,鬼鬼祟祟拉住陆敏,拐到角落里: “嫂子,你不会还有个呃,男朋友吧?” 虽然他跟杭老板是哥们,但是这妹妹看起来更可能被欺负,他觉得自己得保护她。 陆敏:....... 这人是真的很善良,很真诚。 也是真的迟钝。 她无奈,从头到尾,将自己的动机,行为,经过,完整复述了一遍。 秦典:“哦~!” “这事搞得......嫂子你当初不理我就完了呗,我脸皮厚我不怕被拒绝。” 陆敏心说倒不是不想拒绝你,只是甩不掉你。 “谢谢你。” 这句话是真心的。 “这下完了。”秦典压根顾不上理会她的感激,捶胸顿足,视线划过她的脸,又眼前一亮,“那个,嫂子,我刚才好像说错话了,你等会儿,帮我看着点承哥。” 陆敏:“嗯?” 秦典扭扭捏捏,“我,我那个,怕他揍我。” “怕谁揍你?” 杭敬承冷不丁在拐角出现,秦典一哆嗦,躲到陆敏身后。 “没谁,没谁。” “你叫她来什么事?” 秦典挠头,“没,叙叙旧而已,小事,不足挂齿。” 杭敬承刚才等了半天,得不到这俩人出去,想起秦典大手一挥要劝陆敏分手那副作死样,大步走过来。 他掀了下眼皮,冷冷看着秦典,“挺熟?” “啊对对对,认识挺久了,没想到这么巧。”秦典忍不住一哆嗦,疯狂点头,顺便眼神示意陆敏,“对吧嫂子。” 陆敏跟着点头。 杭敬承冷哼一声。 秦典瞄着他的脸色,凑近陆敏:“对了嫂子,你叫啥?” 陆敏:...... 杭敬承:...... 杭敬承把秦典拎走,从他嘴里听到听到了事件全过程。 这是一个陆敏为爱圆梦非洲,回来后卖“煎饼果子”维持生计,迎接男朋友“出狱”的感人故事。 男朋友甚至“有暴力倾向”。 杭敬承听得太阳穴突突跳。 上回这样还是因为他“被设计出轨”。 陆敏正焦急地等在拐角外面,往里面走两步,又顿住,退回原地,来来回回数遍。 秦典似乎还是挨了揍。 具体过程她没看见,只看见杭敬承跟他前后脚从拐角出来,他捂着脑袋,一副霜打茄子的蔫样,苦着脸看她一眼,朝别处走了。 杭敬承走近,见她看向秦典离开的方向不回头,“别看了,他装的。” 低声喃喃,“邪了门了......” 一个个都来劝离。 陆敏:...... 她向前走了半步,垂下眼睫,诚心解释。 “这件事跟他没什么关系,是我骗了他,为了拒绝健身房的推销。” “他只是怀疑我...”她停顿片刻,继续:“男朋友,有暴力倾向,所以才会执着于劝我分手。” 杭敬承偏头,低垂眼眸看着她,今晚化了妆,她眼皮上有些细碎晶闪,随着睫毛的颤动在灯光下折光。 说起来这件事,只能怪秦典自己笨得找不着家。 “没......”刚要开口,视线落在她涂了唇膏的唇上。 恰好陆敏抿了下唇,勃艮第玫瑰色的唇瓣立时多了润泽的水迹。 “秦典虽然傻了点,智商也不至于太低,你这张嘴......” “挺会玩儿人。” 语气忽然放轻,似有若无的温存意味。 “下次编我点儿好行不行。” 陆敏心下一颤,不知道接话,只觉得他似乎要过来,下意识后退,杭敬承随即伸手拽她往自己身边走了半步,她趔趄一下,紧接着被他拎着胳膊稳稳托住,再抬头,他深色瞳孔里已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脸。 她嗅到他身上清冽熟悉的味道,呼吸一滞。杭敬承抬手,手掌轻轻捺住她的后脑勺...... “杭老板!干嘛呢,这边开饭了。” 杭敬承舔了下后槽牙,掀眼皮看过去,陆敏随之松了口气,朝音源处看去。 施鑫看着两个人暧昧的站位姿势,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那个,不、不打扰。”他扭头看向别处,“秦典那小子呢,真是,不知道跑哪去了......” 迅速溜走。 不说别的,杭敬承今晚真的想宰了这两个货。 “我......”陆敏蓦然出声。 “嗯?”杭敬承尽量压下火气。 “我脸上有东西吗?” 杭敬承:....... “回去吃饭。” 杭敬承转身就走,陆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有些烫。 / 十几二十个人围坐在一个大圆桌边,席上很热闹。陆敏知道施鑫是导演,应该会有影视圈的朋友,但是没想到其中除了国民度很高的当红艺人和导演,甚至还有她关注的up主。杭敬承在这群人里不是主动开口那个,倒有不少人主动提他,话里话外有求提携的意思。 陆敏话不多,又有杭敬承在一边挡着,只顾细嚼慢咽,偶尔动一动筷子,顺便往对面看一眼。 “认识?” 陆敏意外,转过头,杭敬承抬下颌指了下对面的男人,补充说:“蓝衣服那个。” 他刚才一直在应酬别人,陆敏没想到他还注意到她的动向。 是她太明显了么。 她看了眼蓝衣服的人,稍稍偏头,小声说:“这个是我关注的up主。” 杭敬承随口问:“声音很好听那个?” 他对声音很好听这件事似乎很在意。 “不是。他是影视区的。” “很喜欢?” “还好。其实我在看他旁边的导演。” “哪个?张暮?”杭敬承旁若无人地跟她闲聊起来,见她点头,又问:“他怎么了?” “我很喜欢他的电影,但他本人跟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醉醺醺的顶流来找杭敬承敬酒,陆敏噤了声。 “杭老板,下部,下部戏,带资进组,什么都不说了,在酒里......” 杭敬承笑了笑,碰杯抿了一口,回头问陆敏,“去聊聊?” “不了。”陆敏摇头,“你忙你的。” 跟陌生人在这种场合下社交,还是以粉丝的身份,她很难第一个开口。 杭敬承没有说什么,转身继续应付席间的人情来往。 陆敏继续慢条斯理切自己面前精致的肉饼,即使她本可以一口咬下去。 没吃两口,身边的人离席,走到施鑫身边说了点什么,施鑫随即看她一眼。 她一愣,却又听不见他们在交流什么。 片刻后,杭敬承回到自己位置上,顺便问她哪道菜好吃。 陆敏沉吟片刻,用眼神给他指,“粉皮甲鱼,粉皮好吃,不过有点辣。红米肠粉也还不错。榴莲肉我没尝......”说着说着,沉默下来。 好像整个桌上,只有她在认真吃饭。 杭敬承挑眉,眼神问她怎么不说了。 陆敏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见对面的张暮拿起外套跟施鑫打招呼,似乎要走了。 心下泛起似有若无的惆怅。 杭敬承倒不再追问,扭头看向别处。 陆敏继续切肉饼。 “陆小姐。” 有人叫她,她抽纸巾擦了下嘴,回头看过去。 “听说你是忠实电影爱好者,正好我这里有个导演朋友,你俩认识认识?”施鑫说着,让开身子,身后是张暮。 她瞳孔骤缩,站起身,稍稍推开椅子,“你好。” “你好,我是张暮。”张暮肤色稍黑,五官锐利硬朗,却没有给人难以相处的感觉——陆敏看见他跟杭敬承互相点了点头,流露出很相熟的人才会有的默契。 张暮问她喜欢哪个电影,她说关于初恋那部,顺便祝贺了他月中在电影节上斩获申城国际电影节五项大奖。 他只一笑,说谢谢,又透露了最新的拍摄计划。 最后施鑫张罗着给他俩拍合照。 陆敏此前只在荧幕上见过张暮这个的名字,第一次见到他本人,甚至站在他身边,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原来杭敬承是在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 咔嚓。 施鑫把手机还给陆敏,“张暮还有事得提前走,陆小姐继续吃吧,等会儿咱们转战楼下玩儿去,有烟花秀。” 他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张暮对陆敏点点头,又拍了下杭敬承的肩,跟着离开。 陆敏坐回原位,看了眼屏幕上的合照,又看向一边正在跟别人闲聊的杭敬承,他手臂搁在桌沿上,手里捏着的酒杯晃晃悠悠。 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杭敬承回头,举起酒杯,“来口?” 她摇头。 他低声轻笑。 不知道在笑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秦典(躲闪):杭老板来了,你多少帮我挡着点。 施鑫(举起手):干嘛?我不,少坑我。 秦典(扭捏):我这不是,有点误会...... 施鑫(怀疑):你小子能搞出什么误会? 秦典(心虚):刚才劝嫂子分手呢,被他看见了。 施鑫:......(点烟)我上回直接劝杭老板离婚。 第21章 陆敏别过脸, 再不看他,他也不恼,只笑一笑。 晚餐结束, 要去外面看烟花秀。施鑫站在门口, 怀里抱了几条披肩,跟身上的花衬衫反差极大,秦典站他身边给路过的女客每人分发一条。 陆敏走过去的时候,秦典偷瞄一眼杭敬承,从一叠披肩里抽出件米白颜色的,递给她, 小声说:“这件跟你比较搭。” 说完只当没看见俩人,继续招呼别人去了。 “谢谢。”陆敏小声说。 走到庭院里, 她才发觉发披肩这件事有多贴心, 女客大多穿了礼服裙, 衣料薄,白天不觉有什么, 晚上气温骤降, 伴着阵阵浪涛声, 领口、袖口和裙摆, 四处都钻冷风。 她拢紧披肩, 不由感叹主人的妥帖。 别墅建在海滩边,海岸线没有竖路灯, 数千米只有这一处灯火通明。 对岸不远处是座小岛, 据说上面有纪念馆和动物园,陆敏没去过。 夜里海面只剩无尽漆黑, 只有那里仍亮着灯, 黄澄澄一团, 偶尔游轮驶过去,是它与陆地唯一一点联系。 “哎哎,开始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立即有许多手机摄像头对准对岸小岛。 说话间一排数个烟花划破天际,伴着刺耳声音炸裂开来,绚烂金色光晕瞬间在夜空中成簇,映亮海面,焰火继续在浪涛的波纹中绚烂。 粉色烟雾腾腾袅袅升起之际,滋啦的爆裂声让线条炸成小朵金花,转瞬即逝,下一阵火树银花追上来。 各色绚丽烟火从陆敏眼睛中划过,周围在欢呼,她收回视线,看到不远处有人在接吻,引起更多尖叫。 很久没从家里走出来看看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和站在人群里,感觉总归不一样。她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只觉得心底有些动容。 这样热闹的,真实的,生动的,人间烟火。 施鑫肩披粉色羊绒围巾走过来,一路上跟人打招呼。 “我求敬承求了好久,本来死活不答应,后面突然改口......好歹是把这么多烟花弄到了......好好欣赏,秦总请客!” 陆敏稍转头,看向身侧高挑的男人。 他正单手抄兜,另只手拍照,似乎是要拍全景,举着手机转一圈,镜头对上她的脸,他稍偏头,在手机后露出清隽眉眼,“怎么?” “没事。”她看向远处不灭的烟火,“很漂亮。” “嗯。”杭敬承没有挪开镜头,“很漂亮。” 注意到他停滞不动,陆敏往身侧瞥了一眼,杭敬承转向小岛方向,“这些玩意花了不少钱。好好看,别浪费。” “嗯。”她点头。 “谢谢兄弟。”銥嬅施鑫突然冒出来,笑嘻嘻揽住杭敬承的脖子,捏着嗓子贩剑,“你说你,求你那么久都不答应,早都准备好了吧,男人。” “滚一边去。”杭敬承拍开他的胳膊,“谁说是给你的。” 施鑫啧嘴,“拜托,我的生日,你还能给谁的?” 杭敬承懒得看他,“你跟着沾光而已,少嘚瑟。” “行吧行吧,是兄弟自作多情了。”施鑫假装受伤,捂着心口跑开。 杭敬承目送施鑫离开,那跌撞的大红背影差点栽人身上,他唇角微勾,回头发现陆敏正怔怔看着自己。 “哎。”他挑眉。 “我比烟花好看啊。” 陆敏回神,耳根一热,立即转身。 烟花持续燃放,炸裂声隔岸噼啪作响。 其实她刚才只是看见他跟施鑫打闹,想起了高中那会儿的事。 那时他人缘也不错,身边总是有男生打打闹闹,好像从来不缺玩得来的朋友。 这种人像冬夜里的小火炉,她冷冷清清的,怕靠近后自己会融化。 也许这是她从前跟他很少有交集的原因。 “马上最后一个,拍照的抓紧时间。” 施鑫忙活着给几个人拍合照,秦典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跑车开过来了,对镜头比耶,车牌号911SB晃眼睛。 最后一发是个单独的巨大烟花,升空过程比其余久一些,像开了慢放,金色线条由圆心向四处蔓延,深暗的蓝色天际被点亮,似遮天蔽日的巨树,停顿片刻,每条枝杈撕裂开来,翻滚外涌,照亮沸腾海面,盛大光明。 这光明在烟雾弥漫中渐渐消退、微弱,爆裂的声音也几乎听不见。 整个晚上,陆敏在这一刻第一次真正放松下来。 “记得吗.......”杭敬承忽然偏头靠近她这一侧。 她眨了眨眼睛。 “高中那会儿,有天历史老师忽然让我们停下来,看窗外的烟花。” 她转头看向他,眼底有些不可思议,只片刻,平静下来,“嗯。那天数学老师拖堂,第二节 历史课又遇上消防演练,试卷没讲完,历史老师找班主任要了第二节晚自习的最后十分钟。” 烟花就发生在那十分钟里。蓝色窗帘摆动,教室外是遥远的灯火和模糊的地平线。 砰砰几声,大簇火光划破天际,绮丽缤纷的焰火炸裂开来。 很奇怪,过去那么久了,她清晰地记得许多细节。 杭敬承陷入同样的回忆,不自觉勾起唇角,“然后历史老师停下来,叫我们看窗外,不知道谁说了句赶紧许愿,好多人立马闭上眼睛......你许了什么愿?” 提到过去的事,他眼神里有种不可思议的柔和,仿佛要透过她,看到另一张稚嫩的面孔。 她睫毛颤了颤,挪开视线。 “我没许愿。” 杭敬承说了声哦,又似乎没说,秦典过来叫他,“进去啦,外边冷。”看见陆敏后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嫂子。” “走了。”杭敬承走在前面。 陆敏顿了顿,拢紧披肩,跟上他的脚步。 烟花秀后陆续有人退场,最后回到屋里只剩下七八个人。 主灯关掉,只留几盏五彩射灯,沙发推进客厅中央十几平米的凹陷里,圈出一小块地盘,巨幕电视落下来,点歌台立在一侧。 俨然纯K的模样。 杭敬承找了个角落,陆敏理所当然跟着坐过去。 施鑫跳到放在中间的沙发脚蹬上,手握麦克风,“刚才走了一波啊,不要紧,留下来的都是比较亲近的亲朋好友,今晚敞开唱,咱们百万声卡,什么音都给你调回来......尼玛秦典别抢我麦,那边有多的抢我的干嘛。” 秦典窜上去又窜下来,路过杭敬承,挤眉弄眼,“杭老板来一首?” 杭敬承叫他滚蛋。 “嫂子......来一首?”陆敏在旁边坐着,秦典不好冷落,但是每次看见她都觉得怪怪的。 冷面的女人说谎不变脸色,他总怕自己再栽一次。 “不了,谢谢。”陆敏摇头。 秦典松了口气,走到一边。 电视上开始放MV,他扯着嗓子嚎起来。 有个电视上经常见的女演员过来,叫陆敏玩游戏。 陆敏下意识拒绝,“我不会。” “没事,叫杭老板教你。”女演员自来熟,牵起她的手就往另一处走。 陆敏回头,杭敬承对她抬了下下颌,“去玩玩。”说完跟着起身。 陆敏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桌边围着几个相貌各异的年轻人,见陆敏跟杭敬承前后脚,打趣道:“真稀奇,杭老板什么时候开始带女伴了。” 音乐声很大,杭敬承说什么陆敏没听清,只看到桌上几个人都开始笑,招手叫她坐过去。 他们在玩十五二十的游戏,陆敏虽然从不出入酒吧,大学时有个混迹酒吧的好友池娆,多少听过些规则。 陆敏知道个小窍门,加上心性淡定和运气好,一次都没失过手。 “哇,杭老板,你这女......她也太过分了,怎么每次都能猜对。”有人跟杭敬承告状。 杭敬承举杯摊手。 他自己都喝了好几杯了。 举起酒杯,手肘衣服被拽了拽。 他偏头,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我帮你喝?”陆敏问。 她没喝酒,脸色也酡红,大约是游戏带有竞技性,所以整个人显得有些兴奋。 杭敬承把酒递给她,笑吟吟仿佛随口一问:“我这杯好喝?” 即将触到嘴唇的手停顿,陆敏抿了下唇,把杯子还他,“忘记是开车来的了。” 杭敬承笑意轻黯,没伸手接,“不碍事,这边会安排人。” “算了。我酒量不好。”她的胳膊固执地悬在半空,停久了有点晃。 玻璃杯里的澄黄液体轻摇。 他没再说话,也没再看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换了一波人,开始别的游戏,杭敬承不再陪着玩,坐到一边看手机回消息去了。 这轮结束,陆敏意兴阑珊,让出了他们游戏的位置,去另一边坐下。 “陆小姐。”刚才邀她过来的女演员也走过来,坐她身边,“不打扰吧?” 陆敏摇头,手里捏了个橘子,还是刚才杭敬承给她的,只吃了一个,剩下一个一直放在手里揉捏。 她看过沈听云几部剧,沈总演坏女人,今天相处下来,并不算讨厌。 “杭老板真是的,这会儿还忙工作......”沈听云一边说一边留意她的神色,“累了?” “没有。”她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大和善,强行勾了勾唇角。 沈听云过来是想打听打听陆敏的来头,怎么跟杭敬承出双入对的,刚才还听见秦典叫她嫂子,见她兴致不高,也就作罢。 “哎你这衣服什么牌子的?挺衬人的。” 陆敏正看向另一侧,杭敬承招手叫个服务生,交代几句,服务生随即离开,他仿佛要看过来,她立即收回目光,拿手机翻购买记录,报出一个小众品牌的名字。 沈听云也拿出手机:“哦,代购可以推我一下吗?” “这是桃宝的店铺,好像下架了。”陆敏把手机拿给她看。 沈听云不知道看到什么,眉心一跳,略显惊讶。 陆敏慢吞吞收回手机,看着标价上339这个数字,咬了下唇,息屏。 沈听云马上改口,“性价比这么高呀,我以为至少要上万呢......杭老板要弹吉他?” 陆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那把lava被服务生带回来。 原本站在电视前的施鑫眼前一亮,饿虎扑食扑过来抢走,“我的吉他!!” 沈听云拍手大笑,“施导居然还没放弃吉他。” 她瞄一眼陆敏,继续说:“追妹子呢,一开手作店的妹子,听说人家喜欢会乐器的,就苦练吉他,把我们公司招财猫听得直掉毛,扫地阿姨气走仨。” 施鑫那厢已经抱着吉他嚎叫起来,惹得周围一众人朝他扔橘子皮。 “初恋 旧爱新欢第几个才是你老伴 以为套上戒环此生就千金不换 殊不知易给的承诺就像隔靴搔痒 一辈子不过一被子谁同床 不照样会心凉”* 且不论唱功如何,单是那几下扫弦,或许二九用爪子拨几下也比他弹得好听。 怪不得会被阿姨拿扫把追二里地,陆敏若有所思。 吉他很快被抢走,有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唱了首rap,几乎全场女孩尖叫喝彩,吉他继续转手,伴奏声音被降低。 沈听云:“果然说唱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陆敏没有接话,但深以为然。 不知道谁把吉他塞到杭敬承手里,他推辞几句,留下吉他,却没弹。 伴奏声音渐强,有人点了首《失眠飞行》。 节奏轻快慵懒而暧.昧。 忽然有人点了下陆敏的肩,她回头,看见张在昏暗光线里不大明晰的脸,什么东西被推过来,人也跟着坐下。 杭敬承。 和那把吉他。 “施三金说吉他一定得送你。”他看向电视屏幕,变幻的光影让他的眼睛时明时暗。 陆敏:“嗯?” “可能是想和你搞好关系。”杭敬承轻声。 想要和你低空飞行 和你到处收集氧气* 伴奏低喃缱绻。 作者有话说: 施鑫:有吗我啊? *出自歌曲《初恋 旧爱新欢》 *出自歌曲《失眠飞行》 第22章 陆敏瞳孔分散, 有些出神。 大概还是因为那次电话里的事。 “其实没关系。”她说,“也没说什么。” “那些话毕竟不合适。”杭敬承看了她一会儿,“你一点都不在意的么?” 说不上在意还是不在意。 只是对方道过歉了, 她理所应当原谅。 “后来想想, 就是那么回事吧。”陆敏将语气放轻松,“毕竟是现代社会,来去都自由,我们没什么感情基础,也没牵绊,要离也简单。” 她只当玩笑话轻松地说说, 以为能搏杭敬承一笑,却没想到他半晌没吭声。 然后手机铃声响起来, 他走开了。 陆敏呆呆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嘴唇张开, 又阖上。 其实她还想问什么时候回家。 这位置是个角落,一把吉他占了很大位置, 陆敏收回视线, 将吉他拿起来, 抱在怀里, 轻轻靠上去。 这感觉很像高中那会儿。 她一个人去没人的旧教学楼练琴, 累了就抱着琴靠在桌边休息。 身前的粉白墙上画着各种涂鸦,XXX是傻叉, XX和XX一辈子, We are one,R=U/I...... 大家全是单纯热烈的笨比狗的岁月。 还不知晓将来要经历怎样揪心的感情。 I can see you standing, honey, With his arms around your body....... 熟悉的音乐声响起。 陆敏本能地抬起脑袋。 大雨将城市颠倒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 原唱男声低沉的沙哑烟嗓带着淡淡的伤感。 手指抚在弦上,她缓慢地朝周围看了一圈。 刚才为了氛围,相继灭了几盏射灯,角落里没什么光线,也没人注意。 “I can see you staring, honey, Like he’s just your understudy...” 白皙柔软的指尖拨动琴弦,她低着头,眉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淡然柔和,碎发拢到耳后,瀑布似的黑发披落肩头。 她轻声唱着,在无人的角落。 比原唱多了几分秀韧。 “Like you’d get your knuckles bloody for me, Second, third, and hundredth chances, Balancing on breaking branches, Those eyes add insult to injury.....”* 啪。 全场灯灭,伴奏停歇。 拨弦的手骤然挺下,陆敏回神,向身侧看去。 不远处,三层的生日蛋糕被小推车推进来,烛火在黑暗中摇晃。 她松了口气。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不知道谁拍手扆崋起了个头,许多人跟着合唱。 施鑫被推搡到人群中间,秦典往他头上扣了个生日帽,他有感而发,“谢谢谢谢,谢谢谢谢,各位,都是认识很久的好朋友,这些年.......” 秦典打断,“行了行了,赶紧许愿,我憋不住了想尿尿。” “开我十瓶好酒你能不尿急吗。”施鑫先给了他一个爆栗,随后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没人说话,那边全场陷入安静。 陆敏想自己也许该站起来了,放下吉他起身,回头时动作一滞。 身后的立柱旁倚了个人。 沙发区在台阶下,她要看他需要用力仰起头,直到下颌线绷紧——他就站在那里,手里托着什么,随意搭在腿边,细碎黑发遮住额头,酒意微醺的眼睛半睐,平静地站在那里。 像一帧升格镜头,镜头里他也许在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冒出这样的想法。 杭敬承忽然提步向前,蹲下.身,单手撑沙发翻入沙发池。 举起手。 一个小蛋糕,点着蜡烛,火光在空气中摇曳。 她一时愣住。 不知所措。 有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想看日历,确认今天是否是自己的阴历生日,但身体仿佛不听使唤,只有呆呆地抬头望着他。 杭敬承垂眸,视线落在她脸上,微弱烛光在眼睛里轻曳。 不远处明亮的烛火吹熄,欢呼声雀起。 “哇哦!!!!” “十三斤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所有人都在庆祝施鑫的生日,喧闹声却仿若隔世。 “生日快乐。”他说。 / 回去的路上,陆敏开车。 沿线有段海岸公路,杭敬承降下一截车窗醒酒,她也将车窗降下一线。 凉而腥咸的海风吹进来,撩起她耳侧的头发。 “冷不冷?” 身侧微醺的男人说话声低沉含糊。 陆敏握方向盘的手指指尖微动,“不冷。” “那烟花,喜欢么?” “喜欢。” “施三金缠了我半个月。” “嗯。” “饿不饿。” “.......” “我没吃饱,那几个孙子光敬酒不夹菜。” “回去给你下碗面。” “好。”他说,顿了两秒,又说:“谢谢。” 学着她的腔调。 酒后是个话痨,还多了分孩子似的无赖。 遇到红灯,陆敏松开油门,看向内视镜。 杭敬承整个人懒怠地瘫在副驾驶上,两腿一曲一伸,注意到她的视线,歪头朝镜子咧嘴一笑。 冷白的皮肤带着潮.红,下颌线清晰凌厉,然而眼睛里覆了层薄雾,眼梢略勾。 漫不经心的人却带着强烈性张力。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今晚他在施鑫面前那句“我媳妇儿”。 叫得很顺口寻常,熟稔如念过百遍。 “今天玩得开心吗。”杭敬承问。 陆敏略一沉思,“开心......” 她没办法说谎,至少她并不讨厌这个局,也玩得不错,只是话里稍微有个尾音,似乎没说完。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没说完的是什么。 “今晚施,施先生介绍我跟张暮导演认识,是你打的招呼吧。”她顿了顿,看着他,“谢谢你。” “唔。”杭敬承却指着前挡风玻璃,陆敏看过去,愣了三秒,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变绿灯了。 幸好这个点路上没什么车,她蜷了下手指,踩下油门。 接下来杭敬承只哼了一声,似乎在回应她刚才的话,只是他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路无话。 夜景飞速倒退,陆敏注意到身边的男人歪头靠在窗边半晌没动,似乎睡着了。 她将两侧车窗升起。 杭敬承一觉睡到终点,陆敏将车驶进地库,熄了火,他仍没动静。 她解开安全带,没去叫他,靠在靠背上休息。 躺了几秒,转过头去。 身侧的人睡得很安谧。 地库空旷安静,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 她仔细地端详他的脸,紧闭的眼睛,微颤的睫毛,眉骨下凹陷一片阴影,鼻梁骨薄而挺拔,唇角微微朝下,成熟且不大好惹的样子。 然后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二次,这样近,这样长时间认真地看他的正脸。 高中那会儿哪怕是视线交错0.1秒,她也会立马别开脸,假装在看别的。 以至于喜欢他的那段时间,每天想他那么多遍,以为自己多么深情,实际上脑海里根本没他正脸的影像。 第一次心无旁骛地直视他是一小时前。 他举着蛋糕,她怔怔地看着他在轻曳烛光中明暗的轮廓。 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生日。说不触动是假的。 陆敏轻轻阖上眼睛,躺回座椅。 历史老师停下来,叫看烟花这件事发生在元旦节前后。 这件事前几天,陆敏在经历月经。 下节课是体育课,大部分同学在课间都直接去了操场,只剩几个在等篮球的男生坐在窗边闲聊,和奋笔疾书补作业的陆敏。 忽然有人敲了敲窗户。 “陆敏,你有没有那个......”女同学尴尬又羞涩地比划出一个方形。 陆敏瞬间明白过来,从书包夹层里摸出两个卫生巾递给她,小声说:“可能有点短,你注意换。” 女同学感激地点头,飞快将姨妈巾塞进口袋,转身要去走廊另一端的厕所,陆敏准备关窗,随意一瞥,注意到她浅蓝色校服裤子,腿心处一大块深色痕迹。 “哎.......”陆敏眼疾手快把她拽住,压低声音,“你先别动,裤子......” 女同学一动也不敢动,靠墙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脸颊红得几欲滴血。 前面的窗边几个男生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挤眉弄眼起来,干咳一声问要帮忙吗,陆敏皱着眉冷淡地看他们一眼,蹲下来扯卫生纸。 前排男生忽然哄闹,“拿到球了吗?......得嘞,走着......啊?那个啊,是那个那个,裤子......好吧,我们不闹了。” 陆敏扯了纸巾起身,准备脱外套,刚才叽叽喳喳的几个男生不知什么时候跑出去了,窗外又多了个人。 杭敬承扯下拉链,随手将外套丢给女同学,“同学,等会儿给我放回座位。” 说完就跑开,去追那几个抱着球的男生。 陆敏抱着一沓纸巾,目送他离开,那女孩围上他的外套,后之后觉地点头,脸颊仍是红扑扑的。 陆敏好像在她身上看到自己。 他人很绅士体贴,无论对谁都是这样。 所以后来烟花底下许愿,她不知怎的想起这件事,非常幼稚地许了个坏愿望。 她说我再也不喜欢杭敬承了。 因为她对他来说,永远不会成为特别的那一个。 搭在小腹上的手指忽然被勾起,有些痒。 陆敏睁开眼睛,呼吸猛地一滞。 杭敬承不知道什么醒过来,解开安全带,翻身靠过来 ,单手撑着她身侧的车门,几乎将她拢在怀里。 “我这么吓人么。”他轻笑,声音微哑。 陆敏微窘,“你在做什么。” 她问得生硬,他习惯了,只说:“看你睡没睡。”视线从她眼角往下落,划过鼻尖,落在唇侧。 “我没睡。” “知道你没睡。”杭敬承理所当然说,喉结滚动。 “那你......起身,该下车了。”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件外套,食指被圈在他掌心,蜷指缩回,却被轻而易举扣住,温热的触感轻轻摩挲。 “可我想吻你。” “敏敏。”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样动听。 让人心颤惊悸。 杭敬承俯身覆上来。 作者有话说: 啧啧 五十个红包掉落 第23章 陆敏面前阴影遮罩, 怔愣片刻,下巴被勾起,杭敬承凑近, 她闻到他身上灰蓝色海水的冷冽味道混着淡淡的酒气, 心跳如擂鼓声响起。 杭敬承吻得很不客气,将她该出口的话堵在唇舌里,她几乎浑身一震,鼻尖跟着酸涩。今晚没喝到的酒精,此刻入口了,烈得人头脑发昏。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杭敬承垂眸,放开她的下巴, 紧接着摸索到她的手, 将手指扣进去, 按在扶手处。 陆敏得到了暂歇的机会,立即别开脸不去看他, 胸口起伏, “先, 回家。” “外面有人。” 她别开脖颈, 薄薄的软骨突出一截, 杭敬承没说话,她听到低低的喘.息声, 几乎能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 没有对视, 却在对峙。 许久,扣住自己双手的渐渐松开, 伏在自己身上的人也起身。 杭敬承拽松领带, 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推门下车。 直到听见那砰的一声关车门的声音,陆敏才狠狠喘了口气,像是想将刚才被攫走的氧气一次性喘回来。 身侧的门被打开,她用手背揩了下眼角的湿润,拎着身上的外套下车。 接触地面这一刻,腿软到几乎不存在,杭敬承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片刻后换只手揽住她的腰,沉哑声音响在头顶,“走吧。” 回到家,陆敏轻轻挣脱他的手臂,只走半步,觉察衣服被扯住。 “怎么?”杭敬承扯着她的裙摆。 “去厨房,下面给你吃。” “嗯......”杭敬承停顿片刻,从身后环住她,低头将下巴抵在她耳侧,轻笑一声,温热呼吸拂过耳侧,“你要不要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嗯?” 陆敏后知后觉,耳根渐粉。 这晚,杭敬承没吃到葱花面,也无心搭理胃里的饥饿。 从客厅挪到卧室,陆敏胸口的拉链拉了大半,杭敬承要继续动手,她忽然想到什么,阻止了他,自己去衣帽间迅速解决掉了,裹了块浴巾出来,钻进被窝。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今天这种场合。”杭敬承刚取下手表和领带,解衬衫扣子,“本来准备随时跑路。” 陆敏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脑袋,身下还黏.腻着,没敢去看他,盯着身侧暖黄的光源。 其实她也不是跟别人玩不到一块。 她只是却一点主动性,缺一点推动力。如果时机气氛恰好,有人邀请,她也许会答应,但绝不会主动参加。 怪脾气。 她自己也觉得这是怪脾气。 “你......”陆敏开口,半晌没说话,嗓子含糊,干咳两声。 “怎么。”杭敬承偏头看她,顺便扯下衬衫袖子。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连她自己都是刚拿手机确认的。 杭敬承解决掉衣服,俯下身,手臂撑在她身侧,“能怎么着。” “我也看日历了。”他试探性去扯她手里的被,扯不动,并不着急。 “恰好。” “看到了。” “唔——”陆敏攥紧被子盖住肩颈,却被想到腿心一冷。 他抬头朝她笑了下。 / 次日周六。 陆敏七点半时醒来一次,摸索着下床,准备去做早饭,刚用脚底探到拖鞋准备起身,手臂被扯住往后一拽,倒回柔软的床。 腰际硌到一块突起的硬骨头,她下意识拍他,却没想到那只手先给她揉腰,“疼不疼......” 杭敬承换了个姿势,挪开被她压住的髂骨,说话时带着没睡醒的浓浓鼻音。 陆敏怔怔躺在他身上,感受到腰侧温暖的大掌轻轻的揉.捏。 手掌渐渐向上游移,眼见着要擦枪走火,她抬胳膊挡住,“好了。” 他没强求,顺势搂住她的腰,“干嘛去?” “做早餐,你想吃什么?” 窗帘还没拉开,屋内昏暗静寂,她的声音像春风吹过大片柔软的棉花田。 杭敬承将脸埋在她腰侧,收紧胳膊,“困不困啊,这么早。” 陆敏沉默片刻,还没开口,被他半推半拉着躺回被窝,“再睡会儿。” 杭敬承抬手扯被子,陆敏的肩头抵在他胸口,几乎能感受到他低头时呼出的热息。 她不抗拒意乱.情.迷时的亲密,可清醒时的狎昵未免让人尴尬。 她往远离他的一侧挪了挪。 杭敬承发觉她的举动,眉头微蹙,没说什么。 陆敏这一觉睡得沉,再次醒来时,似乎是很久以后,手指在床头柜摸索片刻,拿到手机。 刺眼的屏幕光让她皱紧眉头。 接近十点了。 有几个未接电话,大部分都是陌生号码,还有陆子默。 她咬了下唇,撑胳膊起身,下床前往另一侧看了一眼,已经空了。 简单洗漱后,她去窗台边,拨回陆子默的电话。 “喂?姐。早上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陆子默大大咧咧。 陆敏顿了一下,“睡着呢,没听见。” “哦,嘿嘿,我姐夫在家吧,妈天天催你要孩子,你跟姐夫加把......” 陆敏打断:“陆子默!” “你一个大四即将毕业的学生操心点你该操心的行不行?” “哼.......”陆子默声音消沉下去,“好呗,我不说了呗。” 陆敏咬唇。 “姐,”陆子默试探,“上次给你买那鞋,喜欢吗?” 她回头看了眼衣帽间方向,犹豫片刻,“还行。” “不好看吗?我专门请我一女同学给你选的,还是从英国那边代购回来的。” “是正品?”陆敏惊讶。 “嗯呐。”陆子默挺骄傲。 “默默。”陆敏严肃,“我知道你心疼我,我心领了,但是几百块的鞋子已经足够我日常生活了,这种高跟鞋我平时穿不着 ,只有放家里落灰。” 她顿了下,放轻语气,“不是你的礼物不好,只是对我来说,不合适。” “好吧,我知道......”陆子默讷讷,“但是家里最近还好吧,明明债都还得差不多.......” 陆敏敏锐地捕捉到“债”这个字眼,心惊,“真的?” “骗你干嘛,不然我哪来的钱给你买鞋。” 陆敏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愣了足足三秒。 好像被荆棘条捆在后背近十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二十五楼很高,从上面望下去,她惊奇地发现枝头冒新绿,春天到了。 “姐,姐你别跟爸妈说是我说的哈,他们不叫我告诉你。” “嗯?嗯。”陆敏迷迷糊糊应下,仍觉自己在做梦,踩在棉花上似的没有实感,“怎么还清的?” 她记得上高中那会,家里欠了一百多万万。王丽琴和陆建国没学历没背景,这些年为了维持生计,终日栖栖遑遑奔波,还了直到去年,她结婚前十万存款全给了王丽琴,算一算欠款应该还剩二十万。 “爸说是好多年前拖欠的工程款给结了。” 上次王丽琴也提过这件事,她以为只是一小笔,没想到能购销债务。 “好啊,好。”陆敏唇角不自觉上扬,“你,你记得一定要看紧爸爸,不要让他再去跟原来那些人来往了了。” “当然,我知道。”陆子默笑嘻嘻,“不过老爸这么做,也就是为了多挣点钱嘛,让你在姐夫家里更有底气。” 陆敏几欲扬起的唇角落下。 “底气么。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 “什么?”陆子默没听清。 “没什么。”陆敏摇头,“你刚才说女同学,是你大学同学?” “姐你属侦探的吧。”陆子默吐舌头,“是我女朋友,申城本地人,特漂亮,招人喜欢。” 她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担忧。 “你考虑考虑找工作的事,一定要留申城吗?” “那当然,她家里就她一个独生女,她想让我留下来。”陆子默娇羞。 “那你好好准备吧,马上四月了。” “不跟你说了姐,我女朋友今天过生日哈,给她买的花到了。” “哎,昨天我——”最后时刻,陆敏张了下嘴巴,欲言又止。 听筒里只剩嘟嘟声。 她垂下眼睛,拿开手机。 厨房里,杭敬承刚做好早餐,碰见睡眼惺忪走过来的陆敏,问她:“洗漱了么?” 她点点头。 “坐下吃饭。”他说。 两份早餐,一份三明治,一份煎吐司片。 陆敏坐下时一愣,抬眼看他。 她身前这份裹了蛋液的。 “试试。”杭敬承微抬下颌,扯椅子坐下,“第一次做。” 陆敏用筷子夹着尝了尝,轻声问:“你用什么油煎的?” “橄榄油。” “黄油口感会更好。” 杭敬承挑眉,咬了口三明治。 “了解。” 过了会儿。 陆敏冷不丁说:“......谢谢。” “不客气。”杭敬承已经不打算纠结她太客气这件事。 “关于昨晚,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正嚼着面包片,陆敏动作一滞,眨了眨眼睛。 摇头。 杭敬承没说话,耐心地等她想起来。 “哦......”她若有所思。 他眼睛里略带期待。 “你轻点。” 杭敬承:...... 咬了口三明治。 “不可以。” 陆敏也被他呛了一口,不再说话。 垂下的眼睛盯着餐桌岩板上似有若无的纹路, 实际她想起的是那个来势汹汹却又意味不明的吻。 她的初吻。 现在想来还有残存的心悸。 说来离谱,虽然同床共寝许多次,他们两个一直对接吻这件事保持着一致地回避状态。 有些事出于情,有些事出于爱。 怎么就迷迷糊糊行差踏错了呢。 陆敏懊恼。 “虽然说就这么点事儿,还是说开点好。”杭敬承懒洋洋开腔,“确实我们没什么感情基础——如果高中那点同学情谊不算的话。离婚说起来也简单。” 陆敏微讶。 这话显然是在回应她昨晚上的“玩笑”。 她低下头,声音有点闷,“我没说真要离。” “嗯,不离。”杭敬承只瞥她一眼,解决掉最后一口三明治,抽了张纸巾,“然后呢?” “然后?” “比如关于昨天的吻,你感觉怎么样?” 这话语气听起来不经意,陆敏觉察到里面的试探。 心跳轻微加速。 “......” 她咀嚼嘴里的面包片,直到尝出甜味。 杭敬承没说话,耐心地等着她。 陆敏想了许久,却是反问:“你呢。” 将话题抛回给他。 “我想我是有感觉的。” 陆敏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惊讶地转头看他。 “什么......感觉?” “一人一个问题,现在轮到你了。”杭敬承云淡风轻。 陆敏用齿尖咬着下唇,碾磨。 仍然是过了很久,她给出深思熟虑的回答,“我这里可能没有你想要的答案。” 泙泠一声。 她侧目看过去,杭敬承挽了袖口,正用小勺轻搅咖啡。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答案?”他说,垂下眼睫,似笑非笑,“不过,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她觉得他也许是在调.情。 可确实没有证据。 只好选择自己最擅长的沉默。 陆敏吃掉最后一口面包,喝了口牛奶。 “你是什么感觉?” 杭敬承笑而不语,眼梢那点散漫的笑意,仿佛在告诉她,你的猜测是对的。 可那眼神扫过来,浮云薄淡,又似乎什么暧.昧都没有。 她重复了一遍问题,他这才回答: “接吻的感觉。” 陆敏:....... 关于杭敬承的态度,她看也看不透,想也想不通,有点恼。 “我想要维持现状。但是这个现状昨晚似乎出现了一点点偏差,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那么我现在可以要求退回原位吗?” 他抿了口咖啡,将手肘撑在餐桌上,瞥了她一眼,“不可以。” “为什么?” 杭敬承放下勺子,淡声说:“因为还没有出现偏差,敏敏。” 陆敏语塞。 随后松了口气。 那就好。 杭敬承偏头看着她,“我这人呢,只跟着自己的心意走,敏敏。” 尾音拖得有点长。 这句话没有上下文,来的突兀。 陆敏一时愣住。 杭敬承丢掉纸巾,起身从她身边经过,身侧带起的风将她耳边碎发吹动。 陆敏目视这个高大宽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她想起刚才对视的一瞬间,他眼底黝黑深邃的眼睛—— 仿佛蛰伏着一个有足够耐心的猎手。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春日午后, 空气暖燥。 陆敏蜷了蜷手指,走向沙发,抓了个抱枕坐下, 顺便将二九放出来。 其实她是个对婚姻不抱什么期望的人。 小时候父母能折腾, 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摔桌子砸碗,当着邻居面对骂,可谓丑态百出。 她身边基本没见过婚后生活幸福的人,同学、朋友家里,父母吵架好像也是常态。 结婚嘛, 不就是搭伙过日子。 磕磕碰碰,相互埋怨, 纠缠一生。 昨晚上杭敬承问她感觉怎么样, 她说还不错, 有个尾音,没说出来, 当时没明白自己怎么回事, 后来才想清楚。 是开心, 但是, 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从进到那栋小别墅开始, 从施鑫无意透露李姝韵的阻拦开始,从沈听云对她三百多块的衣服表示惊讶开始。 她并不为此感到低人一等。 她只是担心许多没有边际的事情, 普通夫妻尚且难以磨合, 何况门不当户不对。 感情似乎不该计较得失,然而对她来说, 必须要慎重。 杭敬承这段时间让她感觉到一丝隐隐的躁动的不安, 可她现在还抓不住这点小尾巴。 他像只狡黠的豹子, 背靠大树,懒洋洋乘凉,偶尔舔一舔爪子——她总怀疑他在朝自己亮爪。 不过,也许是她多想了。 毕竟什么都做过了,现在只是接个吻而已,人家不是什么都没说么。 陆敏如此宽慰自己。 / 历城向来少雨,这几天却仿佛误入雨季。 周一下午,秦典躺在并排几个椅子上玩手机,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偶尔看一眼灰蒙蒙的黄昏,按住语音发消息: “人呢——人呢——是不是被我八面威风的德牧大王吓到不敢来了?” 咻。 消息发出去半天,群里没收到一条消息。 “没良心的,都说了电影做完了,还迟到迟到迟到。”秦典骂骂咧咧,把手机放到卧在一侧的大王脸上,“看见没,等会儿咬他俩。” 手伸进脑袋旁边的糕点袋子,摸出块栗子饼。 半小时后,施鑫和杭敬承姗姗来迟。 秦典从座椅上弹起来,“大王,咬!!” 大王顶着德牧威风凛凛的脑袋站起身,很给面子地吠起来,“呜汪汪汪!汪汪汪!” “得了吧你。”施鑫脱外套,懒得掀眼皮,“还没我膝盖高,好意思叫德牧?” “就它把老爷子狮子头吞了?”杭敬承用脚背蹭了下大王的肚皮,回头问施鑫,“这是德牧跟柯基的串儿吧。” 施鑫点头,“我觉得是,白瞎了这么威风的脸。” 秦典:“是啊,花了我八千手术费——你俩别打岔,怎么又迟到了?我不管今天十三斤付账。” “我付我付我付。”施鑫爽快应下,选了个杆放手里掂了掂。 “晚上喝酒也你付!”上回生日秦典被他宰得不轻,怎么着都想找回来一点,“承哥,你也喝,什么贵开什么。” “我不去了。”杭敬承拿巧克粉擦杆头,抬下颌示意施鑫开球。 秦典好奇:“为什么?” 杭敬承懒得搭理他,“不为什么。” 施鑫开球,连续两杆,第二杆没进。 “切。”秦典架杆,一击进了两个球,第三个球晃晃悠悠,也滚入洞口。 “耶!”他捧起大王的脑袋猛亲两口。 第二杆离进球远得很,秦典啧啧,说怕一局结束比赛,没什么意思。 杭敬承俯身找角度,施鑫将球杆杵地上撑着手,问他:“听说你那天找人要了个小蛋糕?想吃告诉我呗,哥们不至于一块蛋糕给不起。” 球杆击白球。 清脆一声。 十二号入袋,顺便把十三号碰到洞口。 “给人过生日,总不能连蛋糕都要蹭吧。”杭敬承起身走向球桌另一侧。 “给谁过生日?”秦典好奇,“嫂子?” 施鑫说:“敏敏,我可以这么叫吧,叫陆小姐也太怪了......” 杭敬承瞄他一眼,“你叫陆老师。” 施鑫接收信号,“好嘞。陆老师她生日不是过完了吗?” “农历公历两个日子。” “嗷~”秦典懂了,“哥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也没准备礼物什么的。” 杭敬承没说什么,俯身推杆一击,十三号进洞,十四号晃了晃,没进。 第二杆,十四号也进。 第三杆没进,不过打散了球局。 球权交到施鑫手里,他击球前问:“典子,你跟陆老师之前认识?” “啊,对,一点点误会。”秦典揉鼻子,顺便控诉杭敬承,“承哥你是一点风声都不透啊,谁家好哥们结了婚都不告诉一声的,你是不是打算到时候直接抱个孩子过来管我叫叔叔啊。” 杭敬承观察球局,顺便敷衍他:“叫哥哥也行。” 秦典:....... 施鑫解释:“他没办酒席,前段时间还去外地了,你不是也忙着游戏人间嘛秦公子,你不知道正常。” 他没进,让开身子叫秦典。 “耶斯!”又进一球,秦典起身换位置,“所以你比我早知道呗?你也不告诉我?” 施鑫不理他,他转头问杭敬承,“你跟嫂子怎么认识的?这也太急了吧,我上次没好意思直接问你,你俩真扯证了?” 杭敬承点头,“相亲认识。” 施鑫接话:“其实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哪个?我认不认识?”秦典来了兴趣,“她认识你当初舍不得那姑娘吗?” 施鑫敲他,“少看热闹不嫌事大,打你的球。” 好吧,是过分了。秦典鬼脸,换了个话题,“不过为什么是她啊,因为叔叔阿姨喜欢?姑妈也喜欢?” 这一球终于是没进,秦典懊悔地拍大腿,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我看嫂子像长辈喜欢的那种长相,跟上世纪演红灯笼那个女明星似的......”他摸脑袋,半天憋出一个形容词,“慈眉善目的。” 施鑫:....... “人家那叫大气端庄,让你形容得跟老太太似的。不过确实,我爸妈也喜欢。” “对对对,长得非常端庄,就是不爱笑。” 杭敬承出杆,利落地撞球,13号迅速滚向桌沿,撞击转向,落入袋。 秦典看见杭敬承起身,看也不看他,慢悠悠反问:“为什么要爱笑。” “呃。”秦典被问住了,“好吧,你家这情况,夫妻间没感情,可以理解,不过承哥你为什么会答应啊?” 施鑫说:“再不答应,杭家那四个老头老太太,该搬过来住了。真有他们的......这就要结束了?” 杭敬承连进两球,还剩最后一颗,在桌边踱步寻找角度。 “啧。我真搞不懂这些长辈,上次有个不怎么熟的叔叔,劝我追那个五星的千金,说先结婚,不喜欢也没关系,以后遇到合适的可以养在外面,说叫什么,叫什么婚姻爱情分离。你们听听,听听,这是人话?”秦典忿忿。 施鑫无奈地摊手。 现实确实残酷。 秦典忽然想到什么,“嫂子家里不会是法律行业的吧?” “不是。”杭敬承说,弯腰俯在桌子上。 “哦?那伯父伯母为什么......”秦典话没说完,被施鑫捣了一下,小小声问,“干嘛?” 杭敬承眸色稍黯。 啪。 最后一球进洞。 秦典被吸引注意力,“没意思,杭老板你这就没意思了。” 一局结束,还剩什么玩头。 “那是什么?” 杭敬承放下杆,指向刚来时就注意到的包装袋。 秦典哦了一声,“路上路过一家中式点心店,听说好吃,就买了点,你俩不早点来,我已经吃完了。你干嘛去?” 这才几点,就开始穿外套。 “饿了,回家吃饭。”杭敬承走向门口。 “啧,真没想到你结婚后会变成这个样子。”秦典扭头跟施鑫说,“咱俩继续。” 施鑫一拍脑袋,“天儿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哎哎,你先付账——” “汪汪汪!!!” 身后的人声掺杂狗叫,施鑫没管,一路小跑,在停车场追到杭敬承。 他站定,气喘吁吁问:“我说,那天的烟花,你本来都不想跟那边岛上交涉了,最后还是答应,所以,根本就不是给我的吧?” 杭敬承按解锁键,车灯闪烁两下,“你不也看到了么。” 施鑫:....... 见杭敬承上车,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拉开副驾驶的门,“载我一程,这事就不跟你计较了,杭老板。” 杭敬承:....... 路上碰到红灯,杭敬承拿手机给陆敏发消息,顺便瞥了眼内视镜,施鑫正在重新扣手边腕带。 他收回视线,看向自己手背上的机械表。 思绪回到几天前。 周六早餐后,他回卧室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随便选了块表戴上,按蝴蝶扣时动作一顿,摘下来换了块针扣的款。 他路过客厅,陆敏正窝在沙发上跟二九玩,于是勾手,“帮我扣一下。” 她于是走过来帮他。 “今晚不回来了,昨天施鑫生日耽误了点进度,周末赶一下。”他说。 “明天回来吗?” 她低着头,似乎因为眼前碎发碍事,她歪了下脑袋,他伸手替她拢走这些碎发,中途指腹碰到她的耳廓,触感转瞬即逝,觉察不出她是什么温度。 “可能不回,晚上给你消息。” “好。”她轻轻说。 他垂下眼睛,视线正巧落在她安静的侧脸。 那天阳光明耀,空气中飘散细小微尘,她微微眯着眼睛,睫毛轻颤,眉尾小痣浅淡,薄薄的耳骨几乎透明,白皙圆润的耳垂上,一个细小的空洞在正中间,没戴任何首饰。 垂在身侧的他的手,掌心微痒,仿佛终于觉察她的温热。 杭敬承蜷了下手指,回过神来。 按灭手机屏幕。 施鑫刚才偷瞄,看见了陆敏这两个字,忍不住啧声。 “我怎么感觉,你来真的?” “我老婆,为什么来假的。” “......能行吗。” “试试呗。” 作者有话说: 好朋友们,情人节快乐!今天依旧掉落五十个红包! 第25章 这阵子学校附近在修路, 导致陆敏去学校的必经路车流量骤增,所以她不大开车上班,今早提前四十分钟出发乘公交车, 还是差点迟到。 一路小跑到办公楼, 进了电梯,才松了口气。 她站定,平复呼吸,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 “陆老师。”胡菲菲捧着包子说:“早啊。” “胡老师早。”陆敏点头。 “陆老师吃早饭了吗?我这里有包子,茄子馅的,超好吃, 但是买多了,吃不完, 你来点?” 胡菲菲之前跟陆敏还算朋友, 但是前段时间发错消息那事闹得有点尴尬, 她很后悔,想弥补一下。 陆敏盯着不断变化的显示屏上的数字, “谢谢。我吃过了, 你送别人吧。” 胡菲菲从手指上拿下一个塑料袋, “很好吃的, 茄子辣椒, 你尝尝吧。” “不用了。”电梯开门,陆敏率先走出去。 胡菲菲有点失落, 拎着袋子追上去。 “我上次真的不是故意的啦陆老师, 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别不高兴了呗。吃了我的包子吧,很好吃的, 我去年就发现这家店铺, 这个馅最好吃, 不知道怎么做的,回家让我妈给我做,她让我滚......吃了吧陆老师,我真的吃不下了......” 胡菲菲一路碎碎念,闷头往前走,很快超过陆敏,也不知道在念给谁听。 陆敏只想赶紧到办公室,结束紧箍咒。 瓷砖地板上凭空出现一片污迹,不知道是谁的粥洒了没处理,眼见着胡菲菲就要踩上去,陆敏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啊?”胡菲菲茫然回头,手里的包子差点掉地上。 “小心点。”陆敏松开她的胳膊,从一侧绕过去。 胡菲菲看到脚下,才反应过来。 “这谁啊,这么没公德心。”她皱眉,追上陆敏,“陆老师,谢谢你啊,这个包子,给你吧,你别不回头呀,包子又没毒......” 陆敏抿着唇推开办公室门,正巧遇见罗茜出门,后者脸色不善,她只当没看见。 胡菲菲捏着包子的塑料袋,垂下脑袋,像只失落小狗。 罗茜拍拍她的肩膀,“哟,菲菲,你说你也挺要面子一个小姑娘,干嘛非要贴人家冷屁股。” 她叫住一个保洁阿姨,指着地上的污渍,“对,就是那里,麻烦帮我打扫一下。” / 下午照例开会,几个搞行政的领导挨个上去指点江山。 陆敏坐后排,旁边位置没人,一人独占俩位置,刷某红书。 【姥姥教的青椒茄子酱肉包,巨好吃!!】 配图是掰开的肉包子,皮薄馅大,肉酱爆汁,隔着屏幕仿佛能闻到香气。 陆敏手指停留数秒,吞了口口水。 “啊,这个这个,今天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陆敏心下一沉,仿佛预感到什么。 她慢慢抬起头,正好对上高建平含笑亲切的目光。 “是这样的,我这个,虽然是领导,但是学校这么大,事情这么多,难免会有纰漏,有错误,各位老师有意见,尽管找我提,啊,我虚心接受,虚心接受。” “就比如前不久,那个陆敏老师的事,我调查清楚了,就是那个学生啊,他上课不听讲,在休息时间骚扰老师,事后家长还倒打一耙,告到校长那里了,我一听不得了啊,就没细想,把陆老师给处罚了,还叫她写检讨。” 高建平这段话几乎是看着陆敏说的。 “今天在这里,我深刻检讨自己的急性子、乱作为,作为在行政岗二三十年的学校老人儿,就算是一心为学校,也不是犯错的理由,请各位监督我,以后如果有类似的事情,一定直接大胆地跟我说,算是督促我进步!” 底下稀稀拉拉开始鼓掌。 高建平这种人道歉的概率小于从一中门口掉进大海。 不少人好奇地看向陆敏。 她垂下眼睛,按灭手机,谁也没看。 高建平尾巴高高翘着,就等着陆敏能多看他一眼,见她不抬头,也不气馁,继续说:“顺便在这里,我还要夸一下小陆老师,非常敬业啊,这个这个,啊,学校在各个平台的稿子,基本都是她写的,精品率非常高,直接让咱们学校公众号焕然一新啊。她的这个最新的公开课呢,也已经递上去了,等市里评完就去省里,让我们预祝她拿个一等奖的好成绩。” 又是一阵掌声。 就是从教多年的老教师也不敢说稳拿省一等奖,高建平这就明显是恭维了。偷瞄陆敏的人更多了,她眉头紧皱,恨不得推门出去。 好不容易熬到散会,陆敏收起记录本,起身离开。 高建平想追她,被一个年轻老师拽住。 “高主任,那个,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写了个精品课的文本,还没录呢,被小高老师‘借鉴’了,你看这件事.......” “怎么,上次不是跟你说了,都是为了学校好,那节课就给小高老师,下次有机会再给你呗。” 高建平也不管身前老师脸色如何,推开他,急匆匆走出去。 陆敏正准备下楼。 “小陆老师,小陆老师。” 高建平追上来,嘴里一路喊着,陆敏犹豫片刻,看了看偶尔经过人的走廊,慢下脚步。 “小陆老师,我跟你说,你上节课讲得真的是好,我听得是如痴如醉,如梦初醒,吉祥如意......受教受教。” 陆敏说:“高主任,以后开会不要这样说了。” 她怎么还是不高兴?高建平刚开始有点纳闷,转念又想到这种人一般低调,立即换了态度,“是是是,您的说的是。” 陆敏以前挨了他不少教育,现在看他这幅献殷勤的模样,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堵得慌。 “高主任,你不要这样,我不认识什么大人物,也什么都帮不了你。” “欸!”高建平挥手,“我就是单纯看小陆老师你啊,亲切,有前途。” 陆敏:....... 她索性不去理他,抱着书本下楼。 高建平亦步亦趋,“小陆老师,你看,咱们也是相处半年多的同事了......”话没说完,楼道门被推开,罗茜可怜兮兮走过来。 “高主任,那节课难道不是我的吗?作为学校的老员工,为这次课准备那么多东西,也太心寒了。” 陆敏还没怎么着,高建先黑脸,“罗茜你别太过分,这节课本来就是人家小陆老师的!以后机会还多着呢,别计较这一个。” 罗茜吸了下鼻子,蹙着眉头,眼里泪光闪闪,“我也不是针对小陆老师,我就是心寒,课件花了那么大力气准备......” 陆敏淡声:“我记得上次上课前半天,罗老师还在跟我要课件,真的花了大力气么。” 高建平一脸恨铁不成钢看着罗茜,罗茜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嘴角抽搐一下,“我当、当然准备好了,我可不像陆老师,背后有领导撑腰......” “你你你不要乱说话!”高建平警告她。 罗茜只看他一眼,施施然转身走了。 陆敏上前一步,拽住她的胳膊,“罗老师,说清楚,我哪来的领导撑腰。” 罗茜以为她心虚,小声贴在她耳边,“做人啊,还是不能太得意,小陆老师,以后早晚有报应。这次看在同事情谊上,你抄我课件的事,我也就不追究了。” 她挣开陆敏的手,掸掸衣服,准备离开。 没走几步,听见身后陆敏说:“高主任,罗茜老师好像怀疑我抄袭她的课件,为了还她一个公正,我要求公开对比我跟罗老师课件源文件创建时间。” 罗茜瞪大眼睛。 难以置信地回头。 在同年级十几个老师见证下,陆敏和罗茜课件的创建时间、版本,都被公布出来。 每公开一项,罗茜的脸色就更差一些。 “哎,为什么罗老师的内容跟陆老师差不多啊?时间比陆老师还晚两个周。” “而且陆老师的内容更多。” “......不会是罗老师抄的吧?” “不能吧,罗老师都教了这么多年了,反正是同一节课,是不是想一块儿去了?” 底下议论纷纷。 罗茜的脸色从发白变成铁青,十指攥入掌心恨不得攥碎,往身边的人身上狠狠剜了一眼。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死丫头非要搞听证会这一出。 陆敏当然感受到她不善的目光,坦然看过去,并不示弱。 “罗老师!”坐在一边的高建平看到这种情况,忍不住拍桌子,“你来解释解释!” 罗茜坚称自己做文件时间比记录更早,肯定是电脑出问题,但是为了同事间和谐相处,她愿意上台道歉。 “对不起,各位同事、领导,耽误大家的时间,让大家看了这样一场误会。”上台后她变了副神色,双手叠在小腹上,低着头,声音诚恳,“这次事情主要是我比较冲动,现在拿不出任何证据,不能断定小陆老师抄袭,我向她道歉,对不起,小陆老师,你过你不接受的话,我愿意接受学校给的任何形式的处罚。” 陆敏说:“学校给不给你惩罚是学校的事。不是我愿不愿意。罗老师。” “听证会”结束,罗茜先捂着脸离开,陆敏抱起自己的本子,想结束这场闹剧,高建平非要追上来安慰她几句,被她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走出去不远,忽然发现手机没拿,她叹了口气,折回去。 刚才开会的教室没关灯,门虚掩着,几个老师聚在里面闲聊。 “罗老师也是学校老人儿了,怎么还做这种事啊,现在好了吧,公开道歉,下周还要做检讨,多丢人。” “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之前不是经常压榨新来的老师,叫人家干着干那,还得给她代课。” “不是,但是你们不觉得今天高主任太奇怪了吗?他平时哪检讨过自己的错误,不把老师骂一顿就算好的了。” “就是啊,我觉得高主任不对劲,那个小陆老师也不对劲,说不定......” “我看罗茜这件事,也未必就是这样,否则罗茜也太蠢了。” “罗老师家里一堆烦心事,哎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往外传.......她老公在外面......那个小陆老师,我知道她,性子太闷了,肯定是没跟同事沟通呗。” “你们听说过吗?我前两天才听来的八卦,说管宣传的那个领导是她二大爷,她亲口承认过!要不高主任怎么会巴结她。” “噔噔噔噔噔~” “谁手机响了?” 教室内出现短暂的沉默和翻口袋的声音。 陆敏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 眼睛没有焦距地透过门缝看到窗外几枝新绿,然后睫毛颤了颤,抬手推开门。 教室里几个老师看到话题中心本人出现了,同时瞪大眼睛,互相对视几眼,看出彼此的尴尬。 陆敏对看着自己的人点点头,“我来拿一下手机。” 有老师搭讪:“哎哎哎,你拿你拿,小陆老师,外面是不是下雨了,你拿伞没有?我送你回办公楼吧。” “谢谢。我有帽子。”陆敏指了下自己的脑袋。 “帽子哪行啊,今天风大。” “没事,挺大一顶,应该能挡住风言风语。” 众老师:....... “我不太爱说话,有些老师可能对我有一些误解,除了性子闷,我还不太友善,我二大爷脾气更差:)” 她一口气说完,视线平静地在教室内转了一圈,几个同事心脏都快成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生怕她二大爷一个不开心就给自己穿小鞋。 咣当。 穿堂风将教室门吹合,窗棂跟着颤抖。 下午开会占了大部分时间,几乎转眼间,放学铃声响起。 陆敏将没批完的卷子装进挎包,打算带回家处理。 “陆老......” 胡菲菲的声音。 陆敏脚步微顿。 “哎你们拦我干嘛,我想跟陆老师一起走嘛.....” 她攥紧挎包肩带,没有停留,朝门口走去。 / 今天早晨出门时天气不大好,阴云密布,气温骤降。 陆敏推开家门,换鞋时往窗外看了一眼,灰压压的天,风雨欲来。 空出来的位置旁边,男士棉拖整齐地摆在原位。 她脱力地放下肩上的包,丢到地上,走到沙发边准备坐下,摸到自己身上潮湿的衣服。 往卧室望了一眼,犹豫片刻,选择盘腿坐地上。 “敏敏,敏敏,敏敏。”二九在笼子里叫她的名字。 她想自己应该过去,打开笼子,陪它玩一会儿。 可是没有力气站起来。 搁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好几次,她才回神,伸手勾过来,解锁。 许多条消息,来自同事的,领导的,她只点开了一个人的头像框。 杭敬承:[这几天暂时没工作了,今晚大概七点到家] 杭敬承:[要不要出去吃饭?] 陆敏沉思片刻,敲下几个字:[在家吃吧] 上次把话说得那么重,仔细想想总是不妥。 她没什么能为他做的,只能做顿饭了。 对面很快回复:[好] 光标闪烁几次,她按灭手机,胳膊撑沙发站起身,走向厨房。 / 杭敬承路上耽误了点时间,比原说的点晚了会儿,手里拎着一袋东西,脚步匆匆推开家门。 家里没什么动静,他弯腰换了鞋,走进客厅。 餐桌上摆了两道菜,一份番茄牛腩汤。 二九在笼子上站着唱歌,见他来了,立即振翅飞过来。 “敏敏,敏敏,吃了吗,饱了吗,敏敏,敏敏。” 杭敬承伸手叫它站住,“敏敏哪儿呢?” 二九低头啄他手里的袋子,他用指尖推开它的脑袋,它不服气,反复几次,被敲脑袋。 二九抬头对着他,摇头晃脑唱:“我们滴祖国是华园!华园滴华夺真咸艳!” 杭敬承:...... 为什么这只青城鹦鹉会用唐山话唱歌。 他把二九放下,几个房间转了一圈,在书房找到陆敏。 她裹了个带花的小毯子坐在阳台上,背对房间,似乎发呆,身影小小一团,在风雨中显得模糊。 窗外雨滴砸下来,水雾袅袅,仙气缭绕。 他缓步走过去,才晓得那仙气儿是什么。 陆敏指间夹了支香烟,燃了大半,露出长长一截烟灰,白雾就从她手边腾起。 兴许是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她回头,指尖一震,烟灰卷入风中化作青灰,人也跟着咳嗽,咳得整个上半身跟着晃动,手臂蜷缩到怀里。 杭敬承没说什么,靠在玻璃门旁边,抬手轻拍她的后背。 陆敏渐渐止住咳嗽,用手背蹭去眼角湿润,将手背到身后,站起身。 声音沙哑,“晚饭做好了,进去吃吧。” 她打算把烟揿灭,杭敬承轻易攥住她手腕。 陆敏一怔。 “别浪费。”他举起她的手腕,低头俯身凑到她手边,咬住烟嘴。 刚才被她抽了几口的烟,滤嘴微微潮润。 他抬眼,恰好与她平视。 阳台的灯没开,光线昏暗,这双眼睛眼型稍长,眉骨下方是浅浅的阴影,深黑的好像某种小型黑洞的瞳仁,似乎要将她吸进去。 雨声噼啪,也显得很远。 对视片刻。 杭敬承偏头吐烟圈,陆敏跟着松了口气,挪开视线。 “这种劲大,可以换爆珠。”停顿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继续说:“爱喜,铁塔猫,随便选。” 这话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 “哎,你刚才躲什么。”杭敬承问。 似笑非笑的唇线,似有若无的试探。 陆敏别开脸,“......没。” 听见他轻笑,淡淡的烟草味混着下雨天特有的低哑潮.润,“好。没有。” “但是敏敏,有些事你得脱敏。比如接吻。” “好歹床都上过了,亲个嘴也能算过界吗。” 陆敏听得脸热,只觉得自己周六的举动是自作多情。 “来,我陪你坐会儿。”杭敬承分开她的手指,将烟咬出去。 也不提吃饭的事了,将另一把椅子拖过来。 “路上买了点东西,耽误了会儿。”他解释。 刚才椅子上溅了雨水,他随手揩去,提着裤脚,坐了下去,说话时来不及将烟拿开,声音含糊,青雾顺着唇缝吐出来,氤氲一圈。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陆敏其实不太会抽烟, 每一口都呛嗓子。 杭敬承抽烟的动作要比她熟练许多。 据说搞创作的人很多都依赖酒精和香烟,不知道他是不是。 “没事,没等多久。”她收回视线, 朝窗外看去。 外面是缝天合地的连绵雨幕, 室内的灯只能映亮方寸之地,雨丝细密下坠,远处高楼灯火模糊不清,暖橙萤青绯红混做几块光斑。 陆敏刚才有几个躲闪的动作,想把烟藏起来,现在想想, 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她上次摸烟还是三年前,当时正巧被陆建国抓到, 他大发雷霆, 说这么年轻一小女孩, 学什么不好,学抽烟, 那些五六十泼辣的老太婆才抽烟。 她反驳说她同龄的男生也有抽烟的, 陆建国说那你们女的能跟男的比吗。 杭敬承从来不要求她什么。 夜风吹过, 雨线斜扫进来。溅起水雾落到脚面, 细密微凉, 陆敏将脚缩回椅子底下。 她拢了拢身上的毯子,看向旁边只穿了件单薄衬衫的男人, 他那地方背风, 风吹雨落木板洇湿大片。 “太冷了,进去吧。” “不要。”杭敬承懒洋洋靠住椅背, 仰着头闭上眼睛, 两手随意搭腿上, 不打算挪地方。 “哦。”陆敏沉默片刻,假装不去管他,撑着扶手站起身。 她裹着毯子没走半步,被身后什么拽住。 “你也别走。”杭敬承扯住毯边,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微微弓起,烟丝还没烧完,“刚才在这看什么呢,心情不好?” 她偏头,垂下眼睫,“是有点。” “为什么?” 陆敏咬唇,陷入沉默。 杭敬承也不急,跷二郎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陪你犟呗。 站了许久,中途几次风过雨至,哗啦激荡。 “为什么啊。”陆敏轻声问。 为什么要这样啊。 “嗯?”杭敬承怔了一下,随后懒散随意地回答:“不为什么。” “就是想让你知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开口,我都在这儿。” 陆敏心尖一震。 过了好一会儿,杭敬承听她含糊地问了句什么,没听清,她又重复一遍: “你真的只谈过一任女朋友吗?” “怎么着,不信?”杭敬承说。 她嘴唇抿成一线。 “真只谈过一个。”他说,“觉得我这样的,应该阅人无数是不是。” “没。” 杭敬承仿佛看出她心里的想法,勾唇笑得落拓,“饿不饿。” 陆敏以为他饿了,“出去吃饭。” 然而试探性往前迈一步,发现身上的毯子还被身后人拽着。 “刚才去买了这个,耽误了点时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每样都来了点。” 杭敬承最后抽了一口,把烟揿灭丢桌上,随后不知道从哪变出一袋糕点。 “吃不吃?据说这家店好多人排队。” 陆敏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听见自己心底的叹息。 到底不是铁石心肠。 他已经哄她这么半天,她没办法继续三缄其口。 告诉他吧。 哪怕只是将自己的烦恼加诸于他的生活,哪怕是用自己没有愈合的玻璃伤口去触碰他完好的肌肤。 她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 “你先进来。”陆敏将手从毯子伸出来,抓住他的袖口。 杭敬承一怔,随后视线落在她手上。 不太大的手,指间捏了一点衣袖边缘。 他唇线微弯。 “带一下阳台门,不然雨会吹进来。”陆敏嘱托。 杭敬承照做。 她的手指很柔软,指甲圆润整齐,掌心大概也是干燥温热的。 他有意放慢脚步,拖着她慢点走。 走到门口,陆敏说:“你去卧室换身衣服,厚点的,冲个热水澡,我去热一下菜。” “哎——” 话音还没落,陆敏已把手收回去了,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把这个拿过去。”杭敬承把糕点袋递给她。 / 陆敏把青椒香肠和番茄烧茄子放到微波炉里各自叮了两分钟。 微波炉指针缓慢转动,咔哒咔哒。 她抱臂靠在流理台边等着。 叮~ 陆敏将盘子端出来。至于剩下的道番茄牛腩,她犹豫片刻,从厨房拿了个碗过去,用勺子将底部的几个汤圆捞出来。 杭敬承刚好洗完澡出来,换了身家居服,棉质的长袖长裤,细碎黑发半干,湿漉漉趴着。 他扯了把椅子坐下,拾起放在一边的筷子,递给陆敏一双。拿空碗盛汤时,注意到一边小碗里像汤圆似的团子,跟牛腩一样挂着浓郁的汤汁。 “那什么?” 杭敬承将汤放到陆敏手边,又取了个碗。 过了两秒,陆敏才说:“汤圆。” “汤圆?怎么煮的?” 陆敏想起没拿汤匙,回厨房拿了两个,分他一个,“放在汤里。” 杭敬承一怔。 陆敏解释:“上个月在超市买的,吃了两次,还剩下四五个,今天突然想吃点甜的,就煮了。” 他慢慢点头,目视她舀了勺汤圆,送到嘴里。 嗯,番茄牛腩煮汤圆,是料理界人才。 “好吃?” “嗯......还可以。” 杭敬承盯那个小碗盯了半分钟,没说什么,低头将菜里的葱花挑出去。 陆敏旁若无人地继续喝汤。 “杭敬承。” “嗯?”他轻声。 “我是不是不该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啊。” 陆敏闷着头喝汤,杭敬承也就不去看她,“怎么说?” “我希望得到身边的人的认可,不希望被误会。但是我又不喜欢跟不熟的人来往,不喜欢跟他们解释,每次都会用,不太好的方式去回应他们。” 比如胡说。 杭敬承对此没有做评价,只是问:“学校的事?” 陆敏点头。 她简单讲了这段时间跟罗茜的恩恩怨怨,又说起被人议论的事。 她没有与别的老师交恶的意思,可是事情就是不受控制地朝不太好的方向发展了。 杭敬承问:“嗯,所以比起罗老师对你的不友善,你更难过的是其他不相熟的老师在背后恶意揣测?” “有点难过,但是也可以理解。毕竟她们大多数都跟罗老师更熟,大家都会偏袒熟人。”陆敏语气有点低落。 传言真真假假,事情起起伏伏。 人们总会偏袒跟自己关系更好的那个,人之常情。 杭敬承说:“不要去理解他们,敏敏。” 她微讶,抬头看他。 他本来在夹菜,这时才转头与她对视,眼底流露温和坚定,“这件事你没有错,你的处理方式也是正确的。你跟她们不熟,不是你的错处,一切不分黑白的评价都只因为他们的无知和短浅。” 陆敏用齿尖研磨下唇内侧,几乎咬痛自己,“我知道自己有时候不太合群,但是......” “但是会在意别人的眼光,会期待得到认可。”他笑了下,“这没什么。” 或许源于被人戳破内心的羞耻,她下意识低头,攥紧筷子,掌缘泛白。 “人是社会动物,没有人能离群索居,所以去渴望得到认可,不算丢人,为这点认可而焦虑,也不要紧。我买了这个,杏仁豆腐,据说很好吃。”杭敬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顺手拆开一旁的糕点,推到她手边。 “还有荷花酥,酥皮饽饽,玫瑰栗蓉饼,糖花卷,蝴蝶酥,桂花米糕......” 这么多。 陆敏微讶,转头看过去,东西果然摆了一排。 每样来了点,居然是这种来法。 “吃不完吧......” 杭敬承说:“没事。” 陆敏拿起一块桂花米糕,稍稍放松地躺到靠背上,没立即将米糕送入口中,而是偏头看着身旁的人。 杭敬承吃相很斯文雅致,看得出原生家庭浸润的教养。 刚才聊天时也是这样,他把自己放在朋友的位置上,而不是说教的上位者的位置。 突然提糕点的事,大概也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让她少些负担。 从青春期开始,陆敏就很少有可以开口倾诉烦恼的人。 这些年每次跟王丽琴和陆建国打电话,聊的大多是吃了没,睡了没,最多问一句还有钱没。 恋爱到分手,找工作到换工作,她崩溃过许多次,后来就习以为常,一个人也能消化所有情绪。 她一向以为自己要坚强地对抗全世界,但是今天忽然意识到,也许她偶尔可以脆弱。 “谢谢你啊。”陆敏轻声说。 谢谢你不计较我的敏感与闭塞。 给我以尊重和认同。 也许这句话太过轻巧,她依旧希望他能感受到她的感激与真诚。 杭敬承转头,抬手将一小块糕点放到她唇边,“试试。” 这动作太自然以至于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张开了嘴。 “好吃吗?” 她点头。 “我没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这是你的问题,你会自己找到答案。”他语气很随意,只当闲聊。 是在回应她的感谢。 陆敏低头咀嚼糕点。 唇角似有若无弯出一段弧线。 余光注意到落地窗外仍盛的雨势,她说: “今年春天好多雨啊。” “好多雨啊。”他轻轻重复她的话,“你还冷不冷?” 她摇头。 “上回也是学校的事。也是因为这个罗老师?”杭敬承看向她手中的桂花米糕,“好吃吗?” “嗯,差不多。”她说。 至于米糕,“我还没尝。” “你尝尝。”杭敬承催促,“姓罗的这老师,听起来不是善茬......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嗯?” 要她给他打电话吗? 刚才明明说这是她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处理。 杭敬承看出她的疑惑,“给你加油打气:)” 陆敏:...... 她咬了一小口米糕,比小麦粉做的糕点口感要密实软弹,带着大米的清甜和桂花的甜香。 “好吃。”她点头。 “给我尝尝。”杭敬承理所当然看着她。 陆敏下意识看桌子上有没有第二块。 没有。 杭敬承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朝自己身前扯。陆敏怔怔地被他牵过去。杭敬承稍俯身,她能在他黝深的瞳色看到自己的轮廓,一时滞住呼吸。 他松开她的腕,从米糕一角掰去一小块,放到嘴里尝了尝,“嗯,挺甜。” 作者有话说: 有些变化是很难立即觉察的 第27章 陆敏悄悄松了口气, 将胳膊垂到身侧,被他握住过的部分隐隐发烫。 / 次日清晨,七点钟。 手机嗡嗡震动, 陆敏抬手在床头柜摸索几下, 按掉闹钟,揉了揉眼睛,看向另一侧,杭敬承还没醒。 身上没穿衣服,她慢吞吞掀开被子,捂着胸口去床尾凳上捡内衣裤。 衣帽间是个九平米的小房间, 左右两侧都是衣柜,尽头有个妆镜台, 陆敏搬进来之前上面什么都没放, 现在多了些瓶瓶罐罐, 她偶尔在那里化妆。 衣柜是整齐的黑色玻璃柜门,杭敬承的衣服按照四季和穿着场所分得简洁规整。陆敏刚搬进来时没带几件衣服, 只占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几个月下来, 渐渐也装满一个柜子。 她挑了条最简单的直筒牛仔裤和雪纺衬衫换上, 接着去洗漱, 准备早餐。 出门时想起自己没有拿手机,于是折回卧室。 陆敏轻手轻脚推门, 小心地让把手归位。 “早。” 身后传来杭敬承睡意惺忪的含糊低音。 “早。”陆敏转身, “吵到你了吗,我拿个手机就走。” 窗帘没拉开, 室内昏黑, 她说话也很小声。 “嗯, 没。”杭敬承应了一声,翻了个身。 他按下被子,抬了抬枕头,靠在上面看她摸索着走到床边,打开台灯。 那是盏亚麻材质灯罩的灯,暖光映亮小小一片,陆敏低头拿手机,长发显得柔而润泽,头顶短而细碎的绒发被映成暖黄色。 杭敬承缓慢地眨眼睛,又眨了眨。 你要去上班吗,陆敏拿到手机,听见他这么问。 她停下脚步,轻轻应声。 现在几点了?他又问。 “七点半。”陆敏走到门口,拧开门把手,想起什么。 “你要吃早餐吗?” “嗯?......嗯,吃呗。” “我给你留了一份,放在微波炉里。” 陆敏准备把门带上,听见身后的人叫了声敏敏。怎么了,她问。他却不说话,过了数秒,才说,没事儿,去吧。 语气稀松平常。 她摸不着头脑,以为这是他不加掩饰的恶趣味。 / “烟青路小学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轻从后门下车.......” 公交车报站,陆敏从拥挤人群中挤到后门下车。 这地方距离一中还有一站路,因为中间有个拥堵的十字路口,她提前下车,身侧路过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走得很快,差点把她碰倒。 陆敏勉强站定,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吴泽旭你别闹了行不行,我送你去学校。” 她惊讶抬头。 罗茜临时将车停在路边,压根没注意到一侧的陆敏,小跑着去追少女。 少女甩开她的手,“那你去跟爸爸道歉。” 罗茜着急,“你先跟我上车,再不去就迟到了。” 陆敏听着尴尬,加快脚步,眼瞧着要超过去,少女忽然大步向前,罗茜踩着小高跟追她。 “泽旭我......不是我对他不好,是他的心,他......他经常不回家,你懂吗。” 少女说:“因为他很忙啊,他在公司那么忙,每天都要熬到好晚,可你只会纠结他有没有单独跟女下属喝酒。” 罗茜面露犹豫与纠结,“我也不想这样的......” 少女不甘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妈妈,你有自己的事业,为什么永远把心思放在我和爸爸身上。明明爸爸说你以前很要强的啊。” “你你你这孩子,我当老师当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要强了?” “那你为什么迟到早退让别人代课,去跟踪爸爸呢?他都已经解释过了,也给你查过手机了。如果你不相信他,就跟他离婚啊。” 正值早上上班时间,不时有人路过,吴泽旭声音不小,罗茜尴尬地抬手捂住他的嘴,“这孩子,你小点声行不行,回家说,你先去上学!别逼我动手!” 少女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打算破罐子破摔,“你知道吗妈妈!我同学爸爸也是你们学校老师,他跟我同学说你在学校欺负新来的老师,让她们替你上不愿意上的课,给你写稿子,说你还要在背后搞小动作,你知道我听见这些的时候,心里有多羞愧吗?” 罗茜慌乱片刻,强行镇定下来,“吴泽旭,你就这个态度跟妈妈说话的吗!你的家教呢,学狗肚子里去......”她说着说着眼神一转,声音戛然而止。 陆敏没看她,手抄在上衣口袋里,快步从旁边路过。 身后传来少女不甘的反抗和罗茜恼羞成怒的叫骂。 看到罗茜恶劣的行径被自己女儿指责,陆敏本该觉得爽快,然而想到那个女孩面临的生活,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小孩是不会演戏的,不是真的受伤的话,不会说出那些话。 这天上午陆敏有两节课,课间回到办公室,意外地没看到几个人。 “陆老师。” 身后仿佛是唐老鸭在叫她,她吓一跳,转过身去,胡菲菲正在墙角泡茶。 她点头,“胡老师。” 胡菲菲端着杯子跟她身后,“你听说了吗,罗老师好像去找高主任闹了,有人碰见她哭哭啼啼从高主任班主任出来,我记得两个人原来关系挺好的,狐假虎威的,哼,终于闹掰了吧。” 陆敏猜到迟早会有这一天。 高建平那种与时俯仰、见风使舵的人,一心往上爬,自然不会在意没权没势的罗茜。 说到底,她跟罗茜的身份没什么差别,只求高建平到时候不要恼羞成怒。 陆敏在心底叹了口气。 胡菲菲这么说是想跟陆敏聊天,见她不说话,只好闭上嘴巴。 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中午一起去吃饭吧,陆老师?” 陆敏打开电脑,“我还没写完稿子,再说吧。” “好吧。”胡菲菲嗓子不舒服,再次灌了一大口水。 中午,快到下课时间,胡菲菲看了眼旁边还在敲键盘的陆敏,起身去上厕所。 她打算等会儿回来后,装作不经意,再问一次要不要去吃饭。 从厕所回来后,胡菲菲说:“陆.......” 陆敏的位置空空如也,椅背上没外套,电脑屏幕也灭了。 胡菲菲耷拉脑袋,回自己座位拿外套。 四月的风吹动蓝色窗帘,桌上反光的塑料包装吸引她的目光。 这是......润喉糖? 胡菲菲拿起糖,惊讶地看向一旁的空位。 / 陆敏下午只有一节课,在十五班。 这是个严重两极分化的班,成绩优秀的孩子很多,成绩一般偏下的孩子也很多,平均分比隔壁两个班都要差一些,她下的功夫也更多一些。 后半节课讲作业,陆敏往台下逡巡一圈,在前排角落抓到一个小鸡啄米的。 “梁程,念一下自己选择题的答案。” 梁程惊醒,将桌上教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翻了一通,窘迫地站起身,“卷、卷子找不到了,老师。” 陆敏点头,叫他坐下,继续叫下一个同学。 这节课下课,陆敏收拾好自己的包,路过梁程的位置,轻声叫他跟自己出去。 楼梯旁的窗台前没什么人,陆敏站定。 梁程自觉走到她身旁,“老师。” “上次的作业,你没有交哦。” 少年低垂脑袋,“对不起,老师......我没写完。” “为什么不写历史作业呢?我记得你这学期刚开始做得很好,比上学期认真多了。” 梁程抬头,惊讶地看着她。 “怎么了?”陆敏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梁程摇头,复又低下头,“我爸妈这几天总是骂我......我不想写作业。”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梁程沉默片刻,蜷起搭在身侧的手指,“他们想让我上各种辅导班,想让我一刻不停地看书刷题,问问题,可是那些题我越做越乱。我不做,他们就骂我,骂老师.......还说要报复.......”他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陆敏,“老师。” 陆敏一怔,想起什么,有些语塞。 梁程赶紧低下头,“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的,老师.......对不起,老师,你把他们拉黑吧。”他为自己感到羞耻。 梁程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父母来学校闹过事。 青春期少年的自尊心格外敏感,陆敏不打算捅破那件事,只叫他回去好好休息,抽空跟父母沟通。 “我跟他们沟通不了的,他们根本就不可理喻。”梁程最后只留下咬牙切齿又无能为力的叹息。 陆敏目送少年单薄的身影走远,一转身消失在教室门口,心下无限惆怅。 / 傍晚五点半,学校门口熙熙攘攘,夕阳散落在风里。 陆敏抄兜站在站牌前等公交车,身边胡菲菲跟妈妈王老太太闲聊。 “妈,我跟你说,我们办公室那个讨厌的罗老师,终于被领导嫌弃了.......那领导也挺讨厌的,一天到晚看人下菜......” 胡菲菲是家里的小女儿,在王老太太面前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哎呦哎呦臭丫头,就来接你这么一次,你少说点吧,耳朵都要长茧子啦,留一半回去分你爸行不行。”王老太太假嗔。 胡菲菲吐舌头,要去搂王老太太,王老太太推开她,“一边去,我问问你敏姐姐。” “小敏呐,最近跟敬承处得怎么样?” 陆敏思考片刻,点点头,“挺好的。” 王老太太满意地点头,“我跟你说,小敏,别的媒人怎么介绍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每次都考虑各方面的,那些房子车子存款外在的就不说了,脾气秉性我也考虑了,你跟敬承啊,那就是一万个合适!” 陆敏想起最开始跟杭敬承相处时的尴尬与摩擦,不过沉默着,并没有表示反驳。 “咱们虽然跨过了什么自由恋爱,那结了婚也不耽误,尤其你以前还喜欢人家!菲菲,你说是不是。”王老太太说。 胡菲菲赶紧说是。 陆敏苦笑着点头。 王老太太:“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陆敏赶紧摆手,“还没到这一步,王阿姨。” “怎么就没到这一步了?” “我们才结婚没多久。” “哎呀,过日子嘛,谁不是被推着走,等你什么都准备好,就晚啦!” 陆敏垂眸,轻轻咬着唇侧的突起,这行为成了习惯,她惊觉那块唇肉比开始肿了许多,用舌尖推开。 “您这婚姻介绍所,还一手包办生孩子啊。” 熟悉的漫不经心的声音。 陆敏一怔,立即回头找人。 “往哪看呢?就在身前。” 她捏着挎包袋子回头,杭敬承正颇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她。 陆敏微囧。 “王阿姨,菲菲。”杭敬承颔首,跟身边的胡菲菲母女打招呼。 “我就说,我手底下撮合的,就没有错的。”王老太太神气地拨了拨鬓边白发,明知故问:“敬承啊,这个点,你出现在校门口,有何贵干呐?” 或许是来附近办事。 不知道为什么,陆敏心底有些紧张,不知不觉攥紧掌心。 杭敬承含笑看她一眼,这才回王老太太,“跟您一样,接小孩儿放学。”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小孩儿?哪呢?”王老太太一通四处瞭望。 胡菲菲先明白过来, 神情意外,随后忍不住姨母笑,凑到王老太太耳边嘀咕几句, 王老太太恍然大悟, 看向陆敏。 来接小孩儿。 陆敏脸颊发烫,不敢跟王老太太对视。 王老太太笑呵呵:“我这么负责的媒人,当然要替你们爸妈催催哦,你看你趁这段时间不忙,赶紧的吧。” “这才哪到哪。”杭敬承说,“王阿姨, 我家小孩儿还没走出学校,哪能生孩子。” “就你贫。”王老太太嗔他, “那老师能跟学生比嘛, 该生还是得生。” “等等吧, 您再等等,给我们点时间, 二人世界还没过够呢, 不想要小神兽。” 王老太太又唠叨两句, 还是叫杭敬承给哄住了, 正好公交车到站, 她乐呵呵牵胡菲菲上车。 “王阿姨再见,胡老师再见。”陆敏站在站牌前挥手, 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今天是她一个人, 估计还得被教育半小时。 “咱也回吧。” 杭敬承抄着兜,闲散地叫她, 尾音轻扬。 “嗯。”陆敏应着, 跟他身后。 杭敬承放慢脚步, 等她追上来。 “你怎么过来了?”陆敏问。 “过来办点事,正好路过。” “哦。” 原来是这样,陆敏轻轻抿唇。 “哦对了,刚才那些话。”杭敬承顿了一下,转头看着她,她没有立即明白他想说什么,“怎么了?” “就刚才跟王阿姨说那些,你别放心上。我瞎说的。” “嗯?哦。”陆敏点头,“嗯,我没放心上。” 人活在世上,有些交际不得不做,于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过杭敬承会主动跟她提,叫她不要放心上,是她没有想到过的。 他好像也在,尝试跟她厘清界限。 明明这是她一直以来追求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开心。 也许是因为今天太累了。 放学前半小时,她上了个厕所,罗茜从隔壁隔间出来,一见她就变了脸色,却挤出笑容。 “陆老师,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你多多包涵。大家同事一场,是我爱贪便宜还小心眼,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罗茜就这样轻易地悔改了? 早上还她当时完全不敢相信。 罗茜看出她眼里的狐疑,嘴角咧得抽搐,“今天在高主任那里,他教育我很多,小陆老师,我知道我以前对你态度不好,但是,我保证以后什么事都听你的,再也不那样对你了,你,你能不能,原谅我啊。” 又是高建平,大概是跟罗茜说了那些弯弯绕绕,让罗茜害怕了。 她沉默几秒,甩了甩手上的水滴。 “不能。” 罗茜先是一愣,眼底浮现后悔与恐惧,即刻转为愤怒,掐腰指她,“少跟老娘装蒜!以为自己背后有领导撑腰就天不怕地不怕了是吧,告诉你,老娘也是有编制的人,老娘不怕你,有本事你叫人开除我啊!” “装得多清高,让人以为你是受害者呢。”罗茜气得嘴歪,“如果不是你在背后搞小动作,怎么女老师都向着我,男领导男老师都向着你.......连旭旭同学爸爸都能被你骗了,陆老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功夫你真牛x啊。” 那声音嘶哑高亢,仿佛现在还回荡在耳边。 陆敏摇了摇头,甩开这些让人郁闷的思绪。 “快走。” 身边的男人忽然牵起她的手,陆敏猝不及防,向前趔趄半步,被他稳稳托住胳膊站住。 街灯亮起,各色霓虹散着莹莹的光。 绿灯只剩十几秒,杭敬承牵她斜穿马路。 陆敏只顾跟着他一起跑,猎猎风声从耳边穿过,他的大衣衣摆被风吹到她膝盖处。 跑到马路正中间时,杭敬承回头,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但眼底似乎多了一抹笑意。 夕阳不见踪影,极远的云霞是橙红色,边缘轮廓且淡且暗,再是几朵蛋黄芯色的云,倒映在街道两侧大厦的玻璃外墙上,恍若另一个世界。 踏上人行道的这一刻,闪烁的绿灯变成红灯。 陆敏停下脚步,松开杭敬承的手,弯下.身胳膊撑住大腿,气喘着平复呼吸,水雾在口罩里凝成小水珠。 “你没有,没有开车吗?” 她才想起这个问题。 杭敬承倒不怎么喘,只在一边看着她,随手一指,“没,你看,堵成这样。” 斑马线后的车队蜿蜒到极远处,与地平线处高低错落的建筑融为一体,望不到边。 “那我们......”陆敏渐渐平复。 杭敬承说:“走回去吧,当散步了。” “好。”她说:“不过我要去买点菜。” 家里没什么青菜了。 “哪儿?” “那边。”陆敏给他指,“那边有个菜市场。” 杭敬承四处看,“哪儿,哪儿啊?” 她将胳膊举高,“那里,哪里呀。” 直到瞧见他唇边掩不住的笑意,她才发觉自己被戏弄了。 他比她在这地方住得更久,怎么会需要她给他指什么菜市场的位置。 陆敏放下发酸的胳膊,扭头就走。 杭敬承大步追上去,“哎,你别生气。我真不知道。以前不怎么在家做饭。” 陆敏说:“那你刚才笑什么。” 杭敬承与她并排,懒散地说:“没什么,就是想笑。我这人天生和善好相处。” 她才不信。 一个月前,他还天天那副凶神恶煞的神情,动不动生气,跟她欠了他二百万似的。 腿长优势,杭敬承走得不疾不徐,抄着兜,偏头看她,“不信啊?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王阿姨说了,叫你少贫嘴。” “人王阿姨还说让我早生孩子呢。” 话脱口而出,杭敬承自知失言,见陆敏脸色微变,不禁心底一沉。 陆敏慢下脚步,仰头看着他,“你着急吗?” 杭敬承敛了笑,垂下眼睫与她对视,“暂时没这个打算。” 但他还不知道她的想法。 陆敏点头,沉默片刻。 “我会生孩子的,只是不是现在,给我点时间。” 杭敬承说:“不用勉强自己。如果只是为了给我一个交代,你可以收回这句话。” 她面无表情,“家里催婚,催的不就是能名正言顺要孩子么。” “敏敏。” 杭敬承的脸色沉下来,下颌线紧绷,轮廓在黯淡的天色中显得冷硬。 陆敏蜷起缩在衣袖里的手指,深呼吸,坚定地看着他。 “我不是丁克,真的。” “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所以那句话不只是为了给你交代。” 杭敬承眼底闪过讶色,而后眉目渐渐柔和,抬手给她整理肩头稍乱的头发。 陆敏下意识躲开,被他按住肩膀,“别动。” “快打结了,看得人挺不舒服的。” 好吧。 她垂下手等他随便给自己拨弄两下。 杭敬承今天穿了件深咖色格纹翻领大衣,肩线薄瘦宽阔,她的视线正好可以直视他脖颈的位置,中低领黑色薄毛衣衬得脖颈肌肤白得像冷玉,线条利落,喉结微突,青筋若隐若现。 他身上好像到处是这种劲瘦的青筋。 忽然就想起昨晚。 睡觉前,她去洗了个澡,推门出来,杭敬承正捧着平板。 “还在忙吗?”她上床前随口问。 “可能要开会。” “哦。”她坐床边褪掉拖鞋,掀开被子。 身旁安静片刻,杭敬承似乎在床头柜翻找什么,传来疑问: “今天怎么没准备套?” 语调混不吝还带着慢悠悠的儿化音。 她盖被子的动作一顿,沉默数秒,才回答:“你上次,好像不太开心。” “嗯。”杭敬承若有所思。 “但是该准备还是要准备。” 陆敏:...... 眼前一暗,光源被挡去大半,她稍稍眯起眼睛,只瞧见他逆着光的轮廓,眉目带笑,暗藏让人心颤的凶戾。 她弱声,“不是要开会吗?” 杭敬承扯过她的手反扣在床头,“别管。” 别管。 心口隐隐发烫。 “睡着了?” 头顶响起男人低沉含笑的声音,喉结上下滚动。 陆敏猛地回神,尴尬地后退一步,杭敬承摊开手掌,几缕发丝从指间划过。 “刚才走神了。”她用手背蹭了下鼻尖,重新迈开脚步。 杭敬承只低笑一声,跟上去。 “你可以先回家,我一个人就好了。”陆敏说。 “在家待着没劲。” 好吧。 陆敏不再去管他。 菜市场距离学校不远,路口碰见一个摆弄无人机的学生,热情地跟陆敏打招呼,她话少,说了两句便借口走开,倒是杭敬承,因为无人机跟他聊了起来。 陆敏一个人去摊位挑蔬菜,扯了个袋子装西红柿,塑料袋粘在一起分开,不太方便,她打算放下手里的西红柿,身边多了个人,接过塑料袋抖开,给她撑着,“放吧。” 有些人哪怕是站在地面散落各种烂菜叶的喧杂菜市场,撑着塑料袋,身上也依旧矜贵出尘,并不显得市侩。 陆敏停顿片刻,将西红柿放进袋子里。 摊主笑眯眯看着陆敏和杭敬承,用口型跟她说了几个字。 陆敏只小幅度勾了勾唇角,眉眼温柔。 杭敬承鲜少见她这幅模样,敏锐地觉察到什么,问她:“说什么呢?” 陆敏却问:“段宇,刚才那个男生,走了吗?” 杭敬承顿了顿,还是应着:“嗯。” “说是在拍青城的城市生活,等会儿准备去公园。” 陆敏点头,“是个很有见识的孩子,在学校时喜欢参加各种活动。” 杭敬承说:“他说陆老师特好,每次校外见面都不催作业,只问他们假期玩得开不开心。陆老师,我高中那会儿怎么没有你这样的老师。” 陆敏看他一眼,“我上课很凶的,很多学生害怕。” “是么。”杭敬承低声,尾音拖长,“我看着不凶。” 大约这人天生多情,说什么都带些浪荡暧.昧的调.情意味。 陆敏不再说话,转身付款,去下一个摊位。 杭敬承拎着袋子跟她身后,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前段时间两个同学给我发消息,一个说要结婚,一个说生孩子了。” “高一同学。跟你联系了吗?” 陆敏在摊位前挑胡萝卜,“没有。” 当年许多同学一整年也没说过几句话,更不用说毕业后。 “可能因为没你联系方式。我也不太熟,没去参加婚礼。巧的是,”杭敬承停顿片刻,看了她一眼,“他们是高中被抓到早恋,然后轰轰烈烈给全校检讨的那对。” 原来是他们。 当年在全校面前说以后一定会结婚的那对。 “他们各自组建家庭了?” 杭敬承说:“嗯,据说毕业后没多久就分手了。” 现实就是这么现实,永远在打幻想主义的少年人的脸。 陆敏不禁唏嘘,将几根胡萝卜递给杭敬承,他扯了个袋子撑开。 “那个时候的喜欢,不算数的。”她顿了下,又说:“其实每个阶段的喜欢,都只在当时当刻作数,人毕竟善变。” 杭敬承说:“你好像不太相信感情。” “我只相信生活。” “凡事有例外。” 陆敏哽住,缓慢地看了他一眼,“也许吧。” “你又不信了。” “那么谁有例外呢,你吗。” 问出这句话,陆敏自己也愣住。 杭敬承只慢慢掀眼皮,将视线落在她脸上。 “只要你信。” 作者有话说: 品,细品 第29章 只要, 你信。 还是只,要你信。 陆敏一时怔忡无言。 杭敬承却似乎没有多余的意思,将胡萝卜递给摊主, 拿手机付款。 仿佛只是微风吹动柳枝拂过湖面, 平静的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涟漪渐渐复原,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人疑心那一圈荡漾,也许只是错觉。 也许只是她多心。 / “哎我操,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看着像杭老板。” 秦典穿着拖鞋,举个手机在横穿菜市场,有店主认出他是这块地的房主家的傻儿子, 纷纷打招呼。 秦典笑呵呵摆手,“刚下班, 出来溜达溜达, 低调, 低调。” 听筒里传出施鑫的声音,“你碰见谁了?” “杭老板啊。” “哪儿?” “菜市场啊, 等我走近点瞧瞧。” 秦典左躲右闪, “卧槽还真是他, 拎了一袋胡萝卜, 带泥的, 一看就很好吃......还有青辣椒,那是蘑菇吗, 正在挑草莓, 怎么光站着呢......哦,嫂子也在。”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 “我就说他一个只会煮泡面怎么还买上菜了。” “啥意思?”秦典机警地竖起耳朵, “有情况?” 施鑫想打游戏, 懒得搭理他,奈何秦典太会磨人。 “行了行了。我就跟你透露一句,你承哥不是那浪费时间做无用功的人。” “啥意思?” “啥意思啥意思,你还有别的台词吗?挂了。” 嘟—— 秦典急得大叫:“啥意思?啥意思?” 收到一条消息。 十三斤:[你不是讨厌那种婚姻爱情分得开的人吗,他在试图合并] 我靠。 秦典惊诧抬头。 / 五月,气温暖燥。 杭敬承上一个电影的制作结束,只在家休息几天就回归工作,忙得几天不着家。 陆敏依旧朝八晚五地上着班,因为高建平的原因,同事里没有敢给她使绊子的,也没有敢跟她亲近的。 除了胡菲菲。 “陆老师今天中午吃什么?” “饭。” “好呀,我也吃饭。咱们去哪吃?” “二餐吧。” “好呀好呀。” 胡菲菲走路一蹦一跳,卫衣带子跟着晃。 好像每个班都有这种小孩,活泼好动,乐天派,自尊心的构筑很强而不是很高,好像什么都不会使他们难堪。胡菲菲就是这种孩子长大后的样子。 陆敏目色柔和,跟在她身后。 胡菲菲看见不远处小卖部的小车,回头叫陆敏,“陆老师,我买点零食。” 陆敏在门口等着,视线被挂在门把上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吸引去,犹豫片刻,还是拿出手机。 胡菲菲买了袋酸奶,咬开袋子:“陆老师,你那个公开课,是不是在市里公示了呀,接下来就是去省里评奖了。” 陆敏应声。 胡菲菲歪脑袋,“市级一等奖对吧,我听了你那节课,讲得很好,在省里拿个奖肯定没问题。” 陆敏不敢把话说太满,毕竟全省那么多老师。 进了办公楼,胡菲菲按电梯,自顾自继续,“不过咱们还是没什么优势,我一表姐,在历城一中当老师,去年评上高级,年终奖金好几万,她公开课都是直接去省里评奖,不用走市级的流程的。” “唉我以前想留在山城发展的,我妈说太远了,不让我去。陆老师,你原来不是在历.......”胡菲菲嘴比心快,说到一半噤了声。 陆敏垂下眼睫,“青城也挺好的。” 叮~ 电梯门打开,她率先走出去。 胡菲菲跟她身后,“也是。青城靠山又靠海,环境很好,这几年经济发展的也算不错了。” 胡菲菲絮絮叨叨,推开办公室的门。 陆敏进门时差点跟迎面走出来的罗茜撞上,后者捂着胸口哎呦了一句,随即什么也没说,加快脚步走开了。 陆敏没说什么,回到自己位置,把两袋糖塞到抽屉里。 办公室同事走到她身边,小心地叫她一声,“陆老师,有彩色印泥吗?” 陆敏愣了一下,推开键盘,“我找找。” 胡菲菲搭话:“许老师要彩色印泥干嘛?” “给学生盖章。”许老师满脸无可奈何,“之前随后盖了一个,后来都朝我要,我说只给作业得优的,没想到还是要盖好多。” “许老师真宠学生。”胡菲菲说。 陆敏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纸箱,她入职时带的,好久没动过了,里面东西都落了灰,从角落找出几盒印泥。 许老师接过,“用不了这么多。” “你拿走吧,我不用了。” “那,谢谢陆老师。” “陆老师也给学生盖章?”胡菲菲伸长脑袋看陆敏的盒子,“哎,那一堆是什么?” 陆敏一愣,眸色暗了暗,“以前盖过。那是明信片。” 胡菲菲羡慕,“以前的学生送的吗?好幸福啊,我还没收到过呢。” 陆敏迟疑片刻,用纸巾擦了擦箱子里的灰尘,几张明信片露出内容。 可爱的小陆老师万里挑一,节日happy!! 老师老师历史作业可以少一点吗(开玩笑的我超爱历史) To 陆敏老师:祝你身体健康,没有烦恼,开开心心的哟~ 陆敏抬手,指尖想要触碰字迹,却又收回,抬起眼睛,对胡菲菲说:“会收到的。你的学生都这么的,可爱。” 胡菲菲喜笑颜开,“我也这么觉得。” 陆敏继续备课,写着写着,切换屏幕时忽觉反光里人影。 胡菲菲托腮看着她,嘴角噙着傻乎乎的笑容。 “怎么了?” “没什么。”胡菲菲摇头,“就是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陆敏一怔,“有吗?” 胡菲菲努力表达:“感觉你比以前,呃,温柔,也不能这么说,就是整个人没那么疏离了。” 有吗。 陆敏无意识地咬唇,眼底多了分茫然。 消息图标闪烁,她点开消息框。 “姐夫?”胡菲菲歪着脑袋,很笃定地猜。 陆敏颇意外,以为她能看到自己的屏幕,可那个角度,应该不至于。 如果是盲猜,未免也太准。 消息是杭敬承发来的,说今晚回家。 胡菲菲见她这幅神情,知道自己猜对了,神秘一笑,“某些方面,我还是继承了我妈的衣钵。” / 杭敬承最近一段时间忙得厉害。 去年有部片子在南影节竞奖,需要宣传造势;跟施鑫的那个电影到了宣发阶段,得联系线上线下各个平台;新电影立项,敲定剧本后马不停蹄开始选角,最近几天在跟张暮一起到处瞰景。 今天去青城下属的一个县级市,早上六点出发,一直到六点多才结束,前面已经连续几天过这种脚后跟打后脑勺的生活,一行人都累得提不起精神来。 张暮抱着笔记本上车,“杭老板,你看下这——” 苏浩推开车门,食指放嘴边,“嘘。承哥睡着了。” 张暮顺着往后排看了一眼,光线很暗,只能看到角落里男人深黯的剪影,他压低声音,“是不是哪不舒服?” “我看着好像有点发烧,他说今晚不开会了,等明天再说。” 张暮打了个OK的手势,上车时轻手轻脚关门。 “这几天熬夜熬得太狠了,也不按时吃饭,你看着他点。” 苏浩应声。 灯光指导催促:“下雨了,容易起雾,赶紧走吧。今晚都还没吃饭。” 后排。 杭敬承抱着臂,轮廓隐在暗处,只剩明晰的下颌线,眼睫轻颤,睁开眼睛,稍稍偏头,视线挪到窗外。 这地方是有点偏,早先旁边有工业区,就建了几栋筒子楼供住宿,后来工业区被勒令关停,住这里的人也渐渐搬走。没有了人气,到处都显得萧条。 孤零零的路灯延伸到极远处,路边两侧是新绿的杂草,老工业区的建筑像被孩子丢下再也不玩的积木,横着竖着躺在地上,筒子楼里零散的灯光,在细雨中模糊不清。 汽车飞驰在冷冷的夜雨中,只有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好像与世隔绝,一切都与此时此刻无关。 杭敬承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从鹭岛回来,陆敏站在落地窗前,嵌在夜里。远近的灯光让她陷落明暗间,她用手撩着额前碎发,挂到耳后。 路过红绿灯,绿灯亮起,汽车却迟迟没有起步。 “怎么了?” “不知道,突然点不着火了。” 前排窸窸窣窣,又试几次。 “我X,好像真开不了了。” 骂声此起彼伏。 早晨起得早,中午吃了顿简餐,一天只盼着晚餐一顿,结果车子抛锚了。 摄影指导是司机,给4S店打电话,得到的答复是会尽快派人过来,但距离太远,需要两小时。 幸好附近有家小旅馆,旧是旧了点,好歹有个过夜的地方。车子只能丢原地,摆了个危险标志牌。 雨时降温,杭敬承下车就被夜风吹得一激灵。 张暮问:“没事吧?” 杭敬承抬下颌,“没事,走吧。” 小旅馆装潢拥挤简单,花纹墙纸泛黄,有种港片的潮湿昏昧感。 苏浩去办理入住,剩下几个人站他身后。杭敬承站门口,拿手机打了通电话。 “喂?” 让人心安的轻柔声音。 等不到他说话,对面试探性问:“杭敬承?” “嗯。”杭敬承低低应着,“你在家吗么?” “在家,在做饭呢,你嗓子有点哑。什么时候到?” 这也能听得出来么。 杭敬承微讶,停顿片刻,解释:“抱歉,我这边车子抛锚了,今晚应该回不去了。” “哦.......那好。” 办完手续,几个人都上楼,苏浩见杭敬承还在门口,走过来叫他,“承哥,你发烧你先上去吧,老板娘答应给炒几个菜,等会儿我叫你。” 杭敬承点头,又指了下手机,苏浩噤声,将钥匙递给他。 听筒里,陆敏问:“你发烧了吗?” “还没测体温,应该没事。你早点睡吧。” 短暂的沉默,他听到她浅浅的有节奏的呼吸声。 陆敏似乎叹了口气,“你在哪?” “我去接你。”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杭敬承报的地方距离市区接近一百公里, 陆敏没去过,拿手机开着导航就上了高速。 抵达时已经接近九点。 小旅馆的招牌很显眼,立在路旁, 白底红字:福气旅馆。 这是栋三层小楼, 石灰色外墙,每层都有并排的装着铁栅栏的小窗口,窗户底下是蜿蜒而下的锈色水迹。 陆敏下车,撑起伞朝旅馆的入口走去。 刚才有一阵雨势很大,窄窄的两扇玻璃门,下半截蒙了经年的灰尘被溅上来的水滴弄得斑驳, 电线吊了个灯泡,老板娘灯光底下打盹, 两个小孩坐在楼梯上玩塑料枪。 “你好, 欢迎光临。” 她推门, 打盹的老板娘惊醒,坐在角落的人也就抬起头。 杭敬承这几天大概过得奔忙劳累, 没时间收拾自己, 两颊轻微凹陷, 眼下淡淡乌青。他身上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 又盖了件外套, 显得病气虚弱。 “你好。”陆敏朝老板娘点了下头,小心地拿着伞在门外甩了甩, 搁到门口伞架上。 “来接人啊姑娘。”老板娘嘟囔, “在这等你半天了。” 陆敏心下微酸,朝杭敬承走过去。 离他半步远时, 她停下脚步, 轻声问, “还好吗?” 他点头,嗓音低哑,“路上一个人,怕不怕。” 陆敏一怔,不知道说什么。 好像因为着急,她没怎么注意路上如何。 “还好,人少不会堵车。” 她看了眼楼梯,“你同事都吃过饭了吗?我在路上打包了点过来,在后备箱里,你叫个人去拿吧。” 杭敬承给苏浩打电话,安排妥当,用手掌撑住大腿起身,陆敏下意识去扶。 他不确定自己体温是否偏高,只觉得她的掌心触感柔软,微凉。 陆敏垂着眼睫,眉尾淡痣在灯光下几乎看不清楚。 她直到他站稳才松手,“我带了很多,你要不要吃完再走?” 杭敬承摇头,“回家吧。” “小朋友们让一下,哥哥过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浩下楼,一眼看见站在杭敬承身边的女人,知道是老板娘,规规矩矩站定打招呼,“老板娘好,我是承哥助理,叫苏浩。” 虽然没办婚礼,但是杭敬承好像没有向身边的人刻意隐瞒,他们大部分都知道她的存在。 “你好,我是陆敏。” 苏浩看出陆敏不善寒暄,笑呵呵挠了挠头。 三个人打了两把伞,一起出门。到了车前,杭敬承先上车,苏浩打开后备箱,伸脑袋问:“嫂子,是哪袋啊?” 这里面四个袋子,都装得鼓鼓囊囊。 “这些都是。”陆敏撑伞走过来,苏浩先是吃惊,见她想提,立即伸手拦住她,“不用,嫂子,我自己来。” 陆敏没争,后退一步让开路,顺便捡起他搁在一边的雨伞。 苏浩一手两袋,摊开手指,“好了,嫂子,你把后备箱关上就行。那个,能把伞挂我手指上吗?” 陆敏举高胳膊,用伞罩住他,“我送你回去。” 苏浩个头跟杭敬承差不多,陆敏需要用力举高手臂,风吹过来推着伞面,她手掌攥得发白,微微颤抖。 很冷静的一张脸,肤色在昏暗灯光下像某种岫玉,没什么表情,说话温声细语的,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居高临下。 苏浩受宠若惊。 陆敏就这么一路撑伞将苏浩送回旅馆。 老板娘的两个小家伙帮忙推开门,苏浩局促地回头说:“那个,到了,嫂子,你回去吧。” 陆敏只道了句再见,转身折回雨幕,外套后背在灯光下隐隐反光,像是有水迹。 / 陆敏收伞回车上,没着急系安全带,按开头顶的灯,推开扶手箱翻东西,“来得匆忙,没找到温度计,只带了点药,你吃药了吗?” 杭敬承抱着外套,懒懒靠在椅背上,“没。” “觉得冷吗?” “有点。” “你前面抽屉里有保温杯,里面有热水。”陆敏拿出退烧药,拆开包装盒。 杭敬承伸手去接,陆敏却顿住,抬眼看他,紧接着杭敬承额前多了份温凉的触感。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眼底是没来得及反应的茫然。 陆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垂下眼睛,眼睫很长,像歇了只漂亮的蝶,清冷却也温柔。 她收回捂在他额头的手,又试了试自己的额温。 杭敬承眼里浮现散漫笑意,手臂撑住扶手,哑着嗓子问,“烫吗?” 陆敏迟疑片刻,诚实回答:“感觉好像差不多。” 可是刚才他的手臂很烫。 “是么。”杭敬承喃喃,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另只手覆上她的额。 陆敏呼吸一滞,没敢动弹。 他的掌心确实很烫,比她额头的温度要高,指尖却微凉。 也许因为疲劳,杭敬承用手支着脑袋,闭上眼睛,眼窝深邃,薄挺的鼻梁骨旁落下浅浅的阴影,他呼吸均匀,好像就这么睡着了。 陆敏还半扭着身子,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渐渐适应了额前的温度,想到了窗外疏斜的雨幕,想到了某段蒙蒙的迷雾,想到应该早些动身返程,却没想到去叫醒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杭敬承倏然睁眼,陆敏跟着回神,稍稍后仰,躲开他的手,回头扯安全带。 “还是吃点药吧。”杭敬承低哑嗓音泛着笑意,俯身找水杯。 陆敏不愿回想刚才奇怪的氛围,启动车子,提醒他系安全带。 杭敬承不紧不慢吃药,又喝了两口温水,拧上盖子,懒得放回去原位,就搁在怀里了。 “这几天学校忙么?”他随口问。 陆敏说:“刚考完期中考试,要开各种会复盘,要讲卷子,还得讲新课,比平常忙一些。” “嗯。”杭敬承点头,“我也有点。” “这几天手里头好几个项目赶一起了。到处跑。”他仰头,按了按颈椎,“好歹瞰景结束了。” 陆敏随手打开旋钮,直视前方道路,“总不能忙起来就不顾身体。” 语气并不激烈,多少带些嗔怪的意味。 空调暖风吹出来,杭敬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是啊,怎么这么不小心。折腾人大半夜跑一趟。”懒洋洋拖着尾音。 陆敏瞥了眼内视镜,“我没怪你。” “怕给你添麻烦。” “这点小事,不算麻烦。” 杭敬承嗤声笑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这笑声让陆敏噎了一下,齿尖无意识咬唇。 如果今晚病的是她,大概不会选择麻烦他。可她知道如果他不要她帮忙,她估计会担心一整夜。 杭敬承歪着脑袋看窗外,护栏上的反光条在细雨中模糊闪烁。 也许是因为地处偏远,这段路上几乎看不到并行的车,远光灯照不透白蒙蒙的雾,只剩空寂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和发动机微微的轰鸣声。 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会问那句,一个人怕不怕。 “今晚吃了什么?”陆敏温声问。 杭敬承慢悠悠撩开眼皮,“老板娘给炒了两个菜,下了份葱花面。” “吃饱了吗?” “没,我们有六个人,老板娘只有半袋挂面。” “啊。”陆敏微讶,“车上已经没有饭了,等会儿下高速吧,去看看有没有开着的馆子。” 杭敬承一直知道她很有耐心,第一次发现她对病人格外温柔,勾唇笑说:“家里还有饭么?” “有。可以留到明天。” “回家吃,我还不饿。” “我外套兜里有一袋软糖。”陆敏顿了顿,“你要吃吗?” 杭敬承哈欠打了一半,顿住了,随后眼底漾出笑意,“要啊,为什么不要。” “怎么拿?”他明知故问。 陆敏抬胳膊,“应该在右边,你摸一下。” 杭敬承拽着安全带,俯身探过去,车里没什么光线,只能凭直觉摸索,她腰间很柔软,然而再想温存也得考虑场所,他喉结滚动,收回手,“拿到了。” 陆敏跟着松了口气。 杭敬承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摆弄小小的包装袋,还真是软糖,旺仔Q.Q糖。 “陆老师喜欢吃这个?” “偶尔。”陆敏说:“可以把座椅调下去,你先睡会儿。” 杭敬承用指腹摩挲包装袋,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还不困,陪你聊会儿。” “不用。” “太晚了,也怕你犯困。” 陆敏微赧。 杭敬承含笑,补充了句:“倒不是不相信你。命在你手里,得小心。” 陆敏没说话,掌心微痒,握方向盘的手指蜷了蜷。 / 来回折腾四个小时,回到家已经十点多。 进门后,陆敏忙着去找体温计,其实体温计就在医药箱里面,不知道为什么出门前翻东西没看到。 杭敬承接过体温计测温,顺便打开笼子逗了逗二九。 二九憋了一天,没人玩,飞出来就撒了欢,“杭老板,杭老板,叫杭老板,吃不吃,吃了就叫杭老板,笨蛋,笨蛋,不许再亲她,滚一边去,滚一边去。” 杭敬承伸手指按住鸟头,警告:“学点有用的。” 二九很识眼色:“窝们滴祖国是华园~” 陆敏在热菜,厨房有翻锅铲的动静,杭敬承将二九搁一边,走向厨房。 陆敏站在流理台前洗娃娃菜,注意到他进来,回头说:“马上就好。” 杭敬承意外,“不是做好了么。” “那些菜太油了明天再吃吧。你测体温了吗,发烧吗?” “有点,可能退烧药还没见效。” 陆敏点头,“睡前再测一次。” 杭敬承倒了杯水,捧着杯子靠在橱柜旁,看她忙来忙去。 陆敏做饭不算熟练,往锅里放菜时总是站得很远,拿锅盖挡在身前,抓了把葱花,想撒进去,犹豫半天又丢进碗里。 没天赋但在习得中较真,这份较真就显得真诚而可爱。 他想起今晚见她第一眼时那幕——她略显急促地推开门,看见陌生的老板娘就泄了气,弱弱地打招呼,收伞后朝他走过来,蓝色牛仔裤裤脚溅了许多泥点,发梢和外套被打湿,显得狼狈,第一句话是问他好点了吗。 他很少见这样冷淡却也这么温柔的人。 杭敬承抬手抿了口水,眼底不自觉流露温存。 好些年没见过这种情景了,被人惦念,被人事无巨细地照顾。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某个十七岁的臭小子身上,大概做梦也会笑醒。 晚饭后陆敏去书房处理学生的作业,这份卷子明天要讲,最好今晚批出来。 她握笔,垂眸认真地浏览每一行字,偶尔碎发遮住视线,用手指撩回耳后。 中途脖子酸僵,她放下笔伸懒腰。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陆敏手臂悬在空中,顿住。 杭敬承披了个毯子,坐在另一侧桌前,用手支着下巴瞧她,见她看过来,懒洋洋地眨眨眼,算是打招呼。 “怎么了?”陆敏慢慢放下胳膊,温吞地问。 “想脱敏。” 作者有话说: 流氓 (来晚了)(擦汗)(鞠躬道歉) 第31章 “脱什么敏?”陆敏一时没反应过来。 杭敬承没接话, 视线下落,单薄眼皮耷拉着,眼梢泛起笑意。 陆敏向来温吞, 看他这幅模样, 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的某句话。 心跳骤然慢了两拍,脸颊烧热,她别开脸,回身看卷子。 “我还要批作业。” “你忙你的。”杭敬承随手拿起张放在一旁的卷子。 陆敏重新拾起笔,看了两行字,忍不住看向时钟, “时间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杭敬承盯着卷子, “没事。我在等电话, 看明天还要不要开工。” 陆敏惊讶地看向他, “生病了也要去吗?不是说看景结束了?” “嗯......是这样。”他不知道看到什么,挑了下眉毛, “还有别的工作。” 虽然早就步入社会, 知道接下来这句话可能是废话, 陆敏还是开口, 小声喃喃:“总不能连身体健康都不管。” 杭敬承笑了, “睡一觉就好了,耽误工期损失太大, 歇不起。” 陆敏握着红笔打对钩, 换下一张卷子,闲聊道:“电影这行风险这么大吗?” “不确定因素比较多。高回报的项目风险相对都要大一些。” 陆敏用笔杆戳脸, 脸颊凹陷出一个柔软的笑窝, “你也失败过?” “失败过不少。”杭敬承坦诚, “最狼狈的一次在朋友家里住了三个月。” 能被大众看到的自然是成功的,只是屈指可数,其他没有留下名字的要么过程中流产,要么最终反响不尽如人意。 “那你现在还在这一行并且乐此不疲,本身就是一种英雄主义了。” 杭敬承一怔,抬起头来。 陆敏还在批卷子,手速飞快,眉眼沉静认真。 两张桌子距离很近,他能嗅到她身上浅淡的香味,冷感的皂香夹杂白花味道,却让人想起清甜的水仙。 其实今天在车里就闻到了,那些不属于他的温柔的甜香味道。 “陆老师不也坚持教书育人么。” 陆敏拿笔的手微顿,“教书,算不上育人。我选这条路,动机算不上多高尚。” 杭敬承挑眉,慢悠悠吐出一句:“好的坏的都是教,主动被动都是育。” 陆敏怔忡,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杭敬承手指按着卷子,含笑问:“这学生怎么做到的,问土地制度的演变答新航路开辟,问新航路的答工业革命。” “嗯?”陆敏扭头看过去,“应该是抄答案抄串了。这个学生最近状态不太好,几次作业都糊弄。” 杭敬承惊讶,“你不是带五个班么?” 陆敏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点头说是。 “这么多学生,还能记得每个人的作业?” 原来是吃惊这个。 “也不是全记得,大体记得一些,每个小孩都有自己的特点。” “啊。”杭敬承若有所思,“你那些学生该去娘娘庙里拜拜。” “嗯?” 他抬眼,笑说:“运气挺好,遇见你。” 陆敏耳根子有点热,低头继续批卷子。 她拿了两个班七八十份作业回来,中途杭敬承接了个电话,回来后说想洗个澡。 “你简单擦一下吧,容易着凉。”陆敏嘱咐。 杭敬承应了声,走出去。 手底下的卷子越来越薄,陆敏拿走眼前这张,底下只剩浅白桌面,她伸了懒腰,揉酸胀的颈椎。 做这行很容易落下点职业病。 她回卧室准备换身睡衣,隐约听见浴室有声音传出来,走近了听出是杭敬承叫她帮忙拿睡衣。 陆敏应着,进了衣帽间,拉开自己这侧的橱柜换睡裙。 衣柜里好像还有几件明显不属于她的衣服,灰色蓝色的衬衫,混在她春秋天的薄单衣里,又比她的衣服宽大许多。 大概是他不小心放错了。 陆敏将几件衣服取出来,放回杭敬承的衣柜,顺便给他找了套睡衣。 出门前脚步顿住,犹豫片刻,又折回去,从抽屉里随便找了条平角裤,迅速推上抽屉。 浴室里没什么动静,她敲了敲门。 “进。” 陆敏推门,溽热雾气扑面而来。 杭敬承坐在浴缸外侧,正低头解衬衫扣子。 陆敏挪开视线,“衣服,衣服给你放架子上了。” 转身要离开。 “等下。”杭敬承叫住她,“我擦不到后背。” 总不能。 叫她。 来吧。 “陆老师接受不了就算了,我多花点时间也能解决。” 杭敬承将衣服丢到一边,两腿一曲一伸搭在池边,撩开眼皮看她,下颌线冷硬,清隽眉眼乌沉沉,映着深海的暗涌波纹。 陆敏觉得自己该离开。 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他身边。 杭敬承勾唇笑,将毛巾放她手里,“辛苦陆老师。” 陆敏将毛巾放浴缸里打湿,眼神移到他的后背。 杭敬承低着头,脖颈下侧棘突清瘦,肩宽却大她一圈,肌肉线条硬朗明显,窄腰的腰窝消隐在浴巾底下。 不小心瞄到自己肥嘟嘟的脚丫,陆敏在心里叹了口气,虽说皮囊不重要,难免还是被社会灌输审美价值观。 她摇头,甩开思绪,秉气将毛巾按到杭敬承后背。 陆敏擦得仔细,下手也不重,杭敬承蜷腿,手肘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 “你手臂上......”她以为那只是纹身,可擦过触感凹凸不平,有些奇怪。 “嗯。是个疤。”杭敬承说,偏头看过去,白色水仙开得秾丽,那道疤在吉他琴码中隐藏得很好。 “之前出过车祸,别的伤口愈合都很快,只有这一个,反反复复,一直跟着。” “是高中的时候吗?” “你还记得?” 陆敏点头,她记得自己是当时班里最小的学生,杭敬承好像是最大的那个,听说原本应该比她大一届。 原来是车祸耽误了。 “其实当时本该去一中,不过如果是那样,就遇不到你们。” 你们。 这个词让陆敏心口蓦然一痛。 所以他真的记得她,哪怕只是夹杂在数十人共同的回忆里。 十五岁的少女,听到了吗。 你以为暗恋是悄无声息,是暗无天日,是一辈子的守望,是遗憾和遗忘。 原来某年某月的某个瞬间,你还会得到一声回应。 “高一那年是伤口愈合最快的一段时间,刚转走时经常做梦梦到。你之前不是在那么,怎么辞职了?” 陆敏回神,仰起头,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就是......遇到一些事,想换个环境,就回来了。” 她不想多谈,杭敬承也就没继续问下去。 “......没想到你会过去。” “为什么,你生病了呀。” “那么远,还下着雨。” “没什么。你平时对我也很,很照顾了。” 杭敬承懒洋洋嗯了一声,然后问:“敏敏,你觉得这个世界可以衡量的东西多,还是不可衡量的东西多?” 陆敏愣了一下,擦得差不多了,将毛巾打湿递给他,“你自己擦前面吧。” 她起身取了条干毛巾擦手,“你刚才指的是什么方面?” “任何方面。”杭敬承仰头擦脖颈,“我私心想要不可衡量的东西多些,但确实还是价值当道,有来有往的世界才能运转。” 陆敏慢慢摊平毛巾,思考他的话。 “我以为是这样。很多看似不可衡量的东西,其实都是有价格的,不管是物质方面,还是别的什么。” 杭敬承擦腰间,动作比她要随便许多,他将眼神睇下来,就这么看着她,“过来点。” “怎么了?” 陆敏以为他有事,重新踏上台阶,却不想杭敬承抬手拽住她手腕,陆敏没防备,就这么跌坐下去,她只有闭上眼睛,然而随即并不是冰凉的磕碰,身下是温.热的触.感。 杭敬承理所当然地挑起她耳边的头发,搔了搔她白.腻的脖颈肌肤,非要她痒得缩脖子才罢休,“没什么。” 陆敏捂住惊悸不停的心跳,“那你不要乱来,该回去睡觉了。” 她坐在他大腿上试图挣脱,杭敬承只一只手揽住住她不安分的两臂,将她圈进怀里,“别乱动,浴缸里有水。” 这话多少带点警示效果,陆敏再不敢动,只有劝他,“今天不行,你还在发烧。” 杭敬承低笑一声,热息喷在她耳侧,“今天只服务你。” “别......” 领口多了只作祟的手摸索着向下探,她脱口而出的嗯呜消解一切语言的警示作用。 “想让你照顾我,又不想让你因为我照顾你而照顾我,是不是很矛盾?”杭敬承嗓音低哑,却不是几小时前的病态,多了抹隐忍与攻击性。 陆敏早顾不上他说什么,只觉得这段话跟绕口令似的,她用力朝前扑,胸口又被他胳膊勒住溢出,耳根子烧红。杭敬承眼梢泛起笑意,用齿尖咬了下她小巧的耳洞,周遭肌肤红得滴血,小孔泛着水.渍光.泽。 杭敬承手掌宽大,指节修长,她也许是太紧张,几乎能感受到指腹跳.动的脉搏,从领口一路游移到柔软的小腹。 陆敏脑海中某根弦绷紧,用尽力气挣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滑出去。 杭敬承被推开,错愕地愣在原地。 “我,我没准备好。”陆敏只撂下这么一句话,匆匆低头走出去。 从浴室出来,室温骤降,她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抱紧自己的手臂。 回过头,敏感多愁的眼睛看向紧闭的房门。 浴室里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他大概不会理解。 陆敏身上长裙湿了半截,回衣帽间换另一件,脱下衣服时正好面对镜子。 不算胖,也不绝算清瘦的梨形身材,乍一看纤瘦匀称,实际上大腿根与小腹藏着许多软肉。 她对镜子打量许久,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虽然捏不起来,但实实在在是存在的。 好像每次排.卵.期胃口都很好,人也容易肿。 这么一看,更觉得哪里都比前几天更圆润。 一般和不及格比较,她还是想在一般时跟他接触。 陆敏轻声叹了口气,拉开抽屉找内.裤,湿哒哒穿着太难受。 她弯腰褪下身上的,褪到推完时余光忽然注意到什么。 身形高挑瘦削的男人站在门口,冲她挑了下眉。 陆敏像被点了穴,忘记手里的动作。 杭敬承什么都没说,径直走过来,将人横抱起。 “啊——”陆敏忽然离开地面,下意识抱住他的肩膀,小声惊呼。 杭敬承视线下移,落在她腿弯处的小衣服上,“现在准备好了?” 双脚离地的感觉陆敏很多年没体验到了,让她很没安全感,不过只看杭敬承眼睛里的汹涌黯色就知道今晚逃不掉。 她用布料遮住重点,两只手捂紧自己的小肚子,顺便担心自己对他来说会不会太重,“你,生病——” 杭敬承一步步走向床边,“刚量了体温,退烧了。” “明天工作,赔不起。” 他垂眸瞥她一眼,“明天下午开工。” 陆敏心虚地躲开视线,小声提醒,“关灯。” 杭敬承把她放床上,下一秒灯光熄灭。 她就只管捂着自己的小肚子,他也只管将她碾碎,中途适应了,试图扯开她的手臂,陆敏死死捂着不送手。 “那儿怎么了?” 她咬紧牙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没什么。” 杭敬承没说什么,孜孜不倦地试图打开她,陆敏抵不住他的力气,觉得生气又丢人,被逼急了,直接摊开手,“我的小肚子呀,很丑。” 她捂住脸,觉得自己很丢人,脸颊火辣辣地烧着。 身上的人没说什么。 只是缓缓地退了出去,俯下身—— 她柔软的小肚腩上多了份温热的触感,他的声音从那里传上来,“没有啊。” “很柔软。” “而且漂亮。”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漂亮吗。 她从来不这样觉得。 可是他亲了她引以为耻的小肚腩一下, 用温热的手掌按在那里,轻轻地摩挲。 杭敬承抬头看向她——虽然视野里没有光她看不到,但是她感觉到他的视线, 于是缓慢地、一点点地挪开捂住眼睛的手指。 “刚才是因为这个才说没准备好么?” 陆敏小声哼唧, “这几天吃胖了。” 她不想让自己显得有多可怜,可声音就是很委屈,像被欺负了的小朋友来找家长告状。杭敬承听得心软。 “可是真的很漂亮。” “明明喜欢这里的曲线,这里的曲线,为什么要拒绝一点小肚子呢。” 心口,臀侧, 小腹,他的手随着低沉说话声游移。 “而且......” 杭敬承附到她耳边, 隐忍的气息喷在耳边, 陆敏心脏猛跳。 “你下、下.流唔——” ……………………………… ……………………………… 中途他气.喘着伏在她耳边……………… 她实在没什么力气, 哼唧一声,任他摆弄。 他又说了一句什么, 她只觉得大腿根很酸, 勾住他的腰, 又被他托住。 / 这夜陆敏睡得不太安稳, 半夜醒了几次, 以为天亮,摸出手机看时间, 不过是半夜。 她睡在里侧, 迷迷糊糊往外侧摸索一阵,找不到人, 就地趴下阖上眼睛。 睡了一会儿, 陆敏又惊醒, 继续向外摸索,忽然被只劲瘦的胳膊捞上去,杭敬承睡意朦胧,声音含糊不轻,“找什么呢,再摸到床尾了,明儿再说。” 陆敏微囧,摸到他的肩膀,一路找到他的额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去试了试额温。 不烫。 她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回自己原来的位置,睡过去了。 杭敬承意识却渐渐清醒,抬手摸额头,似乎还能闻到刚才她俯身过来时留下的浅淡香气。 次日清晨。 陆敏要上班,起得早些,杭敬承醒时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 “化妆呢?”他走近了,弯下腰,看着镜中她的脸。 “没有,嘴唇里长了个东西。”陆敏蹙眉。 她之前咬穿的那小块唇肉,有越来越大趋势,刚才吃饭又不小心咬到了。 “我看看。上边还是下边?”杭敬承捏着下巴叫她转过头。 “左下。” 他用拇指捺着她唇下,稍稍用力往下按。 樱粉的唇肉上长了个小肉疙瘩,泛着白色像口腔溃疡,直径大约半厘米。 杭敬承拧紧眉头,“多久了?疼不疼?” “有一段时间了,本来没多大,被我咬得......不痛也不痒。” “去医院看看?” “啊。需要去医院吗......”陆敏垂下眼睛。 她天然排斥去医院。 “平时课多不多,多的话这周末去。”杭敬承松开手指。 好吧。 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陆敏怕上班迟到,匆忙拎外套出门。 杭敬承先去洗漱,回衣帽间换衣服。梳妆台前有凳子和镜子,他坐下穿西裤,提裤腿时注意到自己脚边有个白色的东西,勾出来看了看,是个体重秤。 杭敬承若有所思。 早饭是小笼包和牛奶,旁边有张便签:冰箱里有昨晚的饭菜,拿微波炉叮两分钟就可以吃了。 杭敬承一笑,这些年她的字迹倒是没怎么变化。 手机放在一边,屏幕时常亮起,他解决掉早餐,点开通讯软件,消息叠了几百条。 点开瞰景工作的群。 苏浩:[@全体成员,大佬们来202吃饭] 摄:[大半夜哪来的饭?] 摄:[灯光师傅已经饿得啃墙皮了你不要搞他] 张暮:[杭老板被接走了?] 苏浩连发五张照片。 打包盒里有春笋炒肉,滑肉汤,茄汁鸡蛋,水煮鱼,几份米饭和饺子,甚至还有水果切盒。 灯:[开门] 指尖划动照片,杭敬承又看了一遍。 角落里有份小米粥和青菜。 心下微动。 / 学校。 教室内,每张桌子上都堆着一摞教材与试卷,侧面挂着水杯和书袋,四十学生正在听课。 后排两个小孩捂着嘴聊天,一面说一面偷瞄讲台上的老师,以为不会被看到。陆敏递过去一个眼神,“谁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俩小孩瞬间安静如鸡,恨不得把脑袋埋到桌洞里。 这节课下课后是大课间,校园里响起广播体操的集合音乐。 陆敏收拾东西时不小心将粉笔盒碰到地上,蹲下.身收拾。 两个女生磨磨蹭蹭走到讲台旁,迟迟不愿出门集合。 “叮当同学走了吗?” “刚才第一个就出去了。你的q.q呢,加了吗?” “还没,我不敢嘻嘻。” “我费这么大力气给你要来你不加?别气死我。” “他不是不怎么跟女生说话嘛......” “屁嘞,我听说隔壁有个女生直接跟他要手机号他都给了......啊,陆、陆老师。” 陆敏整理好粉笔盒,站起身,对她们点了点头。 两个女生脚底抹油,想溜。 “陈曦。”陆敏声音不大不小。 陈曦停下脚步,垂头丧气,手指紧紧绞在一起,“陆老师......” 最近学校严抓早恋,她这虽然只是暗恋,但是....... 陆敏轻声说:“最近写作业不太认真呢。” “啊。”陈曦怔忡片刻,脸颊唰地红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对、对不起,老师......” 她今天作业发下来才发现自己把答案抄串了,但是老师没有批改,以为没被注意到。 她想狡辩,一时又想不到借口。 陆敏点头,“尽快调整状态。去做操吧。” 拎包走出教室。 陈曦以为会是一顿训斥,再不济也要被教育几句,做好了丢人的准备,没想到只是这样。 她转头看向窗外,玉兰树被风吹动枝杈,绞紧的手指慢慢松开。 / 陆敏上午没有别的课,回到办公室做卷子,中途打了好几个哈欠。 胡菲菲挨个发工资条,发到陆敏,注意到她的黑眼圈,“陆老师脸色不大好。” “谢谢。”陆敏接过工资条,“昨晚没休息好。” 课时工资,职称工资,五险一金,各种补贴加加减减,她上个月的工资六千出头。 不算高,在二三线城市里基本能平稳生活。 “这数字对吗?怎么我比你还低。” 办公室另一侧传来争执声。 陆敏收起工资条,扭头看过去,是罗茜跟另一个老教师。 三言两语后,罗茜摔门而去。 立即有吃瓜群众凑上去:“怎么了怎么了?” 老教师气不打一处来,“她不上课,绩效被扣了,生气呗。那语气,跟我扣了她的钱似的,谁欠她的。” “罗老师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没事找事,其实我本来就看她不顺眼了,天天想着怎么占别人便宜,还炫耀自己老公多有钱,那么有钱怎么连我公交卡都要蹭。” “谁知道她,原来好歹看见谁都笑眯眯的,现在装都不装了,那天自己洒了一份粥,让保洁大姐来来回回拖了五遍,还找茬说地面没拖干净。” “找优越感呗。听说是有钱老公出轨了,在闹离婚呢,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每天晚上也不回家,就去操场抓小情侣,这阵子抓多少了,并排走的蚂蚁都得让她记个名。” “烦透了,听说连高主任最近都不爱搭理她。” “听说了吗?陆老师。”胡菲菲吃瓜吃得起劲,回头戳戳陆敏。 陆敏刚才停笔听了一会儿。 最近罗茜不怎么进办公室,跟她没什么交集。就连高建平都很少单独留她说话,这些事也就不太清楚,只是道听途说。 她才知道罗茜的风评已经坏到这种地步。 胡菲菲啧嘴,“最近学校通报十几对早恋的学生,全是罗老师一个抓的,她班里有一对从省城转学过来,青梅竹马那种,单纯交流学习的,她非把人名字报上去,说就是不正当关系,搞得人家家长今天要亲自来学校。” “胡老师。”同组老师拍了下胡菲菲的肩膀,“这个饼干我不小心买多了,分你点吧,挺好吃的。” 胡菲菲道谢接过,陆敏自觉低头,假装看不到。 “那个,陆,陆老师,你也来点吧。”分饼干的老师有点不好意思,分一袋推到陆敏面前。 陆敏一时怔愣,“谢谢。” 从抽屉里摸出一袋软糖,“这个给你吃。” “真的吗?谢谢陆老师。” 陆敏嘴唇抿成一线,点了下头,却注意到另一侧不太友善的目光。 “呀,罗老师回来了。” 罗茜没理跟她打招呼的人,仍旧盯着陆敏,气势汹汹回来拿了教材和教案,扭头就出去了。 “啧啧。”胡菲菲看不惯罗茜这幅做派。 接近午饭时间,几个没课的老师结伴去食堂吃饭,只有罗茜带了两个气质不俗的女家长回来。 两位家长衣着打扮讲究,谈吐间显露傲气,罗茜一改抓学生时趾高气昂的态度,小心地站在侧面引路。 “芮汀妈妈,书屹妈妈,请坐请坐。” 这场谈话没有持续很久,罗茜很快改口说自己抓错了,当场道歉,保证为两个孩子正名。 两个家长达到目的,准备离开。 罗茜噌地站起身,“慢走慢走。” 她有电话打进来,两位家长没叫她送,自行离开。 出了办公室,芮汀妈妈跟书屹妈妈相视,无奈一笑,尽在不言中。 芮汀妈妈说:“我先上个洗手间。” 书屹妈妈也跟着进去。 “我以为这边能好一点,没想到哪里都有这么势力的老师。” “是啊,她要是咬死了俩孩子就是恋爱了,我也不是不相信,谁知道一见面就改口了。” 书屹妈妈用卫生纸包着门把手,推门出来,将卫生纸丢进垃圾桶,她对着泛黄的洗手池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把书屹和芮汀交给她,我还真不放心。幸好就这么一个学期,接下来就送他们出国。” 芮汀妈妈拧开水龙头洗手,“芮汀说年级里有个老师,碰巧还是历城那边的老师,很合眼缘,可惜当初转进来的时候不知道,不然直接进她班里了。” “哪个老师?” “陆敏,其实她之前出了点事,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所以现在这样也不能完全算坏事。” “哦那个,唉,那件事不好说,闹得那么难堪,她不是直接辞职了嘛......” 书屹妈妈勉强将包包抱在怀里,冲了冲手,照镜子时忽然注意到自己的耳朵,“哎你看到我耳钉了吗?” “我没注意,是不是落车里了?” 门外,罗茜捏着枚珍珠耳钉,若有所思,听见脚步渐近,立即转身离开。 / 下午,陆敏临时收到消息,杭敬承问她有没有课,她说没了。 杭敬承:[我在校门口] 杭敬承:[请个假带你去医院] 第33章 校门口保安大叔在打盹, 微风卷起几片落叶。 陆敏气喘吁吁跑出来,一眼望见站在马路对面的男人。 他穿了件深色小羊皮夹克,身修腿长, 抄兜站在马路边, 眉目清寂落拓。 陆敏理了理额前的刘海,攥紧挎包的带子,走向斑马线。 杭敬承等她走近,抬下颌指向身后的停车场,意思是朝那走。 “你下午不是有工作吗?”陆敏问。 “不着急,晚点去。” /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杭敬承直奔导诊台。 “你好,我太太嘴巴里长了个囊肿, 应该挂口腔科吗?” 导诊台护士说:“你、你好, 是的。” “谢谢。” 杭敬承回头, 对身后的人说:“身份证给我,你去那里坐一会儿。” 陆敏从包里摸出钱包, 抽出身份证。 杭敬承接过, “不要乱跑, 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点头, 乖乖找座位坐下, 将包包搂在怀里,四下望了望, 在挂号的队伍里寻到杭敬承的背影。 他个子高, 在人群里很显眼。挺拔,宽阔, 像望不到边界的海, 翻涌着笼罩半个世界。即便只是背影, 也不会泯然众人。给她很大安全感。 陆敏一向不大喜欢进医院。 小时候体弱多病,但是家长很忙,她从三年级就学会一个人去医院去打点滴,打完自己骑车回家。 后来年纪大一点,能忍则忍,几乎不进医院。毕业后有一次痛经痛得忍不了,半夜一个人来挂号,找不着科室,差点晕倒在走廊,留下心理阴影。 今天好像还算顺利,没有很狼狈。 “去12层。” 眼前多了个人影,陆敏猛然回神。 “那边有电梯......”杭敬承弯腰,深邃的眼睛落入她的视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没什么。”陆敏吞口水,扶座椅扶手站起身。 杭敬承没有追问,带她去乘电梯。 进了问诊室,医生检查了陆敏的嘴巴,说这个囊肿需要手术切除。 杭敬承看向陆敏,后者坐在医生面前,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随后小心地问:“大夫,必须要手术吗?” 医生解释:“对,目前手术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不用担心,只是小手术,最多十五分钟就结束了。我看看.......今天就能做。” “做吧?”杭敬承问。 陆敏面露纠结,“等过段时间好不好。我怕讲课会影响恢复。” “不方便请假吗?”医生表示理解:“刚做完手术确实应该减少讲话,你不想耽误上班的话可以推迟。暂时不切也没什么,只是要注意,不要再咬了,越刺激越肿大。” 陆敏赶紧点头。 考虑到上课,她跟医生约定了七月份放暑假再来动手术。 “做老师的是不是都得奉献自己啊。”返程时,杭敬承如此感叹。 “嗯?”陆敏稍稍眯眼,疑惑这句感叹是从哪得来的。 又想到这是医院,大概知道他在说手术的事。 沉默片刻,她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也许吧。” 杭敬承回头,陆敏两手揣外套兜里低着头,像只小鹌鹑,他觉得可爱,又觉得心疼,她好像很少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总是在考虑别人。 “先送你回家,还是回学校?”他问。 陆敏说:“我乘地铁就好了,你去忙吧。” 他只垂睫瞧着她,她无意识咬唇,殷红唇肉在洁白齿间翻滚,“那,回家吧。” 以为他要转身,谁知他忽地抬起手臂,紧接着她的下巴捺住,唇肉轻轻往下按。 “别咬。”杭敬承说。 “嗯?嗯。”陆敏一怔,很快回过神来,见周围不时有人路过,有些脸热,轻轻挣开他的手指。 杭敬承说:“回去做手术。” 带了点威胁的意味。 “说好了暑假的。”陆敏横跨一步远离他,抄在兜里的手指微动,碰到什么东西。 她从兜里摸出一小袋饼干,思考片刻,递给他。 “贿赂我?”杭敬承一点没客气,拆开包装袋,“下次再被抓到,直接送你来手术。” 陆敏:.......... 还我饼干。 / 陆敏前一天下午请假去医院,第二天照常上班。 周三这天她只有下午最后一节课,胡菲菲跟她一起出发去教学楼,路上问:“陆老师,昨天去医院了?没事吧?” 陆敏抱着书说:“嘴巴里长了个小囊肿,没什么大事。” “哦。那就好。怎么治疗,吃药吗?” “医生说得手术。” “手术?这么严重吗,什么时候做?” “小手术。等暑假再做。” “哦,这样,没事就好。”胡菲菲点头,视线定格在右前方,“那不是罗老师吗?哎呦喂,边走边看手机,撞树上了吧。” 不远处,罗茜举着手机撞了树,路过几个学生看得满脸懵圈,要去扶她,罗茜注意到陆敏这边,脸色微变,匆匆朝校门方向走去。 胡菲菲啧声,“罗老师这段时间真奇怪,不是迟到就是早退。” 罗茜经历上次工资被扣,好像被打开某个开关,这段时间上班百无禁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陆敏不喜欢她,也不关心她的情况。 路过篮球场,许多男生在打篮球,笑闹声此起彼伏。胡菲菲含笑看过去,提到最近好几个班主任反应有陌生人进班级群。 “陆老师。”胡菲菲扯陆敏的袖子,“那个是你们班的吗?好像是这学期才转来的。” 少年身形瘦削高挑,在篮球场上运球过人,每个动作都带着锐意锋芒。 陆敏眼梢微微低垂,嗓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凄冷,“应该是罗老师班上的。” “啧。她运气还挺好。” 临上课,学生们往教室方向涌去,陆敏也跟胡菲菲分别,加快脚步。 这节课刚开始与平常的任何历史课一样,讲课本、讲作业,学生们因为快要到晚餐时间,显得有些坐不住。 “还有二十分钟,再坚持坚持。”陆敏提醒。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主任打来的电话,她看快下课了,没有接,直到有学生提醒,才发现高建平和副校长都在外面,满脸严肃。 陆敏心下一咯噔,匆匆讲完手里这道题,推门出去。 高建平绷着脸色,提步上前:“小陆老师,有人恶意散播关于你之前学校的相关消息,麻烦你跟我们核实一遍,学校这边才能去处理。” 陆敏眼前一黑,脚下趔趄。 “陆老师。” “陆老师?” 焦急的呼唤声使她回神,猛地喘了几口气,紧绷到胀痛的额头慢慢松懈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学生,攥紧掌心使自己镇静下来,点了点头,“我先让学生自由复习。” 随后陆敏跟主任去了校长办公室。 二十分钟后,从里面出来。 她还有些没缓过劲来,眼神里几分茫然无措,顿了顿,朝卫生间方向挪去。 她靠在卫生间内墙墙边,拿出手机,手指不大听使唤,戳了好几次,才点开高建平刚刚发给她的群里的聊天记录截图。 标题:各位家长请注意,有文凭没师德,这种老师在学校就是祸害! 公子小白:[那学生家里出了点矛盾,其实没多大点事] 公子小白:[结果这事不小心给班主任知道了,你猜怎么着,小姑娘看着人长得挺和善,文文静静的,谁知道心眼不好,直接跟学生妈妈说他老公出轨!] 公子小白:[这妈妈本来就有躁郁症,听说这件事,晚上直接割腕,差点死掉,医院抢救七十多个小时!!] 公子小白:[人家学生爸爸有没有出轨,人家自己都没定论呢,她倒好,直接去挑拨人家夫妻关系了] 缘来是你:[阴谋论一下,她不会是想看上人家爸爸,想害死学生妈妈自己上位吧] 公子小白:[那谁知道] 公子小白:[我也是听省城的亲戚说的,给你避个雷吧,她在那边混不下去了,现在在咱们这一中教高一历史] 缘来是你:[天呐!这种人怎么还在教学生?!] / 落地窗外俯瞰城市夜景,华灯初上,建筑物高低错落,车流汇成流光长河,城区繁华而忙碌。 “还有其他意见吗?” 杭敬承收回视线,问了一句。 会议桌上坐了十几个主创人员。 杭敬承工作时没什么架子,说话随意,但几乎每个共事的员工觉得他很有威严。 十几个人互相对视几眼,摇头。 “下一项......稍等。”杭敬承拾起手边的手机,点开微信消息,“休息一下,五分钟后继续。” 他单手抄兜,握着手机走到窗边。 敏敏:[今天几点下班?] 敏敏:[我放学了] 半小时前的消息了。 修长手指戳点屏幕,回复过去。 杭敬承:[刚看到消息] 杭敬承:[还在开会起码还得两个小时] 杭敬承:[晚饭不用等我了] 他回复第一条后对话框就出现正在输入中,三条全部发过去,那边才回了个:[好] 敏敏:[你现在在哪里?]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直接发了定位过去。 杭敬承:[要过来?] 杭敬承:[叫个车接你] 敏敏:[只是好奇] 敏敏:[你忙吧,我先回家了] 杭敬承敲了个行,发过去。 坐回会议桌前,松了松衬衫领口,转动酸僵的脖颈。 他今天上午去见了个投资方,紧接着回来开了两场会议。 下午这场是下个项目的选角面试工作。前几天线上线下面试的演员都留下了影像资料和个人信息,这些东西需要整合,再由电影主创团队筛选、决定。过程中需要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有时候还得相应调整剧本。 会议从下午连续开了六个多小时,一众主创渐渐露出疲态。 杭敬承放下手中文件,揉了揉眉心,跟手边的张暮交换眼神。 张暮点头,随即宣布:“各位,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继续。” 杭敬承起身,拎起椅背上的外套,“今天有点晚了,带他们出去吃顿饭。” “你不去?”张暮问。 “我回家。” 张暮耷拉眼皮,勾起唇角,无奈地笑了,“去你的吧。” 杭敬承拍了下他的肩膀,匆匆出门。 停车场在地下一层,约莫着快到了,杭敬承按车钥匙解锁。 车灯闪烁,喇叭滴滴响两声,后视镜缓缓放下来。 正准备上车,被身侧小小的身影吓一跳。 “敏敏?”杭敬承微讶,顿了顿,走过去牵她起身,“你怎么来了?” 陆敏穿了件宽大米色长袖外套,两只手缩在袖子里,晃晃悠悠站起身,仰头看着他。 她眯着眼睛,一副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模样,鼻尖稍红,几缕碎发随着仰头的动作,从脸侧滑向耳边。 “今晚不想做饭了。” 有点无赖。 杭敬承乐了,“不做就不做吧,出去吃。” 他牵着她的手腕带她绕到另一侧,打开副驾驶车门,“外边冷不冷,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陆敏爬上车,看着他绕回驾驶座,她吸了下鼻子,决定开心一点。 杭敬承扯安全带,“吃饭没?先找个地儿吃点吧,想吃什么菜?” 陆敏有样学样,系安全带,“你决定吧。” 杭敬承没想过自己这么快能享受被人接下班的待遇,心情不错,说:“行。上次施鑫介绍了个广式小馆,还没去过,今晚尝尝。” 陆敏没说什么,趴在窗前看夜景,略微耸肩,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后,乌藻似的落了满背,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想起前段时间网上流传的小猫看向远方的侧颜,柔软惹人怜爱。 杭敬承勾唇,正好碰见红绿灯,于是减慢车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某商业大厦外墙铺了巨型LED屏幕,滚动播放某品牌的广告代言,代言人长相明艳俏丽,却不是圈内人。 “认识?”杭敬承问。 “嗯。”陆敏点头,头发摩擦衣料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大学室友。以前关系很好的。你认识吗?她做美妆视频很出圈。” “不熟。不过我认识她老公祝淮书。” 陆敏没话说了。 车内安静片刻。 “今儿怎么想的,找到这了。”杭敬承随意问起。 陆敏轻声回答:“就是想出来转转。” “打车来的?” “没,公交转地铁。” 杭敬承微讶,“地铁站离这里可不近。” 陆敏含糊地应声。 杭敬承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眸色渐渐冷寂,眼底多了几分怀疑。 地铁站到金泰大厦,少说要走半小时。 而且车库那么多辆车,他没说自己停哪,她是怎么找到他车的? 这过程至少个把小时。 “敏敏。”他尽量将声音放轻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陆敏没说话,也没动。 杭敬承心下微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经过这个绿灯,他将车驶向路边停下。 “敏敏,你回头,看着我。” 陆敏没动,他松了方向盘,拇指捺在安全带按钮上,沉默而极有耐心地将视线落在她肩头。 一秒,两秒,不断有车辆呼啸而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敏轻声:“杭敬承。” 声音沙哑如含砂砾,“怎么办啊。” “我不想做老师了。” 作者有话说: 揉揉心碎的小可怜儿 第34章 陆敏在大三那年考了教师资格证, 毕业后通过层层考验进了历城三中。 她脾气温柔,处理事情详细认真,与同事、学生都相处得不错。第二年就做了高三年级的班主任。 彼时陆敏有一套自己的行事风格。 隔壁班班主任在强调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学习, 她给住校的学生签了假条允许他们回家过生日;隔壁班主任在严抓早恋叫家长, 她只对班里的偷偷牵手的男孩女孩旁敲侧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年高考前发生许多事,隔壁班果照事件沸沸扬扬,一个女孩无奈休学。陆敏班里的情侣双双考上某重点大学,重点率在全校名列前茅——她觉得自己就是为这条路而生的。 将高三学生送上考场后,陆敏本该有一个月的休息时间, 刚巧当时高一年级有个历史老师兼班主任休产假离开,学校安排她去代课。 仿佛她身上有种天然的亲和力, 许多学生有事没事会找她倾诉心事, 她不忙的情况下会听几句。 这个班的历史课代表是个内向敏感的女孩, 与高中时代的陆敏很像,她格外偏爱这孩子。 女孩有时会找她谈心, 话里话外为紧张的家庭关系苦恼, 但是一直找不到原因。 后来有次家访, 陆敏凑巧目睹学生爸爸跟不知名女人偷.情。 年轻而冲动的她选择直接将这件事摊开告诉学生妈妈, 想让她早点离婚, 带孩子离开人渣。 这是她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尽管脑海中隐约有理智告诉她不该掺和这种事。 陆敏怎么也没想到, 当夜学生妈妈就割腕, 被送进医院抢救,生死未卜。 学生请了几天假, 她作为代班班主任发了短信过去慰问, 内容简短官方, 没敢多问,怕学生伤心。 直到此时,年轻、经验浅薄的陆敏都以为学生妈妈是跟学生爸爸发生了争执,才酿成惨剧,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后来那个样子—— 某天学生爸爸忽然来学校闹事,说陆敏作为老师,不好好教学,反而去挑唆学生家庭关系,差点害死自己老婆,他带着丈母娘一家人来学校闹事,甚至主动报了警。 陆敏年轻气盛,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去找找对方对峙,只得到当头棒喝。 “就是你,要不是你挑唆我跟小佳爸爸,我怎么会病发割腕!” 学生妈妈躺在床上气血虚,脸色浮肿。学生爸爸站在一旁,眼睛死死瞪着陆敏,仿佛要剜她几块肉解恨。 陆敏百口莫辩。 连学生都没有听信她的解释,甩开她的手,说对陆老师很失望。 后来因为学生爸爸的报案,警方介入,调查清楚后,反而澄清了陆敏并非过错方——学生爸爸确实婚内出轨多人,学生妈妈患有躁郁症,且不愿相信丈夫出轨,才会割腕。 真相大白,学生主动向陆敏道歉,但此时舆论已经发酵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是非对错,她无力追究。 陆敏在那个学期期末递交了辞呈。 在家里休整了一段时间,去年秋天回到青城,重执教案。 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被再次翻出来,发进那么多人的年级群。 故事停在这一句,尾音消弭,陆敏平静得仿佛在讲述属于别人的故事。 她仍旧望着窗外,只留给杭敬承一个没有情绪的背影。 他收回视线,松开无意识攥紧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掌心发木,青筋脉络突起。 “敏敏,不要靠窗。”嗓音比她喑哑。 杭敬承伸手按开前排两个安全带,推门下车。 五月底的夜风暖燥,吹乱他额前细碎黑发。 他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陆敏刚把手放下,听见动静,面无表情地抬头,眼睛失焦,好似无喜无悲。 杭敬承抬手将她按到自己怀里。 用力地按到自己怀里。 她的脸贴在他心口,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在衬衫上,灼得他的肋骨隐隐作痛。 / 陆敏今晚没心思吃东西,随便找了个路边的馆子,点了碗混沌垫肚子。 “饱了么?走吧。”杭敬承刚跟老板结了账,握着手机走过来。 陆敏点头,撑着桌子站起身。 见她站稳,杭敬承收了护在她身后的胳膊,让开位置让她走在前面。 这个时间老街附近人很多,最后几排板房坐落在高楼大厦楼群中,坚守这座城市关于上个世纪的最后记忆。 杭敬承要往街里走,陆敏纳闷,“车,不管了吗?” 汽车还在身后的停车场里。 “先放这儿。走走。等有空再回来提。” “哦。”陆敏点头,将手里的纸巾丢进门口垃圾桶。 街上每个小摊上都有盏灯,吊在竹竿头或是挂树上,晃晃悠悠照亮整条石板路上的裂痕纹路。 人头攒动,生意红火。 陆敏一个人时不大出门逛街,很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合,跟杭敬承并排走在拥挤人群中,漫无目的逛着。 “今天真是从地铁站走到金泰的?”杭敬承忽然问。 陆敏的目光被路边五块钱一个的新鲜火龙果吸引,抬头看他,他轻抬下颌,陆敏立即弯腰挑火龙果。 “本来想扫个小黄车,但是一辆都没找到,就走过去了。”她把挑好的水果放到老板撑开的塑料袋里,拿手机付了钱。 两个人重新朝前走。 “车呢,怎么找到车的。” “就随便逛逛,没多久就找到了。我记得你的车牌。” 杭敬承嗯了一声,偏头看她,眉眼清隽懒怠,带了些促狭。 陆敏躲开视线,将手背到身后,袋子里的火龙果贴着膝窝,每走一步都要被轻轻打一下。 “不是很像我的生日嘛,就记下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个,显得很自作多情,非要把人家的东西往自己身上套。 陆敏吸了下鼻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啊。杭敬承微讶,随后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陆敏想别处看,目光流转在摊位间。 “我今天在路上看到好多广告牌,娆娆的,她活得真漂亮啊,读书的时候总跟我抱怨不知道以后干嘛来着。” 杭敬承说:“人生不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这个世界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 “嗯,是的吧。” 街头人潮如织,各种声音喧杂,有人在直播唱歌。 “杭敬承。” “嗯?” “你说我去直播好不好?”陆敏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路旁正在直播的一对年轻人。 男生女生并排坐着,男生怀里还抱了个吉他,一起对着镜头唱歌。 “可以。”杭敬承先应了,又问:“直播什么?” “不行。”陆敏摇头,喃喃说:“我做不到在镜头面前正常说话。” 杭敬承:“那就不做。” 陆敏点头。 反应过来,忽觉自己跟小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下意识咬唇,中途忍住,手指悄悄绞住衣摆。 好在杭敬承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离开夜市,眼前豁然开朗。 初夏的潮润的夜风扑面而来,陆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她以为自己会在今晚崩溃,但好像并没有。伤口忽然自愈了吗,否则为什么这么平静,觉察不到疼痛。 “我以为你那会儿多少得掉几颗金豆豆。” 杭敬承懒散随意的声音响在身旁,陆敏睫毛颤了颤。 是在说几小时前她来找他的时候吧。 “没有呀。”她小声。 她现在很少流泪了。 “嗯,你只是面无表情。”杭敬承似乎叹了口气,“冷静得让人心碎。” 叹息飘散在风中。 她停下来,仰头看着他。 杭敬承站在路灯底下,昏黄的光源使他的头发泛着金色,轮廓柔和,臂间挽着两件外套,一件是她的,刚才走热了脱下来的。 神明有千张面孔。寡情冷淡的脸,会在些瞬间变得温柔。 陆敏鼻尖有点酸。 好像难过时不想哭,只是被他看到难过才会想哭。 她别开脸,吸了吸鼻子,“回家吧,二九还没吃饭呢。” / 今天一天没来得及照顾二九,早上留那点粮不知道够不够,陆敏急匆匆换鞋进门,远远看见小家伙挂在笼子一侧,心下一紧,赶紧跑过去。 “二九,二九?”她手忙脚乱拆笼门,喊着二九的名字,后者脚爪抓着横杆,弯弯的喙搁在铁丝上,一动不动,陆敏越拆越急,手指颤抖,回头找杭敬承求助。 杭敬承刚把外套挂衣架上,走过来给鸟笼一脚。 “噶~” 二九幽幽睁开眼睛。 杭敬承点头,断言:“睡着了。” 俯身用两指并住发夹,中指利落地掸开笼门。 二九随即扑棱着飞出来。 陆敏:....... 杭敬承轻车熟路翻出鸟粮,倒了点出来,二九自觉走到他身边,吃得很得意,开始唱蓝精灵。 陆敏站在一边,反而无所事事。 她用手背蹭了下鼻尖,看到桌上的火龙果,提起袋子问杭敬承:“明天吃吧?我先放冰箱里。” 杭敬承点头。 “不早了,今晚早点睡。” 冰箱内嵌灯灯光映在陆敏脸上,她蜷起手指,“你觉得我适合做老师吗?” “说实话?”杭敬承斜靠在沙发靠背上,翘着二郎腿,摊开手掌让二九站上边。 “嗯。”陆敏有些紧张,关上冰箱,没立即走回去。 “我不知道。”杭敬承扭头瞧她,“真不知道。” 见她懵圈,他又解释:“好多事都没什么适合不适合,只看你想不想。” 回头摆弄二九,嗓音洒脱随性,“有时候想不想也是阶段性的,可能现在想,以后不想,可能被迫想,可能是主动想。” “适合不适合,那只是借口。”他顿了顿,重新回头,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心口,“答案在这里。” 陆敏感觉自己听了场绕口令,心里越乱,思路反而越清晰。 “呐......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杭敬承挑眉,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不休息休息么?” 言下之意是躲躲风头。 陆敏摇头,“快期末考试了,还有最后一个单元没讲完,这个时候也不好找代课老师。先上完这个周再说。” 杭敬承瞧她半天,摇了摇头,唇角勾起无奈笑意,“明早送你。” 这天晚上,陆敏坐到床边,关了床头灯,身边人忽然问,“你上回说那领导叫什么来着?” “高建平。”她只跟他提过这么一个领导。 “你问他做什么?” “不做什么。” 黑暗中,杭敬承声音随意而平静。 作者有话说: 杭老板对这件事了解不多,他只是清楚,无风不起浪。 第35章 次日早晨。 汽车停在校门口。 陆敏低头解安全带, 杭敬承偏头看向她,“还是五点半放学?” “不用来接我,公交车两站就到了。” “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陆敏推门下车, 转身对车窗挥了挥手。 杭敬承勾起唇角, 点了点头,目送她转身离开。 视线移向风平浪静的学校,劲瘦的手捺在方向盘两侧,指尖有节奏地叩击,在某刻停下。 / 教务处办公室。 “哎,是是是......对对对, 好的好的好的。”高建平小心地捧着手机,满脸堆笑, “一定一定.......好的好的好的.......” “再见再见......哎哎哎, 郑秘书您说的对.......有空一定去拜访.......” 电话被挂断。 高建平拿开手机, 长长松了口气,手背蹭了蹭光洁的脑门, 满手的汗。 手机屏幕也全是汗渍, 他皱着眉往自己衬衫上抹了几下。 “主任, 这是.......?” 高建平回头, 看见张唯唯诺诺又满脸讨好的脸, 心情大好。 “省厅的郑秘书。”他淡定地说出个名号,小眼睛不忘瞄一眼手下的反应。 手下不明白省厅的人为什么会给一个小小的高中教导主任打电话, 但他相信高建平人脉广, 立即表示:“恭喜恭喜,高主任。” 高建平神气地从鼻孔哼出气, 明知故问:“小朱啊, 别整天恭维我, 你说你恭喜我什么?” 小朱试讨好地说:“我就是觉得您受器重,肯定要升职了。” 高建平面露喜色,压不住嘴角,捂嘴咳了声,“韩秘书特别嘱咐我说一定好做好学校的组织管理工作,你说他是不是点我呢?最近学校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除了陆.......哦,是她啊。” 高建平恍然大悟。 小朱说:“是陆敏老师吗?她这件事确实冤枉,我之前就听说过.......” “冤枉什么冤枉,这是好事,要没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表现自己。那小丫头油盐不进的,要不是背后有人我早......”高建平瞥了眼身旁的小朱,警告道:“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 小朱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 就当是,最后两天吧。 陆敏将手搭在办公室门把手上,长长吐了口气,推门。 还不到正式上班时间,办公室几个来得早的老师轻车熟路地打开早餐,边聊天边吃。 办公室门被推开,吃早饭的人习惯性打招呼: “早啊......?陆老师。” 见陆敏今天来上班,几个人都有些惊讶。 “各位早。”陆敏点头。 昨天的聊天记录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是高一就这么几位历史老师,朝夕相处,谁是从历城过来的,彼此都很清楚。 老师们目送陆敏回到自己的位置,互相递了几个眼神。 陆敏只当没有注意。 “早,早,各位早上好。”教务处朱老师推门进来。 打了圈招呼后,直奔陆敏办公桌前,“陆老师,有点事麻烦你跟我出来一下。” 陆敏猜到是因为昨天的事,跟着朱老师一起来到主任办公室。 “您请进。”朱老师推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敏为他过分殷勤的态度感到别扭。 “来来来,小陆老师你坐你坐。”高建平提步上前,迎陆敏进门,顺便给她扯椅子,满脸堆笑,就差把她供起来了。 陆敏坐得很勉强,双膝并拢,十指扣紧搭在腿上。 高建平清了清嗓子,拿出汇报工作的架势: “小陆老师,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为了昨天下午那件事情。这件事情涉及好几个家校联系群,这个这个,咱们学校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给那两个传谣造谣的踢出群了,然后开了禁言。” 说到这个,高建平点了点头,肯定自己的工作。 再找不出比他这个更好的处理方式了。 “另外,各班级班主任也做了响应,在班级群里强调不要轻信没有任何证据的谣言。目前为止没有家长对陆老师你本人或者是对学校提出质疑。” 陆敏盯着高建平的红木办公桌,陷入沉思。 她知道高建平在讨好她,她只是纳闷,为什么会是自己呢。 不过就是偶遇一次施霖老先生,可她解释过了。而且她平时吃穿用度都只是一般水平,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怎么就盯上她了呢。 高建平小心地观察着陆敏的神色,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自己马屁没拍到点子上,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挽回,急得脑门直冒汗。 “这样,陆老师,你、我保证,一定会查出背后捣鬼的人,你给我点时间,一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陆敏皱着眉点头,“谢谢高主任。” 可算领情了。 高建平松了口气。 “没什么事我就回去准备上课了。” “哎哎,小陆老师。”高建平叫住她,讪笑着将手放在裤腿上摩挲,试探道:“是这样的,我手里最近有两罐上好的大红袍,我这人俗,泡茶就是往保温杯里一放,实在是糟蹋好茶,你看看能不能帮我给施厅长捎.......” 果然是这样。 讨好她、恭维她,最终只是为了利用她。 “施厅长不爱喝大红袍。”陆敏皱眉,看也没看高建平。 高建平一怔,“啊?” 陆敏懒得编理由,随口说:“太苦了不好喝。” 起身离开。 高建平赶紧拿手机记下:施厅长觉得大红袍很苦不好喝。 一般领导不都爱好茶道么,怎么还有嫌苦的。 难不成不能看字面意思? 高建平盯着手机上的一行字琢磨半天,始终觉得陆敏有深意。 / 陆敏今天要给三个班的学生上课,进教室后,学生们似乎还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四十多双干净的眼睛像平时一样望着她。 一个班,两个班。 她似乎可以在讲台上找到一座庇护所,没有嘈杂声音的象牙塔。 直到下课后不小心听到几个学生的议论。 “你们觉得陆老师是那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我爸爸说她肯定不是好老师。” “可是我觉得她很好啊,上次我的手指甲劈了,还是她送我去医务室。为什么要害人呢,唉.......” “我听说事情好像不是这样呢,是那个阿姨生病了才会伤害自己的。” “真的吗你从哪里听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还是因为陆老师而起的啊......家校群不是禁言了吗,我爸说心虚才会这样的。” “陆,陆老师......” “陆老师......” 几个躲在楼梯转角说悄悄话的学生,看到抱着书从楼上下来的陆敏,脸色瞬间煞白。 陆敏垂睫,勉强地勾起唇角,“老师没有害人哦。” “老师只是想守护好自己的学生。” 只是没有做到而已。 “对不起,陆老师.......” “对不起......” 学生们知道背后议论人这行为不好,低头道歉。 “回去上课吧。” 陆敏声音平静,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泪意。 她目送他们离开,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抬头看向天花板。 眼睛有些难过。 从这一刻开始,她忽然疑心是不是所有学生都知道那件事,或是所有人心里都有杆秤,在揣测她的是非过错。 下课铃响起,陆敏如蒙大赦,匆匆收拾东西离开教学楼。 / 杭敬承下午有个临时会议,结束后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放学的点。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拎起外套起身。 推开家门,客厅没开顶灯,响着电视的声音,二九在学电视里面的人说话。 杭敬承换上拖鞋,走进去。 陆敏蜷着腿窝在沙发上,怀里抱了个抱枕,低着头,昏昏欲睡。 她整个人小小的一只,只占了沙发角落,身后亮着盏落地灯,黯淡昏黄的光洒在身上,隔开了她与周遭的联系。 杭敬承恍然想到几个月前,她的状态。 没等他走近,陆敏忽然惊醒。 “你回来了。”她放下抱枕,揉着眼睛站起身,眼眶红了一圈,“抱歉啊,不小心睡着了,我马上去做饭。” 朝厨房走去。 杭敬承在身后拽住她的手腕。 陆敏保持迈步的姿态,定住,眼睫轻颤着,没有回头。 “今天累不累?”杭敬承轻声问。 手腕处的热源仿佛在安抚她心中的褶皱。 见她没说话,他自顾自继续:“我有点累,陪我坐会儿。” 陆敏回头,抬眸静静地看了他数秒,点了点头。 杭敬承今天确实有点颓,牵她坐回沙发,靠在靠背上不想动弹。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坐在他身旁,抱了个抱枕正对着他,轻轻地问。 “选角选来选去定不下来,看中的人要价高还要限制拍摄时间。”杭敬承将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并起手指揉太阳穴,“上个项目宣传主题曲歌手身体不好,要违约,可电影宣发已经开始了。在竞奖那部电影的男二管不住下半身,婚内出轨扯皮,现在在紧急公关,不知道能不能压下去。” 陆敏离电影最近的距离就是每隔几个月一次的观影活动,杭敬承说的每一件事放在她身上,都像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听起来好麻烦喔。” “实际上也很棘手。”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处理好吧。”她认真地说,“处理不好也没关系,只是跌倒一次而已,人生的增长本来就是非线性的,也许要动心忍性好久好久,才能赢得自己想要的成功。总会有下次的。” 杭敬承扭头,懒懒地掀眼皮看着她,“我要是处理不好,最差的结果可能是倾家荡产。” 拍电影这事,立项、组团队、拍摄后期、宣发,哪个环节都对应几十上百人,每天都在算账,这里严格控制预算,那里要削减成本,还是稍不留意几百万砸出去。要么投资方不满意,要么团队找他哭钱不够。 只谈钱也就算了,有些大脑没进化的到处惹事,动辄搞砸整个项目,还得拖累付出数年努力的团队。 陆敏歪着脑袋,想了想,“那我就不辞职了。” “为什么?” “教师编是铁饭碗呀。” 苦恼这么久,说不辞就不辞了。 杭敬承看着她,忽然就勾唇笑了,懒散的声线说:“你最好别勾引我。” 陆敏被哽住,脸颊涨红,躲开脸不去看他,“我没......” 杭敬承垂下眼睫,渐渐敛了笑。 他点头,“知道,你没那个意思。” 夫妻两个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不管对方。 我养你啊,这种对话当情话都奢侈。 沉默片刻,他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陆敏听到这声叹息,心里闷闷的。 “今天有学生在背后议论我的事。”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觉得很难过。刚才把上次报案的处理结果通知书发给学校了,学校说会处理。” “你做得很好。”杭敬承说。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时间。” “不管是回一中还是选择别的什么,都可以。不用考虑我,暂时还不至于破产。” 陆敏耳根又是一热,缓慢点头。 接下来一时无话。 电视里的视频在切换,没了声音,二九也玩累了,不再学舌。 空气静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悄悄抬起眼睫。 金橘色落地灯映在杭敬承身后,他单手撑住下颌,眼睛阖着,好像睡着了。 他骨相很利落,眼窝深邃一些,鼻梁骨两侧落下淡淡的阴影,唇线浅而明晰,耳骨薄薄的,被灯光映得几乎透明。 陆敏屏住呼吸,静静看着他。 嘴巴想亲亲他。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饿了?” 杭敬承忽然睁开眼睛。 陆敏浑身一震, 整个人弹开,杏眼微瞪,惊诧地看着他。 杭敬承捂唇轻咳, “我有点困, 听见你咽口水......吓着你了?” 她还吞口水了吗...... 陆敏后之后觉地觉得脸热,赶紧站起身,“我去做饭。” 陆敏趿上拖鞋走去冰箱,翻了翻里面的食材,“好像没什么能吃的了,我下点泡面可以吗?” 等杭敬承应了, 她拿出两颗鸡蛋和半盒青菜走去厨房。 动作间下半身总有热涌。 应该是经期,生理原因, 最近比较冲动。 冲动而已, 陆敏告诉自己。 耳边红粉却没有褪去。 杭敬承伸展胳膊, 敲了敲僵硬的颈椎,起身打开客厅顶灯, 走到厨房门口, 散漫地斜倚在墙边, 抱着手臂看陆敏做饭。 起锅烧水, 摘青菜, 打鸡蛋,备葱花, 她做这些事做得得心应手。 掀开锅盖, 水汽蒸腾,陆敏稍微往后躲了躲。她今天扎了个马尾, 碎发没有收拾, 细碎散乱落在颈侧, 露出白皙小巧的耳朵,皮肤细嫩,脸侧泛粉。 杭敬承垂下眼睛,脑海中是不久前。 那天心血来潮去她学校附近遛弯,正好碰见放学,接她一起回家。斜穿十字路口时绿灯已过半,其实该等下一个,他没由来地牵起她的手,扯着她一同朝对面跑去。 云霞极远,橙红色,边缘轮廓且淡且暗,几朵云倒映在街道两侧大厦的玻璃外墙,恍若另一个世界。街灯和各色霓虹散着莹莹的光。四面八方,十几条车队蜿蜒长龙。 跑到马路正中间,他回头,她的头发被风吹乱,睁不开眼睛,睫毛轻颤着,眼梢弯弯。 很漂亮。 陆敏将两碗番茄鸡蛋面盛出来,将全部葱花撒给其中一碗。 “怎么不给我。” 杭敬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敏才注意到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歪着脑袋含笑睨她。 “啊,你不是不吃葱花么,给你切点?”陆敏抬手拿三德刀。 杭敬承走近了,按住她的腕,“这么细心啊,陆老师。” 杭敬承视线往别处绕了一圈,重新落到她、陆敏耳侧,或是饱满的唇峰。 他知道她来了月经,不方便做什么。其实他只是想接吻。但接吻这件事在两个人之间好像从来都是跟某些事绑定的。 单纯的吻么,又过了她小心翼翼划下的界。 陆敏拧着脑袋瞧他,只觉得他黝深的眼睛里多了点什么,抿了下唇,手指蜷缩,只对视不到两秒,她挪开视线。 厨房关了火,静得只剩起伏的呼吸声。 她听见他在她头顶轻笑着叹了一声,“吃饭吧,饿了。” 陆敏松了口气。 却觉察心底隐隐的失落。 / 周五这天,陆敏只有两节课,给两个班讲了最后两课,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新时期。她在一个班看见几个偷偷吃香蕉的,没狠下心抓,倒是在另一个班碰见两个把纸条飞到年级主任脑门上的倒霉孩子,不得不警告一下。 下午,陆敏没有课,回到办公楼,在进电梯前停下脚步。 年级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灯光映出来。 她怀里抱着书,抿紧嘴巴,眼睛里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胡菲菲一进门就看见陆敏,“陆老师!” “昨天事太多了我都没时间回办公室,你还好吧?” “嗯。”陆敏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按下电梯上行键,“我没事,谢谢你。” 胡菲菲笑说:“跟我这么客气干嘛。” “反正那件事一看就很假,莫名其妙发出来,一看就是有预谋的,啧,指不定是谁看不顺眼想害你呢,你可不能顺了他们的意。” 胡菲菲活得简单,什么都写在脸上,说起这个满是义愤填膺。陆敏心下有些感动。 “哎,你听说了吗。罗老师这两天没来是去抓奸了,校领导可上火了。”胡菲菲小声凑到她耳边。 “她没来学校吗?”陆敏微讶。 昨天一整天心不在焉,压根没注意罗茜这号人物的动向。 “你不知道吗?她昨天就没来,也没事先通知,这可是教学事故,搞不好要开除的。”胡菲菲嗤之以鼻,“她早就该被整顿整顿了,以前仗着身后有主任到处为非作歹,就是可怜那群孩子了。” 陆敏抿唇,视线落到自己脚下,长睫遮住眼中情绪,“嗯,临近考试,老师总不能直接不教了吧。” “就是啊。”胡菲菲说。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陆敏回头看了眼主任办公室,还是踏入电梯。 因为是周五,放学后陆敏没有等公交车,两手抄着外套兜,沿着街道,慢慢朝着小区的方向走。 马上进入六月,春季偏冷的青城气温慢慢升上来,枝头桃花开了又败,葱郁绿叶冒出来,随风轻摆。 学校门前是条美食街,这个点刚刚开始热闹,窄窄的街道车流如织,蓝白色校服身影浮动其间。 卖糖葫芦的推着车,水果摊子循环播放价格,手里牵着一大把气球的老爷爷蹲下.身逗小狗,身后跟着几个眼巴巴的孩子。 陆敏不得不承认,不管生活如何糟糕,烟火气总是可以治愈人心。 “陆敏?” 路边窜出个高大清瘦的身影,吓得陆敏紧急刹车停下脚步。 年轻男人白T牛仔裤,腕上戴了块酷黑运动手表,穿着干净清爽,眉眼清隽,眼睛明亮,一见她就笑了,唇红齿白,“你怎么在这儿?” 陆敏说:“我路过。” 丛致远上下打量她,“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陆敏身穿咖色内搭,米色廓形休闲西装外套,黑色直筒牛仔裤,踩了双平底单鞋,这一身清淡温柔。 “你来玩吗。”陆敏问,却没给他回答的空隙,“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致远,不走吗?”同伴叫从致远。 “就来。”从致远应着,朝陆敏的背影喊:“我这几天都在这,有空请你吃饭——” 陆敏只当没听见,加快了脚步。 到了路口,接头人来人往,陆敏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看不清刚才停留的地方了。 回到家里,陆敏将二九放出来,将火龙果切出来喂了它几块,中途想到该换洗床单被罩了,她带二九回到卧室,又怕它到处排泄,找出个没来得及丢的快递盒子。 门口有动静,杭敬承推门进来,陆敏抱着盒子,盒子里站着二九,一人一鸟四只眼睛傻乎乎看着他。 这场面莫名好笑,杭敬承乐了,坐到换鞋凳上换拖鞋。 “迎宾呢。” 陆敏窘得脸发烫,二九倒是大方:“欢迎光临!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杭敬承拎着外套,过来摸了摸小东西的脑袋,语气慈和,“这么大了,确实该自己挣伙食费了。” 二九以为在夸自己,蹭蹭他的手指,叫得很神气。 “忙什么呢?”杭敬承问。 “换套床单被罩。怕它到处乱跑,拿纸盒装一下。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吗?” “嗯,在公司也是大眼瞪小眼,不如回家。”杭敬承伸了个懒腰。 他这几天烦心事不少,能休息休息也是好的。 陆敏想着,抱二九进卧室,杭敬承也跟过来,在她扯被罩时自然地拽住一个角。 陆敏的脑袋从被子后面探出来,“嗳?我一个人就好了。” “二九好歹会迎宾呢。”杭敬承随意拖着尾音。 灰衬衫西装裤,挺拔高挑的清隽精英模样,在外面独当一面,在家里总有些无赖。 好吧。 陆敏无奈,轻轻勾唇。 “今天工作顺利吗?”她弯腰钻进被罩,将对面两只角抽出来。 杭敬承只垂眸,瞧着她弯腰时内搭里露出半截白皙腰线,跟滚圆饱满的臀比起来显得只有一掌宽。 喉咙微痒。 半天没听见他吱声,陆敏扯着被子钻出来,“怎么了?” 杭敬承回神,“你说什么?” 陆敏只当他没听清,又重复一遍。 “老样子。出事儿那位多半没人保了,只能降低影响。选角还在联系,估计没十天八天定不下来。宣传曲重新找人。”杭敬承扯着被罩另一角,抖落几下方便她拽被子,“你呢,考虑好了么,下周去不去?” “去吧。”陆敏将被子放到杭敬承怀里,俯身扯床单,“教师这职业来去不自由,这么多学生,马上就要期末考试,总能不管。” 笑着骂着痛苦着,成年人肩上总有许多责任。 至于难处,伤口,半夜里一个人消化消化得了。 崩溃的时候总说要放弃,抹掉眼泪,缓和缓和,又会告诉自己算了,再坚持坚持。陆敏从小是这么过来的。 往上爬没胆识,往下坠又不甘心。至少活得安稳,她安慰自己。 “行。”杭敬承点头,似乎早预料到她会是这个决定。 陆敏跪坐到床上,弯腰铺平新床单,“要是真辞职的话,可能会涉及违约之类的,会很麻烦。” “真想辞的话,也不过麻烦这一次。”杭敬承淡然。 陆敏吸了下鼻子,心下微动。 好像在他这里,她做什么选择都是可以的。 后腰忽然多了只手,温热衣料下滑,陆敏愣住。 “扯扯你身上衣服,露半截腰。”杭敬承别开脸。 这几天给看不给吃,未免让人火大。 “喔。”陆敏讪讪拽住打底衫的下摆。 收拾好床单,她往床边看了一眼,“二九呢?” 杭敬承耸肩,“没注意。” 赶紧出门找。 陆敏一面叫着二九的名字一面翻箱倒柜,越找越急,只差出门贴启事了,二九作为话痨居然一声不吭。 忽然注意到餐桌上的一片狼藉。 她慢慢走过去,看到几只红色爪印,血压逐渐升高。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小脑袋顶着几坨红色果泥,噌地从火龙果里冒出来。 陆敏:....... 杭敬承:............. 托二九的福,两个没吃晚饭的成年人在洗手间折腾半小时。过程中杭敬承又报废一双棉拖。 顺便验证了鹦鹉是直肠子这件事。 因为是红色的。 杭敬承:......................... 晚饭后二九想跟杭敬承玩,大叫杭老板,后者看也没看它,直奔书房。 ........................... 陆敏倒是接到好久没联系的池娆的电话。 “喂,娆娆?” 许久没聊过,开口有些紧张。 “喂,陆敏敏,好久没见了,想我没。” 池娆娆还是那个池娆娆。 陆敏被她逗笑,“想你。” “死丫头,我不联系你你从来不给我打电话。”池娆从来都是娇滴滴明亮的声音,笑起来清脆,“过段时间青城有活动,我去找你玩啊。” “好,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您关注关注我微博行不行,好歹现在是半个女明星呢。” “关注了,只是不太上微博。” “前几天才听祝教授说你结婚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份子钱不要了?”话题跳转很快。 陆敏解释:“我们没办仪式,就没刻意告诉你们。” “当时还以为你会是最后一个呢。这么快结婚了。”池娆感叹。 “家里催得紧。” “听祝教授说你家那位不错啊,我还看过他做的电影呢。真不错,这种人才能配上我们敏敏。” 陆敏说:“收起你的滤镜。我们之间......相亲嘛,就这样了。” “不要否认爱情发生的可能性哦。”池娆一本正经,“跟你说个事,梁丝要结婚了,你猜对象是谁。” “不知道,她那个谈了好几年的男友吗?”陆敏茫然,她毕业后就没联系过梁丝。 从室友变成点赞之交的距离,只需要一场毕业典礼。 “不是哦。”池娆一副我就知道的语气,“是一个才认识一周的男人。” 陆敏惊讶,“这么突然吗?” “我也纳闷,她家里又不催婚,没有压力,干嘛这么着急呢,再说才认识一个周,靠谱嘛。你猜她怎么说,她说爱情来了。” “为什么?” “原因说简单也简单,她说前两天飞机颠簸,以为自己要去见太奶了,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就倒在下飞机的走廊里,给那个男的打电话痛哭。” 面对生死,人总是脆弱一些。陆敏明白,只是不知道这件事跟结婚有什么关系。 “据说人在脆弱的时候都是第一时间缩回安全范围内的,如果有人在这个安全范围内,那她会第一个去找他,因为他代表绝对的安全感。梁丝认为,这是爱情的必要条件。” 作者有话说: 池·助攻壹号·娆娆 专栏预收求收藏~~ 《披星戴月的想你》痞坏混球飞行员x温柔手作店店主(先婚后爱男暗恋) 《庸俗情歌》京圈落魄公子哥x小镇普通女孩(破镜重圆) 《浪漫主义》(关于荷尔蒙的故事) 《落雨逢春》温润通透病弱贵公子x贫穷坚强暖心小可爱 《当夜潮涌》分手后他的金丝雀攀上他的小侄子,豪门狗血爱情战争(你自由,痴狂,与大地绝配) 第37章 “喔.......”陆敏点头, 表示了解。 她对爱情没太大想法,但是可以尊重各人有各人的标准和态度。 池娆说:“她说婚礼在巴厘岛办完了,在卫城这边办个小的, 只请几个同学朋友, 不请亲戚了。你到时候一起来呗,好久没聚了。” 卫城距离青城大概两个小时的航程。 陆敏盘腿坐在坐垫上,看向窗外,空出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扯着衣角的线头。 面露犹豫,沉默两秒。 “喂?陆敏敏?” “我.......”陆敏说话含糊不清,清了清嗓子, “咳咳,我在。” “去吧去吧?又不是多远的地方, 我来承包你的机票住宿好不好, 太想见你了敏敏~” 陆敏苦笑, 她犹豫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其实很向往远方,想要去旅行, 但是她从来没有出于观光游玩的目的去过哪里。 小时候是因为家里的经济条件原因, 长大后条件稍微改善, 然而‘待在原地’已成了一种巨大的惯性, 拉扯着她, 从不远行——没有时间,没有钱, 没有精力做攻略, 怕路上会出事,怕在外遭遇不测。 “她什么时候办婚礼?” “可能六月底吧。咱们直飞卫城。”池娆说:“你提前几天来, 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逛街, 上回跟谢雯一起......就是一个朋友, 一起去买包,sa欺负我,配货好坑,朋友说卫城那边容易配货,我们一起去看看。” 陆敏抿紧嘴唇,点了点头,“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至于机票住宿之类的,我自己来吧,不麻烦你了。” “真的吗?”池娆惊喜。 “我尽量,如果有时间的话。”陆敏再次重复。 池娆:“我跟你说我在那边有好多博主朋友,到时候让他们带咱们吃遍卫城,一定不会让你觉得卫城不过如此的.......上次我去卫城的时候,遇到一个.......” 池娆高兴起来喋喋不休。 陆敏换了只手拿手机,撑着地板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伸出食指搭玻璃窗,画小花。 池娆在讲自己的生活。 以前宿舍夜话的时候,经常有这个环节。她喜欢酒精,喜欢好看的男人,喜欢热闹的地方,陆敏关于这个世界绮丽繁华的启蒙,是从池娆的口述中开始的。 “嘿嘿,就说这么多吧,祝教授叫我去洗澡,我先挂啦。”池娆说。 “嗯,拜拜。” “拜拜~” 嘟。 电话挂断。 手机贴耳朵贴得太紧,似乎要捂出细汗,陆敏松了松手腕,冷燥的空气钻入,人也清醒起来。 这通电话,大概是为了邀请她去参加梁丝婚礼。 不知道为什么,陆敏觉得自己可以感知到电话另一端千里的距离。 数不清的山川湖浪,丘林摇荡,旷远的距离和贫瘠的联系。 明明大学那会儿,陆敏也有话讲,聊思想课上那个凶巴巴爱点名的老师,聊兼职路上的可爱的人,聊这几天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有时候几个人会喋喋不休聊到半夜。 陆敏在历城出事那会儿,身边没有一个熟人,池娆是那时第一个去找她的,跟她说不要怕。 曾经以为这么要好的朋友,各自步入新的人生阶段,各自奔波。 分别好像并不是快刀斩乱麻的剧痛,甚至并不觉得痛。 相逢时匆匆打一个招呼,过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感叹,为什么不叫住她多待一会儿呢,明明曾经那么要好。 “在想什么?” 男声在身后响起。 陆敏时常觉得他的声音像风吹松林,有种枝叶摩挲的颗粒感,带着点随意。 很好听。她不得不承认。 “刚打了个电话。”她转身,后背稍稍靠着玻璃窗,晃了晃手机,“池娆的,好久没联系了。” “哦。”杭敬承已经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长短不一的裤带松松垮垮从T恤底下露出来,手里握了两个杯子,递给她一个。 “谢谢。”陆敏接过,抿了一小口,温水顺着喉管滑下,整个人从迟缓的思维中复苏过来,“她替一个同学邀请我去参加婚礼,不过在六月份。” 杭敬承走过来斜靠玻璃窗,“到时候学校放假么?” “应该不。”她摇头,“七月份才期末考试。” “这么说,你没时间参加。” “不知道......”陆敏将仰头,后脑勺抵住玻璃,“我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会去的。” “她不知道你现在在学校工作么。”杭敬承学她靠住玻璃窗,仰头时视线对着刺眼的顶灯,只好闭上眼睛。 “知道的。她可能只是不了解高中什么时候放假。” “嗯,很久没见的朋友了,是会这样。” “杭老板。”陆敏忽然转头,她第一次这么叫他,眼睛里面映着顶灯的光点,闪闪烁烁,“你好像有很多朋友?” 杭敬承掀开眼皮,视线懒怠地转了一圈,落回她的眼睛,“可以这么说吧。” “为什么呢?” 杭敬承挑眉,对她会这么问表示有点意思,“有趣,聊得来,志趣相投,就做朋友了。” 陆敏说:“我好像没有很长久的朋友。小学时跟谁约定以后要做对方的伴娘,现在连她的名字都记不清了。哪怕是娆娆,我以为我一定不会疏远,还是慢慢变远了。有时候会想,要是不长大就好了,要是不毕业就好了。人生就没有那么多段旅程,就不会有那么多分别和遗忘。” 杭敬承沉思片刻: “其实也只是变远了而已,你还是会说她是最好的朋友,她还是会给你打电话。” 他笑着:“时间,距离,总有一样会冲淡你以为的深刻。” “我呢,虽然通讯录几千人,最近常联系的只有这么几个,剩下大多都是偶尔想起来,约顿饭,打个球,过后聊天框就沉底了。社交么,就是不断流动的区域,有时候会与别人重合,但是重合也只是一段时间,剩下的都是不可控的。” 他举起水杯,松散弯下手腕跟她碰杯,泙泠脆响,明朗腕骨稍弯,唇碰杯沿。 陆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 维持人际关系来说对她并没有那么必要,虽然会感到孤独,虽然并不拒绝所有别人主动,她依旧没有任何改变的想法。 而杭敬承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她。 “一般人看我这么久,都是要收费的。”杭敬承懒洋洋睇她。 陆敏微囧,意识到自己看着他走神太久了,挪开视线,借喝水掩饰自己。 听见他笑,“躲什么,又不收你的。” 心跳漏了一拍。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破片刻宁静。 “喂,裴总。”杭敬承掏出手机,放到耳边。 路过二九,轻轻给鸟笼一脚。 二九扑棱几下:“汪汪汪!!” “......嗯,家里养了只小狗......” 陆敏捧着杯子,稍快地喘了几口气。 她今天好奇怪。 / 因为是周五,好像什么都不做也可以。 陆敏闲来无事,抱着吉他去了书房阳台。后来杭敬承进来开视频会议,她要出去,他抬下颌示意她不用介意,指了指耳机。 陆敏又退回阳台,小心地推合阳台门。 青城的春天漫长而冷酷,温度总要比别的城市低一些,五月底气温还在十几度徘徊。 城市的璀璨灯光绵延到视线尽头,天空蒙蒙一团灰黄。 随意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手指搭在弦上轻扫,眼前落了碎发,只好偏向一侧。 “江海一叶舟,疯疯癫癫去,谁与你共游,寒风不消说,误入千层楼,点一把野火,无忧亦无愁。”* 海底与天空交接的声音,鸥鸟划过淡蓝色,不知镜与真。 浪潮声不休,忽就想起两天前,那种绝望的心境,即便过了一整年,还是会颤抖,会恐惧。 不过这次并没有预料中那么难以捱过。 为什么呢? 陆敏拨动琴弦的手指顿在空中。 继续。 “记得那时下雪, 我们一起入眠, 你说要熬过这些冬夜, 冰冷的手把我温暖借。”* 思绪断断续续发散。 那天事情发生,她好像什么都没想,就去找杭敬承了。 可是,血缘最亲密的陆建国和王丽琴都在青城。 她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想到他们。 潜意识里,杭敬承才是她可以不设防的人。 啊啾。 今晚有风,阳台太冷,陆敏打了个喷嚏,用手掌摩挲胳膊,抱吉他回房间。 杭敬承的会议似乎还没结束,她扯椅子在另一侧坐下。 放在一侧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梁丝发来的消息。 看样子是婚礼邀请函。 据说人在脆弱的时候都是第一时间缩回安全范围内的,如果有人在这个安全范围内......这就是爱情。 啊啾。 第二个喷嚏。 杭敬承随手拿起椅背上的毛毯,陆敏却呆呆地不知道接过,他瞥她一眼,摘下耳机,暂停了会议,连人带椅子扯到自己身边。 陆敏随着惯性后仰,失重感明显,心跳骤然加速。 却没有倒下去。 她胸口起伏,看着他。 杭敬承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失态,攥着手腕将毛毯盖她身上。 “冻傻了?” “不是。”她舔了下干涸的嘴唇,舌尖只润泽一小片,粉色的,带着水渍。 波光粼粼的,像某种晶石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带着点困惑与难以置信。 他偏头低笑一声,冷寂又多情的薄唇勾起。 “不跟你收费,也不能这么看吧?”尾音上扬着,轻声逗她。 陆敏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看他,一时又望了怎么挪开视线。 只好用手捂住眼睛。 “接吻吗?”杭敬承问。 她摇摇头,“今天好像不方便。” 沉默。 一秒,两秒。 阳台门完全没有关闭,她听到微冷的风撩动白色薄纱。 海潮夹杂烟草的味道渐近。 后颈忽然被温热掌心轻轻捺住。 杭敬承低头吻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36结尾修改,快回去看!) 然后,来晚了,臣罪该万死,负荆请罪 *歌曲《风浪里》 *歌曲《追寻你》 第38章 他握住她的手腕, 牵到自己身后,另只手按在她后颈,拇指轻轻摩挲生长碎发的细嫩皮肤, 直到她不再抗拒。 陆敏空着的手捂在自己眼睛上, 没有视觉,触觉无限放大。柔软的,坚硬的,贴在唇边,轻轻地咬啮,碾磨。 心跳轰然震颤。 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轻啸着风的声音, 带来他的味道, 躁动的, 湿潮的。 时间沙沙流逝,杭敬承稍稍松开她的后颈。陆敏捂在自己脸上的手终于脱力地垂落身侧。然而他再次欺身而上, 紧接着她的唇齿被撬开。 杭敬承这次毫不留情, 用手掌捺住她的后颈, 揽向自己。 他搅得她喘不上气。 浑身发烫, 要被他攥在掌心融化了。 陆敏用尽全力。 杭敬承意犹未尽抿了抿唇, 掀眼皮瞧她。 她闭着眼睛,唇侧润泽泛红, 气喘, 吁吁。 “我说了,不方便的。” “抱歉。”他向她道歉, 过几秒, 又补充一句:“今天只做到这儿。” 腔调诚恳。 陆敏缓慢睁开眼睛, 适应光亮,怀疑地看着他。 一般来说,乡下的狸花猫都很机灵,机警灵敏,不与人亲近,有些是例外,看上去也是冷冰冰的,粼粼的圆眼睛里却是柔钝。 杭敬承莫名笑了,散漫地说:“我忍得住。” “不信再来一次。” 陆敏立刻搬着自己的椅子挪开了,留给他一个小小的背影。 杭敬承手里捏着一粒耳机,眼底笑意渐深,看她一会儿,转身继续开会。 / 陆敏挪到阳台边,面对聊天界面发了半天呆。 陆敏:[信任感还对应着朋友] 陆敏:[对吧] 池娆娆:[什么?] 池娆娆:[哦] 池娆娆:[梁丝丝的事啊] 池娆娆:[我是觉得朋友和爱人只在一念之差啦] 池娆娆:[收到她的电子请柬没?] 陆敏回复:[收到了] 指尖停顿片刻,按住池娆的倒数第二条消息选择回复,[爱人要比朋友稀缺的多吧] 正在输入中。 池娆迅速回复: [那倒是] [不过朋友之间毫无杂念,只要稍微有点暧昧,友谊就变质喽] 陆敏盯着这两行字,抿了下嘴唇。 好像还是烫的。 她悄悄回头瞧身后的男人,他手边摞着几份文件,开会时谈吐严肃,与刚才的懒散判若两人。 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杭敬承忽然转头瞥过来,陆敏迅速收回视线。 / 周末两天,陆敏只是洗了床单、晒了被子,半点工作都没有做,渐渐修补了自己的心情。 她周一上午有三节课,最后一堂几乎站不住,靠在讲桌上讲了半节课。 课后匆匆离开教学楼。 上个周发生的不是什么好事,她不想像上次一样撞见流言蜚语。 办公室这会儿人很少,原本罗茜的位置上坐了个面生的年轻老师,在跟学生谈话,见陆敏进来,跟她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陆敏也点头致意,迅速挪开视线,回到自己位置上。 教案抄了几个字,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上学期休产假离开的老师,当时挺着大肚子来学校上课,直到临产才休假,陆敏和胡菲菲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入职的,所以没见几面。 何芮汀站在新换的班主任南雁面前,两手背在身后,纤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扯身后的散尾葵叶子。 她偷瞄身旁的陈书屹,顺便送他一个白眼,少年冷冷淡淡挪开视线。 她愤愤咬唇,下唇出现齿痕,很快消失,趁班主任不注意,用口型说:“陆老师。” 陈书屹瞥她一眼,没做什么反应,何芮汀没来得及发作,听见班主任拍桌子。 “何芮汀!” “老师正在讲话你在做什么?” 小姑娘身体一震,垂下脑袋。 南雁严厉恳切:“再次重申,虽然你跟陈书屹同学家里关系非常好,是一起转来的,过阵子还要转走。但是!你高调给他读情书的行为已经影响了班级正常秩序。而且,何芮汀同学,你的成绩在月考和期中考试中出现明显下滑。虽然你家里有钱可能不在意这些,但是有些品质老师希望你可以在少年时期培养!” 办公室人少,南雁刻意压低了声音,陆敏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翻页时朝那个方向看了看。 她记得这两个学生之前因为疑似恋爱,被罗茜抓到过。 现在看来,不算是小情侣,只是女生喜欢男生,男生似乎对女生无感。 聊到最后,南雁出去接电话,何芮汀往陈书屹手里塞了盒什么东西,陈书屹不接,她也不恼,自己郁闷几秒,又巴巴贴他身边了。 少女的热情几乎像燎原烈火。 陆敏感叹。 正午干燥温暖的风撩动鬓边碎发,她放下笔,想起件旧事。 好像是那年三月还是四月,农业教授去给高一学生讲科普课,学校叫每位同学带几朵花来。 她从家抱了盆水仙,到学校才知道大部分人拿的都是鲜切花,精致娇艳那种。 杭敬承那朵是白色郁金香,她上课时偷偷瞄过好多眼,差点被老师抓住走神。 临近下课,教授很浪漫地提议,同学们可以相互交换自己的花。 班级里暗暗沸腾。 陆敏也是。 许多人暗戳戳试探自己的喜欢的人,明着暗着将花塞到TA桌箱。 杭敬承那桌跟开花店似的,粉玫瑰、紫罗兰、向日葵、满天星...... 陆敏当然不指望他那朵能到自己手里,以他的性格,那朵郁金香大概会被朋友抢走。 然而某节课课间,真的有一个女孩手里拿了朵白色郁金香—— 事隔经年,陆敏已经不记得这女孩叫什么,长什么摸样,但是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先是松了一口气,心说早猜到会这样,然后是巨大的失落,像一点点吞没夕阳的地平线,将她隐没阴影中。 陆敏带来的这盆水仙被同桌嘲笑了半天,说像韭菜叶子和煮熟的蛋清,哦对了,还有毒。 是嘛......其实她在发现杭敬承送别的女孩花之前,一直在猜测,有多少可能把花送到他手中。 那女孩子拿着花笑吟吟从窗外路过,她闷闷趴了半分钟桌子,将水仙塞到同桌怀里。 “干嘛?想毒死我?” “扔掉。” 反正她也不会送出去了。 暗恋呐。 小小的心装了一个人,然后整季整季下雨。 需要好多勇气的。 对上某道视线,陆敏回神。 陈书屹已经看向别处。 陆敏记得这他跟何芮汀是从历城三中转过来的。 她不想跟原来的事和人有任何牵扯,冷淡地收回视线。 / 罗茜被停职,高建平神出鬼没,学生们不太接触,手里的工作一点都没少,陆敏平静忙碌地过了一个周。 周五,临近午餐时间,她收拾东西去餐厅,在门口碰见刚下课的胡菲菲。 “陆老师。”胡菲菲一蹦一跳靠近她,顺便帮她撩开门帘。 “谢谢。”陆敏说。 “你听说没,高主任和罗老师的事。啧啧,精彩死了......”胡菲菲头顶燃着八卦之魂。 陆迟疑片刻,轻轻摇头。 “据说,高主任啊......”胡菲菲四下看了看,没有耳目,凑到陆敏耳边,“高主任被人耍了,不知道什么哪冒出来的省厅里的秘书给他打电话叫他办什么事,他还想去邀功呢,结果电话那边不认账,说他有毛病。” “什么意思,电话那头换人了?”陆敏没听明白。 “我觉得更可能是高主任太着急了,随便谁打电话自称是省厅的人,他就信了呗,结果出力不讨好哈哈。高主任身边的朱老师说的,你可别往外传。” 高建平这么精明势力的老油条,居然也会吃这种亏,陆敏觉得不可思议。 胡菲菲说:“还有一件,还有一件,你今早看见罗老师没?” “没。”陆敏摇头,“今早有课。她不是停职了么?” “那你可错过了一场好戏。”胡菲菲可惜,进了排队打餐的队伍,她再次压低声音:“她今早来学校闹,说自己旷课是事出有因,是回家去抓奸了,高主任当时应该是急着去邀功,懒得管她的事,说学校才不管她抓什么,她又改口说自己老公根本就没出轨,都是有人设计她的。” 陆敏有天早上撞见罗茜和她女儿,多少了解一些她家里的事,这么说来,她确实可能因为这个擅自离校。 胡菲菲不以为然,“拜托,她之前防她老公防成什么样了,出没出轨她自己心里清楚。不过高主任也是心狠,好多年了,他私下跟罗老师哥哥妹妹的,转眼就撕破脸。” 下课铃响起半分钟后,食堂涌入一大波学生,胡菲菲渐渐收了声。 恼人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眼前,陆敏郁结多日的心终于迎来一丝爽快。 轮到她点餐,她只点了青菜豆腐和藕片,米饭要了半份,另外要了一块蒸地瓜。 上班后久坐,不控制饮食很容易堆出第二块小肚子。 三个女孩手挽手路过,叽叽喳喳聊天: “对对对那个电影......” “......男主角我超喜欢,从初中就开始追,之前还拜托姑妈带了签名照......” “......电影拿最佳影片的话,他也可以去领奖吗?还是导演去领?” “说是制片人吧......这个制片人超帅的!我之前看过访谈。” “能有我家哥哥帅?全球最帅男人第71哎。” 胡菲菲找了个位置坐下,“哦对了,恭喜你家杭老板呀,电影在南影节拿奖了,好像男主角也拿奖了。” “嗯?”陆敏有点茫然。 胡菲菲比她惊讶,“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就昨天晚上的事。” 陆敏摇头,“知道的。” 昨晚在电视上看到直播,二九甚至认出杭敬承,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多人知道这件事。 “嘿嘿,南影节可是国内最高规格的电影节之一了,用我妈话说这叫前途无量。”胡菲菲小声起哄,“这不得出去约会好好庆祝一下?” 陆敏咽下口中米饭,解锁手机,点开被挤到第三页的头像,消息还停留在昨天上午。 前几天微博爆了几个热搜,关于杭敬承之前说过的那位男演员的负面新闻,他因此忙得焦头烂额,两天没回家,前天出发去南城参加电影节,昨天参加去电影节现场之前给她发了个消息。 [等会开始颁奖] 没头没脑的。她不知道怎么回,只说:[嗯我在看电视] 没了下文。 陆敏沉思片刻,敲出四个字: [恭喜获奖] 这话好像有点官方。 发送键迟迟按不下去,指尖停滞几秒,按下删除。 陆敏:[这周还回来吗?] 等了会儿,没回复。 她将手机熄屏,放到一边。 胡菲菲见她不说话,早习惯她这个性子,又扯开别的话题。 下午,陆敏收到杭敬承的消息,他说已经回青城了,还叫陆敏放学去接他。 然而她根本没有开车。 好在他给的地址并不远。 放学后,陆敏匆匆收拾东西离校,中途遇见高建平,擦肩而过时似是不甘地瞪了她一眼,她莫名其妙,回头看去,高建平已走远。 杭敬承给的地址是附近一个艺术馆,里面在举办什么活动。 陆敏看了看手机,距离结束还有段时间,慢下脚步。 临近落日,夕阳躲在某座建筑之后,只留万丈霞光。 “小姨?” 陆敏衣摆被人拽住,疑惑地回头,是个苹果脸,脸蛋红红的小女孩,看着面善。 “小姨你一个人散步呀。”小女孩脖子上挂了个二维码的牌牌,身边有个小摊,中年女人在整理摊位上的鲜花,一支支用玻璃纸包起来的,很漂亮。 “啊,是你,你在这里卖花吗。”陆敏想起来了,是那天在超市碰到的,要她拍照的小女孩。 她蹲下|身,拨了拨小女孩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 “妈妈,上次的照片就是小姨帮我拍的。”小女孩牵陆敏的手,跟妈妈介绍。 陆敏跟她妈妈对视一笑,点了点头。 “小姨,我跟妈妈在创业哦,送你一束花吧。” 小女孩坚持送陆敏一束花,她妈妈也坚持不收钱,陆敏挑了束最小的,巴掌大小的风铃花。 告别母女俩,陆敏继续赶路。 夕阳收尽余晖时,正巧走到艺术馆门前。 上个世纪的建筑,圆顶尖塔,浮雕玲珑,典雅中带着时间的厚重。 门口许多张海报并排摆在一起,里面好像是电影的交流会。 陆敏顺着指示上台阶走进去,玻璃墙后灯火通明,远远可以听到嘈杂人声夹杂快门闪烁。 身边路过许多人,穿着职业套装,打扮精致得体,有些人还拿着话筒,她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不过并没有到处乱看,以免露怯。 走到内馆门前,门口有两个保安模样的男人,在检查入馆人员的什么东西。 陆敏这才意识到别人都有身份牌,而她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这个时候发消息杭敬承看不看得到,她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解锁手机。 “嫂子。”年轻清瘦的男人走到她面前,笑起来满口白牙,“承哥叫我来接你。” 是苏浩,杭敬承的助理,陆敏认出他,点了点头,跟他进去。 “承哥还在接受采访,嫂子你在里面稍微等会儿吧。” 会场布置得很正式,红毯和签名板严谨得体,每隔几步就有被围起来采访的人,里面不少她叫得出名字的导演和演员。 这么多人,陆敏不指望一时半会儿能找到杭敬承。 然而她还是看到他了,从进入内馆第一眼就看到了。 在聚光灯下谈笑风生从容淡定的杭敬承。 因为他正看着她,远隔拥挤人潮,闪烁灯光,嘈杂声响,他无声地对她笑了笑。 她指尖微动,握紧手中小小的花束。 作者有话说: “如果在十八,我没能送你花~” 第39章 杭敬承这趟南城之旅除了参加电影节, 还有早前定下的一个合作方的接触。 聊完合作,马不停蹄赶往典礼现场,说不紧张么, 是假的。毕竟是商人, 考虑的是利益。 奖项这种东西在搞艺术的导演看来是内涵,是对个人表现能力的肯定;在制片人看来就是价值,能带来后续机遇的价值。 商务车载着剧组的人去活动现场,临近会场,他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 点开顶端的对话框。 [等下开始颁奖] 等消息的几分钟里,点开她的头像, 是只捏着粉笔写板书的卡通阿飘, 身边还有杯咖啡——尽管她本人从来不喝咖啡。 指尖轻触屏幕, 头像缩小,对面来了回复, 杭敬承看罢, 唇边勾起弧度。 她说:[嗯我在看电视] 电影行业有一系列自己的行为模式, 颁奖典礼按例有商务晚宴, 电影相关人士聚会、相互引荐, 再就是一系列媒体采访,后续商务接洽。 杭敬承没有在南城待很久, 今天上午结束行程, 青城这边有旧友邀请支持一个电影艺术节,下飞机后直奔会场。 活动过程主要是电影主创在接受采访, 苏浩作为助理只在一边守着帮忙处理杂事。 杭敬承抽空瞥他一眼, 赶紧上前听指示。 身前记者还在组织语言, 杭敬承稍稍偏头,压低声音:“去门口接个人。” 苏浩一愣。 “你嫂子。” “啊,好的好的。”苏浩恍然大悟,拨开人群走出去,正巧主办方在发咖啡,差点撞上去,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杭敬承收回视线。 摄像机镜头后,这是张与导演、演员气质都迥异的制片人的皮囊。年轻,老道,谈吐间严肃不足,亲和有余,然而相当有分寸感的一个人,眉眼清寂矜然,无论如何谈笑,都带着几分不容僭越的压迫感。 有心人注意到他偶尔向会场门口张望。 似乎被外面什么吸引了目光,忽然勾唇一笑,眉目即刻柔和下来。 采访开始有一阵子了,第一次见他这样笑。 有人好奇,偷偷顺着视线看过去,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啊。” 周围小小的一声惊呼,杭敬承下意识用手臂拦住即将跌倒的身影。小范围骚动,被扶住的女孩迅速站起身,低着头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杭敬承轻描淡写收回手,低头理了理衣服,才发现自己衣袖手臂处有片水渍。 女孩显然也注意到这件事,握咖啡杯的手抖了抖,看向跟自己一起的摄像老师,后者脸色铁青,她脸色更白,拼命道歉:“我不,我不是故意,对不起老师,老师对不起,是我的错.......” 刚才送咖啡的侍者转身时没注意,撞了她一下,然而这个时候,解释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基本就断送了一半前途。业内人士抱着或同情或看好戏的心态看着她。 杭敬承瞥了眼那姑娘握咖啡杯的手,脱掉外套,“不用在意。正好准备换洗了。” 周遭人皆是一愣。 “继续吧。”杭敬承将外套挽到臂间,随意从容,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杭总已经带数位演员转型导演,有没有考虑过.......”有媒体率先反应过来,随后别家也相继回神,气氛回到十分钟之前。 / 众星捧月的月。 杭敬承好像从来都是被围在人群中间的人,众星捧月的月,陆敏想。 高中那会儿人群核心的也总是他。除了成绩好,脾气也不错,他身上好像还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使人不自觉仰望他,尊重他,亲近他。 “嫂子你还要喝点什么?饿不饿?要不要我去找个毯子?”苏浩热心地问。 陆敏收回跨越层层人群看向某个方向的视线。 “我在这坐着就好,你去忙你的吧。”她轻声说。 “我不忙,承哥他们比较忙。”苏浩挠头,四下看了看,不知道做点什么,“我先过去看看,有事您叫我。” 陆敏应声,一个人坐在角落,等活动结束。 采访现场离得有点远,看不清也听不清,她举起纸杯抿了口温水,百般聊赖地看向四周。 临时休息区放了许多桌椅,座位上大多没有人,放了些设备器材,偶尔有人匆匆回来拿点什么东西又奔向现场。 墙边柜子上还堆了许多包装精致的花束,放不下的都在地上,琳琅满目。 这场活动好像没有演员或者明星,陆敏回望会场,停顿片刻,低垂视线,不及巴掌大的风铃花躺在腿上,指尖戳了戳,玻璃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她把它藏到身后,托腮看向地面。 就这么盯了会儿,眼睛发酸,听见身边有谈话声,她抬头,意外对上含笑的眼睛。 杭敬承闲散抱着手靠在桌边,正跟身边男人聊天,视线却在她身上没离开,似乎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 “怎么不叫我。”她说。 竟像被冷落的孩子在发泄不满。 “这位是......?” 陆敏这才注意杭敬承身边还有个男人,五十多岁的模样,灰白长发,戴了副圆框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她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起身。 杭敬承笑着,提步走到她身边,手臂虚虚拢在她身后,“我太太,陆敏。” 又跟陆敏介绍这是哪位导演。 听到名字,她暗自心惊一瞬,看向身前男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仰慕。 这种名气的导演,如果不是杭敬承,她这辈子不可能接触到的。 “陆小姐,你好。”大导演亲切地跟她打招呼,她晕晕乎乎回应了,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直到人已经走了,恍恍惚惚回神,“他是不是拍了那个《惊龙活虎》的那个?” “是他。惊龙活虎是老片子了,你看过?” “嗯,小时候家里有他的碟。看过好多遍。”陆敏目送导演跟几个助理模样的人汇合,然后消失在某个角落。 “老头有什么好看的,看看我行不行。”杭敬承信口。 这样说话未免太冒犯那导演,陆敏无奈地抬头看他,他则一副聊赖又百无禁忌的模样,“走吧,出去走走。” 毫无悔意。 “那个,杭先生......”正准备离开,羞怯的女声响起,陆敏回头,瞧见一个记者打扮的年轻女孩,以为是工作,自觉让开位置。 “你好?”杭敬承仍笑着,单手抄兜,灯光冰泠眼底折射一丝对陌生人的疑惑。 女记者心里被这份疑惑刺了一下,他这么快就忘记她了。 然而已经开口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我是刚才采访的记者,不小心把咖啡弄到您外套上了,非常过意不去,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付清洗费用。” “我说了本来就该洗了。”杭敬承顿了下,“你坚持付这笔钱的话,可以联系我的助理。” 语气和善,然而话里话外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陆敏静静站在一旁,并没有说什么,视线落在女记者逐渐攥紧的手上,听见她又羞又倔地咬牙坚持:“您本人的可以吗?因为非常感谢您的体谅......” “我太太等很久了。”杭敬承打断她。 路过她身侧,微微颔首,“你自便。” 女记者惊愕,回头看向从刚才到现在一言不发的陆敏。 / 只半个小时,天色完全暗下来,路灯亮起。 陆敏比杭敬承慢了半步,视线越过他看向远处,明度很低的蓝色,几重云灰扑扑点缀。 脑海中却是刚才女记者找他要联系方式的情景。 她一开始没觉得什么,直到杭敬承拒绝,才后之后觉反应过来,原来小姑娘是冲着他来的,看样子起因还是他随手帮了人家。 有点郁闷。 果然他对谁都好。 “没开车过来来?”杭敬承问她。 “嗯......是,开了,没。”她胡乱应着。 杭敬承回头,“到底开没开?” “没。”她低着头,将手背在身后,小花藏在袖子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玻璃纸,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察觉她的郁闷。 做这行确实会接触好多人,就算他不主动,也多的是主动的。 “随便走走吧。” “好。” 可起因还是因为他主动帮人家了,不然今天什么事都没有。高中那时也是,擦身而过时下意识护住她,并不妨碍他脱下外套帮别的女生遮住羞耻。 有点讨厌,这么多年过去,哪怕她是他名义上的、合法的老婆,依然不是唯一的例外。 更讨厌的是,她又在胡思乱想了,为什么要纠结这么多细枝末节呢。明明这次他直接拒绝了人家。 杭敬承侧目看了看身后的女人,背着手低着头,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完全没有交流的意思。 “等太久,累了?” “没。” “不想来接我?” “不是。” 看起来是不大高兴。 “讨厌我?” “.......” 原本只是开玩笑的试探,却没想到她这次真不否定了。 杭敬承舔了下后槽牙。 好吧。 陆敏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轻轻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走吧。” 杭敬承垂眸看着她,沉默半分钟,眼底多少有些无奈。 走呗,总不能刚见面就闹别扭。 刚转过身,就听她说等一下,衬衫衣袖被扯住。他回头,目光落在她只扯住一点点衣料的手指上,挑眉。 “那个,恭喜你,电影很优秀,拿了奖.......”陆敏两只手都攥得很紧,话说得颠三倒四。 “谢谢?”杭敬承尾音上扬,带了点疑惑。 她松开手,别开脸不看他,“虽然昨天就知道你得了奖,但是没有想到要准备礼物......对不起,这个是路上有个小朋友送我的.....希望你以后取得更多满意的成绩。” 袖口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束蓝色风铃,只有三支,巴掌大小,用玻璃纸包着,扎了个蝴蝶结。 杭敬承默然。 大约半分钟,没有说出话。 而后笑了笑,视线往身旁转了一圈,又落回来。 他伸手接花,修长劲瘦的手指虚虚握着小东西,生怕摧折。 陆敏仍不看他,别别扭扭地小声解释:“刚才一直没送出手,因为别人送的花都太漂亮了。” “怎么,还怕比不过一群外人?”杭敬承笑意轻佻,陆敏忍不住圆眼嗔他,他却正经起来,“各花入各眼。”视线不经意地划过她的脸,“而且我啊,今儿最喜欢风铃。” 本就只有巴掌大的东西在他手里更显小巧,惨不忍睹的小巧。 好吧。 杭敬承永远知道怎么消解她的别扭。 陆敏心里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好歹送出去了。 回家路上又碰到卖花的小女孩,远远见到陆敏就笑,走近了,她说你果然把花送给叔叔啦。 杭敬承认出这是超市遇见那个小女孩,应该也是送出他手中这束花的人。 她这话,听起来像某种神秘的约定。 “怎么,本来不是给我的么?” “本来就是要给叔叔的。”小女孩脸颊红扑扑,笑起来眉眼弯成月牙模样。 杭敬承瞧着,也跟着笑。 他一直觉得陆敏如果笑起来,应该也是这种模样。 睇向身侧,注意到她微红的耳侧。 “走吧。”陆敏仰头看他,然后跟母女俩告别,“拜拜,下次见~” 杭敬承跟着挥手,慢悠悠跟上她的脚步。 青城生活节奏快,街头多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偶尔几个年轻的学生,只有陆敏跟杭敬承两个步履从容的人,闲闲散散散着步。 “今晚想吃什么?”陆敏问。 杭敬承说:“今晚不回家吃了,等会儿还有个晚宴。” 陆敏一愣,莫名其妙,“那为什么......我来接你?” 杭敬承完全不觉得自己无赖,“不想见我?” “......” 为什么感觉被耍了。 “不是耍你。”他看穿她心思一般,笑吟吟说:“明天有个庆功宴,就几个亲近的朋友,你也去玩玩?” “我吗?”陆敏迟疑,“我好像不太熟。” “拿一下,等会儿还我。”杭敬承将花塞回她手中,视线落到她的耳侧,抬手撩开她耳边碎发,别到耳后。 他单手抄兜,摸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垂眸,睫毛在眼睑下洒下一小片阴影。陆敏捏着这束风铃,视线正好落在他肩侧,他的衬衫被风吹得微鼓,灯光下泛着微微的金边。 “是......什么?” 温热手指捏住她一侧薄薄的耳垂,冰凉触感,穿透过去。低沉微磁的声音响在耳畔。 “我的邀请函。” 作者有话说: 拜托,谁能拒绝杭敬承...... 第40章 好像是, 耳钉。 陆敏手掌里攥了一截衣袖,等他换到另一边,重复刚才的动作。 戴上两侧, 他拨了拨她的头发, 她自己也摸了一下,果然是耳钉,很小,似乎有纹路。 “这玩意是什么?”杭敬承捏着盒子问。 陆敏看过去,哑然失笑,“蝴蝶扣, 防止耳钉从耳洞里脱落下来的。” 杭敬承把盒子递给她,她看了一眼, 没立即接, “本来该我送你点什么的......” 又变成她收礼物了。 “不是说了么, 这是邀请函,不是什么礼物。” “昨天参加电影节, 这种活动一般都有文创周边, 主办方送的, 我又不戴这东西, 借花献佛喽。” 他捏起一粒蝴蝶扣, 在指间翻了几圈,猜测平整的一侧应该贴着耳朵。 “好吧。”陆敏松了口。 杭敬承笑吟吟, 没给她半点反悔的机会, “明早九点出发。” 陆敏点头,接过蝴蝶扣, 自己戴上, 问:“你晚上还回家吗?” “应该得晚一些, 不用等我,早点休息。” 她将头发拨到一侧,戴另一只,“喔。” 又走了一段,杭敬承看了眼时间,说自己得走了,她应着,这才注意身旁有辆商务车跟了他们一路了,有人下来拉开车门,杭敬承跟她打了声招呼,躬身上车。 车子平稳驶离,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 陆敏收回视线,一个人朝家的方向慢慢走。 / 某山庄。 今晚的晚宴由国内某葡萄酒酒商承办,这人喜欢电影,又跟华中、华北系的电影人关系不错,趁着最近国内电影电视节都在颁奖,组织了这次活动。 有钱人好面子,来的又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晚宴在吃的方面讲究颇多,上菜过程各种仪式繁复冗长,结束得倒是快,餐厅散场后移步大厅,进入正题。 象牙白扶手椅错落分布,围成半圆,坐下七八位,有男有女,不拘如何握着红酒杯,大多姿态从容,风度翩翩。 “......那酒庄不是在赵琦手里?说是什么支持环保事业,虽然橡木桶越旧给酒带来的风味越少,但是他们在尝试新的方法,去增加那种酒桶带来的香草、胡椒和什么......” 一个身材娇小的中年妇人摇着酒杯,一身低调的黑,手链上缀着颗指甲大小的蓝宝石,灯光地下忽明忽暗,亮时蓝泠泠的光映在红酒杯上,“老褚说是杭总讲的,我是记不得了。他比较了解。” 杭敬承就坐在妇人右手边,隔了两个人,翘着二郎腿,扭头看过去,笑说:“知道点儿,也是皮毛,听一爱喝的朋友讲的。” “谁啊,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施鑫,今儿也来了,在外边聊着呢,等会叫他过来。” 妇人应着,转头又聊起别的话题。杭敬承这边,因为有电影‘爱好者’挑起话头,也说起别的。 “当初杭总说就要这个导演,我还不答应,觉得没什么作品,谁知道人家一出手就获奖了,你说这。”上部电影最大的投资人故作无能后悔状。 有些奉承话用不着杭敬承开口,只笑了笑。 果然有人上赶着安慰:“哪的话,那里面有个小演员不是陈总钦点的嘛,演技多好。这一部电影制作多复杂,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陈总挑人这方面还是慧眼识珠。” 一番话把陈总安排得心里熨帖,视线在杭敬承身上转了一圈,“杭总这口袋巾挺别致......是真的花?” 杭敬承说:“太太送的。” 身边有人感叹:“年轻人真是,叫我们这群老胳膊老腿的,肉麻死了。” 陈和再次看向杭敬承西装口袋里这几支小花,抿了口酒,没说什么。 所谓上层人,聚在一起也逃不过聊起哪家八卦,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偶尔聊些秘辛,心照不宣地窃笑,大多数还是谁家最近靠什么手段接触了什么新项目,发展潜力如何。 “......是新城电力的黄总,全家都跟着上面那位遭殃了,找关系想把孩子送出去。好嘛,之前跟投八千万就当打水漂了。” “上次还约着一起去马场玩玩,说跑就跑了。幸亏投的不多,像我上次,被坑那么多,那家别想来往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谁让他不会站队呢。倒霉。幸亏我家宝贝儿跟他家那个没成。不然不搭手显得我们多没良心一样。” 夜渐深,山庄建在山腰,落地窗外是院里的喷泉流水,远些是几十亩葱郁山林,黑夜里影影绰绰,山下别墅区灯火通明。 杭敬承单手抄兜,手里握了支红酒杯,站在窗前,外头大簇郁金香晚风中摇曳,隔着一层玻璃,里面的人头脑昏沉,垂着眼睫,几分薄冷。 “怎么不过去了?” 杭敬承掀起眼皮,回头看了一眼,叫了声:“姑父。” 陈和走过来,站他身边,“这行不好干吧。” “哪有好走的路呢。打漂儿容易。”嗓音懒懒的,没什么气力。 陈和说:“我叫你打漂儿了?不是叫你回家帮衬着点吗,好过在这,操心些没有着落的电影,一部一部的,你就是专心南边那样生意,也比现在轻松。” “您不也投了,赚了不少。” 陈和冷笑,“早知道是你小子,我能进这个项目?要不是人裴总专门过来,我......” 杭敬承打断,“不管怎么着,让您把钱拨出来,是我的本事。” 陈和眼底划过不耐,“之前不是挺倔,不要家里帮忙,怎么样,还是用得到我们吧。” 飞鸟略过天空,黑漆漆小八字撇似的在明度极低的天空中盘旋几圈,扑入树林。 杭敬承皱着眉找这只鸟的去向,直到身旁陈和彻底不耐烦,才抿了口酒,缓缓开口:“先头儿确实倔,现在想明白了,做生意嘛,手头有什么牌就打什么牌。” 他几乎没有掩饰自己的锋芒——眼皮耷拉着,只瞧见这双清寂眼睛里的颓靡疏离,站姿也显得散漫,然而整个人就是透着股锐意。 陈和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 屋里亮着灯。 “啵——啵啵!” 陆敏猛地蹬腿,差点从沙发上翻下去,发觉自己刚才差点睡过去。 她定了定神,看挂钟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去门口转了一圈,男士拖鞋还在原地。 准备关掉电视,正看到男女主角接.吻的二九不愿意,大声抗议,陆敏无奈,陪它看完这段,回卧室准备睡觉。 睡前冲了个热水澡,她披了件睡袍,对着镜子擦润肤水。 脸上的肉还算紧致,勉强有些下颌线,最近这段时间控制饮食还算有效果。 视线下移,是她依旧□□的小肚腩。 指尖戳了戳,一戳一个软软的窝,好可恶。 不过......看久了,也还好吧。 还算可爱? 她揉了揉自己,脱掉浴袍挂一边,抬手取下身体乳瓶子,按压一泵,弯下腰从小腿往上抹。 无意间瞥到臀侧的几道白色纹路,短短的妊娠纹的一样的东西,很碍眼。 大腿内侧与手臂内侧也有。 陆敏眼底黯然,迅速擦遍全身,捡起长长的睡裙遮住身子。 准备出门前注意到镜子底下的两枚小巧的金属,很简单的镂刻玫瑰样式,她拿起来忍不住在耳边比划半天,小心地找首饰盒收起来。 陆敏关掉灯,躺回柔软的被窝,渐渐生出困意,只是思绪不停,仿佛还很清醒。 玻璃窗打开一线,初夏夜风吹动拖地长帘,月光映照白色纱幔,浮光曳影,若隐若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蒙蒙间听见声响,浴室方向灯光洒在地板上,传来水声。 她伸手按开床头灯,想看看现在几点钟,然而眼皮不自觉打架。过了会儿,感觉有人从浴室推门出来,朝床边走来,顺便替她按灭床头灯。 “还没睡?”杭敬承问。 因为困意,陆敏处理信息的效率低许多,唔了一声,含糊说睡了。 他似乎低笑了声,揉她的发顶,“睡吧。” 身后窸窸窣窣,他躺进被窝,又问了句是不是晒被子了。 她本来想问今天怎么样,过得开心吗。 然而实在是太困,终于沉沉睡去。 眼前一片漆黑,杭敬承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醒着。 她好像经常晒被子,他想。 拢了拢因为刚晾晒过,带着太阳的温和暖意的被子。 然而除了被子,他还想抱抱她。 沉默。等待。伸手。 将熟睡的人儿捞过来,搂到自己怀里。 柔软得像团棉花的人抱起来很舒服。 杭敬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整晚紧绷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渐生睡意。 / 次日清晨。 陆敏是被热醒的,身上汗涔涔,睡裙湿糊糊贴在皮肤上。 “唔.......” 她尝试伸懒腰,然而立即发觉不对劲。 身前......有人? 陆敏唰地睁开眼睛。 晨风撩开窗帘,寸缕阳光洒进卧室。她眼前是男人突起的喉结,脖颈青筋若隐若现。 呃。 呼吸间发现胸前的位置也不太对劲。 每次吸气,柔软鼓起,都会贴到另一片温热的皮肤。 瞳孔地震。 大脑宕机片刻。 陆敏屏气,试探性往后挪了挪,就发现自己的腿还跨在他大腿上。 .......沉默是今晚的长江大桥。 为,什,么,会,这,样。 “早啊。”头顶传来男人睡意惺忪的几分沙.哑的声音。 陆敏浑身一震,下意识支开手臂后撤,然而不巧,腰腹又朝他靠近,小肚子被硬东西硌了一下。 这次不敢动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陆敏被烫得一激灵, 推开他稍稍隔开一些距离。 杭敬承见她反应这么大,没有着急,打了个哈欠, 揉揉眼睛, 放下胳膊就去她臀上揩了把油。 周六,早晨七点半,城市有条不紊地运转。 窗外传来鸟雀啾鸣。 陆敏只是想弄清眼前这一切。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梦游了。可她睡相一向不错,在哪里睡着在哪里醒来,就算睡在床沿一夜都不会掉下去。 然而现在确实是在杭敬承怀里。 憋气憋得脸蛋通红,陆敏气|喘吁吁, 杏仁眼睛里浮现怀疑。 当狸花猫怀疑你是个坏人。 那么你就是个坏人。 杭敬承扯枕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垂下眼睛懒洋洋睇着她, 抱怨道:“看我做什么, 你昨晚非要过来。挡都挡不住不住。” 陆敏脸色微变。 是只不太坚定的小猫。 杭敬承指腹挑起她一缕长发,一圈一圈绕着, 继续控诉:“差点把我推下去。” 压着声调, 显得无辜可怜。 “不好意思, 我昨晚不是, 不是在这里睡着的......”陆敏用手背蹭了下鼻尖, “下次把我推醒就好了,我会自己回去的。” “嗯。”杭敬承慢悠悠应了, “下回再说。” 伦.理层面领了结婚证, 但情感层面只是相熟的两个人,一觉醒来贴这么紧密, 未免太尴尬, 陆敏还不大习惯。 而且现在这姿势未免太糟糕。陆敏试图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腿挪下来。 一寸, 一寸,就要滑落下来。 杭敬承放开那缕头发,手腕下滑,扣住她的脚踝。 “怎么了?”她强装镇定。 “不怎么。” “那,那你松开我。” 杭敬承嗯了一声,拖长尾音,又摇头,托腰贴着她那儿,“不巧。它想你了。” 陆敏:....... 动作间带起一缕头发,发梢搔到她的下巴,痒痒的。她向后躲了躲,试图唤醒他的理智,“今天九点就要出发了,你的聚会,记得吗。” “那你就配合一点,争取早点结束。” 晨风鼓动厚重的窗帘,几线阳光映照进来,高精织金属暗纹若隐若现。 陆敏脸上有光晕,不断晃动,潮|粉脸颊忽明忽暗像软烂的桃子。 眼睛半阖着,没有任何焦距,在黑暗中看到他的半张脸,下颌线的轮廓,深黯狭长的眼睛近乎某种曝烈天气。 启程适应时足够的缓慢节奏让她有余力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昨晚,你几点回来的?” “一点多。”杭敬承偶尔需要吸冷气分身下的注意力,叫她放松点。 “晚宴......还好吗?” 身上人一顿,疑惑道:“怎么了?” 指腹触到他手臂上的纹身,崎岖不平的肌肤,她没来得及想太多,只是无意识地轻.抚这片区域。 “没怎么,只是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尽管当时没有多作交流,她还是察觉到他声音里浓重的疲惫感,还有靠近时沐浴洗不去的淡淡烟草混合红酒的味道。 “那种场合,很少让人开心。不过也没什值得么不开心的。”杭敬承偏头看向她的手,停顿片刻,问:“我表现得很明显么?” “没有。” 饶有兴趣,“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只是,只是.......直觉。” “直觉.......?”他重复轻喃这个词句,像即将种植的农人在播种前用掌心轻|捻饱|满的红豆,算准了风调雨顺适宜开耕。 “唔——”猝不及防,绵软急促的声音从嗓间溢|出。 漫无边际的平原,在酷暑的曝晒下干裂,热浪鼓动作物一波一波涌向看不到的天际,在这样的天底下野蛮生长的伸向天空的枝叶。 汗滴滚落。 / 结束时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杭敬承手机上数十个未接电话,接通后对面一通输出。 “马上马上马上。”杭敬承丢开手机,扯毛巾在湿漉漉的头发上擦了几下。 身后浴室吹风机低声轰响。 他回头看了眼,走向衣帽间。 陆敏拨了拨长发,放下吹风机,出门时杭敬承刚从衣帽间出来,换了身衣服,她没敢抬头跟他对视,偷了腥的猫儿似的,从一侧溜走。 顺便怪罪自己羞耻心太重,怎么同样白日宣银,人家那么淡定。 “哎——”杭敬承忽然叫住她。 她顿了顿脚步。 “可以带套泳衣。想下水的话。” 陆敏抿唇,点头表示了解。 十分钟后,她收拾妥当,拎了个包走出来,杭敬承正坐在床尾凳刷手机,听见动静掀起眼皮,一见她的打扮就乐了。 陆敏被他笑得微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合适吗?” “没。”杭敬承摇头,“就是觉得自己特有分寸。” 笑眯眯瞧着她领口的位置。这件是方领长裙,领口露出的肌肤白皙细腻,没有任何痕迹。 陆敏:....... 出发时已接近十一点,到了码头,杭敬承将车泊在停车场,陆敏跟他一同下车。 方正石块铺就海岸,护栏牵着防护铁链,浪潮声夹杂咸腥的海湿味道扑面而来。 远远就见一人一狗站在岸边,人戴着墨镜,穿了件大红印花衬衫,被海风吹得像面旗帜,身边卧了条威风凛凛的大狼狗,身上也穿了件红衬衫。 “杭敬——杭老板,可算来了,七八个人就您大驾光临了,您别着急,千万别着急。”施鑫牵着大狼狗走过来,对杭敬承依旧闲庭信步的模样表示阴阳怪气。 大狼狗只比他的小腿肚高一些。 “弟妹。”他跟陆敏打招呼,陆敏致意,“施鑫哥。” 之前杭敬承说过施鑫比他年龄还大。 杭敬承闻言,抬眸瞥她一眼。 施鑫一听就乐了,偷瞄杭敬承,见他要看自己,一秒收敛。 “都到了?”杭敬承问。 “没,典子来得早,等烦了,说不上船,现在估计在那边桌球店里玩呢。”施鑫说。 杭敬承远远看向另一侧的几排商业建筑,“我去叫他。” 回头问陆敏:“你先上去?我马上回来。” 岸边有只靠岸的游艇,大概是今天的目的地。 陆敏收回视线,摇头,“我在这等你吧。” 杭敬承点头,叫她不要乱动,有事打电话。 “照顾她一会儿。”跟施鑫说,见他应了,转身朝那几排建筑走去。 杭敬承今天穿了条黑色Polo衫,卡其色西装裤,背影挺拔利落,肩膀平阔。 陆敏想起那天学校出事,她不知道怎么办,跌跌撞撞去找他,然后他将她按在怀里,几乎无法再加深的力气,挤得她的胸肋阵阵发疼,也在这种疼痛找到一丝身处人间的真实感。 裙摆晃动带起的风将她从神游中唤回,是那条大......小狼狗,在她身边晃悠,蹭到了她的裙摆。 “......还是那些......大王,回来!”施鑫呵斥一声,陆敏才意识到他刚才在跟自己说话。 她抱歉道:“不好意思.......” 施鑫笑一笑,摇头,“没什么,就说今天没来几个人,敞开了玩就行,都是熟人。” “嗯。好。”陆敏点头,顺便抿唇,尽量笑了笑。 “承哥说今早头疼起不来床,是不是昨晚喝多了?” 呃...... 陆敏略迟疑,还是点头。 “他确实,应酬比较多......”施鑫似乎是头一回跟人相处得这么局促,陆敏赶紧低头,避免更尴尬。 她食指指腹又褪了一层发硬的皮肤,用指甲捏着一点点撕下来。 施鑫四下张望,“站着累不累,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 “不用,站着就好。” “啊,哈哈哈,好。”施鑫挠头。 沉默一阵。 码头不止停靠一艘游艇,还有些客运游轮,身边偶尔有三三两两的游人经过。 风撩起她的裙摆,他的花衬衫。 倒是这条名叫大王的狗狗,在陆敏身边转来转去,坐下摇尾巴,似乎很喜欢她。 “呵呵呵呵,它叫大王,脾气挺好的,喜欢美女,呵呵呵呵......那什么,我去那边便利店买包烟,弟妹你喝饮料不?”施鑫问。 陆敏说:“不用了,谢谢。” 施鑫牵大王离开,小东西倔得很,被拽住十几米,施鑫一松手它就飞奔向陆敏。 “哎哎——” 大王乖巧地坐到陆敏脚边,自己叼起自己的牵引绳,眼巴巴看着她。 “那个,要不弟妹你看它一会儿?”施鑫试探,见陆敏点头,又叮嘱大王不要乱跑。 “我马上回来。”施鑫跑向一边的小便利店。 大王灰绿色的眼珠外面有一圈眼线,两只毛茸茸的招风耳,有点像柯基。 怪不得身材不高。 陆敏蹲下.身,试探性伸出手掌,大王抬前爪搭到她掌心里。 她惊奇,“好乖。”揉了揉它的爪爪。 “陆敏?” 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回头。 丛致远眼前一亮,“果然是你,就说很巧吧......你一个人?” 陆敏摇头,“跟朋友。” 丛致远身边还跟了个穿热裤披方巾的银发辣妹,从头到尾打量陆敏一圈,眼底多少有些艳压的得意与嘲讽。 “我也跟朋友。”丛致远指向一侧另一艘游艇,“一起去玩玩,叫你朋友一起。” 陆敏牵绳起身,微微仰着头,“不用了。” “跟我客气什么,带你见见世面。来海边还穿这么老土的长裙子,先带你去去买身衣服?” 白衬衫牛仔裤,满脸少年感的男人一张嘴就显得刻薄傲慢。 陆敏觉得他是故意的。 清冷端方的脸,没什么情绪地睨着他,酝酿片刻,正准备开口,被抢白: 银发辣妹噗嗤一笑,“这身材,多浪费丛哥你的钱。” 陆敏还没说什么,丛致远脸色微变,“谁让你多嘴的?” 辣妹委屈,她又没说错。 “想过家家的话,你们去别的地儿吧。”陆敏这个角度对着太阳,眯了眯眼,有些不耐烦。 丛致远稍稍放低了姿态,“她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丛哥~她连正眼都不看你。”辣妹肩上方巾被风吹到陆敏身边,她上前几步,捡起方巾,起身时轻吐:“绿茶。” 陆敏即刻不小心踩她一脚。 “我的新鞋!”辣妹尖叫,“你瞎吗?” 陆敏:“没看到我的导盲犬吗?” 大王配合地看向辣妹。 辣妹愣了。 丛致远也惊慌:“什么时候的事?” 陆敏:....... 大王:乖巧。 “不是,不好意思啊......”辣妹局促,“我不知道这事。” 丛致远正盘算找谁联系最好的眼科医生,余光瞥见陆敏牵着绳比狗走得快。 丛致远:....... “哥她是不是耍我?”辣妹问。 “她又耍我。”丛致远望向陆敏远去的背影,略有些咬牙切齿。 辣妹跺脚。气愤之余见丛致远这幅神情,还有些疑惑,“她谁啊,你还要带她买衣服,不过真的,这条裙子丑死了。” “好看好看只要是她穿的就他妈好看死了,你什么眼光。”丛致远甩手离开。 辣妹目瞪口呆。 / “弟妹。” 施鑫从便利店出来,正好看到陆敏牵着大王过来,“有什么事吗?” 陆敏摇头,“过来转转——他们过来了。” 施鑫回头看去,是杭敬承拎着衣领拽秦典过来,后者不情不愿,嘴里咕哝着什么。 “......张暮天天拿我当挡箭牌,我就是个工具人我.......嫂子好。” 看见陆敏,秦典站直身子,乖巧打招呼,顺便接过牵引绳,“谢谢嫂子。” 原来这狗是秦典的,陆敏想。 杭敬承跟施鑫对视一眼,表示疑惑。 “走吧。”杭敬承自然地走到陆敏身边,把秦典让给施鑫。 两个人走在前面,身后施鑫跟秦典打闹。 “你小子看人下菜碟?怎么不叫我哥。”施鑫笑骂。 秦典弯腰摸摸大王的脑袋,“你也配,连李乐韵都搞不定。” “嘿你小子。” “你就果断点,要么搞定沈听云,要么搞定李乐韵。今天不管成了哪一个,我都叫你哥,行不行?” 陆敏脚步微顿。 今天还有那位小妹妹么。那天吃饭时说她比不上前女友,配不上杭敬承,后来生日宴还托人带话的那位。 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温热掌心握住。 杭敬承看向前方,稍稍向她这侧偏头,“怕什么,一切有我。”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游艇靠在岸边, 甲板通过铰链放置引桥与岸相接,随着船体轻微晃动。 板子下边是黑漆漆涌动的水。 陆敏收回视线,跟上杭敬承的脚步。 “哟, 男主角, 可算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有些耳熟。 走廊另一侧的转角处走出来个年轻女人,碎花短裙,流苏披肩,宽大的遮阳帽遮了半边脸,露出烈焰红唇, 仿佛阳光底下绽开朵玫瑰。 杭敬承笑了笑,并不理她的奚落。 “陆小姐, 中午好啊。”沈听云转头看向陆敏, 一打眼就看中她的裙子, “裙子好漂亮,款式颜色都衬人。” 陆敏将手从杭敬承的掌中抽出来, 理了理被风掀得翻飞的裙摆, 跟沈听云打招呼。 沈听云又问:“还是桃宝买的吗?上次你那件我没买到, 不过那家店还挺不错的, 买了几件别的。” 日入斗金的大明星也会次次在普通人身上种草么。 陆敏哭笑不得, “这件是实体店,没有链接。” “那可惜了。”沈听云摇头。 “找人定制件不就得了。”施鑫上了船, 正好撞见这一段, 立即接茬。 沈听云拢了拢帽檐,“施导打算送我?” 施鑫答应得毫不犹豫:“送你。” “得了吧你。我可缠不了你家那位。”沈听云弯腰, 转身钻进室内。 “哎怎么就我家......”施鑫着急, 欲言又止。 秦典笑嘻嘻握拳锤他肩膀, 被他嘁了一声。 “进去吧。”杭敬承抬下颌示意陆敏,她点头跟上。 进了起居室,张暮举了个胶片相机,正站在窗边拍照,回头跟众人打招呼。 这么说今天这些人,都是见过的人了。 陆敏心里松了口气。 临近中午,二层餐厅准备了海鲜自助,上楼时陆敏听见身后交谈声中夹杂女人的声音,回头看了看。 李乐韵正跟在施鑫身后说话,注意到陆敏的视线,脸色霎时微变,躲开目光。 陆敏往另一侧透窗看去,视线转了半圈,迅速收回,稍稍加快脚步跟紧身前的杭敬承。 二层被分割成两块区域,一侧吧台上帝王蟹、面包蟹、龙虾、生蚝一类的海鲜一字排开,窗口后不时冒出一两个厨师的身影,另一侧楼梯直接连接餐厅,半开放设计,U型沙发中间摆了张白色餐桌。 选餐时陆敏选了份牛排、烤翅和两块小蛋糕,回到座位,随后杭敬承坐她身边。 在家吃饭时,陆敏通常固定坐在餐桌一侧的右下角,杭敬承则百无禁忌,随心情随便坐哪,所以她还算习惯他的做派。 施鑫、张暮和沈听云正在聊上部电影,秦典负责插科打诨,渐渐又聊起近几年国内外的同类型电影,涉及西方艺术精神。 这部分在陆敏的在大学很感兴趣,选修过相关课程,偶尔有几句话,但因为桌上相谈甚欢,没有插话,只在一旁默默吃饭。 杭敬承戴了一次性手套,手里拆着蟹壳,瞥一眼她的餐盘,“怎么不吃海鲜?” 陆敏切牛排,思考片刻,回答:“觉得可能会腥,不喜欢。” 许多人喜欢水产的鲜味,对她来说更多是腥味,所以平时很少吃鱼虾。 “也不是所有海鲜都腥,可以试试。” “万一刚好踩雷,吃到的是不好吃的那个呢。” “那就吐出来。”杭敬承懒散说,顺便掀眼皮瞧她,“懒得你,试都不试。” 这语气有点像小时候最宠她的姥爷念叨她,说她整天只喜欢睡觉不陪姥爷放羊,听起来像是责怪,却又不是责怪。 陆敏抿唇朝他笑了笑。 杭敬承握着剪刀,手指微顿。 她鲜少这样笑,眼睛黑而亮,眼尾拖长柔婉的暗色微微上翘,眉梢小痣生动,冷淡端庄的脸即刻变得乖巧。 得。 她说什么是什么。 杭敬承慢条斯理将蟹心蟹腮一类不能吃的东西丢掉,蟹膏蟹肉拆出来,舀了勺酱汁浇上去。 陆敏正吃小蛋糕,眼前多了只剥好的螃蟹,一愣。 杭敬承放下工具,抽纸巾擦手套上的汤汁,“尝尝,这个不腥。” “喔......我可以自己剥的。”她想把蟹还给他。 杭敬承垂眸,盯着她的手,“想让我喂?” 算了。 陆敏乖乖收回手,放下小蛋糕,用勺子挖蟹肉。 入口清甜,淡淡的咸味,确实没什么腥味。 很快吃掉一整只。 陆敏放下勺子,总不能白吃他的蟹,犹豫片刻,轻轻叫他,将自己盘子里另一个小蛋糕分他,“这个挺好吃的。” 杭敬承垂下眼睫,修长指尖拨弄蛋糕纸,眼底多了抹笑意。 “啊!”李乐韵兴奋地尖叫一声,吸引全场目光,“是那个,鹰身女妖!” 正在聊天的几个人被她气势吓住,秦典先反应过来,笑问:“还打算杀几个龙妈是不是。” 施鑫也反应过来,“八竿子打不着。” “我,我随便说说的。”李乐韵用手背蹭了下鼻尖,顺手将剥好的虾放到施鑫盘子里。 秦典挤眉弄眼,施鑫表情僵硬,挤出笑容,把虾还她,“乐韵你不用管我,自己吃好喝好就行。” “那可不行,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李乐韵直接将虾塞他嘴里。 沈听云听得满脸窃笑,伸手拿水,隔得有些远,施鑫顺势递给她,吞下虾,“刚才那个希腊神话到底是什么来着,我只记得是太阳神之子,关于冥府之路,电影里的解读挺有意思的。” 沈听云转头问张暮:“张导也不知道?” 张暮正切牛扒,看向杭敬承,后者表示别看我,不记得。 “不是,这么多人,一个记得的都没有?”秦典难以置信。 陆敏嚼着牛肉,看他一眼。 周五杭敬承邀她来的时候说,平时没怎么见她出去玩。去吧。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放松一下。 这么说来,这里全是熟人也就不奇怪了。 “那个.......应该是俄尔普斯和欧律狄刻的故事吧。” 轻轻淡淡的声音响起,刚开始没人注意,直到她重复了一遍。 吵闹的谈话声消失片刻。 “哦是是是是。”施鑫叠声肯定,“好像就是这两个人。” 杭敬承在座所有人一样,看向陆敏。 她被这么多人看着,缓缓开口,重讲了这个《变形记》里的故事,声音平缓而清晰,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住裙摆。 “嫂子你好厉害啊,居然记得住这种故事。”秦典崇拜,大王跟着摇尾巴。 陆敏抿唇。有了这次插话,接下来桌上的人也总是主动带她进入话题。 这几位也很照顾非专业人员,话题浅尝辄止,聊到电影时尽量不使用难懂的专业词汇。 席间还算愉快。 陆敏差不多饱了,扭头看杭敬承。他似乎也吃累了,耷拉着眼皮,靠在沙发扶手上,肩胛骨微突,手里捏着镊子不紧不慢地挑虾肉。手臂肌肉流畅分明,肤色冷白,突起青筋随着指骨动作微动,充斥性张力。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他瞥过来一眼,似乎在问:想吃? 顺手拿叉子叉给她一块虾肉。 陆敏呼吸一滞,旋即脸热,摆手说自己吃饱了。 身侧沈听云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打转,笑得有点暧昧。 陆敏手指绞紧,恨不得钻桌子底下。 过了一会儿,杭敬承解决掉手里的虾,丢掉手套,伸了个懒腰。 陆敏想起什么,问他:“你不是过敏吗?还是只对那种虾过敏?” 杭敬承一顿,回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随后哦了一声,无赖地笑起来,“前段时间治好了。” 陆敏:....... 所以那次是骗她的吧。 这人。 裙摆被蹭了蹭,陆敏低头,腿边出现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她看向毫无察觉的秦典,垂下温柔眼睛,揉大王的脑袋。 哈,哈,哈~ 大王伸舌头摇尾巴。 / 吃过午餐,各自回客舱休息,刚好一人一间房。 大约下午三点,陆敏被敲门声叫醒,沈听云换了身比基尼,问她要不要去甲板上的泳池玩,陆敏婉拒,说自己不会游泳。 “好,那你就在岸上晒晒太阳吧。”沈听云转身去隔壁房间,中途转头见陆敏就跟出来,惊讶:“不换身衣服吗?” 陆敏说:“就这身吧。” 沈听云虽然不大理解,但没说什么,把披肩递给她,“拿这个遮一遮,下午阳光毒。” 陆敏没想到这一层,道谢。 张暮跟沈听云、施鑫已经下水了,秦典牵着湿漉漉的大王跳进泳池。 陆敏披着沈听云的披肩,坐在岸边沙滩椅上晒太阳。她回头看了眼,李乐韵跟杭敬承正好前后脚走过来。 他也没换衣服。 “三金哥~”李乐韵娇滴滴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小跑到泳池边下了水。 施鑫正跟沈听云和张暮聊天,闻言抖了抖,“我那个,突然想起件事,你们先聊着。” 火速爬上岸。 李乐韵掐腰,娇声带着怒气,“十三斤!” 上次见面那相亲局,李乐韵还不太喜欢施鑫的样子,这次这么主动么。 陆敏纳闷,冷不丁淋了一身水,橙橘色长裙星星点点水迹。 下雨了吗。 扭头看过去,大王浑身毛发甩得半干,无辜地看着她。 它上岸后甩水正好甩了陆敏一身。 她哭笑不得。 伸过来只穿拖鞋的脚,大王屁股被踹,往前一趔趄,“汪汪汪!” 杭敬承抄兜站着,眼底带着点疲倦的不耐,什么都没说,大王懂得察言观色,住嘴缩了缩脑袋,一股可怜劲儿。 “没关系,它又不懂。”陆敏护住大王。 “我也没使劲。”杭敬承抬头,被午后正好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下不下水?” “我不了,你去玩吧。” “那就上去吧,上边安静点。” “嗯,好。”虽然不觉得这里有哪里不好,陆敏还是应着,撑腿站起身。 走到二楼,杭敬承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来,看到来电人后回头跟她对视一眼,她点头,“去接吧,我去倒点水。” 杭敬承走去一侧平台接电话,陆敏进餐厅倒水。 李乐韵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正在戳手机发消息,看见陆敏后立即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欲言又止。 陆敏没去看她,在吧台上找到凉水壶,到处找杯子。 “那个。”李乐韵蓦然开口打破平静,陆敏这才抬眼看过去,安静地等她继续。 “我,我就是.......”李乐韵用手背蹭鼻尖,仰起头眼神上下左右乱飘,“上次,跟你说了不好的话。跟你道歉。” 陆敏一怔,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李乐韵被她的意外弄得更不好意思,牙齿咬唇,“我反正,就是,不该插嘴你跟敬承哥的事,然后提湉薇姐也是因为故意想气你.......反正就是,对不起喽。” 那些话,说不在意是假的,可是真叫李乐韵这样道歉,陆敏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在李乐韵似乎并不想要她的回应,说完后看她一眼,飞快跑下楼了。 脚步声噔噔变远。 陆敏收回视线,在沙发旁的矮桌上看到几个玻璃杯。 三层是顶层,午后阳光碎金般洒在海面上,波涛平缓,一望无际,更因为这份静谧的灿烈显得震撼。 四周都有沙发,陆敏握着两杯水,随便找了处背光的地方坐下。 杭敬承上来的时候,陆敏正窝在沙发上发呆。 他站定,看了会儿,提步走向她,撩了下裤腿,弯腰坐下。 “手指这么好玩么?” “嗯?”陆敏回神,摊了下掌心,两只手的食指、拇指和中指都有不同程度的干皮,被撕掉一部分,翘起边缘。 “蜕皮了,我忍不住想撕下来。” “怎么蜕得这么厉害。”杭敬承问。 “粉笔蚀手。过段时间就好了。”陆敏淡淡,顺便分他一杯水。 没有什么吧,这个职业大部分人都会经历这一遭。 杭敬承喝水,见她云淡风轻,眸色微敛,不再说什么。 “刚才是工作吗?”她问。 “嗯,准备开始拍摄了,灯光指导还在调整方案。” 他放下水杯,懒散靠住沙发靠背,眉眼倦怠惺忪。 当时分房间时他就在临时准备线上会议,她猜他刚才根本没休息。 “现在三点了么。” “三点多了。” “这么快。” “嗯。可是我觉得今天过得好慢。刚才李乐韵跟我道歉了欸。” 好像发生了好多。 “是么.......怎么说的。” 杭敬承大概是困极了,刚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后面干脆躺下,阖上眼睛。 这地方已经看不到来时的海岸线,海极远极阔,天空是洗净的蓝色,几重云淡白浅灰点缀。 陆敏坐在转角处,杭敬承挨着她躺在另一侧沙发上,似乎因为太晒了,眉头拧紧,用手臂挡脸遮住刺眼阳光。 果露在外的皮肤笼罩浅浅的金色,肩下露出一小截纹身,水仙花的茎,吉他的琴体下缘。 她四下看了看,找不到什么东西,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披肩。 扯下来折叠几次,小心地举到他的头顶,将阴影投在他脸上。 她动作极轻,杭敬承没有醒,放下手臂,眉头渐渐舒展。 有风吹,吹起她的裙摆,撩起她和他的头发,她眯了眯眼睛,偏头甩开碎发。 这动作太累,陆敏向后一些,靠住沙发。 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他,细碎黑发落在额前,有一些翘起来被风吹得散乱,眉骨饱满,鼻梁笔挺,锁骨与脖颈相连处有两块微突的骨头,肩膀平阔。 第二遍仔细瞧他,发现他耳骨很薄,右耳耳朵尖似乎先天有个缺口,耳垂后侧有颗小小的痣,颜色很浅。 这十年来,他似乎变了许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成熟,稳重,自尊,骨子里的谦和有礼。 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很难不去喜欢他吧。 海潮夹杂流沙浪涌,披肩上的流苏在风中晃动,光影摇曳,陆敏凝视他的面庞,稍稍俯身。 蜻蜓点水地吻了下他的额。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三四章,她会明白,少年时惊艳自己的这个人,会让她无可避免地再次心动。 第43章 杭敬承是在晚餐时被叫醒的, 醒时身上盖了条毯子。 身边支起了烧烤架子,秦典那条倒霉狗子嗖地从他身边经过,扑到他老婆怀里。 杭敬承:...... 他撑着胳膊坐起身, 陆敏手里拿了几根铁签又走回来, 掌心护住尖头,小声叫他:“看烟花。” 烟花? 天际辽阔,明月高悬,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倒是刚点着的烧烤炉噼啪冒着火花,近乎小型焰火。 陆敏把铁签递到张暮手里,回头看了看, 杭敬承还在原地发呆,扭头看她, 唇边啜了淡淡的无奈的笑。 笑她的孩子气。 晚餐是热热闹闹的烧烤, 结束后一众人撑得躺在沙发上起不了身。不多时, 秦典提议打麻将。 下楼时秦典挨个摇人,问到陆敏, “嫂子, 你来吧?” “啊, 我不太会......”陆敏犹豫。 “怕什么。”杭敬承走在前面, 回头轻笑, “输了算这小子的。” 秦典忿忿:“为什么别人对老婆都是‘输了算我的’,到你这就是‘输了算这小子的’!我甚至不配拥有姓名!” 大王靠在他脚边, 也有了底气, 对杭敬承汪汪汪。 因为这两个大宝贝,陆敏总是想笑。 一层就有麻将桌, 秦典、张暮、李乐韵几个人依次上桌, 剩下一个位置, 杭敬承不来,陆敏被推上桌。 “你不来?”施鑫扯了张椅子坐秦典身后,问对面的沈听云。 “我看着就行。”沈听云顺手帮陆敏摆了摆牌。 李乐韵苦着脸,“三金哥,我是不是该先打东南西北风呀,你帮我看看嘛。” 她身前的牌按花色大小各自分开,大大小小分了七份,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什么牌。施鑫脑袋大,“你不是说你会玩吗?” 李乐韵娇憨一笑,“你教教我,我很快就学会了。” 牌局开始,陆敏确实手生,运气尚佳,几圈下来,有进有出,不输不赢。 李乐韵输得多,但她心思不在这上面,一心跟施鑫搭话,“三金哥,帮我倒点水嘛”、“三金哥,我出这个行不行”、“哎呀,又输了”...... 施鑫躲也躲不及,又不好叫她下不来台,憋屈半天,叫沈听云,“听云,张导都赢这么多次了,你也眷顾眷顾乐韵呗,小姑娘输得哭鼻子了。” 李乐韵摸牌,反驳他:“我哪哭鼻子了?” 沈听云早就挪到张暮身后坐着去了,偶尔指点一下,突然被点名,艳艳一笑,“你家小姑娘,我跟着掺和什么。” 张暮这边已经听牌,正好陆敏打出这张,沈听云俯身想帮他推牌,被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斜肩挡住。 她眸色黯了黯,不动声色收回手。 对面施鑫脸色也黯淡下来,朝这边看了几眼,叫李乐韵随便出。 “啊,真的吗,随便出会不会点炮呀。”李乐韵苦恼着,还是照他说的办,随便打了一张。 施鑫瞳孔地震,“你拆顺子干嘛?” 李乐韵无辜:“你叫我随便打的呀。不点炮就好了呀。” 秦典乐呵呵,“你就叫她打呗。图个开心嘛。六万。” “胡了。”张暮推牌。 秦典震惊,“不是,刚才嫂子打这张你怎么不胡?”就在刚刚,陆敏出了这张,他以为没危险才跟着出的。 张暮轻描淡写:“刚才以为自己能摸到。” 顺便回头看了眼房间角落。 陆敏将身前的牌推入洗牌池,腿边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她弯腰揉大王的脑袋,顺便往角落扫了一眼。 杭敬承正坐那儿,低头看手机。 又打了两圈,施鑫实在是绷不住,借口手机没电,赶紧跑了。 入夜,遮阳伞已被撤去,甲板空旷,海上风大,池青蓝色池水随风荡漾,淡淡光晕投射四周栏杆。 “典子手机密码多少?” 杭敬承倚坐在栏杆旁,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眼睛抬也没抬,“试试他初恋生日。” 片刻后,一声惊呼,“卧槽真是啊。” 施鑫握着手机坐下,顺便往旁边看了眼,杭敬承正削苹果,刀尖凛凛。 他一顿,往另一侧挪了挪。 “怎么不指导了。”杭敬承垂眸,捺着刀背擦过薄薄的果皮。 “谁爱指导谁指导吧,她技术不行手也臭。”施鑫点开秦典社交软件,一边下滑刷新一边啧啧赞叹:“跟这些乱七八糟的比起来,我们典子还是挺乖挺低调的,这么多美女给他发消息,他是一个都不回......对了,弟妹学校那事解决了吗?” “差不多吧,没造成实际的影响。不过......”杭敬承抬头,眼睛半阖,看向不远处牌桌上的背影。 不过有些东西是心理层面的,暂时还没办法解决。 “是你让郑叔给她领导打电话?” 施鑫将手肘支在膝盖上,对着手机嘿嘿一笑,“使用一点点非常手段,不然老油条怎么会信。查出来是谁了吗?” 半晌没听身旁人说话,他扭头,杭敬承正眯眼看着他,眼底幽然。 “哎呀放心吧,不会给郑叔找麻烦的,我有分寸。” 杭敬承收回视线,继续推手里的刀,果皮长长悬在一侧,“她一同事搞的鬼,已经被停职了。” 啧。 施鑫在心底啧了声,偷偷瞄他一眼,身旁人眉目平静,眼睫垂落着,不问世事似的,手里的刀却凛然冒着寒光。 微博里刷到新动态,施鑫定睛,“哎,这不是丛致远吗,在码头那儿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杭敬承手微顿,片刻后继续,苹果转动,捺刀背的指腹留下淡紫痕迹。 “就是那个家里做甜品生意的,他爸丛祥。不过嫂子怎么认识他。”施鑫回忆上午看到的情景,有点纳闷。 “怎么?” “没怎么,就是看见他俩说话了。好像认识。” 削了一半的苹果皮断在风里,杭敬承弯腰捡起来丢一边垃圾桶。 “高中同学,都是历城一中出来的。” “哦,那怪不得。”施鑫恍然大悟,“这么说他也是你高中同学吧。我怎么觉得你之前怎么不待见他。” “有吗。”杭敬承淡淡,切入一块果肉,按住刀背,咔嚓一声。 施鑫说:“他前几年不是跟典子玩嘛,有回他喝大了,你一点没给他留面子。” 杭敬承对自己身边的人向来仁慈,只要进了他的圈子就能得到点照顾,只有丛致远这货不知道哪惹他不高兴,当初第一回 见面就横鼻子竖眼。 有回丛喝醉在外面耍酒疯,杭敬承当场冷脸把人丢出去了。 十一月啊,大冷天儿的。 “不记得了。”杭敬承这厢倒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了。 行吧。施鑫摇头。 海浪摇曳一叶浮艇,涛声阵阵。 不知道过了多久,杭敬承又问: “他俩聊什么了?” “谁?”没头没脑的,施鑫摸不准他在问什么。 杭敬承:“丛致远。” 顿了两秒。 “陆敏。” 施鑫:“我哪知道啊,我当时在便利店呢,就远远看见了。” “哦。”杭敬承应了声,将只吃了一小块的苹果塞施鑫手里,抬颌指了指室内,“输赢多少?” “没多少,有张暮在那挡着,基本都是乐韵输钱。”提到这个施鑫就头疼,咬一口苹果,咔嚓咔嚓。 杭敬承阖上折叠刀,“也不能总让人小姑娘输钱。” “那我怎么办,实在是指挥不动。” “你给她垫着点,不就有底儿了么。” “靠。”施鑫猛抬头,“怪不得你有媳妇呢。”思考片刻,又觉得为难,“但是我这么搞,她不更得缠上我。” 杭敬承笑,“人家铁了心,你做不做都放不了你。找机会跟她说清吧。” 是这个道理。 施鑫点头,啃着苹果起身。 走了几步,又听见身后人嘱托: “你问陆敏累不累,累的话叫她下桌。” 施鑫应声。 打了七八圈,陆敏稍显力不从心,四下望了望,正好跟坐在一边沙发上的沈听云对上视线,后者放下手机,“不想玩了?我来吧。” 陆敏让出位置,起身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正巧施鑫也回来,替了张暮的位置,她错身走开。 虽然是半开放设计,从室内走到室外,仍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湿冷海风铺面,她长长舒了口气。 身侧有道视线,不近不远,懒懒地落在她身上。 男人站在那,手肘靠在身后栏杆上,歪着脑袋瞧她,那地方光线昏暗,凌厉的轮廓隐在明暗之间。 陆敏顿了顿,背着手,朝他走过去。 夜间浪潮涌盛,整条游艇跟着晃动,她走到他身边站定,抬起胳膊搭在扶手上。 对他来说只是搭手的栏杆,她得用手臂攀着。 “今天玩得开心么。”杭敬承问。 “嗯。”陆敏轻轻点头,顿了片刻,补充道:“你的朋友们都很好。” 所有人都在不经意间照顾她,又不至于太过关心使她尴尬。 “放你自己在家里,这个时间又在看电视。”他随意说。 她歪脑袋看他,眼睛里浮光掠影,显得有点狡黠,“偶尔也工作的。” 杭敬承低声笑,不置一词。 陆敏回望大海,海面开阔辽远,只剩涛声拍打船体的低声轰响,偶尔海鸟掠过海面。 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记不起来,好像清空了俗世积攒的烦忧。 她喜欢这样宁静的时刻。 杭敬承说:“施鑫说今儿碰见我一同学。” “是吗。什么同学?”她闭着眼睛,顺着他问。 “高中同学。”他说:“正巧我回去他就离开了,挺可惜的。” “是啊......”尾音减弱,陆敏倏然睁开眼睛,她好像知道是谁了。 悬在空中的手指蜷了蜷。 “他当年好像是你同桌。”杭敬承说。 陆敏点头,“我也碰到他了。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 杭敬承站在风里,海风从他的轮廓经过,裹挟她的身体。 眼底晦暗不明。 “乐韵在追施鑫哥吗?”她忽然问。 “嗯?嗯。”杭敬承收回目光,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室内,“在追他。” “我记得她之前不是很喜欢施鑫哥来着。” “她想结婚,从家里出来。否则家里不能完全撒手放她胡闹。” 出于这样的目的想要结婚吗。 陆敏眼底浮现愁惘。 “但是施鑫对她没什么感觉。”杭敬承说,“跟一个完全没感觉的人结婚,是件很难的事吧。” 这话随意脱口而出。 陆敏却感觉自己被掐住软肋。 不经意地往旁边看了一眼,撞进他的视线。 隐忍的、试探的、蛰伏的、随时奔涌的暗流。 他似乎要开口,然而等了许久,并无下文。 耐心。他有足够的耐心。 “承哥!嫂子!”秦典远远叫他们。 “来玩游戏啊?” 陆敏没急着动身,回头看了看,正巧张暮从身旁路过,不小心视线相撞,她乖乖叫:“张暮哥。” 张暮点头致意,经过。 “回吧,外边冷。”杭敬承说。 她松了口气,回秦典:“就来。” 扑了扑被风吹鼓的裙摆,走了两步,不见身后人跟上来,疑惑。 “不走吗?” 他不动。 “杭敬承?”试探性叫他。 这回倒是听见了,杭敬承跟上来,“怎么别人都是施鑫哥,张暮哥,到我这儿就是杭敬承啊。” 作者有话说: 不管不管,就是什么醋都吃。 第44章 欸? 陆敏嘴唇微张, 露出两颗小小的兔牙,愣愣看着他。 怎么会,突然, 介意这个。 秦典扶着沙发伸长脑袋:“杭老板不要着急哦, 虽然我们五个都到齐就等你俩了,但是你不要着急哦。” 杭敬承看陆敏一眼,朝室内走去。 陆敏顿了顿,也跟上去。 虽然但是。 难道她也要叫承哥吗。 怪怪的。 室内几个人在忙活着布酒,麻将桌被晾在一边,杭敬承问怎么不打了, 施鑫得意一笑,“一局就抹平了。” 一局抹平? 杭敬承瞥了眼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麻将桌。 陆敏想着要不要过去帮忙, 沈听云过来牵住她的手腕, “能喝酒吧?给你尝尝这个。” 陆敏接过玻璃杯, 尝了尝酒,杏眼稍圆, 显得惊喜, 随即手腕被沈听云拽了拽, 也就在她身边坐下。 沈听云得意朝坐在稍远处的杭敬承比了个V。 她把人留下了。 舱壁缓缓落下, 半开放的空间被围住, 灯光稍暗,昏昧的酒吧氛围。 秦典随便抓了瓶酒起身, 晃了晃, “今天我们聚在这,是为了庆祝我的好哥们, 杭老板, 电影夺奖, 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剧本,还有之前的,二四六七八,不知道多少个奖,芜湖,恭喜!!” 撬开瓶塞,粉白泡沫喷射而出,他拇指按着到处乱晃。 李乐韵前面还娇声笑着,忽然发现自己肩头被洒到酒,跺了跺脚,“秦典你好讨厌!” 秦典朝她扮鬼脸。 施鑫对这场面喜闻乐见,心情不错,转身问杭敬承:“杭老板提一杯?” “那就多谢各位这些年的照顾。” 杭敬承跷二郎腿,视线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举了举杯,重心随着另只手倚在身侧扶手上,显得不正经。 一众人跟着举杯。 咽下这口酒,施鑫说:“你讽刺我们。嫌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要说照顾,这些年确实是杭敬承对这些人照顾比较多,一个是因为他的身份,另一个是因为他的脾气秉性。 杭敬承乐了,“你自己的说的。” “切。”施鑫嗤声。 杭敬承:“想玩就开始吧,哪儿这么多话。” U型沙发很宽敞,陆敏旁边坐的是大王,另一侧是沈听云,沈听云旁边是秦典,秦典旁边坐着张暮,最后依次是杭敬承,施鑫,李乐韵。 杭敬承在跟施鑫说些什么,俯身去拿酒杯,抬胳膊时露出半截纹身,说话时习惯笑着,抿了口酒。 这样隔着许多人出现在同一场合,看着他跟别人说笑的情景好像很熟悉。 恍若隔世或是身处梦中。 “敏敏,等下玩游戏。”沈听云凑到陆敏耳边,“你帮着我点。” 陆敏眨眨眼睛,“怎么帮?” “等下玩游戏,如果可以的话,就适当让张导输几.把。” “欸?”陆敏一怔,沈听云咬唇笑着看她。 脑海中划过一个想法。 “你.......?” “其实我俩不太熟,一直没合作过,他也不太亲近别人。听说他心里有人,我就想看看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沈听云说。 沈听云把话说得很明白了,陆敏没什么好拒绝的,“我尽量。” 第一个游戏是最简单的敲七,没有操作空间,陆敏无奈地跟沈听云对视一眼,后者耸肩。 李乐韵第一把就输掉,举起小手,“大冒险,给我大冒险吧。” 施鑫拼命朝秦典摇头,秦典只当没看见,敲了下键盘,大屏幕上图片滚动,暂停: 真心话:初恋时几岁? 陆敏正后知后觉地疑惑游戏跟试探张暮心意有什么关系,看到屏幕也就明白过来,惩罚是真心话大冒险。 但如果全都是这种暧昧的问题的话,迟早她也要经受这种拷问。 落在腿上的手指蜷缩回掌心。 李乐韵手捏裙摆,欲说还休,偷瞄施鑫一眼,“十七岁.......”迅速补充:“早就分手了哦。” 秦典惊讶:“这么早,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不是比我早嘛。” “明明是你。” “怎么可能,我当时都高三了。” “才不是.......” 两个人有来有往地拌嘴。 施鑫无语,把两人晾一边,“好了好了,我们继续。” 第二轮敲到二十七,施鑫输,李乐韵按住秦典你让他上去滚动屏幕,直接问:“三金哥在现场有喜欢的人吗?” 施鑫看向手里的酒杯,“有。” 李乐韵愣了愣,牵起唇角,“是我吗?” 秦典警告:“只能问一个问题。” 李乐韵低头整理裙摆,准备坐下,虽然隔了很远,陆敏直觉她心情也许不太好。 施鑫也许喜欢沈听云,陆敏猜。 然而听云....... 她往身旁看了眼,沈听云正喝酒,唇边啜了抹笑意,眼神落在张暮身上。 李乐韵破了例,直接提问,接下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沈听云输,施鑫提问,问她最喜欢什么颜色,她说蓝色。 是看着施鑫说的。 施鑫笑了下,不再说话。 “因为他的所有社交软件都是蓝色。” 背景音乐有点吵,但陆敏清晰地听到了这一句话,看向说话的人。这是扛得起大荧幕的浓艳长相,万人追捧的一张脸。 原来这样的人,也会仰望别人。 李乐韵再次输掉,抽大冒险抽到学名模走秀,她放得开,找了条丝巾披肩上,掐腰扭屁股,现场走起猫步,走到尽头,扭头丢出个飞吻。 现场笑作一团。 陆敏捂住嘴巴,视线划过另一侧。 杭敬承也乐不可支,忽然转头,似乎要跟秦典说话。 视线交汇的一瞬,心跳声盖过背景音乐,她下意识躲开,假装要拿东西。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只是对视。 桌上有果盘,她拿了个没剥的橘子,坐回座位,手指捋散乱的头发,挺直脊背。 接下来施鑫跟秦典商量着换了个新游戏,开火车。因为沈听云的嘱托,陆敏刻意记了张暮是哪一站,游戏过程中在不经意间提到他,果然让他措手不及,输掉了。 “那个,”陆敏在沈听云期待的眼神中叫住准备滚屏的秦典,“我可以自己问吗?” “啊?”秦典一愣,“嫂子你问。” “可以描述自己理想的生活吗?”陆敏硬着头皮问。 这问题还是沈听云提供的。 张暮思考片刻,回答:“想去小樽,拍三千张照片,然后想跟筱田升见一面。” 陆敏:“这些一天好像就够了.......” 张暮笑着点头。 杭敬承似乎皱眉了。陆敏注意到这件事。 施鑫和秦典也在不同程度露出难以言喻的奇怪神色,只有李乐韵忙着喝酒,不谙世事。 沈听云沉声解释:“筱田升是位已故摄影师。” 陆敏惊讶。 沈听云眉头紧蹙,看向秦典旁边的人。 又转几轮,过了几个不痛不痒的惩罚,桌上换了个看运气的游戏,猜骰子。 张暮再次败在陆敏手里。 “我x,嫂子是真的运气好。”秦典拍手感叹,“但是怎么每次都是暮哥......” 杭敬承抱臂,目光睇向另一侧某个角落。 陆敏这次却没提问,滚屏滚到讲述最丢人的一件事。 张暮说话时,她没听,小声跟沈听云道歉,“对不起,我问不出口。” 刚才沈听云想让她问‘如果有人给你理想生活,你有可能接受她吗?’ 张暮的理想生活里甚至包括离世的人,这个问题就显得怪怪的。 沈听云拍拍她的手背表示理解:“没事。那个问题挺为难人的。是我考虑不周。” 换了杯酒,一饮而尽。 陆敏以为沈听云放弃了。 然而下一轮时不小心瞥到她的屏幕,浑身一震。 沈听云:[刚才有个问题没问,不过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沈听云:[从小到大对几个人产生过恋爱方面的喜欢?] 张暮:[一个] 沈听云:[这个人对你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张暮:[让我不会再爱别人了] 她隔着两个人看向张暮,后者将亮着光的手机屏幕熄灭,轮廓隐入暗处,清隽黯淡。 也许是因为前面针对张暮遭了报应,也许是被对张暮和沈听云的干脆利落震惊,陆敏一连输了两局,浑水摸鱼答了两个简单的问题。 然而第三局再次落败。 真心话:从小到大暗恋过几个人? “还有橘子吗?”陆敏正在果盘里找橘子,没找到,问秦典。 至于问题么。 “一个。”她仰头看着屏幕。 面无表情的,其实声音在颤抖。 “什么什么什么,没听清?”李乐韵隔得太远,没听到。 杭敬承俯身拿了个什么,隔着张暮递给秦典。 “一个。”秦典喝得眼神朦胧,脖子以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 他手里多了个橘子,递到陆敏身前,她道谢接过,就听他笑嘻嘻跟另一侧起哄:“承哥你是不是也要坦白一下?” 陆敏睫毛微颤。 指甲拨弄食指指腹干硬的皮。 “杭老板还暗恋过人?”沈听云疑惑。 陆敏低头剥橘子,只当没听见。 “.......什么,还真有一个啊?......什么时候?.......高中?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桌上桌下,酒杯歪七扭八随意摆放,酒精氤氲弥漫,在座的所有人脸上都染了醺意。 好吧,暗恋嘛,谁没有过呢。 沈听云看向陆敏,后者面部表情地往嘴里塞橘子,她大着舌头问:“酸不酸?我刚才吃了一瓣,好酸啊。” “还好吧。”陆敏解决掉最后两瓣。 “好了,今儿就到这吧。” 吵闹喧杂之中音隐约听到这么句话,灯光亮起,陆敏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睛。 该返程了,沈听云邀她一起回客舱休息,她拒绝,披了条不知道哪来的毯子,独自走去甲板。 船尾安静,没有人声,只剩发动机持续低鸣,浪潮拍打船体。 分不清到底是船在晃还是自己在晃,她用手攥住金属栏杆,凉意从指尖传到脖颈。 天际辽远,铜钱大小的弯月撒着清冷的辉。 今晚一切都蒙上蓝色。 刚才杭敬承有项大冒险,要删掉自己通话记录里第二十四个的人的联系方式,不知道是谁,反正他看了一眼就摇头,说不删,我喝。 所以这个人是谁啊,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选择喝酒呢。 陆敏因为得不到答案而耿耿于怀。 攀住栏杆,手臂悬在空中跟随船体一起晃动。 他身边的人,她认识的不多,掰着手指算,几乎就是今天在场的所有人。 如果是好朋友的话,不想删掉,可以理解吧。 余光中恍惚间多了道高挑的身影。 她扭头看过去,是张暮。 抿唇。 “失望啊?”张暮在她身旁站定,轻松地问她。 “没。”她摇头,顿了顿,“今晚,抱歉啊” 玩游戏时故意针对他来着。 “没关系。”张暮不问是哪件事,直接答了,他将手臂靠在栏杆上。 陆敏不再说话。 与杭敬承身上偶尔才会浮现的脆弱感不同,张暮身上有种如影随形的孤独感。 她跟他其实有点像。 “其实,”张暮开口打破安静,顿了片刻,继续说:“没想过他这么早会结婚,还是跟你。” 陆敏思维迟滞,缓慢地发出疑惑:“嗯?” 张暮看着她,似乎要说什么,又摇了摇头,“可能是因为成长经历,他这人很抗压,有目标就会启程,但是......不管怎么样,希望你不要怀疑他,他是个很值得托付的人。” 陆敏垂眸,缓缓点头,“嗯。谢谢你。” 张暮似乎松了口气,却话锋一转,“听说他在高中挺受欢迎?” 她再次点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张暮笑说:“这种混球,也会偷偷喜欢别人。很奇怪吧。” “暮哥,嫂子,回来拍照啦。”秦典从窗后探出脑袋。 陆敏慢吞吞往回走。 想起刚才张暮的话。 这种混球,也会偷偷喜欢别人。很奇怪吧。 是啊,他怎么像她一样不坦荡呢。 思绪漫无目的地游离。 今天晚上的距离总让她想起高中那会儿。 那会儿她也总是偷看他。 隔着许多人,借着各种理由——比如他身边有人回答问题出糗了——她自然地朝那个人看去,视线并不落在他身上,然而余光里一定有他。 那段时间几乎变成习惯。 所以在她那样看着他的时候,他也有可能那样偷偷看过别人。 嘴里满是橘子的酸味。 陆敏想要咬唇,下唇内侧还有一个突兀的囊肿,只好撕手指上的死皮。 一点一点,皮肉相接处泛出一道猩红痕迹,直到血迹丝丝洇出。 “朋友们,零点了,还有二十分钟到码头,回来一起合张影吧。” 秦典吆喝着拍合影。 陆敏揉了揉眼睛,刚才散了的人现在又聚到一起。 还是一眼就看到杭敬承。 他站在镜头右前方,懒洋洋单手抄兜,低垂着眼睛,睫毛遮住黝黑瞳孔,带了微醺酒意。 她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犹豫,要不要站过去。 杭敬承忽然转头看向她。 “发什么呆。” 他伸手将她拽过去,搂进臂弯。 她呆呆地抬头瞧他。 “看什么。”杭敬承垂眸,脸上挂相,显得有点凶,“拍合影不知道找家属?” 作者有话说: 人物有点多,梳理一下:秦典(富二代)、施鑫(导演)、李乐韵(世交家的妹妹,说坏话,已道歉)、张暮(导演,敏欣赏)、沈听云(女演员)、大王(卖萌),除了大王,全都是之前施鑫过生日的时候跟敏说过话的, 第45章 散场时杭敬承下意识视线搜寻对侧的人, 原以为她会主动过来,结果人家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 他撑沙发扶手正了正身子,抱臂等着, 结果她起身要出去, 随意抓了个服务生指向放毛毯的柜子。 陆敏接了毯子,消失在门口,不一会又出现在窗外。 白净的侧脸,轮廓被月色模糊,蓬松散乱的长发披在肩后,肩上披了条米色短毛毯, 腰间的橘色布料若隐若现。 墙壁后消失,窗口前出现。 消失, 出现。 停在船尾某根栏杆前。 “怎么不去陪她?”有人搭话。 杭敬承敛眸, 看沈听云一眼, 抬下颌指了下窗外张暮的背影,“怎么不去陪那位?” 沈听云牵了牵唇角, 捡起桌上刚才没吃完的橘子, 坐回沙发。 本来想下去的, 但是李乐韵想跟施鑫‘单独相处’, 她也就不去打扰了。 “适可而止吧。”杭敬承语气平淡。 过了两秒。 “他现在还接受不了别人。” 这个‘别人’换成‘你’, ‘他现在接受不了你’,沈听云也信。 她笑着应声, 拆了两瓣橘子。 橘子冰凉带着酸气, 牙齿酸疼,秀眉紧蹙, 几乎没怎么嚼, 咽了下去。 剩下小半个橘子一起塞进嘴里, 丢掉橘皮,笑容也就慢慢回到脸上。 “动心了?”她问。 杭敬承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之前听说你们是相亲认识的......整个晚上都没见你有多上心,倒是刚才暗恋话题。”沈听云观察杭敬承的反应,后者歪着脑袋看窗外,无喜无怒,只有些醺意懒散。 “刚才暗恋话题,你在观察她的反应,很在意?” “沈老师洞察力这么敏锐。”杭敬承笑,“我老婆当年喜欢谁我还不能在意在意了?” 沈听云:“你自己不也有喜欢的人么。你们男人,双标。” “别乱杀无辜啊。”他顿了顿,“我跟她做过半年高中同学。她喜欢那人,我应该认识。” 沈听云听罢思考片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那时候喜欢的不会就是她吧?” 她惊诧:“那你们结婚,岂不是,岂不是十年的长情暗恋成了真?” “别给我戴那么高帽子,痴情这词儿跟我没关系。”杭敬承嫌她肉麻。 “不是吗,否则你怎么会这么早结婚......哦,忘记了,你中间还谈过一个蒋湉薇。渣男。” 杭敬承笑着睇她一眼。 这眼神没有什么主观上的威厉,沈听云却是一顿,收敛脾气,“开个玩笑。” 今晚因为张暮的事,她多少是有点难堪失落的,隐约气恼,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没本事把火撒杭敬承身上。 杭敬承倚在靠背上,仍是那副懒散带着倦意的神色,淡声说:“那会儿的喜欢算什么,我拿它蹉跎一辈子。” 看向窗外正在聊天的两个人的背影,眼眸半阖,继续说:“至于结婚么,情况有点复杂,现在看来,这一步确实是赚了......秦二典。” 秦典正忙活自拍,准备发圈,忽然被杭敬承叫了声,赶紧放下手机,“哎怎么了哥?” “把人叫回来。” 大晚上在风口站着,也不嫌冷。 “叫人干嘛?”秦典挠后脑勺。 但是哥叫他这么做一定有哥的道理,他想了想,“哦,合影啊!我马上叫。” 十分钟后。 刚才下楼去客房休息的施鑫与李乐韵都回到甲板上,李乐韵瞧着不大开心。 秦典找了个服务生帮忙拍照。 站在人群里喊:“三二一,茄子!” 陆敏挨在杭敬承身边,看向镜头。 “我去检查一下。”秦典跳出去看照片,指导众人,“放松一点呗,比个剪刀手也行。” 陆敏低头,悄悄摊开手掌,食指中指蜕皮蜕得很厉害,像层层白鳞。 她准备举手,然而被身旁的人抬手压了下去。 杭敬承没看她,“看镜头。” 好吧。 她垂下手臂,看回镜头。 秦典:“三二一,茄子!” 咔嚓一声。 秦典跳过去检查照片,一看就笑了,看向杭敬承。 陆敏纳闷。 秦典比了个OK的手势,“辛苦大家啦,等会儿把照片发群里。” 大约行驶二十多分钟,游艇靠岸,放下引桥。杭敬承跟陆敏走在一起,她下船早一步,停下来等他。灯影温柔,她看他的视线也平静温柔。 张暮不紧不慢走在后面,背影孤寂。 沈听云快走两步跟上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了顿,勾出笑容,“越看越觉得合适的一对,是不是?” 张暮回头看了她一眼,放慢脚步。 “其实第一眼觉得这两个人......不算多般配呢。身上气场不一样。”沈听云说,“今天看,好像不是那样。” “杭敬承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漂泊,居无定所。”张暮眯了眯眼睛,“陆敏性格里有种绝对的稳定,包容,这种人身上最容易让人产生家的感觉。他怎么可能拒绝这样的人。” 沈听云:“所以呢,所以为什么他们还没陷入热恋。” “杭老板也想问这个问题。”张暮猜测道:“陆敏要相对保守一些吧。” “没有哦,凭女人的直觉,我反而觉得一定是陆敏更喜欢,或许她不承认,但事实就是这样。” 张暮对此不甚赞同。 又聊了几句,沈听云的车到了,她拉开车门,躬身上车,张暮上前送她。 她降下车窗,“你也早点回。” 顿了顿,开玩笑般说:“以后真的要忙起来了,下辈子见吧。” 张暮无奈含笑,点了点头,“那就祝你好。” 她毫不留恋地升上车窗,跟助理搭话。 助理见她浑身酒气,小心地问:“姐,上次鸽了我们的杂志社又临时邀约了,就在明天,王姐说不去了,让你休息休息。” 汽车缓缓启动,转弯时瞥到后视镜里的身影。 张暮单手抄兜站在原地,朝她挥手。 沈听云一愣,想要牵动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明天啊,明天不休息,该去哪去哪。” 声音平静,然而冰凉的液体落到手背上。 过了一会儿。 小助理大惊,“听云姐,你怎么,怎么哭了?” / 因为喝了酒,没办法开车回家,陆敏跟杭敬承在停车场等代驾。 另一侧车门被打开,杭敬承躬身进来,衣料声摩擦声窸窸窣窣,“还有十分钟过来。” 陆敏降了半扇车窗,脑袋抵在窗边,勉强睁开眼睛,听见他问:“困了?” “嗯......现在接近一点了吧。” 从早上开始,折腾一整天了。她之前一个月都没有这么大的活动量。 “一点多了。手里是什么?” “嗯?嗯.......听云姐送我的杯子,说本来准备送张暮哥的,然后这样那样,就送给我了。”陆敏抱紧怀里的马克杯。沈听云说是自己去店里做的。 “我是不是也该找机会送她一个礼物?”顿了顿,碎碎念:“是应该这样。最好也是亲手做的。唉。张暮哥他......” 杭敬承抱手,眼神沉沉斜睨过去,“张暮这人怎么样?” 陆敏说:“很好啊,你的朋友都很好。张暮哥也很照顾人。” 杭敬承挂了相,眸色稍冷,加重语气,“他心里有人了。” “ 嗯。我知道。”陆敏蹙眉,显得有点苦恼。 杭敬承一顿,偏头看过去。 “他心里有人,你愁什么。” 陆敏解释:“我只是,只是觉得可惜。听云姐好像很喜欢他.......” 杭敬承单手靠在后排扶手箱上,轮廓隐在昏暗处,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现在有点凶。陆敏往自己这一侧缩了缩。 “她喜欢是她的事,你就不要掺和了。” 陆敏垂睫,手指紧紧扣在杯子把手上,泛了一圈白色,小声说:“喔......对不起。” 今夜月明风清,陆敏靠在车窗前,额前几缕碎发散乱,月光映在她脸上,清白的,清晰的,干净的侧脸。 橘橙色的裙,因为没有留意,领口褶皱,隆起两轮柔软的上弦月。 像画家丹尼尔·F·格哈特兹的笔下的浪漫写实主义风格的油画,每一笔都落在惨白月光下。 叹息。 “敏敏。”他松弛下来,低声开口,仿佛带了些无奈,“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我脾气有点坏。” “你哄哄我吧。” 陆敏先是一怔,随后心跳加速,不知所措。 她扭头,杏眼圆嗔,“为、为什么。” 他凶她,规训她,脾气坏,却不要改正,只要她哄他。 因为这坏脾气是因为你。 不想你跟别人说话,不想你围着别人,不想你挂念别人。更不想连这些不情愿都表达不出来。 杭敬承伏在扶手箱上,抬起惺忪醉眼,光明正大说:“因为我坏。” 确实很坏。 “你喝醉了。”越是紧张,越是面无表情。 陆敏板着脸看他。 “我没喝醉。”杭敬承坦然。 空气静谧,微风吹动树梢,浪潮拍岸悠远。 他的眼睛这样认真看着她的时候,她会躲闪开视线。 然而今天比以往多了份冲动与勇气。 “杭敬承,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略显郑重的语气。 杭敬承顿了顿,“你问。” “你.......” “嗯?” “有人来了。”陆敏看向他身后。 敲窗声打破沉默。 杭敬承一顿,回身降下车窗。 陆敏松了口气。 是个四五十岁左右长相忠厚的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叫了声:“杭先生。” 杭敬承点头,“诚叔。” 中年男人转向前排,拉开车门坐进来。 没要地址,看起来很熟,陆敏想。 汽车启动,她升起车窗。 “继续。”杭敬承说。 继续? 陆敏眨眼,随后小小地喔了一声,看向前排的司机,摇头,“算了。其实没什么。” 杭敬承乐了,控诉她,“故意的是不是?” “把我吊在这,不上不下。” 陆敏将杯子揽在怀里,指甲扯住手指上干裂的皮肤,一点点往下扯。 “其实是很小的事情,好像没什么好问的......” 她一定是醉了,才会生出那样的冲动。 “别撕。”杭敬承伸手捺住她的手腕。 她蜷起手指。 停顿片刻。 “想问就问。” “不管多小的事。” “我会给你答案。” 杭敬承语气轻缓随意,然而说出的话有种允诺式的郑重。 他总是会让她变得感性。 生出落泪的冲动。 眼梢的光在暗处一闪而过,陆敏抿唇,犹豫片刻,借着酒劲: “今天让你删联系人的时候,第二十四是谁啊?” “嗯?”杭敬承一怔。 看吧,她纠结的就是这么无聊且莫名其妙的小事。 陆敏低垂脑袋。 “听、听云姐好奇来着。不方便回答的话就算了。” 杭敬承只是笑,“是谁啊,你等我想一想。” 收回胳膊,手肘支在扶手箱上,托着下巴做思考状。 低沉微醺的笑声像羽毛,在她心尖挠了一下。陆敏脸热,越发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幼稚,她舔了下干涸的嘴唇,冷下脸,“你别笑。” 端庄温润的面孔,板着脸色,然而脸颊浮现红云。 好男人这时候是不是该说宝贝我不笑了? 可是他坏。 杭敬承越发笑得放肆,低声在在胸腔里震颤共鸣。 陆敏越发觉得后悔,都怪今天喝了太多酒。 莫名其妙纠结一些不该纠结的问题。 低垂脑袋,恨不得钻进地缝。 杭敬承将手机递到她眼前,“哝。跟听云解释了。” 通话界面的截图,其中一个号码被圈了出来。 这串数字。 有点眼熟。 陆敏呼吸一滞。 是她的手机号。 作者有话说: 又晚了(掏出护膝,啪叽跪下 第46章 “是我吗?” 因为太小声, 他没有听到,她往中间靠近一些,确定了答案。 所以是她的号码。 他没有删掉, 选择喝酒。 对吗。 “正好是你的号码。”杭敬承拇指一推, 将手机转回自己掌心。 陆敏抿了抿唇。 心里莫名欣喜着,好像开出一朵小花。 “只是沈听云好奇,你不好奇吗?”杭敬承看着手机,随意问了这么一句。 陆敏心下警觉,“我,我好像没注意这件事。” “好像?”杭敬承转头看她。 因为前面有司机, 陆敏刚才靠近了些,说话声很小。 四目相对, 她看到他的起伏分明的轮廓, 眼睫半垂, 遮住眸中情绪。 “就算在意,也没什么。是不是, 嗯?” 杭敬承压低声音, 像老式胶片上的纹路, 唱针一圈圈打着转, 留下或深或浅的弧形刻槽。他大概没有在诱.惑谁, 然而骨子里带着诱.哄的张力。 陆敏先前一向是旗帜鲜明地拒绝的,后退的。 此刻却变得模糊。 她看不到两个人之间的界限了。 她说:“但是, 但是很多时候, 会觉得自己会冒犯,会让你有压力。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混乱的秩序之下。” “嗯。”他轻哼一声, “现在是什么秩序?” “就是这种相亲闪婚, 为了承担某种社会责任盲目走入新的人生阶段的过程......我在说什么。”陆敏摇头。 喝醉之后思维不甚连贯, 说起话来颠三倒四。 杭敬承笑,眉眼温和,“我懂你意思。” “你知道有种能力叫做移情,就是将自己的主观情感投注到客体身上。所以你害怕的其实不只是让我有压力,是自己的边界被侵犯,这件事会让你感到紧张,对不对?” 沉默良久。 “嗯。”她小小地应声。 “对不起......” 为自己的不坦荡感到抱歉。 “没事。这算什么事。”杭敬承笑,因为离得太近,热息喷在她耳侧,带着淡淡的酒意,与他身上海雾混着烟草的朦胧味道。 杭敬承不再看她,低头摆弄手机。她看向窗外,脑袋混沌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放在腿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因为手指上的裂口,她只能用无名指和小拇指握住手机。 她没有跟今晚的几个人加联系方式,杭敬承转发来了今晚的合影。 七个人挤在同一个镜头内,大多数人都笑着。除了她和脾气‘有点坏’的杭敬承。 仔细看看,所有人都比了剪刀手,只有她没有。 而杭敬承伸了的手,刚好摆在她头顶,配上她三分无情,三分空洞的冷脸,有种诡异的萌感。 陆敏迟疑:“你的手......” 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杭敬承坏得坦荡。 “杭敬承!”陆敏羞恼,却又顾及前排的司机,不敢大声。 把她惹恼了,他才低笑一声,捉住她的手腕,扯到自己身前,“过来点。”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创可贴,拆开外包装,粘在指间,摸索她的手指。 低声哄她:“别生气。只是给你添了两只耳朵而已......本来就像只猫。”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指腹,痒痒的,她下意识蜷手,杭敬承扣住她的腕。 “但是界限在哪里呢。我们都不知道,或者你知道。”转回刚才的话题。 “但是作为最善变的人类,你的边界也在随着时间向前流动,感受到了么。”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的掌心,像某种小型烟花。 陆敏眼睫一颤。 “当然,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值得道歉的。如果你感到不快,我可以后退一步。” 杭敬承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她的手。 这句话让她松了口气,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怎么退?” 陆敏用指腹摩挲被创口贴包裹的位置。 “保持距离啊。”杭敬承偏头,没个正经,“比如,现在跳车。” “喂。”她又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杭敬承也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漂亮。 窄窄的双眼皮,稍显冷硬。 并不精致,但是好看。 杭敬承降下一线车窗,夏夜晚风撩起他额前细碎黑发,陆敏的一侧裙摆随风鼓动。 “不要那样的距离。”她小声说。 “什么?”他问。 她不说了。 杭敬承只笑一笑,托腮看向窗外。 今年夏季来得热烈,温和,晚风穿过山林,越过海浪。 / 六月底,天气渐热。 青城,竹岛西镇。 小区门口伸缩铁栅栏常年敞开,缩成在墙角,脚底是雨水冲积留下的锈色。旁边便利店也敞着门,老板娘躺在摇椅上摇蒲扇。 公交车到站,陆敏拎着几盒礼品,小心地提裙子走过积水不平的水泥地面。 小区没有固定停车位,汽车随意停在路边,大多是破旧的老爷车与面包车,挤得本就狭窄的小道更难行走。 她沿小路七拐八拐,差点迎面撞上一个圆柱,赶紧刹住车。 是个邮筒,墨绿色油漆掉得斑驳,锈迹斑斑。 幼儿园那会儿刚搬过来,这邮筒好像就是这幅模样,当时偶尔还能看见背着绿色邮包的叔叔过来取信。 陆敏最终停在某栋楼下。 白底蓝红碎斑点的瓷砖,经年泛黄,每家窗户下面都淌着铁锈水迹,黑压压的电线纵横交错,穿过这儿绕过那儿。 现在看起来破败,但是小时候刚从村里搬来这里时,她还挺开心的。 楼道大门早就坏了,常年敞开,然而还是一股陈旧的潮湿味道,像爬满青苔的墙角,很清凉。 陆敏爬上顶层,扶防盗门擦了擦汗,敲门。 脚步声与说话声渐近,木门从里面打开,满头小卷的中年女人一见陆敏就笑了,“死丫头,还知道回家呢。” 陆敏小声:“妈。” “进来进来。”王丽琴打开防盗门,回头喊:“爸,妈,小敏回来了。” 陆敏拎东西进门,换鞋时四下看了看。 不到七十平的小房子,从玄关一探头就能看清各个房间。 “我爸呢?” “上班呐。”王丽琴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回家就回家,拿什么东西。” “好像是茶叶和燕窝之类的,不是我准备的......他又找新活了?” “嗯呐,闲不住,去跟人家学做那个地板美缝,就是这个地板砖的缝,给它美一美,你知道吧。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天天在家吃白饭......哟,啧。”王丽琴扒拉礼盒,随后暧昧地笑着睨陆敏一眼,笑得她莫名其妙。 “小敏呐。” 老头老太太一起出现在入室门紧邻的卧室门口。 “姥姥,姥爷。”陆敏乖巧笑着上前。 两个老人喊她坐下,牵着手乖丫头长乖丫头短。 王丽琴给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叫她看桌上的礼盒。 “回自己家拿什么东西。乖丫头,最近是不是瘦了?”老太太关切道。 陆敏忙摇头,“没瘦呢,浑身都是肉。” 王丽琴说:“看着不便宜呢。敬承,还忙着呢?” 陆敏:“他手里的项目开机了,最近很忙。叫我问你们好。” 王丽琴喜上眉梢,“好啊,挺好的。等他闲下来,来家里坐坐,那我们就更好了。你先坐会儿,我去收拾收拾厨房,等会准备午饭。” 老爷子一摆手,“你去吧,有我们呢。” “怎么样,结了婚了,过得好不好?那个那个敬承,对你好不好?最近那工作呢,累不累?没再出现那种事吧?” 老太太一巴掌拍他胳膊上,“你一下问这么多谁能答得上来。” 陆敏哭笑不得。 陆敏在客厅沙发上陪老头老太太聊天,王丽琴围了条围裙在厨房忙活。 陆敏借倒水的机会进了厨房。 厨房狭小,因为下水方便,还放了台老式洗衣机,再加上一堆锅碗瓢盆,勉强够两个人活动,王丽琴正洗抹布擦抽油烟机。 陆敏开橱柜拿出两个落了油渍的玻璃杯,侧身绕过王丽琴去洗菜池前,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挤洗洁精,回头问:“妈,怎么忽然想起要大扫除了?” 王丽琴用袖子摸了把额头汗珠,“默默跟他女朋友这段时间来卫城玩,我想着离青城这么近,不如来家里看看,你说咱们这小房子,不收拾收拾怎么叫人家姑娘进门。” 怪不得,陆敏刚进门就发现墙上挂了十多年落满灰的鲤鱼挂饰都被洗了,焕然一新。 “下午吃过饭,你也好好收拾收拾你那屋子,好多书啊本子啊,乱七八糟的,反正也用不到了,你尽量都整理出来,我叫个收破烂的,上来给你收走。收拾干净,我才能重新布置。” “哦,好。”陆敏应着,冲洗杯子里的泡沫。 “妈,子默和他女朋友要在家里住下吗?” 王丽琴动作一顿,“没准呢,先准备着呗。” 陆敏甩了甩杯子里的水,“姥姥姥爷也是因为那女孩来的?” “提前见见家里人嘛,越热闹越好,我还想让你请假呢,死丫头,非说请不下来。” 原来叫她请假是为了这件事。王丽琴在电子厂上班,平时没假期,看样子也是专门请了假。 陆敏回头,张了张嘴,又阖上,眉头微蹙,“马上就期末考试了,妈,真的不好请假。” 王丽琴不以为意,“知道知道。你的事业重要。那也不能不让人家见老人吧。” 陆敏找出水壶倒水,热气蒸腾。 “姥姥姥爷住子默屋里,他和他女朋友一起住我的房间吗?” “是啊。怎么了?”王丽琴走过来洗抹布。 陆敏说:“还是叫他们出去住吧,开两间房,不要占人家女孩便宜了吧。” “占便宜?”王丽琴瞪大眼睛,随后低头拧水龙头,“不是,说不定,说不定人家已经......” “妈。”陆敏稍微沉下语气,“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知道知道。”王丽琴不耐烦,甩了甩抹布,“到时候就看他俩的意思呗,万一人家的意思就是想在家里住,咱们家总不能让她住你那间小猪窝吧。” 陆敏房间零碎的物件多,什么都舍不得丢,一直被称为小猪窝。 陆敏握着杯子,眸色沉了沉,“知道了。” 她回客厅将水递给老头老太,折回厨房帮王丽琴收拾卫生。 到了午饭时间,陆敏简单炒了几道菜,饭后姥姥姥爷要出门遛弯,王丽琴拆下各个房间的纱窗去洗手间刷洗,陆敏回到自己的小屋整理东西。 推门就见自己的大双人床,据说跟王丽琴那屋里的是买一送一。 墙边还摆了张书桌,书桌连着立式衣柜。几样家具都很大,剩下的全是小东西。铅笔袋、笔筒、课外书、三两块钱买的根本没法上嘴的口红、吃果冻剩下的塑料杯子、糖果盒、街上发的小镜子、高中的校牌...... 零零散散摆了整个桌子。 陆敏站在门口,看着这些小东西,眼神柔软下来。 心里好像装着一个不具名的天气,甜而怅惘,带着忧愁。 书桌底下放了三个大纸箱,有一个装着小学到初中的东西,剩下的全是高中时留下的。 当时前三年在历城读书,复读那年高考结束后,班里流行撕书,或是全部丢进垃圾桶,王丽琴提前好几天就告诉她,‘别扔!还能卖钱呢。’ 家里就是这么个条件,王丽琴心疼书本费,陆敏知道,不过她把这些书全扛回来后,直接藏了起来,后来王丽琴卖陆子默的用过的书给收破烂的老头,发现完全不值钱,就歇了买书的心思。这些书就被搁置在书桌下面了。 她费力地从桌下扯出这些在角落里荒芜了七年的青春。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王丽琴站在陆敏卧室门前, 惊讶道:“这么多东西都要丢吗?” 陆敏身前整理了两大箱东西,不知道怎么装的,但是桌面上干干净净。 桌底下的书也收拾走大半。 陆敏摇头,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这些是我准备搬走的。” “搬走?”王丽琴瞪大眼睛,“搬去哪?” “搬回我......搬回茂悦府......” 她现在住的小区。 “这些破......东西?”本来想说破烂,觉得不合适,换了个‘东西’。 不过王丽琴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一堆不值钱的东西要搬来搬去。 当初从历城回来,也数陆敏带的东西最多,什么瓶瓶罐罐都不舍得丢。 陆敏小声:“那里有储藏室。我想应该放得下。” “好吧好吧不管你。”王丽琴摆手, “出来跟我去丢垃圾,太多了拿不完。” 陆敏应声, 扶着箱子站起身, 掸了掸裙子上不小心蹭到的灰尘。 下午三点钟。 太阳在西, 灰扑扑的老式建筑被笼罩在耀眼的金色辉芒中。 路过那个破邮筒,陆敏问了一嘴。王丽琴想了想, 说:“这邮筒我看好几个月才有邮递员过来收一趟。你要寄信呐?寄信去邮局啊。” “哦。”陆敏应声, 回过头视线在邮筒上停留数秒, “可惜。” 王丽琴说:“可惜什么, 好歹有人来收。咱家在历城住的那个小区, 那邮递员都不稀罕去。你那个王阿姨国外的亲戚送了封信十年都没送到,不知道丢哪去了.......再说这都什么年头了, 谁还写信。” 陆敏点头, 收回视线。 垃圾桶在小区门口,丢完垃圾后王丽琴说家里没有盐了, 拐进便利店。 老板娘起身收钱, 几个大妈坐在门口小板凳上闲聊, 怀里抱着小孙子,脚下一片瓜子皮。 便利店只有两个货架,摆满零食,现在小孩吃的糖已进化到吸血鬼牙齿,薯片和辣条换了许多包装,小时候爱吃的话梅糖不见踪影。 角落里有一袋绿色包装的糖果。 陆敏蹲下,看了眼跟老板娘聊天的王丽琴,蹲下来拿出一颗。 好像是她之前很爱吃的柠檬薄荷糖。 五块钱一小袋,复读那年每个月回一次家,每次带两袋,大约三十颗,一颗是一天。 数糖纸会让煎熬的日子变得简单些。 王丽琴付了食盐钱,不见陆敏跟上来,回头叫她,“小敏?干嘛呢?” “就来。” “那你快点。”王丽琴被门口聊天的声音吸引去。 陆敏抓了一袋糖,探出脑袋问老板娘,“阿姨,这个多少钱?” 老板娘吐出嘴里的瓜子皮,看她一眼,“十块钱一袋。” 涨价了呀。 陆敏犹豫片刻,“那我要是拿这一大袋呢,可以便宜点吗?” 陆敏付过款,拎着塑料袋从便利店出来,王丽琴手里多了把瓜子,正聊得火热。 “可不是嘛,我儿子给我看了照片,漂亮着呢,我还不相信,以为他跟哪个小明星合影,你说说,这就是带到我面前我也不信呢。” 抱孙子的大妈满脸艳羡,“听说家里还挺有钱的,申城姑娘。你们家小子真有出息。” 王丽琴故意叹气:“他从小皮,吊儿郎当的,我还愁以后怎么给他讨老婆,谁知道自己领来了。” 说到底到底还是想炫耀。 陆敏绕到王丽琴身后,偷偷扯了扯她的衣服,“妈,回家吧......” 坐在墙角的阿婆说:“默默妈,准备准备买房子吧,还有彩礼钱呢,什么五金一钻,跟你家老陆再努努力!” “那努力,当然得努力,”王丽琴刚才没理陆敏,这会儿把她拽出来,“我们家这个也是,见了人不知道打招呼,这么大个人了。” 陆敏尴尬地冷脸,避开对面一众好奇的目光。 这么没礼貌。 大妈们对视一眼,眼底闪过轻蔑,脸上依旧笑呵呵,夸赞道:“哟,你家女儿吧,听说结婚了,嫁了个什么什么大老板?哎呦真有福气啊默默妈。” 王丽琴摆手,“这福气啊,谁也说不准,你看我家这个,也是哪里都不出挑,就是运气好。” 陆敏将手背在身后,低垂着脑袋看地面。 手指捏着糖果袋子,发出嗑哒嗑哒的声音。 回去路上,王丽琴十分不满意陆敏没礼貌的样子,“你这孩子,都是十几年的街坊邻居了,又不是外人,多聊几句怎么了,聊的也不是坏事。” 陆敏默不作声。 王丽琴叹气。 因为收拾东西出了身汗,身上穿的裙子也蹭了灰,陆敏从衣柜底翻出短袖短裤换上,又随手扎上头发,整个人清爽不少。 王丽琴还是上午那副打扮,老式凉衫,束脚裤,围着围裙在家打扫卫生,忽然看了眼窗外,就要出门。 “妈你干嘛去?” “我收被子。上午晾了被子忘记收了。” “喔。”陆敏默默跟上去。 “在家晒不晒被子?多晒被子对身体好,结了婚了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偷懒了。”王丽琴下楼梯,不忘嘱咐陆敏。 陆敏盯着脚下台阶,抿了抿唇,“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年初去你家你还只洗被罩不晒被。”王丽琴从楼道里走出来。 这栋楼挨着隔壁小区,中间的铁栅栏成了天然的晾被子的架子,王丽琴踩上台阶取被子。 陆敏在旁边等着。 王丽琴将被子递给陆敏时瞥了她一眼,她心说不好,果然—— “敬承这一忙起来,得出差好几个月?你的肚子呢,没动静?” 陆敏一时心急,语气冲了些,“妈,我说过了,现在暂时不要孩子。” “我不就问了一句,这么着急干嘛。”王丽琴咕哝,从这块台阶上下来,转去旁边。 陆敏沉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说话。 胸口好像塞了团棉花,让人呼吸困难,又不至于窒息。 女儿总这么逆着自己,王丽琴也很委屈,“你小时候多喜欢黏着我呢,长大了反而不亲了。去年那段时间,家里人多担心你啊,你宁愿在历城待着,也不回家。” 她又折起一个被子,陆敏将上一条搭在肩上,举高手臂接这一条,短裤随动作微微上移。 王丽琴动作一顿,没把被子给她,搭回栅栏,弯腰撩开她大腿根的布料,皱眉,“我就说你那几年该控制控制饮食吧。现在这幅样子。有没有什么药膏能祛一祛?” 几道弯曲的白色纹路衤果露在夕阳底下。 陆敏低头,屈指按下裤腿。 王丽琴皱眉:“这么年轻小女孩,身上的到处是这个,多难看。敬承就没跟你提过?” 陆敏执拗地站在沉默不语中。 王丽琴看她不开心,欲言又止,只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又嫌我说过了。不管你了。” 轻飘飘地叹息落在陆敏身上。 她咬唇,眼睫颤了颤。 / 路灯低矮昏暗,墙皮脱落的建筑站在夜里,纵横交错的老旧电线切割月色,偶尔响起蛙鸣。 便利店门口亮着盏白炽灯,老板娘摇着扇子昏昏欲睡。 后备箱砰一声关闭,司机拍了拍手,绕到驾驶座,启动车子,“姑娘,出发啦。” “哎。”陆敏小声应着,收回视线。 窗外景物飞速倒退。 到小区楼下后,司机师傅帮忙将两个沉甸甸的纸箱卸下来,陆敏拖着走了几步,楼里的保安过来帮忙,一起搬到地下储藏室。 陆敏本来什么都没有拿,锁门时犹豫了一下,进去翻了个笔记本出来。她抱着笔记本和自己那袋糖上楼,解锁进门,家里没开灯,鞋柜里的男士拖鞋在原地。 陆敏换了拖鞋,赶紧打开电视,顺便叫:“二九。” 叫了两声没动静,她赶紧走过去查看情况。 二九又将嘴巴挂在笼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陆敏一边开笼子一边叫二九,小东西慢悠悠睁眼,敷衍她:“biu~biu~” 又是一天没管它,陆敏心虚,检查了眼门窗,赶紧把它抱出来玩。 平时玩闹最积极的小东西这会儿别开脸,动也不动,“敏敏,tui!敏敏,tui !” “只是晚回来几个小时,就要tui我吗?”陆敏俯身配它的晚餐,弄好后将它放在小碗前。 二九一脚踢翻饭盆。 陆敏:...... 脾气还挺大。 “陆二九!” 二九觉察她心情不妙,悄咪咪伸脚,想将打翻的饭碗勾回来。 可惜腿短。 陆敏歪头,视线落在它脚下。 二九收脚,昂首挺胸,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峙片刻。 陆敏碎碎念,“今天回来晚了,对不起,但是陆二九你不要太过分,我脾气可不好,惹急我你今晚就没有电视看。” 陆敏捡起小碗,重新弄了一份饭,二九这次学乖,依旧傲娇地不看她,但是吃晚饭吃得很老实。 陆敏趁这个时间收拾笼子下的粪便和鸟粮渣。 今天出了好几次汗,回来时换上了原来的衣服,身上黏腻,她打算洗个澡,起身开电视。 二九吃饱喝足,心情大好,扑棱翅膀,追她,“小美女亲一个,啵啵。” “小美女亲一个,啵啵。” 陆敏点它脑袋,“去去去。” 笔记本和薄荷糖还躺在茶几上,她随手拿走,放进书房抽屉里,然后回卧室找衣服,进浴室洗澡。 水声哗哗,热雾笼罩。 挽起头发,简单冲了个澡,陆敏关掉花洒,裹了件浴巾走到盥洗台洗漱。 对着镜子刷牙,她歪脑袋,镜子里的女人也歪脑袋。 她牵了牵嘴角,笑眼温柔,镜中女人亦如是。 视线下移,落到手臂上,一共四条弯弯曲曲的纹路,随着刷牙的动作若隐若现。 她停下来用指腹触摸,是凹陷下去的,像是骤然被撕裂的组织留下的痕迹。 好像全都是初高中那几年发育期留下来的。 那几年混混沌沌,面对成绩单、昏昏欲睡的晨读、跑到心悸的课件操、解不开的三角函数、翻烂了也背不下来的政治提纲和永远摸不到头脑的地理题,她唯一的解就是吃东西。没有钱么,就吃便宜点的临期面包。 于是身材跟充气似的一天肿过一天。 陆敏抿唇,重新抬头,眼底就多了些愁惘。 简单护肤之后,陆敏从浴室出来,换了条睡裙,走回客厅。 二九在专心看电视,目不转睛。她坐下,陪它一起看。 夜渐深,陆敏渐渐变成躺在沙发上的姿势,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 陆敏指尖微动,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杭敬承从玄关走过来,问她:“睡着了?” “没有。”她小声,顺手接过他臂间的外套,接过后又不确定是要洗还是挂起来,茫然地抓了抓头发。 “该洗了。”杭敬承笑说。 他将手里的袋子放餐桌上,陆敏才注意他还拎了个袋子。 陆敏收回视线,翻开手里外套领口的标签。 杭敬承瞥她一眼,“放洗衣机就行。” “会不会洗坏呀?” “坏了就换一条。” “喔。”她点头。 杭敬承低头瞧着她,“不嫌我浪费么?” 陆敏似乎有点意外他会这么问,思考片刻,回答:“这是你自己的生活方式吧,我要挑剔吗?” 杭敬承勾起唇角,眼底笑意渐深,“你好像从来不要求我什么。” 这话有点耳熟。 陆敏想。 他也不会要求她一定要去做什么。 只是在相互适应。 “带了两袋零食。”杭敬承微抬下颌,指向桌上的袋子。 “嗯?”陆敏抬头,有点疑惑他忽然提到这个。 “牛肉干。据说好吃,你明天拆开尝尝。” 所以是给她带的么。 陆敏莫名觉得飘飘然。 但是,是吃的...... 落在臀侧的手指微蜷。 见她半天不说话,杭敬承问:“不喜欢?” 陆敏微微仰头,看着他深黑色的眼睛,用手指指向自己的大腿,“我身......” 顿了顿,“我在减肥。” 杭敬承颇意外,“是么。你还需要减肥?” 陆敏抿唇,“有点,有点胖吧。他们都说......”声音渐弱。 杭敬承:“节食?” 她攥进掌心,硬着头皮点头。 杭敬承后退半步,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一圈。 陆敏背着手,低下头,不说话。 沉默片刻,只剩电视里的对白声。 她是不是应该更自信一点? 好像没有人喜欢自卑的人。 陆敏的手指悄悄在身后绞成麻花。 要么直说自己在开玩笑?她思绪胡乱飞着,身前灯光忽然被遮住。 杭敬承掐腰将她抱起来,瞬间失重的感觉让陆敏下意识抱住他的肩膀,他走了几步将她放到沙发上站着,陆敏面对墙壁没来得及喘口气,紧接着被揽住双腿。 视野忽然拔高。 杭敬承让她坐在肩头,然后站直身子,随意走了几步,到了落地窗前。 二十五年人生岁月里,陆敏第一次坐在男人肩头。双腿悬空,只有腰臀有支点,因惊悸惨白着一张脸,却没有大叫,她抱紧他的脖颈,兀自颤抖着,然后恢复平静。 她知道,他不会让她摔下去。 城市灯光璀璨,车流如星河流淌,天际笼罩繁华的灿金色。 落地窗倒映着她和他的身影。 杭敬承身上的衬衫西裤还没来得及换,刚才只摘了腕表,袖口挽到手肘,手臂扣住她垂下来的白皙柔软的双腿,肌肉线条利落,显得毫不费力。 “真的不重。是不是。嗯?”他轻声问她,语调随意却温柔。 他不说你不要自卑。 不说你应该对自己感到自信。 他只是轻松地将她扛到肩头,然后告诉她,你真的不重。 没有人可以judge你的身材。 陆敏睫毛颤了颤,又颤了颤,像歇落的蝴蝶振翅。 她鼻尖酸涩,“嗯......杭敬承。”拖着嗓音,小小地应声,“我知道了,把我放下去吧。” 杭敬承半蹲,让她平稳落地,“你的身材你做主,想节食还是运动都无所谓,但用不着强求。嗯?”最后一个音节上扬,征求她的反馈。 “嗯。”陆敏用力点头,朝他笑了下。 牵起唇角,眉眼温润。 “准备睡觉吧。”杭敬承也笑,抬手解衬衫扣子,“我先去洗个澡。”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小手拽住。 陆敏攥住他的食指,“等一等。” “我要给你看,看一样东西。” 杭敬承疑惑,“嗯?” 她松开他的手,低垂着脑袋,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弯腰拾起裙摆,一点点卷上来。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是因为我很肥(表脸 第48章 陆敏穿了条蓝色的棉质睡裙, 裙摆长及脚踝,用手慢慢卷起,露出匀称的小腿, 膝盖, 白皙的大腿,大腿根处几道蜿蜒白色纹路。 沉默片刻。 她弯着腰,半天没得到回应,抬起头仰头看他。 杭敬承挑眉,不解道:“怎么了?哪儿不好?” 陆敏用手指指自己腿侧的纹路,“这, 这个。” 杭敬承唔了一声,走到沙发边坐下, 勾手叫她过来。 “近点儿, 我看看。” 陆敏抿着唇, 用手撩着裙摆,慢吞吞走过去。 裙摆翻卷, 露出大腿一侧, 穿堂微风撩动垂在一侧的蓝色棉质布料。 杭敬承视线在她腿上缓慢游移, 视线如有实质。 “这个。”他顿了顿, 似乎没想好怎么问。 陆敏有点紧张, 吞口水。 杭敬承:“是什么?生长纹?” 陆敏点头,小声说:“其实我没有对我的身材很不满意......只是, 只是中学那段时间, 每天吃很多,体重忽然增加很多, 然后这些东西就永远留下了。” 生长纹这东西, 只要留下就不可逆。哪怕大学之后瘦下来, 也分毫不见减淡。 “哪儿不好?”杭敬承又问。 她嘀咕,“不好看。” 中学那会儿不懂打扮,夏天为了凉快,总是穿短裤。有天坐公交车,一个小女孩指着她不小心露出来的大腿外侧的纹路问妈妈那是什么,因为妈妈肚子上也有。 她偷偷撩起自己的裤腿,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上有这种东西。 车上那么嘈杂,耳朵还是可恶地听到了那位妈妈悄声的答案:“妈妈肚子上是生小宝宝留下的,姐姐是太胖了,宝贝以后不可以吃那么多肉松小贝了哦,不然......” 陆敏愣了一会儿,脸色羞红,从此再也没有出门穿过短裤、吊带一类的衣服。 杭敬承抬眸瞧她一眼,用食指指腹捺住其中一道痕迹,陆敏身体陡然一震,他没叫她躲开,另只手按住她的腰,然后指.尖抚了抚这几道痕迹,似乎是稍稍凹陷下去的,但如果不仔细瞧着,几乎摸不出来。 “所以你不喜欢开灯么?” 因为想要掩饰自己身上的不美观的痕迹。 所以不喜欢坦诚相待。 陆敏点头,“嗯。” 杭敬承抬眸,手掌还按在她的后腰,“其实我见过。” “你见过?”陆敏意外。 “嗯,上次早上做的时候。注意到了。” 陆敏霎时脸红。 杭敬承坦荡地很,似笑非笑看着她,“你也没规定哪能看哪不能看,反正都脱光了。” 这人怎么一点不害臊。 陆敏伸手捂住他的嘴,冷下脸瞪他,“不许说了。” 杭敬承示弱,“不说不说。” 然而狭长眼尾泛些懒洋洋的笑意,视线落在她耳侧,只当逗她玩似的。 陆敏低头,悄悄摸了下自己的耳垂。 好烫。 “咳。”杭敬承干咳一声,收起嬉闹无赖,拇指摩挲那几道生长纹,在柔软的大腿根处按下指痕,“几道生长纹而已,哪有什么不好看......” 化似乎没说完,他盯着她的大腿,在思考着什么。 陆敏跟着屏住呼吸。 “像闪电?”杭敬承尾音上扬,“雷雨天突如其来的闪电,叫人一看就知道这妞盘靓条顺。” 陆敏讷讷,“你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听着不像好话。 “夸你呢。”杭敬承抬眼,“闪电多酷。” 他神色很认真,说出来的话不着边际,陆敏哭笑不得。 杭敬承顿了顿,继续说:“上回去海边,记不记得,阳光照着海平面,风浪起,海浪带着光影跃动。” 陆敏记得那个画面—— 海平面伸展到世界尽头与天际相接,午后阳光灿烂,海浪翻卷,黛蓝暗纹推动粼粼浮光。 “像不像海浪的波纹?”他轻声问。 弯弯曲曲的,没有规律的,她的伤疤。 像那样美好漂亮的景色吗。 陆敏垂眸,用自己的手指抚过裙摆下的生长纹。 “我是海浪吗?还是闪电。”她问,又喃喃:“好像都比这个好看。” 杭敬承微抬下颌,笑着睨她,不说话。 “那我该是什么?”她歪着头看他,像懵懂的小孩子。 杭敬承问:“你见过见过我胳膊上的疤没有?高中那会儿。” “没。”陆敏摇头。 她记得当时第一年秋天入学第一次见他,第二年春末夏初他就转走了。 当时只懵懂知道他年纪比班里一般同学大一岁,不清楚他之前出过什么事,也没见过他的疤。 “好吧。”杭敬承说:“就是一块很糟糕的疤。那几年经常化脓。所以我当时很少但穿短袖,要么叠卫衣,要么穿长袖,怕被看见。” 历城夏天很热,每年都有段时间四十度的那种热。 陆敏心底钝钝地痛。 十几岁的年纪何其敏感。被捧在人群中央的骄傲少年也有过那样自卑的时刻。 “没有呀。”她轻声说:“我觉得不丑,就算没有后来的纹身,也不丑的。” 杭敬承:“嗯?” 陆敏认真地说:“那场车祸,你的手臂替你挡下可能会触及心脏或是别的重要器官的伤害,然后你才像现在这样好好活着。所以,没有那么糟糕吧。” 杭敬承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随后勾起唇角,眼底浮现一抹温柔。 “嗯。所以没那么糟糕。” 他停顿片刻。 “那么你呢。那几年体重忽然增加,让你感到不堪回首了么?” 陆敏这次不说话了。 杭敬承继续说:“国内高中压力这么大,你用食物来制造多巴胺开解自己,所以体重增加,身体上留下的一些痕迹,但也正因这样,你才艰难或顺利地渡过那几年。” “所以,糟糕么?没有吧。” 杭敬承不喜欢端着,将一些话题讲得过于严肃,所以总是态度轻松,嗓音清落,然而从不让人觉得自己被随意对待。 陆敏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松开手,裙摆忽地一声落下去。 毕业这些年,每次回首中学时期,总是带着耻感。 因为那时懵懂,胆怯,什么都不懂,贪吃,不漂亮。 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杭敬承轻声,“小刺猬。” “嗯?”她怔忡。 杭敬承:“我说你像只刺猬。从来不会苛责别人,但是对自己从不宽容。” 杭敬承:“你所有的刺都对准自己。是不是。嗯?” 敏敏,疼不疼啊。 陆敏感觉腰后那只手掌好像攥住了她的心口,闷闷地喘不过气来。 从青春期起让她难以启齿、遮掩躲避的东西,原来可以是招展的闪电,也可以是自由的海浪。 她性格里拧巴的那部分,总是让别人觉得很难相处的那部分,原来可以被理解为一种近乎自虐的善意。 她仰起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然后抿着唇弯出一个弧度。 “好奇怪。在你眼里,我好像是另外一个我。” “如果这个我眼里的你会让你活得更舒服,那就相信,如果不会,那就不要在意。当然,不只是我的,所有人的眼光对你来说都是这样。”杭敬承拍了拍她的腰,她向后退一步,他起身,“我去洗澡。” 言谈恳切,抽身利落。 杭敬承向来如此。 陆敏站在原地,目光追寻他的背影,咀嚼刚才的对话。 心里好像有一朵枯萎的小花,在初夏的季节迟来地、慢慢地复苏了。 / 约莫二十分钟。 杭敬承裹了条浴巾从浴室走出来。 陆敏正坐靠床头看手机,半身盖着被子,乌浓长发披在肩头,灯光底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他伸手覆盖她的手机,“到睡觉时间了,陆老师。” 陆敏无奈抬头,大手落下来,杭敬承揉她的发顶,“乖。” 为什么像对小孩子啊。 她心跳微微加速。 杭敬承绕回另一侧,俯身推开抽屉,翻找什么东西。 陆敏撑手臂等他,想起刚才自己没问的问题,“杭敬承。” “嗯?” “你刚才忽然提自己手臂上的伤疤,好像原本是想说另一件事的?” 上上次剩下三个,上次全都用完了么。 “嗯?......嗯。”杭敬承皱眉,翻底下的抽屉。 陆敏面向他,歪脑袋,“所以,那件事,是什么?” 杭敬承抽空回答:“是之前不知道在哪看到的说法......首先申明一点,我是无神论者.......你那边还有没有套?” 陆敏:“嗯?” 前后有什么关系? 杭敬承索性坐到床边,翻身上来,伸手越过她去翻床头柜,“这个说法就是......说上帝会给每个人成长过程中的孩子一个吻,这个吻有时候会响亮些,留下或轻或重的痕迹。大家都是这样的,只不过有些人的要明显一些。挺幼稚的是不是。” 陆敏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但想不起具体的出处。 杭敬车压着她的腿,长臂伸出去找东西,她动弹不得,靠住床头,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液的香气。杭敬承头发只吹了半干,细碎黑发落在额前,在说话时轻晃,像小树柔软的枝杈。 “虽然像个幼稚的童话,虽然不足以让我摆脱当时的困境,但是有时候一点点浪漫色彩,就可以让我对于这道疤,不那么痛恨。”杭敬承摸到盒新的,撑了下床沿起身。 “嗯,好像是这样。” 哪怕是很幼稚的童话,有时候也能给困顿的人带来一些希望。 陆敏若有所思。 杭敬承撕盒外的塑料包装,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声。 她挪开视线:“你明天几点出发?” 杭敬承掀眼皮,漫不经心问:“怎么?要送我?” 陆敏:“我尽量早点起床吧。” 杭敬承摸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十一点一刻。明早七点出发。六点钟起床。” 他抽出几个,丢开包装盒。 杭敬承一只手护着陆敏的后脑勺,另只手揽腰将她拽下来,“睡五个半小时够不够?” 陆敏忽然变成躺姿,目光无处安放,不小心瞧见杭敬承刚才动作间松散下来的浴巾。 呼吸一滞。 “你可以睡回笼觉。”杭敬承扯枕头塞她腰底下,注意到她微窘的视线,顺着看下去,勾唇,笑得邪气,“摸摸它?” / 尽管昨晚折腾到半夜,第二天陆敏还是强撑着起床了。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进衣帽间找衣服。 陆敏春夏季多穿裙子、针织衫和牛仔裤,翻着翻着,发现柜子一端多了几件衬衫,看大小要比她的大好几个尺码。 手指捏着衣料,垫脚,抬手准备摘下衣架。 停顿片刻,她落地,拨开另一边的衣服。 陆敏挑了条蓝色吊带长裙和米色针织衫,换好后照了照镜子,走出去。 几件衬衫仍静静地挂在她的衣柜里。 杭敬承的早餐是面包片和溏心蛋,陆敏下了几个上次没吃完的小馄饨。 “走了。”杭敬承扯纸巾擦手,起身后顺便揽起椅背上的外套。 “嗯,好。”陆敏刚把自己的碗筷送回厨房,随手从冰箱旁拿起什么。 冰箱旁边放了个置物架,原本没摆什么东西。陆敏搬进来后偶尔放些零食和琐碎的东西。 杭敬承偏头看过去,问:“什么?” 陆敏拆开糖纸放到嘴里,“薄荷糖。” 他摊开掌心,意思是他也要。 “只有一颗。”她眨眨眼。 “小气鬼陆敏。”杭敬承转身去玄关换鞋。 陆敏唇角微勾。 送走杭敬承,家里少了个人,空空荡荡,显得冷清。 陆敏上午睡了会儿,清理了冰箱,将床单被罩拆下来放进洗衣机,手洗了内衣,数次发呆,然后看时间。 还不到十一点。 夏日煦风撩起落地白纱,阳光忽闪忽闪映在沙发一角。 陆敏打开电视,给二九喂食,随后坐回沙发。 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下巴,忍不住看向门口。 做电影好忙喔。 发了会儿呆,她起身走向书房。 还有几份卷子没批完。 陆敏拉开抽屉,塑料封皮的笔记本静静躺在一侧。 指间微顿。 笔记本封皮上是风景画,干净且泛黄,内页稍皱,大概是之前不小心洒过水。 记不得了。 陆敏视线静静落在笔记本上。 良久。 最终收回手指。 她保留封存那段回忆的权利。 现在应该向前看。 陆敏拿开它,翻找出一沓作业试卷。 辛亥革命、五四运动、社会主义建设...... 改着改着,她托腮,拽了张纸巾,涂涂画画。 穿堂风拂过,窗帘掀动,额前碎发遮住眼睛,她撩开头发挂回耳后。 纸巾上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 ......夫妻......婚姻......爱? ......三餐......超市、菜市场......礼物......do...... 香烟......甜点......朋友...... 我,箭头,杭敬承: 杭敬承,箭头,我: 她用指腹揉了揉被碎发搔痒的脸颊,然后在纸巾最后一行字后打下问号。 右上角还有她随手画的小花。 像风铃花? 她想起一件小事。 上次杭敬承电影获奖,她去接他,路上碰见个之前认识的小女孩,要送给她花,当时小女孩甜甜笑着:“要把漂亮的花送给喜欢的人哦。小姨再见。” 笔尖微顿,黑色笔墨氤氲,倒数第二行多了个对钩。 陆敏瞳孔稍显涣散,面对纸巾出神。 忽然起身,她翻箱倒柜找出张信纸。 这天下午。 23路公交车,经过七站,转102路,经过十七站,下车。 热浪翻滚,蝉鸣正噪。 陆敏的脚步停在这个漆面斑驳的邮筒前。 / 《三季》剧组。 拍摄现场各种设备拖着几十条黑色电线,堆叠地面,人头攒动,声音嘈杂。 监视器之后,杭敬承正跟张暮说些什么,表情不大愉快,阳光直照下来,额头覆了层薄汗。 “苏浩,把我手机拿过来,外套兜里。” “好嘞承哥。”苏浩应着,翻找他的外套,表情逐渐迷茫。 苏浩小心地凑过来,“承哥,你手机好像不在外套里......” “嗯?”杭敬承拧眉。 “只找到这个。”苏浩摊开手,掏出一把绿皮糖。 杭敬承一愣,看向自己的外套,恍然明白过来。 他扭头,无奈地低笑一声。 张暮:? 刚才不是在骂人?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好甜,所以是可以原谅我的迟到的,对吧 第49章 七月初。 直射的阳光仿佛有了具象形状, 一浪一浪向前游动,深黑色柏油路石英折光星星点点,热浪翻滚。 陆敏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收回视线。 教室里的桌子全部被打散重排, 学生们间隔而坐,面对手中试卷,奋笔疾书。 挂在黑板正上方的时钟,指针滴滴答答转着,一圈一圈带走时间。 这场考语文,两个半小时, 没有手机,也没有空调风扇, 仅靠偶尔一阵风送来窗外燥热。 同场监考的老师坐在讲桌旁边, 视线看着地面, 缓慢游移,似乎在数桌腿数量。 陆敏小心地将手中折好的灯笼放到脚边, 拿起腿上剩下的草稿纸, 一点一点撕下来。 撕下一块正方向的纸, 先沿对角线对折, 再对折, 打开,压平。 然后怎么来着? 陆敏茫然地看着手里这一小块纸, 翻过来, 覆过去。 她抓了抓头发,毫无头绪。 剩下的草稿纸不多, 二指宽, 长度倒是富余。她拿来叠起来折星星。 做完这些, 一抬头,时间只过去一个小时。 讲台上的老师小鸡啄米,差点睡过去,眼见着额头要碰到桌面,忽地一激灵,坐直身子,视线严肃地往下面扫了一圈,许是见窗外没有巡查的领导,慢慢放松下来,耷拉脑袋。 陆敏也悄悄留心着窗外的巡考老师,手指哒哒哒敲自己的大腿。 手腕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低头,瞧见今早不小心多拿的皮筋,深蓝、粉蓝和白色的三股绳打了个结。 盯。 半分钟后,陆敏将皮筋的结拆开,三股绳系到一起,开始编麻花辫。 她大脑放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学生的考试情况,指尖捏着绳穿过这条,翻过那条,然后低头,发现不太平整。 果断拆掉重来。 花了半个多小时,做出成品,不过戴她手上有些长了。 抬起皓白匀称的手腕,深浅混色手链的须子垂下来,好像有点像梁丝前两天寄来的伴手礼。 临近期末考,陆敏写期末的总结,应付上头领导检查,被两个班的班主任要求晚上来答疑,周末也在加班,实在请不出一个周哪怕是三天假期。梁丝的婚礼,她也就只随了礼金,没有到现场。 后来梁丝把伴手礼之类的寄给她。池娆给她发了婚礼现场的照片,第一张两个人捧着花笑得阳光灿烂,第二张就抱头痛哭。 陆敏社交圈子小一些,基本没有在联系的同学了,所以这些年很少参加婚礼,一时不能理解那种氛围。 余光瞥见窗外的巡考领导,陆敏下意识缩腿。 她看了眼时间,站起身,将脚边的折纸踢到椅子另一侧,“距离考试结束还有还有十五分钟,没有答完的同学抓紧时间,作答完毕的同学注意检查答题卡。” 叮铃铃—— 终于到了收卷时间。陆敏长舒一口气,将折纸塞兜里,起身收卷子。 下午考物理和历史,陆敏又监考一场,下班时拎了两袋装订好的试卷。 三天之内要把几千份卷子批出来,只有回家加班了。 她这段时间都没开车,步行上班,一是久坐后想锻炼身体,二是为了多转转看看附近有没有招聘启事。 校园里到处是三三两两一起走的学生,脑袋凑在一起,讨论下午那道物理选择的答案到底是什么,时不时传来恶嚎,“我就知道——最后改错了!” 也有捂着耳朵死活不要对答案的,朝食堂方向狂奔,没注意到综合楼旁边小道里走出来的老师,紧急刹车。 “老师对不起、对不起。” 陆敏没什么表情,只在男生差点扑上来时睫毛一颤,向后躲闪,她摇头,绕开他们,匆匆离开。 男生挠头,身后同学抓住他,“所以那道题是不是选A,我算的就是2R,4πR......” 陆敏拎着帆布包,尽量挑学生少的地方走,路过花坛时,注意到玉兰花又开了。 据说这是学校里年龄最大的物件,建校前就在这,树干粗粝,大约两人合抱那么粗,阳光灿烈的盛夏,大朵大朵紫色玉兰缀在枝头,枝条在微风中颤动,窸窣作响。 她停下来,拿手机拍照。 取景框取到枝头缀着的大朵玉兰,微信消息弹出来。 杭敬承:[六点到家带了披萨不用做饭] 杭敬承:[明后天休息] 陆敏垂下眼睛,抿着唇,手指敲敲打打,又删掉,最终回复:[ok] 脚步轻快许多。 /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 丛致远刚打了场野球,额上汗涔涔,撩起球衣擦几下。 身旁另一个穿着球衣留着平头的年轻男人选几瓶饮料,随意一瞄,打趣:“丛哥六块腹肌。” 丛致远嗤声,“没腹肌算什么男人。” “是是是。”平头男叠声答应,“天太热了,等会儿去我那坐坐?就在这不远。” 丛致远看向买烟草的柜台,轻哼一声,兴致缺缺。 “丛哥?”平头男试探。 “啊? ”丛致远回神,“你那儿做什么买卖来着?” “开了个琴行,也教乐器......” 平头男没说完,丛致远忽然推他一把让他躲到货架后面,丛致远也躲过来,竖起食指嘘声。 平头男被这一系列操作搞懵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女孩。 她穿了条黑色碎花裙长裙,掐腰设计,显得腰细腿长,身材饱满,长发随意扎起来,乌藻似的散落腰后。 平头男一琢磨,觉得不对劲,试探问:“丛哥,喜欢这一挂?咱去要微信?” 丛致远没搭理他,只认真盯着那道身影。 “请问这里在招兼职吗?”陆敏将卫生巾递给收银员。 之前打折时囤了许多,但多是夜用加长,量少时用着浪费,她来挑了包短的。 “嗯。”收银员点头,用塑料嗲给她装起来,“好像是要再招一个收银的。十二。” 陆敏点出手机的付款码,“短期的可以吗?” 收银员挠头,“这个我不清楚,我帮你叫我们经理出来吧?” “不用了,谢谢。”陆敏摇头,向她致意一下,便走出便利店。 接近日落,不似白天那样燥热,微风送来海边城市特有的清爽。 陆敏第一次走这条路,辨了辨方向,继续出发。 这个时间街边许多下班的人,来去匆匆。 她偶尔喜欢观察他们,好奇每个人身后的另外一种生活。 “哎哎。”忽然被人叫住。 声音有点耳熟。 陆敏顿住脚步。 丛致远追上来,身后还跟了个平头男人。 丛致远:“掐指一算,你在找兼职?” 陆敏意外,不过看到他手里的饮料,也就明白过来,大概刚才在便利店看到她问店员了。 她摇头,“没有。” “啧。”丛致远不信,“哪有你这样找兼职的,活在上个世纪。给你指条明路,那那那儿。” 他指向不远处某个建筑。 陆敏眯了眯眼睛,那里好几家店,瞧不出是什么。 “你不是会弹吉他。”丛致远说,顿了顿,回头问:“你那儿一般怎么上课?” “一般每个周三节课,每节课两个小时,在周五和周末。丛哥。” “哦。”丛致远回过头来,告诉陆敏:“每周五节课,每节课俩小时,一个月给你一万,来不来?” 平头男意外。 这个价绝不算低了。看来丛哥真的在追人家。 不过这姑娘...... 陆敏蜷起手指,捏了一路的玉兰花花萼翻动,攥入掌心,毛茸茸的。 “你想做什么?”她没什么波澜地问。 丛致远扬起下巴,少年气的脸干净张扬,“不做什么。” “我们早就分手了。” 陆敏直白得不给人留半分余地。 平头男惊掉下巴,偷瞄丛致远脸色,后者脸色一瞬间垮下来,似乎想牵起唇角,但是失败。 “哎,你不会以为我还喜欢你吧。” 陆敏已抬腿继续走,丛致远吊儿郎当追上去。 “分手第二天小爷可就去旅游了,跟两个漂亮妹妹。” 他才没有放不下。 嗯,第二天就去旅游了。陆敏点头。 然后半夜喝醉后给她打三十个电话,接通后把她骂一顿,说再也不理她了,过几天喝醉又开始打电话。 她有时候实在不太懂这个孩子气的男人。 从来都是嘴硬。从来都不道歉。但是做出来的事总叫人觉得他不甘心。 陆敏摆了摆手,“去找你的漂亮妹妹吧。” 丛致远停下来,双手叉腰,舌头顶了顶腮。 她在说气话。 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忍。 “哎,你手里拿的什么?”丛致远追上去。 陆敏原不想搭理他,耐不住他总追问,回答说:“猫耳朵。” “嚯?”丛致远震惊。 陆敏加快脚步,“我们学校有只渣猫,见人就追,怎么甩都甩不掉,然后它的耳朵就掉了。” 丛致远腿长,追她追得容易,顺便弯腰,凑到她手边端详那毛茸茸的三角形,真的很像猫耳朵。 真是只倒霉渣猫。 “你捡这玩意干嘛......”丛致远不理解,“当老师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兼职。暑假怎么不出去玩?” 陆敏一时失语。 回头打量他身上的球服球鞋,眉头微蹙,“少爷,这是我们家的传统,暑假需要勤工俭学。” “你都工作了还要勤工俭学?再说就是不干又能怎么样。” “会被送回去给花生束腰。” 丛致远感觉自己在听天方夜谭,“什么?” “少爷。”陆敏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你不会以为花生腰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吧?” 丛致远从小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哪知道这个,心虚摸头,“难道......不是吗?” 陆敏停下脚步,认真科普:“全都是工人在花生刚刚出来的时候,一个一个用毛线束出来的,一个腰一毛钱,有的一颗两个腰,贵一点,三毛钱。这几年农副产品不挣钱,做这个的越来越少了。” “我靠。”丛致远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打碎了。 吃了这么多年花生米,第一次知道花生腰是人工束出来的。 “少爷。劳动人民的钱是一毛一毛挣的。”陆敏不卑不亢。 丛致远倒有些羞愧。 他确实从小衣食无忧,“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敏摇头,转身走了。 快步走了一段路,身后的人似乎没追上来,陆敏悄悄回头,丛致远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她松了口气,回头。 身前俨然多了堵高大的人墙。 陆敏吓得一顿,慢慢抬起头,举手打招呼。 “车在外面。”杭敬承抬下颌指向另一侧,转身朝那边走。 陆敏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上车后,杭敬承一言不发启动车子,手掌捺住方向盘,侧颜线条凌厉冷峻。 陆敏后知后觉发现他心情不大好,讪讪地瞄过去,杭敬承看过来,她立即偏头看向别处。 “系安全带。”杭敬承提醒。 “喔。”她小声应着,伸手拽安全带,想起掌心里的东西,悄悄弯腰假装捡东西,将玉兰花花萼丢进储物盒抽屉里。 / 拍摄地距离青城市中心近百公里,杭敬承下午三点多就收工,交接完成后开车回来,顺便捎了施鑫。 施鑫拆快递,拆出个小小的加菲猫,他纳闷,检查箱子,“这什么玩意?好像不是我的快递。但是确实是我的手机号啊......” 杭敬承伸手接过来,说:“吉他调音器。” “啊?”施鑫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有显示屏。” 他摊开手想要回来,杭敬承直接推开置物箱的门,丢进去。 施鑫:? 杭敬承目不斜视,启动车子。 施鑫怒斥:“你属强盗出身的?什么都抢。” 杭敬承说:“你也可以选择带着它去打车。或者乘地铁。” 施鑫:...... 杭敬承中途发消息给陆敏,对面很快回复,到家附近后挑了个餐馆打包两份饭,拎着放回后座。然后就看到她身影。 正要走过去打招呼,就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身影。 杭敬承站定,笑意收敛,清寂的眼睛冷沉下来。 “刚才,碰到丛致远了。聊了几句。”系安全带时,她小心地解释。 他只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 今晚的气氛有点怪。 陆敏怀疑哪里出问题了。 她从餐桌前起身。 杭敬承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懒散颓靡靠在扶手旁,面对二九的笼子,好久没说话。 那模样,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 但她摸不着头脑。 他很少这样。 陆敏停顿片刻,还是走过去,将二九弄出来,给它喂晚餐。 顺便瞄他一眼,还是那副模样。 她转身,准备打开电视机,刚迈出半步,杭敬承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拽了到自己腿间。 杭敬承单手扶着她的腰,抬手揉了揉懒怠的眉心。 “敏敏,我是不是该大度点,说自己不在意。” 他顿了顿,抬起眸,显得有些无奈。 “可我确实在意。” 作者有话说: 谢罪。一百个红包。明天不准时你们来暗鲨我。 第50章 2013年春末夏初。 “最后一场球了是不是?承哥给面子, 没扣杀。那玩意是真接不住啊。” 晚饭时间。 因为最后一节课上了班会课,班主任给了十分钟放风时间,几个男生立即挤进篮球场上体育课的班级, 下课时打得正酣, 没人喊停,等这把结束,校园里已从喧闹沸腾中沉静下来了。 一群十六七岁的男生浩浩荡荡朝食堂方向走去,少不了打闹。 “震荡运球你就接不住了,加把劲吧二狗。” “我那个三分球不帅吗,帅毙了好吧。” “......那不是三班班花嘛, 干嘛呢,总往这边看, 喜欢你啊?” “真喜欢我啊?那我冲了兄弟们。” “哎哎, 我怎么感觉她在偷瞄杭老板......不会是上次偷偷叫住他那个吧?” 一众人目光落到杭敬承身上。 少年仰仗优越的身形, 经过银杏树,跳起来打了下树枝, 然后一歪脑袋, 看了看不远处那姑娘, “你们先走。” 楼前栽了几棵白玉兰, 少女站在旁边, 双手背在身后,手里的礼物盒被攥得起皱, 掌心沁出细汗。 偶尔偷偷瞄一眼人群中的少年, 迅速假装看向别处。 然而明明越来越近,少年却忽然拐了个弯, 消失在教学楼另一端。 少女满眼失望。 这是, 拒绝吧。 确实是拒绝。 杭敬承是故意的, 他知道怎么跟女生保持距离——惹不起他躲得起。 在楼上躲着,瞧见姑娘走了,才甩了甩手里的外套,准备下楼。 教室里有人。 就在窗边的位置。 女孩趴在桌上,胳膊垫在下巴底下,前面是封信。 白色的信封。 她半短不长的头发扎了个小揪,碎发散落眼前,有点迷眼睛,于是歪脑袋用手指拨弄开。 偶尔叹一口气。 杭敬承背靠走廊外侧的护栏,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走过去,敲窗—— 其实本来只是想逗她开心。陆敏性子一向含蓄内向,他也没指望能叫她开心,只是想让她不要再郁闷了,然后她把信给他了。 给他的信。 杭敬承接信时手微微颤动。 甚至忘记叫她去吃饭。 大半年其实没跟她说过几句话,他从没指望过她会在意自己的离开。 记不清当时是什么心情了,惊讶,开心,困惑?大概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只是这份惊喜没持续多久,就被丛致远打断了。 后者堵住他,问也不问就摊开手,叫他把信交出去。 杭敬承冷冷看着他,“别人送我的信。跟你有什么关系?” 然后丛致远再三强调那是陆敏给他的信,甚至背出了那封被撕掉名字的信的前几段。 “本来这东西我多的是,不用跟你要,但是怕你误会我的小同桌,知道吧。好了,现在不用担心了,放心地走吧。”丛致远甩甩信封,跟他挥手。 跳跃,从手指触到柔软枝条,到落地变成虚无,只有短短几个瞬间。 然后呢。 然后杭敬承转去京市读书,高考后出国。在Y国读书的某一天,再次听到陆敏的消息,是跟丛致远一起的。 他俩谈恋爱了,哎,好像都是你高中同学来着?透露消息的朋友问。 他说是。 是高中同学。 只是他的高中同学。 / 陆敏站他身前,轻声嗯了一下,尾音上扬,等待他的下文。 她其实有点摸不着头脑,以他的性格,不应该在意区区一个前男友。 可是今天又发生什么了呢?好像没有了。 杭敬承垂着眼睛,头顶的白色灯光将眼睫丝丝映在眼睑下,遮住眸中情绪。 “我的信呢。” “什么信?”陆敏问。 杭敬承:“本来该给我的那封信。我转学离开的时候。” 陆敏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提起信的事。 她写过的信不多,与他有关的是十年前那封。 心脏某处好似被手指深深捺下去,紧而胀痛。 眼前发昏,她后退一步。 杭敬承没有用力,被她挣脱开,轻轻抬眸,不解地看着她。 陆敏转身去找遥控器打开电视机。 几步远的距离,她走得有些艰难,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是‘本来该给我的那封信’。 怎么会这么问。 杭敬承思考片刻,起身拾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从里面摸出什么东西。 走到她身前,摊开掌心。 一个加菲猫模样的...... 陆敏回神,“调音器吗?” 他点头,往她身前送了送,“给你的。” “谢谢。”她小心地用指尖拿起来。 “试试?” 陆敏犹豫一瞬,还是答应。 走进书房,在角落找到斜靠在墙上的琴包,放平,取出里面的吉他。 陆敏蹲着讲调音器装上去,按下开关,显示屏亮起。 最近一段时间没有摸过吉他,她抱着吉他回到书桌前,拖动椅子,坐下。 前阵子经常下雨,音果然不准了,她拧动旋钮紧琴弦。 杭敬承抽椅子在旁边坐下。 陆敏低头试音高,手指拨动,“我那时候不是给了你么......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杭敬承手肘支在工作台上,侧身托着腮看她,“突然想起来了。” 紧绷的琴弦划过指尖,剐蹭出痛感,陆敏说:“我那时候把信给你了呀。” 而且你没有回复。 “那封又不是给我的。”杭敬承听起来很郁闷,“我想知道你给我写的是什么。” 陆敏抬头。 疑惑地看着他。 “我送错了?” 不可能。 因为她从头到尾只写过一封信。 杭敬承点头,“被丛致远要回去了。” “被丛致远要回去了?”陆敏再次震惊。 瞳孔里的光点微微晃动,表情依旧趋近于无。 她这张脸太会骗人了。 杭敬承试图捕捉她异样的情绪。 “所以我的信呢?” “我、”陆敏心里还乱做一团。 她从来不知道丛致远把信要回去的事,后者也从来没跟她提过。 陆敏问:“他直接跟你要走了?所以那封信你读了吗?” 杭敬承:“读了两段。” 然后就被要走了。 陆敏盯着加菲猫无忧无虑的笑脸,心口五味翻滚。 她其实一直认定是因为自己太糟糕,所以他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回复,哪怕是在社交网络上说一句我不喜欢你呢。都没有。 后来才学会安慰自己,说那是因为他不想伤害她。可是她那封信写得含蓄,甚至可以只当是正常同学间表达一些心事。他那样的人,如果不是讨厌她,怎么会不回复呢。 年少时酸痛煎心回忆背后耽误十年的真相,竟然是这样吗。 她给他的信,被丛致远要走,丛致远还让他以为那封信并非送给他的,以至于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那么她因为情书的事所受的自尊心的煎熬、旁人审视轻蔑的目光与得不到回应所受的打击和自卑,全都只是一场空。 眼前的人似乎非常近,又非常远。 十七岁的少年跟她说过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仿佛都在耳边。 轰然作响。 小心。 今天要收吗? 谢谢。 陆敏,老师叫你。 ...... 送我的? 谢谢。我会好好看的。 再见。 “你的信......”陆敏用指腹按住琴弦,指缘泛白,“如果我那时没有送错,你会好好回复吗?” 杭敬承静静看着她清澈柔钝的眼睛。 沉默。 然后点头。 迟到十年的答案让她鼻尖酸涩。 所以并不是她那时候太糟糕,对吧。 对啊,他骨子里教养不会让他糟践别人的心意的。 就算是拒绝,也会回复吧。 陆敏忽觉释然。 这些年纠结在心里的一大堆死结,解开了一半。 要告诉他真相吗。 好像有点丢脸。 她将调音器放在桌面上当摆件,抱着吉他回到琴包旁边,蹲下,“送你的那封,我就放起来了,没送出去,然后搬家的时候,好像弄丢了......其实也没写什么,就是祝你以后一路顺风之类的。” 杭敬承抱臂,“为什么他有我没有,就因为他是你同桌,我跟你不熟,还是因为你喜......” 后半程自动消音。 其实后面陆敏给他递“情书”的事在班级里传开,他曾有耳闻。敏感如她,那段时间应该很难捱。 所以他之前从不主动去提这件事。 杭敬承噤声,看着她小小的背影。 所以他一直以为她喜欢丛致远吗? 陆敏唰地抬头,“我没有。没有。” 越是紧张,越是面无表情。 怕她缩回自己的壳,杭敬承暗自斟酌用词,“我是说你们关系比一般人好一点。” 当时班主任安排座位,基本是男生跟男生坐一起,女生跟女生坐一起。陆敏当年基本不跟男生说话,班主任偏偏给她安排了个男同桌。 陆敏觉察这问法的委婉谨慎。 她起身走回来,将试卷拿出来,在笔筒里挑红笔,“我们,就是普通同学关系。他没多久也转走了,那段时间就没了联系。谈恋爱是后来的事。分手之后好久没联系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找我。” 她试图解释清楚。 杭敬承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那封信真的是情书?” “呃......”陆敏没有否认,掀开笔盖,低头批改试卷。 杭敬承便不再追问。 “我这人一点不大度,见不得你跟他见面。”他是一点也不想讲理。 杭敬承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是个人就有自私无赖的一面,绅士品格见鬼去吧。 他就是占有欲的化身。 陆敏的笔尖在答案纸上洇出一小团墨痕。 所以他是在乎的吧。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不只是可有可无的记不住名字的人。 陆敏晕晕乎乎地想。 即便暗恋失败。她还是有希望的吧。 批改完几道大题,需要将这几张卷子完全翻过去,陆敏抬高胳膊,卷子遮住半张脸。 杭敬承侧靠在一旁工作台前,将胳膊撑在桌面上,定定地看着她。 衬衫挽至手肘,青筋自手背蜿蜒下,直至搭落一侧的指节,落在阴影里,劲瘦清寂。 她递了个疑惑的眼神过去。 杭敬承抬手,并指掸了下卷子,哗啦一声,“陆老师。” 陆敏:“嗯?” 放下卷子。 “你不对劲。”杭敬承说,“一般来说,这个时候我们该划清界限了。” 陆敏握笔的手一顿,白纸上多出一道红痕。 小心地转头看他。 杭敬承懒散地半睐,显得松弛聊赖,然而深黑色眼底里蛰伏着试探,锐利干脆。 所以,我可以更过分? / 第二天下午,考完地理,这场持续了三天的期末考试结束。 陆敏跟办公室另一个老师交接好试卷后,将需要自己核算分数的几沓卷子塞回包里,出了办公楼,朝校门口走去。 “陆老师。” 脆甜的女孩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敏身边多了个人,是那个叫何芮汀的女孩。 “老师今晚有空吗?” 陆敏攥紧手里的帆布包,拉响心中警戒,她摇头。 何芮汀说:“但是我想请你吃饭。今晚不行的话,明天好不好?我快出国了,以后就没机会了。” 考试结束有一阵子了,大部分学生都放假回家,校园里冷冷清清。 陆敏快步:“同学,你该请自己的老师。” 何芮汀亦步亦趋,“我知道,但是也要单独请你嘛......上次那个纸条,是你留的,对吧?我见过你的笔迹。” 上次她被陈书屹冷言冷语伤到,偷偷躲到学校的废楼后面emo,中途还注意到陆敏路过,起身后在路上发现一张便签。 [不求而得,往往求而不得的]* 陆敏摇头,“我不知道什么纸条。” “我认识你的字。”何芮汀直言直语。 陆敏疑惑。 何芮汀解释:“我在新班主任那里看到你的教案了。” 陆敏松了口气,依旧摇头,“你认错了。” 她拐弯,试图跟何芮汀分道扬镳。 何芮汀亦步亦趋,“我知道就是你。你的什么课还获奖了来着,二等奖,好厉害,陆老师。”企图套近乎。 上陆敏上次地公开课获了二等奖。 但她心里没什么波澜,因为真的在考虑要不要辞职。 “同学。”陆敏停下脚步,“我家人在外面等我,没要紧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何芮汀跳到她身前,张开手臂,“有要紧事!” 朝她身后喊:”舅舅你快点!” 陆敏一愣,回头。 丛致远从某个花坛后面走出来,用手背蹭了蹭鼻尖,“咳咳咳。” 陆敏拧眉,看向门卫处。 “我舅舅来给我开家长会的。”何芮汀怕她误会,赶紧解释。 何芮汀企图撒娇,“老师,我舅舅本来该回西城了,今天为了见你才没走,去跟我们吃顿饭吧,就一顿。” 陆敏意外这两个人居然是舅甥关系,那么小姑娘应该是知道她跟丛致远的过去。 她觉得没什么好遮掩的,索性一次性说清楚:“丛致远,你是在求复合吗?” 丛致远尽管知道她的脾气,还是被她的直白震了一下。 眼神有点飘忽,抬手抓头发。 “舅舅,大方一点!”何芮汀偷偷招手。 奈何丛致远别别扭扭,磨蹭半天走过来,不情不愿地点头。 “还挺,想你的。” 何芮汀直球:“舅舅说当年分手都是因为你不喜欢他。但是他超喜欢你的。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你。” 丛致远清瘦高挑的身材,少年气长相,左右看了看,耳朵有点红,掀起卫衣帽子给自己戴上。 陆敏一时失语。 高中时开始就喜欢她这事,她以前可一点都不知道。 但如果是丛致远的话,并不奇怪。 当初她在读大二,他去历大见朋友,两个人重逢,阴差阳错见了几次面,大三时他突然提出交往试试。 陆敏以为自己到了年纪,应该尝试恋爱关系,于是答应。她那会儿其实有考虑到结婚生子一类的问题,以为人生可以按部就班地过下去。 但丛致远给了她许多意外,比如他的家境其实很富有,所以可以为了一碗粥跨越半个地球,比如他本人虽然高中时看起来很乖巧,其实很爱玩,日常就是吃吃喝喝,再比如他偏爱的其实是纤瘦的女孩,她那两年暴瘦。 然而还是走不下去。他没办法放弃半夜两点被摇去酒吧玩乐的生活,她也忍不了凌晨四点被打电话叫去接他。 至于她喜不喜欢他,她只能说,付出过真心,问心无愧。 “但是我们已经不可能了。”陆敏看向校门口,重新迈开脚步。 一大一小两个人立即跟上来。 丛致远很难理解:“为什么?” 他明明都这么坦诚了。 “因为我现在确实不喜欢你了,而且已经结婚了。” 何芮汀啧声。 丛致远前几年谈了个小女朋友一直念念不忘,她早就想知道是何方神圣了,碰巧这次被丛致远拉来救场,没想到陆老师下手这么干净利落。 何芮汀眼里多了几分怜悯。 丛致远脸色难看,不相信这件事,“你少来,昨天给花生束腰就是骗我的,我本来都准备好投资了。” 陆敏不想多做解释,只说:“那封信,我想你应该道歉。” “什么信?”丛致远闷声。 “不会是......”他猛地抬头,大步追上她,“你知道了?” “不是,你是怎么知道的?......本来也不该给他啊.......你跟我吃顿饭,我就跟你道歉。”丛致远一步步退让。 陆敏却停下来,朝某个方向看过去,神色从冷淡变成温柔。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陆敏——”丛致远心下一沉,下意识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陆敏躲开他朝门外跑去。 丛致远不耐烦地抬眼,看清那人后瞳孔一颤。 “杭敬承?” 杭敬承单手抄兜站在门口,视线温柔地从陆敏身上滑过,然后扫视过来,变得凛冽。 丛致远沉了口气,走过去。 身前身材高挑劲瘦的男人,长相清冷利落,衬衫半挽,衬衫西裤裁剪精良,熨帖干练。 薄冷的眼睛懒散垂下,视线慢悠悠从下往上滑上,毫不遮掩地打量他。 明明只差一岁。他在他面前几乎有种压制性气场。 “好久不见?”杭敬承轻描淡写,尾音上扬。 丛致远好歹见识过大场面,双手插兜,不落下风,“老同学好久不见。找陆老师有事?下次吧,今天晚上她要跟我去吃饭。” “哦?”杭敬承挑眉,回头问陆敏,“你今晚不回家吃了?” 作者有话说: 杭老板当年确实有吃这对同桌的醋。 而且他属于太自信那种,总说那段时间没有什么,喜欢过也放下过云云,其实并不是。那段初(暗)恋对他的影响要比他以为的深刻。(后话) 然后,今天准时!超肥! *不求而得的,往往求而不得——三岛由纪夫 第51章 陆敏想也没想, 抬头说:“回家。” 这话说得很自然,熟稔于心再正常不过似的。 丛致远觉得这场面很不对劲,浑身血液直往脑门冲, 有点站不稳。 “陆敏?” 陆敏说:“我说过我已经结婚了。” 合着那句话是真的? 丛致远脑袋嗡嗡响。 “走吧?”杭敬承问陆敏。 陆敏点头。 “不是, 你先别走,什么时候结婚的......?”丛致远感觉自己活在梦里,“真结婚了?你才来这边多久?” 他急求一个解释,箭步上前。 陆敏下意识向左一小步,让杭敬承遮住自己,然后小心谨慎地探出脑袋看丛致远。 杭敬承支开手挡住丛致远的去路, 笑吟吟说:“你管那么多呢。” 他懒得掀眼皮,多少带了些漫不经心。 在丛致远看来这就是轻蔑。 “不是, 你, 你算什么!”他额上青筋微突, 眼眶渐渐充满红血丝。 杭敬承回头看了眼陆敏,然后笑。 丛致远受不了, 眼瞧着要扑上来, 何芮汀在身后拼命拉住他, 小声喊:“舅舅, 咱们走吧。你没希望了。” 丛致远大惊, 难以置信地回头问亲侄女,“你哪边的?” “我不是......我只是......”何芮汀支支吾吾。 杭敬承刚才就注意到小姑娘总是偷瞄自己, 心里大概有数, 嘱咐道:“小同学,麻烦你看好你舅舅, 不要让他再来骚扰陆老师。” 何芮汀得令:“好的杭老板。” 己方队友叛变, 丛致远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见杭敬承和陆敏转身要走,还想跟上去,何芮汀干脆整个人挂他胳膊上,“现在送我回家,我要回家,我要放假。” 学校门前的绿灯亮起,杭敬承和陆敏站在斑马线前,准备过马路,前者忽然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丛致远忽然想起句话。 好了,现在不用担心了,放心地走吧。 那会儿他捏着陆敏的信,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转身离开。 你走你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然而十年后,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丛致远怔愣,没去管挂在自己身上不撒手的侄女,远远看向那道背影,蓝色的长裙,披肩柔顺落下,裙摆摇曳生姿。 其实他一直看不懂陆敏。 他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好像从来没有在她心间停留过。 / “你认识何芮汀吗?”过了红绿灯,陆敏问杭敬承。 “谁?”杭敬承疑惑,顺便接过她手里的帆布包,掂了掂,“是什么。” “包里是试卷,要赶紧批改出来的。我说的是刚才那个女学生。” “哦。不认识。”杭敬承说。 陆敏意外。 杭敬承解释:“真不认识。但她好像认识我,可能在哪见过。” 学校前面是条美食街,这个时间人来人往,很热闹。 每个摊位上都挂着盏小灯,热腾腾的白雾四散开来,整条街都泛着鲜甜咸香。 漫步穿行在人潮里,陆敏猜测,“可能是粉丝吧。” 杭敬承在她旁边,走得不紧不慢,“电影粉丝么......也许吧。我应该还没那么大知名度。” 毕竟制片人是幕后职业,圈外大众很少有人了解。 “我记得你偶尔会接受采访......说一些场面话。”陆敏说。 他之前还凭借长相出过圈,在某部电影的宣传期。 杭敬承偏头,低垂眼眸看她,“挣钱么,不丢人。” 陆敏用力点头。 深以为然。 她忽然往他身侧靠了靠。 有小年轻打闹着路过,横冲直撞,陆敏从刚才过马路时就走在外侧,身侧人来人往,她朝杭敬承那一侧挪半步,顺便撑开手臂护在他身后。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杭敬承睫毛翳住眼眸,看不清神色,只是紧绷冷硬的下颌线忽然柔和下来。 他牵住手腕将她带到里侧。 陆敏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换位置,她刚好想到另一个问题。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杭敬承说:“接你么,有一阵子了。” 陆敏讶异:“所以全都看到了吗?” 从丛致远忽然冒出来,到最后离开学校。 杭敬承点头默认。 其实今天有些班级在单独开家长会,他如果想进,是进得去的。 但他没有。 虽然昨天说了那样的话。 他还是将整件事交给她自己处理。 尊重她的所有想法。 陆敏抿唇,抬头看着他,“我跟他说清楚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 杭敬承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没关系这是你自己的事。但实际上他想的是做得很棒就应该这样:) 憋笑。 抑制上扬的唇角。 陆敏没注意到杭敬承的异样。她看到街角新开了一家奶茶店,玻璃门上贴着告示,似乎在招工。 “想喝?”杭敬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好像在招聘......”陆敏背着手靠近敞开的玻璃门。 借着店里的灯光,A4纸透亮。 暑假兼职:18—32岁,中专/高中及以上学历,每周可工作30小时以上。 薪资福利:时薪15—18元。 联系方式:刘小姐 177xxxxxxxx 这个条件,看起来还可以。 “你喝什么?”杭敬承从店内敲门。 “喔。”陆敏从门后绕出来,看了眼菜单,“就椰汁吧。” 便宜且好喝。 杭敬承跟店员说:“椰汁,常温,不要加冰。” 说罢扯开店门口的两把椅子,“坐这等一会儿,才开始做。” 陆敏坐下,试探性打量店内。 这是看起来只有七八平米的小店,装修简练,看招牌也不像连锁店,两个店员正在操作台前忙碌。 她收回目光,发现杭敬承正若有所思看着自己。 “我在想要不要暑假来兼职。” 之前联系的那个便利店,不招短期工,她想这附近商圈吸引年轻人,应该会有,果然看到这家奶茶店。 “嗯,你想的话,可以来试试。”杭敬承翘起二郎腿,靠椅背上放松地坐着。 陆敏犹豫片刻,还是试探性问:“花那么多年读书,考上大学,毕业后再去从事不需要专业技能的行业,会不会很没用?” 杭敬承看她一眼,然后摇头。 她立即点头,“我也觉得。” 随后小声说:“不是每个人都要从事学术活动或者技术性职业的。学校里传授的知识也不是为了让一些职业高人一等。挣钱嘛,不丢人。” 这些碎碎念仿佛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杭敬承听着,唇角勾起。 “你大学学的什么?影视相关的行业吗?”陆敏转头又问。 杭敬承眼梢弯起,笑说:“我怎么记得你以前跟我基本没话呢。” 那时候一天的话超不过十句。 陆敏说:“我社恐。” 说罢心虚地看着他。 社恐,但是张口就来。 杭敬承笑,但不打算戳破,怕她兀自尴尬。 “我大学在一没什么名气的大学学法律。不过没拿毕业证。” 陆敏意外,“欸,但是你高考成绩很好......” 杭敬承抓住别的信息,“你知道?” 陆敏低头摆弄手指,“听同学说的。” 虽然转学分别后断了联系,但是托他好人缘的福,直到高三,陆敏还是偶尔会听到他的消息。 “哦。”杭敬承看向台阶底下人潮汹涌的街道,“专业家里安排的。我不喜欢,所以没读完就去搞电影了。” 陆敏看着他清落冷寂的侧颜,思考片刻,说:“所以你家里人并不支持你现在的事业吗?” 杭敬承说:“嗯。他们还是希望我走安排好的路。但是我已经出来了,做到现在这样。” 就不可能回去了。 “明天去做手术。”他收回视线,抬下颌指了下她的下巴。 “嗯,明天上午。”陆敏用舌尖抵了下唇下那一小块囊肿,因为这段时间刻意不去咬,没有变得更大。 杭敬承点头,“正好我是晚上的飞机。” “先生,您的饮料好了哦。”店员将两杯饮料推出来。 杭敬承起身去拿,陆敏跟着起身,从他手里接过椰汁,顺便瞄了眼他的,好像是咖啡。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现在喝咖啡不会失眠吗?”下台阶的时候,她问。 “职业习惯了。不碍事。”杭敬承说:“这两天组里在转移设备,接下来要去申城大学取景,大概两个月,你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有事记得打电话。” 最后几个重音强调。 陆敏确实不爱打电话。通话记录常年被各种推销之类号码的占据。 “喔。”她应声。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中间要一直待在那边吗?” 杭敬承一顿,“有空的话,尽量回来。我给你打电话接不到的话,记得回拨。” “喔。”她仿佛很敷衍,拎着椰汁,看向地面。 两道影子,变长,又变短。 陆敏将手背到身后,其实心里兀自希望着,时间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从明天开始,时间变得快一点。 / 次日上午,陆敏去医院做了个小手术,将下唇的囊肿割掉,缝了几针,下午杭敬承收拾行李飞去申城。 陆敏目送他进入电梯下楼,在门口待了会儿,拿手机给奶茶店的老板打电话。 经过一周试用期,陆敏成为这家店的正式员工。 七月底。 半下午。 “欢迎光临。”陆敏扎着低马尾,戴了透明口罩,身上穿了条蓝色碎花围裙。 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在菜单面前小声交流了一阵,相继点单: “我要桂花酒酿奶茶,全糖,正常冰。” 陆敏操作点单系统,“好的,桂花酒酿奶茶,全糖,正常冰对吗?” 女孩点头,拿手机付款。 另一个女孩要纠结一些,“我要太妃糖,不,也要桂花米酿、酒酿吧......” 陆敏耐心等她说完,点头,“需要什么甜度和温度呢?” 女孩抓了抓头发,笑得局促,“常温吧。全糖会不会有点太甜......” 陆敏说:“平时不喜欢甜食的话,可以试试五分糖。” “那就五分糖。谢谢你。”女孩羞涩地笑。 陆敏确认:“好的,桂花酒酿,五分糖,常温,对吗?” 女孩用力点头,跟同伴找位置坐下。 陆敏取出两个空杯,将标签贴上去。然后拿起身边同事做好的外卖奶茶,用消毒布清洁杯身杯底,摇匀,核对订单,最后跟习惯一起放到袋子里,等外卖员来取。 不多时,两个女孩拎着奶茶出门,来交接的同事匆匆推开门,“不好意思啊陆敏,我路上没带头盔被交警扣下了,下回多替你做一个点。” 店里排了三班,陆敏平时上十点到下午五点的这一班,今天拖到接近六点。 “没关系。”陆敏正擦柜台,抬头看她一眼,“以后记得戴头盔。” “嘿嘿好的,我去换件衣服,稍等五分钟。” 新同事换了衣服出来,陆敏脱掉围裙,收拾自己挂在墙后的包。 从里间出来,正好碰到有客人拎着蛋糕进来点奶茶。 陆敏多瞥了一眼,打开手机日历。 还有不到两周就到杭敬承生日了。 她将挎包挽到手肘,双手点开手机银行。 看到数字,她犹豫片刻,考虑最近有没有需要钱的地方。 好像没有了。家里不欠债,她不需要付房租,也没有额外的支出。 那么拿出一部分余额给他准备礼物,是可以的吧。 陆敏心情颇愉悦,推开玻璃门。 一抬眼就被天边的景象震撼到—— 近黄昏,暮色遥灿。 太阳西沉,像一枚燃烧的金币,金辉洒彻这个波光粼粼的世界。尽管高楼大厦钢铁巨兽林立,夕阳依旧以其自然法温柔了天地。 陆敏试图用视觉记住此刻,又怕这场景悄然流逝,于是打开手机相机对准。 看着取景框里的惊喜那个,忽就想起不久前,杭敬承来接她。 暮色四合,就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夕阳的余晖映在身上,头发丝变成金色,眼睫眉毛也柔和下来。 他懒洋洋靠着椅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说话时不爱清晰咬字,总显得低沉含混。然而从不叫人讨厌。 陆敏回头看了眼店里,发觉没人注意自己,于是抽椅子坐下,点开微信里他的头像框。 戳戳点点:在忙吗? 好奇怪,删掉。 今天拍到夕阳...... 有点莫名其妙,删掉。 寒暄之类的开头好难。 陆敏纠结半天,干脆恢复以往风格,直接问: [月底回青城吗?] 她盯对话框,直到屏幕顶端的时间从01变成05。 杭敬承大概在忙,没有回复。 剧组里事情应该很多吧。 她在网上见过许多艺人在剧组里过生日之类的消息。 有点担心。 陆敏思忖片刻,将刚才的照片发出去。 [最近青城的傍晚很漂亮] [你回来的话] [应该还可以看到] 第一次给他发这种消息,等绿色对话框出现,陆敏才发觉自己的莽撞。 长按消息,盯了片刻。 她最终没按下撤回,按下锁屏键,将手机放进包里。 回家的路上,沿途有小摊贩卖水果。 陆敏家里只有一人一鸟,只挑了两颗毛桃,两颗油桃,一小串葡萄。 付款时刚好来了视频通话。 陆敏手忙脚乱接起,杭敬承那张骨相优越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她抿唇:“喂?” “还在外面呢?”杭敬承似乎也在路上,镜头有点晃。 陆敏说:“嗯。刚下班,今天拖了一会儿。” 杭敬承向外看了一眼,低头看回屏幕,手指似乎滑动了界面,“最近青城的夕阳很漂亮,你回来的话......” 陆敏后知后觉发现他在念自己刚发的话,耳廓立时泛红。 杭敬承:“应该可以看到。” 说罢他忽然笑了。 “那你给我看一眼。” 陆敏乖乖举起手机,将屏幕翻转过去,对准街对面的夕阳。 “确实很漂亮。”听筒传来他懒散含混的声音,夹杂细微的电流颗粒感。 “但是敏敏。” “嗯?”她小声回应。 杭敬承说:“其实你可以直接说。” “杭敬承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你小子你小子你小子!!! (BTW为了不影响阅读体验,一些关于这本书的碎碎念以后都会放大眼仔,可以去那里找我丸~) 第52章 天边的火烧云缓慢移动, 夕阳一点点下沉。 屏幕里的人垂眼看镜头,陆敏知道他看不到自己,然而脸上还是做不出任何表情, 倒是耳根到脸侧的白皙皮肤上笼罩可疑红晕。 “姑娘, 你的水果。”身后水果摊的老板叫她。 陆敏赶紧转身,镜头一阵乱晃,在金额栏输入10.2。 屏幕里的人似乎也在跟身旁人说着什么,她松了口气。 杭敬承看到的是半个水果摊和水泥地面,以及不知道是谁的来回走动的脚。 无奈请求她:“要被晃晕了,镜头转过去呗。” 陆敏拎着水果, 将镜头转回来,“我在买水果。” 给他看自己买的桃子和葡萄。 杭敬承注意到她没褪去粉色的耳垂, 心情愉悦, 问:“就买这么点儿?” 陆敏:“怕放坏。而且每天都从这里经过, 很方便。你也在外面吗?” “嗯,昨晚收工晚, 今天开工也晚, 刚开完会, 现在准备去片场。”杭敬承转了下屏幕给她看那边的情况。 大学校园现在没什么学生, 不远处有工人在忙忙碌碌架设备。 “看到了。”陆敏说, 杭敬承于是将屏幕转回来。 “最近很忙吗?”问完这句,觉得不妥, 她补充:“下个月不是过生日么。” “我生日?”杭敬承似乎愣了一下, “哦。是我生日。” 对面有剧组工作人员跟杭敬承打招呼,后者微微颔首示意, 随后看回镜头, “前两天申城一直下雨, 拍不了,导致拍摄计划被打乱,现在工期有点赶。” 说到这,他沉吟片刻,“我尽量回去。那几天好像有台风,这边开不了工。” 陆敏本来在担心他说回不来,听到可以回来后松了口气,说:“好。” 至于生日礼物,杭敬承表示自己不挑,并且愿意提供身高体重鞋码喜好之类的。 不要太贵,懒得保养,但是要好看。 陆敏觉得他很臭屁。 挂掉视频,陆敏伸了个懒腰,看向家的方向。 今天天气不错。 温度刚好。 景色宜人。 忍不住唇角上扬。 / 八月初。 因为是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奶茶店白天几乎没有客人,只剩下在线商城的点单。 这天下班后气温还没降下来,陆敏不想从立马回家,留在店里蹭空调。 她今天抱了自己笔记本过来,打开网页浏览某红书。 搜索关键词:男士,生日礼物 第一个关联词就是平价。 但她想买个稍微贵重点的。 上次杭敬承送她那手链好像是五位数。 右下角微信消息跳动,是胡菲菲发来的消息。 胡菲菲:[陆老师还在忙吗?] 配图是一个小女孩吃瓜。 这店离学校不远,胡菲菲前段时间来过,知道陆敏来兼职的事。 陆敏回复下班了。 胡菲菲:[来吃瓜] 胡菲菲:[我今天回学校拿材料 结果你猜怎么着] 胡菲菲:[听说高主任被调查了] 胡菲菲:[估计饭碗不保] 高主任被调查了? 陆敏意外。 高建平除了是教导主任,还兼学校党支部书记,出了名的人精,又相当会拍马屁的,据说‘后台很硬’。 上次家长群里散播谣言的事,高建平原本答应立即查明,直到放暑假才不情不愿通知结果,就是罗茜做的,她在学校收集资料时不小心错填过小号,历城那边也有老师表示自己被罗茜找过,询问当时情况。 这些都不难查,高建平拿到结果后再三试探陆敏,想让她给自己引荐‘贵人’。 陆敏当时在忙期末考和辞职的事,没有理他。 胡菲菲:[说是被家长举报贪污腐败,以权谋私,正好上头来查,算他倒霉] 算学校幸运。 这种人继续留在学校,只会欺软怕硬压榨老师,不会给学生带来一点好处。 陆敏一边浏览网页,一边跟胡菲菲闲聊。 胡菲菲:[陆老师,你真的打算辞职吗?] 陆敏:[上学期期末时跟校长沟通过了校长同意了] 胡菲菲发来哭哭表情包。 胡菲菲:[不要啊 你走了我跟谁一起吃午饭呐] 作为饭搭子,陆敏只能发一朵小花安慰她。 胡菲菲:[那你找到新工作了吗?] 陆敏:[还没,这两天在看招聘信息] 奶茶店的工作只能做兼职,她还是需要一份更稳定的能糊口的工作。 这几天在各种招聘网站上看到许多岗位。 又聊了几句,胡菲菲有事不回复了,陆敏点了右上角的叉。 “一杯柠檬气泡水,全糖,多冰。谢谢。” 店里进来个小男生,陆敏只顾浏览网页,没注意,那男生却注意到她。 “陆老师?” 陆敏抬头,对上梁程惊讶的目光。 “好巧啊,你来这里喝......”梁程挠了挠头,显然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她。 话说到一半他注意到陆敏手边没有饮料,身上倒是有围裙,回头看了一眼,跟柜台后面的店员一样,“陆老师,你来这里打工吗......?” 陆敏点头承认,“假期兼职。” “我以为老师会趁假期出去旅游呢......”梁程抿唇怯怯地笑,不知道是不是刚剧烈运动过,满头大汗。 梁程父母强势,曾经在超市底下找过陆敏的事,但这个他本人性子一直文弱羞涩。 陆敏原不想跟从前的学生多交流,但看他汗涔涔的模样,身后的又空调冷风直吹过来,很容易感冒。 她回身打开挂在椅子背上的包,从里面拿出湿巾,抽出来几片递给他。 梁程受宠若惊,“谢谢,谢谢老师。” 他小心地将湿巾折起来擦汗,胡乱擦过后攥紧进掌心,神情期待地问她:“老师,如果下学期你还教我们的话,暑假的历史作业要收吗?” 陆敏猜他已经将作业写完了,不然不会这么问。 他历史单科的底子一向不错,如果不是家长控制欲太强,成绩起伏不会那么大。 “这个要看你的新老师了。但是学进去的知识不会让你吃亏的。”陆敏说。 梁程敏锐捕捉前一句,惊讶道:“老师你不带我们了吗?” 陆敏抿唇不语。 梁程低着头,抬眼瞄她的神情,半晌,小声说:“老师,你现在好像不怎么跟我们说话了。” 之前陆敏上完课还会在班里多留一会儿,现在几乎讲完最后一句话,拎着包就走。 加上她不做班主任,平时在家长群也不说话,除了上课时间,几乎没有她任何消息。 陆敏只是扭头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表情平静,长睫遮住眼眸。 梁程悄悄攥紧掌心,“但是那件事情,我知道不是老师的错,嗯,在出公告之前,就相信不是老师的错......” “就是你们班主任说的?他妈的,什么老师......”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短袖衣摆撩起来散热,露出滚圆肚子。 “我看闺女的抑郁症就是她搞出来的,什么家访家访的,还不是为了变相收钱,她们肯定是跟医院串通好了。厕所在哪?......厕所都没有什么破店。”中年男人临走时不忘在店门口啐一口。 当初梁程父母就是怀疑陆敏想乱收费。 小插曲让陆敏和梁程都非常尴尬,躲开对方的视线,看向别处。 “那个,那个家长他,肯定是误会了......”梁程揪自己手指。 陆敏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他难堪,点头。 “我,我,那个,他们,那个......”梁程憋得脸红,垂下脑袋,小声嗫嚅:“我还是希望老师你能继续教我们。” 陆敏看着浏览器上收藏的招聘网站,手指微动,没有给他答复。 / 申城,某酒店。 身材清瘦,穿了一身桃红柳绿的男孩翘着二郎腿躺沙发上,胳膊垂在一侧,两指揪绿植叶子,他仰面朝天,薄薄的单眼皮耷拉着,百般聊赖。 “哥。我到这一个小时了,你那电话还没打完?是头牛也饿死了。” 杭敬承刚挂了电话,从落地窗前回头,眼皮掀也没掀,“我谢谢你的关心。” 杭维伊撑胳膊坐起来,咧嘴笑,带着少年人的俊朗气,“不客气。现在出发?” 杭敬承摆了下手,“你先去。我这边还没沟通完。” 杭维伊不动身,“不是吧哥,我专门来看你,连顿饭你都不陪?” “所以少爷逃掉补课来这里,到底有何贵干?”杭敬承款步走过来,在沙发另一侧坐下,仍旧在滑手机翻消息。 “当然有正事。”杭维伊坐直身子,盘腿对着他,“爸说让你回家。” 此回家非彼回家。 杭敬承扭头,撩起清冷眼皮看他,“这回是什么条件?” 杭维伊不想跟他哥对着干,放软语气,“不是马上,等你弄完手头的项目。妈说让你进姑父那边的公司,表哥不是去做海外了嘛,手底下空出来的位置,想让你去。” 上次还是想叫他重拾国际商法那边的事。 杭敬承视线扫了一圈,落回自己的手机屏幕,刚巧变暗,两秒后熄屏。 屏幕倒映他晦暗不明的脸。 “可我只想做电影,对酒店生意没兴趣也没能力,到时候搞砸......哦杭天磊巴不得我搞砸。”杭敬承向后靠住沙发,揉了揉眉心。 杭家需要一个有能力,但是能力不足以支撑野心的那种帮手。 杭维伊摊手:“但是你不用像现在这么累啊。挣的钱也会比现在多。” 杭敬承有时候会想痛扁一些天真无邪的脸。 按开手机,低垂视线,语气混不吝,“理解你作为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不太理解工具人的心情,但这是我的地盘,劝你谨言慎行。” 杭维伊讪讪。 有些事不是他能决定的。 又觉得不甘心。 虽然他也觉得父母做法过分,但是从实际利益出发,他不觉得哥哥走家里安排的路会被亏欠。 手机震动。 杭敬承来了电话,起身去接。 “喂?......所以那几台机器不能延期么......无论如何没可能的意思?......你发邮箱。” 挂掉电话,杭敬承回身,乌目沉沉。 剧组里几台拍摄设备是租来的,因为前两天工期延误需要续租,这种事一般好商量,但这次对方很干脆地拒绝了。 杭维伊从茶几上拿了个橙子,往上一抛,伸手接住,“哥,你们拍戏怎么全是意外。” 他将垃圾桶勾过来,剥橙子,“所以姜还是老的辣,二姑直接不让你跟那个庄小绵见面。” 庄家涉足娱乐行业,有意让小女儿跟杭家接触,老爷子在杭家这一辈的年轻人里最看好杭敬承,但这事当时被杭天晴拦下了。 剧组常态就是出现意外,再周密的计划都免不了。从立项到最终的宣发分红阶段,作为制片人要批复、签字成百上千份文件,其间就是各种源源不断的突发状况。 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人脉,做电影本质也是生意,要的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至于婚姻这种捆绑关系,从古至今都是人脉交换的不二法门。杭天晴那么做就是断杭敬承一条路。 杭敬承心说你小子看的倒是明白。 掀开电脑,打开邮件箱,拖动滚轮。 这家公司法人里有个名字很眼熟。 他半阖眸,眼底闪过黯色。 没记错的话,这人家里是做餐饮生意的,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所以很讨好陈和。 陈和爽快地承认了这点。 杭维伊捱不住,下楼吃晚饭,杭敬承一人站在套房落地窗前。 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夜间灯火通明,霓虹闪烁,车灯璀璨涌动。 夜风撩起厚重的灰色窗帘,瘦削高挑的身影就显得孤寂,单薄,如绝云端。 电话另一端说:“这事倒也不是我授意,但吴家那个就是这么做了,你说怎么办。” 杭敬承心里有数,也就不再纠结是谁在给自己使绊子,嗓音冷清,带了点随意,“不怎么办。他自己选的路自己一路走好。” 对面陈和明显一顿。 挂电话前,陈和意味深长地说: “吴家那小子可是挤破了头都想分家里那杯羹,敬承。” 杭敬承眸色一凛,挂断电话。 苏浩进来送需要签字的文件,顺便问他设备的事。 “抓紧工期。”杭敬承点开天气,下滑到接下来一周的天气 苏浩问:“那承哥你后天回青城的机票先取消一下?” / 接到杭敬承电话时,陆敏正在纠结要不要递交辞职信和学校的文件。 把这个交上去,她的教学生涯就可以结束了。 “啊......不回来了吗。”陆敏坐在沙发上,蜷了下按在文件上的手指。 “我把礼物寄给你?” 距离他生日只剩一天时间,她本来预备好做什么菜了,幸好还没买材料。 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不用,等月中也许有时间回去,最不济下月初也能结束拍摄。”杭敬承说:“到时候补一个吧。” 他对过生日这事没什么执念。 “哦,好。那你在剧组过吧。”陆敏平淡道。 杭敬承听不得这语气,“看那天忙不忙。忙起来就顾不上了,说不定要熬几个大夜。最近什么事都不顺,昨天还被米菠萝*砸头了......” 越说越委屈。 陆敏紧张:“受伤了吗?” 杭敬承:“没。暂时没。还没去医院检查。” 陆敏:“那你一定抽空去查一下呀。” 关乎身体健康的事怎么能轻视。 然后杭敬承似乎低笑一声,远隔千里,低哑嗓音像羽毛一样在她耳朵尖轻轻搔了一下。 “你骗我的?”陆敏警觉。 “也不是。”进组一个多月,他确实整个人带着疲倦,似忽在抽烟,她几乎可以想象明亮的橙花在他唇边绽放,只一瞬,随后只剩凛凛冷气。 “我过生日本来不讲究的,倒是被你勾的......到时候打电话给我唱首生日快乐歌?听到没,当个事儿。” “喔。”她还在纠结他诓她的事,随意应着。 用一根手指的指尖去抠二九笼子上那个小夹子,执拗地要那只能两指捏开的小夹子妥协。 杭敬承偏要问她:“喔是什么意思,答不答应?” 她偏不答应。 半晌,没得到她回应,他也没说话。 听筒偶尔一阵细微的电流声。 陆敏觉得心里发涩,像摔掉滚珠的笔尖,涩钝地划过纸面,留下粗细不平断断续续的线。 听筒里,杭敬承叹了口气,“敏敏,你过来吧。我累,想见你。” 作者有话说: 来迟,谢罪。 但是求收藏新预收,《先婚后爱》(对没想好名字)梗就是陌生人的慢热先婚后爱。(求求了给个收藏吧) *杭老板没撒谎,被砸头了。但米菠萝是剧组用的泡沫反光板。 第53章 “请两天假去申城玩啊?行, 你去吧。”奶茶店老板爽快地答应了陆敏的请求,“正好这两天店里不忙。” 陆敏道谢,挂掉电话, 着手收拾行李。 她很少出远门, 也没什么旅游经历,更因为恐飞从来没坐过飞机,准备这一趟旅程对她来说更像一项未知的挑战。 杭敬承给她订了机票,考虑到二九不能一鸟在家,叫她准备好防疫证明,他找人办了托运。 从提出叫她过去, 到她踏上飞机,前后不过二十小时。 像做梦一样。 青城国际机场很大, 从值机台到登机口要做摆渡车的那种大, 陆敏几乎茫然, 好在杭敬承提前安排了个姐姐来接她,带她取登机牌、办托运、过安检。 到了起飞这一刻, 飞机颠簸, 整个人好像被座椅推着, 心跳鼓噪, 耳朵也很疼, 陆敏不敢看窗外,只紧盯着自己的裙摆, 手指攥紧安全带, 勒出一道白色痕迹。 然而心里的期待,大过恐惧。 两小时的行程很快结束。 下飞机时陆敏站起身在座位上等了许久, 终于排队下来, 身前还有同一航班的乘客, 她慢慢走着,抿着嘴巴,眼睛里穿过人潮,亦步亦趋地模仿着。 中途差点跟人去了厕所,她看到头顶指示牌,脚步一顿,赶紧拐弯。 折腾了一小会儿,还算顺利地领到行李和二九,继续跟着指示找出口。 申城这个机场比青城还要大,陆敏背着琴包,一手拽行李箱,一手拎着二九,走走停停,腿一步比一步沉。 路上有人似乎好奇外带包里的二九,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她,她耷拉脑袋,闷头往前走。 视线范围内出现好多双鞋,从身旁匆匆走过。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听见谁叫了自己一声。她抬头看了看,没找到人,低头继续朝前走。 杭敬承无奈,伸手将人拦腰截下,“哎哎。往哪儿走?” “唔。”陆敏小小地惊呼一声,茫然抬头,看清身前的人后尴尬地蜷了下手指。 “我没看到你。” 杭敬承上下打量她一圈,挑眉,接过她手里二九和行李箱,又取下琴包,“闷头走当然看不到,我又不长在地里。吉他也带过来了?” “嗯。”她点头。 杭敬承:“走吧,车在底下。” 她亦步亦趋,乖乖跟上。 到了停车场,很快找到车,苏浩在驾驶座等着,下车热情地跟陆敏打招呼,帮忙搬行李。 杭敬承拉开后排车门,叫陆敏上去,随后绕到另一边,躬身上车。 “嫂子这次来申城玩几天?”苏浩系安全带。 陆敏回答说:“两天。” “哦,不多待几天吗?申城有很多值得去的地方,比如申城大学旁边那条街......” “因为还有工作。” “哦。”苏浩用手背蹭了下鼻子,瞥一眼内视镜。 陆敏无心让他局促,只是平时跟不熟的人说话,就是这个风格。 “路上累不累?”杭敬承问。 陆敏犹豫片刻,说:“还好。” “到酒店休息休息。” “嗯。” 这句话出口后,是长达两分钟的沉默。 实际上陆敏在飞机上幻想过数次重逢后的画面,然而真到了这一刻,似乎是因为近一个月没见,或者是因为旁边有第三个人,她跟他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似的。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苏浩似乎也觉察到这份尴尬,打开车载音响,放了首歌。 杭敬承提了提裤脚,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视线从内视镜滑到身侧的女人,陆敏习惯靠在车窗上往外看,这次大概是新环境拘谨,没有靠上去,嘴巴抿起来又松开,浅绛色的唇水色润泽。 眼睫微动,眼底就多了份柔软。 汽车似乎上了高架,下午四点,路灯没有亮起,入目皆是高楼大厦。台风转向,没有过境,但带来一阵降雨,细雨迷蒙。 是适合睡懒觉的好天气。 陆敏将十指扣到一起,收回视线,偷偷看向内视镜。 杭敬承今天穿了条烟灰色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二九抱怀里了,袖口扣着扣子,熨帖板正,腕骨清落。 好久没见的人,还是原来的模样,她却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他交流了。 他伸手臂,拦腰将她勾到座位中间。 陆敏没防备,整个人歪过去,下意识用手臂撑住座椅,心脏剧烈跳动几下,杭敬承垂眼看她,竖起食指放到嘴边,对她摇了摇头,抬下颌指向驾驶座,示意她不要说话。 前排可能会听到。 而在第三个人听得到的情况下闲聊又会很尴尬。 陆敏垂着眼睛,睫毛颤了颤,自觉收回手臂搭到腿上,杭敬承揽着她的腰将她搂到中间偏自己这一侧。 “只请了两天假?”他抬手捺着她耳侧,将她拢到自己肩头。 离得太近,杭敬承的声音几乎响在她耳边,又很轻,不像从听筒里传出来,气声直接传到耳朵里,让陆敏心尖一颤。 她稍稍挪开一段距离,“店里离不开......” “什么?”杭敬承似乎听不清,疑惑。 “店里......” “嗯?” 好吧。 她手指揪着自己的裙摆,靠到他肩头,小小声:“店里离不开人,我走了跟我同一个位置的女生就要加班,请太久不好。” “好吧,能来就很好了。”杭敬承说,“原以为你不会轻易答应呢。” 陆敏扭头看他,眨巴眼睛,“可是你说食宿全免,还包路费。” 她没扎头发,转头时发丝摩挲他的衬衫,发出细微的窸窣声,白皙的耳朵尖露出来。 杭敬承笑,“你也太现实。说点好听的行不行?” 陆敏抿唇,不看他了,脑袋依旧靠在他肩侧,唇线微勾。 他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雪松檀香,像冷色灯光下的木质调酒台,微辛苦调带着一丝烟草味。 让人安心。 杭敬承只是习惯性得寸进尺,进不了也无所谓,好歹人在自己身边。 “坐飞机感觉怎么样?”他压低声音问。 陆敏往前瞄一眼,车载音响在放席琳迪翁的我心永恒,苏浩动情地跟唱,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有点害怕,耳朵痛。你把二九的拉链拉开吧,透透气。” 杭敬承低头扯拉链,顺便问:“起飞和降落的时候是不是,严重么?” “还好。” “那会儿气压变化,可以试试咽口水,或者嚼口香糖,等你回去时捎一盒。” “好。”陆敏应着,“今天剧组不拍摄吗?” “拍着呢。偷溜出来的,等会儿还得回去。” “喔。” 果然很忙。 杭敬承:“其实飞机上景色挺不错,回去的时候可以往窗外看看......你戴耳钉了?” 注意到她耳侧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 “戴了。”陆敏抬手摸耳垂。 杭敬承偏头,垂下眼睫,用指腹拨开她耳侧的碎发。 半个指甲盖大小,镂刻玫瑰样式的金属,夕阳的光柱映进来,随着车辆晃动泠泠折着光,若隐若现。 他认出是自己送的那副,心情愉悦,掌心覆过她的手背,指腹轻擦耳钉。 陆敏抬眸,眼睫微颤。 杭敬承只是垂眸看着她,手指捺着她的耳垂。 极轻的温热触感,从敏感耳侧游移到下颌,慢慢移到下颌,她的心口被攥紧一样颤栗,连带着绷紧脚背。 “伤口怎么样,拆线了么?” 说着,手指就捺在她唇下,轻轻下扯。 她点头,带着他的手指一起晃动。 发动机的细微轰鸣与车载音响的律动忽然变得非常远,相隔了一层玻璃罩子。 杭敬承笑着,她在他黑色的像镜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微亮的眼睛。 他低头,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二九大喊:“羞羞羞!” “什么声音?”苏浩纳闷,正好碰到堵车,车子走不动,“又堵了,真——”他抱怨着,伸懒腰,余光注意到身后不对劲。 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中间了,刚挪回自己原来的位置,胳膊上站了只小鸟,伸着脖子跟她要啵啵。 老板在另一侧沉着脸,看上去心情不好。 气氛不对劲。 苏浩收回视线,噤声。 / 杭敬承大概是真的忙,到了酒店没来得及下车,就被电话叫走,苏浩帮陆敏将行李搬上去,交给她一份房卡。 陆敏折腾一天实在太累,没有洗澡,喂过二九后,坐回沙发,蹬掉拖鞋,两腿蜷缩上去,渐渐眼皮沉重。 朦胧间感觉有人在敲门。 陆敏眉头微蹙,偏头,两秒后睁开双眼,撑着沙发坐起身。 不知道睡了多久,天色完全暗下来,华灯初上。 她出门前看了眼手机,杭敬承没给发消息。 走到门口,陆敏将手搭到把手上,没按下去,凑到猫眼前往外看。 正好对上一张清俊的少年脸。 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裹着酒店浴袍,头发湿漉漉带着白色泡沫,手指不知疲倦地按门铃。 陆敏皱眉,迅速绷紧神经,整个人呈防御姿态。 也许是按门铃没有得到回应,少年开始敲门,“......哥?承哥?二哥?借你浴室洗个澡,我房间......” 陆敏走回客厅沙发,捡起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给杭敬承拨过去。 “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她挂断,屏息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似乎停下了。 站在原地大约两分钟,没有动弹,门外的人似乎走了。 陆敏松了口气。 然而细想刚才少年喊的名字,似乎是承哥? 他认识杭敬承? 但是剧组拍戏怎么会带这种高中生模样的男生。 不多时,杭敬承拨回来。 “喂?” “喂,敏敏,刚才有人敲门了?” “嗯,我没开。”陆敏说,顿了顿,试探问:“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杭维伊。”杭敬承言简意赅。 “啊,是你弟弟......” 因为相亲时没带他弟弟,结婚没办仪式,她也没去过他家,所以一直是只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不知相貌。 杭敬承笑,“没事,他房间花洒坏了洗不了澡,问了前台以为我在,就去敲门了。不用管他,没什么。” 那边人声嘈杂,似乎在拍摄现场。 陆敏应声:“嗯,我知道了。你忙吧。” 挂断前,杭敬承叫她先歇着。今晚早点收工,出去吃火锅。 经过这么一遭,陆敏再睡不着,洗了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将二九和吉他拿出来排练。 大约晚上七点,又有人来敲门,这次小心许多。 陆敏透过猫眼看到那张清俊少年脸,顿了顿,打开房门。 “嫂子。”杭维伊毕恭毕敬,单薄狭长的眼睛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她。 陆敏点头,“你好。” “那个。”杭维伊挠头,“承哥叫我带你出去吃饭。” “好。”陆敏往房间内看了一眼,“你稍等一下。” “好嘞。”杭维伊应着,乖巧在门口等。 陆敏换好了衣服,只回房间安置好二九,拿了个手提包,出门。 杭维伊跟他哥不一样,他哥是有事说事,他是没话找话,一路上嘴巴嘚吧嘚嘚吧嘚,说个没完。 “嫂子我跟你说旁边这个店,无敌好吃......” “那个男的我昨天见过,渣男......” “我哥忙起来就脚后跟打后脑勺......” 杭维伊甚至跟申城本地司机聊起来,聊得司机老泪纵横。 不知道什么时候聊到工作,杭维伊一转头,“嫂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陆敏一顿,说:“原本是高中历史老师。” “老师,啊......”杭维伊跟被点了哑穴似的,迅速蔫下去。 陆敏:“但是在考虑辞职。” 杭维伊瞬间康复,“啊,那就好。” 见陆敏疑惑,他解释:“我那个,我对老师PTSD,一听见就脑仁儿疼。” 到了火锅店,杭敬承刚收工,还要等一会儿才到,杭维伊点了鸳鸯锅锅底和配菜,撺掇陆敏先去调蘸料。 陆敏找碟子,用勺子挖了点麻酱,放少许小米辣、香醋,又加了点生抽和香油。一转头杭维伊已经调好一碟,正在给第二碟加香菜,指甲盖大小的勺子,居然可以装下三厘米高的香菜。 两碟都加了葱花、香菜和蒜泥。 “哟,吃上了?就等我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敏立即回头,杭敬承姗姗来迟,垂眸对上她的视线,慢悠悠勾唇。 “哥哥哥哥,坐坐坐。”杭维伊殷勤。 杭敬承眼皮一撩,满脸‘就知道你小子有事’的表情,抽椅子坐下。 “你不来我跟嫂子都不敢吃,还给你调了蘸料,尝尝,好吃。”杭维伊将调好蘸料推出来。 陆敏意外,刚才还以为那两份全是给他自己调的。 杭敬承挽衬衫袖子,视线一扫,“你把卖香菜的打死了?” 杭维伊惊讶:“啊?香菜多好吃啊。” “我挑食。”杭敬承四下看了看,将杭维伊的碟子抽过来,香菜全挑进去,但发现有小段的菜梗和葱花。 杭敬承:...... 全还给杭维伊,自己推椅子站起身。 杭维伊:“哥你干嘛去?” 杭敬承头也不回,“再弄一份。” “别呗。我来——” 杭敬承不搭理他了。 杭维伊果然有求于他哥,吃饭时跟他要手机,说要买鞋,自己账号限购了。杭敬承把手机给他,付款时接回来。 “谢谢哥哥!”杭维伊笑得挺甜。 “少恶心我。”杭敬承嫌弃他,看着自动跳转的订单详情,“你现在46的脚了?” 杭维伊打开手机,“去年就44了啊。那个钱微信转你嗷。” 陆敏在一旁听着,感觉这兄弟两个虽然亲昵,但是跟没怎么生活在一起过似的,对彼此的喜恶和基本状况都不了解。 / 打打闹闹吃过饭,陆敏跟杭敬承一起回酒店。 后者中途被剧组工作人员叫住,上楼要晚一些。 陆敏先回房间,按下开关,冷白灯光倾泻下来。 她开了电视,关好门窗将二九放出来玩,随后进洗手间。 中间听到门外的动静,知道是他回来了。她洗过手,抽了张纸巾,一边擦一边推门。 杭敬承就倚在门口,伸手将她拦下,然后拽到怀里。 “等你半天了。”他低头,将鼻尖埋在他颈窝,热息蹭得她发痒。 “我才进去两分钟。”陆敏攥着纸团,任他抱着,“而且是你太忙。” “嗯,才忙半个月你就跟我装不熟。”杭敬承阖眸,懒洋洋说。他整个人都要靠在她身上,压得她后退半步步,挨到墙边才支撑住。 陆敏两手抵着他的胸膛,小声嘀咕,顶嘴道:“本来也没多熟。” 要不是今晚太累,她是可以推开他的。 杭敬承轻笑一声,偏头附到她耳侧,气声说了几个字。 陆敏一怔,脸颊飞上红云,嫣红嘴唇微张,说不出半句话。 这人荤|话出口生猛不忌。 杭敬承见状,心情颇愉悦地拍拍她的腰,“我先去洗澡。” 作者有话说: 羞羞羞! 第54章 清晨。 晨光从窗帘缝隙中倾泻出一段光柱, 浮尘飘动。 陆敏梦见自己要去上学,只穿了件毛衣就出门,发现外面在下雪, 居然是冬季。她立即上楼, 然而没带家里钥匙,怎么敲门都没人应。 好冷。 意识渐渐清明,她翻了个身,发觉身上没有任何保暖物。 困倦让她懒得思考被子去哪了,习惯性往床中间滚,被人墙挡住。 陆敏意外, 恍惚中意识到杭敬承还没起床。 后者被她碰到胳膊,翻了个身, 床垫轻微塌陷晃动。 陆敏屏住呼吸。 房间静谧, 只剩空调细微的风声。 除去休息时, 先前大多数时候,杭敬承都比她起得更早。今天好像变成例外。 身后没动静, 她睡眼惺忪, 翘脚勾住床沿, 小心地往回挪。 杭敬承伸手将人捞回去。 “昨晚没抱被子过来?”声音低哑含混, 带着浓浓的睡意。 陆敏后背贴着他的胸膛, 热意顺着肌理的触感流淌开来,在冷气十足的早晨显得再舒服不过, 她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 这间是套房里的客卧。昨晚主卧的床湿得不能睡没,后半夜简单洗了个澡, 换到这里, 倒头就睡。 谁知道被子在哪。 她阖上眼睛, 探了探脑袋,找枕头最舒服的位置,“你怎么没起床。” “嗯?”杭敬承将下巴抵在她发顶,闭着眼睛呓语。 过了会儿,才传来他含混的嗓音。 “下午开工。饿不饿?” 回应他的是平稳的呼吸声。 杭敬承没睁眼,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 陆敏醒来时已经接近上午十点。 身上盖了条被子,身旁的人已不见。 她掀被子往下看了看,抿唇。 行李箱在主卧,昨晚脱掉的衣服好像在客厅。 纠结片刻,陆敏迅速起身去衣柜找了件浴袍。 推门到客厅。 杭敬承正神清气爽地在落地窗前的桌上办公,慢悠悠回头看她一眼,胳膊搭到椅背之后,笑了。 陆敏被他笑得莫名奇妙,低头打量自己的打扮,耳根发烫。 杏眼瞪他。 不知道节制。 沙发上没有衣服,估计被收起来了。 她回主卧洗漱,换了身衣服。 再次出门时杭敬承仍坐在原位,她先喂了二九,随后握着手机,打算去沙发上歇歇,被杭敬承叫住。 他搭在滑动触控板上的手指抬起来,敲敲旁边的位置,“坐这儿。” “晒晒太阳。” 陆敏看了眼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停顿片刻。 还是趿着拖鞋走过去,意外地发现桌上还有份早餐,半屉小笼包、生煎和一份南瓜粥。 杭敬承盯着电脑敲键盘,没抬头,“刚送来的。趁热吃。” 陆敏盯着这份早餐,眼睛缓慢地眨了眨,扯椅子坐下。 小笼包很好吃,瘦肉馅的。 但她更喜欢生煎。 早晨起来就有饭吃,不用等午餐。 心满意足。 陆敏扯纸巾擦手,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捏起陶瓷调羹搅粥。 杭敬承沉眉肃目,胳膊搭在桌沿,狭长锐利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似乎在检查发票一类的东西。 认真起来叫人不敢打扰。 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陆敏拿起来,点开对话框,眉头稍蹙,半晌没敲下回复。 “怎么?”杭敬承开口打破安静,视线仍落在自己手里的文件上。 陆敏看着他愣了会儿,才发觉他在问自己。 “是学校同事,问我辞职的事定下来没有。因为这段时间学校和教育局都有人,办理离职方便些。” 杭敬承没抬眼,“前段时间不是已经交了辞职信?” “嗯,还得签些文件,交给学校,由学校交给教育局审批,才能算生效。” 离职要比入职还要麻烦。 “确定要辞职吗?”杭敬承随意问。 陆敏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嗯。” “好。”杭敬承没问别的,支持了她的决定。 他有时打字,修长手指起落,指尖按在键盘上,发出有节奏的咔哒咔哒声。 陆敏单手托腮,盯着他青筋脉络微突的手背,“但是我还不知道自己辞职后要做什么。” “这两天上网搜了搜,感觉自己能做的不多。好像可以考公,去博物馆、档案馆或者是国安局,但是准备考试是需要时间的,而且我看了看青城没有这些位置。附近卫城倒是有,不过位置很少。” 陆敏低头喝一勺粥,继续说:“继续读书好像不可能了,成本太高。剩下的就是专业不对口的工作,去做新媒体?暂时没太有头绪。” “你想回去读书么?”杭敬承问。 “欸?”陆敏没想到他会抓住这一句。 “想做就去做。不用担心成本。” 杭敬承回复别人的消息。 陆敏半晌没音声,他扭头看过去,她放下调羹,表情严肃。 “准备考试需要钱,读书也需要钱,家里没钱供我了。我自己的钱也不多,万一出点什么事,就得辍学。还是说你要供我?我不要。”态度坚决。 杭敬承将手从桌上挪开,转椅子面向她,视线转向窗外又落回她脸上,笑说:“来你先跟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家里没钱供你读书了,还是我要供你。” 陆敏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眨了眨眼睛。 杭敬承靠住椅背,垂下眼睛看她,“怎么,你爸妈是家里,我是家外?” “喔......”原来是这个。 婚后好像确实是新的小家庭,她也习惯将茂悦府的房子称为‘家’,但是潜意识家人的概念还是跟陆建国和王丽琴联系在一起。 陆敏心虚,低垂脑袋,十指纠结到一起。 “不是。” “不信。”杭敬承:“合着就我一人巴巴把你当家属,在你心里连家人都算不上。” 有点委屈。 “我真的,”她着急辩驳,“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习惯。” 顿了顿,“而且,你跑题了。” 她一本正经。 “啧。”杭敬承表情有点嫌弃,似乎在控诉她的不解风情,“你懂什么叫夫妻情.趣。” 这人。 陆敏羞恼,推他转回去,“做你的表格,不要理我。” 她压根推不动他。杭敬承勾唇笑,笑得懒散随意,“回题回题。你手头钱够不够?” “嗯?”陆敏狐疑打量他,确认他不会再忽然聊到别的,才点头,“只是读书的话应该够。” 她手头还有点钱,节省点的话,应该可以脱产读书。 “那就去读。至于遇到意外,你知道婚姻什么意义,不只是纾解生理欲.望,还能给你兜着底。” 啊。这是要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去读书。 陆敏怔愣片刻,对上杭敬承的视线,后者语气一贯的松散,狭长深邃的眼睛里却是分明决断。 从前总觉得自己每一脚都踩在独木桥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摔得鼻青脸肿,于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产生踏实感。 她渺小如蝼蚁的生命仿佛可以被坚实地承托起来。 陆敏没去看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小幅度地勾起唇角,“虽然但是,我还是更喜欢挣钱。” 杭敬承意外,随后无奈嗤笑,“行。随你。” 他回身拿起文件翻看。 陆敏低头,调羹将粥里的枸杞搅得团团转。 “其实我还考虑过前台,保安,或者宿管。但是......” 杭敬承:“但是?” “但是那样的话,这辈子好像就能看到头了。” 找一份不需要学历的养老职业,每天登记来往的人,搬个小板凳在太阳底下唠嗑,拿基本工资,倒是清闲,但是一眼看过去,未来的模样似乎就被定下了——就这样消磨到退休,直至死亡。 陆敏不喜欢太卷或是压力太大的职业,也想过摆烂。 然而人活着总得有点追求吧。 杭敬承偏头看着她,沉吟片刻,开口问:“当初是自己选的教师行业么?” “算是,被动选择吧。”陆敏迟疑道:“因为当时摆在面前的路很少。” “不过刚入职第一年还挺开心的。后面居然越做越狼狈了。”她自嘲。 杭敬承:“不是还有几天么,不用想这么多。慢慢考虑。” 平缓的语气像淙淙流水。 陆敏看着他的脸,想起另一件事,于是将烦恼抛去一边。 杭敬承因为她的放松,也松懈下来,随口提议:“下午跟我去片场看看?” “下午么?”陆敏停顿片刻,看向客厅另一侧,“下午想睡觉。明天可以吗?” 杭敬承点头,“随你。” “看电视!” 扑棱扑棱。 “看电视!” 扑棱扑棱。 二九怒踹笼子。 它不明白今天两脚走地兽为什么不来陪它了。 明明它这么可爱。 陆敏赶紧起身。 / 杭敬承下午去组里盯进度,陆敏一个人在酒店,抓住二九进行特训。 然而他迟迟不回来。 陆敏趴在窗前、躺在床头、坐在沙发上或是靠在玄关处,二九站在她肩头、站在她手腕、飞到茶几上或是站在鞋柜上。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望眼欲穿。 眼见着钟表时针慢慢从十一转向十二,陆敏叹气,揉了揉酸僵的脖子,叫二九站自己手上,带它一起回到客厅。 千里迢迢背过来的吉他静静躺在沙发上。 她叫二九去桌上玩,自己捡起吉他,抱在怀里,坐下,手臂搭在共鸣箱上,指尖按住品丝。 “二九。” 二九翘爪挠脑袋。 吉他声响起,它摇头晃脑:“公租雷......” 门口似乎有动静,陆敏赶紧停手,竖食指放嘴边,“嘘!” 杭敬承蹬掉皮鞋换棉拖,经过玄关看过去,陆敏坐在沙发上,二九站在她肩头,一人一鸟眼巴巴看着他。 他笑着走过去,“怎么还没睡?” 陆敏一愣,看了眼时间。 “下午睡多了,现在不困。” 杭敬承解袖扣,顺便手指轻点二九的脑袋,“它也不困?” 二九扭头就要咬他。 “嘶。”杭敬承倒吸凉气。 陆敏见状赶紧阻止二九。 杭敬承抽手:“好像出血了。” “真的吗?疼不疼,我给你包......”陆敏担心,然而抬眼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晓得他在耍自己。 陆敏:...... 杭敬承并不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内疚,坦然看着她,“我先去洗澡。天儿太热了。” 他抬手解领口扣子,转身朝卧室走去。 “哎——”陆敏轻声。 杭敬承回头,“怎么着,一起?” 她扭头不理他了。 杭敬承低笑一声,进了浴室。 陆敏关掉客厅的灯,只点了两盏香薰蜡烛——她从房间角落看到的,想着物尽其用。 / 杭敬承简单冲了个澡,擦了擦头发,披上睡袍,走出来。 客厅灯被关了,只留两盏蜡烛,烛光摇曳。 陆敏坐在沙发上,抱着吉他,低垂眼睛,没弹没唱,也不说话。 小火苗轻曳,映亮她面无表情的脸庞。 “做什么呢。”杭敬承低头束睡袍带子。 “乌漆嘛黑的,也不开灯。” 陆敏其实很紧张。 纤白手指按在品丝上,指缘发红,跟品丝接触的地方勒得泛白。 “两分钟。” 两分钟? 杭敬承纳闷,见她没过来的意思,抹黑走过去。 一路胡思乱想着,直到看到她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眼的23:59,脑子里那根弦才接上。 生日啊。 陆敏一言不发盯着屏幕,二九一言不发站在她肩上梳毛。 杭敬承乐了,靠着沙发靠背坐下,顺便擦头发,等着看这俩在计划什么‘惊喜’。 数字跳动,23:59变成00:00 陆敏拨琴弦。 二九摇头晃脑,头顶那一揪金色的羽晃晃悠悠,“公↑租雷↓否嗖↓与tin cei ,hin 吼雷↑僧岑↑怀咯↓!......”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 它唱得专注,然而音调乱飞。 “您您都唷钢牙,岁岁都有钢啾!恭嘿内,恭嘿内......” (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杭敬承愣了好几秒,听到第三句才意识到这是首粤语祝寿歌,乐不可支,擦头发的毛巾从肩上滑下去,懒得捡了。 一曲毕,二九被奖励五颗瓜子。 杭敬承乐得绕了一圈走到沙发正面,中途踢翻一个垃圾桶,没管,问陆敏:“你今儿下午不去片场,在这训练大宝贝呢?” 陆敏诚实点头,专门换了身漂亮裙子,抱着个吉他,正经得不像话。 杭敬承笑,挨着她坐下,“你比它还宝贝。” 陆敏还惦记蛋糕,噌地站起身,去冰箱前将蛋糕拿出来,回来的路上才想起他刚才那句话,两颊微红。 她也只是心血来潮。 好像效果确实喜剧了点。 她把蛋糕拿到茶几上,插上蜡烛,顿了顿,微窘,“有打火机吗?” “我找找。”杭敬承起身翻抽屉,“没打火机你那蜡烛怎么点的?” “那个是电的呀。” “哦。”杭敬承翻到打火机,点燃蛋糕上那根蜡烛。 小火苗轻曳,暖色烛光映亮四周。 “祝你二十八岁快乐, 天天心情不错, 工作马上顺心了.....” 杭敬承一怔,回头看过去,陆敏低着头在弹吉他。 她闲散地将吉他垫在大腿上,手臂自然垂下去,葱白指尖轻拨品丝,柔顺的乌发披在肩上,脸颊亦有细碎零落,身上穿了条简单的竹青色雏菊印花的吊带裙,自然翘起的二郎腿,踝骨到脚尖肤色暖白。 漂亮。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从心所欲的这种漂亮。 “想唱就唱想说就说, 遇到好人一定比小人多。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祝你从早上起床快乐到晚上进被窝......” 跟他平时听到的生日快乐歌不一样。 这首节奏轻快,温柔。 像五月和煦的风吹过春日梢头。 陆敏只是低头唱着,声音低喃缱.绻。 眼睫像是歇落蝴蝶,蝶翅掩映一片小小的扇形阴影。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祝你不用求算命先生也能运气不错,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祝你永远永远永远都快乐。” 拨动最后一次琴弦,指尖歇落。 陆敏抿唇,抬头。 “生日快乐,杭敬承。” “嗯。”杭敬承笑着看她,慢慢地眨眼,眼梢藏不住温柔。 “许愿吧。”她的嗓子忽然有些哑。 杭敬承原本从来没过生日许愿的习惯,今天真就毫无异议地顺着她了。 学着记忆里的样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念念有词。 “许完了。”杭敬承干脆利落,起身将蛋糕扯近,“吃蛋糕。” “现在吗?”陆敏看了向手机。 屏幕熄灭,看不到时间,但是一定过了十二点了。 杭敬承忽然弯腰,用手指捺了下她的脸颊。 陆敏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他拇指残留的白色奶油。 “杭敬承你二十八了!” 还这么幼稚。 杭敬承只是笑,将吉他抽走放一边,弯下腰来,吻到她脸颊,用温热的唇蹭掉那点奶油。 陆敏呼吸一滞,眼前是他放大数倍的脸,眼睫垂下来,狭长深邃的眼睛凝视她。 “谢谢你的仪式和祝福。”杭敬承顿了顿,似乎无奈,“让我无以为报了,可怎么办。” 他贴在她面颊旁,薄唇启合弄得她很痒。 长相薄冷清落的人,眼眸却生得过分多情,望不到底的汪洋似的叫人溺毙。陆敏感觉自己明白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是什么感觉了——给他那双多情的眼睛一看,她觉得她手臂像热腾腾的牛似的,从青色的壶里倒了出来,管也管不住,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 她管不了他在说什么了,阖上眼睛,按在沙发上的手指深深陷下去。 然而带着薄茧的手掌不知何时滑到裙底,奶油的细腻触感蜿蜒到大腿。 紧接着那儿忽地一勒,贴身衣物被拨到一边,指腹带着微凉的触感。 她心尖惊颤,双手抵在他胸膛前,“你干嘛?” 杭敬承慢悠悠笑着,回身刮了块新奶油,立即弯腰覆下来,“你猜猜。” 陆敏并腿,“蛋糕是花钱买的,你太过分了,而且怎么可以......” 后半句实在说不出口。 杭敬承无辜:“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 陆敏:“但是你浪费!” 而且往那儿抹算哪门子感谢。 底下黏滑,湿哒哒不舒服。 “哦。”杭敬承懒得跟她装了,随意应着,“陆老师教育得对,但是陆老师。” “你怎么知道我要浪费。” 视线如有实质,懒散却锐利,像某种巡视猎物的兽,将利爪按在她腿上。 杭敬承:“放哪儿不是吃。” 藏着尖爪,从脚踝游移到小腿,撩开裙摆,膝盖,大腿,虎视眈眈的威压。 她忽地明白他要做什么。 瞳孔骤然放大。 杭敬承掐腰将她按下去,顺便问:“要不你叫声好听的?” 陆敏别开脸。 心脏砰砰响在耳边,一声一声大过雷声轰鸣。 他早就料到,笑了笑,埋头下去。 陆敏绷紧脚背,将手指插|入他发间,不觉得自己是牛奶了,觉得自己像早上粥里那颗枸杞,给他搅得七零八散。 作者有话说: 跪了。 *歌曲《祝寿歌》 *改编自歌曲《生日快乐》(李雪莱) *张爱玲《沉香屑·第一炉香》 第55章 因为前一夜的放纵, 陆敏睡得很沉,清早不小心被吵醒,迷迷糊糊揉眼睛。 屋里没开灯, 杭敬承掸了掸裤腿, 回身安抚她,“没看清撞床尾凳了,没事,睡吧。” 陆敏上下眼皮打架,翻了个身,继续睡。 然而意识里有一根弦清醒着, 时刻跟瞌睡虫作斗争。 听到脚步声从衣帽间走出来,陆敏挣扎着爬起身。 脚尖探下去, 勾到拖鞋。 从床边路过的男人停住, 不动了。 视线落在她身上。 好像哪里不对劲。 陆敏揉眼睛, 扫了眼一旁的落地镜。 女人身形窈窕,肤色白皙, 长发乱糟糟, 散落背后胸前——是身上唯一的遮挡。 杭敬承正低头整理衬衫领口, 清早要起床的不爽一扫而光, 似笑非笑抬眼瞧她, “打算挽留我?” 咕咚。 陆敏听见自己的羞耻心投湖的声音,立即掀被钻进去。 哗啦一声, 被窝隆起身形, 两条白嫩匀称的小腿还悬在床沿外。 杭敬承笑,“今得去剧组。你下回早点。” 陆敏不想理他, 埋在被子里, 慢慢从床头钻到床尾。 伸出一只手, 捡走自己的睡裙。 白色羽绒被底下人形鼓动,窸窸窣窣,片刻后,停下来。 她先探出脑袋,然后掀开被子,揉着眼睛下床去找行李箱。 杭敬承目睹全程,原该去吃早餐,却也耐着性子等着看她要做什么。 陆敏从行李箱里翻出个纸袋,从里面拿出蓝色印纹包装盒。 站在衣帽间门口,睡眼惺忪看着他,发呆。 “这么早吗?” 杭敬承视线落到她手里,“嗯。今天开工早,你再睡会儿。下午叫人来接你。” “嗯,唔......”陆敏靠住门框,用胳膊挡脸,打了个哈欠,“给你的礼物。” 杭敬承走过来,“是什么?” “一对,袖扣。” 她连打几个哈欠,泪水涟涟,牵起他的食指,示意他抬胳膊。 从包装盒里拿出一颗袖扣,然后找到他的袖口,指腹摸到原本的扣子,动作顿住。 “嗯?”杭敬承轻声,以为她睡着了。 陆敏抬头,泪光闪烁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忘记学这个怎么戴了。” 杭敬承扭头笑出声,又看回来,“戴这个得换件衬衫。” 陆敏失语。 表情的意思大概是‘为什么不早说’。 杭敬承看了眼时间,去衣帽间换了件衬衫,将扣尾竖起来,穿过双层袖口,最后掰正,招手叫她过来,“整理一下。” 陆敏睡眼惺忪靠在门框旁,小鸡啄米,闻言慢吞吞走过来,给他理了理袖子。 杭敬承盯着她垂下的湿漉漉像沾水猫尾的眼睫,说:“看上去挺贵。” “嗯?” “这礼物。” 陆敏放下他的右手,牵起左手,“是有点贵。” 杭敬承:“给你报销?” 她摇头,“我买得起。” “那谢谢。”杭敬承立马不跟她客气。 顺便摘掉袖扣,换回刚才那件衬衫。 / 陆敏早上醒了之后,干脆跟杭敬承一起吃了个早餐。过后窝在沙发上陪二九看电视。 窗外天气依旧不太晴朗,仿佛笼了一层灰扑扑的玻璃罩,雨密风斜,入目阴郁。 因为很少出门旅游,也不爱出门,陆敏没什么要去逛街打卡的意识。 房间开足冷气,她抱着毯子在沙发上午睡。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逸,陆敏双目紧闭,睫毛微颤,蹙起眉头。 忽地一脚踏空,像是坠入深坑。 她胸口剧烈起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陆敏惊悸未定地打量四周,确定自己是清醒状态,捡起落到一侧的毛毯盖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梦见那些。 门铃响起。 她抬手揩了下满是冷汗的额头,抽纸巾擦了擦,整理好自己,走去门前。 “嫂子?”杭维伊在门外说话,“我哥叫我来叫你下去吃饭,下午一起去片场。” 一起去片场的还有杭维伊,陆敏有点意外。 不过并不反感。 或许是因为他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又不是自己的学生,她对他又有种特别的亲切。 所以她并非一视同仁地讨厌所有人,并非完全不喜与人交往。 她单纯不擅长与别人维持亲近的关系。 更准确地说,是不擅长主动地维持亲近关系。 车上,杭维伊说自己不想去片场,但是他哥给的太多了。 陆敏不解,但到片场之后,暗自感谢杭敬承的大方—— 这场戏在操场拍,各种机器设备的电线缠在一起,几乎有小树树干粗细,铺在地上分散开,像树枝。 面前来来回回上百号人,有的穿着工装马甲,跟对讲机大声讲话,有些在架设备,有些在准备化妆。 陆敏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视线追着过路的人穿梭而去,然后收回。 杭维伊比她大胆地多,四处瞭望,看到什么都会去搭个话。 “今天下午主要就是这里两场戏,我得先去盯着。”杭敬承手里拿了份文件,看腕表,“你先跟维伊到处逛逛,看现场拍摄也行,有事可以找苏浩。苏浩。” 他叫另一侧的助理。 苏浩正在遮阳棚下整理文件,往桌子上墩了墩,跑过来跟陆敏打招呼,“嫂子。” 陆敏礼貌点头。 杭敬承嘱咐他:“等会儿帮我照顾一下。” 苏浩:“好嘞承哥。” “这场戏马上开始,我先过去。”杭敬承对陆敏说。 她点头,“你快去。” “好好玩。”杭敬承略一颔首,转身朝导演那里走去。 杭维伊手里多了俩冰棍,递给陆敏一支,“嫂子,这戏女主角才十六岁,新人演员,据说没演过戏呢,说话声音跟你有点像,我一听就这么觉得。” 杭敬承和苏浩都去忙,陆敏就算有事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们,这时候有个认识的话痨在身旁就显得太美好了。 至少她不会一个人尴尬。 陆敏看着这支不知道哪来的冰棍,犹豫片刻,接过来,撕开包装纸,朝他刚才过来的方向看去。 “女主角是哪一个?” “就那个,怀里抱了把吉他的那个。”杭维伊咬冰棍,伸手指指向不远处一个穿校服的女孩。 远远看过去,那女孩坐在小板凳上吗,瞧着身材不高,脸上带着点婴儿肥,少女式的清丽,像世纪初日本杂志画报上的那种女孩。 “挺好的,看上去很有灵气。”陆敏说。 “漂亮吗?我觉得一般般。”杭维伊满不在意。 陆敏只看他一眼,没有接话。 杭维伊完全没察觉她的不理睬,看向拍摄现场,眼前一亮,“嫂子,去看他们拍戏?” 说罢也没管陆敏的回应,径直走过去。 因为刚才是杭敬承亲自去门口将两个人接过来的,偶尔有剧组工作人员路过,好奇地打量陆敏,她一个人有点尴尬,默默跟上杭维伊。 杭维伊社交恐怖分子属性,对摄像和灯光好奇,迅速跟身旁的工作人员攀谈起来。 然后满载而归地转身跟陆敏科普。 “嫂子,看见那个没,导演面前那几个屏幕,中间那个叫大监,旁边还有别人看的,搞细节的,叫小监。然后那个指挥搬苹果箱的是道爷,管道具的,搞灯光的叫灯爷......苹果箱是垫脚箱就算了,那个板子,居然叫米菠萝,我还以为是什么水果泡饭。” “米菠萝?”陆敏捕捉字眼。 杭维伊给她指,“就是那个,打光的泡沫板。” 陆敏:...... 合着杭敬承是被这个砸了头。 她以为是长在树上的什么东西,不小心掉下来砸到他,过来第一天特意留心了他的脑袋。 半下午太阳出来了,杭维伊不知道从哪给陆敏弄了把遮阳伞。 转身就跑了。 陆敏坐在操场看台最顶上一个台阶,低头看了看一旁的防晒霜、小饼干、纯净水和充电宝,默默撑起伞,目送他的背影欢快跑开。 忽然觉得他像旅行青蛙,每次回来都给她带点东西。 底下已经开拍,因为离得远些,听不到在说什么。陆敏原以为女主角练习吉他,今天会拍相关内容,但是没有。 好几台机器对着三两个主角拍摄,而周围围着几十号人。演员需要在这种环境下进行表演。 张暮和杭敬承都在不远处的监视器后,后者兼顾不间断来找他的各个组的人,签文件或是核对事项,偶尔起身接个电话,回来后拎起裤腿坐下来,手肘撑在扶手上,继续看监视器,偶尔跟张暮聊几句。 好像一切都能拿捏得有条不紊,从心所欲。 “我哥挺牛的。对吧。”杭维伊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 陆敏顿了顿,诚实点头。 “他从小脑子就好使,成绩好,性格也好,想做电影,就做起来了。”杭维伊说。 末了,忽然补一句:“就是运气不好,不会投胎。” “什么意思?”陆敏因为最后一句话产生疑惑。 杭维伊依然那副少年意气、没心没肺的笑容,看她一眼,挪开视线,“没什么。” “开玩笑的。” “嫂子你想知道下场戏拍什么吗?”杭维伊问。 他并不等陆敏的回答,站起身,长腿一跨,几下走下台阶,混入人群。 陆敏缓慢移动视线,看向杭敬承,眼底多了份迷茫愁惘。 第二场戏在走调度,操场上多了几个演员,演主角的女孩原本站在‘角落’,忽然变成众矢之的,表情惶然惊愕,随后笑着解释了什么,众人窃窃私语,她也跟同伴聊着什么。 然而当众人散去,女孩自己抱着腿坐在草坪上哭泣。 陆敏没看明白这场戏在干什么,杭维伊噌噌噌跑上来,一句话概括了这场戏: “她的好朋友当着同学的面把她暗恋别人的事捅出去了。” 陆敏恍然大悟,片刻后心口跟着揪痛了下,看向拍摄区。 镜头前那女孩将惊慌失措、否认、装作不在意,演得很好。 陆敏觉得自己在照十五年前的镜子。 / 剧组有个词叫“抢密度”,意思是争取在一天中某个特定时段的背景下完成拍摄。 今天剧组抢的是落日,所以收工很早,不到七点就基本结束。 杭敬承领陆敏去逛大学旁边的夜市。 据说这边的建筑大多是上世纪上半页建成的,独具特色,门头精致,窗格规整,大块青石低调气派,独具特色的欧式风格。 各种小店营业中,街头也有小摊。 路边栽梧桐,月下枝叶轻曳。陆敏跟在杭敬承身旁慢慢地走着,脚下影子拉长又变短。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杭敬承说:“她啊,张暮找的,也不是学艺术的,就是普通高中生,挺有意思一小姑娘,当时听到他问的时候,很干脆地问自己能不能当主角。” 陆敏原想问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手里的手机嗡了一声。 打开看,是原来的班级群里的消息,无感紧要。 她却盯着自己钉钉的聊天列表愣神。 杭敬承看过来,大概知道她在纠结什么。 “想退群?” 陆敏说:“但是现在还没正式辞职。” 杭敬承缓步走着,偏头看了她一会儿,“所以是什么让你想要辞职?” 陆敏沉默片刻,在某棵梧桐树前停下,转身看着他的脸。 杭敬承只是松散随意地垂眸瞧她,没有给她压力。 她说:“我今早又做了那个梦。” “梦见去年夏天,那件事刚发生的时候。” 陆敏语调平静,澄澈的眼睛看着杭敬承,他觉察她的恐惧、胆怯。 觉得心疼。 “我就是忘不了那种眼神。震惊中夹杂厌恶的眼神,他们不用说话,只用眼睛告诉我,‘我对你太失望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师’。” 事情刚发生时,许多人在议论。 很长一段时间,她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这样的眼神,来自她爱护的学生,来自曾经信任她的家长——那种对传言表示震惊、难以置信,对她的行为表示恶心嫌弃的眼神。 “不是这样。”杭敬承摇头,“你做的没有错,只是舆论往往盲目,恰巧你被伤害,但是你没有错。” 陆敏用力挤出笑容,想要回应他的安慰。 失败。 于是不再勉强自己。 她说:“其实我知道。后来知道,其实当时有很多人站在我这边,相信我,安慰我。但是我好像只能听到不好的声音,就好像全世界都在指责我的失职,说我要么没安好心,要么就是滥好心。” “直到现在,我也不能摆脱这种声音。杭敬承。”她抬头看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的学生。保持距离吗,还是像原来一样。” 关于那件事情,质疑声太多,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去“告密”,究竟是为了学生,还是为了满足自己自私的圣母心。 她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以为有些伤口,不去触碰,就会愈合。 原来不会。 关于教师这个职业,到底要做到哪个程度,她找不到边界了。 陆敏抬头,像狸花猫一样的,清冷的,疏离人的,琉璃一样的眼睛,此刻流露的只是脆弱,将肚皮袒露出来的脆弱。 杭敬承思忖片刻,轻声问:“你讨厌你的学生?” 陆敏迟疑。 “我知道,你不讨厌。”他说,“你知道么,那天在菜场遇见你的学生,你说他有见识,喜欢参加活动,事实也是如此,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应该是很好的老师。” 陆敏一愣,仔细回忆才记起这件小事。 应该是他某次去接她的时候的事。 杭敬承继续说:“后来你在家批改卷子,甚至会记住那么多学生的作业情况,上次如何,这次如何,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种细节。但如果我是你的学生,我会觉得感动,因为被老师在意了。” “实际上也是这样。我遇到的那个学生口中的你,就是一位让人尊重、喜爱的老师。” 陆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忽觉五味杂陈。 慢慢低下头,鼻尖就酸了。 她原本, 真的, 只是想做一个, 好, 老师。 梧桐树摇曳新生的叶子,天际是黯淡的蓝色,月亮被枝杈分割成破碎的影子。 人来人往,声音变得很远。 “你今天的戏,是拍那个女孩的暗恋被戳破。”陆敏闷闷地说,用手指绞动裙摆,“你转走之后,因为那封信,班里就在传那种话。” 杭敬承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这件事,眼底微动。 虽然是个误会,但是不管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丛致远,她都承担了那份心事泄露的心酸难过。 陆敏:“也许现在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打击很大。我脸皮薄,羞耻心重,却被人指点早恋,偷偷喜欢你,根本配不上你之类的,那段时间真的想过结束自己。” 他没有办法对那个十五岁的女孩说什么。 只是有些后悔。 后悔另一封信没有坚持送给她。 至少让她不这么煎熬。 陆敏没有察觉他的心绪,自顾自说下去:“当时班里的历史老师,也就是班主任关注到我,她早就听说这件事,但是没有叫家长,也没有单独找我谈话,只是每天抽空跟我聊几句,确认我的状态。是因为她的尽力保护,我才从羞涩耻辱中走出来。” 王丽琴他们知道这件事时,她已经差不多大学毕业了。基本淡去了那件事对自己的影响。 “虽然总是说是因为没有办法才做了老师,但是我想当时报考专业,跟后来择业,其实都受了她的影响。因为自己遇到过很好的老师,所以想成为那样的人。” 陆敏抬头,说到这里,差不多平复了心情,安静地看着他。 杭敬承对她说:“你正在成为那样的人。” 他从不试图教给她什么,也不觉得自己能教给她什么,他只是告知。 告知一些事实。 “那个老师很有分寸感。但是我一直没学会。做不到。”陆敏要确证自己的话似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话落到地上,像泡久了的搅不开的面条。 “你只是害怕了,因为那件事。”杭敬承缓慢而坚定,“但是要知道,很多事情的好和坏是没有办法界定的。” “这个社会总是赞扬老师,是蜡烛,是天使,是花匠,好像老师天生应该奉献自己,这本质不就是对老师的伤害么。为什么教育会变成牺牲一部分人去供养另一部分人呢?” 什么意思。 跟老师的牺牲有什么关系。 陆敏稍稍歪头,有点迷茫。 杭敬承看着她,继续说:“我们要求老师像蜡烛,要求老师像天使,要求老师无所不能,要求老师各个都抱着忧国忧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理念去感化学生......怎么当老师就这么高尚,一份职业而已,走上讲台就自动变身圣人了?” 陆敏被他的阴阳怪气逗笑。 “反正我不是圣人。” 杭敬承点头,“对,你不是圣人,所以你不用照顾所有人的感受,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成为你想成为的,那样好的,老师。” “这个‘好’是你界定的,问心无愧的,不是由职称或是这个社会的评价授予的。” 陆敏松开纠结的手指,抬头看着他,风吹动他额前的黑发,整个人显得清隽温柔。 看到他就能感受到心安的力量。 “好像做妈妈也是这样。总是被这个社会评定,好妈妈坏妈妈。好妈妈被歌颂,坏妈妈被责骂,然而她先是自己,才是妈妈。”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杭敬承略一耸肩,对母亲这个身份不置一词。 陆敏低头盯自己穿凉鞋的脚尖。 昏黄路灯映着她的影子,裙摆被风吹动,影子随之摇曳。 “杭敬承。”她抬头,坚定地说:“我想,继续做老师。” 杭敬承勾唇笑了,缓缓点头,“好。你继续做老师。” 重新出发。 凉风习习,陆敏耳侧碎发被吹拂起来,凉爽惬意。 “既然还做老师,奶茶店的工作是不是该辞职了?”杭敬承随意问。 “嗯,该辞掉了。”她放松地重复他的话。 杭敬承:“那就早点辞,来演电影怎么样?” 陆敏正在看路边的炒面,大叔动作很利索,摊位热气腾腾,人气很旺。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放心上,随意问:“你说什么?” 杭敬承重复了刚才的话。 陆敏茫然地回头看他,“我不会演戏啊。” 杭敬承说:“只是替身,弹吉他而已,不露脸。而且有钱。” 听到后半句话,陆敏眼睛中珠光微动,“多少?” 杭敬承笑了,垂下眼睫看着她,懒散地问:“你想要多少?” 陆敏没有立即回答,暗自盘算。 杭敬承提示:“圈里替身的工资水平普遍高点。” 陆敏眼前一亮,伸出两根手指。 “可以。” “就这么定了。两千。”陆敏看似平静,实则雀跃。 不辞职的话,就得提前回青城准备开学。她能呆在这的日子,也就剩下这么几天了。 两千,感觉自己在敲诈。 杭敬承看她那个思考的架势,原以为她要两万,居然是两千。 “这点儿出息。”他摇头。 陆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杭敬承含笑,似乎是嫌弃,有似乎是无奈,“倒是多要点啊,跟我客气什么。” 陆敏怔忡。 心跳轻微加速。 这是,偏心吗。 “老板,来两份炒面。”杭敬承转身去叫炒面。 她盯着他跟人说话时微微俯身,清隽落拓的侧影,忽然在想一个问题。 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算是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准时你们来鲨我 第56章 老板手脚麻利地起锅烧油。 陆敏抿唇, 悄悄拽杭敬承,小声说:“你今天过生日。不去吃点好的吗?” 顿了顿,补充:“我请你。” 杭敬承低头看她小心捏住自己衣袖的手指, “没定餐厅, 现在么?在附近找吧,懒得开车了。” 他今早不到八点出门,到晚上才收工,眉宇间掩不住倦怠,陆敏松开他的袖子,思忖片刻, 摇头,“那我们就在这里吃点吧。街上小吃摊还挺多的。” 杭敬承:“可以么?” “嗯。”她点头, “我想吃。” “行。”杭敬承拿手机扫码付款, 顺便说:“那你欠我顿饭。记着。” 陆敏有点意外, 没想到他会惦记这顿饭。 她点头。 面条进锅,葱油噼啪, 香气四溢。 快出锅时, 陆敏对老板说:“麻烦都不要加葱花香菜。” 杭敬承不吃这些, 她对葱花是无所谓吃不吃, 索性一并不加了。 很快炒面做好递过来, 杭敬承伸手接过,拎在手里。 两个人重新出发。 街头热闹, 人头攒动, 许多人打卡拍照。 这个季节,女孩们各有各的漂亮, 穿吊带和低腰裤的, 或是腰细腿长, 或是胳膊上带着点拜拜肉,都在镜头面前笑得落落大方,四肢舒展。 陆敏喜欢观察她们的模样,目光在许多镜头与风景间流转,一不留神就丢了身边的男人。 “杭......”她扭头,懵然发现杭敬承不在自己身边。 原地转圈,四下张望,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到他。 杭敬承似乎被两个年轻的漂亮女孩叫住了,在跟她们说些什么,没笑,但表情也并不高冷。女孩们紧张地翻转手里的手机,说话时想多看一眼他,又有点羞涩,很快垂下眼睛。 那界面是微信的二维码。 陆敏一直知道这张脸祸害。 果然祸害。 她双手背到身后,默默低头,踢开脚边的小石子。 “小没良心。”脚步声渐近,男人的皮鞋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杭敬承刻意压低了声音,“明明看见我了,装没看见。” 他在两个女孩错愕的目光下,伸手揽住陆敏的肩膀,礼节性颔首,“不好意思。” 两个女孩立马明白什么意思,对视一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个牵另一个,迅速离开。 陆敏只看他一眼,挪开视线,看着别处,“跟你要微信的?” “差不多。说是交个朋友。”杭敬承说。 他心情很好似的。陆敏脸色越发冷肃,眼底沉了沉,不再追问。 转身继续朝前方走去。 杭敬承追上来。她走得快,然而他凭借腿长优势很轻易地跟着。 “哎。”他叫她,依旧那副玩世不恭懒散的语气。 陆敏只当没听见。 杭敬承:“喂。” 不听。 “敏敏。”他抓住她的手腕。 陆敏沉了口气,装作不解:“干嘛?” 杭敬承低头不看她,忽然很愧疚似的,“我又没加她们。而且刚才是你先把我丢下的,叫你你也不应。” 陆敏没说话,被他拽住的手本蜷紧掌心,慢慢松懈下来。 轻声说:“我没注意。” 杭敬承手掌顺势从她手腕处滑落,握住她的手,将手指插.进指缝。 陆敏一时惊讶,才注意到他忍不住勾起的唇角与眼梢掩不住的笑意。 原来是故意在逗她。 “杭敬承!”她羞恼。 杭敬承举起两个人十指紧扣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慢悠悠笑说:“帮你宣誓下主权。免得等会儿再吃醋。” 说罢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牵她往前走。 陆敏低头瞧着两人牵在一块的手,思绪一时转不过弯。 走过好一段路,她后知后觉那句话的意思,脸颊发烫。 人潮汹涌,琐碎热闹。 杭敬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小小的一声“我才没有”。 眼底笑意渐深。 / 张暮这部戏的女主角设定里有两条:会弹吉他、会唱歌。唱歌这条还能后期调,吉他需要重新学。 原本的安排是让小姑娘抓紧时间学,在拍摄期间也练习着。 但小姑娘在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张暮跟杭敬承商量了几次,动了找替身的心思。 至于为什么要找陆敏,陆敏不知道。 她此前这从没想到自己有天可能登上大荧幕。而且用不着露脸。 杭敬承三两句话就决定了‘拍电影’这件事,她直到收到自己的通告单,也觉得不真实。 不过既然接了活,就得认真对待。 杭敬承去片场监督拍摄,留了个平板给她解闷,她随便点开一部不要会员的电视剧,二九站茶几上边嗑瓜子边追剧,不亦乐乎。 陆敏盘腿坐在沙发上,甩了甩因为拨弦太用力有点红肿的手指。 放下吉他,拿起一旁的手机。 她决定不辞职后就跟校长通过电话,后者上学期期末就曾挽留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很高兴,叫她准备准备,下学期跟着高一一起升高二。 今早给组长发了消息,组长刚回复:[加一下这个工作群] 陆敏回复好的,发送申请。 在心头压抑着不上不下的事终于被解决,她心情舒畅地吐了口气。 退回消息列表,被开启免打扰的家族群有上千条消息,小红点有点碍眼,陆敏停顿片刻,点了进去,随意翻了几条。 三大爷:[那可真得恭喜恭喜!弟弟弟妹好福气!] 大姑:[申城那姑娘?@丽琴] 表哥:[表弟厉害厉害!] 表姐:[这毕业就订婚了,还找了家好公司,榜样!@子默] 陆子默毕业后在余城找了家很不错的公司,这事陆敏知道,但是看这架势,似乎是要订婚。 她怔愣片刻,看了眼时间,十二点,估摸着王丽琴有空。她打开通讯录,给她打电话。 王丽琴很快接起,“喂?” “妈。” “还知道往家里打电话呢,死丫头,结婚之后心里越来越没有爸妈。”虽然是嗔怪,王丽琴语气却喜气洋洋,听起来心情不错。 “我才看到群里的消息,默默要订婚了?”陆敏问。 王丽琴应声:“嗯呐,啊,忘记告诉你了,都定下来了,等十一的时候,打算简单办个订婚宴,你到时候让敬承带你过去。” 陆敏沉默片刻,眸底微黯,“知道了。” 王丽琴:“你现在在哪呢?敬承不是出差拍戏了嘛,怎么不回家看看?” 陆敏:“我在申城。” “啊?怎么跑那去了?” “他在这里拍戏。” “哦!”王丽琴恍然大悟,旋即笑呵呵:“好啊,你在他身边也好,一个是培养感情,再一个也是看住他。男人呐,还是不能一个人在外面,无拘无束的.......” “妈。”这话让人很不舒服,陆敏出声打断,“我跟他的事会自己处理的。默默这么早就订婚,说好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你这丫头。我是为了你好。”王丽琴不满,陆敏不搭话,她啧声,继续说:“订了婚了,结婚还能远嘛,明年,后年,挑个好日子,我也早点抱孙子,指望你是指望不上喽。” 陆敏选择性忽略她话里让人不开心的贬低,问:“他结婚不要房和车?” “呃。”王丽琴一愣,“要、要吧。” 两个人陷入心照不宣的沉默。 陆敏望向窗外,冷静的眼睛里多了份愁虑。 “咱们家现在好像没有这么多钱。要不叫他们再等等呢?等默默工作稳定下来。也给他们点时间,毕竟学生时期的恋爱什么都不用管,步入社会要考虑的东西多一些。”她试探着提议。 “不是,这结婚,肯定越早越好......”王丽琴气势减弱,咳了一声,强势起来,“反正不是立马结婚,这不是还有一两年时间嘛,你弟有能力,肯定能稳定下来,再说我跟你爸有手有脚的,能挣钱。你放心吧,我们肯定不能跟你开口。” 刚才陆敏的话被王丽琴解读成不想借钱给弟弟。 她无奈:“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丽琴很有骨气,继续说:“你当时不是往家里拿了十万吗,那个钱要不是家里着急,我跟你爸都不能要,过两年有钱了,肯定还你。” 王丽琴活了半辈子,就这个脾气,陆敏不奢望改变她。 陆敏点头,“知道了。” 顺便嘱咐:“妈,你劝着点我爸,不要让他再去想那些天上掉馅饼的事,全都是骗钱的。” 王丽琴连声:“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操心。挂了吧,等会上班,我还没吃饭呢。” 陆敏应声,挂断电话。 心头多了声叹息。 “敏敏,敏敏,敏敏。”二九扑棱翅膀飞过来,尖嘴拽她的衣服。 “怎么了?”陆敏看过去。 放电视剧的平板不知怎么跳转到工作微信,杭敬承好像没退。二九飞回去,脑袋在屏幕上蹭了蹭,点开了杭敬承跟一个叫庄小绵的人的聊天记录,前几天的,在聊电影合作。 陆敏哭笑不得,将二九推到一边,关掉微信,重新打开视频软件。 / 八月上旬。 傍晚。 操场一角。 “二场四镜五次,action!” 陆敏坐在摄影师镜头前,穿了身校服,长发扎成马尾,吉他垫在腿上,手臂自然垂落勾弦。 “想问你,沮丧和快乐能否成正比。天气晴,却淋湿了心爱的白衬衣。”* 她嗓音很轻,像天边揉皱了又舒展开的瑰色云朵。 “你叹息着谁扔掉了勇气,你遗憾着谁忽略了风景。你关心着谁的梦里,有没有可能出现你。”* ...... “你喃喃的一字一句,不需要谁听清,不需要谁在意。”* 指尖拨弦,最后一个音符回荡,落下。 “好,过。”张暮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 陆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拎着琴颈站起身,下意识去寻找那个身影。 巡视四周。 监视器后没有。 “恭喜陆老师杀青。”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在学校被称为陆老师的她,在剧组里刚好也被称为老师。 人群中此起彼伏欢呼:“恭喜陆老师杀青~” 陆敏礼节性点头,惊讶地看到工作人员过来送花,她顿了顿,接过。 也就在这个瞬间注意到杭敬承。 他就站在不远处,身形修长落拓,身上映着夕阳淡淡的余晖,含笑看着她,为她抚掌。 片场人来人往,他的身影在她视线里忽隐忽现。 很奇怪地,她捧着鲜花,听到心动的声音。 明明是个很寻常的场景,明明周遭拥挤嘈杂,明明他跟她今早都很早就开工,忙到现在,带着满身疲倦。 她就是听到自己心动的声音。 “陆老师,今晚剧组聚餐呢。”工作人员跟陆敏搭话,她应着,再看过去,杭敬承已被灯爷叫去讨论什么问题。 陆敏收回视线,转过身悄悄嗅了嗅怀里的花,香气清新。 / 刚好晚上剧组请吃饭,陆敏作为“特邀演员”,跟着一起出席。 好几天不见踪影的杭维伊也出现,身后多了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她穿了条淡紫色尖领衬衫,白色包臀裙,打扮知性干练。 “我嫂子。”杭维伊跟女人介绍,又跟陆敏说:“这是庄姐姐。” “庄小姐,你好。”陆敏打招呼。 庄小绵笑眯眯,“你好。早就听说敬承结婚了,一直好奇他这种脾气,太太该什么样,百闻不如一见,真漂亮。” “什么风把庄总吹过来了?” 陆敏回头,刚跟苏浩交代工作的杭敬承慢悠悠笑着走过来,停到她身边。 庄小绵视线在他和陆敏间流转片刻,笑说:“这不是出差么,正好碰见维伊,顺便来看看你的小太太。” “后悔吧?”杭维伊笑嘻嘻插话。 “杭维伊。”杭敬承淡声叫他的名字。 庄小绵睨他一眼,“别瞎说。” 杭敬承这声没什么情绪,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杭维伊却觉察他哥眼底的冷寂,乖乖躲开视线,“庄姐姐还有事,我去送她。” 这段小插曲只有陆敏一个人看不懂,只觉得他们仨应该很熟,再去看各人的脸色,都没有明显变化,所以并不纠结。 杭敬承社交圈子里的人太多了,她不打算掺和。 餐厅建在江边一栋大楼的顶层,玻璃窗落地,窗外是对岸的璀璨夜景。 剧组人多,包下整个餐厅,陆敏的身份从进组时就没藏着掖着,所以跟杭敬承坐在一起,同桌的还有张暮和各个组的负责人。 桌上大部分人都不认识,陆敏专心吃饭,几乎不说话。 张暮怕她受冷落,隔着杭敬承,有意给她递话茬。 “她不知道。”杭敬承正跟人聊天,抽空代为回答。 张暮怪异地看他一眼。 他轻轻摇头,稍抬下颌指向正专心切牛排的陆敏。 陆敏低着头,用刀叉一点点切开牛排,横一刀竖一刀,不紧不慢,并不着急送入口中。 她是全场唯一一个沉浸式吃饭的人,完全没有任何聊天的欲望。 张暮了然,跟杭敬承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因为不参与社交,陆敏吃到一半就饱了,在席间坐着无趣,偷偷溜出来,走到露台边,向外眺望。 夹岸的建筑外皆装饰有霓虹明灯,璀璨如白昼,大楼楼梯的巨型显示屏变幻图案,江面倒影随之光影错落。 陆敏恐高,不敢走到玻璃护栏处,随便找了把露天的椅子坐下。 晚风吹拂,她撩起被吹乱的碎发,挂回耳后。 闭上眼睛。 思绪流动,很自然地想起杭敬承。她第一次主动审视起自己这趟旅程。 杭敬承一句话,她便不管不顾地搭飞机过来,按照她从前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心动。 然而这场婚姻开始得太草率,开局并不顺利,导致她现在对感情的界定陷入混淆。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自然能感受到杭敬承从一开始就对她格外包容,似乎可以无条件站在她这一边——那天在超市停车场遇到梁程父母,他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却毫不犹豫地出面给她撑腰。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渴望被偏爱的小人,自私地感到了喜悦。 也感到了不安—— 她不知道这份偏爱是否有保质期。 甚至不知道这份偏爱在他看来算什么。 椅子腿滑动地面,吱啦轻响。 身侧有人坐下。 陆敏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杭敬承清寂深邃的眉眼。 “里面不忙吗?”她问。 “你不是明天的飞机么。”他提裤腿坐下,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坐会儿。” 陆敏收回视线,看向波光粼粼的江面,“你们还要拍多久?” 杭敬承说:“到下月上旬吧。” “喔。”她应声。 也许是因为意识到面临分别,她情绪不高。 杭敬承两手搭在扶手,指尖垂落,随意问着:“能不能晚几天回?” 陆敏说:“要准备开学了。不回去的话不方便。” 杭敬承应了一声,不再强求。 沉默片刻。 只剩下远远传上来的楼下街道的车流人声。 杭敬承垂落的指尖虚空掸了掸,扭头看她。 片刻后,他问:“刚才喝酒了?” “嗯?”陆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喝了一点点红酒。脸红了吗?” “有点。” “我看不到啊......”她喃喃道,下意识想找镜子,随意摸了几下。 无果。 杭敬承忽然伸手捺住她的后颈。 勾手朝自己眼前靠近。 陆敏心跳骤然加速,屏住呼吸。 双手下意识扶住椅子。 他的睫毛不算长,颜色黝深,在眼下遮出淡淡阴翳。 眼睛深黯,倒映了她的脸,像一个下雨天,半透明绸缎伞面水珠银烂,伞底的人影影绰绰。 “看到了么?”杭敬承问。 “看到......了。”陆敏咬唇。 攥在扶手上的白皙手指渐渐收紧,指甲泛红。 他轻笑一声,手掌离开她的后颈。 陆敏抓住他的手臂,身体细微地颤抖,兀自面无表情,强装镇定,“杭敬承。” 她极少这样,杭敬承微讶,视线落到她拉着自己的手上,“怎么?” “你为什么。”她说,“想让我多留几天?” “嗯......”杭敬承若有所思地点头,“好问题。” 陆敏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回答。 松开他的手,看向天边缀着的大朵云。 混乱的心跳渐渐恢复。 杭敬承收回手臂,垂眸理了理袖子,声音不紧不慢,十分清醒: “因为喜欢你吧。” 作者有话说: *《喃喃》大宽 第57章 很漂亮的灰蓝色的天空, 大朵云缀在那里,颜色暗暗的,像康斯特勃笔下的油画。 陆敏没有靠在椅背上, 因为他在看自己, 所以悄悄挺直了腰背。 庆幸今天在剧组时化了妆,换了条新裙子,此刻算得上漂亮生动。 心脏扑通扑通。 她原是冲动才问了这句话。 得到答案后反而不知所措。 杭敬承视线垂落,沉着气等她的反应。 平时太过清冷的一张脸,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也只是眼睛中珠光微闪。 “这个理由够不够?”他问。 陆敏思考片刻, 视线从他脸上划过,看向别处, “但是。”她说, “但是我真的得回去。” 杭敬承收回目光, 点了点头。 晚风徐徐,江面波光闪动, 游轮缓慢移动。 月亮在天边挂着, 铜钱大小的圆月, 被云朵挡在身后, 像滴在信筏上的水珠, 模糊氤氲。 云朵渐渐移动,月相轮廓忽隐忽现, 很快露出半侧明亮轮廓。 “半年多了。”杭敬承忽然说。 声音随着夜风散入她的耳侧, 撩起碎发,痒痒的。陆敏感觉自己有点晕, 一切都不真实。 “嗯?”她逞强镇定。 “我说领证半年多了。”杭敬承偏头看着她, “感觉怎么样?” “我......”陆敏再次体会到张口结舌。 闭上嘴巴, 抿了下唇。 自成年后鲜少体会这种纠结的心情。 好像站在瓢泼大雨里,一面他撑着伞,可伞下光线昏昧,另一面是她自己熟悉的温暖的壳。 可是她依旧不自觉被那半透明的绸面伞吸引。 水珠银烂,迸溅着打湿了他肩上的衣料,他什么也不用说,她就想跑过去,投进他怀里。 “其实。”陆敏轻声,“我也想多留下来几天。” “哦?”杭敬承挑眉,唇角未动,但眼底笑意氤氲一圈。 他的意思是,多说点。 直白点。 陆敏挺直腰肢,看着他的眼睛。 她忘记自己忘记呼吸,只觉得心跳声轰然作响,冷静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意,“其实我......” “杭老板?”张暮从餐厅里走出来,叫杭敬承。 陆敏立即噤了声,心情像是害怕去跑八百米的孩子忽然被告知测试延迟。 松了口气,怯喜,隐约担心以后还是要吃这份苦,然而如果可以自己选,还是想要晚点跑。 杭敬承回头看了眼,“甭理他,你说你的。” 陆敏催促他,“可能有事呢,你先去忙。” 虽然表白心迹这事并非跑步测试那样的折磨,对于第一次准备袒露心情的她来说,一样是挑战。 等晚上回酒店吧,她也好缓一缓。 张暮看小夫妻并排坐一起,犹豫片刻,还是走过来,“打扰了?” 陆敏摇头,“没有。” 杭敬承摊手,表情委屈,仿佛埋怨她吊他胃口,陆敏不去看他。 张暮看他俩这样就知道自己打搅好事了,笑说:“刚才有人说楼下碰到裴总了,去打个招呼?” 杭敬承不情不愿起身离开。 陆敏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一下瘫倒在椅背上。 胸口剧烈起伏。 她看向天边。 云层移动,圆月被遮挡,轮廓模糊柔和。 一面觉得遗憾。 一面后知后觉地感到喜悦。 因为他刚才的话。 原来并非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他对她,是有感觉的。 陆敏挥了挥胳膊,又挪动腿,感觉自己有点施展不开,于是起身,在露台上慢慢转。 唇角不自觉微弯。 / “你还回去读书?” 餐厅建在楼顶,四周留了露台,杭维伊背对玻璃围栏,将胳膊搭在上面,一只脚脚尖垫底,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孩。 齐艺还是那副学生气的妆容,换了身吊带蛋糕裙,肩批米色披肩,白皙小巧的脚趾上染了红色指甲油,剥落得只剩两颗,掩在裙摆里若隐若现。 她趴在玻璃围栏上,细瘦伶仃的胳膊垂落下去,“回啊。” “学不学艺术?” “学艺术干嘛。” “考电影学院啊。” 齐艺看他一眼,“你不是说我丑吗。” 杭维伊仰着头,眼睛很亮,“那我也没说你不适合演电影啊。我觉得你演技还行。真的。剧本我也看了一点,暮哥水平我知道,说不定能拿奖呢,你也有可能最佳新人之类的,以后不就平步青云了嘛,而且你背后还有孙家.......” 齐艺听着听着,忽然推他一把,“要你管。” 杭维伊被她推得一只胳膊从围栏上滑下来,趔趄一下,也不恼,笑嘻嘻看着她,“等你出名,别把我忘了。” “你谁啊,刚认识几天,干嘛记得你。”齐艺飞过去一个白眼。 镜头前怯怯的小女孩,张扬起来像小兽一样乖戾。 杭维伊笑一笑,把手机举给她看,“你不记得我没事,我记得你——鼻涕虫。” 屏幕上是前几天拍摄的剧照,齐艺开始哭不出来,后来忽然像赔了几十亿一样哭得五官皱巴巴,鼻涕口水一起流。 “杭维伊你!删掉!” 齐艺伸手去抢他手机,杭维伊立即躲开,中途披肩不小心掉了,她刚抢到他手机,没去管。他闪身过去,弯腰拾起披肩,“不要算了,还不想给你呢。” “这什么?”齐艺将手机屏幕转过去,上面是自动跳转的下一张照片——镜头从侧面拍过来,她在化妆,跟身旁的演员聊天,笑靥明媚。 “这我的隐私。”杭维伊将手机抢回来。齐艺有点懵,正准备发作,忽见他歪头,朝自己身后喊:“嫂子?” 少男少女你追我赶打打闹闹,陆敏刚过来就撞见这一幕。不知道是进是退。 这会儿被叫住,顿了顿,走过去。 齐艺看她一眼,挥了挥手臂,转身走开。 陆敏礼貌性点头,余光注意到她脸颊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生气。 “嫂子你明天回青城?”杭维伊见陆敏身上穿了针织衫,便将披肩往自己肩上一搭,站回玻璃护栏前,两手搭在上面,一贯没心没肺的样子。 “嗯,明天。”陆敏应着,在他身前两步远处停下。 她酝酿片刻,说:“谢谢你啊,这段时间对我很照顾。” “啊?”杭维伊看向别处,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头,“不客气,你是我嫂子嘛。” 陆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齐艺刚进餐厅,清瘦身影从玻璃窗后经过。 杭维伊喃喃:“本来就不漂亮吧。娱乐圈最不缺帅哥美女了。对吧。” 陆敏知道他在说谁,“我们审美可能不太一样。” 杭维伊摊手,“电影上映后她会遭到争议,不够电影脸。” 他确实不爱读书,但是闲书和电影看了不少,最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 陆敏语气淡淡:“导演既然看中她了,说明她最合适。各个方面。” 都合适。 杭维伊忽然笑出声,“我要是说暮哥不是因为她合适才选的她呢。” 陆敏微讶。 那么电影选角还要考虑什么。 “不过从电影角度看,也算合适吧。”杭维伊说,翻了个身看向江面。 “暮哥本来是想从艺术生里选角的,但是搞不来艺哞导演那阵势,其实也看到更贴角色的女孩了。但是,你知道齐艺哪里好吗?” 杭维伊看向陆敏,后者摇头,坦白自己无知。 “她爸有能耐。动动手指就能拉到投资那种。” 陆敏眼底微动,再次转头看向餐厅内,已找不到齐艺的身影。 “看着不像千金,是不是。”杭维伊说。 他拖着长音,肩上的披肩高高扬起,像面旗帜。 陆敏才注意到他脖颈到脸颊泛着红色。 杭敬承酒后很少脸红,最多眼下淡淡红晕,他弟弟倒是明显。 陆敏说:“你喝多了,少吹风。” 杭维伊不理会,“嫂子,你知道真假千金的故事吗?就是那种大户人家生了孩子但是抱错了,好多年后才发现真千金流落在外......嘿嘿,不过跟她没关系,她是私生女。” 少年轻易吐露这种身份秘辛,陆敏惊讶愣住。 “反正就是,反正电影都要拍,大家都差不多合适,当然还是要选个有背景,能拉投资的女主角,路才好走啊。”杭维伊晃晃悠悠,脑袋忽然垂下来,陆敏下意识扶他,还没碰到,他自己站定,摇头,“我还是回去吧。” “我扶你?”陆敏担心。 “不用。谢谢嫂子。”杭维伊从她身旁经过,少年明亮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忽地弯眉梢,说了句话。 陆敏嗯了一声,尾音上扬,表示疑惑。 杭维伊摇头,说没什么,顺便将披肩递给陆敏,随后朝餐厅走去。 陆敏收回视线,沉了口气。 她抱着披肩,拢了拢针织开衫,朝前两步。 站在三十几层的高楼的楼顶,向下俯视,地面遥远,一阵眩晕。 恐高症似乎就源于这种随时跌落的危机感。 晚风微凉,裙摆仓惶摆动,触到她的小腿。 陆敏握着柔软的披肩布料,想起杭维伊那句话。 所以,哥还是把路走窄了,怎么就没娶庄小绵呢。 庄小绵似乎就是今天的‘庄姐姐’,往哪儿一站,就有种千金小姐的气质,优雅,自信,贵气。 陆敏记得她跟杭敬承之前的聊天记录,谈生意的。 听这口风,两个人似乎曾经有过结婚的意思。 她看向远方,眉头微蹙。 / 因为聚会上大部分都喝了酒,执行制片安排了几辆车送剧组的人回酒店。 杭敬承坐的这辆只坐了四个人,司机和张暮坐在前排,他跟陆敏坐在后面。 陆敏有心事。 虽然她平时话也不多,但是今晚就是哪里不对劲。 杭敬承半身隐在昏暗中,抱着手臂,指尖搭落,视线静静看向前挡风玻璃外的景色。 今晚似乎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除了他突如其来的表白。 他倒不是吝啬这几个字或是吊着她。毕竟一向不明朗的是她的态度。他进一步她退一步的状态下,他宣之于口,她大概会落荒而逃。 然而今晚是她先开口。 或明或暗的景色在眼底滑过,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陆敏靠在椅背上,稍稍抬头,闭着眼睛,脸侧黑发滑落,露出轮廓,随着窗外的光影错落。 发动机持续发出低微的轰鸣声,轮胎滚过地面,车辆行驶平稳。 她几乎快睡着。 直到某一刻发觉汽车似乎停下了,周遭一片明亮。 在停车场里。 陆敏撑手,挪动自己发僵的后腰。 “醒了?”杭敬承也慢悠悠睁开眼,将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搭腿上,“下车吧。” “嗯。”陆敏点头,握住门把手,准备推门。 身后却没什么动静。 她顿了顿,松开手,回头看过去,杭敬承果然还端坐原位。 “敏敏。”他叫她。因为饮酒,声音有点哑。 “露台上的话还没说完,等一晚上了。但是你好像有别的话想说。” 杭敬承不像她,可以在饭局上溜之大吉,他得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眉眼低垂着,显得倦怠。 陆敏蜷了蜷手指,将自己半身转向他,衣料摩擦,窸窸窣窣。 “杭敬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说实话。” 她表情太严肃,杭敬承眉心跳了一下,“你问。” “如果跟庄小绵结婚,你的事业,是不是会比现在发展得更好?” 杭敬承沉默片刻,回想这几天遇见的人和事。 “杭维伊跟你说的?” 他心思向来敏锐。 陆敏说:“碰巧知道了。” 杭维伊那句话意味不明,她不知道他出于何种动机,或者只是喝醉了。 杭敬承沉了口气,“说实话。” “会。” 答案显而易见。 “庄家人脉广,涉足电影圈。如果跟她结婚,我可以得到很多资源和助力。” 陆敏不难猜到这个答案。 听他这么爽快地承认,眼睫还是颤了颤。 “但是敏敏,我没有跟她结婚。”杭敬承说,“而且并不后悔这个决定。何况。”他顿了顿,继续说:“何况我的事业不能用好与坏衡量。商业电影的票房收益、回报率是一方面,但在另一方面,我要的不只是这些。” “就像你教学生的目的并不是将每个人都送进清北名校,而是希望给这个年纪的陷入困顿点一盏小灯,我选择这个行业的动机并非完全为了赚钱,我的获得感源自电影本身,从这方面讲,婚姻能带给我的帮助,微乎其微。” 他看着她安静的眼睛,问:“我讲清楚了么?” 陆敏唇线平直,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保持缄默。 她点了点头。 “那么为什么我们结婚了呢?”她问。 声音不大,像是小石子投进湖中,噗通微响,漾起一圈涟漪。 杭敬承搭在腿上的手,食指微动,眼底闪过黯色。 “为什么是我呢?” “你家里人不想你长久待在这个行业,所以选择我,对吗?” 轮到杭敬承保持沉默。 他看着她的脸,柔和而分明的线条,清明冷静的眼睛。 她有时候聪明得让人难过。 陆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推开车门。 她绕到另一侧,拉开他的车门,牵住他的手腕,带他下车。 杭敬承任她牵着,落脚,踏到地板上,然后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双臂揽住。 陆敏被他按到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肩膀,感受到薄薄的衬衫底下身体的温度。 这个人。她抬起胳膊虚虚搂住的这个人。 她无意中成为刀刃后伤害过的这个人。 他对她的喜欢,能够抵得过多少伤害。 她无从得知。 / 夜渐深,躁动的城市陷入后半夜的宁静。 窗帘轻曳,月光在缝隙中倾泻一段光柱。 人影晃动。 陆敏侧躺着,被身后的人箍在怀里,因为太用力,胸口柔软自他手臂下溢出来,细看可以看到泛青血管的脉络,与他手背上蜿蜒的青筋相比,显得很淡。 杭敬承贴在她背后,“今晚,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她咬住下唇,又记起手术的刀口,艰难地用将唇肉抵出去,“什么?” “装傻。”他简评她的行为。 床垫规律晃动。 微微吱呀。 杭敬承有的是办法研磨她。 她意识到自己在这事上没有筹码,双手攥住他围住自己的手臂,指甲陷入皮肉。 “我,我喜欢待在你身边,因为很安心,跟别人带来的感受都不一样。” “没了?”杭敬承手臂忽然下落,架起她一条腿。 胸口桎楛消失,陆敏趁机大口呼吸。 “嗯?” 他忽然用力顶。 陆敏一激灵,泪花溢出来,下意识背过手去推他的胳膊。 “你让我说话。” 身后的人又来几下,慢下来。 她定了定神,手臂还背在身后撑着他的胳膊,“因为你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想对你好。我希望我们是,平衡的......这点很难做到,但是我希望可以做到......这样说可以吗?” 整个人晃动,肩下白色软玉也如水波荡.漾。 杭敬承不跟她打哑谜,加快速度,“翻译翻译,什么意思。” 泪珠顺着眼梢滑落发间,陆敏嘤咛:“你慢点......” “不要。”他将下巴抵在她颈侧。 带着点恼意。 忽然停下来,语气不善: “就是喜欢我,但是没那么喜欢,是不是?” 陆敏觉得身下一空。 心里也跟着变空。 杭敬承坐起身,顺便将她捞起来,抱到自己腿上。 “动。” “别抖。自己摇。”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今夜是十五, 月相渐盈。 申城繁华,昼夜不息。 因为是面对面的位置,陆敏坐不住, 杭敬承也不管, 两手撑在身后,只在她马上要向后仰过去时伸手勾住腰。 陆敏有坠落感,以为自己要栽下去,立时浑身紧绷,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只听他嘶的一声倒吸冷气, 顿了顿,随后报复似的冲撞。 “杭......”她口中呢喃, 却没叫出他的名字, 别看脸不去看他。 她觉得他脾气太坏。 陆敏仍是半个身子向后仰的姿势, 悬在半空中,满头黑发瀑布似的散落。她冷着脸朝另一侧, 眉头微蹙, 眼睛紧闭, 长睫湿漉颤抖。 杭敬承一手护在她腰后, 盯着她别开脸后颈间突出的似玉质的软骨, 抬起另只手,用指腹拨开她脸侧凌乱散落的头发。 “懒得你。”他低声责备。 过了会儿, 低沉微哑的男声说: “喜欢就得主动, 懂不懂。” 话是这么说,完全没给她回答的机会, 两手攥住纤腰。路途颠簸, 陆敏呜咽, 双手扶在他肩上,手指用力,直到接触的她的指腹他的肩膀都泛白,忽觉自己触到他的疤,咬着牙松了手,安抚性地用指腹摩挲几下。 / 次日。 陆敏下午的飞机,杭敬承因为剧组的拍摄脱不开身,早晨离开。 陆敏清早醒了一次,太困倦,很快又睡过去,再次醒来已是上午九点多。酒店的客房服务来提醒她不要误机。 她挂掉电话,从床上爬起来。 又是在客卧。 她这些天根本不敢跟打扫卫生的阿姨对视。 陆敏迅速捡起件睡袍披身上,光着脚去卧室找衣服。 收拾行李箱时二九在旁边,歪脑袋看她,“敏敏,敏敏。” “干嘛,干嘛。”陆敏正叠衣服——她一共只带来两套换洗衣服,在酒店里基本都穿睡裙,夏天的衣服叠起来放到行李箱里,只占一个小角落,另一侧甚至另一侧拉链都没拉开。 “公租雷~您您有钢牙!” (恭祝你,年年都有今日) 陆敏:“看电视?” 二九转圈圈,“您您都有钢牙!” 小家伙最近迷恋这句话,每天唱每天唱,然而内容越来越简短,刚开始是一小段,后面变成一句话。 陆敏起身找遥控器,二九自觉回到茶几边,扑棱几下飞上去,再就不理她了。 陆敏回到敞开的行李箱旁,将手撑在腰间,思考还有没有要带的东西。 行李箱里几套衣服、简单的洗护用品的分装、手机充电器和二九没吃完的混合粮、它的玩具。 另一侧空着的位置,拉链没有完全拉好,露出一小块绿色。 她蹲下|身,将拉链扯开,行李箱里只躺了两袋薄荷糖——来申城时带过来的,结果忘记吃了。 陆敏将薄荷糖捡起来,走到客厅,放茶几上,二九听见动静,溜达过来啄几口。 正好放在一旁的手机亮起屏幕,杭敬承的消息。 杭敬承:[吃过早餐了?] 杭敬承:[等会儿有人接你去机场] 她点对话框,键盘跳出来,回复:[吃过了] 光标闪烁。她盯着另一条消息,心情有点复杂。 或许是因为从小不喜欢长途旅行,或许是因为讨厌离别。 她如此猜测自己的心。 十点钟,杭敬承找的助理敲门的时候,陆敏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 装在航空箱里的二九、吉他和她的行李箱。 “陆老师,杭制片安排我来送您去机场。”女人看大陆敏几岁,说话温声细语。 陆敏在剧组工作时认识她,当时她就对自己很照顾,“你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咱们下去吧,这些就是全部行李了吗?”女助理问。 陆敏点头应声。 助理帮忙拎了二九和吉他,陆敏肩下挎着七十几块买来的托特包,拖行李箱,一起下了楼。 司机师傅帮忙装行李,本该立即出发,但陆敏忽然发现没有忘记还房卡,原想自己赶紧回去还上,女助理拦下她,小跑着进了酒店。 司机师傅将汽车熄火,陆敏趴在车窗玻璃上,看向酒店的旋转门。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在像孩子一样被照顾着。 因为司机师傅总是看内视镜,似乎想搭话,陆敏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两个月没摸粉笔,食指和中指的蜕皮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好像有一段时间,她看见这两根手指就觉得颓丧来着。 那天计划好早餐吃水饺,所以她提前了会儿,6:20起床,洗漱后下水饺,煮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包装袋上的日期,已经过期两周了。 匆匆吃了两片面包,出门赶公交,第一班车人满为患,没能挤上去,十分钟后来了第二班,她不顾白眼和冷嘲挤上去。有个小汽车故意别那辆公交车,司机师傅紧急刹停,她差点吐车上。因为堵车,四站路开了半小时。 到学校后,因为差点迟到,她低眉顺眼跟第一节 课的班的班主任道歉。上午连着三节课,她站在讲台上讲得口干舌燥,结果有个学生手机铃声响了,好巧不巧校领导在巡查,当场被抓。 晚上回到家,她窝在沙发脚下,看着自己蜕皮的手指,脑子里响起白天领导的训话。电视里对白的声音很吵,吵得她更孤独。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生活变成现在这样——不再恐惧日复一日的生活,不再恐惧未知的明天,上班变得不那么痛苦,下班后的生活也有许多期待。 但是她也留下一些坏习惯——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遇到问题,她下意识想要躲进他怀里,而不是面对。 他的伞遮盖了她的天空。 咔哒,另一侧车门被拉开,汽车晃动,助理钻进来,“师傅,麻......” “那个。”陆敏忽然打断她,声音很小,却也坚决,“今天麻烦你了,但是我一个人就可以,你先回去吧。” 助理明显一愣,因为刚才的跑动,额上多了层汗珠,“陆老师?” 陆敏从包里翻出湿巾,递给她,“我知道是杭敬承安排你来的,但是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回去吧,我会跟他说的。” 女助理接过湿巾,指向后备箱,“那个、那个还要办理托运。” “我知道。”陆敏点头,“剧组很忙,你回去吧,我替你叫了车,应该快到了。” 女助理一直到下车,都不理解陆敏为什么忽然不叫她跟去机场了。 然而叫的车到了,她坐上去,回头看去,陆敏刚发完消息,放下手机,跟她挥了挥手。 这是陆敏第二次坐飞机。 关于宠物托运,她在路上查了自己航班的航空公司,也做了攻略。 到机场后先办值机,随便选了个座位,印出登机牌,然后一边翻刚才做的笔记,一边进行接下来的流程。 办理托运手续时,因为比平常人多了个宠物航空箱,她花费的时间也要多一些,跟工作人员对话时有些紧张局促。 独自过完安检,她去找地方候机,因为不太懂摆渡车如何乘坐,走了好多弯路,最后抵达地点,被告知头等舱有单独的候机室。 终于坐下来,陆敏将肩上挎的包放下来,松开攥紧的掌心,满是汗意。 “琪琪吃这个。好甜。” “没看到我在写字嘛!” 身后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陆敏回头,看到一对五六岁大的双胞胎姐妹花,一个跪趴在圆墩墩的凳子上写字,一个站在旁边啃蛋挞。 VIP候机室有自助零食,她刚才注意到了。 “姐姐。你要吃蛋挞吗?”小女孩察觉到陆敏的目光,抬头问。 陆敏摇头,“我不吃,谢谢。” 另一个小女孩也抬头,“姐姐,蛋挞的挞怎么写?” 陆敏一愣,小女孩已带着便签纸过来,递给她。 机chang的---好好吃,下次还耍来!! 陆敏接过签字笔,将挞字写上去,顺便给‘耍’加了一笔,改成‘要’。 “谢谢姐姐!” 小女孩欢天喜地接过便签,推着圆凳一起去另一侧,蹬掉鞋,踩上去,一把将便签拍墙上。 陆敏才注意到那里挂了个黑板,贴了许多花花绿绿的便签。 她抿唇,低头思考片刻,从包里翻出只笔,问小女孩,“那个,可以帮我撕一张便签吗?谢谢。” 候机厅门敞开着,对着走廊外的风景。 落地窗玻璃后,飞机或远或近,滑翔起飞,飞向洗净的浅蓝色的天幕。 许多人在十八岁独自出门旅行,陆敏在二十六岁这年才有了这样的体验。 墙边黑板上,数百张便签纸静静躺在上面,偶尔被风吹动。其中一张,字迹清晰娟秀,以杭敬承开头,以勇气结尾。 / 傍晚六点下班,七点多回到酒店。杭敬承推开门,房间里没开灯,只剩落地窗外透进来的浅淡光线。 他站在门边,怔忡片刻,然后将门卡插.进去,取了电。 白色灯光倾泻下来。 杭敬承眉目懒怠,扶着鞋柜蹬掉皮鞋,换了双拖鞋,踱步走到沙发前,将手里拎的文件丢上去,手机也丢上去。 他坐下,散漫地四下看了看。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电视机降入柜中,原本放在一旁的鸟笼、里面叽叽喳喳的小家伙也不在了。 杭敬承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没精打采垂着眼睛,似乎要睡着,半晌,抬头打了个哈欠。 注意到放在桌上的两袋糖。 他顿了顿,弓着腰起身,伸手去摸,手指刚刚触到时便勾过来,坐回沙发。 随手拆了颗糖,丢到嘴里。 薄荷冷和柠檬酸在口腔中蔓延开,光线映下来,他脸颊骨骼线条微动。 手机屏幕亮起。 他将手机捡起,懒得抬胳膊,扫脸失败,指.尖点着输入密码。 陆敏:[收工了吗?] 陆敏:[我安全到家了] 附带一张照片。 是从飞机窗口向外拍摄的,机翼落在夕阳里,深蓝色云层与橙红霞光。 指.尖搭在一侧,他垂眸看着照片,过了几秒,忽地低笑一声。 小朋友主动得也太隐晦了。 作者有话说: 猜杭老板为什么这样想(是前文一个小细节 —— 叙事的需要,敏的感情现在看起来不太明朗。但是她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后面会慢慢揭开&推动。 明天尽量长一些。今天掉66个红包! 第59章 九月底。 秋老虎扬尾巴, 气温燥热,学校栽的几棵玉兰树低垂葱郁油亮的叶片。 下课铃响起,蓝白色校服组成的人潮向食堂方向涌去, 陆敏抱着课本和教案走在人群中。 胡菲菲远远看见她, 一路小跑,“陆老师陆老师陆老师。” 陆敏慢下脚步,回身等胡菲菲。 “陆老师~”身后几个学生刚好是陆敏班里的,不小心跟她对上视线,羞涩的只笑了笑,外向大胆一些地就跟她打招呼。 陆敏抿唇小小地笑了下, 点点头。 “走吧走吧。”胡菲菲追上来。 陆敏重新迈开脚步。 胡菲菲一边走一边锤后颈,抱怨道:“真的累死了, 这几天二十班班主任家里有事没来学生请假的请假, 打架的打架。” “还有家长, 一天八百个电话,要给学生送饭, 要我帮忙充饭卡, 还有让我问学生脚指甲盖怎么样的。天, 全日制保姆也不能一个人照顾四五十个人啊。” 这学期学生们自选科目, 学校也进行‘改革’, 要求年轻老师做副班主任,辅助班主任工作。胡菲菲带二十班, 陆敏没有辞职, 稀里糊涂被安排带十七班。 “你们班怎么样?”胡菲菲问。 陆敏扭头看她一眼,无奈地耸肩, “其实跟你差不多。” 许多志向具体到生活, 其实就是琐碎, 日复一日的琐碎。 好在她现在并不像年初那样麻木。 “好吧。我就说班主任不是人干的活,多给六百块钱不够我交话费的呢......”胡菲菲碎碎念,撩开食堂的绿色门帘。 陆敏看着胡菲菲哀怨的脸,眼底神情柔和。她想到刚进学校的自己。 虽然每天抱怨、恨不得毁灭世界,然而该做的活一点也不会少,家长的要求能满足就满足,照顾学生的事能做就做——当代打工人现状。 进了教师排队打饭的窗口,陆敏说:“假期好好休息吧,优先处理自己的事。” “我一定睡他个天昏地暗。”胡菲菲咬牙切齿。 “哎对了,陆老师,你家杭老板回来了吧,十一打算去哪玩?去春城旅游吧,我在小某书上刷到那里特别适合情侣,推荐推荐。” “他在青城。”队伍缓慢移动,陆敏站在胡菲菲身后,跟她说:“十一么,没想好呢。我弟弟要订婚......得帮忙弄这件事,所以应该就待在青城吧。” 胡菲菲惊讶:“你弟弟才多大?恭喜啊。” “今年本科刚毕业。”陆敏摇头,语气无奈,“他想早点定下来,那边女孩的想法也是。” 胡菲菲觉得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好事,然而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看陆敏,欲言又止。 “老师吃点什么?”打饭的大妈叫胡菲菲,她赶紧回头点菜。 胡菲菲打完菜后,端着餐盘等陆敏。 这个时间本就人多,这两天二餐修缮不能开业,一餐厅更是拥挤。 胡菲菲边走边张望,在角落找到张只坐了一个女生的桌子。 “同学,我们可以坐这里吗?”出于礼貌,她将餐盘放上去,没着急坐下。 小姑娘扭头看她一眼,慢吞吞低垂脑袋。 这...... 虽然老师一般不跟学生一起坐,但是今天食堂人实在太多。 胡菲菲看向陆敏。 陆敏则看着女生,“戚卉?” 女孩拿筷子的手一震,再次扭头看过来,意识到是陆敏后,拘谨地咬了下唇,端起餐盘离开。 “什么情况?”胡菲菲坐下,拿起筷子。 陆敏目送女孩走到回收餐盘的地方,将只吃了一半的饭菜倒进去,然后垂着脑袋,背影像个小鹌鹑,消失在绿色门帘后。 “十七班的学生。最近状态不太好。”她眉头微蹙,语气担忧,“上学期还会课下找我问问题,这学期连作业都不太认真了。” 胡菲菲夹菜,“这个年纪的小孩,正常啦,可能是家里出了点事,或者谈恋爱之类的,别小瞧她们,过段时间自己就恢复了。” 也许吧。 陆敏摇头,收回目光。 / 晚上放学。 因为接下来是十一假期,学生们都很雀跃,陆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去车棚里牵自己的电动自行车。 虽然上半年杭敬承将汽车钥匙给她,但早晚高峰堵车严重,她只开了不到两个月就放弃。受到奶茶店同事的启发,她去二手市场淘了辆电动自行车。 傍晚,燥热了一天的青城冷却下来,天际一侧是绛色暮云,另一侧明月浅淡高悬。 陆敏戴着头盔,骑车行驶在非机动车道,微风拂面。身侧有车鸣笛。她原本没在乎,听到那边又传来一声,故意招她似的,她扭头看过去。 黑色汽车刻意放慢速度,隔着绿化带差不多并排,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于是稍稍提速,露出车牌号。 那串熟悉的数字。 陆敏:...... 到了堵车的地方,汽车降速,陆敏这边畅通无阻,回头看了眼,只看到双按在方向盘上冷白色骨节分明的手。 她收回视线,跟身后挥了挥手。 一路上等了几个红绿灯,陆敏顺利回到自己家楼下,踩下脚撑,摘掉头盔放回车筐。 也许是因为价格,这小区的绿化做得很漂亮,鲜少有除了外卖杭快递的电动车停进来,路过的人偷偷瞄她。 陆敏只当看不到,反正她跟物业打过招呼了。 从车筐里拿出自己的包,进楼坐电梯。 到家里后,简单休整片刻,她正喂二九,王丽琴打来视频电话,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进入正题,嘱咐她明天早点过去,一定要带上杭敬承。 王丽琴没少跟她提这件事,她怀疑自己可以不去参加订婚宴,但是杭敬承无论如何一定要去。 “知道了。”陆敏蹲在笼子边,握着手机看二九吃水果。 “打视频电话,你弄个耳朵什么意思,脸呢。”王丽琴不满陆敏的敷衍。 陆敏慢吞吞将手机放下来,调整到自己脸上,“怕你看到我的脸更不开心。” “这叫什么态度......敬承啊。”王丽琴态度180度拐弯,笑眯眯喊。 陆敏一顿,回头看了眼,杭敬承不知什么时候到家了,弯着腰站在她身后,跟镜头里的人打招呼,“阿姨。” 王丽琴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了,“刚下班?最近挺忙的吧,明天你默默弟订婚呢,专门留了你的位置,一定要来哇。” 陆敏举着手机,眼底情绪轻黯。 “刚到家,没换衣服呢。弟弟订婚的事我记着,明儿上午十点?” 杭敬承含笑,滴水不漏。 只要他想,他可以应付任何人。 “对对对,十点,早点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王丽琴连连点头,满头小卷跟着晃。 面对杭敬承,好像比亲儿子还亲。 “手机没电了。”陆敏打断,“妈。” “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给手机充电。”王丽琴笑着责备,看到杭敬承,笑意更深,“行行行,敬承啊,咱们明天见面再聊。” 陆敏将手机熄屏,撑着沙发站起身,盯着杭敬承看了一小会儿,然后转身。 “哎。”杭敬承拽住她针织衫的衣摆,“今天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好歹在路上还跟我摆摆手呢。” 陆敏哭笑不得,“每天见面。” 用得着么。 “我这才回家半个月,你就腻了。”杭敬承没松手,外套往扶手上一丢,转身坐下。 陆敏叫他拽着,不得走,想了想,退后一步,也坐下,“你不饿吗?不让我去做饭。” 杭敬承靠在沙发背上,顺势将她按到怀里躺下,“那就点外卖。” 这几天天气热,陆敏穿了件烟灰紫色吊带,外搭白色针织衫,A字半裙没什么弹性,一抬手就露出半截腰。 杭敬承懒散垂眸,视线落下来,眼底多了份落拓笑意。 陆敏还不晓得这件事,只躺在他腿上盯天花板,半分钟后,打开手机外卖软件,正准备问他吃什么。 “敏敏。” “嗯?” 杭敬承挑她落在自己腿上的一缕柔顺的头发,绕过手指。 “你妈是你妈,你是你,我分得开。” 很随意的一句话。 就这么一句。 没有下文。 陆敏盯着手机屏幕,半晌没读下去一个字。 他察觉她刚才的因为王丽琴的殷勤而产生的羞耻窘迫了。 “看好没?”杭敬承又问。 手机忽然被抽走,他线条利落清隽的脸出现在视线内。 “没呢。”陆敏伸手去拿手机,他胳膊举得更高,将手机放到一侧。 手指微凉,陆敏心口一颤,立即去拢自己的衣摆,顺便拢合开衫,“干什么,不吃晚饭了吗?” 杭敬承噙着笑,不说话,她察觉身下的腿部肌肉线条绷紧,故意掂了掂她。 “大白天的,你......”她惊讶,狸花猫的眼睛瞪圆,本就清冷的一张脸,严肃起来总带点老师的威严,“还吃不吃饭了。” 但是杭敬承又不是她学生。 没的尊师重道这规矩—— “那你快点。”嗓音低哑。 .................................. ................................. ................................. “你快点。我饿了。” 说完怕他想歪,补充一句:“想吃饭,正经的饭。” 杭敬承低笑一声,“家里还有什么?” “不知道.......”她脑海空白,艰难思考,“可能还有点速冻馄饨?泡面之类的。” 一个人在家时懒得炒菜,她会准备一些速冻食品。 “等会儿烧点水随便煮点什么,不折腾了。” 杭敬承除了不爱吃花椒香菜一类的,对吃的东西一向不挑,能果腹就行。 他倚在靠背上,眼睫低垂半睐。 ..................................... ..................................... .................................... ...................................... ...................................... ..................... / 次日上午。 据说王丽琴专门请了一天假,还找了人来帮忙布置酒店,非常重视这场订婚宴。 陆敏起了个大早,挑衣服,化妆。 临到酒店,杭敬承忽然问她:“我是不是该改口了?” 陆敏正在检查红包里的票子,数了好几遍,郑重地封口,放到包包夹层里,“什么?” 杭敬承握着方向盘,“我昨天叫你妈阿姨,是不是该改口?” 陆敏一愣,当时没办婚礼,也就没敬茶和改口这个流程。加上不跟父母一起住,她没见过他爸妈,他也没见过她家人,自然没考虑过称呼的问题。 “应该改吗。”她喃喃,“随你吧。” 杭敬承盯着前方车道,若有所思。 到了酒店,陆敏看了眼时间,正好十点,她解开安全带下车。 杭敬承从驾驶座下来,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 陆敏只知道他‘准备了点东西’,不知道有这么多,惊讶地看着这满后备箱的礼盒。 “叫几个人下来。”杭敬承说,顺便抬下颌指后备箱:“给爸妈。订婚礼物。大部分都是别人送的,没多贵重。” 好吧,陆敏暗自记下了,至少以后去他家时要多准备些。 她打电话给陆子默,后者大概忙着,没接,又给陆建国和王丽琴打,也都不接。 陆敏正纳闷,电话被回拨过来,“喂?小敏啊,出发了吗?” “妈,我们已经到酒店了,带了点东西,你叫几个人一起下来吧。” “还带东西了?”王丽琴惊讶。 “嗯,你先下来吧。” 挂掉电话,陆敏走回杭敬承身旁,正巧有群人从不远处的电梯里走过来。 男女老少都有,七八个人边走边聊: “怎么这样啊......” “谁知道......听说是没谈拢,那边条件好,舍不得女孩受委屈......” “......那也没有这样的啊,亲戚都来了......还是年轻......” 陆敏手指一蜷。 杭敬承单手抄兜,站在车旁看手机,抬眼看她,“打完了?” “嗯,我妈一会儿下来。” 几辆车相继驶向出口,王丽琴带了几个酒店服务员从电梯门后出现,她咧嘴笑着迎过来,脚步匆匆,“敬承,小敏,来啦。” “来就来了,带这么东西干嘛,多见外。” 杭敬承甚至不用多解释,只叫一声‘妈’,王丽琴差点没站住,晕头转向,合不拢嘴。 一行人拎着礼盒,浩浩荡荡上了电梯,陆敏站在王丽琴旁边,盯着她头上乱糟糟的小卷。 不知道是不是风沙迷了眼睛,王丽琴眼眶有点红。 “敬承啊,最近忙不忙?” 大半年第一次见面,王丽琴的寒暄亲热得不像样。 杭敬承站在另一侧,模样端的是恭顺有礼,“刚忙完,妈,最近得闲。” 王丽琴两手满满当当,说“刚才她二姑还聊起你,说你们那一个项目,都挣好几十亿?我的天哪们,你这忙活大半年,不得拿好几千万?” 陆敏尴尬,偷偷用手肘碰她的胳膊,小声:“问这个干嘛.......” 杭敬承倒坦然:“整个项目有数十亿进出的情况正常,但是刨去项目成本和投资方分红,最后到制片人手里的,没这么多。” “那也......” “妈,上面都布置好了吗?”陆敏打断。 王丽琴被噎了一下,又不好说什么,依旧笑着,嘴里含混咕哝几个字,似乎是好了,又似乎不是。她瞄杭敬承一眼,喃喃说:“那也够买套房了吧。” 随后扭头跟身后的服务生介绍:“这我女婿,哈哈哈,比儿子还亲。” 男人身高显眼,衬衫袖口挽得大方随意,西裤束了条皮带,宽肩窄腰长腿,看谈吐气质皆不俗。 不少人露出艳羡神色,王丽琴更得意。 “哎呀,还是说啊,家庭最重要,那挣再多的钱,也不如家庭美满,家庭幸福,是不是。”王丽琴说:“小敏她不说,我知道她心里喜欢着你呢,肯定想让你多陪陪她。” 杭敬承含笑应着,看向陆敏,后者羞愧尴尬兼有,实在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变化。 到了餐厅这一层,王丽琴带人出了电梯,忽然顿住脚步,为难地说:“哎呀,我忘了,包间还没布置好呢,这些东西不好放进去。” 陆敏眼皮一跳。 杭敬承说:“先放别处?” 王丽琴:“这,能行嘛?......” “可以叫下你们韩哲经理么?”杭敬承问一个服务生,后者愣了一下,点点头。 “这边我来,你们先去收拾。” 陆敏跟王丽琴走向包间,王丽琴推门,她打眼一看,心里有了计较。 包间虽然挂了红气球摆了鲜花,精心布置过,然而空空荡荡,只陆建国和陆子默在里面。 陆建国抬眼看她一眼,黧黑面孔带着厚重的沉默。 陆子默蹲在窗前,头也没回。 “出什么事了?”陆敏问。 王丽琴似乎惊讶于她的冷静,有些不满,顿了顿,咽下情绪,“你要是要面子,就把敬承支走。” 陆敏攥着肩上的挎包袋子,安静几秒,拿手机准备给杭敬承打电话。 后者刚好打电话过来,说抱歉,临时有事要离开。 她松了口气,“你先去忙吧,这边不忙。” 嘟嘟嘟。 电话挂断。 王丽琴彻底卸下刚才的欢欣雀跃,坐在桌边准备的罩着红布的圆凳上,用手捂住脸,“小敏,你说咱们家怎么就这么难啊......” 陆敏眼皮跳得厉害,站在原地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她做副班主任后要看晚自习,比之前要更忙一些,没时间回家,但是偶尔会在短视频软件上刷到亲戚朋友的视频。 王丽琴只发自拍或者对口型唱歌。陆建国最近爱发鸡汤,感叹生活艰难,为了儿子女儿,每天加油努力。陆子默的主页完全被女朋友占据,每天都在秀恩爱。 她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 王丽琴抹了把脸,“老陆。发生什么事了,跟你闺女说啊。” 陆建国看过来一眼,很快躲开,将烟放到嘴里深吸一口,吐出烟雾模糊自己的脸。 “当初怎么就答应你了,老媒婆昧着良心也不怕天谴......”王丽琴低声咒骂。 一般这种时候如果王丽琴不住嘴,陆建国很快会恼羞成怒,然后战火升级,变成对骂,随后是几天到数月不等的冷战。 这种情景贯穿陆敏整个童年,她已经免疫。 “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女方没有来?为什么家里的亲戚刚才全部离开了?”她冷着脸。 “你碰见了?”王丽琴惊讶,她以为陆敏是刚刚才发现不对劲的,不过算算时间,确实有可能被她遇见那些七大姑八大姨。 陆敏站在一旁,目色沉冷。 王丽琴酝酿片刻,“你弟妹那边,临时说不来了。” 陆敏:“不是前两天就来青城了吗?” “她爸肝癌,身体一直不好,昨天突然病重,然后......”王丽琴偷瞄陆敏脸色,眼神闪烁,还是继续说下去:“你弟妹家里的意思是,想看到两个人早点结婚,安定下来。” 陆敏看向窗边的陆子默,后者背影颓唐,她敛眸,直接问:“要多少钱?” 王丽琴被她的干脆直接弄得显得扭捏,“彩礼倒是不多,说是六万就行,那边说会带三十万嫁妆,但是......那边想要去余城买套两居室,然后还想有辆代步车,小女孩娇生惯养,总不能找对象连房车都没有,而且人家也没要求在申城买,就配合默默的工作......” 陆子默原想留在申城工作,被现实打了脸,乖乖去附近的余城找了份程序员的工作。 陆敏觉得这事挺好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一个刚还清债务的家庭,‘总不能连房车都没有’。 王丽琴实在不理解这个火烧眉毛的时候,陆敏为什么还能笑出来,“这可是你亲弟弟!做人不要太自私,小敏。” 肩上的包带滑落,陆敏提了提,抱住手臂,垂眸看这王丽琴,“准备这些,得多少钱?” 王丽琴手肘搁在桌子上,撑着自己,“怎么着得一百五十万吧.......家里只能凑出五十万。” 陆敏:“不可以贷款?” 王丽琴陷入沉默。陆子默不回头,陆建国只顾抽烟。 包间里安静得陆敏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所以把这些话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她如鲠在喉,嗓音微哑,“叫我跟杭敬承开口?” “不可能的。”她轻轻摇头,然而声音是咬着牙出来的,“就算这个婚结不了,我也不会他要钱。” / 从酒店旋转门走出,阳光强烈,陆敏眯眼睛,抬手遮到额前。 脑海里的画面盘悬着刚才最后的画面——陆建国起身,跛着脚一高一低走向餐桌,收拾亲戚们吃剩的果盘。陆子默蹲在地上,红着眼睛跟她说,姐,我真喜欢她。 陆敏胸口发闷。 深呼吸几次,四下看了看,闷着头朝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前挡了个人影,她正准备绕到,被捉住手腕,熟悉的声音问:“出来了?” 陆敏讶然抬头,“你不是有事走了吗?” 杭敬承抬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公交站牌,“猜你会来这里。” “出什么事了?” 那么刚才他说有事,只是看出端倪,找了个借口罢了。 陆敏摇头苦笑,笑自己忘了他的性子,本来就是深藏若虚的人。 “他女朋友的爸爸病重,所以订婚宴临时取消了。我妈觉得让你白送你那么多东西,太......丢人,所以刚才想把你支开,问我怎么跟你解释。” 杭敬承听着,偶尔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随后看着她的眼睛,“没了?” 陆敏沉了口气,攥紧包带,用力点头,“可惜我起了个大早还专门化妆了。车呢?” 想起王丽琴今天的种种殷勤都只是为了借/要钱,陆敏就觉得脸皮烧得慌。 上次这么丢人还是那次相亲宴。 杭敬承低垂深邃眼眸看着她,不动声色,“刚停到旁边停车场了。” 他带她往那里走,说:“取消就取消吧,那点东西没什么,一家人哪儿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喔。”陆敏跟在他身后,盯着他随步伐晃动的裤腿,眼睛有点涩。 “弟妹那边是不是得送点补品去探望?”杭敬承问。 “嗯......”她才想起这回事,“我来准备吧。” 杭敬承应声:“好,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 他兀自朝前走着,忽觉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于是回头。 陆敏停在他两步远的地方,微微仰着头,乌亮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眯着眼睛,眼眶有点红。 “给我点时间。” “我可以解决这件事的。” 语气郑重,像在给他宣告,可声音低喃,像在给自己打气。 杭敬承看着她脸,点头,“好。给你时间。” 然后她攥着包带,向前走两步,更用力地仰头,眼睛很亮,小声问: “杭敬承,你可以抱抱我吗?” 作者有话说: 更新动态,周边抽奖在vb@乔迹爱摸鱼 第60章 杭敬承看着她, 眼底温和,勾手将人揽到自己怀里,手臂交叠, 紧紧箍住这个小小的人儿。 陆敏将脸埋在他锁骨下, 嘴巴涂的红色唇膏全蹭他衬衫上,手里攥着包带没来记得放下,拳头硌得胸口生疼。 她还是在他身上找到安定的力量。 然而不能总是如此。 / 十一假期的第四天。 陆敏带着补品,风风火火回了陆家。 “什么?不要结婚?” 王丽琴原本看到她开车回家,兴奋中带着点忐忑,看到她将补品拿出来,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解决了,直到听她开口, 王丽琴刚把礼盒搬上来, 呆在原地。 陆敏平静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妈妈, “嗯,我觉得默默还是暂时不要结婚了。” 陆子默那间屋门口虚掩着, 分毫不动。 “不是, 为什么?这都, 这都谈好了。”王丽琴急得甚至有点结巴。 “聊好了。但是你们也只是聊好了呀。我还想把家里房子拆迁拿一千万赔偿呢, 你同意吗?同意吧。你同意, 我同意,这房子就能拆了?”陆敏是憋着一口气来的, 提前打了腹稿。 小时候村里许多姐姐打工供弟弟妹妹上学的, 王丽琴和陆建国能把她带出来,供她到上大学, 可以说能给的都给了, 她从小都是感激的。 然而稍微大一些之后才知道, 原来平时说得再漂亮,家里的房子、老家的宅基地,女孩也是不能染指的,弟弟的婚姻就是家里最重要的大事。 这种骨子里的恶腐,她守了十八年毫无知觉,成年后才觉察出味道。 王丽琴气得脸色涨红:“不是你你你,你气死我了你,这事能一样吗?老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不孝啊,子女不孝啊。老天爷,你什么时候收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她叉腰,干脆往地板上一蹲,泪水涟涟地望天花板。 “不想借你就说不想借,干嘛咒你弟弟不能结婚?妈了个......” 王丽琴从小生活的环境里脏话连篇,差点对着女儿骂出来,最后关头闭上了嘴。 陆敏倒不是不想吵。 她只是不会吵架,也不擅长急赤白脸地跟人争辩,她越生气大脑越空白,向来吵不过别人。 “你不借就不借,家里用别的办法筹钱。”王丽琴抹眼泪,因为常年干粗活,手指关节硬而发裂,贴了许多胶布,“别说那种话。听着多伤心,你弟弟弟妹感情多好,因为这点事就被吓退了,不结了?你爸爸前天上午还在准备订婚宴,下午就跟领班出去给人弄地板了,现在你说不结了?” 陆敏坐在沙发上,挪向另一侧,对着虚掩的房门,“陆子默我知道你在听。这些话是说给你的。” “给弟妹家里的补品我带来了,你想送就给他送过去,这个时候不去探望显得咱们家没有礼貌。” “结婚的事,你们再商量商量。这些钱我是不会跟你姐夫开口的,如果你能从亲戚那里凑到,那些亲戚肯不计前嫌借给你,那就是你的本事。反正姐姐没本事,拿不出钱。” 虽然是早就想好的说辞,陆敏说出时仍觉大脑空白,每一段之后都得等一小段时间,缓一缓。 掐在掌心的指甲深深陷进去。 王丽琴这次真的急了,踉跄起身,要过来推陆敏,“不跟你开口,你走,你走行不行,干嘛祸害他?” 陆敏狠心将她推开。 继续说:“如果要结婚,你女朋友应该了解咱们家的家庭条件。不管这个钱怎么来,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是自己挣到,那么全是借来的。结婚后你们是有房有车了,但是背了一屁股债。我不知道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能不能受得了,婚前随便能买得起的衣服和包,婚后但凡秀出来,就得被亲戚们催债、阴阳怪气。” “或者你就是不想还了,就叫爸妈还。他们来年就半百了,我不知道你良心能不能过得去。” 王丽琴跌在沙发边,呜呜哭泣,泪水打湿手上胶带。 她这辈子要强,在外面一滴泪没掉过,在家里为这一家子没良心的,哭干了自己的泪。 陆敏不去看王丽琴,执拗地仰着脖子。身后的墙上挂了副十字绣,经过二十多年早已褪色。她像是唯一鲜活的物件,被羊角钉钉在框里,鲜艳而凄怆。 时钟滴滴答答转。 “姐。”陆子默推门出来,身上还是四天前那套衣服,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 “我刚才跟小婉商量了,暂时先不结了。” 二十分钟后。 陆敏从阴冷的楼道里走出来。 阳光瞬间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她抬头,因为灿烂的阳光而眯了眯眼经,揩了下眼角,走向停车的位置。 / 十一假期没结束,陆子默去了趟申城探望女友父亲,然后回余城工作。陆家的家族群里叔叔伯伯之类的亲戚,明里暗里讽刺这桩高调宣布最终却没成的婚事,王丽琴每天在厂子里工作之余,所有时间都用来跟这帮亲戚吵架。 假期最后一天,杭敬承有事出门,陆敏一个人在家,将带回家的作业批改出来,该抄的教案抄好,然后去客厅放电视。 她陪二九玩了一会儿,总提不起兴致,二九也不粘她。她原本坐在沙发上,慢慢变成躺下的姿势,阖上眼睛。 “看什么呢?” “没什么。爸......” “嗯?慢点蹦,脚还没好呢。” “爸......” “怎么啦?小妞妞,你倒是说。” “爸......” “哎......” “你明天还能来接我吗?” “接你啊,我看看有没有时间吧。” 那辆车径直驶过来,她眼睁睁看着他撞开,流血。 陆敏捂着胸口醒来。 又做噩梦了。 她撑手起身发了会儿呆,摸索到手机,看了眼时间,才下午三点半。 这个时间醒来,总有种虚度光阴的负罪感和了无可依的孤独。 陆敏脚尖寻到拖鞋,趿上,走向书房。 在工作台前坐下,拉开抽屉,准备拿出教案继续抄写。 抽屉里什么都没有。 她歪脑袋,头顶升起问号。 以为是自己眼花,伸手进去摸了摸,只摸出一袋......旺仔Q.Q糖。 陆敏对着这袋糖呆滞好几秒,才发觉,这不是自己的位置。 但是杭敬承也会藏零食吗。 还是草莓味的。 她最喜欢的味道。 她将Q.Q糖塞回抽屉,回到自己位置,拿出自己的教案,摊开。 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旁边的工作台。 陆敏唇角微微勾起,遇到今天的第一个好心情。 / 青城西。 一居室的小公寓,客厅里放了个灰色长沙发和小木桌,另一侧是餐桌,此外再无家具,沙发旁的绿植还绑着丝带,枝叶早已枯死。 放在沙发一叠文件上的手机响铃,张暮看了眼,撑手起身,拿着手机去厨房,脚步虚浮。 杭敬承正在厨房,抱着手臂面对冷静的烧水壶,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眼。 “你电话。”张暮递手机给他。 杭敬承解锁,看到号码,眸色稍黯。 “我刚才给你经纪人打电话了,安排你明天去医院,明早九点来接你,别找借口,听见没。” 张暮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靠在门旁,“我没事。过两天还得回历城参加一个剧本会。” 烧了半天的水壶终于有动静,呜呜作响,杭敬承低头划手机,“管你有没有事。先去医院看着。正好明天后期那边不开工。” 翻到某条消息,指尖一顿。 “嗯,哦。行。”张暮糊弄地应了几声,杭敬承撩开眼皮,眼神警告。 自从上部电影拍摄结束,张暮状态变差,时常头疼恶心失眠,不过这些都是老毛病了,杭敬承发现他最近开始破罐子破摔。 “那些酒一会儿会有人上来收走。”杭敬承拧眉,两手把着手机,拇指按屏幕回消息。 这神情,张暮觉得他嘴里少了根烟。 “杭家的消息?”张暮问。 杭敬承将手机按灭,懒得应他,看向烧水壶。 张暮笑着摇头,“这么些年了,还不死心呢。” 这破水爱开不开。 杭敬承撂挑子走向客厅,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了份文件翻开:“大表哥在Y国没什么作为——争财产争不过那几房。” 张暮转了个身,“他们家这两个也是够争气的,一个杭维伊翘课打架,另一个唯唯诺诺,怪不得整天惦记让你回去。可惜早些年还没什么眼光,巴不得把你送出去。” “我要是亲儿子早回去继承家业了。谁爱打拼谁打拼。”杭敬承手指按着纸上的字,漫不经心往下念,话里玩味,眼底却似覆了层薄冰。 杭家早年没把收养他的事藏着掖着,他打小就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不过因为天生混球性子,他鲜少让自己受委屈——那几年也是真受宠,杭诚和杭樾弟姐两家都没孩子,围着他一个转,真叫个小阿哥待遇。 好日子持续十年,事情出现转机,那年姚逸怀了杭维伊,杭敬承于是送到杭樾家,没几年她家走丢了十几年的大儿子也被找回来了。 杭敬承当时以为就跟爸妈、姑父嘴里说的那样,自己身上有好运。 结果扭头就听见陈和跟杭樾商量,把自己送回杭诚那里。这场面他十岁就经历过一回。 合着这好运好运,是召之即来,把自己家小孩招来了,挥之即去,他就该滚蛋了。 不过小时候确实自尊心强了点,要面子,理解不了大人的行为,杭敬承自那场车祸后才慢慢懂得一个道理——这个世界比他混球得多,他得更混。 杭维伊开始上学,表哥也开始接受公司的事务,杭诚、杭樾察觉不对劲了——这俩都接不了担子。想让杭敬承来接吧,又怕他狼子野心,把家业夺了再给两个兄弟踢出去,得不偿失。 杭家就这么拧巴地供着他,想让他学点有用又没那么有用的,曲线救国,到时候进公司挂个名号,负责国际业务,辅佐两个兄弟。 杭敬承确实入学,只是没毕业,还跑去搞电影了。杭家对此很窝火。 他这些年该回家回家,该孝敬孝敬,就是死活不撒口接家里的活,杭家没少软磨硬泡。 “富二代的事你就别想了,想想怎么让你儿子当个二代吧。”张暮摸到柜子旁,丢给他一盒烟。 杭敬承忽地笑了,将烟盒拾起来,取出一支烟,咬在嘴里,从兜里摸出支打火机,按住砂轮,火苗嗤地跳出来。 指间猩红明灭,吐出一口青烟。 越想越乐,乐不可支,他将夹着烟的手拿开,“你说,八字没一撇的事,我怎么一听见就高兴。” 张暮反问:“感情明朗了?” 杭敬承陷在沙发里,一时没应声。 过了会儿,张暮才听见句:“早晚有这天。” 他不说话,身后的水壶烧开,转身去倒水准备吃药了。 烟雾氤氲一圈,沙发上的人只剩模糊的轮廓。 / 国庆几天假,陆敏除了会两趟陆家以外,几乎没出门,实在憋得慌,最后一天准备去海边转转。 正好杭敬承回家,开车载她去。 大约二十分钟路程,到了海边一个小公园。 这地方在陆地和沙滩中间建了个高大的欧式石柱拱门,大约七八级台阶,杭敬承下去嫌沙子会进鞋里,干脆脱掉外套垫台阶上坐下,陆敏在他身边坐下,将胳膊支在腿上,托腮看大海。 浪舌舔.舐沙滩,梧桐树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摇晃,发出簌簌的响声。 杭敬承没穿外套,袖口挽到手肘,觉得被什么搔到,低头瞧,她的头发,于是用指尖挑起来一圈圈缠手上,末了,随口问:“今天还是在家待着?” “没,回了一趟我爸妈那边。”因为托着下巴,她一张嘴脑袋就跟着动,一颠一颠。 “嗯,怎么样了?” “我弟结婚的事多半是泡汤了。”陆敏说,“反正钱是肯定凑不到了。” “钱?”杭敬承重复她的话。 陆敏扭头看他一眼,看回夕阳与海面交接的水平线,“嗯,一直没跟你说,怕你跟着挂心。他女朋友爸爸病重,说想把婚期提前。默默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房没车,怎么让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嫁给她。” 杭敬承沉默片刻。 陆敏思考是否要解释不跟他借钱这件事。 “这件事让你为难你了?”杭敬承问。 陆敏扭头对上他狭长深邃的眼睛,过了几秒,品出这话的意思。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她抿唇,笑得很勉强,“我不想跟你说这件事。这钱跟你开口借,实在没道理。” 别开脸,“只让我觉得很丢人。” 直到现在,她还是会为自己家人的谄媚丑态而羞愧,脸皮烧得慌。 “敏敏。”杭敬承皱眉,轻声叫她的名字。 “反正这个钱我是不会给的,他总不能借钱成家,婚后第一件事就是还债,我想让他成熟一点再谈这些事。所以,也算解决了吧。”陆敏故作轻松。 “所以你,不要看轻我。虽然穷但是我要脸。” 她很少请求什么,天知道从她嘴里说出这句话,经历了多少自尊心的试炼。 “我说了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他们做的事不用你来承担后果。”杭敬承说,“我不会看轻你,你也要看得起自己。嗯?” “可我总害怕,杭敬承。”陆敏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 杭敬承掸了掸手指,将头发丝从指尖散开,“怕什么,怕我觉得你不好?” 陆敏不说话了,侧颜睫毛很长,脸颊圆润流畅,像柳叶边。 她从兜里摸出一包软糖,撕开包装袋,问他:“吃不吃?” 杭敬承视线下垂,看着她的手,张嘴。 她犹豫片刻,捏着包装袋,捏上来一颗,送到他嘴巴旁边,落进去。 然后往自己嘴里送一颗。 葡萄味的,还可以。她想。 杭敬承囫囵吞枣,咽下嘴里这颗,扯她的衣袖。 陆敏心里纳闷他怎么吃这么快,行动上还是乖乖抬手,喂他第二颗。 “我希望我可以再勇敢一点。”因为最后一丝余晖有点刺眼,她明眸半睐。 杭敬承看着她娴熟却不显亲昵的动作,眼底微澜。 这感觉像恋爱。 可又不是。 仿佛只差一步,那么一小步。 无论如何也很难找到方向的一小步。 陆敏低头吃第二颗,因为开口撕得有点小,她咬住露出来的一半,才把软糖扯出来。 下巴底下忽然多了只手掌,指节冷白修长,她以为是来要糖的,点点头,下一秒杭敬承捏住她的下巴,虎口刚好抵住她的下巴尖,陆敏浑身一震,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杭敬承俯身靠近,他垂眸看着她润泽的唇,眸色深黯鸦黑。 像升格镜头,穿过耳边的风也变得很慢,她心脏咚咚跳得厉害,鬼迷心窍地闭上眼睛。 双唇相触,只一瞬,捺住她下巴的手松开了。 陆敏甚至多等了两秒,只听见他低声散漫的笑。 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嗔他。 杭敬承懒洋洋伸开长腿,她只要两级,他得往下踩第四级,“勇敢一点也好,不勇敢也好。只要你觉得舒服就好。” 他没什么原则。 对她更没有。 希望她活得自由快乐。 陆敏沉默片刻,眼睫微颤,然后低头从兜里摸出什么一连串的东西,丢他怀里。 杭敬承垂眸一瞧,乐了,好几袋旺仔Q.Q糖,还是混合口味的,用一根绳系起来,他用手指挑起绳子,问她:“买这么多?” 陆敏:“超市打折。” 杭敬承:“几折?” 陆敏扭头看他:“良民九折,强盗骨折。” 从人嘴里抢糖的就是强盗。 她冷静时牙尖嘴利。 杭敬承低笑一声,伸手捺住她的后颈。 “敏敏,我希望保护你不受到任何伤害。但是我做不到。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所以我怎么给你保证呢。给不了。我只能告诉你,别怕。” 海边风大,浪潮轰然翻卷。 杭敬承眉骨到鼻梁仍是那副锋利冷寂模样,然而她的头发丝被吹起来,他只好半阖眸,显得有点无奈。 陆敏被他的手掌阻挡退路,就这么看着他,双手撑在身侧,指节微蜷。 “我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只好告诉他,我知道。 知道自己可以迷茫无措,知道自己可以安心。 杭敬承颔首,看了眼水平线外已然消逝的夕阳,然后收回目光,视线落到她唇之上。 “想接吻很丢人么。”他问。 陆敏不说话。 杭敬承:“嗯?” “没有。”她讷讷。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陆敏看着他的眼睛, 像夜深微澜海底,放在身侧的手指蜷紧,借着冲动, 用嘴唇轻轻啄他的唇角。杭敬承难得怔愣。她原只考虑了这一下, 然而他手掌捺着她的后脑勺,没叫她逃开。 杭敬承低头吻下来,含住她的唇,轻捻。陆敏渐入佳境,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手扶住他的胳膊。杭敬承另只手按在她腰后,外套塌陷出手掌的轮廓, 他试探性触碰她的舌尖,她没有拒绝。 奔涌的浪抽象成了她的血液, 洒了泡腾颗粒似的, 酥酥麻麻自下而上涌。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 此时此刻, 她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 / 因为陆敏刻意冷着,陆家最近渐渐没了动静, 倒是姥姥那边, 这几年身体不太好, 刚到十一月就得了感冒, 昨晚在发烧。 王丽琴厂子里接活多, 最近一直加班,只能抽空回村里看看, 陆敏打算晚上过去照顾一下, 收拾了点衣服和洗漱用品,顺便开了杭敬承那辆车。 刚结束月考, 尽管还没出成绩, 高二年级大部分学生处于暂时卸下压力的欢欣状态。 “陆老师, 今晚能不能不布置......” 陆敏下课前准备布置作业,班上胆大活泼一些的男生试探她。 话没说完,但是她知道这群小孩宁愿做二十道客观选择,也不愿做一道主观题。 她果断摇头。 “呜。”男生哭丧脸,仍不死心,“老师你再考虑考虑,要不下周末多布置点呢?” 因为高三年级有大型考试,下周高一高二放假。 “下周末没作业。”陆敏收拾好自己的书,抱到怀里,走下讲台。 “我没听错吧?下周没作业。”男生回头跟同伴确认。 陆敏刚走出教室就听见身后爆发雀跃欢呼声。 回头看到一张张笑闹张扬的脸。 真好。 简简单单的十七岁,只是周末少一科作业,就可以这么开心。 陆敏出了教学楼,朝办公楼走去,中间要经过综合楼和废楼之间的小道。 几个校领导围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站在废楼前说话,谈话间指着废楼,比比划划。 陆敏只看了一眼,匆匆绕过,进入夹道。 “陆老师。”胡菲菲从身后追上来,一边小跑一边扭头好奇地瞧另一侧,忽然回头,心虚地抿唇笑。 她快步走到陆敏身边,“被看到了。” “嗯?”陆敏等她到了身边,重新迈开脚步。 胡菲菲说:“校领导不是在陪那个那个巨有钱的校友嘛,我刚想偷偷看集团老总长什么样,被校领导看见了,瞪我一眼。” “他们下午好像去教学楼了。”陆敏说。 “对呀对呀,刚好那节我没课。”胡菲菲暗暗吐槽,“欸不过,除了教育局检查,我都没见咱们学校领导班子这么整齐地出现过。有钱的真是爸爸。一栋楼呢。听说要建体育馆?好几层那种,至少上千万......话说,这楼废了好多年了吧。” 陆敏顺着她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这楼不像教学楼,以前应该是宿舍之类的,蓝白点瓷砖外墙,爬山虎覆盖大半,铁窗生锈。 看样子荒废很多年了。 “好像每个学校都有这么一栋废楼,用也不能用,拆又没钱拆。”胡菲菲说。 陆敏点头,“我读的高中,也有这么一栋楼,当时还能偷偷溜进去。” 那年班里忽然收集特长,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傻乎乎写上去弹吉他,然后就被班里安排去学校晚会表演,稀里糊涂过了选拔。 当时住校,没地方练吉他,她辗转好几个地方,最后偷偷在废楼里练。 不过她母校那个楼原本是教学楼,墙上写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涂鸦,还有人在墙上抄歌词,她有时候会随便唱一唱——其实墙上大部分歌她都没听过,当时家里没电脑,她的曲库十分古早。 晚上放学前,陆敏跟胡菲菲换了个班,她今天本来应该值班,看晚自习,以及晚上巡查女生宿舍,胡菲菲上次出去约会找她顶班,这次刚好还回来,欣然答应。 陆敏拎包去楼下停车场。 远远就见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站在自己车边。 她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一眼办公楼,攥着肩上包带,走过去。 “陆小姐。”年轻男人周正恭敬,“陈总想请您借一步说话。” / “点点什么?” 咖啡厅临街,装潢简洁,窗外栽了一片粉月季,郁郁葱葱,深秋里突兀地开着。 陆敏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衣着考究中年男人。 陈和眯眼看着菜单,似乎没看懂,递给她,“你们年轻人都喜欢这种店,你来点。” 陆敏点了两杯热牛奶。 也许是因为陈和衣着谈吐不一般,也许是因为陆敏点的饮品不太符合两个人的气质,服务生临走前多瞄了两人几眼。 陈和倒是不在意,笑呵呵翘起二郎腿,问陆敏:“小敏,记得我吧?” 陆敏点头,“姑父。” 陈和是杭敬承姑父,当时相亲宴上见过面,但也仅一面之缘,今天陆敏在上课时注意到他在窗外驻足,当时还纳闷,在被‘请’出来的那一刻终于记起他的身份。 陈和笑,“记性不错。今天在学校看见你上课,氛围不错。” 陆敏只垂着眼睛,嘴唇勾了下,表示礼貌。 她话少,坐姿端正,两手.交叠放在腿上,偶尔抬眼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赶时间?”陈和问。 陆敏说:“家人身体不太好。” 陈和说:“我记得你家里都在青城,对不对,姥姥姥爷都是本地人,爷爷前年去世了。” 陆敏抬眼,与他对视,然而不说话,静等他的下文。 陈和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大约半分钟的沉默。服务生来送饮品。 陈和笑了笑,眸中闪过一抹锐利,从西装内侧兜里拿出张卡,搁到桌子上,两指推到陆敏的玻璃杯旁。 陆敏看着这张银行卡,眼皮一跳。 “老人家身体不好是常态,没个退休金,给子女带来的压力大。”陈和说,语气轻松体贴。 陆敏说:“只是普通感冒,这点钱子女还是有的。不劳您费心。” “现在只是普通感冒,谁能保证老人一直无病无灾呢。是不是。哦对了,还有你弟弟,要结婚了是吧,做亲戚的。”陈和抬下巴指了指那张卡,“里面有一份给他随礼。” 陆敏学他的样子用手指将卡推回去,“您可以直说想让我做什么。虽然我不太可能同意。” 陈和没料到她这幅态度,不过也不太惊讶。 “行,直说。” “想让你帮忙劝劝敬承,该收收心了。” 陆敏:“您可以直接找他。” “他要是听我的,我也用不着大费周章找你了。” 这话似乎别有深意。 陆敏盯着玻璃杯里的奶白色的平静液体。 陈和苦口婆心:“你应该知道他家里在法律行业,但是杭家祖业是经商,到了你们这一代,大部分都在家里做事,只有敬承一个,对家里的事向来不闻不问。我们两家子弟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孩子,我们年纪都大了,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产业,他不接,让谁来?” “他只要回家,就有位置,有大把叔叔伯伯带着,两三年就能成长起来,到时候做什么制片人,可以直接做出品人,投资方,岂不是更好?他性子拗,总觉得家里要害他似的,我们看着他长大,能那么做?” 陆敏思虑片刻。 这年头能跟家里对着干的富二代很少。没人跟钱过不去,何况是家里的产业。 那么杭敬承为什么不回家呢。 “这么优渥的条件......”陆敏仿佛心动。 陈和微笑着点头。 “他都不回去,应该有他的理由。”陆敏说。 陈和脸颊连接太阳穴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所以这个钱我不会要,您也不要再来找我了。”陆敏举起牛奶,一口气喝掉半杯,抽纸巾擦了擦嘴巴,拾起放在一旁的包。 “你还年轻,有骨气。”陈和笑了笑,也抿了口牛奶,随后仰着头垂眼看手里的杯子,仿佛味道很怪异,“等你到了你爸妈的年纪,就顾不了面子了。人呐,自尊心都得用来守护珍贵的东西。” 陆敏已经起身,闻言顿住脚步:“什么意思?” / 姥姥许红家在青城周边县里的一个小村庄,这里没什么夜生活,只剩路口几盏灯。 陆敏昨天说好了要回来看看,一大早姥爷王美来就忙活开了,专门拿新棉被铺了床,傍晚就打电话催她早点回来,顺便将土灶点着,一直没舍得吃的烧鹅拿出来热了热,中间叫许红给她打电话,问她想吃什么。 晚上七点多,陆敏开车到了家门口,绕到副驾驶取下自己的洗漱用品和带来的拍了拍门,王美来笑呵呵来开门。 “到啦,乖丫头。” 老头脑袋上沾了两根干草,陆敏笑了,给他摘下来,“姥爷,我饿死啦。” “就知道你。来来来,马上吃饭。”王美来接过她手里一个包。 王美来去盛饭,陆敏去卧室看许红,后者坐在床上准备补衣服呢,戴个老花镜,叫陆敏给她穿针。 陆敏接过针先放一边,拿出新买的水银温度计给她夹到腋下。 “头疼不疼?还有别的症状吗?咳不咳嗽?”陆敏坐床边,一手拿针一手引线,眼睛微眯。 “哎呀,能有什么事,就是换季有点感冒,流鼻涕水。过两天就好了。” “我买了点药。”陆敏穿上针,递给许红,“退烧的,止咳的,镇痛的,都买了,你看看还要什么,我下次一起带过来。” 许红啧声,“又花钱。上回买的还没吃完,搁着搁着就过期了,还嫌我们心疼,这都是钱。” “划医保卡就成,不用我花钱。姥姥,给你买就拿着,买点药有什么好心疼的。”陆敏小声咕哝,“这辈子没本事让你们享多大福了,这点钱还是花得起的。” 她从包里翻出支马克笔,在药盒上抄写东西。 布洛芬缓释胶囊:不罗分,止同,退烧,一次一粒 许红将针头放在自己头发里搔了搔,重新穿过手里破了洞的秋裤。 “人得知足呀。”她轻声说。 陆敏笔尖微顿。 许红说:“我跟你姥爷现在看着你们都平安健康,就很享福了。” 王丽琴在家里排行老大,是两口子四个孩子里唯一留在青城的,二舅去了历城。两个姨都远嫁,逢年过节不方便回来就打点钱。 陆敏心里不是滋味。 不多时,王美来隔墙叫着吃完饭。陆敏将温度计取出来看了看,确实低烧,暂时还没法吃退烧药,只能再等等看。 许红下床,陆敏发现她腿脚不利索,看样子是前几年脑梗留下的后遗症。 “哎呀,这有什么的,我还照样出去溜达呢。”许红为了给她展示自己腿脚还利索,专门快走几步,陆敏赶紧上前扶她。许红大手一挥表示没事。 吃饭时陆敏有些心不在焉,王美来想了想,问他:“默默那个事,真不成了?” 陆敏摇头,夹了筷子烧鹅,又问:“我妈来跟你借过钱吗?” 王美来跟许红对视一眼,小心地点头,“默默结婚,我们多少得准备点。你爸妈也不容易。” 陆敏握筷子的手掌缘泛白,笑了笑,表示理解,“姥姥,咱们村现在的彩礼,一般都给多少?” “咱们这边不高,也就三五万。隔壁丫头去年结婚,给了六万六,算多的了,是不是?”许红问王美来。 “那这个钱,一般都是给女孩家里的吗?” 许红说:“那哪能,都给家里那不是卖女儿嘛,几十年前才那样。现在女孩都是宝贝,肯定都得给她啊,组件小家庭嘛,现在房价这么贵,两个小年轻,没钱怎么立足。” 说着说着,王美来有点心疼身前这个孙女,“你说你,结婚就这么糊糊弄弄过去了,没要三金彩礼,也没给你陪嫁妆。前两天要不是我说,你三姨姥姥都不知道你结婚,还张罗着给你介绍小伙子呢。” 陆敏原不觉得自己委屈,被他这么一说,倒觉得鼻酸。 她吸了吸鼻子,笑说:“姥爷你当时不是偷偷塞给我六千块钱嘛。” “你也没要啊。”许红不满。 吃过晚饭,陆敏去洗碗,喂家里养的鸡,陪许红听了会儿戏,到十点一刻,忽然说学校有任务,需要回家处理。 “就不能住一晚上?”王美来不舍她走,巴巴守在门口。 陆敏降下车窗,“明天,明天我下班还来。想吃姥爷烧茄子。” 王美来喜笑颜开,“得嘞。” 跟她挥手。 陆敏笑着点头,倒车驶出小巷,眼底笑意渐渐结成霜。 / 高速上行驶半小时,陆敏拐弯下去,不到十一点,就到了陆家楼下,噔噔噔爬上楼,喘着气敲门。 咚咚咚! 屋里有动静,但是没人开门。 陆敏继续敲,咚咚咚! 屋里一阵窸窸窣窣,灯光亮起,门从里面拉开,王丽琴举着菜刀,一愣。 “小敏,你怎么回来了?” 王丽琴探头往陆敏身后看了看,没别人了,再看她的脸色铁青,察觉事情不妙,“这么晚了,突然想起回家了,进来吧,给你铺床......” 她拐弯进屋,顺便将刀放下。 “妈。”陆敏声音极冷。 王丽琴浑身一震,从刚才的惺忪睡意中清醒。 “我结婚的时候你是不是跟杭家要了八十八万?” “不是,怎么突然提这个事......”王丽琴勉强想挤出笑容。 陆敏直挺挺站在玄关门口,眸色沉沉,像一个即将爆发的小火山。 “我想想,有这事吗,老陆?”王丽琴高声叫陆建国。 “老陆?”王丽琴叫着,顺便跟陆敏解释,“我记性不好,最近厂子里太累了,一加班就到凌晨四五点,过得颠三倒四的......” “上次默默要结婚,你说家里能拿出五十万,这五十万,是哪里来的?”陆敏攥着拳头,几乎要把指甲嵌进掌心。 陆建国呼噜声停下来,翻身下床,揉着眼睛走出来,腿脚微跛,“谁啊?” “小敏?” 陆建国疑惑地看向王丽琴。 陆敏压抑了一晚上,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翻滚。 “八十八万,婚前就给了你父母的。他们先提的,因为他们需要这些钱,不是吗。” “现实一点吧,孩子。为人父母的,怎么能不为自己的孩子考虑。” 陈和的话响在耳侧,一个字都在甩她耳光。 你清高,你了不起,可你父母呢,早就杀了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王丽琴见事情实在是瞒不住,低声跟陆建国解释:“那个彩礼钱。” 陆建国明白过来,看着气得脸通红的陆敏,“小敏啊,是这样,那个钱呢,是杭家的,你也知道咱们家这些年背着债,我跟你妈都没文化,挣不了大钱,我还这情况,要是靠自己,咱家门口还是得天天让人泼油漆......” 他坐在沙发上,低着脑袋,又瞄她一眼,“本来这个事应该跟你商量的,但是那边说这个钱是应该的,怕你脸皮薄,不收,才交给我们了。” 陆敏从齿缝挤出几个字:“还回去。” 王丽琴一听就有点炸毛,觉得女儿实在没道理,“那个钱也不是我们要的,是杭家主动给的,为什么不找他们?你结婚时又不办婚礼,他们本来就该给钱,为什么要还?” “不是你的钱你说为什么要还?”陆敏陡然提高音量。 她从小到大鲜少这样激烈地表达过情绪。 “家里变成这个个样子,难道不是因为你吗?”王丽琴责问,“如果不是因为你,家里能穷成这样?那点钱对杭家来说就是洒洒水,我们为什么不能收?谁家嫁女儿,你问问谁家嫁女儿不要彩礼?” 陆敏:“如果这个钱你们拿得心安理得,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王丽琴叉腰,胸口起伏,不说话了,坐回沙发。 陆敏继续说:“家里没什么钱,把我养这么大,供到大学,每个月还给五百块生活费,我很感激,所以结婚时拿到那一万块红包,我都很高兴,很高兴了。但是你们的态度能不能不要差别这么明显?” “没有,不是......”陆建国摇头,“不是你想的这样......” 陆敏声音发抖,只剩胸口那股气推着自己将话说完:“陆子默结婚要钱,你们求这个告那个,拼命给他凑钱,还要我问杭敬承借,一张嘴就是一百万,你们考虑过我怎么立足吗?我才结婚不到一年,婚前没什么感情,开口就跟他要一百万,给我弟弟结婚,这事不可笑吗?” “我前阵子还跟杭敬承说,说你不要看请我,我虽然穷,但是我不至于没骨气。我有个什么的骨气!我爸妈已经把钱拿了,甚至准备好给儿子结婚了!”陆敏知道自己现在气急败坏,丑态百出,然而还是要说下去。 “给儿子办婚礼你们知道体面,要给买房买车,给彩礼,当初我相亲的时候,才第一次见面,只是看着合适,你们就直接问彩礼。是,因为我,爸才出车祸,但是我这辈子都赎不清罪了吗?我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你们觉得,即便犯了错,也是自己的孩子。” 陆敏咬牙,不叫眼泪掉下来。 “我到底,要怎么做。” 王丽琴跟陆建国分坐沙发两端,一个抱臂仰头,眼泪从眼角滑落,一个低着头用手捂住脸,偶尔抽噎。 哗啦一声,不知道是楼上还是楼下,“谁啊,他妈的大半夜不睡觉吵吵吵,吵你妈个X。#……%……&%#¥%” 陆敏抹了把眼睛,“年底之前把钱还上。平时也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一个人静静。” “小敏!”王丽琴叫她。 陆敏没有停留。 转身出去,顺便带上门。 陆建国跛着脚追了几步,在怦然关闭的门前停下来。 王丽琴小声啜泣,“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 / 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坏了一般楼层,陆敏脚步缓慢,没唤醒任何一盏。 冷淡灰暗的月光照进来,脚下隐约有楼梯的轮廓。 她深一脚浅一脚往下走,像是在走转经筒,一圈圈地,转过去,又转回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跌跌撞撞走出楼道。 清冷月光照在身上,陆敏定了定,四下张望,眼底空洞迷茫。 她忽然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这个家让她感受不到温度。 又不想给姥姥姥爷添麻烦。 至于杭敬承....... 她感到羞愧。 从结婚那一刻开始,她就成了他家人强加在她身上的一份累赘。 夜深,秋风萧瑟,卷起落叶。 她的绝望,像一万只蝴蝶的骸骨,堆成密不透风的墙。春夏被它拒之门外。只剩呼啸的秋冬。 风虽大,都绕过她的灵魂。* 陆敏上了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边际漫游,忽然察觉包里的手机在嗡嗡响。 27个未接电话。 绝大部分来自杭敬承。 她一惊,赶紧回拨过去,手指颤抖。 “陆敏?在哪呢?怎么不接电话。”电话那头声音熟悉,语气略急切。 他很久没这么叫过她的名字了。 鼻子一酸,泪就涌出来,她说:“对不起。” “杭敬承,对不起。”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现在在哪?别动。”杭敬承问,汽车启动的声音,“我去找你。” 作者有话说: 小小坎坷一下。 第62章 陆敏晚上要回姥姥家这事, 杭敬承知道,晚饭在外面解决,回家喂二九。 下午同事给他罐曲奇, 本想带回来给陆敏吃, 二九看到后非要他打开,他不确定小东西能不能吃这玩意,给陆敏打电话。 第一通电话陆敏没接,他只以为是没听见,隔了半小时,第二通也没接。 十分钟后, 他拨了第三通。 再就是第四通。 电话那头再次响起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 他抬手将烟头揿灭,转身走到屋里捡起件外套, 匆匆穿着朝外走。 杭敬承只知道王美来住青城附近乡镇里, 不知道具体位置, 叫人打到她学校的领导那,辗转要来地址和电话, 漏夜赶过去, 半路那边打来电话, 说她要回家。 因为陆敏电话还是打不通, 他没掉头, 叫苏浩去小区守着,自己沿途漫无目的地找着。 青城多丘陵, 高速建在高处, 底下是万家灯火,莹莹洒洒, 车流繁华热闹。 中途等红绿灯, 他握着手机等电话, 嫌车里闷,降下半扇车窗,等红灯过去,一脚油门踩出去,后过知后觉刚才旁边有人跟自己打招呼。 好像是施鑫。 杭敬承只是略一敛眸,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 地图上,青城只是个六千多平方公里的城市,公路河流交错。 他忽然想到上个月的事。 调转车头。 也就差不多在这个时候,陆敏把电话回拨过来。 她鲜少流露如此脆弱的情绪。 他双手捺着方向盘,听她给自己报地址,手背青筋突起,掌缘毫无血色,连自己都没察觉。 一路疾驰到了她家小区门口。 陆敏就站在门口等着。 小区路灯很矮,白色灯光洒在她身上,远远看着,像一片败落蝶翅,随时可能被卷进萧瑟秋风里。 汽车停在她身边,砰地一声,杭敬承关上车门走过去,一边上下打量确认她安全无虞,一边扯住袖口脱外套。 陆敏脸色惨白,眼眶鼻尖都泛红,看见他,第一句话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 杭敬承一路上想了许多,关于她为什么半夜忽然跑回家。 然而她第一句话竟然还是道歉。 因为让他担心了。 她要受多少委屈,要多小心翼翼,才会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时间跟别人道歉。 杭敬承一言不发,眸色乌沉,遮住陆敏身前大半灯光,她仰着头,只瞧见他冷硬的下颌线。 她放在外套兜里的手攥紧内衬衣料。杭敬承将外套披到她身后,拢了拢领口,“没有对不起,敏敏,我找到你就好了。”他音色疲惫喑哑。 “回家吧。” “我们。” 他牵起她的手,她手指冰凉,不似活人的温度。 陆敏站在原地不动。 她刚才在这里想了许多。 杭敬承回头。 “你知道吗,我们结婚的时候,我爸妈从你家人手里拿了八十八万。”陆敏说。 杭敬承一滞,随后摇头。 陆敏一时无话,沉默地看着他。 他掌心温热,宽厚熨帖,她刚才非常想要见到他,然而现在见到,却不敢靠近他了。 “你想要他们把钱还回去么?我先垫上。”杭敬承略弯腰,一手撑住大腿,与她视线平齐。 他已经做到最小心、最温柔了。 可她越发觉得难过。 “不要,其实我手头还有点钱。但是我不想替她们垫付。你也不想回杭家对不对?” 杭敬承应声,“嗯。” 他牵着她的手放到自己掌心,两只手捂着,稍稍搓揉,试图捂热她。 “杭敬承,我是不是特别累赘啊。”陆敏问。 杭敬承抬眸,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琉璃质地的像猫眼石的眼睛,此刻充满哀伤,她好像不会流泪,就算眼底深处碎成一地碎片,也不会流泪。 那些碎片都落在他心口,捡也捡不及,一片片陷进血肉里。 “不会。怎么会呢。”他低声哄着,抬手用拇指捺了捺她的眼角,仿佛要擦掉那里无形的泪珠。 陆敏说:“我要是个男孩,我爸妈就不会要二胎了,小时候家里就不会那么拮据。如果不是我非要爸去接我放学,他就不会出车祸伤到腿,就不会转行去做生意,家里也不会欠那么多年债。刚才我上去跟他们吵架,我妈穿的还是二十年前那套秋衣,袖口都磨破好几次了。” “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这八十八万......你知道吗,你姑父今天要给我更多,我没有要。可是那些钱已经收下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想利用我家的穷和贪婪来牵制你。我原来想着,你房子过户给我,我什么都没有拿,还把存款给自己家,已经很过分了。他们,他们到底凭什么啊。” 她绝望地仰起头,闭上眼睛。 曾经所有的担心都在这几天变成现实,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在她自以为最可能触碰到幸福与宁静的时刻。 杭敬承终于将她揽到怀里,用手臂按住她的后背和后腰,他低头,将自己埋在她肩颈,轻喃,“宝贝。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他的声音很低,像冬日午后被缓慢推开的厚重木门。 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朵,温存,慵懒的大猫一样,“你的性别不是原罪,你也选择不了出生,是他们选择了生育,就应该承担抚养的责任。” “父母接孩子上下学再正常不过了,遇到车祸只是偶然,你只是太内疚了,才总以为是自己的错,其实不是的,你掌握不了的偶然都是必然。” “虽然家里很穷,但这贫穷不是你带来的,而且你在这种家庭背景下成长得光明磊落,没有被生活磨灭尊严和骨气。” “辛苦了。宝贝。” 陆敏压抑了许久的鼻酸终于忍不住,爆发,手指紧紧攥住他后背上的衣料,将脸埋在他胸膛前,低声啜泣。 杭敬承的声音在她耳侧低低地回响,“我家里的情况很少跟你提到,还没有处理好,等我收拾好那边,再跟你解释,好么。相信我,不会因为谁而被他们限制。我做过的任何选择,都没有后悔这一说。” 她点头。 他揽着她的腰,俯身低头靠在她颈窝,她攥着他背后的衣料,将脸贴在他心口。 就这样相拥。 老旧小区夜间寂静,偶尔有车路过,车路碾压,靠近又拉远。 回去的路上,杭敬承临时接到电话,张暮似乎病倒,被送医院了。 今天太晚,回到市中心又太远,陆敏想叫杭敬承去看张暮,自己打车回姥姥家,杭敬承坚持送她回去。 时间已近零点,路上行车少了许多。夹道高楼大厦熄灯,城市陷入沉寂,灯火星星点点。 杭敬承抬眼,才发现这条路上这么多红绿灯。 手机上不止杭敬承一人的未接电话,还有一些陌生号码,陆敏犹豫片刻,挨个发短信。 [你好,是学生家长吗?抱歉由于私事没能接电话,有急事请回拨,或者叫学生明天转达] 短信发出去一会儿,没什么动静,她鼻尖痒,想用手背蹭一蹭,就打了个喷嚏出来,慌忙找纸巾。 “中间扶手箱有。”杭敬承提醒,随手将车内空调温度调高。 陆敏抽纸擦了擦鼻涕,纸团攥进掌心。 “等会儿回家先喝点热水。”杭敬承说。 “好。”她应着,“那个......你刚开始找我有事吗?” “没......哦,想问你二九能不能吃曲奇,我拿了一盒回家,它馋。” 陆敏抱着安全带,半身靠住靠背,朝外看去,“这种高糖高油的东西都不太适合鹦鹉,不过一点点没关系......最好还是不要在它面前吃。” 杭敬承应着,手机嗡响起来,接起来聊了几句。 “喂,嗯......我知道了,等会儿过去......嗯......” 挂断。 陆敏问:“张暮哥吗?” 杭敬承:“嗯,现在在医院做检查。” “严重吗?”陆敏担心。 杭敬承皱眉,“暂时还不知道,我等会儿去看看。” “嗯。”陆敏点头,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你今晚折腾这么久.......辛苦了。” 原本想道歉,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杭敬承只笑了下,压下眼眸看她,“不就是开车逛了会儿,用不着心疼。” 开玩笑的语气。 陆敏知道他在消解她的内疚。 跟着勾唇笑了笑。 “姥姥姥爷怎么样了?”杭敬承问。 “姥爷挺硬朗,姥姥有点感冒,流鼻涕,发低烧了。腿脚也不太利落。” 杭敬承看着前方的路,点头。 空调微微嗡鸣,暖风吹出来,陆敏渐渐生了困意,靠在椅背上,怏怏耷拉眼皮。 再次回到乡镇小村庄。陆敏半夜敲门。 姥爷穿着秋裤,披了件外套来开门,看到来人后惊讶,“敏丫头咋又回来了,不接电话是咋回事,敬承还找你?......敬承?” “姥爷。”杭敬承颔首。 陆敏抿唇笑,没被王美来发现异样。 “来来来,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姥爷,我车路上抛锚了,光顾着修车,就没注意电话,然后杭敬承来接我,离这边近点,就回来了。”陆敏解释。 “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多危险,就不该让你走!”王美来懊恼。 陆敏撒了谎,心虚低头。 给陆敏准备的房间是西厢房,房间不大,胜在冬季暖和,放了张两米的弹簧钢丝床,剩下的位置放了张红漆桌子,过道只能两人勉强走动。整个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棉被柔软蓬松,被罩洗得发白。 “敬承啊,你坐,你坐,喝点水不?我给你泡点茶,上回小环拿回来的,放哪了.......”王美来一时找不着喝水的杯子,只好拿来三个盛米饭的饭碗,看着这高挑贵气的孙女婿,显得局促。 杭敬承含笑,稍微低头,进了小屋,“不用麻烦,姥爷,我就坐一会儿,等会还有事。” 他挽了挽袖口,去墙角拎起水壶,接过碗倒了三碗水,先递给陆敏,又递给王美来一碗。 陆敏还披着杭敬承的外套,王美来催她赶紧坐进被窝,暖暖身子。 王美来因为待客不周而羞赧,看向杭敬承,黧黑的庄稼人的脸透红,“哎呀,你早说这会儿过来,你说这第一回 跟孙女婿见面,家里什么都没收拾,多不好意思。” “我也第一回 跟您见面,空着手来的,该打。”杭敬承跟长辈相处时总有点贫,分寸拿捏很好,讨人喜欢。 王美来捧着碗,果然笑了。 杭敬承站在桌边撑着手,抿了口热水,顺便敲了敲桌面,“您这桌子用料挺扎实。” 王美来眼前一亮,颇自豪,“是不是,扎实,我砍了两棵三十多年的老槐树,这木料硬啊,切割就废我两个月功夫......” 杭敬承惊奇,“您还有这手艺?” 王美来非常得意,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学木工那些年。陆敏无奈,杭敬承显然是捧着他,老头却当真了,也不管什么第一次不第一次见面,口若悬河。 “好了,姥爷,他还有事呢。” 杭敬承也说:“不早了,姥姥还睡着呢吧。您也该睡了。” “哎,是不早了。”王美来恋恋不舍松开杭敬承的手,“你走吧,走吧,有空来玩,知道你忙,那有空还是得来看看我跟你姥姥。” 杭敬承应着,回头看了眼陆敏,后者从床头找了件姥姥的外套,披身上,用脚勾刚才蹬掉的鞋子,“我送你。” 隔壁屋里许红梦呓,王美来嘘声,“我就不送你了,敬承,你俩悄悄地,小敏,你等会儿记着把门闩上。” 王美来拢了拢外套,转身进了隔壁屋,陆敏跟杭敬承秉着气朝屋外走。 月光明亮,小院的水泥地面被映得清白。 出了大门,杭敬承的车就停在外头。 陆敏才想起件事,自己开的那辆还停在陆家小区里。 杭敬承停下脚步,转身问她:“明天还要去学校么?” 她点头。 “明早找个人过来接你上班。”他说。 她眯眼睛,“还是你叫人把那辆车开过来吧......麻烦你了。” 杭敬承应了,捧住她的脸颊,俯身在额上落下一个吻。 “早点睡,明天接你放学。” 陆敏摇头,仰头看着他,“我可以多在这里住段时间吗?” “很久没陪姥姥姥爷了。”她说,“然后,我也需要点时间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低矮的围墙后天空深蓝,月色清霁明亮,杭敬承轮廓寂然。 沉默片刻,他说好。 “去吧。到了给我发条消息。张暮哥的状况也告诉我吧,我会去看望他的。” 陆敏挥手,目送他上了车,车灯亮起,照亮她站的角落,车子倒退,隐约可以看到他握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流畅,一如既往的漂亮。 然后那辆车驶入夜色,消失在她视线范围内。 / 陆敏小时候最喜欢在姥姥家玩,王丽琴生她的时候二十出头,她的舅舅和姨姨年轻,对一个小粉团子没有抵抗力,全家宠着。后来陆敏上了小学,就不太回姥姥家住了,然后是中学、大学和工作。 算起来,上次在姥姥家住下,还是五年前暑假,小姨带着孩子回家的时候。 这年秋末,陆敏又住下来。 每天上班通勤时间很长,五点多王美来就叫她起床,煮点玉米,再给她泡碗豆奶粉,塞两包饼干。 最喜欢周末,不用早起,陆敏能一个人窝在屋里看一整天电影。 月底这个周末还是起了个大早,带两位老人去检查身体,直到返程,两位还在絮叨。 王美来:“这么多钱,做点什么不好,检查检查,也没有病嘛,你看看,浪费钱。” 许红:“你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呐,我听隔壁秋夕妈说她在城里体检一次好几千,我的老天爷,我得种多少亩棉花。” 陆敏充耳不闻。 因为到了村口两个老人自觉降下车窗,“昂!出去啦!去大医院!孙女带着检查身体!好着呢!大医院就是不一样,这边拍了,隔老远一个箱子吐相片!哎呀哎呀,你说她浪费这个钱干嘛!” 陆敏无奈地勾起唇线,慢下车速。 到了家里,王美来去喂他那几只心爱的小羊,顺便跟陆敏打听,这一大全套的体检,需要多少钱。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姥爷。”陆敏蹲地上逗猫,“杭敬承说他们公司给的名额,正好没人用。” “啊,敬承啊。”王美来若有所思。 姥姥家这只猫毛色很杂,背上一块大橘接一块狸花,斑驳,四只手白手套长短不一。 据说它是年初王美来在垃圾堆捡来的,当时以为喂不活了,正好他喂小羊,用奶粉一点点把它喂大了,现在负责抓老鼠。 小猫没有一般乡下的狸花那么惧人,陆敏在地上捡了根干草逗它,它懒洋洋趴地上,偶尔动动爪。 忽然就想起自己的小二九了。 算一算,有半个月没见了。 许红那场小感冒早痊愈得很快,正忙活晚饭,问陆敏吃什么,陆敏点韭黄炒鸡蛋和烧鹅。 “家里一共就那么三只鹅,叫你吃完了。”许红从厨房探出个脑袋,头发花白,“你这快把姥姥家吃空了,到底啥时候回自己家去啊?” 陆敏笑一笑,“没想好呢。明儿去赶集吧,姥姥。” 王美来抱了个小羊羔,“结婚才多久,你就不回家,你不想人家敬承,人家不想你?” 陆敏抿唇,对着小猫,不说话。 “怎么,觉得他不好?”王美来察觉她情绪的起伏。 “没有,姥爷。”陆敏摇头,“你见过他的,他怎么会不好呢......” “他就是太好了。” 说罢,轻声叹了口气。 王美来看着她蹲在地上,身影小小的一团,浑浊的眼睛里流露温情,半晌,说:“想住几天就多住几天吧。以后哪还有这么好的日子了。” 陆敏应着,撑着大腿站起身,拍身上的尘土,去露天的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手,进厨房帮忙做饭。 许红坐土灶前烧火,“哎,小敏,咱们村后头那个佳春妹妹放假回家了,你小时候可喜欢跟她玩,去她家串门吧。” “算了吧。”陆敏摇头,“好多年没见了。” “你这孩子。”许红说她,但也没有强求,“下午跟我去庙里拜拜吧,别总在家看手机了,最近不是不顺心嘛,叫菩萨照顾照顾你。” 陆敏原不想出门,吃过饭后,被许红强行推到电动三轮车的车斗里。 老太太腿脚不利落,车技却大胆,就这么载着她奔隔壁镇的佛庙去了。 村子里小庙,规格不大,香火很旺,人来人往,炉鼎里香烟腾腾袅袅,有点呛人。 许红轻车熟路,手里点燃的香分陆敏一半,然后面对香炉,念念有词。 陆敏学着她的样子。 先是自己家这两位老人。她希望他们能无病无灾到百岁。 随后想起张暮的急性心肌炎,身体不大好,她替他求了个健康。 还有自己班里那些不省心的孩子们,要平安,顺遂,学业有成,最重要的是这三年要过得青春、快乐。 至于杭敬承么。 陆敏顿了顿,有点词穷。 不知道为他求什么了。 他已经很好了。她能想到的祝祷词都显得浅薄。 从庙里出来,正好碰见一小孩站在路中间,被妈妈发现了,赶紧抱走。 陆敏跟着揪心,就听这个妈妈先叫小孩宝贝,宝贝,然后劈头盖脸骂他调皮。 她忽然就想起那声低喃。 他说话时总带着点睡不醒的慵懒,那声儿在她耳边格外清晰。 她第一次被人叫宝贝。 因为觉得自己有错。 但是他没有任何责备。 好像她真的是珍贵的宝贝。 作者有话说: 最down的部分过去了。 新文预收求戳戳!!求求了求求了!! 先婚后爱: 关于孟恪,李羡所知甚少。 第一回 见面,是她被季家寻回的第二个月,彼时她刚结束一场相亲,走出那像谈判桌的包间,抬头就见对面房间的门敞着。 长辈们认出那是孟家的人,于是寒暄。 回去的路上,聊起孟家也在相亲,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关于这个圈子的适婚男人,李羡听过不少形容词,果断,专横,有才无德,有德无才,难堪大用或可堪大用。 然而提起这位,季家几个絮絮叨叨间,只有绷着唇线,摇头摆手。 / 第二次接触,只是一通电话。 孟恪陪妈妈在寺庙礼佛,空档实在无聊,打来电话。 李羡有来有往地陪他闲聊,说自己相亲好无聊,说某网站打折十瓶酸奶只要58,说前两天买橙子被送了根香蕉。 孟恪上一句说到西隐寺的樱花最近开得不错。 下一句问结婚么,跟我行不行。 / 孟恪本人争议颇多,他太太也不甘示弱,作为流落在外的真千金,被市井小民养得市侩、贪财、小气、没气质。所以俩人一个有财,一个无德。 有天李羡跟孟恪聊起这件事。 后者懒洋洋垂眸,指腹揩过她的下巴,“钱,名,你都有,管他们做什么。” 过了会儿,孟恪又想起什么。 “不过有件事倒是没说错。” 指尖滑落,捺住她颈上的吻痕。 “有财无德。” 第63章 施鑫手里拿了杯咖啡, 坐副驾驶上玩手机,无意中往外面看了眼。 天色蓝得澄透,白云绵绵。 路上行人裹着棉服外套, 脚步匆匆, 稍长一些的头发都被吹起来,风里飘扬。 隔着窗也能感受到冻刀子似的寒风,施鑫喝了口热咖啡,“今年冬天也太冷了吧,这还没下雪呢,个个冻得跟孙子似的。” 身旁人往外瞥了一眼, “这天儿,也该下雪了。” “说是下个周, 今年冬天的初雪, 估计只能下一阵。”施鑫放下手机, 伸懒腰,“过年也早, 一月份就过年了, 离立春还早着呢。” 身旁人问:“你不是打算好了下月去三亚?” 施鑫看过去, 杭敬承握着方向盘, 看向前路。 “对啊, 典子也去。”施鑫叹了口气,“本来是想带张暮过去散散心。” “他没答应。”杭敬承说。 “没答应。你看他现在, 右手连筷子都握不住了, 说想回历城,那边也没人管他啊, 还少不了睹物思人。你劝劝他。” “嗯, 下回见面。” 施鑫还想再说点什么, 忽然发现咖啡不知道什么时候撒了几滴,白裤子上几个咖色圆点洇下去,赶紧拉开手套箱找纸巾。 “找什么?” “卫生纸啊,大爷的,咖啡撒裤子上了。” “在中间。” “哦。”施鑫换了只手,去扶手箱找纸巾,胡乱擦了擦,擦不掉,盯了几秒,索性不再看。“算了。不过这是什么玩意?前面抽屉里找到的。” 他举手,手指捏着那毛茸茸的小东西。 杭敬承只随意瞄了一眼,“猫耳朵。” “猫耳......”施鑫无语,“你跟你家陆老师学坏了吧,欺负我没见过玉兰花花托?” 杭敬承大大方方勾唇笑,丝毫没有被戳穿的愧疚。 施鑫将花托捏在手里转了转,“你车里怎么会有这个。” “不知道。”杭敬承说。 坦然得跟不是他的车似的。 “不知道......”施鑫再次无语。 “这玩意也叫辛夷,是种药材。” 杭敬承抽空看了眼,没说话。 “我怎么感觉你最近也不太对劲?”施鑫盯着他的脸。 清隽冷寂的脸,说话时总带点懒散,然而处事干净利落,杭敬承跟平时好像没什么两样。 施鑫就是觉得不对劲。 杭敬承懒得看他一眼,只是轻描淡写,“我好着呢。” “哦对了,上个月,有天大半夜的,我在环山路碰见你,是你吧?我看着像你,车也是这辆车。你干嘛去了?脸色挺吓人的。” “嗯?”杭敬承回忆片刻,“张暮被送进医院那天?” “对对对。” “我老婆家里出了点事。” “你老......”施鑫挠头,“虽然这么叫没问题但是怎么哪哪都别扭......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当时以为她路上出事了。着急。”杭敬承说。 施鑫:“你俩也真是......乱点鸳鸯谱成了佳人缘。那杭家那边怎么办,不会拿这个搞事?” 杭敬承目视前方,眸底稍沉,“那边没少作梗。” 施鑫说:“真行,算准了你不好撕破脸。” 遇到红灯,杭敬承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放松,随意搭落,转了转酸僵的脖颈,“也不能总被拿捏。” “等会儿去哪吃饭?” “出去吃吗?”施鑫一顿,随后翻手机,“我看看。” “突然想起件事,蒋湉薇回国了你知道吗?说有空出来吃顿饭,估计不在国内停几天。” 绿灯亮起,车流重新涌动,杭敬承抬手换挡,“前两天朋友圈看到了。” 进了小区地下停车场,汽车驶停。 施鑫跟在杭敬承后面上楼。 杭敬承按密码进门,蹬掉皮鞋,趿上棉拖,没关鞋柜,“你自己找双。” 施鑫一边拿鞋,暗自朝家里面打量着,“我还真没怎么来过你这套房子。” 低头换鞋的时候注意到一旁的女士棉拖静静躺在柜子里。 “陆老师不在家啊?我说你怎么要出去吃。还以为你不舍得让我尝她手艺呢。” “还真舍不得。”杭敬承脱掉大衣,随手挂衣架上,瞥他一眼,“文件在书房。” 施鑫跟着他往室内进,顺便打量室内格局。 进入书房,杭敬承打开工作台旁的旁边的书橱,翻文件。 施鑫四下看了看,“嚯。你还挺讲究。” 这屋里书橱、书架、多宝格摆放位置很考究,沉稳雅致,阳台是个大露台,放置桌椅,摆了几盆花草,适合围炉煮茶。可升降的工作台,其中一个没放什么东西,另一个桌上堆了一摞花花绿绿的教辅材料,一看就是陆敏的。 施鑫随便翻开一页想看看老师的日常工作,“今儿不是周末吗,现在高中都这么卷了,陆老师加班呢......你打我干嘛。”他吃痛缩手。 杭敬承抬起刚才砸他手的文件夹,“别乱动。” 施鑫撇嘴,“小气。” “这几天不在家,回姥姥家住了。”杭敬承这话说得风轻云淡,施鑫多看他几眼,“唷。” “哟哟哟哟哟哟哟哟。” “这几天?”施鑫靠在工作台边,抱起手臂,摸下巴,笑得春风得意,“我怎么看卷子上日期都是上个月了。” 从小一块长大的,杭敬承的性子他了解,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哄得来。他身边大多数人,都是被他哄得围着他转的。 没想到这种人也有被女人丢下的一天。 杭敬承翻书橱,看不清什么神色,施鑫凑上去耍贱,“杭老板?” “婚姻大危机啊杭老板。来跟兄弟说说,兄弟给你支招。” 杭敬承敛眸勾唇,阴恻恻说:“沈听云跟一导演官宣了。” 施鑫变脸:“C?什么时候的事?” / 施鑫临时有事,提前走了,杭敬承中午这顿也就没跟他一起出去,他懒得下厨房,开了电视,陪二九看狗血电视剧。 虽然鹦鹉喜欢看电视剧这点令人难以置信,但是二九确实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会在换台时表达愤怒。 杭敬承无事可做,坐沙发上跷二郎腿剥瓜子。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他伸手勾过来,点开消息。 陆敏:[刚才在看电影,没看到消息] 陆敏:[过几天吧,过几天再回去] 陆敏:[给你看我的小猫] 最后一张照片是小猫趴在她床上,她没出镜,只有鼓鼓囊囊的棉被勉强能看出腿的形状。 杭敬承看了一会儿,退出去,给二九拍了张怼脸照。 [家里这只不要了?] 他垂眸看着对话框。 右上角时间从23变成35。 另一侧丝毫没有动静。 哪里出了问题。 他上个月出差,回来后抽空去过两次姥姥家,陆敏的态度有点怪,倒也不是一开始那种疏离,只是态度不咸不淡,到了晚上就催他回来。 杭敬承忽然扬手,往茶几处丢。啪嗒几声,瓜子雨点似的落下。 二九无辜被砸脑袋,正准备撒泼,发现是瓜子,屁颠屁颠低头吃。 杭敬承抱臂,随意靠回沙发靠背,搭落一侧的修长手指虚点空气。 眼底罕见地出现浮躁与茫然。 / 一楼大厅。 物业的小车在门口停下,穿制服的物业人员下来,打开车厢,从里面抱出抱出一摞快递箱子。 “快递来啦。”值班的管家迎上去。 两人寒暄几句,纸箱传递。 这样搬运几次,最后一趟结束后,送快递的小哥从包里抽出一封信,“这个好像也是给你们业主的,只写了地址。” 管家接过,一边朝值班室走一边确认地址,有点惊奇。 牛皮纸信封,字迹娟秀整齐,收件地址确实是本栋大楼的住户,不过寄件地的邮政编码也是青城。 现在同城还需要写信吗? / 渐渐入冬,陆敏的小房间就有了优势。 墙角点上一个小火炉,炉上放铝壶烧水,抽屉里卧个地瓜,满屋香气四溢,温暖如春。 陆敏上次让杭敬承捎来了电脑,陆建国来的时候,她正坐被窝里抱着电脑看电影。 自从上次陆敏回家大吵一家,陆建国夫妇跟她还没联系过。 陆建国一进门就局促地搓手。 陆敏看见他,有点意外,合上电脑,顺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 “他们都没在家。”陆建国站门口,两只手相互揣袖口里。 “外面冷,把门带上吧。”陆敏放下电脑,掀开被子,趿上拖鞋,去墙角拎起水壶,倒了杯热水。 “哎哎。”陆建国接过水杯,捧入手心,热气逐渐使冻僵的手复苏。 “听说你这段时间都住这?”他问。 陆敏坐床边,长长吐了口气,仰头看着他,表情显得茫然。 “还是,还是回家吧,这里冬天也没个暖气。”陆建国说,“你妈这段时间也挺内疚的。” 陆敏两只手揣兜里,摇了摇头。 陆建国顿了顿,低下头,从一边捡起小马扎,展开,坐下来,个头变小。 他穿了件黑色棉服外套,袖口油亮,仿佛从来没有换过,这十几年的冬天都是靠这件衣服撑过来的。 “其实那笔钱,是家里实在不得已,这身债背了十几年,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还账还了三十多万——你可能不知道,你妈偷偷借了乱七八糟的贷款还债——剩下五十万,我们都没动,你给的那十万也没动。本来想找个机会告诉你,又不敢,结果默默说要结婚,我们又昏了头......” 陆敏垂睫,陆建国正敲打自己受伤的腿,这动作几乎是种习惯——他刚受伤那几年时常非常用力地敲打这条腿,宣泄自己不能正常走路的愤怒。 她别开脸,吸了下鼻子,平静地开口: “我知道你们心疼默默,一直害怕你们这样,所以默默想结婚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关注你们的抖音账号,生怕你们万一,万一太着急,去找了陆家,我该怎么在杭敬承面前自处。” “结果你们早就把钱收了。” “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陆建国用力低头,整个人好想要缩成一团,手探进外套内衬里摸索一阵,掏出张存折,递给陆敏,“剩下的钱都在这里面。” 陆敏掌心发紧,蜷了蜷手指,终于伸手接过,“嗯。” 陆建国说:“默默说暂时不结婚了。剩下那部分钱得再等等,我跟你妈手头没这么多。我们,尽量吧。” 他走了,深一脚浅一脚,身影在窗户渐渐变小,消失在门外。 陆敏双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手指扣在存折上,攥紧。 阳光映射,眼梢仿佛泛着珠光。 / 陆敏心情欠佳,午饭后想要睡觉,被王美来强行拽出去一起放羊。 姥姥家院子后面是一片树林,水沟干涸,布满杂草。 王美来将两头大羊赶出去,几只小羊在后面追。 陆敏将手插羽绒服兜里,穿着姥姥的棉靴,溜达着跟在最后。 树林里有夏天雷击劈倒的树木,横斜着躺在地上,王美来找了块草地,将羊拴起来。他用掌心擦了擦枯裂树干,叫陆敏坐下。 陆敏坐下,盯着白胡子山羊走神。 王美来握着鞭子,一圈一圈收到掌心,“还是得出来转转,放松眼睛,整天盯着那个手机屏幕,眼睛不就熬坏啦。” “我看电影呢。”陆敏咕哝。 “敬承那几部?” “姥爷?”陆敏惊讶。 王美来得意,“说中了吧。” 她有点脸红,不看姥爷,“其实是因为几部电影里的歌都很好听。我小时候学过呢。” “他一定是为了让你听见,才安排的。”王美来笃定。 “姥爷。”陆敏笑了,踢开脚边的小树枝,轱辘轱辘滚出去,“他做电影这段时间,我们还不认识呢。” “不是说是高中同学吗?” “嗯......倒也是。不过那个时候我们俩没什么交集啦,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烤地瓜?” 陆敏微微瞪大眼睛,看王美来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烤地瓜。 王美来得意地晃脑袋,将烤地瓜一分两半——大半和小半,大块这部分递给孙女,“趁热吃,你姥姥高血糖,不给她留了。” 地瓜烫手,陆敏拿了两秒就丢到腿上,用手摸耳垂,“好烫好烫。” 王美来已经吃上了,津津有味。 “我孙女多招人喜欢啊,说不定他那时候也喜欢你呢。” 老人看自己的孙辈,都跟看宝贝似的,觉得自己家的价值连城。 陆敏笑着摇了摇头。 王美来问:“他什么时候来接你?” 陆敏:“你是不是烦我了,姥爷?” “嘿,小丫头。”王美来假意嗔怪,“我不就问一嘴。” 陆敏尝试剥开地瓜烤焦的外皮,内瓤金黄软嫩,仿佛要流淌下来,“我也就随口一说嘛。” 大羊绕来绕去,有只小羊被缠住了,王美来随手丢掉地瓜皮,起身救羊,“我这不是觉得,你们结婚没多久,敬承工作忙,趁这段时间他在青城,你们赶紧多聚一聚,培养感情嘛。” 陆敏咬着香甜的地瓜,若有所思。 “姥爷。” “怎么啦?” “我喜欢他,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他了。”她一只手撑在树干上,压出满掌树皮纹路,换了只手拿地瓜,肩头耷拉着,有点泄气。 这件事不是杭敬承的错,也不是她的错,可是作为家人,她天然地认为自己应该承担罪责。 其实王丽琴和陆建国平时待她还不错,至少比他们对待自己好多了,只是这种好不能跟对儿子的好作对比,他们骨子里就认为自己应该为儿子付出一切,有种近乎自虐的献祭精神。 陆敏觉得这种自觉很可悲,将一代又一代人以爱为名圈禁在痛苦中。 那些钱本来不该拿,至少不该不声不响地拿。不过杭敬承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他对她有种近乎纵容的包容。 可这种好让她感觉到一种温柔的危险,如果她拿不出对等的东西,天平就会失衡。 “小李飞刀!”王美来抱着羊羔虚晃一枪。 陆敏被吓到,一个没拿稳,手里地瓜啪叽掉地上,“姥爷!” 姥爷心虚地摸光洁的脑瓜,弯腰捡起地瓜,掰去粘泥巴草木的部分,“喜欢就喜欢呗,还要什么招数。” 陆敏闻言微顿。 “真喜欢就应该把他握在手里。”王美来攥拳,把地瓜递给她,“你的性格,我知道,小时候光教你怎么顺其自然,不争不抢了——那时候是怕你打不过别人,还被欺负。” “其实人一辈子好多事,那都得主动争取啊。得勇敢!光知道不做就不错可不行,不做还会后悔呢!” 小羊羔逃跑,王美来去追。 陆敏咽下地瓜,拍了拍手。 长长地吐了口气,热气凝结成白雾。 从兜里摸出手机,费力拆掉外壳,取出后面的拍立得相纸。 只是个侧影,远远的,背景杂乱,人来人往。 焦点处的男人在休息区,穿了件灰色外套,黑色直筒长裤,肩宽腰窄腿长,闲散坐着,低头看手机,额前落下细碎的黑发,看不清五官,只有个矜绝的轮廓。 上次见面的时候真的好难过。让她想起自己做手术的时候,打了麻药,暂时察觉不出痛,但是听到冰冷的剪刀在剪自己口腔里的肉。 照片上的人将她抱在怀里,一字一句地回应她对自己的责备。 那些声音直到现在还是会在她耳边出现。 低沉,郑重,坚定的力量,将她承托起来。 她总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机会去做他的力量,也做不到像他那样支撑起他。 但是。 总要主动争取一下吧。 冬季,树林没什么生气,光秃秃的树枝切割蓝天,鸟雀像小黑点掠过天空,满地落叶枯草。 陆敏站起身,在树底下发现一簇小小的黄花,微小,但坚定地探出自己的花朵。 她眼神微动,将手机壳装回去。 点开微信一直没看的置顶消息,看到杭敬承那条稍带怨念的话。 唇角勾起无奈的弧度。 指尖敲打屏幕。 陆敏:[家里那只我也要的] 陆敏:[杭敬承] 陆敏:[后天好像要下雪] 陆敏:[青城的雪也很漂亮] 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陆敏抑制住砰砰作响的心跳声,继续打字: [我想见你,可以吗?] 另一侧,杭敬承敛眸,删掉打字框里的[已阅,不想回] 两秒后,陆敏收到简短回复。 杭敬承:[勉强同意] 作者有话说: 你就装吧。 (前女友不是来搞事的。放心。 过渡一下,敏必须过自己心里这一关。明天或许有惊喜,十年前的事要被戳破啦。) 第64章 当年杭敬承和秦典相继出去留学, 施鑫耐不住,也跟着去“进修”了两年,也就认识了蒋湉薇。 半下午, 宿宁巷尽头这家会员清吧默默挂上歇业牌子, 室内隐约有笑闹声。 旁边几个人在聊基金,蒋湉薇纤白手指拈薯条,收回视线,“他结婚了?谁?你唬我呢。” 她穿了件宽松白衬衫,中短发利落挂在耳后,扎耳垂上挂了两个小巧的银质素圈耳环, 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反光时像极了碎钻。 巴掌小脸带着艺术家特有的冷峻。 “湉薇姐你不知道啊?”秦典嗑瓜子, 吃瓜神情。 施鑫举杯抿了一小口, 撂下酒杯, 看了眼腕表,“不然为什么大白天出来喝酒, 他下午得去接老婆下班。” 蒋湉薇挑起细眉, 眼底带着怀疑。 从兜里摸出手机, 发出两条消息, 片刻后, 得到回复。 “真结了?”她惊讶。 “骗你干嘛。他动作很快的,都已经......快一年了吧?是吧, 典子?”施鑫跟秦典确认。 秦典回忆 :“不是今年三月......哦, 是去年十二月,然后承哥就出差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蒋湉薇抱臂, 跷二郎腿, 环视身前的男人, 笑说:“说来听听。” 秦典跟施鑫对视一眼。 施鑫:“相亲。” 秦典:“闪婚。” 施鑫:“女方是个老师。” 秦典:“本人性格很有意思。” 施鑫:“挺漂亮的。典子特别喜欢的长相。” 秦典:“比承哥小两岁。刚好跟承哥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蒋湉薇惊讶,正好手机响了,看到来电显示后抬眼看了下对面的人,捂住话筒,小声讲英文。 以秦典的英语水平,全篇只听懂一个词,baby。 “姐,这次是哪国小狗?” 蒋湉薇挂掉电话,笑得暧昧,“R国。” 杭敬承进门时,几个人都不在楼下,同来的旁的朋友纷纷跟他打招呼,他应着,抬了抬下颌,走向楼梯。 楼上几个人正玩麻将,蒋湉薇先看见他,挥了挥手,“来两圈?” 杭敬承没将外套递给侍者,随手搭到沙发扶手上,“你们玩,我坐会儿就走。” “哟,你这来得最晚,还想早点走?三万。”蒋湉薇丢牌。 杭敬承走过去,提裤腿在秦典身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敲了敲秦典身前的牌。 “刚才有点事。这么着,今天我请客,您消消火,不然容易点炮,秦典这听牌了。”混不吝的语气。 “承哥!”秦典回头瞪他。 蒋湉薇给他逗笑了,“你少来这一套。” 施鑫:“秦典你小子!听牌了又不告诉我们!” 始作俑者坏得坦坦荡荡,聊赖地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下巴看牌桌。楼上剩下几个人跟他打招呼,他随意应了几句,唇边带着笑意。 这一圈打完,蒋湉薇不仅没点炮,还胡牌了,她见好就收,即刻下桌。 秦典旁边的沙发上人影已不见。 窗前摆了两张躺椅,其中一个摇摇晃晃,男人躺在上面,胳膊搭扶手上,黑色毛衣袖口露出流畅腕骨,手指随意悬空垂落。 蒋湉薇顿了顿,走过去,坐到另一张躺椅上。 吱呀一声。 杭敬承偏头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望向窗外白茫茫的天际。 “不打算在国内多待几天?” 蒋湉薇伸懒腰,“没什么好玩的。还得天天看我妈脸色。” “嗯。”杭敬承说,“之前有过F裔演员联系我,推给你了,看看能不能用。” “已经定下来,下部戏有他。” 蒋湉薇是导演,当初杭敬承能走上这条路,她有很大的推动作用。后来虽然分手,仍旧保持朋友关系,有相关的人脉和资源,会相互介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不知怎么扯到陆敏身上。 “听说最近跟你们家陆老师闹别扭,半个多月没回家,这是哄回来了?”蒋湉薇简评,“偷偷给钱,这事是你家不厚道了。” “你消息挺灵通。”杭敬承眼梢泛着晦昧笑意。 蒋湉薇:“我妈毕竟是历城最擅长八卦的老太太。当时听见这事,还不知道是你。” “这事说大不大。只是她心里过意不去。”杭敬承懒怠躺着,半阖眸,似睡非睡。 蒋湉薇来了消息,胳膊搭扶手上,弓着腰翘二郎腿,一边回复消息,一边说:“她家条件不太好吧?” “一般人的条件。” 蒋湉薇解决掉消息,将手机扣到自己腿上,十指交扣,扭头看杭敬承,“你是不是不太理解她?” “嗯?”杭敬承思量片刻,应声,“嗯。这事错不在她。何况那点钱,杭家给了也不算什么,拿也就拿了。” 蒋湉薇摇头,“这就不是多少钱的事。” 杭敬承稍稍偏头,挑起眉头,示意她继续说。 蒋湉薇:“你俩相亲,闪婚,没多少感情基础吧?杭家的背景,你的履历,说实话,会给人带来很大压力。你们两个想要走下去,就得平衡。她结婚时没跟你要什么吧?结果呢,你家偷偷给她家塞钱,这意思是你俩从一开始就没从公平的赛道开始走,她能怎么办,只好躲着你喽。” 杭敬承饶有兴趣地听着,点了点头。 “这角度不错。” “还有,相亲这么不靠谱的事,你到底怎么答应的?杭家把刀架你脖子上了?”蒋湉薇仍觉这事令人难以置信。 杭敬承笑,“我跟她之前认识,同学。” 刚才随手放一边的手机屏幕亮起,他拾起来看消息。 蒋湉薇想了想,试探问:“她不会是你那个高中女同学......?” 杭敬承笑意更深,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承哥。”秦典站在长沙发前,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是你兜里掉出来的信吗?” 杭敬承扭头看过去,应声,“我的。” 他撑手起身,摇椅前后晃了晃,渐止。 秦典手里的信被杭敬承拿走,见他这就捡起外套,很意外,“这就走了?这才几点?” 杭敬承挽着外套,随意扬手,“就到这了。我还有事,你们玩,记我账上。” / 今天天气不大好。 烘焙店的店员抱着怀里的箱子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汽车。 男人坐在驾驶座,降下车窗,胳膊搭在上边,正举着手机讲电话。 刚才经理嘱咐她了几句话,本来想找他说,看他不大方便,她心里纠结片刻,走近他身旁,没开口,朝后排走去。 杭敬承捂着手机话筒,“放后备箱就行。” “好的先生,经理说给您特意加了层坚固的保温盒,这样里面的糕点不易碎也不会冷。” “有心了,谢谢。”杭敬承颔首,继续跟电话那头交代工作上的事,下车,随手帮小姑娘打开后备箱车门。 “谢谢。”她受宠若惊,将箱子放进去。 杭敬承转身回车上。 不多时,他挂掉电话,往后看了一眼,店员正在装第二箱糕点。 无所事事地抬了抬手指,视线落到副驾驶。 大衣内口袋露出信封一角。 他将衣服捞回来,取出这封信。 信封上面的字迹不陌生,一瞧就知道出自陆敏的手。 不过上面没写收信人,只写了他家的门牌号。 她也没说过自己往家里写了封信。 深邃沉寂的视线流落片刻,他将信封举起来,透过光线,看到里面的信纸。 抬起另只手,撕开封口。 里面是几页白色信纸,页脚还有某个买速冻食品的品牌的logo。 他唇角微勾,无奈地低笑一声。 正拆折叠的白纸,车后砰地一声轻响,店员绕过来,“先生,装好了。” 杭敬承礼貌回复:“麻烦你了。” 展开信纸,视线落下去。 十六岁的陆敏: 十六岁的小同学,你好呀。 现在是六月末,你在紧张地准备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时间悄然流逝在你每一次落笔的笔势里,觉得满怀希望吗,还是对未来的日子感到迷茫恐惧。 ....... 这个开头让他的视线轻微一顿,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落款是二十六岁的陆敏。 / 十六岁的陆敏: 十六岁的小同学,你好呀。 现在是六月末,你在紧张地准备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时间悄然流逝在你每一次落笔的笔势里,觉得满怀希望吗,还是对未来的日子感到迷茫恐惧。 近在眼前的考试难度好高,随堂小测依旧没有答完,对答案时发现错了许多。对吗。 夜里总是失眠,想起已经转学离开的少年,想起送出去毫无回响的信件,想起白日里刺穿后背的目光,如影随形的议论。 偶然看到烟花,还是会想起未竟的心愿。路过走廊,会想起他曾经在那里驻足。路过操场,想起他在那里奔跑打闹。头顶哪棵梧桐,曾被他的漂亮修长的手指打乱过枝叶,又是哪些细碎的阳光曾落他肩头。 那个来去匆匆的少年,生而灿烂,然而对你来说像见不到光的海底。喜欢他,让你很辛苦吧—— 我想你会反驳这段话。 因为那些重复的看不到尽头的日子里,他给你带来许多清喜。 初次见面那天,黑板上留下的骨气劲峭的三个字,你第一次听到心脏因情愫产生的惊悸颤动。 他人缘很好,身边总是围着许多人,从篮球场到食堂,从教室到小卖部,他可以在任何地方笑闹,然而分寸拿捏得很好,他尖锐的朝气中天然带着柔和。 你试图模仿他的品格,比如宽容,比如落落大方,虽然这些品格被你模仿得很拙劣,但你还是交到了自己入学来的第一个朋友。 你喜欢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管是打篮球或是国旗下演讲,或者只是上课回答问题时站起身时用手撑住桌面的微小动作。 所以你希望自己可以优秀一些,再优秀一些,成绩靠前,或是有一技之长,所以你努力学习,还捡起了吉他这个好久没练过的乐器。 这个名叫杭敬承的十七岁少年带给你的,不只是混乱纷繁的心绪,还有追求美好品质的动力。 会对这些话感到奇怪吧。奇怪这个世界上还有关注着渺小如青苔的你。 可事实就是如此。 因为我与你很相似,几乎就像同一个人。 我是丢到大街上就找不出的普通人,泯然众人的众人。没有优渥的家庭背景,没有尊贵的出身,经历了两次高考,才考上大学,毕业后入职高中做老师,教学成绩不好不坏,职业生涯一步一个坎。 所幸我同你一样,保护了内心深处感知心动的能力。 动笔写这封信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动机,也许可以用这两天的经历来解释。 我现在已经结婚,同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实际上这是冲动的结果,我也曾对这个决定感到过后悔)。 昨天,因为家里要来客人,妈妈叫我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中途或许出于关心,或许只是无意,她对我身上的生长纹表示遗憾。 尽管当时没有任何表示,但我内心其实很受伤。那是连妈妈也觉得不好看的痕迹。 晚上,我先生回家,带了点零食。其实我本性贪吃,只是想到白天的事,没有什么胃口。不好意思直接告诉他,于是说在减肥。然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将我扛起来,坐到他肩头。 许多话,他没有说,但是我懂。于是我告诉他身上的纹路和自己的心情。他很平静,没有妈妈以为地那样露出任何嫌弃与不满。他说那些白色的蜿蜒纹路像闪电,像海浪的波纹,是曾经渡我捱过艰难岁月的印记。 我想你可以听懂这段故事的感动。 今早我起床换衣服,发现他的衣服挂在我的衣橱里,犹豫片刻,我没有将它们归回原位。 曾经我以为婚姻与感情可以互不干涉,我以为心中波澜可以按捺。 原来点滴岁月可以形成朝夕不倦的潮汐。 我想我还是喜欢他。 落笔的此刻,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得像十年前落在少年肩头的那几缕。 我心中汹涌着许多想法。 比如做他的爱人,不以价值计量的珍贵的爱人。 比如教他喜欢我,坦荡无畏地喜欢着我。 比如参与他生命,跟上他成长的步伐。 虽然此时此刻,我依旧是这个平凡、胆小、羞怯的我,选择将这些话告诉你,而不是告诉他。 但是亲爱的小乖,我想要告诉你。 这个世界很糟糕——每一道如针尖刺在背后的视线,晚上从车祸噩梦中惊悸醒来的内疚,清晨背着书包步履匆匆的孤独,熬到凌晨后仍然写不完作业而楼外灯火熄灭。时钟指针周而复始转动的每一秒,都让你觉得沉重。 但你仍然可以选择走下去,不管选择哪条路,荆棘或是坦途,不管选择什么方式,徒步或是划着小舟。 不要害怕,因为你仍然拥有发现美好的目光——冷战间隙的爸妈难得友好相处的平静,街角岩板下钻出的无名小花,街头偶然撞见的从少年到暮年的许多人同框带来的感动,某处遥远而陌生的山川河流带来的喜悦。 如果你能欣赏某一种事物,那么说明你也拥有这种品质或是获得这种品质的潜力。 你是如此的脆弱,敏感,不堪一击。 也是如此的柔软,迟钝,坚韧不拔。 我用这些句子赞美你,也赞美我自己,试图给你勇气,也试图给自己勇气。 所以小乖。 不要害怕。 你的命运,经历之前以为不可捉摸的未来,经历之后皆是命定之路。 经由光阴,经由山水。 我们仍然可以爱这个世界。 二十六岁的陆敏。 这是二十六岁的陆敏,写个十年前的自己的一封信。 杭敬承坐在驾驶座,左手搭在降下的车窗外,指间猩红明灭,烟灰烧了长长一截,一颤,顷刻间青灰散入冷风。 作为电影人,他本应该对各种物象万分敏感。比如花盆怦然碎裂隐喻生命消逝,比如打在头顶的红光警告危险,比如通过镜子折射的人脸表示虚伪,比如大光圈营造的明亮平静烘托喜悦。 右手还捏着薄薄的信纸,抬起眼睛,视线不知该落在什么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情绪面对这信上的心情。 杭敬承驱车去了青城一中,原想在外面等着,偶然得知高二年级下午有徒步活动,他不确定陆敏是否也参加了。 等在外面无所事事,索性过去。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下车,沿着漫长的海岸线散步,经过许多人,目光流落。 在人群中捕捉她的身影。 陆敏穿了件豆绿色长款羽绒服,围着厚厚的围巾,手里拖着个大编织袋,身后跟着好多学生。 他停下脚步,远远看着她,清寂的视线有了着落。 /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降雪,天空灰白无云,翻卷的海浪是深蓝色,海天边际分明。 中学生的队伍浩浩荡荡霸占海滩,几面绣着活动和校徽旗帜飘扬。 “各班自己组织清理海边的垃圾,两个小时后,我们回到这里整队。全体都有,解散!” 校长一声令下,各个班的队伍朝不同方向进发。 陆敏带着自己班去找位置。 今天十七班班主任请假要晚一会到,所以她这个副班主任代为带领学生参加学校清理海滩的活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没威严,这群孩子一出校门就跟撒了欢似的。 “老师老师,我们去哪里啊?什么时候回来啊?” “陆老师,我们可以吃薯片吗?” “老师,我要是现在回家一趟,会被发现吗?” “老师老师.....” 一路上学生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 陆敏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沙滩上,高声说:“第一,刚才校长讲过的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第二,吃东西被抓到你们就完蛋了。第三,不可以擅自离开沙滩。” “最重要的是,不可以擅自离开规定区域,到点就得集合。如果发生什么事,一定记得找班长或者老师。” 语毕,她喘了口气,后悔自己没有带小蜜蜂出来。 “老师老师......” “老师......” 又是几个学生围过来。 老天爷。 陆敏心里哀嚎。 到了学校安排的地点,学生们迅速分散成若干个小团体,嬉笑打闹,顺便捡垃圾。 陆敏安排妥当后,长处一口气,自己也拎了个编织袋,到处收垃圾,顺便四下瞭望,时刻注意学生的动向。 大多数学生三五成群,只有一个女孩孤零零走得最远,一个人默默走着,偶尔蹲下来,费力地扯出那些别人压沙下好久的脏脏的塑料包装。 陆敏眯眼睛,靠短短的头发和圆下巴认出那是戚卉。 “老师,看那里。”几个男生跑过来。 “什么?”陆敏顺着看过去,只瞧见不远处有个卖零食的报刊亭。 “嘿嘿,饿了。” 陆敏:...... “快去快回,不要被抓到。” “陆老师万岁!”男孩们小声欢呼,迅速朝零食车跑去。 陆敏远远目送他们鬼鬼祟祟跑去车旁,还跟她招手,她点点头,用口型催促他们快点回来。 又往海边看了眼,那个短发的小个子女孩还在原地蹲着,手握塑料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敏眼底流露担忧。 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中途停了下来,只静静看着她。 “陆老师陆老师。” 刚才跑去买零食的几个男生回来了,各个校服肚子里鼓出一大块。 陆敏:“不要被主任抓到。” “没问题。” “放心吧陆老师。” “我们有经验。” 男生满口应着,打量她的手,陆敏被看得莫名其妙,以为自己哪有问题,结果兜里被塞了一把小东西。 “也不要被班主任抓到。万一被抓,你们不许出卖我。”她顿了顿,摸兜,掏出几块巧克力和糖果,“这个好吃吗?” “记住啦!不出卖你!”学生们点头,“好吃,都好吃。” “谢谢啦。”陆敏说。 男孩们一哄而散,跑去另一边捡空水瓶去了。 陆敏看了眼手机,班主任半个小时前说自己出发了,目前还没别的消息。 右上角时间显示现在是三点零一分。 她将手机塞回外套口袋,拎着编织袋漫步沙滩。 海边温度低,空气咸湿。 天空灰白,太阳不知道在哪个角落。 涛声阵阵,不眠不休地冲卷沙滩,翻起白色浪花。 陆敏步幅很小,走得缓慢。 十七八岁的学生清脆的声音从耳边经过,不作停留。 像小蝴蝶过境。 “很高,白,天呐,真的好帅......” “穿了件黑色大衣是不是,我也看到了我也看到了,背影就好帅!......” “在哪......” “看到那个岛了吗?好像是宿宁岛......” “以前经常放烟花的,这几年禁燃,很少了......” “我怎么记得今年见过一次......” 陆敏抬眼看过去,海面雾蒙蒙,朝右前方看去,可以看到小岛模糊的形状。 上次施鑫在海边过生日,对岸似乎就是这个岛。 她依稀还记得那天的烟花,深暗的蓝色天际被点亮,火树银花,翻滚外涌,盛大光明。 陆老师在她身边待很久了,戚卉手里握着捡来的塑料袋,余光注意身侧的女人。 她低头,脚下的沙子湿润,海浪一次次冲向沙滩,偶尔有那么几次,打湿她的鞋子。 转身干燥的沙滩走去。 学生离开危险的海岸线。 陆敏蜷紧的手指悄悄松开,舒了一口气。 跟着转身。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看到岸边松树树林旁有个熟悉的身影。 今天是典型的冬季冷肃天气。 时间概念在这里仿佛消失,像清晨。他站在烟青色松树旁,身影修长,穿了件深色大衣,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 她歪脑袋,他也跟着同方向歪脑袋。 作者有话说: 一百个红包,给大家谢罪。 第65章 噗嗤。 陆敏笑出声。 四下看了看, 快步朝那里走过去。 路上发现几个学生居然光明正大吃糕点,她嘱咐他们躲着点。 说罢假意散步,趁没人注意, 快步朝岸边走去。 杭敬承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慢悠悠走过来,眉眼含笑。 他视线落下来,打量她。大约一步远的地方,她停下脚步,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半个月没怎么见,他模样没变, 只是衣服厚了些,大衣挺括, 整个人一如既往地清隽落拓。 下意识攥住手里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想半天, 只问出这么一句。 今天这事本来不归她管, 班主任有事她才临时受命。 也就是因为晚上要见他,心里攒着欣悦, 做什么事都轻快。 “本来想去学校接你。正好路过这里, 看见青城一中的旗帜, 就下来看看。没想到真在这儿。”杭敬承说。 “可是现在.....”她看了眼天色, “才三点多。我们五点半才放学。” 杭敬承看着她, 深邃的眼底泛起无奈,“等不到五点了。” 因为想见你。 昨夜没有睡好, 今天也总是挂心, 终于还是等不到五点。 陆敏心跳漏了几拍。 眼睫垂下来,带着清浅的笑意。 手指微动, 是编织袋的粗糙触感, 她才想起自己刚才在捡垃圾, 于是侧身。 “你摸我的外套口袋。” “怎么?”杭敬承视线下落,注意到她鼓鼓囊囊的口袋。 她歪了下头示意他自己找。 杭敬承伸手摸了摸,拿出来两块,是压片糖果。 “学生送给我的。”她解释,“多拿点,我有好多。” 杭敬承眼梢微勾,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遮出带着笑意的弧形。 他今天柔和得像歇落猛兽鼻尖的蝴蝶。 又从她兜里拿出几颗巧克力。 “刚才怎么不叫我。”陆敏难得比他话多。 他捏着糖块,稍稍弯腰,凑到她眼前,“不会影响你工作么?” 深邃的眼睛像个小漩涡,平静,温和。 然而更深处是晦昧,她看不清的情绪在蛰伏。 她呼吸一滞,别开脸,“会。”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她对他丧失免疫力。 耳根子发烫。 杭敬承满意她的反应,低笑一声,“有人找你。” 陆敏原本很紧张,闻言立刻回头,看到十七班班主任,“你等会。” 她拖着编织袋一路小跑回去。 “......奇了怪了,海边怎么这么多糕点袋子。”班主任站在垃圾桶旁,抬头陆敏,眼前一亮,“陆老师,刚才正找你呢。今天麻烦你了,袋子给我吧,你偷偷溜掉就好了。” “现在吗?还没放学。”陆敏微讶。 班主任接过她手里的编织袋,“反正今天下午不上课了,回学校没什么事。你去吧,别让爱人等着了,我替你应付领导。” “麻烦你了。”陆敏道谢。 杭敬承还站在原地。 少了工作的担子,陆敏松了口气,趁没人注意,重新朝他走去。 “陆老师冲呀。”不知道哪冒出来俩学生,“我们替你打掩护,不会被教导主任发现的。” 陆敏微赧,只当没听见,闷头朝前走。 杭敬承就这么看着她径直略过自己,一时无奈,勾手将人捞回来,“好了,再走该撞树了。” 陆敏咬唇。 丢死人了。 杭敬承见她不说话,大概知道她害羞,笑了笑,领她找了张长椅坐下。 “今儿见蒋湉薇了。” 陆敏才刚坐下,心下一咯噔,只装作若无其事,扭头看他,等待下文。 杭敬承摊手将那几块糖放到长椅上,垂眸对上她的视线,眼底里有探寻,片刻后,他轻叹,声音低沉微哑,“吃醋会不会?你倒是叫我开心开心。” 哪有这样的人。 一本正经胡乱提要求。 陆敏秀眉微蹙。 杭敬承原也只是逗她,见她这样,倒开心了,解释说:“她回国办点事,过几天该走了,之前一直没空见面,今天聚了聚。她虽然没见过你,但是有些方面比我更敏锐。” 陆敏听得摸不着头脑。 这都哪跟哪。 “你今天好奇怪。” 她低垂视线,盯着他随意搭在身侧的手,青筋突起,修长指节微屈。看上去有点凶的手,掌心暖燥。 她掌心发紧,蜷了蜷手指,假装不经意地将手撑到长椅中央。 有点懊恼,刚才在砂砾中捡废品的手,忘记洗一洗了。 欲盖弥彰地往自己身旁挪了挪。 “怪么?”杭敬承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底漾起更深笑意,“可能是因为那封信吧。” “什么?”陆敏眼底微茫,仰头看他。 杭敬承:“我们当初开始得有点混乱。” “嗯?” “省略许多步骤,直接结婚。不太好。”他敛眸,低声喃喃,“所以我们重头来过。这样吧,我重新追你。”声音懒散,一贯的含混。 陆敏愣住,眨了眨眼睛。 杭敬承轻佻:“不愿意?那换你追我。” 这会儿倒认真了。 “我,我不......”陆敏下意识拒绝。 让她去追谁,还不如让她立马跳海。 “嗯?” “都结婚了,干嘛还要这样......”她低头咕哝。 “敏敏。”杭敬承敛笑。 “我知道你在这混乱开场的婚姻中得不到强烈的安全感。也知道你害羞,会下意识回避心底的感觉。所以你只要在这,听我说就好。嗯?” 他出人意料地郑重。 陆敏怔忡片刻。 耳边回荡海浪声,不时有人聊着天从身前经过,然而此刻都变得非常远。 她手指捺住长椅木板,指缘泛白。 许久,点了点头。 杭敬承于是继续:“有些事情是既定事实,改变不了,比如前段时间让你难过的纠缠,我们之间‘不平衡’的状态,让你觉得我是看不到光的海底。” 看不到光的海底。 这话有点耳熟。 陆敏忽地记起那封信,她写给自己的信。 他看到了。 她一时不知所措。 然而耳畔声音沉缓:“这些如果不去解决,也许一辈子都会梗在你心里,偶然翻出来,还是会觉得拧巴。所以不如我们重新来过,补齐婚姻前的每一步,用新的经历替换掉不好的回忆。” 这是他给的回信。 陆敏鼻尖泛酸。 其实从今天看到他,她就有种落泪的冲动。 很难描述这种感觉,也许是压抑后爆发的思念,或者对这番话的感动,亦或是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让她情绪汹涌。 她不是随意发泄各类情感的人,但是屡次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有时候看见他,甚至会加剧那种感觉,并无理取闹地再多些委屈。因为他可以承托她所有情绪、状态。 杭敬承用指腹轻轻地,像抚摸新生儿娇嫩的肌肤一样触碰她的手指,然后反手探进她掌心,扣住。 声音如弥散在肩头的清落月光,“敏敏。” “十七岁的杭敬承只能做你无望的海底。” “二十八岁的杭敬承想做渡你的岸。” 她的眼泪如约而至。 / 泪水滴落,啪嗒啪嗒,洇湿她的外套。 陆敏视线模糊。 “怎么哭了?”杭敬承俯身凑到她眼前。 陆敏吸鼻子,摇头,闷闷说:“没有。” 杭敬承低笑,看着她,半晌,用另只手揩掉她眼角未干的泪迹。 陆敏看向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我还没有洗手呢。刚才捡垃圾的。” 杭敬承抬颌指向另一侧,“那有洗手间,去洗洗。” 这是个建在外面的公共洗手间,水龙头里只有冷水,陆敏触到时浑身一激灵,匆匆挤洗手液,搓了搓指节,赶紧去烘手器底下吹热风。 杭敬承走到她身后,举起手臂,将手掌放到风口。 陆敏的手小一些,他的手掌大一些,手指修长许多,被凉水冲洗后更显冷白。 两双手发动时偶尔指节碰触,温热传递,又分开。 “你是不是看到我那封信了?”陆敏问。 “嗯。今天出门的时候,物业说有我的信。” “那个不是给你写的哎......” “我知道。”他理所当然,“就是想看。” 陆敏拿他无可奈何。 掌心从湿濡变得干燥,她将手臂放下。 然而杭敬承放在烘手器下的手许久没动,掌心朝上,手指微蜷着。 她抿了抿唇,视线定格片刻。 “杭敬承,不要为那封信里的内容感到难过,你没有做错过什么。” “这件事只是阴差阳错,恰好你一直没能知道。”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重新来过吧。” 她转过身,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杭敬承收回手臂,视线垂落着,眼底倒映她的面庞,半晌,慢慢地勾唇,声线懒散漫不经心,“我这人可不好追。” 陆敏双手抄兜,看向别处,小声说:“就知道。” 讨厌鬼。 她怕他难过,好不容易安慰他一回,他恢复得倒是快。 杭敬承低笑一声,“你叫我开心开心,说不定可以降低条件呢。” “你想怎么样?”陆敏问。 杭敬承不说话,视线在她身上流转一圈,落到某几处明显有停留,眼底笑意显得暧昧。 正巧有学生进来上厕所,虽然不是陆敏认识的,还是叫她脸颊烧红,赶紧抓着杭敬承的手腕朝外走,小声说:“你疯了,这地方怎么可以。” “我说什么了?”杭敬承问。 陆敏回头,杏眼瞪他,后者哈哈大笑,抬手戳了下她泛着红晕的脸颊,“怎么脸红了,不会想歪了吧。” 她气得甩开他的手,快步朝前走,杭敬承腿长,三两步追上来,“陆老师,高中那会儿真喜欢我?惭愧,看到杭敬承这几个字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你写的是我。” 看到那之前想把丛致远拎出来骂一通。 读完信后确实觉得自己应该跟他打一架。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生怕她不觉得丢人。 最没眼力见儿的学生也比杭敬承会看脸色。 陆敏气闷,大步朝前走。 “不过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杭敬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 “我那会儿,也喜欢你。” 陆敏脚步一顿。 像冰封许久的湖面忽然被什么砸开裂隙。 她扭头,有点茫然地看着杭敬承。 杭敬承也停下来,大大方方给她看。 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像喝水一样自然。 坦荡无畏,随意散漫。 陆敏看了半晌,皱眉,“不许耍我。” “我很认真。”杭敬承说。 陆敏:“证据?” 他眼神微动,陷入沉默。 “过去的事就过去啦。”陆敏继续朝前走,步速慢下许多。 他以前也喜欢她这种事,哪怕是假的,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足够她开心一段时间了。 杭敬承抄兜,指尖无意识捏着糖果包装,“不觉得遗憾么?” “遗憾。” 不知不觉回到海边。冬季日落早,天气不甚晴朗,天际是雾气氤氲、明度很低的蓝紫色。 陆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水汽新鲜润泽。 “等下去便利店吧?” “嗯?” “我从姥姥家拿回来的东西都在学校,不想回去拿了。” 杭敬承应声,用手机查附近便利店,正好在距离他们出发位置不远处有一个。 两个人往回走,中途经过许多游人与学生。陆敏不想跟认识但是不熟悉的老师打招呼,于是躲很远,直到快到自己的班级,才稍稍凑近。 她拧着脖子盯朝海边张望。 杭敬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瞧见许多三五成群的学生。 “看什么?” “找一个女孩。”陆敏说,视线定住,惊喜道:“找到了。” 杭敬承也发现那女孩,一个人游离在人群边缘,“她怎么了?” 陆敏眉头微蹙,“她最近状态不太好,总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远远响起哨声,随后这个班长也吹哨,“集合!” 散落四处的学生开始朝中间聚集。 陆敏看不到那女孩了,收回目光,“不过我跟她同学聊过,好像没什么,她家长也说她挺好的,可能我想多了。” 杭敬承半晌没说话,她抬头看过去,发现他唇边噙着笑,“怎么了?” “你是跟李老师一样好的老师。” 他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李老师是他们高中时的班主任。 陆敏睫毛微颤。 / 在便利店买了点牙刷卫生巾一类的日用品,准备出门时发现外面飘起雪花。 陆敏舍不得离开,要求再待一会儿,杭敬承去买了两份关东煮。 外面路灯亮起,鹅绒雪花似的飘散,许多游人拍照。 两人在玻璃窗前找了个位置坐下,陆敏摘掉围巾,脱掉羽绒服外套,拿起一串虾滑,放嘴边吹了吹,香气四溢,热腾腾的食物吃进肚子里,整个人从仿佛从漫长的冬季复苏。 好舒服。 杭敬承指间捏着签子,视线落在她鼓鼓囊囊的侧脸,眼底柔和。 “这样算约会吗,杭敬承?”陆敏忽然转头问。 他慢条斯理咀嚼,咽下,“当然不算。” “为什么?” “你有正式地邀请我么?” 嘁。 不解风情。 陆敏不看他了。 杭敬承低笑一声。 陆敏埋头吃饭,几串丸子下肚,拿起串香菇,吹了吹,“我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附近有711,关东煮很好吃,就是贵了点,很难吃饱,所以大一大二一共没吃过几次。” “后来呢。”杭敬承随口问。 “大三倒吃过不少。” “为什么?” 陆敏一顿,“减肥来着。” 每顿只吃两三串。消费得起。 杭敬承思考片刻,“那会儿是不是在跟姓丛那小子谈恋爱?” 陆敏本能地觉得这话题有点危险,打马虎眼,“都过去了。雪下大了,我想出去看看。” 杭敬承:“他叫你节食?” 打岔失败。 陆敏低头咬香菇,“没,我主动的。” 早知道不提这件事了。 杭敬承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 又是一阵沉默。 静得陆敏心慌,偷偷瞄旁边的人。 杭敬承身前关东煮没吃几串,手指搁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击。 “杭敬承......” 她这声说不出得委屈。杭敬承松了语气,“敏敏。” “我知道这些事都过去了,但是,我这人就这样,你最好哄我。” 陆敏一愣。 原本以为他要教育自己不应该为了别人去苛责自己的身材之类的。 不过他确实不爱板着脸说教。 纠结片刻,她从高凳上跳下去,离他近一些,举起自己没舍得吃的最后一串鱼丸,递到他嘴边。 杭敬承垂下眼睛,“就这个?” 陆敏点点头。 杭敬承舌尖顶腮,望窗外看了看,视线重新落到她手上,张开嘴。 陆敏却没喂给他,收回手,自己凑上前,嘴唇轻轻啾了下他的下巴。 杭敬承怔住。 陆敏捡起自己的外套和围巾,“我吃完了回家吧。” 逃跑似的冲向门口。 杭敬承视线追着那一抹浅淡的绿,跑到便利店门口才想起穿外套,被冻得直跺脚。 唇角弧度越发明显。 他穿上大衣,拎着便利袋,本想追出去,路过柜台,想起点什么。 又买了两盒计.生用品,结账付款。 / 杭敬承将车停到地下停车场,拎了便利店的袋子,又去开后备箱。 陆敏跟着去瞧有什么东西,原来是一袋中式糕点。 “这个袋子......” “怎么?”杭敬承拎起糕点,关上后备箱。 “好巧,今天我学生也在吃这个。” 杭敬承只笑一笑,不说话。 回到家里,陆敏先去见自己那一小只,二九似乎在生她的气,果断不理她。 她只好任劳任怨追在它身后擦粑粑,哄了半个多小时,小家伙才稍微跟她亲热一些。 一抬眼,杭敬承穿着浴袍,抱臂坐在一旁,眸色幽幽。 “怎么了吗?”陆敏蹲在茶几旁,用手指勾搭二九转圈圈。 “你哄它倒是认真。”语气也幽幽。 “它......”陆敏语塞。 “去洗澡。” “这么早吗?”陆敏站起身,看向时钟,这才八点多。 “是有点早。”杭敬承说。 陆敏点头,将二九送回笼中,敲了敲刚才蹲得酸麻的腿,忽然察觉杭敬承在身后,以为他要过去,于是抬脚让路。杭敬承弯腰,将她横抱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不自觉扶住他的肩,来不及反应。 杭敬承:“那就别洗了。” 陆敏:? 就这么混乱地纠缠回了卧室。 陆敏被丢到柔软的棉被上,仰面躺着,胸口起伏,听见浴袍衣料摩擦窸窣,随后轻微噗声,衣服掉落地板。 随后是她身上的,毛衣推到锁骨处,杭敬承说:“抬手。” 陆敏抗议:“我还没开始追呢。哪有人一开始就这样的?” “先用后付。你慢慢追。” 陆敏:...... 毛衣被丢了。 牛仔裤的扣子被解开。 “抬。” 杭敬承一巴掌落到她臀侧,她蹙眉,扭头看他,旋即挪开视线,脸颊微烫。 这人,刚才抱着她也没忘记把灯打开。 杭敬承笑,手里动作没停,“不是见过很多次?” 微噗,衣物掉落地板。 陆敏扯被子裹住自己,滚了一圈,“晚点行不行,我还有工作没有处理。” 杭敬承拽着脚踝将她扯回去,单腿半跪床沿,弯下腰,修长手指探进去,“什么工作?” 纤细布料被拨到一边,陆敏许久没回来,并不适应,缠着咬着他很难推进去。 她皱着眉头,按住他的手腕,“我电脑里有文件......需要,需要拷贝一下......” “嗯?”杭敬承俯身,另只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安慰性的吻落下去。 陆敏发觉自己按到他手背上的筋络了,随着他手指动作,筋络上下.起伏,“这学期的公开课,需要资料......” 她大口呼吸,心口棉被散落开,白皙软玉在空气中颤动。 “又讲公开课,上学期不是讲过了?” 过程还没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杭敬承垂眸,喉结一滚。 他向来不委屈自己,大手覆上去,随意变换手势。 仍是那张落拓的脸,神色懒怠随意,黑色碎发散落额前,下颌线冷硬。 其实心里在爆粗。 真他妈软。 “要,要评职称的呀......”陆敏呜咽。 “然后呢?”杭敬承手臂青筋微突,晃动。 陆敏盯着白色天花板,攒了好久的力气,“然后可以挣更多钱——嗯呜......”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绒纷纷扬扬。 天花板像一束耀眼白光。 陆敏胡乱攥住被单, 薄透的肌理下尺骨突出,手下床单布料满是褶皱。 就这么到了。 片刻后,呼吸平复, 身前人影渐渐明晰。 杭敬承越过她去另一侧扯纸巾, 慢条斯理擦手。 陆敏啊陆敏。 加起来不超过一分钟。 真够丢人的。 她默默将被子扯过头顶。 另一侧传来推抽屉的声音,杭敬承摸了什么出来,然后撕开包装盒外塑料薄膜。 啪嗒。 什么被丢到她脑袋旁边。 “睡着了?”杭敬承漫不经心笑着。 棉被透出浅淡的光,她睁着眼睛,一动不敢动。 “不是要去拷文件么。” 微凉的触感,忽然点了下她腰侧, 她呼吸一滞,浑身绷紧。 “敏敏?” 白皙柔软的肚皮起伏的规律明显顿了片刻, 杭敬承屈腿坐在她身边, 胳膊随意搭膝盖上, 垂眸捕捉到这一瞬,不动声色。“自己舒服过了, 就不管别人死活了。这样做对吗, 嗯?”他依旧笑着, 平日里多情的语气, 总带些落拓暖味的意味。 陆敏却觉察这话背后的危险意味。 她原也不是想装死。只是刚才越躲越不敢出去, 回避变成巨大的惯性。 “我没有......”她小声。 “明早弄吧......” 透过被子,声音闷闷的。 杭敬承理所当然接受她的退让, “那你给我戴上。”陆敏还没反应过来, 被他掀被子捞起,坐腿上。 就这么对上这双含笑的眼睛, 像压在雪松枝梢那点薄雪, 消融时水滴落下。 她默不作声垂下眼睫, 若无其事从旁边捡起那枚,只有从脸颊烧到耳根的红粉和轻微颤抖的手指曝露心事。她也没学过这东西怎么用,凭本能摸索着弄,中途没话找话,视线落到他手臂纹身处,“你这个纹身......什么时候做的?” “嗯......”杭敬承思忖,“有几年了,大概六七年前。嘶——陆敏敏。”倒吸一口冷气。 陆敏霎时心虚,飞快蜷回手指背到身后,咕哝,“对不起......忘记剪指甲了。” 杭敬承拧眉,没好气,自己握着顺下去,“抬脚,我看看你的脚。” “什么?”她茫然,看向自己踩在被子上光洁的脚丫。 “自个慢慢琢磨吧。” 杭敬承揽腰让她往自己身上靠近些。 今晚肯定是跑不了了,陆敏认命。 他握着在下边儿磨蹭,迟迟不入重点。她原以为他没找着,稍稍收紧腹部自己碰到他,“不是哪......”听他在耳边低声一笑,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杭敬承!”她羞恼。 下一秒他冲撞进来,“我找得准。” “也就是你。亲嘴会不会?嘴跟下巴还分不清么。” 说她晚上吃饭那会儿的事,就主动亲这么一下,还亲下巴上去了。 “怎么回事儿,嗯?”杭敬承问她。 陆敏胳膊脱力地搭他肩头,脑袋埋下来,小声呜咽。 杭敬承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啜泣心软,倒更想逗她,“只有偷亲的时候,能找准?” 陆敏小舟摇摇,长睫忽地一颤。 / 入夜雪势渐盛,陆敏要看。 屋内只留一盏夜灯,杭敬承让窗帘开了约莫三十公分的空隙,然后丢两个枕头过去,将人放上面,垫在肚子底下。 手机不在这里,早就没了时间概念,陆敏任由他上下折腾,连对他今天旺盛精力表示咋舌的力气都没有。 被他抱过来时手指触到他臂上的纹身,瘢痕的位置可以摸出来,她想起那纹路。 “你肩上这个,是什么......花?”她说话,声音有点嘶哑,自己也惊讶。 杭敬承眉头稍皱,翻身下床捡起睡袍,“我去倒杯水。” 陆敏肚子底下垫着两个枕头,整个人高低起伏,不大舒服,但她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两只胳膊交叠垫在下巴底下,就这么趴着,看向窗外。 借着微弱的光,莹白的雪花飘落。 窗外的冷肃与室内的温暖如春对比鲜明。 去年相亲,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间。 那是谁能想到现在这种场景呢。 卧室门响动,脚步声渐近,杭敬承绕到她脑袋对着的这一侧,“喝水。” 陆敏抬眼,一时僵住。 这人怎么连腰带都不系,那儿大大方方垂在她眼前。 杭敬承视线落在她手臂下侧溢的软肉上,似笑非笑,“怎么?” “不想喝水,想喝点别的?” 没法听。没法听。 陆敏心里念叨着,带着耳侧薄红从他手里接过玻璃杯,将半杯水一饮而尽。 “是水仙花。”杭敬承接回杯子,放到床头,“我肩上这个是水仙花。” 陆敏原以为他忘记这个问题了。 身侧床垫微微塌陷,他坐上来。 “记不记得高中那会儿,有一回,学校上了什么课,让我们拿花。” “哎?”她没想到他居然也记得这件事。 杭敬承跪坐她身后,窸窸窣窣弄着什么,扯开她的腿,推进来,“我记得你当时拿的是水仙。” 陆敏攥住被角,指缘渐渐发紧,“嗯......” 不知道是窗外的雪花,还是她的泪花,玻璃窗子四个角落变得泛白模糊,像拍照时的暗角。 “不是说跟你同桌,只是普通同学么,怎么你的花,到了他手上?”杭敬承语气不善。 “呜......你怎么,怎么知道......?”她泪水涟涟。 “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那盆花在校门口被他妈从车里丢出来了。”杭敬承巴掌不轻不重地落下来。 这后续陆敏倒是第一次知道。白嫩臀肉颤了颤。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那盆花只要没到他手里,归宿最终在哪都无所谓。 她只是不明白他生什么气,气恼道:“你的那朵呢,我记得是白色郁金香,不也到了别人手里?” “班里同学。一个女孩。”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补充一句。 身后的人的动作停顿片刻。 杭敬承忽然俯下身,附在她耳边笑吟吟问:“原来你是这么以为的?” 什么叫她是这么以为的。 陆敏别过脸,不去看他。 “我那朵太招人喜欢,在前桌后桌争抢的时候牺牲了。”他说话声顿了顿,动作继续起来,“所以你说的那个,我不认。” 陆敏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她眼里的事实与他看到的那段日子,有着这样的差别。 杭敬承大手捺在她后腰两侧,青筋微突,“轮到你了。解释解释,怎么回事,嗯?” / 次日一早,晨光熹微。 陆敏身体疲惫,裹着暖被,不愿醒来。 杭敬承弯腰,叫她好几声,无果,起身将窗帘拉开。 晨光倾泻,映亮了床上的小小身影。 陆敏睡相很好,几乎一整夜不会动弹,从头到脚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小脸白净,只眉梢鼻尖两颗小痣,眉毛与眼睫淡淡黛色,因为不喜光线,慢慢偏过头去。 杭敬承坐在床沿,手臂撑在她身侧,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掀被子,攥住手臂将她拉扯起来。 “起床了,懒猫——” 陆敏小脸皱巴巴,满是痛苦,嘴里咕哝:“不要。” 不知道他刚去哪了,身上带着冷肃寒气,她忍不住寒颤。 “今儿周五,明儿睡懒觉,行不行?”杭敬承耐心问。 陆敏闭着眼睛,没骨头似的朝后仰,乌浓头发散落。实在坐不住,反手抓住他的袖口,“现在几点了?” 杭敬承:“六点二十。” 昨晚上她是这么叮嘱的,叫他六点二十叫她起床。 “不想起......” “不上班了?” “请假吧。请一个早上......” “跟谁请?” “组长......” 陆敏睡意朦胧间感觉自己被放下了,正欲睡过去,仅存的意识将她揪起来,赶紧掀被子去追他,追到门口,“别,不请,我不请假。” 杭敬承停下脚步,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一遍。 陆敏捂住胸口,砰地把门关上。 丢人。 高二的学生马上要会考,分给相应的副科几个早自习,不巧,今天就是十七十八班的历史早读。陆敏今早要去看管早读,所以要比平时更早到学校。 早餐是来不及吃了,她没拆三明治包装,直接塞包里,出门时本想找自己小电驴的钥匙,杭敬承提醒外面在下雪。 她一顿,看向窗外,果然这场初雪下得持久,直到现在还洋洋洒洒。 杭敬承取了件外套,走到她身边,“走吧。”尾音拖长。 “送你。” / 早读六点四十五开始,现在是六点三十二。 大概还需要十五分钟可以到学校。 还算来得及。 陆敏坐在副驾驶,将手机塞回兜里,朝窗外看去。 因为室内外的温差,车窗玻璃覆了一层白霜。 她伸出食指,划出两道线条。 “在姥姥那边,不是得更早起床。”杭敬承看向内视镜里的小人儿,“姥姥就天天这么叫你?” 陆敏停顿,扭过头来嗔他,“那边晚上没人折腾我。” 她隐约记得昨晚结束了,他还抱她去洗漱,结果今早凌晨迷迷糊糊醒来,又是一轮。让她疑心自己在做梦,或是其实已经第三天,只是她丧失了中间的记忆。 杭敬承捺着方向盘,淡声:“那真是可惜。” 他脸上瞧不出半分歉意。 大约在想‘你欠我的’。 陆敏:...... 不再看他。 想起什么,再次翻出手机,戳戳点点。 然后叹气。 “怎么?” “在看比赛结果。说是今天出,以为今早可以看到,原来要等到下午。” “你的比赛?” “嗯,那个公开课......” 遇到红灯,路上有点堵,杭敬承瞥她一眼。 陆敏心虚,用手背蹭了蹭鼻尖。 这个公开课确实讲完了,她昨晚就是随便找了点借口。 “得了奖就能升职么。”杭敬承收回视线。 幸好他没继续问下去。 陆敏思考片刻,“虽然这个奖不好得,但是也不是得了就能升职,还需要几年教龄,和做班主任的经历,奖项之类的越多越好。” “这么麻烦。”杭敬承简评,“可以涨多少工资?” “不太清楚。一千,两千?”陆敏猜测着。 青城教师的待遇跟一线没办法比,而且这职业工龄越长越吃香。 “不过也不是非要评,有些乱七八糟的事很影响正常教学,就,希望可以顺其自然吧。” 杭敬承侧目瞧她小声碎碎念的样子,眼底落入柔和。 / 路上有点堵车,陆敏下车后在冲入雪幕,一路小跑着赶到教室。 六点四十八分,没有老师看着,教室里果然做什么的都有,聊天的,传纸条的,拿杯子去接水的...... 陆敏严肃,“一分钟,收拾好手头的事,开始早读。” 教室静寂片刻,随后小范围骚动,所有人回到自己位置上,将课本拿出来。 陆敏脱掉外套,拍了拍上面的雪,去另一个班将任务布置下去,回到讲台,“今天背提纲第二十五到二十九页,上课提问......” 话音落。 朗朗读书声立即喧腾起来。 陆敏松了口气,用手撑住讲桌。 她还没吃早餐,折腾这么一通,有点头晕。 视线往讲台下扫视一圈,忽然发现一个空位,桌子上摆着书但是没有人。 陆敏对照讲桌上的座次表,找到那个学生——戚卉。 她眉头微蹙,抱着书,假意下去检查,过道里路过的每个学生,都会在她靠近时不自觉挺直腰板,提高音量。 她走到空位旁边,悄悄问戚卉的同桌,“戚卉今天请假了吗?” 同桌摇头,“我不知道,老师。” 陆敏点头,“没事了,你背书吧。” 她走到教室最后排,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家长群,没看到请假的消息。 戚卉好像是住宿生。 没道理迟到。 陆敏打算给班主任打个电话问一问。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她去问戚卉,有个小女孩忽然弓腰走到她身边,悄悄拦住她,“老师,我是戚卉的舍友,她,她前段时间好像买了一瓶安眠药。” 陆敏心里咯噔一声。 “她还在学校吗?” “应该在吧,我早上是最后一个出门的,她那时候还没醒,我叫了她一声,她没理我。我以为,我以为她只是再睡一会儿......”女孩咬唇,脸上没什么血色,“我应该去看看她的......” 联想到这一段时间戚卉的奇怪举动,陆敏心中几乎立即浮现不好的想法。 头晕。 她努力站稳,大脑飞速转动,“你去一楼值班室找梁主任,告诉她我们班有一个住宿生没有上学,可能吞安眠药了,问她要不要叫救护车之类的,快去。” 女孩立即跑出去。 陆敏定了定神,跟着跑出去。 从教学楼到宿舍楼大约五百米,陆敏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冷风卷着雪花刀子似的割脸颊,她只是朝着那个方向没命地跑去。 宿舍楼在六点半时就上锁,陆敏拼命拍门,引得刚休息下的阿姨惶恐地从另一栋楼里出来开锁。 “谢谢谢谢。”陆敏嘴唇有点不听使唤。 宿舍楼内有暖气,她浑身一激灵,爬上四楼,才想起自己没问戚卉在哪个宿舍。 正好学校不让宿舍锁门,她挨个推门看进去,没看到一个没人的宿舍,心里的沉重就会加重几分。一直推到倒数第二个,看到躺在窗边那个下铺的女孩平静的身形。 一瞬间头晕目眩。 陆敏定了定神,走过去。 戚卉撑起身,睡眼朦胧,“老师?” 陆敏被掐紧吊在半空的心脏坠落下来。 没事就好。 浑身打冷战,她才意识到自己没穿外套,搓了搓手臂,走过去,挤出笑容,“睡过头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戚卉摇头,打量她,掀开被子,“老师你坐。” 陆敏说:“我身上湿。外面在下雪,你看到了吗,很漂亮。” 她胸口起伏,渐渐平复混乱的呼吸。 戚卉没起床,身上还只穿着秋衣秋裤,她低头,片刻后,抬起手拉陆敏坐下,分她一半被子,“老师,你以为我出事了吗。” 陆敏坐在床沿,拿被子虚虚盖住腿,瞧着她低垂的眉眼,“你舍友说你买了安眠药,我以为......” “我不敢。”戚卉说。 陆敏注意到床铺角落的药瓶,手指微蜷。 “是因为这段时间很累吗?” “我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戚卉小声,鼻音很重,“不管怎么学,成绩都提不上去,别人好像可以很快就能听懂那些公式,背下那些知识,哪怕只是跑得快,跳得高,在田径场上也很耀眼。” 她的短发落到脸颊上,小圆脸被阴翳遮住,像深秋冷暗的大雾。 “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好。” 这几个字让陆敏心弦一颤。 “戚卉......” “我不想努力了,陆老师。每天十一点睡觉,五点钟起床补作业,好多人都可以做到,我做不到。我同桌,那么优秀,会为考不到第一名而难过,我却只会为了考第三十五名沾沾自喜。上个月班主任要填志愿,我却只填了二本,因为只想做个糕点师傅,每天吃蛋糕,不用费脑子。” “明明知道自己家庭条件一般,不能靠爸妈,也没什么天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了,所以应该加倍努力的,但是陆老师,我真的,就连维持普通,都很费力了。既没有出息,也没有志向的我,就连今天的课都不想上了,明明睡醒了,还是不想起床。” 戚卉蜷腿,将头埋在腿间,小声啜泣。 陆敏无措,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甚至忘记应该先摊开手指。 “这段,这段时间很难过吧,辛苦了。”陆敏不善言辞,有点磕巴。 “觉得自己应该追求‘优秀’,想要变得‘优秀’,然而发现自己能力有限,用尽力气,依旧只是勉强维持了自己的‘普通’。日复一日的被别人教导应该好好学习,甚至没有人可以倾诉心事。这样的日子,真的很难熬。” 哭声更响。 陆敏心疼,也只能继续说下去:“但是,戚卉,你要知道,推开痛苦只会让痛苦变得更长。如果我们不能解决痛苦,就要尽情经历痛苦,你现在就在这个过程。” “觉得自己平凡吗?好像很多人在这个年纪都会经历这件事。小乖,你只是在经历这个时期常见的事而已。” 戚卉有所触动,泪眼婆娑地抬头,旋即又埋头。 “陆老师你不用安慰我,回去吧,我等下就去上课。” 她太糟糕,不值得别人浪费时间。 有人从门上的玻璃窗往房间内张望,陆敏思忖片刻,挥了挥手。 “听我说完,好么?”她语气轻柔地对戚卉说。 戚卉沉默。 陆敏其实很不擅长这些话,总觉得矫情。 然而纠结片刻,还是攥紧手指,继续说:“我在中学时期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其实现在也是这样,觉得自己太普通,扔到人群就找不到了,然后也找不到突破口,破茧成蝶只是童话。我有种预感,我这辈子,都需要学习如何跟自己和解。” “但是直到这两年,我才慢慢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普通平庸的,会向往远大的事情,然而大部分时候都囿于愤怒却无力的事情,经历过无数至暗时刻,失败时刻。” “然而抛开一些智商、财富、阶层地位,这些社会功利的衡量,其实每个人都会有一些长处和闪光点。当然,在个人窘迫的时候很难去发现这个点,但是你要相信生命的力量。大自然没有赋予任何生命以初始意义,你在渡过 ——对,就是渡过,而不是打了鸡血似的奋斗——这一生的时候,会伴随这种力量,然后你回望,他会给你所有问题的答案。” “我永远也不会变得像超人一样强大,或是跨越阶层,变得如何成功,或是怎样,雷厉风行。我只是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与自己和解,接受这样一个平凡的自己,平凡的人生,然后去更加享受活着的每一个瞬间。” “在我的至暗时刻,我先生告诉我,我其实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所谓的优秀是自己界定的,只求问心无愧,而非社会评价或某种头衔。希望这些话,对你也能有启发,好吗?” 讲完所有的话,陆敏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倒也不指望能有什么效果,只求这女孩能够活得更舒服一些。 戚卉趴在膝头,半晌一声不吭。 短发散落,露出脖颈。 陆敏撑手起身,“我先回去上课。你去洗漱吧,有面包吗?这个时间食堂已经关了。” “老师。”戚卉拽住她的手腕,“你穿件外套吧。” 陆敏尴尬说:“我的外套在教室......” 戚卉抹掉眼泪,下床从阳台上取下自己的棉服,“你穿吧,我还有一件。” 陆敏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勾起唇角,“谢谢。” 戚卉穿衣服,陆敏套上外套准备出门,拧开把手。 “老师,这件事可以不要跟别人讲吗?”戚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敏点头,“不跟别人讲,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心里难过就去发泄,而不是难为自己,好吗?” 戚卉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老师。” 陆敏推门出来,沿走廊往回走,脚步虚浮,在楼道看到梁主任,是个年长而严厉的女性。 “没事了?”梁主任问,“救护车快到了。” “对不起主任,这孩子只是有点难受,给我请过假了,我忘记了。”陆敏道歉。 她准备好挨骂了。 半晌。 “好了,我来处理,回去上课吧。”梁主任说。 陆敏惊诧抬头。 梁主任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去吧。” / 这天下午,陆敏在十七班上最后一节课,下课后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放学。 忽想起公开课的事,她拿出手机,对着稀巴烂的屏幕叹了口气。 这是上午跑去宿舍楼的路上没注意摔的,摸起来割手,不过还能用。 她点开公众号。 三等奖。 意料之中。 这学期的课题很难准备,她在做的时候就很忐忑。 现在看到结果,虽然没有超过上次,不过还算不错,至少榜上有名。 陆敏抿唇,将手机收进包里。 “老师老师。”刚才趴在窗边的值日生忽然跑过来,“你老公来接你了。” “嗯?”陆敏停下脚步,茫然回头,看向外窗。 “真的真的,我看到了。”值日生说。 另一个男生附和,“我也看到杭老板了,还有......” “别说别说。” “你们怎么认识......”陆敏纳闷。 杭敬承这学期忙,几乎没来接过她,可这两个男生甚至叫出杭老板这个名字。 值日生说:“因为杭老板昨天给我们买栗子糕了呀。” “还有豆沙糕,蛋黄酥......” “老师,杭老板人超好,你真的嫁对了。”他竖起大拇哥。 怪不得她看到那些学生吃到糕点,跟杭敬承带回家的,是同一个包装。 陆敏哭笑不得。 / 雪下了一整夜,今早又下了段时间,一夜间梨花开。 地上消融的积雪变成泥点子,校门口花坛里的薄雪仍然晶莹。 陆敏寻找杭敬承的身影,没看到,倒是看到他那辆车,就在左侧路边。 不知怎的,看到与他有关的物件,就心下愉悦,脚步轻快。 陆敏走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却发现车上没人。 光线奇怪,她四下看了看,后备箱倒是开着。 于是绕到车后,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吃惊—— 杭敬承坐在后备箱,双腿随意屈伸,百般聊来地抱着臂出神。他身后的位置摆满郁金香和水仙,花骨朵儿含苞待放,枝叶油绿锦簇,像误在深冬醒来的春日。 “放学了。”杭敬承注意到她,弯腰,伸手将她揽过来。 陆敏讷讷,“这是......什么?” “礼物,庆祝你得奖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第67章 陆敏肩上挎着自己的托特包, 两只手抄在兜里,呆呆地站着,仍觉得懵。 “你怎么知道我得奖了?” “猜的。” “欸?” “我们陆老师能力没问题, 只要裁判正常打分, 不会得不了奖。” 杭敬承摸索进她的羽绒服口袋,指腹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掌,几次后干脆拿出来,放在掌心把玩。 陆敏看向他垂落的眼睫,一本正经地夸下海口。 不禁勾起唇角的弧度。 “只是三等奖欸。历史组有二百多个。” 杭敬承说:“只有二百多个,你是其中之一, 不够优秀么?” 好吧。 “很优秀了。”她点头。 弯腰凑到花旁,准备用手摸一摸, 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在杭敬承手里, 捺着她的手指蜷起或舒展, 乐此不疲。 只好从兜里伸出另一只手,去触碰花叶, 凉凉的, 很光滑。 她一愣, 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郁金香的花瓣, 有点像薄丝绒的触感。 “好像是真的花。”陆敏喃喃。 杭敬承被她逗笑, “谁告诉你是假花了?” 陆敏问:“这个季节哪来的真花,不是要到春天吗?” “这两种喜冷, 不算难找。”杭敬承并指捏住她的无名指, “不喜欢么?” 陆敏赶紧摇头,“喜欢。” 不时有人路过, 对这满后备箱的春花流露好奇或艳羡。 虽然对浮华夸张不感冒, 但是心中那一点小小的虚荣心还是被很好地满足了。 她抿起的唇线弯出愉悦的弧度。 “谢谢你, 杭敬承。” 杭敬承原本没理她,过了片刻,握住她手掌的力道加重些,抬眸,“就这样?” 对上这双含笑的深邃眼眸,陆敏顿了顿,还是问:“什么?” “信里怎么写的来着,教我喜欢你,坦荡地喜欢你。做.爱人,不以价值计量的爱人。” 只能落在纸笔上的话,被他低沉懒怠的声音念出来,陆敏的羞耻感从心口涌上脸颊,四下看看有没有人注意这里,然后伸手去捂他的嘴巴。 杭敬承躲开,学她语气,“杭敬承。” “你就这么叫爱人?” 陆敏辩驳:“我这不是,这不是还没追到你。” 抓着他的手将人拉起来,阖上后备箱。 “好饿,快回家吧。”她催促。 绕到一侧,拉开车门钻进去。 后背箱似乎被弹起来了,杭敬承重新关了一次,然后绕回前排。陆敏眼巴巴看着他进来。 杭敬承视线落到她唇之上,略一挑眉。 陆敏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咬唇了,松开咬合的牙齿,唇瓣湿.濡。 “还不走吗?等会儿要堵车了。”她催促。 杭敬承懒洋洋抬手扯安全带,“还没追到,就带我回家。” “陆老师观念挺开放。” 陆敏:...... / 冬季日落早,这个时间路灯已然亮起。城市换了副霓虹模样。 陆敏胳膊支在车门上,用手托腮,向外看行人与车流。 深冬寒冷,路边的小摊少了许多,偶尔散落一两个卖糖葫芦的,家长牵着满嘴冰糖渣的孩子路过。 路对面熟悉的破招牌闪闪烁烁,挂着积雪,陆敏想起什么,“家里好像没什么青菜了,应该也没有肉了。” 昨天回家后看了眼冰箱,杭敬承果然是不会给自己做饭的人,她走之前留的两个土豆已经发芽了。 “要不要去菜市场买点?” 杭敬承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现在么?得下个红绿灯才能掉头。” “哦。”陆敏说。 这个时间太容易堵车,堵了十分钟后陆敏放弃去买菜的想法。 “点外卖吧。”杭敬承说,“火锅怎么样?” “好,我看一看。”陆敏拿出手机,发现自己又忘记手机摔过这回事了。塑料壳有点割手,原来也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她试图将钢化膜撕下来,没有奇迹出现,屏幕也碎掉了。 从右下角裂出斑驳花纹,覆盖整个屏幕。 “怎么碎成这样?”路上堵车,杭敬承捺着方向盘活动手腕,瞥见陆敏手上惨不忍睹的钢化膜,从口袋摸出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她,“桌面有外卖软件。” 陆敏犹豫片刻,将自己的塞回挎包,接过他的手机,顺便简单讲述今早遇到的事。 杭敬承问:“那学生没事了?” “应该没什么事,早读下课就回来了,后面没看到有什么异样......我当时还嘱咐一个学生叫年级主任叫救护车,救护车还没到,就发现其实没事,后面年级主任出面把钱垫上了,好尴尬。”陆敏到现在还尴尬地头皮发麻,当时救护车来学校,好多不明真相的学生围观。 杭敬承轻笑一声,“尴尬什么,反正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做得很好了。万一发生不好的事,救护车可以救她一命。” 好吧。 陆敏蜷紧的手指放松。 “换手机么?”杭敬承问。 陆敏低头戳他的手机屏幕。 先前见他摆弄这手机,在手里显得很小,到她这里,却完整覆盖整个手掌。 “先问问能不能修好吧。我明天去手机店。换屏太贵的话就换一个。” 她不太点外卖,不知道点哪一家,杭敬承全程指挥,购物车里的东西很快多了起来。 准备付款。 跳转到结账界面,陆敏盯着总金额,顿了两秒,用手指慢慢拖动界面核算。 好贵。 “选好了么?付款密码130519。” 陆敏一怔。 她原本打算把手机递还给他,没想到他直接把支付密码报出来了。 她输入密码,跳转支付成功界面,消息框跳出微博消息。 @蒋湉薇_:[抱拳][抱拳][抱拳]... 陆敏抿了抿唇,“下单了。手机放哪?” 堵了半天的车龙终于重新动起来,杭敬承空不出手,“你先拿着。” “嗯。”陆敏点点头,将他的手机一并塞回自己包里。 窗外景色快速倒退,霓虹闪烁,她手指交叉,轻点指背。 手指顿住。 从包里拿出自己手机,搜索蒋湉薇的名字。 最新的微博: @蒋湉薇_:[抱拳][抱拳][抱拳]//@杭敬承:发布了头条文章:《聊聊M国华语电影商业化中资本作用——从2022年纽市华语电影纪念展谈起》 杭敬承这篇文章里提到了许多M国华语电影,包括她之前的Unnamed Animals。 陆敏退出来,翻了翻她之前的微博。 蒋湉薇微博总数很多,不过这几年很少更新,偶尔发一些日常,电影相关的东西。18年那会儿有几张照片能看到杭敬承的身影,比如一起吃饭,一起看展。 这几年大概因为分手,加上活动圈子不同,很少有互动,只剩偶尔点赞。 几十张照片,陆敏反复翻了五六遍。 忽觉自己很疯。 居然盯着人家的点赞列表翻了这么久,还对过去的事酸得冒泡。 她关掉手机,看向杭敬承,后者聊赖开车,没有察觉她的动作。 都过去了,过去了。 她告诉自己。 深呼吸一口气,暂且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 回到小区地下车库。 汽车熄火,陆敏温吞地解安全带,想起什么,不放心地朝后排看去。 “杭敬承。” “嗯?” “这么多花,怎么处理呀?” 后备箱大约上百朵花,漂亮是漂亮,但是她没有花瓶可以插花。 虽然杭敬承说两种花喜寒,并不难找,但是青城这地方并不适宜花草生长,刚才她看着那些饱满的花苞,立刻嗅到金钱的味道。 如果只能盛放这几天,未免太可惜。 “连盆一起端来的,抱上去还能养一段时间。”杭敬承解开安全带,推车门。 “欸?” 那再好不过了。 陆敏跟着一起绕到车后,杭敬承撩开郁郁葱葱的花枝,露出底下的花盆,原来只是花太多被遮住了。 物业的人帮忙将花搬进电梯,又搬进书房露台。 昨夜的雪尚未消融,桌椅覆白绒,几十盆鲜花摆过来,枝叶葱绿,花苞茶白,在萧瑟冬季风中轻曳,有种不堪摧折的脆弱,兼傲立寒风的顽强,美得矛盾。 “真漂亮。你先生真浪漫。”物业工作人员里有个小姐姐,偷偷跟陆敏说。 陆敏抿唇笑了笑,眉眼微弯。 刚才屋里在搬花,陆敏怕二九捣乱啄到有毒的水仙,也怕它自己飞出去,一直没放它出来,直到收拾妥当,将各个房间的门关好,才放它出来。 今天二九很张扬,吃过饭,站在陆敏手上摇头晃脑开始唱: “羲族卡↓你↓阿萨呀↑开噶~” 陆敏越听越茫然。 先前就算再跑调她好歹能听出是中文,这次连语种都听不出。 举着它去厨房,问杭敬承:“它在唱什么?” “嗯?”杭敬承柜前,正回忆那些买进来从没用过的锅在哪,闻言听了两句。 “日语歌。《take me higher》。看过迪迦奥特曼没?”他说。 陆敏摇头。 杭敬承解释:“一部日本的特摄剧,它最近喜欢。” “喔。”陆敏看向手心的小东西,“双语小鸡。怪不得它比自己的弟弟妹妹贵。” 杭敬承:“嗯?” 陆敏:“别的小鸡都卖三十五十,只有它标价九十九,不打折。” 转身回客厅。 所以叫二九。 杭敬承笑着摇头。 / 冬季夜长,吃过饭也才七点多。 陆敏放下筷子,瘫靠在椅背上,看向一旁的杭敬承,后者也吃得差不多了,撂下筷子,抽纸巾擦手。 “今晚有工作么?”杭敬承随口一问。 陆敏下意识准备摇头,思考片刻,说:“我去看看。” 溜去书房。 明天周六,她还真没什么着急的任务,坐在工作台前,打开电脑,对着桌面发呆,又怕他突然过来。 陆敏起身,背着手踱步。 书房里她的东西不太多,基本都是试卷和教参。两边的书架上是杭敬承的闲书,博古架上摆了些小玩意,也有些碟片,侧放在上面,突兀地装满了一个鸽子。 她凑近,指.尖滑过,阅读上面的片名。 “想看电影?”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敏回头,点了点头。 杭敬承走近看了看,“这些啊。不是我的。不过,看吧,喜欢哪个挑出来。” “不是你的吗?”陆敏问。 “张暮落在M国的,那边房东寄我这里来了,还没来得及给他。” “喔......” 陆敏盲选一部,递给他。 杭敬承看了看,点头。 “等会儿看,现在先去洗澡,乖。” 陆敏才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件睡袍,“这么早吗?晚点好不好。” 杭敬承凑近,嗅了嗅她,挑剔道:“全是火锅底料味。” 陆敏:...... 她找了睡裙回浴室冲澡,杭敬承也准备洗,她原以为他要磨自己一会儿,没成想他主动去了客卧。 热水哗啦,热气蒸腾,浴室湿热。 陆敏站在花洒底下,攥着浴花搓沐浴露泡泡。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听见有人敲门。 她关掉水流,听见杭敬承在门外问她要沐浴露。 她顿了顿,拨开眼前散乱的头发,找到沐浴露瓶子,走向门口,开门时特意往一侧站,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来,勾勾修.长手指,她小心地将东西递过去,果然被扣住手腕,门缝扩大,蜜桃被揩了油。 “杭敬承!” 后者只低笑一声,脚步声渐远。 / 陆敏换了条舒服的棉质睡裙,出门前看着挂在墙边干净的胸衣,犹豫了会儿,摘下来却没换上,放回衣帽间抽屉。 她头发长,刚才吹干花了些时间,重新回到客厅,杭敬承坐在沙发上等着了。 餐桌干干净净,电影定格在片头。 陆敏心下微动,朝他走去。 杭敬承打了个响指,将顶灯关掉,室内顿时只剩电视屏幕的光源。 他穿了条黑色睡袍,腰带松散系着,手臂摊开坐在沙发中间,两腿随意屈伸,见她来了,掀起眼皮,顺势将人拽过来。 陆敏跌撞两步,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按遥控器,电影开始放片头,好几秒的黑屏。 她迟疑地看向杭敬承,后者也撩眼皮看她。 “嗯......”她想了想,问:“这电影是讲什么的?” 杭敬承点头:“好问题。” “岩井俊二的电影一般都是青春题材。非要说的话,这部跟初恋,暗恋,也有点关系。” “啊......”陆敏滞住。 《四月物语》这个名字。 “我以为会跟小森林春夏秋冬篇是一个类型......”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杭敬承说,“看看就知道了。” 他的手搭在她肩上,存在感略强,陆敏稍稍侧目看过去,“啊,想起来了,张暮哥之前有个采访,很喜欢岩井俊二导演......好像是因为那个女孩,呃,抱歉......”声音减弱。 因为想起那个女孩已经去世了。 杭敬承抬手,揉揉她的发顶,“没什么好道歉的。” “嗯。”她顿了顿,缓慢点头。 电影片头很短,进入正片,一家人面对镜头,送一个女孩坐电车去东京上大学。 陆敏悄悄蹬掉拖鞋,将腿收到沙发上,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窝着,杭敬承围在她肩后的手臂收紧了些,散漫开口:“我也有些采访。” 陆敏半靠在他怀里,手掌正巧搭在他腿上,先是一愣,掌心发紧,蜷了蜷手指,“......嗯。” 杭敬承眸中倒映屏幕光影,“嗯?” 陆敏没有回应。 她以为自己不说话就没事,却忘记了他可以动手。领口被撑开,灵巧的手指钻进去。 呼吸一滞,她脸热,推他的手臂,“看电影就看电影,你的手往哪放......” 杭敬承也不理她,就这么握着,偶尔揉捏。 陆敏还被他另只手臂箍在怀里,推他推不动,拍他手背也无用,倒是被他狠揉了几下,红晕自脸颊蔓延下去。 气.喘不已,脸颊靠在他手臂上,放弃挣扎。 电影继续,节奏温和缓慢,镜头语言用得很漂亮,光影柔和,像片名一样温柔。 “怕你冷,帮你捂一捂。” 杭敬承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陆敏原本正在努力进行心理建设,适应此刻,被他破防,“我不冷。” 杭敬承跷二郎腿,看也没看她一眼,指腹剐蹭突点,她一颤,按在他手臂上的手指绷紧,陷落,他慢悠悠问:“那你抖什么。” 陆敏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快被自己的脸烫熟了。 “你不要太过分。二九在旁边呢。它要是学点什么。”羞.耻到咬牙切齿。 杭敬承搭在她肩头的手安抚性拍了拍她,“好了,不动,好好看电影。” 陆敏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等了等,他的手根本就没挪开的意思。 就这么被握着。她的柔软几乎能感受到他指节间跳动的血管。或者本就是她砰砰的心跳。 跟他看电影果然是个错误决定。她想。 好在杭敬承似乎只想做到这里,后面并没有更深的举动。 陆敏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电影里, 应该是一部很美的电影。 从开头那场樱花雨就能看出来。 纷繁花雨中,人们举着伞送新娘出嫁,穿着制服的学生们你追我赶。 这是一部,散文诗一样的电影。 陆敏攀着杭敬承的手臂,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四月是个很好的季节。 一个女孩独自来到东京读大学,总是有些羞怯,但是在认真地与别人相处。她穿着白球鞋、白袜子,白t,蓝色牛仔裤,或是各种长裙,显得很干净。 “真的在讲初恋吗?”杭敬承听见陆敏小声问。 他垂眸,看着她靠着自己的侧脸,光影错落,她的长发散落在他身上,轮廓忽明忽暗,眼睛一直明亮,显得很乖巧。 “嗯。”他轻声应着。 “但是一直没有看到男主角哎。”她说。 他说:“暗恋不就是这样么。” 陆敏忽然抬头,看着他的脸,点头,然后看回电影。 电影的镜头总带着朦胧的雾,阳光随之晕出来,她不知道导演是否有意为之,只觉得很漂亮,连带着主角,让人觉得很美好。 四月一个人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城市各个角落,去买书,看电影,参加社团,过着自己的日子。 陆敏猜到了四月喜欢的男孩在武藏野书店。然而在剧情里,很少有直接的表述。 关于思念,关于喜欢,关于那个男孩的种种,都非常含蓄,只有淡淡的痕迹,带着恬淡的美好。 “四月是因为那对情侣在亲热,才逃走的吧。” “嗯。” “这个黑白电影在讲什么,我看不懂......” “这段是岩井俊二特别拍摄的,叫活着的信长。男主角叫山崎。” “山崎......” “她好可爱呀。” (笑)“嗯。” “所以朋友邀请她进社团是为了那个卷线器吧,对吧对吧。” “是这样。” “她的表情。”(笑) “是这个男人吧。她的局促好真实。” “会忍不住偷看,但是不会说什么,是不是。” 陆敏跟杭敬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电影。 也许是电影太纯.爱,她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胸前的手掌,只是依赖地将脸颊贴在他手臂上。 而他也顺理成章地不时放肆,随意搓扁捏圆。 “二九叫得我头疼。”杭敬承忽然抽手,放在她快肩上的手也松开。 “欸?”陆敏呆呆坐起身。 杭敬承伸了个懒腰,起身将二九连笼子一起拎走。 两分钟后,抱了个毯子回来。 电影里,女主角在跟朋友一起联系甩鱼竿,聊到喜欢的人,四月大方承认自己单恋。 陆敏蜷腿,将裙摆套过去,遮到脚踝。 身侧沙发塌陷,杭敬承坐过来,将毯子摊开。 “啊,所以她是因为前辈,才来东京的。这是在干嘛......欸你。”身上又多了条手臂,手腕下缘消失在领口下。 他常年健身,肌肉线条流畅,骨架天生大一些,放在这里简直突兀。 杭敬承向后仰,靠着沙发靠背,只是习惯性地将手探进去,碰到她的膝盖,直接推开。 “看我干什么,看电影。”漫不经心的,丝毫没有羞耻心的语气。仿佛这地方就是属于他的。 陆敏羞恼,头脑发昏,“她刚才在干嘛我都没有看到。因为你。” 杭敬承说:“她把柜门贴的前辈的名牌偷了。” “欸,是这样吗?”陆敏一愣。 “对了,这个前辈叫山崎。” “山崎?”她轻喃,觉得耳熟。 “我们那时候也有柜子是不是。”杭敬承手掌按在她颈侧,捺着她靠向自己。 “但是没有名字。”陆敏靠在他胸膛。 杭敬承:“你偷了什么?” “我......”陆敏语塞。 这个人说话好不客气。 她静静地贴着他。 电影里四月已经在寻找报考大学了。 电车摇晃,光影错落,为了喜欢的人,不远千里。 “你那时候喜欢打篮球。”陆敏说。 杭敬承垂眸瞧她,“但是你没去看过。” 陆敏:“......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练投篮,你们男生喜欢跳起来打树叶。好傻哦。” 杭敬承轻笑一声。 “我捡过你打掉的树叶。”陆敏如此说道。 杭敬承唇角的弧度滞住。 难得怔愣。 “敏敏。” “因为那叶子很漂亮啦。”她轻笑着摇头,发丝蹭着他的手臂,有些痒。 才不会承认是因为你呢。 杭敬承垂眸,眸色深邃,眼底微澜。 电影里,四月安静柔和的嗓音缓缓叙述:“站在辽阔的田野上,前辈弹着擅长的吉他,这样的景象就像墙上相框中的一幅画,深深地钉在我脑内的墙上,无法取下.......” “她喜欢他的起点居然是这个哎......”陆敏喃喃。 杭敬承低声:“嗯?” “只是因为一个弹吉他的画面......” “这个理由单薄么,是不是。但事实就是这样。”杭敬承意味深长。 陆敏仿佛察觉什么,又仿佛没有,依靠着他,问:“你喜欢的那个女生......算了算了,不问了。” “问。怎么就不问了?”杭敬承低笑。 “都过去十年,哦不,十一年了。”她舒了一口气,像是叹息,“那些故事只能在记忆里偶然发光。” 其实更应该关注当下。 从她搬回来到现在,连续相处的这些天,两个人的关系仿佛近了许多。 可是一点点培养起来的喜欢,和对家庭的责任感,对她初恋的歉疚,到底有多久,才能称得上是爱。没有人知道。 杭敬承低头,流畅轮廓在光影明暗中忽隐忽现,视线流连在她眉眼鼻唇处。 嗡嗡—— 手机振动。 “哎?我的手机?”陆敏起身。杭敬承箍着她不叫她动,她只得求饶,“万一是急事呢,帮我找找。” 杭敬承依依不舍松手,她起身翻找,听着很近,他也随意挥手摸了摸,碰到什么。 啪嗒。 掉落地板上。 “抱歉。我的。” 杭敬承弯腰去捡,发现手机壳和手机完全分开了。 一并捡起来。 旁边是一张相片。 他指.尖微顿,拾起来。 陆敏用手撑着沙发边沿,等他起身,忽然想起什么,呼吸一滞,“我自己来——” “敏敏。这么早就盯上我了。嗯?”杭敬承指间捏着手机、手机壳,还有那张相片,起身瞧她,落拓眉眼间似笑非笑。 深黑眼睛好像某种小型黑洞,要将她吸进。 陆敏默默将腿放下去,在用脚尖试探拖鞋的位置。 杭敬承只低笑一声,大手一勾,把她捞回来,按到自己腿上。 “来,听你狡辩。” 作者有话说: 100红包(跪 第68章 陆敏的记忆开始往回倒。 先是觉得自己刚才应该细心一点不要把手机乱放, 再是想到今早就不该把手机塞牛仔裤口袋里,然后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要把照片塞手机壳里。 她趴在他腿上,默默闭上眼睛, 脑袋耷拉下去。 手机早已没动静, 不知道是摔关机了还是对面将电话挂断了。 电影继续播放,时常有大段音声空白,或是响起平缓的钢琴乐。 杭敬承带着笑意的视线落在她发顶,然后指.间拈着这张照片,重新打量。 其实只是个远远拍摄的侧影,因为背景驳杂, 人来人往,画面里不止一个人, 如果不是因为在视觉焦点, 他也许不会特别注意到自己。 背景似乎是公众场所的休息区, 很熟悉,他垂下眼眸。 翻到背面瞧了瞧, 是拍立得的相纸。 “这是在超市?” “那天有个叫你帮忙拍照的小女孩。” “我们第一次去超市的时候。” 陆敏讶然。 蜷起搭在沙发上的手指, 指甲轻轻剐蹭他手腕突出的软骨。 眼前好像起了一层雾, 他的声音也变得很近。 “那天拍的, 是不是?”杭敬承手腕微痒, 看了眼她作怪的小手,俯下.身。 “谢谢小姨, 我也给你拍一张吧。”超市里, 陆敏帮小女孩拍了许多相片,小女孩也要帮她拍照留念。 “我......”陆敏顿了顿, “我可以自己拍吗?” “好呀。”小姑娘点头。 陆敏抱着相机漫无目的地散步, 沿途取景框里出现一些好看的店面, 漂亮的人,镜头停留数秒,拍摄按钮一直没按下去。 直到杭敬承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 “小姨,你要拍叔叔吗?”小女孩问。 “我只是......随便拍一下。”陆敏咬唇,转身将镜头对准别处。 没有人注意,她偷偷转身,手臂轻微颤抖,顾不上是否对焦,按下快门。 闪烁后,双手迅速将相机藏到怀里,假装散步,抽出相纸,塞到袖口,等待显影。 “宝贝,就是那天对不对?”杭敬承附在她耳边,拂起温热的呼吸。 电影接近尾声了,陆敏听不懂日语,只断断续续注意到一场大雨,四月跟前辈借伞,她表达了对前辈的称赞,约定会回来换伞。 陆敏听到杭敬承的呼吸声,他很有耐心,没有继续追问,任由她趴在自己腿上,像个沉默的小蜗牛。 半晌。 电影结束在四月站在倾盆大雨举着红伞的自白中。 黑底白字的演职员表滚动。 室内早就关了灯,唯一的光源只剩电影屏幕。 杭敬承看到小蜗牛点头,声音很小,“是那个时候拍的。” “嗯。”他没继续追问,温热指腹接触她的后颈,紧接着是整个手掌,她禁不住发颤,他没做什么,只是捏了捏。 陆敏摸不准他想做什么。 电影结束,钢琴乐声停下来,似乎设置了自动重播,画面变成最开始短暂的黑屏。 他的手掌给了她答案。 只是缓慢地游走,滑过后颈,顺着脊骨的方向,贴着肩胛骨,指腹缓慢地揉按画圈。 她觉得舒服熨帖,甚至渐渐放松下来,按在沙发上的手指摊开,指节微蜷,在暗处显得粉白。 于是那双手继续向下,肩胛骨下方不远处,给她揉骨头的时候,指腹偶尔刮过她趴下,身侧溢出的软肉。 她的心尖忽然酥.麻了一下。 然后杭敬承单手撑着沙发,身体稍微向前弓着,另只手慢条斯理地按着她的背,再不去碰那里。 好像刚才只是不小心的触碰。 她缓慢地呼吸,胸口随之起伏,与他的距离也就在几毫米之间浮动。 忽然明白他在做什么。 这只手掌在尽力遵守绅士规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绅士,偶尔的试探是危险的信号,他只是蛰伏,施以温柔引诱,内里确是威胁。 他给她机会狡辩。 是因为一定要听到她的狡辩。 是非题,而非选择题。 陆敏抿唇,阖上眼眸,逐渐平复自己吵闹的心跳。 决定拍他的时刻,她在想什么呢。 思绪像蔓生的藤蔓,蜿蜒伸向老旧的记忆匣子。 也许是十年前的少年的身影。 也许是重逢后与他相处的点滴,那个春.夜里他的突然归来,那双与她对视的清寂的眼睛,深夜里印在床单上混乱的细节,早餐上有关煎蛋的沉默对抗,他忽然送出礼物时她心里的震荡。 然后这张照片在她手机壳里躺了九个月。 “就是,就是凑巧拍到了。”陆敏背过手,按住他的手背。 杭敬承也就顺势扣住她的手腕,只按上去两根手指而已,她逃不开。 “我以为你要说是那女孩拍的呢。”他带着轻.佻逗.弄的笑意。 “呃......因为本来该拍她的,但是她跑出取景框了,这张照片就废了嘛。据说拍立得一张相纸好贵呢,我就收起来喽。” “嗯,一收就是大半年,还放在手机壳里。” “放在这里不容易丢啊。但是也容易忘记。就,放着呗。”她嘴硬得很。 杭敬承要翻她起身,她这次很坚持,抱着他的腿不松手,“陆敏敏。” “我不要。” “我也没问你要不要。” “别摸我的脚。” “......” “大腿!” “屁股!” “......那里,杭敬承!” 陆敏并腿,腿部线条绷紧。 电影重新开始播放,画面明亮,光影莹莹错落,四月的风吹动枝头,樱花雨落。 杭敬承只是抽手,搓了搓指.尖,轻声,“嗯,有水。” “妹妹比你诚实。” 身下的人没有回应,他笑了笑,原想继续,忽觉自己的睡袍被抽开。因为贴得太近,挤.压着布料,拽出时跟皮肤摩.擦生热,灼.热发痛。陆敏用手臂撑住沙发和他的腿,伏起身,费力地仰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杭敬承呼吸一滞。 荧幕上,四月绑起自己的马尾,挽起袖子,局促地站自己家中,想要帮忙却手足无措,一次次填了麻烦,可爱到了不讲道理的地步。 然而杭敬承身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陆敏心口正伏在那,宽松的领口坠落下去,棉质衣料柔软细.腻,若即若离。 “敏敏?”他试探性叫她。 低沉喑哑的声音夹杂在青涩的暗恋电影的对白里,多了分隐忍克制。 她再次抬头,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像悄无声息出现在墙头的狸花猫,你只看她一眼,她便纵身隐入别处,凭空消失。 卯月在给邻居送礼物了,画面因为光晕模糊,杭敬承疑心这盘碟画质在第二次播放时磨损了,不然怎么会看不清。 她是故意的,依着他。 他喉结上下滚动。 “电影又放了一遍。”陆敏说。 她发现女主角原来叫卯月,不是四月,她一直先入为主了。卯月还会拉小提琴,模样优雅,私下却羞怯,不过并不拒绝与人交往。 “嗯?......嗯。”他的呼吸比刚才重了些,嗓音哑沉。 陆敏:“不关掉吗?” “不用管。” “哦......” 沉默片刻。 “我前段时间还看过一部华语电影......嗳啊!” 陆敏忽然被他托着腰和肩抱起来,然后搁到地上,跪坐下来。 失重感让她心有余悸。 “什么电影?”杭敬承俯身抓住她的裙摆,又用手掌托她膝盖离开地面,抽空回应她。 眼睫颤动片刻,她扶住他的大腿,任由他剥落自己。 卯月在公园长椅上看书,只几页,忽然阖上,四下看了看,镜头跟着她走动,旁边是一对忽然抱着热.吻的情侣,她假装看景色,旋即快步走向自己的自行车,推着车跑起来。 微噗,棉质裙子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 尽管有暖气,还是有冷空气侵袭,她忍不住抖了抖。 杭敬承捡起掉落一边的毯子,围到她身上。 陆敏抬头,对上他垂落的视线,电影在放黑白戏中戏,这双眼睛在错落光影中显得晦暗不明。 他往前坐了些,双手搭住她的肩膀,稍用力按向自己。 “Unnamed Animals.” 话音落。 她心口一根滚烫。 杭敬承握住她的手腕,去找她另只胳膊,单手握住两只腕,然后让她的手臂稍稍蜷缩起来。 有些事物就是这么完美地契合。 “啊......Unnamed Animals.Unnamed Animals......”她听见杭敬承轻喃她的话,心里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岩井俊二擅长用动荡的镜头表现人物不安的内心和紧张的情节。 奇怪的中年男追着卯月要送给她她落在电影院的书,她只以为他是奇怪的人,拼命蹬自行车。 镜头晃得厉害。 大理石的地板微暖,膝盖硌得疼。陆敏两只腕被束,盯着身前分明的肌理,感受心口的缓慢律动。 杭敬承抬手拈起她脸侧散落的碎发,挂回耳侧,忽就明白这电影名字为什么熟悉。 “嗯......怎么,你对电影有什么见解?” “就是......”她抿嘴润泽干涸的唇,视线躲闪,“这不是M国电影么,华语电影。” “嗯,是。”杭敬承单手撑住沙发,稍向后仰,似笑非笑垂眸看她,劲腰晃动,“这电影没在国内公映,在那边也很小众,你能知道,还挺厉害。” “怎么,印象很深?因为动物保护的主题么?” “嗯。”陆敏点头,“最近环境之类的对生物生存不太友好......其实我是注意到了导演的名字。” 杭敬承低笑一声,“我前女友?” 陆敏一顿,抬眼看他。 她这半天都在曲折迂回,没想到他直接认了。 “让我猜猜,怎么突然就想起她了?”杭敬承散漫道。 视线四下逡巡,落在放在一边的手机上,他伸手勾过来,面部识别解锁,随手划了几下,看到通知栏里的微博消息。 算算时间,是把手机拿给她点餐那会儿。 他哼笑一声。 陆敏看到他拿手机的动作了,也知道他立马就能猜出自己的动机,轻轻咬唇。 “吃醋了?”杭敬承没心没肺地笑,“多吃点,我爱看。” 她故意收紧手臂,挤压心口,果然他动作一顿,倒吸冷气。杭敬承抬手,虎口抵在她下巴底下,强硬地托她抬头。 陆敏心下些微紧张,稍稍挪动僵通的膝盖,却听他笑,视线落在她脸上,仿佛在审视她,“嗯,这样差不多。” 陆敏冷一张脸,“放开我。” 她真的带着情绪,不是小打小闹。 杭敬承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黯色,捺着她下巴的掌收紧些,“敏敏。” 沉默对峙片刻。 他先开口:“我跟蒋湉薇虽然不在同一个地区,平时很少有交集,但毕竟好聚好散,现在还是熟人兼同行,有人脉重叠和利益交换,平时难免有交流。” 陆敏垂着眼睛不去看他。 “嗯?”杭敬承轻声,哄她说话。 安静片刻,陆敏说:“蒋小姐生日是什么时候?” “嗯?”杭敬承顿了顿,“五月十九。” 陆敏听到他付款密码时就觉得不对劲。 至于蒋湉薇的生日,她也是那会儿查到的,原不想在意,但是越藏在心底越不舒服。 隐忍了一晚上,此刻终于要爆发,她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贝齿咬住下唇,失了血色。 杭敬承眉头微皱,垂眸看着她。 无声对峙。 “你还惦记她吗?或者只是潜意识里?”她躲开视线,琉璃质的眼眸带着易碎的脆弱,轻声说。 紧接着喃喃:“不管是哪种,都不可以。”她近乎执拗。 杭敬承坦然承认过自己坏种,某种程度上讲,她也并非完美善类。 陆敏鲜少有这样的时刻。 杭敬承拧眉,心脏处钝然发闷的感觉骤然明显。 良久,叹了口气,将她按到怀里,轻声:“我跟她早就过去了,宝贝,早就过去了。” 陆敏任他抱着,不抗拒也不接受。 “这个密码是130519,不是么,这个日期......”连他自己也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日期应该是我转学离开里历城的日子。” “在认识她之前我就习惯用这串数字了,跟她没关系,生日也是碰巧。”他隔着毛毯,轻拍她的后背,“只是懒得改,一直用到现在。” “进入婚姻后,就是我们俩。别的故事早就翻篇了,相信我,嗯?” 他其实也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擅长处理与她的关系。应付得了天底下所有人,也会因为她而愁恼。 如何对待她的不安,恐惧,占有欲,全靠摸索。 陆敏却是在他怀里一怔。 居然是那个日子吗。 她完全没有想过。 所以她纠结半天,居然只是这样。哭笑不得,又为自己的莽撞和无端发脾气感到后悔。 “是想问这个才这么做的么?”那儿从她胸口滑落,抵在一侧,杭敬承拥着她问。 “不用这样勉强自己,直接问就好,我会给你答案。” “刚才也只是想逗逗你,没考虑那么多。别难过,嗯?” 陆敏被他轻声安慰着,倒觉得自己委屈了。 她会不开心,不是无理取闹,只是心有所念。 鼻腔酸涩。 她嗅到他身上跟自己一样的淡淡的沐浴露的干燥温暖香气,用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腰,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我想你那几年应该过得不太好。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下次不会这样了。” 如果没得到,向神明许愿时就只会要求保佑当下,期待他能心属自己。然而一旦得到,就会贪心地想要更多,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有关他的一切。 杭敬承轻揉她的发顶,“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陆敏吸了吸鼻子,并不做声,抱着他,安静了一会儿。 身后电影又放到卯月偷铭牌那一段了。 少女局促不安,欲盖弥彰地遮掩自己的心事。 她松开他,轻轻推开,杭敬承本想起身,却见她捉着那儿放回自己心口。他只起身不到三公分,跌坐回去。 顿了顿,“敏敏?” 她不抬头,咕哝道:“要不要?” 声音很小,艰难克服羞.耻心。 杭敬承唇边渐渐勾出弧度,向后仰,靠着沙发靠背,“你先继续。” 顺便指示她,“胳膊并起来,夹紧。” 大片绿色原野,卯月骑着单车从画面一侧出现,动态的葱郁的草坪随风轻曳,春风吹拂她的发丝。 杭敬承懒散自得地躺着,一只手攥着她的腕,带着她律.动,比刚才冲动许多。 “不过有今晚上,你应该也知道我看见丛致远什么感觉了。”刚把人哄好,又开始作。 “才不是。”陆敏反驳,跟着他颠簸。 “怎么不是。” “你不懂。” “那你讲讲。” “......” 卯月在跟前辈搭话,前辈认出她。 卯月的扮演者松隆子说话声羞怯温柔,前辈也很礼貌,应该是一部很纯情的初恋电影,可是陆敏觉得自己不能再看这部电影了。 “好了没?快点。”她忍不住催促。 “磨得好痛。膝盖也痛。” 杭敬承忍着,“我也疼,宝贝。” 停下动作,弯腰去她身下揩了一把,“借你点水。”抹上去。 轻松许多。 陆敏:.......... 红云从毛毯边缘蔓延到脸颊。 岩井俊二的镜头总是晃动,大片葱郁鲜明的色调,淡淡的柔光。 大雨落下来,卯月冲入雨幕。 陆敏也湿漉漉。 “呀!弄我脸上了。” 杭敬承依旧那副没有心肺的笑脸,将她抱上来,起身找纸巾。 / 杭敬承本就爱折腾她,因为第二天是周末,更肆无忌惮。 陆敏从睡梦中自然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打了个哈欠,撑手起身。 大腿根疼,被整辆车碾过似的,她柔韧性不好,但他兴浓时按着她差点做到一字马的程度。 她踉跄下床,并决定今晚分房睡。 陆敏全程撑着腰洗漱完,随便穿了件睡裙,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客厅。 窗户打开一线,微风撩起白色纱帘,光线柔和。 二九开嗓唱歌,显然被喂过了。 陆敏看了眼餐桌,有盘子倒扣,应该有早餐。 顿了顿,实在懒得走过去,于是走去稍近些的沙发,上面的水迹还没清理。 没眼看。 陆敏只捡走了自己的手机,手机壳和那张照片,慢吞吞走到餐桌前。 这张照片相纸手感很好。 她掀开盘子,懒得找餐具,用手捏起煎好的鸡蛋吐司片。 忽然也想买一部拍立得。 她用手机查了查,普通的五六百就够了。 至于钱么。 上次杭敬承给她的‘杀青’红包里面好像有两万八千八。此外还有她要求的两千块工资。 她收到时当场决定收敛,什么骨气气节,还是钱比较实在。 解决掉早餐,陆敏拍拍手,扶着腰去书房,准备翻出抽屉底自己的红包。 推开门,坐在工作台前光果上身的人回眸,“睡醒了?” 陆敏盯着他半褪的衬衫与肌肉线条,迟滞地问,“你在干嘛?” “上药啊。”杭敬承理了理衣领,低头扣扣子,“陆老师该剪指甲了。嗯?” 作者有话说: 叹气。会不会太腻得慌。 第69章 陆敏:...... 工作台上散落了软膏和棉签, 还有她放桌子上没怎么用的小镜子,她走过去,杭敬承的衬衫遮着, 瞧不出什么。 “今天不用上班吗?” “晚会儿。手头没有新项目, 时间自由些。吃过早饭了?”杭敬承收拾医药箱。 “喔。吃过了。”陆敏拉开椅子,“后背,自己可以抹到吗。” “不知道,随便擦了擦。” 陆敏看了他两眼,起身,伸手挡住他阖医药箱的动作, “你脱衣服。” 杭敬承含笑睨她。 陆敏说:“正经点。给你上药。” 杭敬承低头解扣子,将衬衫褪下去, 露出脊背线条。雪后冬日暖晴, 阳光曳着露台上的白花, 陆敏鲜少这个时间这个角度打量他的后背。 肩膀平阔,肌理线条分明, 蝴蝶骨处肌肉间对称的两个小窝。 陆敏对这种好身材羡慕又嫉妒。 视线下移, 确实有几道红色抓痕, 在冷白肤色上突兀显眼, 有一半没有擦到药膏。 她心虚抿唇, 捡起棉签,取出两支。 “下次下手轻点, 陆老师。”杭敬承将手臂搭工作台上, 身体前倾。 “你活该的。”陆敏微嗔。 杭敬承懒洋洋笑两声。 她拧开药膏,挤上去一点, 给他擦药。 “嘶——”“疼吗?”棉签刚触上去, 杭敬承倒吸冷气, 她手足无措,蜜臀后多了只手,握住她。 “......杭敬承。” 杭敬承伸手臂半环住她:“我忍忍,你继续。” 陆敏:“手拿开。” “你忙你的,我不碍事。”没有比杭敬承再坦然的流.氓了。 陆敏盯着手里的棉签,顿了顿,朝他伤口按去。 这回动作与温柔无关,只求把药膏擦上去。 “疼,敏敏,轻点。”杭敬承跟她求饶。 陆敏心说疼你倒是松手。 “你别叫,我心疼。” 不就是装,她也会。 杭敬承没忍住笑着抬眼瞥她。 棉签尾端木棍不小心剐过泛红伤口,颜色似乎更深了,他跟着颤了一下,她手指顿住,担心地看过去。 杭敬承这回是真疼,下意识握住她的大腿,修.长指节轮廓顺着软肉陷下去。 拧眉抬头,“就是这么疼你男人的?” / 杭敬承出门,只剩陆敏一个人在家。 露台玻璃门推开一条缝,冷风吹散室内燥热。 陆敏屁股只坐了少半椅子,拖鞋横斜散在一边,脚丫踩墙面,宽松睡裙领口微皱,露出半截浑圆和可疑水迹。她向后仰着,用肩胛骨与后颈抵住椅背,乌浓秀发瀑布似的散落。 她举手机,微微眯眼,透过破碎的玻璃屏读上面的字。 《无名动物》是由蒋湉薇编导,斯温伯恩·纽曼、斯克利普斯·伊迪丝主演的剧情片。影片讲述了高中生之间懵懂的爱情成长的故事....... 所以那部电影根本跟动物保护没关系。 怪不得杭敬承那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合着是故意引她上钩。 陆敏将手机丢腿上,顺便将领口往上扯了扯。 手机嗡响,来了许多条消息。 胡菲菲:[救!!!!!!] 胡菲菲:[说咱们组必须要出一个节目] 胡菲菲:[我从小就是艺体废物,陆老师你有才艺不?] 胡菲菲:嚎啕大哭.jpg 下月元旦,青城一中惯例要举办元旦晚会。举办晚会必然要求师生出节目,年轻老师就成了受迫害的对象。 陆敏下意识看向搁置在角落的琴包,犹豫片刻,低头回复:[我也没什么才艺] 她没什么上台表演的经验,也没这种表现的欲.望。 胡菲菲:[那完蛋了] 胡菲菲:[组长说出不了节目,咱俩就去跳舞] 胡菲菲:[就是那个健美操] 胡菲菲:[我手脚不协调,希望能站后排] 陆敏眉头逐渐皱起。 比起唱歌,她更不擅长跳舞,四肢极致不协调。高中的健美操,每年做,做了三年,还是笨拙地跟不上节奏。 陆敏:[必须要参加吗?] 胡菲菲:[组长原话,我截图给你] 胡菲菲:[你不想跳这个吗,咱们年级还有一个穿那个蠢蠢连体服的舞] 陆敏知道那个,前两天隔壁办公室搬来一箱衣服,其实就是缝在一起的弹力布,可以把人装进去。 胡菲菲发来组长的指示,陆敏看了会儿,回复道:[我再考虑一下吧] / 下午,煦风和日,温度上升,阳光下昨日冬雪化水,只偶尔阴凉处残留几处白。 小电驴驶入小区,在其中一栋大楼下停住。 陆敏下车,摘下头盔,将挂在车把上装蔬菜的两个塑料袋子取下来。 她刚去了趟手机城,修手机的人告诉她内外屏都得换,而且这手机型号太老了,不能换原厂的屏幕,建议她买新的。她装模作样看了几部手机,问了问型号,准备回家用某宝下单。回来路上去了趟菜市场,买了点青菜。 兜里的手机嗡响,她空出手拿手机,是杭敬承的电话。 一般这个时间,他不太会打电话。 陆敏迟疑一瞬,心底浮现不太好的感觉。 接起电话,试探性问:“喂,杭敬承?” “敏敏,在家么?换身衣服,带你去医院,姑姑住院了。” “啊......”陆敏一时语塞,手足无措。 耳朵有点疼,摸到碎裂的屏幕玻璃,才意识到手机贴脸太近了。 杭敬承似乎在开车,安抚她:“别着急,没出什么事,只是去医院看看她。” “嗯。”陆敏定了定神,“我就在楼下,去哪等你?” 杭敬承:“来小区门口,我快到了。” “好,我就去。”陆敏拎着菜跑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那个,我还得上去一趟,我尽快,你等我一下。” “你去。” 陆敏小跑着上楼,又小跑着下楼去小区门口,杭敬承将车停在路边,靠在车边等她,迎了几步,“不用这么着急。” 陆敏好久没跑这么远了,气喘吁吁弯腰,歪歪扭扭站不稳,杭敬承拎住她一条胳膊,教她靠在自己身上。 她艰难吞口水,从兜里摸出什么东西,“给你。” 杭敬承垂眸,“什么?” 陆敏只靠被他拎起的胳膊站定,捂着胸口喘息,“存折。我爸,我爸给我的。里面有六十万。” “嗯?”杭敬承尾音上扬。 “有人又拿这个要挟你怎么办。剩下的钱会尽快还的。” 陆敏虽然不想帮家里的忙,但是这钱毕竟是别人的。 杭敬承笑了笑,挟着她朝路边走,“其实,这钱你拿着也没什么。只要我不肯,这个钱就是给你的礼金。于情于理都合适。” “嗳?”陆敏微滞,疑惑地抬头看他。 陆敏坚持将这个钱给他,坐在副驾驶,双手搭在腿上,看向挡风玻璃外飞速倒退的景物。 “姑姑她,严重吗?”她小声问。 杭敬承捺着方向盘,说:“心脏不好,老毛病了。这次估计又要做手术。” 陆敏点点头,“喔......” 看这架势,他家人应该都会去医院。 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她因为相亲,第一次见了他的家人。那会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并不算太紧张。 今天的情形却不一样,是她婚后第一回 正式见他家人。 第一次见面,似乎应该准备点东西,但是今天太着急,她连衣服都没换,出门时随便套了件灰色羽绒服。 等绿灯的十几秒,杭敬承瞥了眼身旁的人,十指快绞成麻花了。 “记得这条路吧。” “嗯?”陆敏没反应过来,四下看了看,“怎么了?” “不眼熟么?暑假的时候。” “暑假......这附近是码头?”陆敏看向窗外。 “嗯。” 记忆里,那几天是夏日烈阳,海风闲适,没什么烦恼事。 “所以你为什么偷亲我。”杭敬承问。 陆敏被他一把拽出回忆,差点站不稳。 扭头看他,眼底惶然。 陆敏低下脑袋,分开纠缠的十指,假装打理外套,“我只是帮你理理头发。” 杭敬承淡淡:“哦。用嘴唇给我理头发。” 陆敏:....... 上次他提起这事时,场面混乱,她事后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巧合,原来那天下午,他真的在游艇顶层装睡。 “你也亲过我啊。”她别开脸嘀咕。 杭敬承:“可我事先通知你了。” 敏敏,我想吻你—— 陆敏气结:“难道不应该征求我的同意吗?” 为什么这么理不直气也壮。 要拐弯,杭敬承打转向灯,“你看我是那么绅士的人么?” 陆敏被他的不讲理给气笑了。 笑着笑着觉得自己坐得太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忽然明白杭敬承只是想让她放松下来。 / 到了医院,陆敏从车上下来,亦步亦趋跟着杭敬承,一起进了电梯。 “等会儿遇见人,我叫什么你就叫什么。别的都不用做,跟着我就行。嗯?” 陆敏乖巧点头,“嗯。” 他笑了笑,牵起她的手。 掌心暖燥,陆敏假装不经意地蜷手指,更真切地感受到十指相扣的温度。 这似乎是家私人医院,比一般公立医院人少许多,杭敬承牵她直奔顶楼。 走廊安静,带着淡淡的注射药水的冷气,医生偶尔路过。 两侧隔很远才会出现一扇房门,房门中间镶一块磨砂玻璃。 走到某个房间门口,杭敬承准备推门,房门恰巧从内侧拉开。 出来的人是一男一女,个头不算高,瞧着四五十岁的模样。一个穿着中式夹克衫,戴无框眼镜,另一个穿着长棉服,长发梳到脑后,一丝不苟,珍珠耳坠似有若无散发光泽。 “爸,妈。”杭敬承颔首。 陆敏冷静地看着两位长辈,搭落身侧的手指悄悄攥紧,“爸,妈。” 杭诚本就对陆敏今天会出现有点意外,看到两个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面上不动声色,点头,“来了。你姑在里面,刚睡下。” 姚逸微笑着打量陆敏,“小敏也来了,去隔壁坐吧,都在那边呢。” 隔壁是单独的休息室,桌椅沙发和卧具一应俱全。 沙发上坐了三个男人,杭维伊陆敏见过。 剩下的,杭敬承打过招呼后跟陆敏介绍这是表哥陈旭,那是陈旭的表弟陈昭,不过比她大一岁,她也叫哥,陆敏一一打了招呼,被姚逸叫住寒暄。 “工作怎么样?挺好吧。” “挺好的,妈。” “还是做老师好,女孩就该做这个。” 刚才沙发被让出来,杭敬承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姚逸特意留陆敏坐自己身边,她假装熟稔,想要拉住陆敏的手,中途又假装理袖子,收回来。 陆敏知道她并不喜欢也并不擅长亲热的寒暄。 “家里呢?”姚逸又问。 陆敏说:“也挺好的。” 对面投来一道饶有兴趣的视线,来自陈旭。刚才进门时,他也对她的出现流露了惊讶。 “听说弟弟决定不结婚了?”姚逸问,“怎么呢,经济上的问题?” 果然问到这个问题。 陆敏说:“两个人都不成熟,考虑之后决定将结婚的事推迟几年。” 姚逸笑说:“哦,是这样。还以为是物质条件不合适呢,要真是这样,你该跟家里讲,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难为情的,是不是,小敏,这个道理,你爸爸妈妈都懂的。” 她的笑容像细小的鱼刺,并不伤人,只是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杭敬承一边坐着,撩开眼皮,悠悠道:“怎么不懂呢,这个道理还是妈你教给敏敏爸妈的。” 姚逸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 杭诚严厉斥责,“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杭敬承靠着沙发扶手,掀眼皮看他,片刻后,点头笑说,“错了。” 他是在承认自己错了。 陆敏双手交叠搭在腿上,脊背挺直,安静地坐着,看向杭敬承,后者仿佛云淡风清,又仿佛被阴云笼罩。 他和家人的相处中,一方居高临下地施威,另一方漫不经心地谦卑。她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感受到扭曲。 休息室里米白色窗帘静静贴在墙边,窗外云湛风清,挂钟指针滴答旋转。 中途,陈旭那位表哥有事离开。杭诚与姚逸夫妇也不知所踪。陈和带着医生进来,看见陆敏就笑了,走进来坐沙发上,跷起二郎腿,签医生给的文件。 陆敏借口去洗手间,被杭维伊领出来。 杭维伊肩膀被拍了拍,回头看。 “哥。” 杭敬承抬颌,“谢了,回去吧。” 杭维伊看了眼陆敏,点头,回去了。 陆敏松了口气,仰起头瞧杭敬承,什么也不说的,静静地看着他。她猜自己眼神中大概有悲悯,她藏不住这种惆怅的情绪。 杭敬承抬手,捏住她的脸颊,勾唇笑了,“怎么这副表情。” 她捉住他的腕,不叫他放下,用脸颊贴着他的手掌轻轻摩挲。 杭敬承目色霎时柔软下来,用拇指捺过她的唇,“我没事。饿不饿,坚持一会儿,下午去吃广州菜。” “年轻人呐。” 身前忽然响起中年男人的声音,陆敏身体一震,被杭敬承当着不得见,也知道是陈和。杭敬承对她做了个口型,没事。 他转过身,“姑父有事?” 陈和摇头,“我哪有什么事。” 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陆敏。 杭敬承带陆敏走到走廊尽头,墙上贴着公共卫生间的指示牌,“陈旭出去吃饭了,那屋只有杭维伊。等会儿能自己找回去么?” 陆敏点头,“我记得是哪间。” 杭敬承微微颔首,示意她去吧。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杭敬承单手抄兜,原路折回,走到病房门口,拧开把手走进去,陈和果然等着他。 “你小子还真是个情种。” 杭敬承挑眉,“姑父在夸我?” 陈和笑着,眼尾每一道属于商人的皱纹都在昭彰自己的精明,“当然。” 杭敬承也笑,敛眸,“姑姑还睡着?” “刚醒了,叫你进去。” 杭敬承点头,陈和从他身旁经过—— “那还是您比较情种。” 陈和扭头,带着笑意藏着冷锐的眼神落到他侧脸上。 “旭哥也是随了您。” 杭敬承迈开脚步,朝内室走去。陈和回头盯着这个背影,唇边笑意完全冷却。 / 床上躺着的女人短发,戴着黑色半框眼镜,眉毛疏而淡,鼻尖,中庭稍长,嘴巴微凸。即便病重脸色苍白也带着疾言厉色的威严。 杭敬承扯开病床边的椅子,坐下,“姑姑。” 杭樾说:“敬承,来啦。” “嗯。” “听说今天陆敏也来了。” “在隔壁。” 杭樾扭头,静如潭水的褐色眼睛看着他,“这就是你的意思了么?” 杭敬承垂眸,“她该来见见你们——您要是把我当家人。” 杭樾闻言笑了,咳嗽几声,“你看看,多少年了,还在说这句话。” 虽然虚弱,余光留心着他的神情,见他也跟着笑,她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冷辉。 杭樾挣扎着想起身,杭敬承扶住她,按了个按钮,病床慢慢升起来,他将她的枕头往下垫了垫。 “这些年杭家没亏待你。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杭敬承没有犹豫,“您说得是。” 杭樾拉住他的手,“家里有难处,需要人手,怎么就不能回来帮帮忙呢。” 掌心触感冰凉,杭敬承坐回椅子,“姑姑,这些年,该帮的忙,我也没拒绝过。再往下就是杭家的家事了,我能插手么,您不怕我沾手就不松开了么。” 虽然没有挂职,也没有任何名头,他这几年没少给陈和打工。陈旭不堪用,搞不定项目,又不好叫陈和知道,实在没办法,只好,叫杭敬承来收拾烂摊子。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陈和知道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杭敬承知道自己被培养来做什么的,也按照他们的心意做了,然而不可能这样过一辈子。 杭樾打量这个侄子,十多年前的稚气面庞,到现在已然成熟,独当一面,在她面前,他礼貌,甚至谦卑,骨子里却很强硬。 “唉。”杭樾叹气。 “敬承,你的名字,还记得怎么来的吗?” 杭敬承漆黑犹如海底的眼眸微恸,“恭敬,顺承。” 从被抱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的人生,恭敬,顺承,以自己全部能力、忠诚、信仰去回报精英阶层的抚育。 杭敬承敛眸,忽地笑了笑,摇头,“其实你们最不该安排的是那场相亲。” 如果不是这场婚姻,他也许不会那么明确地拒绝杭家。 杭樾疑惑地打量着他,他坦然面对。 静默着对峙片刻。 杭敬承起身,“下周手术?” “躺下吧。”他将床降下去,“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您。”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顿住,“对了,今年春节有工作安排,我们节后回家。” “那姑娘知道你跟她结婚的真正原因吗?当时那个拿不下来的项目。”杭樾点到为止。 杭敬承背影微顿。 随后离开。 / 休息室没有人,空空荡荡。 微风撩起窗帘。 杭敬承眸色深冷,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一路问着,脚步也凌乱起来,下了楼。 医院周遭多绿植,草坪被融化的新雪冲刷过,油绿光亮。 杭敬承握着打不通的手机,四下张望着,心脏跟着一点点沉。 迎面差点撞上人。 “哥?” 见是杭维伊,他问:“见没见你嫂子?” 杭维伊被他乌沉的脸色吓一跳,结巴着指路,“见了啊,就,就在那。” 杭敬承看过去,陆敏正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两只手都塞在兜里,低着头,离得太远,瞧不清神情。 他大步从一侧走过去,临近了,脚步却迈不动。 手抄在大衣兜里,指尖冰凉,心脏一如冬风里飘荡的枝叶。 陆敏感应到什么似的,扭头看过来,朝他笑了笑,起身走过来。 她眼底是仍是悲悯哀恸。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杭敬承嗓子发干,声音嘶哑。 陆敏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仰头瞧他,玻璃无机质似的眼珠莹莹闪闪,“关于你的身世吗?” “维伊告诉我了。” 杭敬承摇头。 陆敏:“还是你因为一个项目跟我结婚的事?” 杭敬承心下一沉,皱眉。 “我都知道了。”陆敏说。 那日咖啡店里面对面坐着,陈和说:“那你知不知道,他答应跟你结婚,是因为手里一个电影项目拿不下来?娶了你,就没有阻力了。” 她反问为什么拿不下来。 “当然是因为.......”陈和笑而不语。 她大概知道是因为杭家。 “我可以解释。”杭敬承说。 不同于刚才跟杭诚夫妇,杭樾夫妇的对峙较量时的淡定,现在的场面似乎让他罕见地流露无力与脆弱。 陆敏轻声:“他们给了你两条路,要么回家做帮手,要么跟我结婚,对不对。杭家从政从商,你想选的第三条路被断掉。上次姑父见我时,就说了这件事。” 冬日云清风霁,阳光灿烈。 杭敬承垂眸,眼睫翳住眼底黝深。 陆敏摇头,将手从兜里拿出来,拽住他的大衣衣领,扯他弯腰低头,然后垫起脚尖。她温热的嘴唇贴上他的下巴。杭敬承一顿。她的唇慢慢上移,吻过他的脸颊,随后是鼻梁,眼睫。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脸上冷白的肌理,深邃的眉眼,鼻梁骨侧的淡淡阴影。柔软的手按着他的肩膀,轻轻揉抚。 她亲了亲他的薄唇,仰头看他,笑着轻声说: “杭敬承,在这种身世背景下出落得这么坦荡无畏,优秀出色,也辛苦你了呀。” 作者有话说: 哭哭。 - - - - - - - 顺便推一本朋友的书,先婚后爱,《延期热恋》by图报,感兴趣就去收藏吧啵啵 文案: 宋婵作为国内知名时尚编辑,不仅业务能力出众,长相更是明艳动人,在娱乐圈里爱慕者无数。 网友好奇她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她回应:“没什么标准,就是不喜欢双眼皮,身高188,锁骨有痣的浓颜男性。” 条条框框都指向某顶流,网友:“你直接报苏逸岑身份证号得了。” 有人在评论区cue苏逸岑,他回应:【巧了,我的择偶标准也很简单,只是不喜欢宋婵。】 这种点名道姓的喊话在内娱闻所未闻。 从此,粉丝都知道两人互相看不惯。 – 这样两个人一起参加慢综艺,吃瓜群众翘首以盼扯头花场面。 综艺里,苏逸岑吃饭,宋婵转桌;宋婵聊前男友,苏逸岑打断,整个一水火不容。 吃瓜群众高呼:打起来!打起来! 直到有一天,突击采访苏逸岑家里,他打开门神色倦怠,脖颈上的吻痕明显。 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女声:“苏逸岑,我的吊带又被你撕坏了。” 网友:“卧槽,是宋婵?” “打起来了,只不过打到了床上。” 当天,微博服务器直接崩溃。 苏逸岑发博大方承认:【已婚,夫妻情趣,不要见怪。】 网友:“那为啥你老婆说最讨厌你?” 宋婵回应:“因为他那天扯坏了我最喜欢的小裙子。” 网友:“……” #馋馋以为的先婚后爱,是岑岑的蓄谋已久# 第70章 杭敬承看向她搭在自己肩上忍不住颤抖的手指, 片刻,抬手覆过她的手背。 他的手掌和脸颊一样冷,陆敏掌心微蜷, 仰头说:“你可以抱著我。” 他的手臂滑落, 穿过她的手臂,揽住腰肢,低下头,整个人颓唐地依靠着她。陆敏小小地趔趄了一下,努力站定,支撑他。 “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她问。 杭敬承沉默地靠在她颈侧, 片刻后,轻声问:“回家么。” “不是说去吃广州菜吗。去吧。我开车带你。” / 汽车车流在高楼大厦间移动。 发动机轻微嗡鸣。 陆敏目视前方车况。 杭敬承似乎有点累, 坐在副驾, 抱臂, 脑袋轻轻偏向一侧,阖着眼睛。 陆敏想起半小时前。 她从洗手间出来, 杭敬承已不见踪影, 准备回休息室, 发现杭维伊在贴在病房门口偷听。 “嘘——”他回头, 竖起食指。 陆敏点头, 静默着进了隔壁房间。 不一会儿,杭维伊回来, 脸色很复杂, 频频叹息看向她,最后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上午出门了么?” 杭敬承的声音将她的思路打断, 她看向内视镜, 他竟勾唇, 笑意惺忪,就像平时跟她里聊天的模样。 “嗯。”她应着,“去了趟手机城,说内外屏都坏掉了,一起换的话要七百块,我觉得还是换一部新的好了,今晚去网上看看。然后去菜市场转了一圈。” “冬天没什么好吃的青菜。”她有点苦恼。 杭敬承又笑,偏头看她,“想吃什么?” “嗯......”陆敏真想起来,随后摇头,“算了,反季的东西太贵了。” “咱们家还不至于吃不起。”杭敬承拿她无可奈何。 陆敏心下微动。 “省着点吧。万一将来有用钱的时候呢。” 节俭这一信条打小刻在她骨子里。 “能有什么。”杭敬承喃喃,靠在椅背上看窗外。 “比如生病。万一大病一场,可能要花很多钱。或者投资失败,不是说有钱人宁可铺张地吃喝玩乐,也不能玩投资么。以后养孩子呢,也会花很多。” 浪漫只能做调剂,生活里更多的是关于柴米油盐的计算。 “陆老师说得对。”杭敬承拖着尾音,不正经的模样。 陆老师说得对—— 但我不会听的。 陆敏相信他是这么想的。 不过她的话只是阐述自己的生活理念,本来也没打算要求他什么。 “姑姑怎么样,以后还要过来吗?”她试探性问。 杭敬承长吐了口气,松开抱住的手臂,掌心随意搭落。 “下周手术。之后再带你来一趟吧,以后除了逢年过节,就不见了。” “好。”陆敏说。 杭敬承问:“杭维伊都跟你说了?” “嗯。” 其实她早就对他有过一些怀疑。 以他的脾气秉性,相熟的兄弟不会太坏心,秦典就是例子。然而年长三岁本该圆滑的施鑫,却那么直白地劝他离婚,还‘不小心’叫她知道了。 明明家里两个孩子,弟弟却叫wei yi。两个人长相风格相差甚远,关系亲昵但是看起来没太有共同的生活经历。 杭维伊给了她答案。 “关于我哥的身世......” “......其实哥他,不是爸妈的亲生儿子......他亲生父亲是家里司机,探亲的时候跟他妈妈一起遭遇车祸,所以他不满周岁就被我爸妈抱回来......” “......我出生那年他十岁,因为姑姑家也没孩子,所以他被送过去了......陈旭被找回来,姑父就想把他送回来......然后他很伤心,跑出去,出车祸了,休学一年......” “......其实哥脾气很好,从小知道自己身份,也跟家里相处得很好......有些事他好像就是接受不了.......大人们让他太伤心了吧......” 陆敏先前只知道他经历过车祸,原以为是意外,现在看来,也许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忽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经济独立,有自己的社会地位,也不能跟杭家切割清楚。 牵绊一般人的是血缘亲情,牵绊他的是十多年的抚育恩惠。 同样是家里出钱可以送出国,亲生的孩子跟父母商量着自己想学什么,就算不愿意,也可以跟爸妈置气,出去过十天半个月不接电话。 杭敬承不可以。 杭家真切地给过他良好的教育和优秀的出身,所以他应当,也必须心怀感激。 他的确心怀感激。 或许,每次开口叫爸妈时,他会感到不安吗—— 因为自己被给予太多,会感到惶恐,所以一定要好脾气,圆滑地处理与每个人的关系,拼命提高自己的能力,满足他们的期待。 然而还是要一次次被送走,送回。 他被给予的礼物太贵重了。所以自己也像礼物一样周转在两个家庭之间。 也许在被抱着跨过门槛进入杭家的那一天,就注定会这样。 十六岁的少年是这样想的吗。 恍惚着在马路中央被疾驰的汽车撞开时,是这样想的吗。 无法掌握的人生,不如交还给命运。 陆敏看向内视镜里的人,曾经叫她小刺猬说她的刺全对着自己的人,原来早就经历过无奈的自虐。 杭敬承说,低头摆弄手机,“等会儿去趟商场,你手机打不通了,今儿把新的买了吧。” 陆敏还不知道这事,顿了顿,说好。 “那些事。知道就好了。”杭敬承说,“该早点告诉你的。一直不想提。” “不过。”他顿了顿,嘱咐道:“别担心,我人格挺健全的。” 陆敏原想说没关系,被他这么一说,弄得有点懵。 “干嘛这么看着我。”杭敬承摆弄手机,笑着睨她一眼,“专心开车。” 打开手机银行软件,输入转账金额600,000。 虽然身世背景残缺,虽然人生经历并不坦荡。 但是敏敏,你不要怕我。 / 半下午,陆敏跟杭敬承去了那家粤菜馆。 餐馆的鲜虾卷和红米脆虾肠都很好吃。因为这顿饭价格不便宜,最后剩了点腊肠煲仔饭,陆敏一起塞进嘴里,吃了个肚儿滚圆。 碳水吃得太多,回家的路上就开始犯困,到家后干脆关上窗帘睡大觉。 有风吹,窗帘锦面花纹轻微晃动,偶尔倾斜一缕阳光。窗外声音微小,风声也静谧,另一侧的人偶尔翻身,布料摩擦窸窸窣窣。 从地板蒸腾上来的暖气温热暖燥,有时清风吹,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棉被里,肚子很饱,不需要上班,手头也没有要紧的工作。 格外心安。 呼吸声渐渐平缓。 醒来时室内漆黑一片,不知道几点。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怀里,枕着他的胳膊,胳膊屈着窝在两个人中间,向婴孩一样蜷缩身体,试探性甚至腿,膝盖离开热源,才晓得刚才也贴着。 体温传递,原本盖住全身的薄被现在只搭了点肚子。 “醒了?”杭敬承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懒怠。 陆敏深吸了一口气,揉眼睛,“嗯。起床吧。” “别动。”杭敬承伸手揽住她的腰,往自己身前勾了些距离,“不想起。抱一会儿。” 陆敏点点头。 她睁着眼睛,但是看不清什么,只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她脑袋还有点昏沉,整个人懒懒的不想动弹。 他身上很好闻。初春灰蓝色微咸海水味道,带着薄荷的清新与烟草的沙哑。 安静地躺了一会儿。 “现在天黑了吗?”她轻轻问。 “嗯。”杭敬承触到她毛衣翻卷后露出的腰际肌肤,下意识地用拇指打圈摩挲。他比她困倦,依旧闭着眼睛。良久,才补充,“也许。” 陆敏说:“据说午睡太久,醒来后很容易难过。” “唔......你难过么?” “不难过。因为你在这里。”她回答后,听见他轻笑了一声,像懒散的呢喃。 “什么时候放寒假?”杭敬承问。 她说:“一月初要上一个周的课,然后期末考试,考完就放寒假了。” 杭敬承用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那几天在历城有点工作,跟我一起去,好不好,嗯?” 陆敏思考片刻,答应他,“好,你要给我买票。” “知道。”他懒洋洋搭腔,“包来回机票,食宿全免,陪你解闷儿。” 大手又从她毛衣底下钻进去,慢悠悠朝上游移,恶意在浑圆侧面按了按,手指轮廓陷进去。 陆敏警觉,怕任他闹下去,没时间做晚饭,推开他,拿新手机看了眼时间,果然已经六点多了。 她下床,用手指拢起长发,剥落手腕上的皮筋扎几圈。 “起床吧,不然晚上该睡不着了。” 杭敬承破罐子破摔,“那今晚别睡了。” 陆敏微勾唇角,无奈地笑。 她挽起毛衣袖子,走去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一把米,淘了淘,放进电饭煲设定时间。 上午买的青菜还躺在餐桌上,她取了棵小白菜,将剩下的放进冰箱,从里面拿出一块豆腐,两根火腿肠。 小白菜手撕就好,豆腐和火腿肠切片。起锅后先煎豆腐片,两面金黄后取出备用。再次热油,葱花和小米辣爆香,然后捞出,加白菜炒软,加生抽老抽和耗油,最后淋盐和水淀粉焖煮。 她中途去客厅抽纸巾擦手,杭敬承拎着外套路过,朝厨房看去。 她惊讶,“你还要出门?” “嗯,公司有点事处理——什么菜这么香?” “白菜豆腐煲,马上出锅。你可以晚点去吗?” 杭敬承看了眼时间,点头。 晚饭后,杭敬承匆匆出门去公司,陆敏回书房备课。 低头盯电脑屏幕许久,眼睛有点酸,她起身活动肩膀和脊椎,瞥见放在一侧的吉他。 / 杭敬承回来时陆敏还在书房,推门前就听见动静,推开门后发现她在放歌。 “你回来了。”等他走近,她才注意到身后来人,略惊奇,抬手按下空格暂停。 “你听你的。”杭敬承抬颌示意她。 陆敏抿唇,按下播放键。 杭敬承拉开椅子,提裤腿坐下,胳膊随意搭工作台上,视线落她身上。 电脑停在音乐软件界面,黑胶唱片转动,播放列表长长一串歌名,陆敏刚才就趴在桌上,一只手捂着鼠标,另只手托腮,长发披肩。 她今天穿了件燕麦色薄毛衣,衣摆有点短,向前趴着就露出一截后腰。 “家里有音响。”杭敬承说。 陆敏扭头,“欸?” 他指向一侧的书架,“唱片机和音响都在那,还有几张黑胶。今儿就算了,太晚了。以后可以玩玩。” “没见你用过呢。”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瞧见里几台设备,原先不知道是音响,以为是摆件。唱片机她认识,大学好友池娆喜欢,她见识过她的。 “张暮送的,他喜欢这些东西。”杭敬承说,抬手扯她椅子。 陆敏突然被晃了一下,虽然知道不会歪倒,还是吓一跳,眼神嗔他,他也不恼,垂下眼睫,随性将手搭在她腰后。 他身形比她高大一圈,这动作就像将她圈在怀里。 陆敏背过手按住他作祟的手指,问:“张暮哥现在好点了吗?” “这几天在外面散心呢,状态还不错。” “那就好。” 陆敏跟着舒了一口气。 未亡人的念念不忘是生死之间最沉痛的事,张暮如果慢慢调整自己,从过去中走出来,那最好了。 杭敬承盯着她绷紧的手指,眼底生出笑意,往别处看了看,注意到敞开的琴包和她手边竖立的吉他,“怎么突然开始练这个了?” “啊......”陆敏抓了下头发,“学校的元旦晚会,需要出个节目,我不太会跳舞,就报了个唱歌。欸你——” 手下的手指忽然抽走,杭敬承的手穿过她腋下,将她提起来,抱到自己腿上。 陆敏怕自己摔下去,扶着桌子,回神后已经侧坐到他大腿上,惊悸未定,胸口起伏。 杭敬承一只手揽在她背后,垂眸,视线幽幽落在浑圆起伏处,“我以为你会排斥这件事。” 陆敏捂住,“这才几点。” “你管几点。下午还欠我一次。” “谁,谁下午欠你了。” “算你没欠。”杭敬承说,“这个点不睡觉,你想干什么?” 什么叫算她没欠。 这幅不跟你计较的语气让陆敏上火。 她是真觉得发现这人不害臊,什么话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而且精力旺盛,擅长恶作剧,就算没时间做也得逗逗她。 音乐声渐止,切下一首歌。 “盛开在冬天的水仙,你是否闻得到我的娇艳。”* 温柔女声像从老式收音机里传出来的。 “刚才说到哪了?被你弄得全忘记了。”她说。 这是怪他的意思。 杭敬承倒不在乎,“你说你报名上台,我说你竟然不排斥这件事。” 手掌覆上去,绵软中寻找突起的手感。 “杭敬承。”陆敏对他无计可施,声音跟着黏软起来。 她发现他对这里有种不可理喻的迷.恋。 不管什么时候都想揉.捏几下。 “你说你的。”杭敬承坦然催促。 陆敏今晚想跟他聊完这件事,努力保持理智,忽略任人搓扁捏圆的感觉,停顿两秒,说:“其实,其实还是害怕。感觉自己一上台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敢面对台下的观众。” 十一年前,她上台前就开始紧张,手脚冰凉,上台后有整整五秒钟什么都没做,直到台下开始骚动,才慌忙抱吉他坐下。 节目一塌糊涂。先是声线发抖,再是忘记歌词,最后连练了无数遍的指法都忘记了。 杭敬承另只手在她背后摸索一阵,捏住。 他记得那天,表演结束后她红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练习时每天去的废楼,此后她再也没去过。 陆敏忽觉束缚松开,呼吸轻松许多,觉察不对劲,果然瞧见他唇边笑意,薄毛衣下缘被推上来,没什么阻碍地握住,指.尖挑衅似的夹住粉色。灯都没关,这场面没法让人正常说话,她将衣服扯下去,那只大掌却没出来,“从高中那回之后,大学,包括上班后,学校再叫表演节目,我再也没有报过名了。杭敬承!”她颤颤。 燕麦色毛衣衣摆下露出一截劲瘦手臂,青筋突起,随之微动,杭敬承瞧着她,“我说过怎么求我。嗯?” 叫声好听的。 陆敏咬唇,眼底倒映的灯光微闪。 “我一直告诉自己是这只是因为没有空,没有精力。”她拼命扯着自己的衣摆,毛衣下面依然像藏了只猫,不断耸动。 她摇头,“其实是因为那次失败一直像乌云一样笼罩着自己,虽然我骗自己已经结束了。” 杭敬承笑了一下,眼梢微勾,随后恢复正经神色。 “所以你今天克服了那个阴影。” “很好,宝贝。” 他低头啄了下她的唇。 陆敏一瞬间泄力,手指微顿,衣摆绷卷上来。 很奇怪的感觉,他一靠近就会这样。 上一首再次结束,播放器自动切歌。中间是短暂的停顿。 陆敏听到什么掉落,回神,然后在地板一侧看到自己的内衣和牛仔裤。 崩溃。 这人动作怎么这么利索。 “让我把这几首歌听完可以不可以。”她弱弱地问。 杭敬承漆黑深邃的眼眸对着她。 “此刻心情就像狂风暴雨, 而我找不到躲避的岗亭, 等待彩虹告诉你的讯息, 所有足迹早就没了踪影。”* 音乐节奏鲜明,吉他弦声轻快。 杭敬承握着肩膀让她换了个方向,“你说。” 歌手轻声哼唱,陆敏感觉自己听不到了,只有心脏轰然跳动。 夜风吹过,窗外大簇水仙轻曳白色裙摆。 大约两分钟。 她睫毛轻颤,盯着他的黑色高领毛衣,喉结一半隐在领口下。 “我想说,之前好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恋爱的想法。不是不想,只是觉得自己太糟糕......嗯,你的裤子太磨了。我,我应该到了最完美的阶段,才能值得被爱。”杭敬承衣着整齐,穿了条深色西裤,布料有点粗糙,她跨坐他单腿,摩擦阻力明显。他轻按她的后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她扶着他的肩膀,轻咬牙根,继续道:“那时候,我希望,希望自己长得漂亮,身材好......嗯啊......性格得体大方,家庭富裕和睦,这样才,这样呃,有资格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总、总之,不那么平平无奇,就好了。” 杭敬承思忖片刻,“好像很多人会这么想。”手指摸索着挤过去,剥开软瓣,捻了捻,“ 要是不这么平凡就好了,要是再出挑一点就好了,要是再幸运一点就好了——可是没有这样的出身,没有这具皮囊造就的现在经历,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什么是完美么?被爱是完美,而不是完美才被爱。 ”她实在动不了,只有他握着她的腰律动。 歌词里唱,我本打算去流浪,把所有的回望都交给夕阳。风是空港雨是牧场,我陷入万里无云的海洋。 啪嗒啪嗒,两只女式拖鞋相继掉落,脚背勾起又绷直,陆敏脱力,胳膊搭在他肩头。 真的没救了。 她大脑逐渐变得空白,可耻地期待他进来。 这人忙活着,抽空正经地跟她交心。 陆敏吸了吸鼻子,悬在空中的手掌攥紧。 “我知道。所以,所以刚开始,追求绝对的势均力敌,匹配,对等。但是事实上不是那样。” 她依然没有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大美人,也没一日暴富的能力,性子还是那个性子,不爱交际,很多事比较犟,但她比以前强大许多。 她可以允许自己接受他了,以一个‘不完美’的姿态。 “杭、杭敬承,我想告诉你——呜......”她紧紧攥住他肩膀衣料,杭敬承垂眸往下睨了一眼,她贴着的裤料被洇湿了,握著腰的手反而摇得更凶。她坚持继续:“许多感情,发生得一点道理没有,即便在你,最狼狈的时候。只要抓住,就好了,你不要难过.......唔嗯,咿——” 你是黎明地平线是我永恒的终点, 我想把时间揉成碎片捧在我手心。* 她的声音先变成碎片溢出。 陆敏高高仰头,脖颈线条绷紧,软骨白腻透光。 杭敬承攥着,指痕凹陷下去,等腿上的热源一滴滴落下去,木地板发出滴答声。 他吻去她眼角泪花,“我不难过,宝贝。” 远在世界尽头的你站在我面前。* 你给的温柔我全部都感受到。 怎么会难过。 作者有话说: 嘘——没多少内容啦,下周正文完结。 *《爱似水仙》 *《一场微醺的旅行》 第71章 滴答, 滴答,滴答。 杭敬承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倒是清晰地感受到她心跳的频率。胸口处柔软的, 噗通噗通鼓动。 “裤子湿透了宝贝。” 陆敏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一样, 栽倒在他身上,两只胳膊挂在他肩头,手掌悬空,白皙手指微蜷,轻微颤动。 悬空的脚丫踢了下他的小腿。 杭敬承在她耳边轻笑,“该我了。嗯?” / 十二月份, 陆敏除了教学工作,还多了项练歌的任务。 元旦是周六。 学校的‘晚会’实际在三十号下午, 结束后直接放假。 陆敏从周四晚上开始焦虑, 周五上午上课时一直心神不宁, 好几次嘴瓢说错话。 叮铃铃——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节课下课,陆敏如释重负, 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课本, 准备去排练。 “老师。” 她出门时被叫住, 回头瞧见戚卉。 “有什么事吗?”陆敏停下脚步。 戚卉赶紧摆手, 摇头说没有。 “哦哦。”陆敏点头, “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这会儿得赶紧去吃午饭, 然后去后台准备。 戚卉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攥紧, 小声说:“那个,老师加油。” 陆敏匆匆回头, 笑着应声:“好。” 下课铃刚响了三分钟, 食堂没什么人, 陆敏迅速打了份饭,找张椅子坐下,从兜里拿出手机,插上耳机线塞进耳朵。 这段时间她将这首歌洗脑循环,决定今天以后再也不听了。 因为紧张,没什么胃口,她随便吃了点饭,直接爬楼梯上了食堂三楼的大礼堂。 这礼堂能容纳两千人,台下座椅整齐排列,空无一人,后台则一片混乱。 “主持人的话筒呢?”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去走台?” “别动那个设备!” “钢琴呢,钢琴搬来没?” 后台不大,来回搬运设备,化妆,排练,都在这个空间内进行,陆敏从车上把吉他抱过来,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没找着能坐的地方。 身后的门忽然打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陆敏跟进来的女孩一起仓促道歉,赶紧让开位置站到另一边。 “哎,陆老师,你的节目比较早,等下赶紧去走台。” 担任晚会导演的音乐老师,举着对讲机从她身边飘过。 “那个,老师,我......”的节目明明在倒数第二个。 陆敏话没说完,导演已经走远了。 陆敏茫然看了眼上台的通道,抱着吉他上去了。 台上有一组艺术体操的同学正在彩排,占据大半舞台,她不知道能不能上去,尴尬地站墙角。等了半天,好不容易轮到自己,想找个高点的凳子也找不到,站着唱了两句,又有十来个年轻老师上台,胡菲菲也在里面。 胡菲菲穿了身健美操的裙子,看见陆敏,苦着脸,走过来,捂肚子,“哎呦陆老师,我不行,一紧张就肚子疼,都怪组长,非要我报这个——真不行了,我得去上厕所。” 陆敏也去上了趟厕所。 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甩干,她回头看了眼,胡菲菲还没出来。 陆敏将吉他竖到墙边,靠在楼梯扶手处,拿手机给置顶的消息助手发消息。 [还有不到一小时,晚会就开始了] [我的节目在最后] [但是这歌不是熟悉的风格] [嗓子也状态不好] [抗压能力也很差] [我完蛋了] [一定会搞砸] 发完消息直接按灭手机,她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 掌心手机嗡响震动。 杭敬承。 接听,拒绝。 陆敏匆匆按下绿色按钮,两秒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喂?” “搞砸就搞砸呗。”杭敬承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今晚出去吃顿好的。” 陆敏愣了一下,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拿开,退到消息界面。 果然。 都是置顶,刚才的消息发错了。 陆敏微囧,讷讷道:“我正紧张呢。” 杭敬承:“那人也不是铁打的,再紧张也得吃饭啊。” 陆敏:“你又不上台,当然胃口好。” 杭敬承低笑一声,“现在在准备排练?” “嗯,后台有点乱,我在楼道里。” “没事。上台唱就行,再差能差到哪去,学校又不能因为这个扣你工资。” “.......” “不是,不会真扣吧?” 陆敏给他逗笑了,“你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逗逗你。开心点。嗯?” 杭敬承轻声,低喃缱绻。 陆敏心软软。 感觉心脏里塞了一朵棉花糖。 她垂眸,唇角带笑,手指无意识剐蹭扶手光洁的漆面,“嗯,我知道了。” “你现在在车上吗?” 她好像听见他汽车转向灯的声音。 杭敬承这几天在外地出差,忙得很,经常半夜两三点回消息。 “嗯,开车呢。”他应声。 “陆老师......” 胡菲菲戳了戳陆敏,“该回去了。” 陆敏应着,“好我马上。” 匆匆对话筒说:“你注意安全。我要去彩排,先挂了。” 胡菲菲要跟同组的朋友一起回忆动作,陆敏找了个没人的窗边。没空着的座椅,干脆直接坐课桌上。她从兜里摸出加菲猫调音器,夹到琴头,调了调音准,然后开始小声练习。 不知道练了几遍,窗外人声喧哗。 她朝外看过去,有些班级排队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笑闹着朝礼堂进发。 不一会儿,学校邀请的家长代表也入场。 后台已经可以听到前面观众席的喧闹声。 陆敏抿唇,松开按住窗沿的手,准备推开,忽觉余光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凑近了看过去,一瞬间就不见。 看错了吧,她摇头,何芮汀上学期就出国了,丛致远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里。 “各位亲爱的老师,家长,同学,大家下午好......” 主持人开场白的声音从舞台上传过来,陆敏练了会儿,身旁的人不断经过,也有台上的演员表演结束下台。 主持人给第六个节目报幕时,陆敏手指微蜷,顿了会儿,将吉他放下来,决定不再练习。 能做到什么样已经无所谓了。 只要上台,唱,就好了。 身旁几个穿长裙,眼影亮晶晶的女孩,表演结束后下台,兴奋地叽叽喳喳。 “刚才在台下有个超有气质的男的,就坐在前排。” “哪儿啊哪儿啊?我怎么没注意。高几的?” “不是,好像是大人。” “就是那个黑色外套的男人是不是,我也注意到了,天呐那个长相,在一群学生里,也太显眼了。” “哎哎,你别去——老师不让去侧幕偷看。” 陆敏抱着手臂闭目养神,没注意自己放在兜里露出一角的手机屏幕亮起。 / 观众席提前划分了区域,除了前排中间是给领导设置的位置,中间和左手边都是给学生的,右边几排留给被邀请来的家长。 杭敬承是中途进来的,台上正在表演健美操。他跟校长打了个招呼,后者本想叫他坐中间,他婉拒,四下看了看,找了左边角落仅剩的空着的位置。 为了舞台效果,观众席的射灯关闭,只剩一圈顶灯。 男生正在跟旁边的女孩打闹,抢人家的皮筋,忽听有人问自己,“这儿有人么?” 他抬头,瞧见张清落矜然的脸,一时愣住,捏着皮筋的手悬在空中。 倒是旁边的女孩先反应过来,小声说:“没有人。” 杭敬承颔首道了声谢,提裤腿坐下。 周遭小小的骚动了一下。 / “......下面有请高二年级历史老师陆敏,带来歌曲《别丢了你的勇敢》。” 陆敏站在侧幕候场,长长的串场词之后,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 导演点头,“去吧。” 准备话筒和凳子的同学都搬着设备上台。 陆敏脱掉外套,深呼吸几次,提步上前。 舞台另一侧幕布后控制屏幕的老师在工作,几个主持人在聊天,台下学生们的聊天声窸窸窣窣。 陆敏有点腿软,拎着吉他走到凳子边,转身坐下,她没刻意去看观众席,低头调整姿势,拨了拨琴弦,然后将吉他的话筒架挪近些,音乐老师过来帮她调人声话筒。 深呼吸。 她转头,颔首,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灯光啪地熄灭。 拨弦,吉他声温柔响起。 台上只剩一束光,光里的人坐在高木凳上,抱着吉他。她低垂着眼睛,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扇形阴影,白皙手指搭落,按着品丝。 “我们终究都会,离开这个世界。” 第一句开口停顿的空余,台下响起掌声,先是稀疏几个,随机喧闹轰然。 陆敏头顶乌发在光下显得润泽,眼底的光点微动,嗓音温柔坚定, “渺小又如此可怜,抵不过世事变迁。” 尽管开口时有点紧张,声线颤抖,但是她好像,在这个舞台上,找到自己的归属感了。 “既然无法改变,何不一往无前。 咬紧牙关,力挽狂澜。”* “留不住的时间,被人夺走的梦。” 我该如何忘掉。 偷偷流泪的夜晚。”* 因为个人风格偏清冷温柔,这是音乐老师建议她选的歌,她尽力去贴这首歌原本的力量感,但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样。 舞台很大,发着光的只有一处,坐在木凳上的人始终低垂着视线,嗓音里的韧意渐渐明显,用力拨弦。 “有些冷言冷语,像针往心里钻。 但别丢了,你的勇敢。” 陆敏忽然就想起自己平凡人生里无数次跌倒的场景,无数次失败的阴影。 台下这些年轻的孩子,像十年前的她的无数个侧面。 她希望他们可以拥有克服恐惧的勇气,不怕失败的勇气。 在泥泞里跌倒一万次。 依然可以为自己加冕。 随意垫在大腿上的吉他弦动声响,空腔里回荡。陆敏喔声吟唱,清淡的轮廓微微泛光。 “我同行的伴。” “总有爱,来你身边。” 曲毕,指尖最后一次拨弦。 弦声在空腔震荡。 回响。 渐隐。 陆敏手臂轻轻搭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朝舞台下看去。 掌声雷动。 “好听!!!” “陆老师!陆老师!陆老师!” “我们爱你!” 舞台传统,上台表演的同学和老师都会受到本班同学的亲切表白。 陆敏微赧,挪开视线,从凳子上起身,准备下台。 视线流转间,忽然注意到观众席前排角落有张熟悉的脸。 她一怔,皱眉仔细看过去。 周遭的小孩都穿着棉服,一张张稚气的脸,只有他穿了件长大衣,随意靠在椅背上,举着手机,落拓矜贵的脸隐在半明半暗间。 “陆老师,该下台了。”有人提醒。 陆敏恍然回神,匆匆抱着吉他朝下场门走去。 上台表演和下台完全是两种心境,她脚步轻快,绕回去在墙边课桌上找到自己外套,拿出手机翻消息。 杭敬承在半小时前给她发了张照片。 从侧面拍舞台的照片。 她抿唇笑了下,握着手机,看向舞台的方向。 晚会结束后有合影环节。 陆敏这种个人表演的,被夹在群舞中间,一群人浩浩荡荡上台,台下的领导也从侧边上台。 上百号人站在一起,前排后排都在找自己的位置,陆敏下意识寻找自己熟悉的人,看到胡菲菲后,悄然一步步往她身边挪过去。 “哎,陆老师?”胡菲菲挽她手臂,神神秘秘凑到她身边,“我刚才出去拿蒙脱石散,在校门口看到辆车,你猜是谁的。杭老板过来了!刚才后台都在讨论是谁家家长呢。” 陆敏点头,“我刚刚也看到了。” 胡菲菲:“你们也太撒狗粮了吧。人家不是参加电影发布会的嘛,见惯了大场面,这活动都能出席。我忘记动作的时候都不敢往台下看。” 陆敏赧然。 她也没想到杭敬承会出现在这里,之前问过,他说自己不一定有空,后来又出差,她直接放弃邀他过来的想法。 摄影师指挥,“来,往中间凑一凑,看镜头。” 胡菲菲看过去,继续说:“哦。对了。你们两口子够够的了,还有那个车牌,天呐,这都要买你的生日,你的生日是三月六号是吧?他新车牌号是0306,啧啧啧。你说朝哪跪能求一个杭老板这样的男人?” 陆敏说:“他的车牌早就办了,一直是这串号码。巧合吧。” “啊,那就是命运啊。”胡菲菲若有所思,“更好磕了。” / 晚会结束后,直接放元旦假期,学生们要回教室准备放学,有些干脆是背着书包来的,听到可以出门后像脱缰的野马。 四个通道全都汹涌学生大潮,陆敏背着吉他夹在里面,缓慢地挪下楼梯,出礼堂。 杭敬承站在某棵梧桐树底下,身形修长劲瘦,手插在大衣兜里,远远看着她。 她吐了口气,整个人忽然很轻松,快步朝他走去。 杭敬承迎了两步,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琴包,抬手轻揉发顶,“唱得很好啊陆老师,还说自己紧张,故意撒娇的是不是。” “才不是。”陆敏拨了拨被他弄乱的头发。 杭敬承笑,她也跟着傻笑,“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出差吗?” “早上就回来了,公司有点事,原以为赶不上,就没提前跟你说。” 不断有学生从身边路过,笑着闹着,好奇地看他们几眼,陆敏羞赧,“走吧,现在放学了,可以直接回家。” 杭敬承说:“不急。还没逛过你们学校,领我转转。” 陆敏四下看了看,点头答应,领他沿着与校门反方向的路线散步。 “刚才那个礼堂,就是我们身后,一楼是餐厅,二三层就是礼堂,四楼有音乐美术教室。” “右手边是两栋教学楼,左手边这个是危楼,早就废弃了,哦对,姑父投资建设体育馆来着。”她看向杭敬承。 杭敬承点头,并没有太过惊讶。 “右手边是两栋教学楼,我现在教的班级在那里,二楼和三楼。” “直走可以走到篮球场,篮球场下面就是操场和现有的体育馆。” 陆敏一一给他指认,杭敬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身边路过两个学生,陆敏发现他盯着人家看。 “现在小孩还是流行送发圈么?”杭敬承问。 陆敏才注意到那男生手腕上带了圈黑色的小皮筋,旁边是个女孩,两个人没着急回家,在校园里漫步。 “应该是。”她说,“一般有小皮筋的男生都谈恋爱了——有些班主任就靠这个抓人呢。” “这种东西,一般女孩都有很多?” “嗯?嗯。因为很容易丢,而且比较便宜,几块钱买一百个。” “怪不得你没发现。”杭敬承若有所思。 “什么?”陆敏摸不着头脑。 杭敬承高深莫测地朝她笑了下,不开口了。 陆敏觉得这人逗她简直有瘾。 偏不问他。 “好球。”“唷!”“嗬!” 隔着楼,篮球拍地的激烈对抗声传过来。 陆敏看了眼杭敬承。 他当年很喜欢打篮球。 那时候许多女生大胆,结伴去加油递水。 她觉得不好意思,不敢去看,只偶尔从场外路过时偷瞄几眼。 “现在知道遗憾了。”杭敬承似乎看透了她,“当时你倒是主动点。就是坐那不动,看着我,我也能看出点苗头啊。” “嘁。谁要看你。”陆敏别过脸。 走到篮球场旁边,果然看到里面几个球瘾大的男生,书包一丢,外套一脱,直接上场。 杭敬承笑,将手臂搭她肩膀上,弯肘用指尖捏她的脸颊,“真没看过么?有次体育课,打羽毛球——” 他尾音拖长,仿佛在给她提示。 陆敏举起两只手,拽开他的手掌,怀疑道:“还有这回事?” “怎么这个语气,不信我?”杭敬承不爽,手指推开她的手,又捏上去,“那节课玩羽毛球对抗,三个人一组。” 陆敏好像记起来了。 是有这么一节课。 自己班的体育老师不在,别的班老师来代课,三个人一组,组内打对抗。她经常站在女生最后一个,这节课正好从女生里单出来了。男生倒是正好,但是杭敬承组有个同学忽然把脚崴了,她被体育老师叫过去替补。 两个男生,其中一个还是杭敬承,她心慌还来不及,怎么打得过。总是出糗。 也许是记忆的保护机制,她选择渐渐淡忘那份羞赧。 杭敬承用指腹轻捻她的脸颊,视线略空地落到远方建筑商,“我记得你做裁判在一边计分的时候,也没有计分板,就举着手,用手指比划,一比一,三比一,每个球都喊,声音很小,特认真,一直脸红,特别乖。” 陆敏发愣。 她从来不知道他的记忆里,自己是那样的。 扒着他手臂的两只手垂到身侧,手指蜷了蜷。 少年时的心动都带着点幼稚的幻想色彩。她觉得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可以放下了。 然而看到对方的偏爱,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听到了吗。 十五岁的女孩。 脸颊拧痛。 陆敏从感动中回神,“杭敬承!” 杭敬承散漫笑笑,弥补似的用指腹揉她的脸颊。 “谁叫你走神的。” “我这是感触太多。”她辩驳,口是心非地小声说:“谁叫你把话说得这么漂亮。” 杭敬承瞥她一眼,“谈恋爱不嘴甜?不如弹棉花。” 这句话多少带着点怨念。 冬日午后,日落辉煌,难得的暖和天气,到处金灿暖融。 学校栽了一小片郁金香,杭敬承看到陆敏拿手机查了什么,还惊奇地喔了一声,问她,她却不说。 于是陆敏再次被捏脸。 她推他的手,软声:“好痛。” 杭敬承敛眸,笑着,却不撒手。 “不要再捏了。” “敬承哥哥。” 杭敬承动作一顿。 作者有话说: 三句话,男人为我花了十八万(bushi 第72章 搭在她肩上的手忽地顿住, 手指捏住她的脸颊一侧,随后拇指不轻不重地揉捻。 杭敬承没说话,一句话都没说。 陆敏慢慢将手机收回口袋, 忘记熄屏, 视线落在身前两格方正的石板上,眼睫轻颤。 脚步慢下来。 两个穿校服的男生从篮球场旁的小道里走出来。 “我明天不写,后天写,写完发给你。” “那物理呢,物理你......” 两个学生看一眼陆敏和杭敬承,大概认出是老师, 声音渐弱,老鼠见到猫似的低头快步溜走。 “咳。”陆敏抬肘, 推开杭敬承, 拍拍自己的羽绒服毛领。 “在学校。不要勾肩搭背, 影响不好。” 杭敬承这回倒没坚持,只是似乎朝她这面扭头, 低垂着眼睫, 目光落在她身上。 面前就是足球场和塑胶跑道, 比学校其他建筑都低了一米, 需要下几级台阶。 陆敏将手揣兜里, “还要往前走吗?太冷了,还是回去吧。” 说罢抬眸瞄他一眼, 迅速低头, 转身往回走。 杭敬承在身后满了她半步,始终不做声, 只有琴盒里的吉他偶尔晃动, 发出嗬啦嗬啦的声音。她的心脏也就一直悬在空中——刚才那声心血来潮实在是欠缺考虑。 懊恼地咬唇。 “刚才叫我什么?” 身后的人问。 连她的名字都省去了。 陆敏攥住兜里车钥匙:“杭敬承。” 杭敬承轻声:“嗯?” “......杭敬承。”陆敏绕过篮球场, 到了综合楼后边。 这个时间老师和学生都着急放假回家,停车场不剩几台车了,她很快定位到自己开来的那辆,最近天气太冷,骑小电驴上下班实在受不了刺骨寒风。 她将车钥匙拿出来,按了下,车灯闪烁,准备拉开驾驶座车门。 杭敬承拎她的胳膊,将人拽住,“这辆扔这儿。外边那辆开回去。” 说罢也没征求她的同意,握着腰将人带出去。 走得有点快,冬日冷彻的风直往脸上扑,陆敏抬手捂脸。 “杭敬承你慢点。” 杭敬承瞥她一眼,“刚才怎么叫的?” 陆敏被他推着,走两步就得小跑两步才能跟得上这个速度,“......我说你走得太快了。” 杭敬承一手抓着琴包带子,一手捺在她后腰,“我说你这是语言系统紊乱。” 到了车旁,拉开车门,将人推上去,“上车,做检查。” 陆敏吞口水,被他塞进后排车座,跌坐上去,差点仰躺,用胳膊撑住座椅,稳住身体。 他刚才说什么? 杭敬承绕到车后将吉他放进去,随后绕回后排,拉开车门,躬身上车。 陆敏往另一侧挪了挪,一抬头,四目相对。 干燥的空气似乎爆出一粒火花。 “学校门口,你不要乱来。”她警惕道,整个人缩去车门旁。 杭敬承朝车窗外扫了一眼,视线慢悠悠回落到她脸上,似笑非笑,“怕了?” 这几天异地,这双深黑色眼睛的目光重新歇落在她身上,身体深处紧张地颤动着暖流。 陆敏大脑飞速转动,从如何狡辩变成如何叫他赶紧去开车。 杭敬承忽地伸手握住她的腿弯处,稍微施力将她扯过去。陆敏失重,就要往后仰倒过去,被他另只手捞起来。 她惊魂未定地扶住他的肩膀,胸口起伏,杭敬承的视线落下来,她捂住,摇头。 “你说你。早别招我啊。”杭敬承指.尖捏住羽绒服拉链,“不就没这事了。” 扯拉链声划破空气,短促,中间顿了顿,她的胳膊被推开。结束在咔哒一声里。 这人! 居然算她的错了。 要不是他说什么要嘴甜,她也不会头脑一热就叫哥哥。原想看他害羞的。 呵呵。杭敬承从来没有羞耻心。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吧陆敏。 她躲开视线,思考片刻,软下声咕哝,“你就当没听过行不行。” “不行。”杭敬承摇头。隔着毛衣按上去,带着青筋的手掌掌心蜷成抓握状,腕上的金属表时隐时现折光芒。 陆敏蹙眉,似是难受的样子,额头抵到他肩头,“这几天不方便。真的。” 杭敬承停手,顿了顿,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脸颊,轻轻用力,捺出两个指印。陆敏的唇瓣被迫轻微张开。 “这张嘴,是不是想什么说什么?” “前一脚说了,后脚就否认。我怎么信你,嗯?” 陆敏推他的手,推不动,微圆眼睛瞪他一眼,然后扯自己敞开的外套,摸到口袋,从里面掏出个白色方片,在他眼前晃一晃。 杭敬承扭头,舔了下后槽牙。 陆敏终于推开他的手,按着他的腿坐直身子,低头整理衣服,“你不害臊我害臊呢。回家......”臀下感觉到什么东西,烙.棍似的。动作一顿。 杭敬承幽幽:“别的地儿方便吧。”尾音上扬,手指勾到毛衣下缘,游移上去。 陆敏搭在身上的手掌微蜷,手指抓住他的袖子。 这个年纪的男人,她真惹不起。 “先回家。”她最后的坚持。 包裹在织花布料里的触感,不像大团棉花的一按就会塌陷的虚软,也不像嫩豆腐易碎,而是扎实的贴近心跳的柔软,随意陷下任意数量的指节的轮廓。毛衣底下像藏了只来回伸懒腰的猫。 杭敬承敛眸,举起搭在她身后的手掌,捺住她的后颈,他低头,嘴唇贴上她的额头,温热相触,只一瞬,游移到眉梢那颗淡痣处。然后是鼻梁,轻轻蹭了下她的鼻尖。最后是嘴唇。他含住她的下唇。 陆敏胳膊攀住他的手臂,乌浓头发散落,被他噙住舌头,有点喘不上气。杭敬承驾轻就熟地引导,用唇舌控制节奏,叫她慢慢喘.息,按在她后颈的手再次施力将人揽过来,贴在自己身上,在试探过她的接受程度后,干脆地深吻下去。 时间流速变成具象的概念,在每一次啧声纠缠中。 杭敬承稍稍后撤,额头抵住她的额,视线落在她蝶翅似的震颤的眼睫上。 声音微哑,“要么你再叫一声,要么给我弄出来。选一个,嗯?” “先,先回家。”陆敏抿了下泛红一片的唇。 杭敬承被她的坚持气笑了。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我六点的飞机,你算算还有多少时间。” 陆敏唰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要去哪?” 杭敬承低低应了声,“回申城,那边还有个招待会要开。” 陆敏瞳孔微颤。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不死心,问:“只有几个小时,为什么还要回来?” 杭敬承噙笑,淡淡道:“回来取份资料,顺便看看你。” 他说得云淡风轻,然而陆敏心脏有点疼,满溢的疼。 杭敬承觉察她的沉默,低头,下巴抵在她颈侧,“申城的事结束就得去历城,年前都回不来了。疼疼我,敏敏。嗯?” 距离放寒假还有将近两个周,至少十天不能见面。陆敏低头,瞧着自己身侧那隐在暗处的深色西装裤。杭敬承牵着她的手探过去。她用力挣脱,摇头,他正欲皱眉,她整个人从他腿上流淌下去,半跪在狭小的车缝间。杭敬承一直埋在温软里的手忽然滑出来,悬在半空,冷白指节蜷了蜷。 泙泠金属碰撞声,吱啦拉链声。 光线不大好,第一次近距离,她手指紧张地蜷紧,眨了眨眼睛,略带着好奇地瞧着那里。 杭敬承一手握着,一手牵起她的手要交给她。陆敏抬手拨开耳边的头发,挂到耳后,抿了抿唇,低头用舌尖轻轻触了下。 杭敬承呼吸停滞,过电似的头皮发麻。松开牵她腕的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揽向自己。 / 临近四点钟,汽车驶回小区地下车库。 倒车入库,熄火。 陆敏推门下车,眸色潋滟,关车门时衣服不小心被夹住,扭头回看的一瞬间,下颌处干涸的斑白若隐若现。 她抄兜,手里攥了团卫生纸,走了几步,停下里,回身等杭敬承。 视线不经意间略过车牌,又歇落回来,她若有所思。 杭敬承绕到车后,从后备箱拿出她的吉他。 两人一起上楼。杭敬承匆匆换了身衣服,将车钥匙留给她,再次下楼。 电梯里接到电话,信号不大好,听不到对面的声音,杭敬承眉头微皱,视线扫了一圈,就撇到身后的镜子。 新裤子跟刚才那条差不多。 没湿罢了。 眼底晦昧的欲一闪而过。 正准备挂断,电梯到一层。 “喂喂喂?承哥?我说!给你叫的车!在小区门口!车牌!发你微信了!”苏浩对着话筒大声喊。 杭敬承将手机举出去,跟耳朵拉开距离,“听见了。” 他挂断电话,朝楼外走。 “杭先生,有您的信件。” 杭敬承被楼里的物业经理叫住,后者给他一个同城快件。 杭敬承接过,视线落到上面的信息面单上,瞧不出什么,掂了掂,里面应该只有一封信。 苏浩给叫的车已经在等着了。 杭敬承躬身上车,关上车门挡住寒气。 来回两趟飞机,本有些困倦,他抱臂,眼眸半阖,略颓靡,注意到手里的快递信封,视线着落片刻,另只手捏着封口撕开包装。 里面确实有一封信。 白色的信封早已泛黄。 杭敬承指尖微顿。 / 今年过年早些,一月十四正式放假。 陆敏原想给家里做个大扫除,杭敬承请了家政阿姨过来,她只帮了点忙,回姥姥家住了两晚,正式飞历城。 写字楼极高,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建筑。 能容纳三十人的内部观影室空荡,只有陆敏一个人坐着,怀里抱了个平板,界面停留在搜索框:杭敬承。 三部电影进度不一,两部电影进度条停在最后,第六部 电影演职员表滚动结束,幕布从黑色变回白色亮,陆敏放下平板,伸了个懒腰,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 第无数次看微信。 置顶的消息框里还是没消息。 杭敬承今早带她过来,原说中午一起出去吃饭,结果现在天色渐黑,也不见他回来。 陆敏将平板插回座椅一侧,撑着扶手起身。 伸懒腰,两手叉腰扭了扭屁股。 她从观影室出来,外面是休息区,放了两张沙发和桌子,墙边立了三面白色柜子。 这会儿没什么人。 陆敏挪到墙边,慢慢瞧里面的东西。 这些柜子直接做到顶,像个微型博物馆,有杂志报纸,早期的CD、VCD和DVD,各种类型的相机、摄像机,电影放映机等等等等。 许多陆敏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这些杂志封皮带着卷边,像是被翻阅许多次。 陆敏四下看了看,犹豫片刻,拿起其中一本,小心地翻开。 刚好这页是她认识的一个导演。她太追什么明星,看过两部他的作品,观感都不错。 而且没记错的话,杭敬承跟他合作过。 视线下移,一行行阅读着,果然瞧见那个名字。 陆敏用指尖捺着纸面,缓慢移动。 向戎导演自述对电影配乐没有什么造诣,所以会请专门的音乐人来辅助,经常因为理念不同而产生争执。不过这一部《批月》的选乐很顺利,因为制片人杭敬承在这方面有自己独到的眼光。 “......他那人在剧组说什么就是什么。选配乐基本都是他动手......有首歌跟别的不一样,那个情绪,你在电影里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以为是他的设计,他说其实是故意的......他有个脾气,每部电影里都放一首比较早的流行歌,合适就放进去。” 关于这个原因,向戎导演透露,是制片人因为年少时代喜欢的女孩唱过,影响了他的一些艺术理念。 指尖停顿下来,从纸面上抽离开,铜版纸发出咔哒声。 陆敏茫然地看向门口。 心下微动。像春天种子,在适宜的温度湿度土壤条件下破土而出。 玻璃门安静地关闭着。 空气静谧地流动。 陆敏回神,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将这一页拍下来。 然后将相片移到一个单独的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之前的照片里,有结婚证和那满后备箱的花。 一个是2021年12月22日。 一个是2022年12月22日。 咔哒一声。 有人推门进来。 作者有话说: 前半段比我想象中长太多qaq(跪 第73章 杭敬承推门进来, 一眼看见站在书柜旁边的陆敏,朝她走过来。 陆敏赶紧将手里杂志阖上,脚尖挪了下, 鞋子跟地板摩擦。 “我随便翻翻。”她说, “可以吗?” 杭敬承才注意到她手里的东西,扫了一眼,“看吧,放这就是给人看的。” 陆敏忽然嗅到他身上的烟草味道,刚开始只是一缕,渐渐地越来越重, 像一支烟在玻璃罐子从开始燃到最终。 杭敬承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蓝色条纹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 眼底黯然, 带些未消散的倦躁。 瞧见她, 还是习惯性微笑,“走吧, 出去吃饭。” 陆敏点头, 看了看书架, 将杂志原样放回去, 去沙发上拿自己的包。 将包带挂自己肩上, 想到还没穿外套,又褪下来, 去墙角衣架上取衣服。 杭敬承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她问:“今天工作很麻烦吗?” 杭敬承说:“是有点儿。” 他说是有点, 那就真的很棘手了。 怪不得一整天都没来得及露面。 陆敏将自己的羽绒服连带他的大衣一起取下来,“我刷到附近一家很好吃的店, 在某团上买了券。现在去吃吧, 再晚点可能没有位置——” 话音未落, 手机铃声响起来。 不是陆敏的。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杭敬承握着手机,手暂且没接,抬起眼睛瞧她,眼底带了些无奈,“工作电话。” 陆敏点头,将外套摊开,挨个挂回衣架,掸了掸。 “我尽快。”杭敬承接起电话前跟她说。 陆敏抱着包坐回沙发,低头玩手机,电量还有一半,想了想,拿起茶几上的充电宝。 这充电宝是中午吃饭时一个不认识的助理送过来的,她当时正因为找不到插座着急。 杭敬承这个电话刚撂下没多久,很快又有第二个电话打进来。 他脚步没停,在屋里来回踱步,本就低沉磁性的声音压低,粼粼的像冬季裸露在北方室外的金属片。 尽管跟他对话的不是自己,陆敏偶尔偷瞄他一眼,也觉得心惊。 她点开微博,指尖拖滚动条,猜测着是否有是哪条构成了让他发脾气的原因。 忽地哗啦一声,陆敏眼睫颤抖,慢慢抬头。杭敬承单手将外套抖开,披到一侧肩头,举着的手机换了只手,将另一侧搭落的肩袖扯上来。 陆敏还以为他要去哪,忙抱着手机和包站起身,杭敬承却朝露台走去。 吱呀—— 玻璃门被拉开,冷风灌进来,霎时吹散空调积聚的暖燥。 陆敏刚察觉这冷意扑面而来,杭敬承已跨上台阶,顺手将门带上。 露台高些,她需要仰头。那背影就站在历城灰苍苍的天里,从兜里摸出什么,手臂晃动,片刻后,青烟飘袅,从他周身四散开,显得整个人凌厉而疲倦。 陆敏坐了一会儿,然后去观影室找了两条毛毯,推开露台玻璃门。 杭敬承正拧着眉跟电话那头强调什么,瞧见她进来,下意识放轻语气。 隔着两道玻璃门,走廊外有身影路过。 陆敏在一侧找椅子坐下,从兜里摸出有线耳机和手机,自此默不作声。 中途留心着他的电话差不多该结束了,悄悄溜出门,拿起中午剩下没用的纸杯,去隔壁的茶水间接热水。 / 茶水间,几个女人在饭后簇拥着进门,到零食台前选点心。 “.......哎你们注意到观影室里的人了吗?年底大家都忙到飞起,谁这么有闲情逸致去看一整天电影啊。” “杭老板金屋藏娇呢你不知道?今早亲自领人进来的。不过也真是倒霉,电影马上上映了,那主角小姑娘被人扯出来挡枪。杭老板当然不乐意,一整天没闲下来。” “那个娇,你们见过正脸没呀?我上午上厕所看到了......哎呀不要弄到我的裙子啦,巴宝莉的冬季特供,才刚送到我家的。” “sorrysorry.......杭总选角眼光那么挑剔,她太太是不是特别漂亮?电影明星那种。” “还真不是——我中午吃饭的时候碰见她了——感觉就是个......普通人。” “哈?那就是......背景特别好?” “我闺蜜扒过那个女人的啦,就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高中老师,只是碰巧跟敬承哥是高中同学,他家里特别喜欢,才结的。可能特别会讨人喜欢吧,谁知道呢。” “啊,真的吗,我中午全程看她进餐厅,吃饭,离开,感觉性格不是特别贴心的那种。” “不是,刚才没看见吗,观影室内一整个低气压。杭老板黑脸,她就在一边傻站着......啧......” “......所以为什么杭家给他安排这种人,没道理啊......” “结婚多久了?我觉得,啧啧,可能不了......” “......赞同......哎,来消息了,赶紧回去。” “走了走了。” 陆敏是在讨论进行到后半程时进茶水间的,几个打扮靓丽的女孩聊得火热,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她钻进门帘遮住的小隔间,接了壶水,打开热水壶开关。 外边的议论一声不落地传过来。 陆敏抱臂靠在一侧,视线落在热水壶壶身亮着的红灯处,眼底淡然平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嬉闹八卦声渐歇。 陆敏拿凉水杯倒了点水,然后将热水壶提起来,热水倾泻,热气蒸腾。 身后有人进来,她下意识往一侧躲了躲,不去挡住去接咖啡的路。 “怎么没杯子......”女人嘟囔。 “在右手边抽屉第二格。”陆敏说。 “谢谢。”女人感激地看向她。 陆敏颔首,放下热水壶,将热水捧到掌心中,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个中短发的年轻女人,浅咖色职业套装干净利落,耳垂上挂了两个小巧的银质素圈耳环。 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脸有点眼熟。只是想不起。 脚步顿了顿,又重新提起,离开。 穿着巴宝莉的女孩端着高档雕花马克杯进了隔间,脑袋一直朝后转着,要打量那个离开的女人,一扭头,看见蒋湉薇,吓一跳。 “天呐湉薇姐,你怎么在这?哦,今天参加孟恪婚礼的,对吧?” 蒋湉薇点头。 “啧,听说曾家那个小姐是假千金,他说不结了,结果真千金回来,立马恢复婚约,真服了......”女孩表情多少有些鄙夷,而后意识到蒋湉薇是人家亲戚,又想到孟恪那手腕那性格,她讪讪住嘴。 蒋湉薇只笑了笑,喝咖啡。 “湉薇姐你是来找我们裴总的?哦对,这几天敬承哥也在......”又说错话了。女孩一只手揪住自己的巴宝莉。 蒋湉薇说:“作为朋友,碰到就打招呼,碰不到就算了。” 女孩讪讪将马克杯放到咖啡机底下。 “你见到他现在老婆了吧,就刚刚从茶水间走出去那个。” 蒋湉薇抬手,盯着手里软塌塌的纸杯,“见到了。” 刚才是她第一回 见陆敏——之前只在杭敬承朋友圈见过一张侧脸——她是那种毫无艳光的女人,半点妆都没带,面孔寡淡清冷,不像这里的年轻女人们,个个漂亮得嚣张跋扈,惊心动魄。 不过如若提及她,用亦舒形容张曼玉的话很合适:模样好,一头好头发,体格无懈可击*。 像上世纪画报上的女人。 只是没有张曼玉那样兔宝宝一样纯洁又古怪的笑。 说话声音低低的,轻轻的,没什么生动的表情。眼睛很深,宁静,像石拱桥桥洞底下那段水,泠然流动,知道存在,只是看不清模样。 “反正我觉得你俩可惜。那种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感觉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女孩多次欲言又止,最后只剩这么句话。 蒋湉薇洒脱一笑,顿了顿,摇头,“太惺惺相惜的,只能做朋友。” 她脑海中是另一幅画面—— 杭敬承站在露台上抽烟打电话,陆敏过去,递给他毯子,他最后吸了一口,转身背对她吐出烟圈,随手将剩下半截烟按到桌上揿灭丢掉,接过毯子。 这两人之间倒瞧不出什么志同道合,惺惺相惜,按女孩的话来说,就是不合适。可是烟雾弥散间,他们之间,分明有种无形的缠绕相生的亲昵。 / 从公司出来,陆敏买的那家店已经爆满,店外站着一群排号的,只得放弃。杭敬承领她找了家巷子里的小馆。 这家店也很热闹,刚好空了一桌,胖胖的老板娘麻利地收拾了桌子,叫两个人点菜。菜品都不复杂,味道出人意料的好,饭后甜点赠了份鲜芋仙。 吃饱喝足,陆敏长长舒了一口气,揉揉小肚子。 一抬眼,对面的杭敬承撂下筷子,拿纸巾擦嘴,似笑非笑睨着她。 “好点了?”她问,收拾自己的包,从座位上起身。 杭敬承跟她身后:“我哪不好了。” 老板娘说慢走,他拖着尾音说下次再来。老板娘眉开眼笑。 陆敏说:“刚才脸色差得吓人。” 杭敬承:“我说你刚才怎么不说话。今天这事恼人,宣发那边不识好歹,投资方自作主张,一捅一个娄子,拦都拦不住。吓着你了?” 撩开厚重的门帘,走出小店,冬夜彻骨的冷扑面而来,陆敏拢了拢挎包带子,将手抄进羽绒服的兜。 “其实也不是。我还挺开心的。”她说。 “嗯?”杭敬承替她遮住门帘,叫她走出去,“我急成那样了,你高兴。敏敏,是不是有点没良心?” 顺手捏了下她的腰,可惜冬季棉服厚重,只抓到一手羽绒。 陆敏下了台阶,回头瞄他,“是个人就该遇到很难搞定的棘手事吧。你不能手眼通天顺风顺水,才能让人感觉更真实。” 普通人都会经历的喜怒哀乐,焦虑许多无助的时刻。他也有这种时刻。 今天傍晚的杭敬承,几乎用倦怠两个字就能概括。倦怠意味着心中有空隙。 有些人眼里的倦怠是因为游戏人间,滚滚红尘里来去好几遭,又天生好命,所以虽然空虚,但是什么也不缺。陆敏从前以为杭敬承也是那种人。 其实不是。 他的倦怠是奔波劳累后的倦怠,呼风唤雨的本事并非天生,而是后天一点点、一点点磨练出来。所以这种空隙里带了些不显眼的脆弱。 她有许多被他承托的时刻,所以也想试着将他托起来。 那杯热水递到他手里,他饮下,然后轻轻捺住她的后颈,用温热的唇蹭了蹭她额头的那一瞬,她好像做到了。 杭敬承视线落在她额顶碎发上,小巷子路灯低矮,她的长发泛着金色。 他黝黯漆黑的眼眸柔和下来。 陆敏四处打量着,问;“这附近.....历城一中是不是在这附近?” 杭敬承应声, “隔壁就是。去看看?” 怪不得这么眼熟。 没记得的话,旁边还有泉池和小桥亭街。 陆敏点头。 今天气预报说有雪,但是一直没见雪花,气温冷得不像话。 这地方正好跟校门口背着,得绕一大圈才能过去,陆敏本来做好心理建设,走过去,结果碰到修路,过不去,只好作罢。 旁边就是学校,隐约能瞧见几栋楼。 “算了吧。”她无奈地仰头看杭敬承。 杭敬承说:“沿这条路转两圈。你应该没怎么来过。” 这倒是。 历城一中占地面积很大,而且只有一个校门,从那边绕到这边至少需要走十分钟。 旧城区规划没什么章法,古香古色的胡同一拐弯,就是上个世纪建设的老旧小区。 石板路变成柏油路,两侧居民楼偶尔有小店铺,两三平,挂着破旧的红底招牌。 “敏敏。” “嗯?” “那会儿住哪栋宿舍楼?” 杭敬承扭头看着另一侧围栏内的建筑,陆敏跟着看过去,历城一中历史悠久,宿舍楼好多年没翻新了,粉褐色的墙在夜色中不太显眼。 她随手指给他,“那栋阳台凸出来的。” “嗯?”杭敬承回头,垂眸瞧她,皮笑肉不笑,仿佛要看透她,“你确定?” 陆敏心下微动,“就是那栋啊。” “诓我?还是故意试探我?” “没有啊。” “小骗子。” “那你说是哪栋。” 陆敏心底隐约忐忑,又在期待着什么。杭敬承噙笑,低头瞧着她的脸,“记得我住哪么。晚自习下课,拉窗帘的时候,就没见我路过,嗯?” 陆敏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两只胳膊伸直,按着衣兜布料,偏头朝另一侧看过去,果然是那个小区。 她这么一顿,杭敬承大概知道答案,低笑一声,不再逗她。 灰白色斑驳的外墙,站在冬季冷风里生锈的敞开的大铁门。 几辆汽车肆无忌惮停在那里,A字开头的车牌光明正大暴露在路灯下。 陆敏从包里拿出拍立得,对着那宿舍楼拍了张,交给杭敬承叫他捂着,然后又拍了那个小区的入口。 吱—— 相纸被吐出来。 “杭敬承,我要问你件事。”陆敏抱着拍立得,停下脚步。 “突然叫名字。”杭敬承扇了扇手里的相纸,轻啧,“以为你要表白呢。” 他跟着停下来,含笑睇她。 陆敏微赧,别开脸不去看他。 “关于我的生日,一个是三月六号,一个是一月二十八,你应该知道。” “知道。”杭敬承答得干脆。 “那你的......”她放在兜里手指无意识地绞住布料,“那你的车牌,030L6和IU28,是随机选吗?” 杭敬承说:“那倒不是。” “从几十个号里挑出来的。” 陆敏手指骤然蜷紧。 心脏跳如擂鼓。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真的吗。为什么。”陆敏攥着拍立得, 手指用力,指甲边缘泛白。 其实车牌号这件事,如果只是一个相同, 她大概率会当成巧合, 不会问他。 但是两个都是,未免太巧。 杭敬承原是很轻松的神色,忽然注意到她颤抖的手。 他仍笑着,顿了顿,看向别处,眼底闪过思虑。 陆敏还在等他的答案。 心里好像煮了一壶热牛奶, 咕噜咕噜地,随时要滚溢出来。 “敏敏。”杭敬承叫她。 她立即点头, “嗯。” 他低笑一声, “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啊。”她下意识反驳, 随后抿唇,咕哝, “我只是, 只是有点期待你的回答。” 杭敬承说:“你好像不能对我这种人抱太大期待。” 她怔愣。 视线划过几粒雪花, 一点两点, 迟到了一天的雪终于飘下来了。 路灯低矮, 灯色暖黄,雪花盈盈洒洒缓慢飘落。 陆敏仰着头, 几粒雪差点落进眼睛里, 下意识闭眼,杭敬承抬手, 用拇指温柔捺过她的睫毛。 “好多人好像会喜欢连号, 或者666888那种。我对这个没什么要求。” 养在杭家那种传统的大家族, 他早知道些条条框框的讲究,因此下意识抗拒。 “这两辆车,一辆是18年买的,一辆是前年。选号的时候,只是随便挑了这两个数字。当时没记起这是谁的生日或者与谁有关,也没有去深究。” 他当时单纯喜欢这两串数字,觉得眼熟,所以从几十个号里挑了这个。 一直到今年五六月份,结婚以后,有人说他车牌号怎么没选个689那种的,是不是有特殊寓意。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两个号,全是陆敏的生日。 后来想想,应该是高中那几年留下的后遗症,他当时对她生日的记忆很深刻。后面相逢无望,刻意遗忘,导致这串数字留存在潜意识。 “好吧。”陆敏跟着泄了口气,低下头。 她好像有点自作多情了。 心里隐隐失望,又觉得理应如此。 算算时间,那时候杭敬承跟她分开五年多了,距离重逢最近也还隔着两年。既没有喜欢过她,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确实没什么理由特意挑她生日。 “失望了?”杭敬承弯腰,附到她脸侧,瞧着她,“亲一下,我重新说一遍,确实是因为你选的。嗯?” “才不要。”陆敏傲娇,推他肩膀,“谁稀罕。” 杭敬承只笑着,掸了掸肩头的雪,眼睫低落着,挂住一片雪花,迅速消融。 他希望在她心里,十七岁少年更混球一点。那个小女孩受过太多伤害,把他想得太深情完美,会让她伤心。 “下一辆就选今天怎么样。” 陆敏看他:“也太随便了。而且,车牌号是你想什么就是什么的嘛。” “万一呢。” “只是万一,就不要这么笃定。” 两个人你来我往,斗几句嘴,继续朝前方走。 到了陆敏住过的那栋宿舍楼,她仰头看过去,这个时间学生都在放寒假,楼里没有灯光,黑黢黢的。 另一侧是敞开的小区大门。杭敬承提议进去看看,陆敏应了。 这小区看起来没多少住户了,一排好几个单元,亮着的灯不超过十盏。 “你住哪一栋?”她问。 杭敬承随手指过去,“前边那栋。” 陆敏顺着看过去,“原来是那里。” “真的不知道?” 她点头,真不知道,“那时候随便打听这些,很容易被起哄的。” 尤其是那么平平无奇的她,跟他的名字牵扯到一起,很难不被议论。 一直抱着拍立得,手露在外面,冷得发抖,陆敏将拍立得塞回相机套,放到包里,搓了搓手,塞进衣兜。 另只手顺势从她手腕处滑落,一起钻进她的口袋。杭敬承摊开手,寻到她的指缝,将手指扣进去,指腹轻轻按了下她柔软的手背。 熟稔到自然的亲昵。 他在试图安抚她,以不伤人自尊的方式。 陆敏寡淡安静的神情里多了份春水暖阳式的温柔。 “那时候听说过一些‘绯闻’。” “哦?”杭敬承说,“讲讲。” “有女同学放学后偷偷从学校溜出来跟你表白,然后过了门禁回不去宿舍了。” 杭敬承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这件事,“有么。” 陆敏目光微闪。 “当然了。可能你情债太多,不记得。” 杭敬承懒洋洋搭腔,“你倒是会冤枉人。” “前半段是真的吧。” “可我没有答应。” 杭敬承领她进楼道,随手掸去肩头雪,也拂去她发顶的雪粒。 陆敏跺脚,打量这楼道。一楼似乎还住着人,门前灯亮起。 跟青城那边的老旧小区其实没什么区别,楼道内阴暗潮湿,墙皮剥落,各种开锁小广告泛黄淡去。 “所以你那时候喜欢的女孩,在我们班吗?还是你转学后遇到的?” 二楼以上就没有楼道灯了,杭敬承打开手机手电筒,“不是说都过去了。还是好奇?” 这话没错。是她自己说过的。 陆敏低头看台阶,楼道干燥,许久没人打扫,每一步都荡起好多灰尘。 楼梯过了个转角,她抬头,光线一晃,被楼上门口的家具吓一跳。 下意识握紧口袋里杭敬承的手,他也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给她存在感。 两人对视一眼,定了定神,走上去。 大门敞开,沙发就放在门口,老式皮沙发,红棕色表皮布满裂纹,覆了厚厚的灰尘。 “好像还是十年前那个。”杭敬承说。 他拿手机照向屋内,客厅里还躺着茶几和单人床,花瓶和不知名衣物散落一地,白色瓷砖地板灰迹斑斑。 已经看不到当年生活的痕迹。 陆敏有点可惜,问:“这是要搬家吗?怎么搬成这样。跟被偷过一样。” 杭敬承停顿片刻,眸色乌沉,“当年房东老太太把房子租给我时,已经八十多了。” 陆敏大概明白了。 世事无常。老人家也许已经去世了。 老房子没人管,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遭偷后甚至不值得报警。 “你站在这里,给你拍张照吧。” 陆敏去摸包里的拍立得。 杭敬承就随意站在沙发前面,陆敏从一侧挤过去,上了几级台阶,那手机手电筒照着他,按下拍摄键。 等显影的过程,陆敏抱着包,将相机挂脖子上,微微躬身,用手捂相片,甩了甩,似乎发现拍得不大好,嘴里嘀咕着,继续捂,企图拯救。 她难得孩子般稚气。 杭敬承抬眸瞧着,眼梢流露笑意。 随意向后退一步,踢到什么,嗬啦一声。 他低头看过去。 从小区里出来,杭敬承已经叫了车,等待的时间,杭敬承也给陆敏在路灯下拍了照。 外面太冷,陆敏将手抄进兜里,等他把那张照片显影。 “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哦。” 杭敬承:“问。” “你当年,有没有收到喜欢的人送的花?” 他正瞧相片上的图像,视线落在相片里女人的脸上,难得怔愣。 片刻后,他点头,“拿到了。” 成吧。她知道自己那盆水仙的命运是被丢到车窗外了。 就连那些歌都是当年学生爱听的歌。 陆敏背过手。 都过去了,就不去计较了。 / 打车回到酒店,接近十点。 陆敏简单冲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裹着睡袍钻进被窝。 床头柜上趴了本书,她拿来的教辅资料,犹豫片刻,捡起来翻开。 只看几行字,就有了困意。 她靠在床头,蜷着腿,将书本放腿上,忍着睡意,拿碳素笔勾勾画画。 偶尔向窗外看一眼,雪势渐盛。 整个城市的辉煌都仿佛都要被这场大雪掩埋。 顶灯没开,留了两盏暖黄色床头灯。世界静谧,只剩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 忽然觉得此刻很悠闲。 人生格外美好。 陆敏将书和笔放回床头柜,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拿起手机,半小时前有几条消息。 来自王丽琴。 她眼底神色复杂,指.尖悬空,片刻后,点进去。 妈妈:[家里大扫除,又收拾出你几张卷子] 妈妈:照片.jpgX5 妈妈:[过年不回青城了?] 陆敏点开照片,看了看,里面确实是她做过的语文卷子,有高中也有初中时的。 陆敏:[年后回去] 脚步声渐近,杭敬承裹了条浴巾,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陆敏看他一眼,关了手机,下一秒就被从床侧捞到中间。 早就习惯他的野蛮行径,她只是将枕头往中间挪了挪。 杭敬承点头,似乎很满意,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下床出了卧室。 陆敏扯着被子,愣住。 杭敬承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台笔记本,回到床上开始处理邮件。陆敏看不懂他的邮件,靠在一边百般聊赖,打了个哈欠。 “困了?”杭敬承说,“先别睡。” “你要弄到几点?” “就几个文件,马上结束。” 那今晚就算了吧。 陆敏阖上眼睛,手臂撑着,一点点、一点点被子里缩。 杭敬承修.长手指搭在键盘上敲打,余光睨见她的动作,也没出声阻止,就这么看着她一寸寸往下挪,即将躺下时,伸手将人捞上来。 “别睡。” 陆敏呜声,“我困。” 杭敬承盯着屏幕,挪动光标,指.尖敲键盘回复了条邮件,然后说:“这样。你跟我聊点什么。嗯?” “聊什么。”陆敏咕哝,歪歪斜斜坐着,脑袋抵着他的肩膀,“......哦,我今天好像见到你前女友了。” “嗯?蒋湉薇?”杭敬承拖滚动条,“她不是在国外么。” 陆敏:“不知道啊。我觉得在公司看见那个就是她,你没见吗?” “没。一整天都在开会。”杭敬承说。 一阵键盘敲打声。 他忽然想起什么,“孟恪婚礼。蒋湉薇妈妈姓孟,应该是回来参加婚礼的。” 陆敏不认识什么孟恪,敷衍点头。 “怎么着,吃醋?”杭敬承扭头,似笑非笑瞧着她。 陆敏慢慢睁开眼睛,摇头,“就是觉得见到真人,不难理解我为什么会被唱衰。” 这话别有深意。 杭敬承问:“公司有人乱说话了?” 他还是太敏锐了。 陆敏抿唇,沉默数秒。 她这算不算告状啊。 杭敬承最后敲了几个字,邮件发出去,将电脑扣上,探身放到一边,然后胳膊伸到陆敏背后,扣住腰,另只手钻进去搂住腿弯,轻轻用力,将人抱到自己身上,岔开腿坐下。 “说什么了,跟我说说,嗯?” 陆敏挪了挪身,找不硌人的位置,顿了顿,抬眼看他,“说我俩迟早要离。” 杭敬承乐了,懒洋洋睇着她,手指卷起她耳边的发丝,缠绕几圈,“谁啊我明天查查。跑来给你算命来了。” “怎么着,说我为什么要跟你离?” 陆敏随便挑了一条‘罪名’,“说我,总板着脸。” 不爱笑。 “哦。那你多笑笑。” “......” “笑一个呗,笑一个给你咬。” 陆敏没反应过来这个咬什么意思,直到他扯过她的手,用指.尖慢悠悠在她掌心写下这个字。 她笑是没笑出来,耳根子红了。 她心脏跳如擂鼓,低头盯着他劲腰间肌理的轮廓。 杭敬承半干黑发零碎散落,视线落在她眉梢那颗小痣上。 “还有呢?” 陆敏原以为话题就到这了,在等他下一步动作,没想到他会耐着性子继续问她。 “嗯......”她思忖着,总结道:“大概就是说我条件普通,配不上你。真讨厌。” “真讨厌。”他学她的语气。 陆敏抬眸嗔他一眼,杭敬承勾唇,笑得落拓,伸手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前扯了扯,两指并住挨个捏她手指。 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癖,他最近格外喜欢捏她的手指。 “敏敏。那些话确实很烦,交给我处理。你只要知道,自己不用和蒋湉薇比较就好了。她是她,你是你,没什么好比较的。” “你是个很好的老师,有自己的目标并且在职业领域做得很优秀。出身普通但是烟熏火燎的生活没叫你变得怨天尤人、面目可憎,反而出落得很好很柔软。脾气也不错——虽然确实不爱笑。” 最后一句明显想逗她,但她眼眶还是有点酸。 她吸了吸鼻子,点头。 其实说实话,虽然在蒋湉薇面前有点自卑,但是杭敬承跟人家毕竟好聚好散,如果今晚他通过贬低诋毁前任或是否认过去来哄她开心,她会觉得他......面目可憎。 就算是丛致远,今年重逢后各种举动恼人,陆敏也从没想过背后诋毁他——尽管现在来看,当时的感情并不成熟,至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因为他开心过,感受到过被人喜欢的感觉。每一段感情,即便不一定成熟,每一任恋人,尽管不一定完美,都应该受到应有的尊重。 杭敬承没有做小人,也将足够的安全感给她了。 陆敏将手指从他手里抽出来,轻轻环住他的肩,将额头抵在他颈侧,“我知道了。” 杭敬承偏头,用耳侧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头发,抬手轻拍她的后背,“《三季》要上映了,明天颁奖典礼之后,带你去看电影,嗯?” 这夜历城下了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雪。 杭敬承进来的时候,陆敏心脏满涨得发痛。 / 次日一早。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陆敏习惯被杭敬承揽在怀里入睡,虽然第二天早上不一定是什么姿.势醒来,但是每次都挨得很近。 今早杭敬承起床时她听见动静,太困了,没睁眼睛,等她从被窝里坐起来,他已经换好出席颁奖礼的造型了。 客厅衣架上挂着好几套西装领带。 陆敏趿着拖鞋,白净小脸睡眼惺忪,抬手抓头发,睡裙衣领从肩膀滑落一半。她压根没睡醒,站在卧室门口发呆。 杭敬承正打领结,瞥她一眼,“醒了?过来吃早饭。” 陆敏去餐桌旁,扯椅子坐下,捏着包子发了会儿呆,想起自己压根没洗漱,赶紧把包子放下,准备回卧室。 杭敬承站在一边回消息,被她逗笑了,将人拽住,手掌按在腰后,一个吻落到她唇上。 清新的薄荷香气让陆敏回神,赶紧向后仰,躲开他,“我还没刷牙呢。” 杭敬承捺在她腰后的手上移,按住后背贴向自己,顺便将手机丢桌上,钳住她的下巴,非要将这个吻落实。 要报复她的拒绝似的,这个吻格外绵长深切。 最后陆敏是被他拎着回卧室洗漱的。 这人有时候就是这个臭脾气。 她无奈。 杭敬承去参加活动,大概晚上八点才能结束。 城市一夜白首,落地窗外是无尽雪意。 陆敏将懒人沙发拖到窗边,身上披了条薄毯,坐在上面刷手机。 偶尔抬头,外面还在飘小雪。 这酒店位置很偏,据说杭敬承参加的活动的会场离这不远。 难道朋友圈的小红点底下是杭敬承的头像,陆敏猜测是活动相关,点进去。 是翻拍的两张拍立得相纸,看得她一愣,旋即唇角微勾。 一张他站在那张旧沙发前,背景杂乱,而他身形高挑落拓,眉目清隽,随意散漫看着镜头。 另一张是她站在学校围栏前面,头顶是路灯的暖光,整个人泛着一圈金色,显得风华正茂。 她躺下看,坐着看,翻身看,看了好半天,心下暗暗评价:很般配的,对吧。 翘起的两只脚像猫尾巴一样摇晃,拖鞋丢丢当当掉下去。 陆敏有阵子没看他朋友圈了,点进去,翻了翻,果然还是那些跟电影有关的东西,他很少在朋友圈分享生活。 翻到三月底那几条,又瞧见一张照片—— 烟花四散,倒映在海面,女人披了条披肩,侧对镜头,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 陆敏瞳孔微微放大。 这好像,也是她。 许是有很多人问,杭敬承在评论区回复了一条:我太太。 她从来不知道这条朋友圈的存在,唯一的解释是杭敬承当时将她屏蔽了——因为当时两个人的关系还处在破冰期。 他在那个时候就完全承认了她的存在。即便可能遭受非议。即便这事对他最看重的事业没有任何助益。 陆敏蜷腿,将下巴抵在膝头,捧着手机滑动屏幕,上下翻着,他的朋友圈里,几乎没有别的生活相关的东西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夜大雪,九点后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她在路边看到一个老奶奶遛狗,她自己举了把伞,另只手给小狗也打了一把,小狗咧着嘴,脚步欢快。 那就是被爱的样子吧。 她扭头,四下寻找,找到反光的玻璃,果然看到自己弯起的唇角。 杭敬承并非全知全能,也并非尽善尽美,但是他能给的安全感,好像都给她了。 / 手机扬声器放着欢快的音乐。 “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陆敏盘腿坐在沙发旁,用手指指挥二九。 后者晃脑袋,“就是瓜子瓜子!” 陆敏:“......” 居然在调上。 她瞥了眼旁边的瓜子皮,这小家伙已经吃了不少了。 “冬天已到尽头,真是好的消息,温暖的春风,吹醒了大地。”她再次试图引导。 “瓜子瓜子瓜子你呀!” 陆敏无奈,抽了张卫生纸,拿碳素笔画几个瓜子,丢给它。 二九乐得仰天长笑,然后开始锲而不舍地试图将‘瓜子’从纸巾上啄起来。 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二九发现被骗,赌气不理陆敏,非等她打开电视机,才屁颠屁颠过来跟她排排坐。 陆敏看了眼时间。 过得好慢。 陪二九看了会儿奥特曼,陆敏摆弄手机,看见角落里的地图APP,想了想,点开,输入他之前说的会场。 确实在附近。只有七点六公里。 她向窗外看了一眼,下午雪停了段时间,这会儿又开始下了。 指.尖戳点实景,沿线一路拖过去。 哪里不对。她皱眉。实景图上显示她这里是某公司的地址。 她看向右下角。 果然。 这是十一年前拍的照片。 陆敏随手一划,想要退出去,偏偏这软件卡了,没退出去,只是让她划去别处的街景。 也许是天意。 这地方跟历城一中隔了很远,但是界面刚好停在一中附近了。 她眼睫垂下,手指点开街景。 第一张就是熟悉的校门口,自动伸缩铁门,金属浮雕的‘历城一中’四个大字。 相片似乎是放学时间拍摄的,校服还是她那届改制前的模样,经典蓝白配色,袖子上两道线。 角落里居然正好看到一辆车里伸出一只手,将什么丢出来。 土橙色的盆,葱绿的叶,小白花。 巧合到陆敏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滑动屏幕,换了个角度。 这次哑然。 怔愣。 她眼睛盯着屏幕,数十秒没有眨。 画面里,那辆车已经开走了,穿校服的高个子男生,一手牵着自行车,一手将抱着那盆水仙花,甚至不能说盆,因为盆已经摔碎了。那一簇小花脏兮兮,却贴在他怀里。 这男生是杭敬承。 相片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陆敏仿佛被冻结,半晌没有任何动作,连呼吸都忘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地回神,继续向前滑,只能看到他骑车离开的背影。 所以这是。 为什么。 杭敬承其实承认过他当年暗恋的人是她,她当时不信。 他记得那时许多关于她的细节。 他说电影里选那些歌是因为喜欢的女生唱过。 他也承认了车牌号的事,只是不承认是冲着她来的。 他承认自己当年接受了喜欢的人的花——但是从没提过他捡走了丛致远丢出来的她的花。 陆敏感觉自己像个战场,一片残骸,一片混乱。 她掐了把自己的脸,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恍恍惚惚起身,走到门口,握住把手,又松开。 她在客厅转了两圈。 又去卧室转了三圈。 不小心拐到卧室的衣帽间。 她和他的行李箱都在这里。 陆敏盯着他黑色的行李箱,足足五分钟。 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冲动占上风。 杭敬承的衣服大多都挂出来了,行李箱里没什么东西。一个银色的铁盒静静地躺在一角。 这盒子看起来已经很多年,边角锈迹斑斑。 但在陆敏眼里,它几乎像潘多拉的魔盒。 她心脏突突地跳着,颤颤伸出手将它捡起来,费力地用指甲掀开。 是张崭新白色卡片。 她一愣,翻开来读,上面字迹遒劲深刻。 敏敏: 看到这条留言,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关于我少年时期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其实我口无遮拦地承认过这件事,只是当时并不郑重。后来仔细想想,这件事,还是应该流放到沉默的记忆里。 前几天有人将你十一年前的信寄给我,我读了,然后意识到少年时期的杭敬承太浅薄。 他的喜欢也很浅薄。 那时候的杭敬承喜欢你,因为你像个小太阳。那种感情很单纯,只是想多跟你待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偶尔幻想牵你的手,就会脸红。 但是这种单纯傻气,又残忍,因为没有考虑过未来。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规划,会转学,会离开,甚至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从没有想过会和你结婚,哪怕是再见一面。 所以在渡过低谷期后,他同别人开始了恋情,尽管这段感情并不尽如人意,但的确存在过,不可否认。 重提这件事对你来说有点残忍——你独自承受了校园舆论风暴,直到现在提起那件事还是会觉得心有余悸,而他却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承认过,也否认过,犹豫着事实何处安放。 昨夜思量许久,决定交给命运。 宝贝。 原谅我的擅自主张。 陆敏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意,捡起卡片底下的黑色发圈。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久,里面的橡胶老化了,发圈变得松散。 她忽然明白那段对话。 ——这种东西,一般女孩都有很多? ——嗯?嗯。因为很容易丢,而且比较便宜,几块钱买一百个。 ——怪不得你没发现。 发圈底下是两封信。 一封是她的,另一封写着致陆敏。 最底下是一张照片,A4纸上打印的照片,边缘是剪刀歪扭的痕迹,她微胖的小脸严肃地正视镜头。 照片后面写了几行字: 她递给我一封别人不要的情书。 她不知道, 即便被当做退路,我也甘之如饴。 可她不要我。 我也不能留在她身边。 陆敏眼角泪珠掉下去。 打湿了手里的照片,少年骨气劲峭的字迹氤氲一圈。 她抹了把泪,将他迟到了十一年的信拆开。 一行一行读下去。 读到最后,视线模糊一片,她仰头顿了会儿,摸索着戳点手机屏幕。 嘟声后,电话被接通。 “喂,杭敬承......”她哽咽却用力,“笨蛋。” 少年时期的爱恋虽然纯洁热烈,但是也难得所愿,人生有各种巧合和不确定,在渐行渐远、没有承诺的情况下,谁又能苦守年少那份青涩模糊的感情。 笨蛋。 不用为她做到这一步的。 因为实际上。 她得偿所愿了。 嘿。那个十五岁的小孩。 听到了吗。 他说你是小太阳。 你所有自以为泥泞潮湿不堪人言的心事,从来没有被他讨厌过。 甚至是他的可望不可得。 / 不远处,会馆里的采访现场。 杭敬承站在背景板前面,应付一众记者与摄影师的长.枪短.炮。 记者抛出问题,有意刁难,“最近各大社交平台对于《三季》获奖的呼声非常热烈,尤其是在竞争对手是老牌知名导演的情况下.......” 杭敬承噙着得体的笑容,对这个开头点了点头。这张脸天生适合游走在人群中,眼睛生得太深情,睫毛不算太长太浓,像铺着天鹅绒长布的云梯,有时深情款款地低垂下,有时深情款款地抬起,轻车熟路地将人引导他的世界去,分明强势却留人劫后余生。 “那么你作为制片人,对自己作品获奖的情况有什么预测吗?” 相比前半段的尖锐,记者看着他的脸,抛出的问题相当柔和。 杭敬承正准备开口,一顿,从苏浩手里接过手机,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在场记者面面相觑。 杭敬承接了电话,将听筒放自己耳边,稍侧身,听见那边说了什么,眉目霎时冷肃下来,“嗯?怎么哭了?” 旁边的助理也看起来也很紧张。 看这架势,记者摄影师大气也不敢出。 电话那头解释了什么。 杭敬承眉头舒展,绷紧的下颌线松懈下来,唇角多了抹无奈的笑,低声跟她说了句什么,挂断电话。 他将手机递给助理。 “杭制片可以透露一下电话内容吗?” “惹太太生气了。她来骂我一句。”杭敬承轻描淡写,眼底分明柔和,跟记者颔首示意,“我们继续。” 作者有话说: *陆敏教唱内容来自歌曲《恭喜恭喜》 关于前女友和前男友这个设定,开文前奇迹就知道可能会有争议,但是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过期”的双向暗恋,其实就过期在这里。 两人分开这么多年,生活圈子完全没有交集,也没有对方音信,是没有想过会重逢的。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刻意等对方。相逢也是巧合。 不过很多东西不是不在意就不存在的。(比如杭老板选车牌这件事。其实他手机密码也是因为分别那天太难忘) 那些曾经心动过的,点点滴滴,就像是随手撒下的种子,在心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生根发芽。 如果没有这份戏剧性的巧合,他们也许会稍迟的未来的某年某月某日,偶然发现这里有一颗小树。 太阳底下轻曳,青翠,自由。 哦,原来是我年少时喜欢的少女/少年驻足的痕迹。 第75章 历城国际机场。 胡菲菲晕头晕脑跟着人群朝前走, 被一只白皙纤巧的手拽住衣角,还没来得及回头,就闻到甜腻香气。 “你好, 你就是胡菲菲?”女人说。 胡菲菲回头, 瞧见张漂亮的猫系美人脸,眼型上调,睫毛卷翘,鼻尖小巧,嘴唇肉感,下巴像个完美的水滴。 她傻乎乎点头, “嗨,美女。” 美女噗嗤笑了, “我是池娆, 陆敏敏大学同学。跟我走吧。” 池娆在前面走, 胡菲菲在后面追,“美女, 杭老板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后天吧。” “哦。”胡菲菲若有所思, 低着头对了对手指, 不好意思地问, “杭老板真的给我包机票和住宿嘛, 其实我该随份子的。” 池娆说: “这边所有朋友都这待遇。你就吃好喝好做帮忙计划就OK。” 胡菲菲敬礼,“好嘞!一定努力做好气氛组!” / 陆敏挂断电话, 抱着铁盒子走出衣帽间, 用手背擦掉眼泪,想起刚才通话时杭敬承那边有点吵。 不会打扰他参加活动了吧。 她后知后觉地紧张。 陆敏用微博打开电影节直播, 会场现在在播放宣传影片。 既然他接了, 说明应该没什么事。她安慰自己。 窗外的雪还在下。 天空是黝深的漆蓝色, 瞧不见云层,大片雪花洋洋洒洒飘落。 这地方对着空调风口,陆敏的睡裙裙摆轻晃,匀称的白腻小腿若隐若现。 忽然觉得感情发展到今天,经历了重逢,破冰,差点分开,重新开始……还差一个约定的仪式。 她解锁手机,搜了搜附近的首饰店。 这地太偏僻,最近的店在三十几公里外。 想了想,叫了个跑腿小哥。 陆敏从自己行李箱里取出好久没用的化妆包,摊到桌上,开始扑粉,描眉画眼。 画着画着想起自己这趟过来,没拿什么好看的衣服,只有一件准备过年换的新羽绒服。 化完妆,陆敏搂着新外套,走到玄关处找鞋子。 玄关只有两双女鞋。 一双普通款的运动鞋,一双白色板鞋。板鞋鞋面有点泛黄,是上次出门踩雪时溅的泥点擦掉后留下的痕迹。 陆敏犹豫片刻,眼底带了些遗憾,还是把鞋换上了。 下电梯的时候看了眼跑腿,果然没人接单,她换了个软件,叫车去市中心。 出租车上,陆敏坐后排,拿手机看颁奖典礼的直播,没有拿耳机,怕打扰师傅,音量调到最小,师傅人很好,叫她放大点声,一起听。 “这是在颁什么奖呢?”师傅问。 陆敏淡声说:“最佳影片,师傅。” “哦。领奖呢吧,哪个导演?” “这个奖项是颁给制片人的。获奖的是......杭敬承。” “哟,很多年不看电影了,不认识。” “他很厉害的。好几部电影都获奖了。” “是嘛。”师傅笑着说,“你这小姑娘是他粉丝?” “我是他爱人。” 师傅喔声表示惊奇,忍不住看向内视镜,女孩正垂眸看手机,本是沉默寡淡的脸,唇角微勾。 一看就是受尽宠爱的好命的小姑娘。师傅乐呵呵想。 雪天路滑,汽车行驶缓慢。 电影节颁发别的奖项,陆敏时不时打开地图看一眼距离。 好不容易赶到首饰店,不知什么原因,关门了,她赶紧叫住准备离开的师傅,叫他带自己去下一家。 选戒指时,因为没有提前测量杭敬承的手指维度,陆敏懵住,店员帮她找了个男生,给她作参考。 折腾好久。 店员给陆敏做了一整套精致的包装,她接过,拎着袋子走到门口,看了眼外头呼啸的风,脚步定住。 直播里颁奖典礼在继续,她给杭敬承发消息,问活动什么时候结束。 杭敬承:[一小时] 陆敏心里小小地叹了声气。 手机嗡一声。 来了第二条消息。 杭敬承:[我也想见你] 好吧。 她抿唇。 心里绽开一朵小烟花。 陆敏:[等下不用接我了] 陆敏:[我现在就在市中心] 陆敏:[有一个] 陆敏:[惊喜] 杭敬承问是什么,她举高袋子,按捺女孩的小心思,不去回复。 / 从首饰店出来,陆敏就近去了隔壁的商场,找张椅子坐下,聊赖地刷手机。 刷着刷着,忽然意识到,求婚时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她虽然是临时起意想到这件事,但总不能太敷衍。 她打开备忘录,盯着闪烁的光标,陷入思考。 稿子写了好几版,写了删删掉继续写。 备忘录多出好几条。 杭敬承打电话问她位置的时候,她差点脱口而出谢谢你...... “嗯?”杭敬承疑惑。 “没什么。”陆敏讷讷,“我在商场......位置共享给你。” 挂断电话,她懊恼地轻拍自己的嘴巴。 杭敬承从会场那边赶到这边应该还有段时间,陆敏坐不住,沿着商场的走廊来回走动,嘴里念念有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脸有点热,她扯下拉链将羽绒服敞开。 思绪乱飞,一边背一边反省自己这个决定下得太匆忙,什么都没准备,显得敷衍。 后背忽然被拍了一下,陆敏一激灵,扭头就看到池娆那张艳丽的小脸,“陆敏敏——” “娆娆?”她惊喜,“你怎么不是去外地拍摄了吗?” 池娆神秘地笑,“某人有事相求啦。” “陆老师。” “胡老师?” 陆敏才发现池娆身后还有好几个人,胡菲菲居然也在这里,剩下的是......昨天背后议论她的那几个女人。 她眼睛里立时多了份警戒。 伸开手臂,做出将池娆和胡菲菲护到自己背后的姿.势。 池娆安抚性拍拍她的手背,胡菲菲也笑着对她点头。 几个年轻女人手里都捧了点什么,偶尔瞄一眼陆敏,眼底带着怯意和拘谨,完全不像昨天那样趾高气昂。 “她们为什么来这里?”陆敏低声问。 池娆没回答,对众人点了点头,一群人立时围上来。 陆敏来不及反应,羽绒服外套被扒掉,换上件浅粉色大衣,脑袋上似乎多了个发夹,然后被众人推到椅子上,将鞋换掉,换了双长筒靴。 她像个洋娃娃,被一群女人围起来,娴熟地打扮,直到结束,她才从猝不及防中回神。 池娆回头看向某处,陆敏也跟着看过去。 潮涌一般人来人往的市中心商场。 杭敬承从那里走出来,视线穿过人潮落在她脸上。 他今天穿了身挺括的西装,额前碎发梳了上去,眉眼深邃,像细雪迷离的天气,陆敏今早就想夸他这个造型的,被他那个吻堵了回去。 现在仍是那个想法—— 这幅皮囊几乎像抵在人喉咙下面的枪,俊色咄咄逼人。 她意识到这个场景有点特殊,心底隐约有个念头,可是太朦胧了,躲在玻璃纸后,她紧张地忘记去抹开那层雾。 杭敬承走到直挺挺坐在长椅上的她的面前,她周遭的人自觉位置。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落一圈,嗓音带着无奈低喃,“本来想正式些的。” 她给他打电话时就不太对劲,既然发现了铁盒,又说提前跑到市中心准备了惊喜。他不得不猜测她在准备什么—— 正好跟他提前预备的事情重合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杭敬承本想把这件事定在明天,这么一来,不得不提前。 正式什么? 她来得太早了吗。 陆敏怔怔。 杭敬承摇头,朝她笑了下,伸出手。 她盯着他递在自己面前的骨节分明的手掌。 半晌,才意识到要将自己的手搭上去。 杭敬承极有耐心,拇指搭住她的手背,带她起身。 陆敏刚才背了好久的词,此刻脑子只剩一团浆糊。 仰头看着他,张开嘴巴,又怯怯阖上,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 杭敬承将人拦腰捞住,正不解她要做什么,就见她递过来一枝玫瑰。 “喔!!!!!!” 开始有人群聚集,起哄。 杭敬承笑,接过这支花。 陆敏紧张地吞口水,心脏就要跳出嗓子眼,脸色也不太好看,从兜里摸出个戒指——刚才为了方便取,特意拆了包装。 “我买到了戒指,但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手。” 她今天化了淡妆,乌黑长发散落,头顶戴着白纱,身上是米色高领毛衣,粉色羊绒大衣,脚蹬白色长筒靴,眸光流转间,漂亮得不像话。 杭敬承眼梢笑意渐深,非要往别处看一圈,才能抑制心底波澜,又看回她的脸,伸手给她,“给我戴上。” 周围看客看得津津有味,就要落泪。 池娆胡菲菲,连带着公司那群女孩,表情却很惊奇。 陆敏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是眼前的情势不容她思考,她指间拈着这枚男戒,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又不太好意思。 她扯了扯杭敬承的衣领,点点头,示意他低一点。 杭敬承笑,弓下腰,稍稍偏头,耳朵附到她唇边。 陆敏两只手拢合,戒指捧在指间,磕磕绊绊地小声说:“其实我,其实我一直很胆小,犹豫,还优柔寡断。” “你总怕,总怕我会因为那些受到伤害。” “好像,好像确实是这样。但是。” “但是如果得到足够多的爱。” “我也可以勇敢。” “所以,杭敬承,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她贴在自己脸颊和他耳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杭敬承抬手握住她颤抖的手,他的手掌掌心暖燥,青筋微动,坚定地给了她安心下来的力量。 “我愿意。” 他说我愿意。 陆敏深吸一口气,反握住他的手,将戒指推到中指。 银质的素圈,推到底还有空隙。 “哇!!!!!!” 围观的路人爆发掌声,为求婚成功喝彩。 “啊,大了,我没有提前量你的手指......”她讷讷,“但是我跟店员商量好的,可以去隔壁换。” “嗯,去改一下还能戴,不用担心。” “现在到我了,嗯?”杭敬承单膝跪地。陆敏正准备松一口气,惊诧定住身,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杭敬承只是笑着将玫瑰递给苏浩,然后从他手里接过戒指盒——陆敏这才注意到苏浩也在这里。甚至秦典、施鑫和张暮也混在人群里鼓掌,他们似乎来得匆忙,秦典两只脚鞋子不一样,施鑫顶了个鸡窝头。 他的求婚好像是计划过但突然提前的。陆敏晕乎乎想。 “敏敏,看我。”杭敬承说。 她点头,乖乖将视线投到他身上。 呼吸不受控制地放慢。 杭敬承指尖捺住戒指盒,掀开。 里面是颗钻戒—— 金属流光溢彩,碎钻嵌一圈,当众是一颗四爪镶嵌的水滴钻,极致闪耀。 他停顿片刻,抬眸,眉目深邃。 “敏敏。我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常跟你犯浑。感情方面没什么计较,总以为这辈子可以糊弄过去。” “你总说我让你着你,其实没有,我就是这个性子。但是你,一次又一次为我坚持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 视线稍歇,杭敬承心底的呼吸声一瞬加重。 “应该给却没给你的,都想补回来——用生命的长度计量。” “嫁给我,好不好。嗯?” 陆敏鼻腔一酸。 秦典已经掉泪,抱着施鑫哇哇大哭。 / 围观群众得了许多喜糖,喜气洋洋散开,朋友们被池娆带去庆祝。 陆敏跟杭敬承手牵手沿着广场,朝另一座带影院的商场走去。 广场上昨夜的雪都被铲走了,这会儿又飘落下来。临近春节,到处都挂着红灯笼,彩色灯带闪烁。 今天的一切都跟做梦一样。 原该庆祝杭敬承得奖的—— “杭敬承。” “嗯?” “恭喜你啊,又得奖了。被那么多人认可,好厉害。” 杭敬承偏头瞧她,她正掌心朝外举着手,五指伸开,那枚钻戒在灯光底下熠熠闪光,星点雪花上去,立时消失不见。 “还有呢?” “还有什么?”他给她做的戒指是刚刚好的,但是他的戒指大了一圈,陆敏偷瞄他垂落身侧的另一只手的方向。 “把月光摘到手——”杭敬承懒洋洋拖着长音。 陆敏愣了一下,旋即脸红,含娇瞥他一眼。 杭敬承只低笑,“那就恭喜你喽。居然能把我搞到手。” 她嗔他,“只是看在钻戒的份上,这戒指很贵吧?” 杭敬承轻啧一声,“是挺贵。想想拿什么还我。好好想。” “那我不要了。” “别不要啊。”他紧了紧她的手,漫不经心地逗她,“去二手店能卖不少钱。” 陆敏原以为自己能占上风。 结果还是给他浑得无话可说。 “舍不得,是不是?”杭敬承偏头凑过来,眼梢带笑。 陆敏抿唇,故意不去看他,“留着保值。” 杭敬承低笑一声,“留着吧,留着传给女儿。到时候更值。” 他第一回 在她面前提以后养孩子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忽然柔软下来。 握着他手的手,指尖微蜷。他立刻感受到,攥紧她的手。 “这事计划很久了吗?” 甚至请了双方的好朋友。 杭敬承承认:“嗯。有段时间了。” “倒是你,大冷天一个人从那边跑过来,买戒指准备求婚。敏敏,别太爱。” 尾音散漫地拖长,满不正经的样子。 陆敏耳热,“这可是你说的。” 杭敬承瞥她,“我说什么你都照做?那你现在叫声好听的。” “咳咳。”陆敏转移话题,“那,那些女孩呢?除了娆娆和菲菲的那些。” 昨天还在说人坏话,今天就来求婚现场观礼,甚至帮忙拿东西——那些女孩每个人手上都抱了件外套或是鞋子,像是要给她挑。 她们表情也不太对劲。怯生生的。 “陆敏敏,你坦荡点行不行。”杭敬承牵着她往前走,“心里都喊破喉咙了,嘴里一声不吭。” “谁心里喊破喉咙了,别瞎说。” “我老婆。” 陆敏这次是真的耳根发烫。 好像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叫。 她不习惯叫老公之类的,总觉得太腻歪,又羞人。 见她讷讷半晌,杭敬承也不强求,“得了,慢慢适应吧——婚礼之后就得习惯。” 好吧。 陆敏松了一口气。 “婚礼,感觉还很远呢……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刚才什么问题来着? 杭敬承想了想,记起她问那几个公司里的女孩。 半晌没人说话。陆敏纳闷,扭头看过去,发现他唇角带着饶有深意的笑。 “你安排的。”陆敏莫名笃定。 杭敬承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让自以为是、觉得她配不上他、心有微词的人过来围观求婚现场,甚至还得亲自帮这对自己不看好的夫妇完成求婚。 杭敬承笑而不语。 乌黑的发尾盘成一个圈~ 缠绕所有对你的眷恋~* 不知道哪里的音响响起来,整个广场都是欢快歌声。 陆敏静下来听了两句,惊奇道:“在放大城小爱哎。” 杭敬承:“嗯?” 陆敏:“我说那个歌。” “嗯。”杭敬承停顿片刻,“不像是王力宏那个版本。你那会儿也唱过。” 她说:“所以当年在墙上点歌的同学就是你吧。” 杭敬承笑,瞥她一眼,“怎么才发现。” “你到底还做过什么?”陆敏挣脱他的手,绕到他面前,仰起头,“在电影里选歌,也是因为那段时间?” 杭敬承的视线从她头顶几片笑雪花上扫落下来,笑吟吟落在她目光里,“敏敏。我是不是还没说过。” 她懵:“什么?” “我爱你。” 陆敏呼吸一滞。 旋即心跳加速。 她看着他的眼睛,平日里洗练利落此刻柔情百转的深邃眼睛,“我也......我也爱你。” 话音落,嫌上一句不够郑重,又补充道:“我爱你。” 杭敬承笑着,抬手扯住她的手臂,将人扯到自己面前,陆敏跌撞了半步,被他接住,来不及反应,被他的手指捏住下巴,轻轻抬起。 他吻下来,手指轻捺她的下唇,驾轻就熟地侵入她的领地。陆敏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舌尖在他游移的唇齿间试探,立即被勾走纠缠。杭敬承的手掌顺势滑落至她的后颈,另只手揽住腰不叫她腿软倒下去。 歌声欢快轻扬: 脑袋都是你,心里都是你, 小小的爱在大城里好甜蜜。 念的都是你,全部都是你, 小小的爱在大城里只为你倾心。* 雪势逐渐变大,路边灯球高悬,柔和的暖光中,漫天白絮斜飞。 灯光落在杭敬承和陆敏身上,落雪白了肩头与发顶,他的大衣衣角,她头顶的白纱在风雪中翻飞,然而无关冬日萧索冷肃—— 他们永远春风得意,风华正茂。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歌词出自《大城小爱》 至此,正文暂时告一段落。 杭敬承&陆敏,好好地生活下去吧。 - 发喜糖啦!见者有份!沾沾喜气! 大眼仔@乔迹爱摸鱼 有抽奖,抽包包口红和周边礼物盒,还有长评活动,快去快去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