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月安南时 作者:雨中茕墨 【文案】 姑娘一不小心就穿到了古代,没了考试,没了学业,不用任劳任怨,辛辛苦苦,这都不把日子过得精精彩彩,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南月是真的把日子过好了,若还有什么不够好的话,那就是被丢失的男朋友找到什么的吧。 【日常晚间双更 特殊情况单更】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南月 ┃ 配角: ┃ 其它: ☆、楔子 “我们去旅游吧?”乔时安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纠结了半晌,才偏着脑袋像是随意地说出来。 面前那正伏在桌子上写作业的姑娘一愣,抬起头来,“不是快要考试了吗?” “也不是现在就一定要去……”时安不大高兴地念叨。 凡可依看着面前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的大男孩,噗嗤一笑,凑近他去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我知道你很忙……你要是不想去便罢了……”时安好像又改了主意。其实关于去旅游的心思,他已经想了多日了。 可依知道他这是话不由心,于是抿了一口咖啡,“我想跟你一起出去的,何况,我忙,难道你就不忙了吗?” “而且,这整日的论文来论文去的,我也腻味了。”可依看着他,笑得很开心。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万一她把他惹得不开心了,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哄呢! 时安自然不知道他家女朋友的心里是这样想的,而是开开心心地去规划两个人的旅游计划。不过时安骨子里是真的十分孩子气,又有太多的天真无暇,倒常常让可依觉得自己在带着一个弟弟似的。 不过若真是如此,两个人也不会这样开开心心地过着每一天了,在需要的时候,时安绝对是值得依靠的。 可以瞥了一眼桌子上的作业,心里凭空生了几分烦闷,日日被迫写着一大堆一大堆的作业,做着这样那样的研究……还真是有些期待呢。 没几日,时安就选好了地方,定好了旅游线路。然后开开心心地拉上可依就出发了。 对此,可依表示十分无语,说好的不是很快就去的呢? 不过想了想,也就随他了,反正她这几天来已经疯狂赶任务了,想来回来之后也不会落下太多。 不过可依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两个从读大学认识到现在研究生已经差不多四五年了,都还没有两个人一起出去玩过呢。说来都是可依的专业太烦难了一些。别人家的专业都轻轻松松的,只有她一个每天累死累活的。 飞机在中国大陆的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云线,两个人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在宾馆里刚安顿下,时安就兴冲冲地带着可依去看大海。 可依出身贫寒,自幼在深山里长大,但她性子不卑不亢,容貌也十分漂亮,所以可依自来没有体会到太多的城乡歧视。也正是她的性子十分淡雅,才得了时安家人的认可。时安与可依完全不一样,他自幼在城市长大,家境十分优越,性子也有一些傲气。 时安知道可依从未见过大海,以前多次想要带上可依外出游玩,但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不了了之。所以他这次干脆直接马上带着可依跑了,省得之后又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 他知道对可依来说,学习和研究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但是我们时安自认为自己是更重要的。 看着面前那一望无际的海,那澎湃的海声,无穷无尽地在她的心里喧闹。 海的潮,从天际一往无前地奔腾到眼底,那放佛可以把一切撕碎的力量,在悬崖上,在海岸边,在心里,撞击! 那大海的深处,那咆哮着的大海,仿佛有声音在呼唤着她。 她有些愣愣的,淡淡的不真实感充斥在心里。 见她有些痴痴的,时安一笑,搂住她的肩,“怎么了,高兴傻了?” “时安,好像……好像有谁在叫我……似的……” “说什么傻话?这里还有你认识的人吗?” 时安看向大海,心里也突然升起了几分不适感,他把这念头甩出自己的心里,强笑着安慰可依。 “没事儿,我不会游泳,我们去坐游艇罢!?” “哦……关于这个问题,不会游泳不能成为逃避泳衣的理由……本大爷宽宏大量,你就明天再穿吧!”时安大手一挥,佯似十分地大度地说,然后脑袋上顺利获得了一个“板栗”。 见可依终于神色轻松了下来,时安赶紧笑着跑去买游艇的票。 在游艇上,顺着大海和海风飘着。可依的心也放松了不少,那些来自于未来和前途的惶惑,那些来自考试和学习的不安,那些来自家庭和爱情的压力,似乎都消减了不少。 她静静地靠着船沿看着大海,时安为她去取饮料和水果。 看着这海,她的心思似乎都飘忽了。 时安走向她的时候,却见她已经站在船沿边了。 “依依,过来吃水果……”时安把东西放到桌子上,转过身去,却见可依已经如一只断了线风筝一般飘向了大海。 “依依!”时安疯了一般地向她冲过去,几乎想也没有想,就跟着跳进了大海!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快叫人!” 游艇上其他的人已经喊叫成了一片。 可依模模糊糊地听见了这些声音,然后其中有一个似乎十分地清晰,“依依!” 她虽不会游泳,竟似乎也失却了垂死挣扎的本能,好像有人在向她靠近,然后抱住了她? 多年后,可依回忆起那时的场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跳进海里,就好像失了魂一般,只能把这一切都归为一个“命中注定”罢了。 ☆、南月 “月儿呢?”苏清政一进家门,就问起自己的小女儿。 管家一边让小厮伺候着把他的官服脱下来,一边又忙着叫丫鬟上茶。听见苏清政这样问,赶紧回道:“回老爷,看时间,小姐该在房里练字呢。” 苏清政一听,心里也感慨了几分,自己的女儿明明不过五岁,却十分认真好学,竟把自己的几个儿子都要比下去了。 正想着把女儿叫过来,却又想起时候也不早了,故而打消了念头。 “午食该上了,把月儿和哥儿们都叫过来吃饭。” “是。”管家赶紧恭恭敬敬地退下去了。 苏清政换上常服,就去饭厅等待几个孩子了。 苏南月正拿着自己刚写好的字看着,一个小丫头经了通报进来了。 “小姐,开饭了。” “知道了。你去吧。”苏南月并不怎么在意,继续看着自己的字,琢磨着哪些地方有待改进,哪些地方有了进步。却见那小丫头低眉顺眼,迟迟疑疑地不想走。 “父亲还有什么吩咐吗?” 那小丫头似是鼓起勇气来,耳朵根子都红了几分,“姑娘可有做错什么事儿吗?老爷一回来就问您呢!您待会儿可要好好向老爷认错才好。” 苏南月一愣,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 她正想要说些话把小丫头打发了,却见那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样子,明明怕得不得了,却还担心她。 但是正在一边收拾她的书法用具的大丫鬟绣芸却听见了这话,停下来手上的活计,看向那个小丫头,“小蹄子说什么呢!我们小姐什么样的好性子你不知道?老爷想念女儿问叨一句,值得你在这里嚼舌根?” “奴婢不敢!”那小丫头被她这言辞令色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跪下求饶,“奴婢知错了!” 绣芸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南月挥了挥手,“罢了,你回去当值吧!”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绣芸把眉头一皱,“姑娘也忒好性儿了!” 南月微微一笑,看着绣芸,她是自己的大丫鬟,母亲方氏陪嫁丫头的女儿,被父亲拨来伺候自己的,比自己大了八岁有余,也很有几分容貌,如今房里的事一应是她在照管着的。 “你还不快点把东西收拾了。”南月瞥了一眼桌子说道。 看来自己可能是真的忒好性儿了一些,来日恐怕一不小心就得落下个不会管教丫鬟的名声,还叫那些人认为自己是个没娘的,所以少教养了。 绣芸一愣,小姐很少这样说话严厉,仔细看去,却见小姐仍是笑意盈盈的,只当是小姐在玩笑,一颗心这才又放下去。 “来人!给我收拾一下!” 南月叫人来,不换好衣裳,收拾利落,怎么好去见父亲和兄长?眼见自己的大丫鬟是没有帮自己收拾的意思了,还不得自己叫人? 几个丫头赶紧过来帮小姐收拾,绣芸在一边看着,好不尴尬。 “绣芸,你带着大家去吃饭吧,春华随我过去。”春华是她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 不是不奇怪自己父亲为何问起自己,只是想到前几年,自己还小的时候,父亲每次一下朝回来都直奔自己身边,倒也习惯了。 “父亲——哥哥——”等她到的时候,几位兄长都早已经在桌子边坐下了。 他们练了一早上的武,巴不得早一点儿解放,可不得尽可能早地往这边跑? “月儿,你来迟了!”苏清政面色带了一分威严。南月倒一点儿也不怕他的严肃,自己老爹自己清楚。 “房里有丫头犯了错,所以迟了。” 苏清政闻言眉头就是一皱,“你的奶妈妈呢?她也不管着这些丫头!” “父亲您忘了?奶妈妈前几日生病去外面养着了。” 苏清政一噎,家里没有个女主人,后院很多事他和儿子也不能总是都管着吧!管家倒是在管事,但是也管不着太多姑娘身边的事情。 他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一时间心里感慨万千,原本那事他还想着要么推了,如今看来竟是个万分的好事。 父女谈话间,一样样菜已经陆陆续续端了上来,南月上头只三个哥哥,所以家里就五个人,而且都还是些半大的孩子。是而菜色虽然较多,但是分量都不算多,免得浪费。苏清政心疼孩子,所以让厨房准备的菜色丰富一些,但是他是苦出来的人,见不得太多的奢侈和浪费。因此十来个菜,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也算不得太多了。 他们不是个什么大家庭,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苏清政只愿每一次都陪着儿女一起吃饭。 他又看了一眼小女儿,发妻方氏是为了生她才没了的。一开始说没有一点儿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就为了一个闺女没了陪着自己一路苦过来的妻子,他甚至都不想见这个女儿。直到快满一个月了,大儿子抱着小女儿来找他,看着那个襁褓里面哭得都快没了声音的瘦弱的婴儿,他这才意识到,没了妻子,他不能再没了女儿。又是找御医,又是费尽千辛万苦地将养,才把这丫头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为了好养活,他还给她起了个“兽儿”的小名儿。既是一个粗俗些的名字,又取“寿”的意思。 南月瞥了一眼父亲,见他已经拿起了筷子,这才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筷子鱼送到了嘴里,鱼肉鲜嫩可口,她想了想,又夹了一筷子放进了父亲的碗里。 苏清政把女儿夹的鱼送进嘴里,只觉得今日厨房做的鱼实在好吃。 “小妹,我的呢?”老二苏玖眼睛一亮,放下筷子,向着妹妹撒娇。 “去去,吃你的饭!”苏清政不满地挥了挥筷子。 待孩子们都吃完了,苏清政又问了一回孩子们的功课,这才对他们说起大事。 “娘娘想把你们妹妹接到身边抚养,说是怕缺了教养。” 苏清政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 他这话一出,兄弟几个都不轻松了,倒是南月松了一口气,看来就是这事了。 “小月要走了,我们不就见不着她了吗?”老三苏玌皱着眉头,小声说。 “我舍不得嘛!父亲,一定要走么?”苏玖又开始插科打诨加撒娇,然后被父亲一个目光给吓得不敢叨叨了。 “父亲,娘娘是个什么态度?”老大已经十六岁了,性子就沉着得多了。 “说是说怕失了教养。”苏清政放下了杯子,“澜儿说是这样恐怕就真的是这样了!”他私下里直呼起皇后娘娘的名讳。 几个人也司空见惯了,私下里父亲这样叫叫他们难道还拦着不成? 南月默默地皱了皱眉,娘娘这样说,这样做,这样想,就怕那些大臣是不会这样想了。 不知道还以为娘娘这是在内定儿媳妇了!虽然也不能完全否认,娘娘可能正也有这份心思的。 “娘娘没有那个意思吗?”苏琅问得小心翼翼。 苏清政把眼一白,“咋可能没有!她那直来直去的性子!”自己妹妹的性格是怎么样的,他还能不知道? “怕它作甚?纯粹女儿没有这样的心思。再说了,左右几个哥哥都大了。”南月把脑袋一偏,认真地说道。 苏清政这也是习惯了自己女儿什么都能听懂的样子了,小儿子大了五岁,都常常不在状态,小女儿跟成了精似的。想到这里,他却突然想起刚刚女儿说的丫鬟犯错的事情,恐怕这丫头就只在他面前成精呢! “你这意思,你是要去了?” “女儿想念姑姑了。”南月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淡定得很。谁能想到,她心里想的是,皇宫里的老师是最好的,皇宫的东西也是最好的,自己去了,必然什么都是最好的。 苏清政严重感觉自己被女儿抛弃了。他有些不满,“小没良心的。” “爹爹自己不也做好决定了吗?女儿就是说出来又有什么?”南月眸子也斜了一下,淡定地说。 “罢了罢了,收拾了一下就进宫去吧!你大哥哥给大殿下当侍读,你有事也可以找找他。” “是。” “去收拾吧!后日就入宫吧。” 南月正打算走,却又想起今日的事,便又折回,正撞上两个小哥哥不高兴的表情,不由得展颜一笑,“干嘛这样不高兴?” “二哥跟我说,你走了,以后爹要打我们就没有人求情了,也没有人给我们送点心了……”老三苏玌说道,完全没有注意到老二苏玖一直在给他使眼色。南月听得有些哭笑不得,你们这还是亲哥么?却见苏玌攀着手指突然说,“也不能老是见到你了。” 苏清政本不高兴,正待发作,却也愣住了,南月已经硬生生红了眼睛,“又不是见不着了,说些什么呢?” 收敛了神色,南月才走到她父亲的面前,“爹爹,我想着,我身边的丫头都不懂宫廷礼数,便都不用带进去了,娘娘那里自然会安排的。” “这些事可由你。” “还有就是房里的一个大丫鬟,我想着是爹安排过来的,所以给爹说一声,我想她年纪也不小了,打发给小厮罢了。”其实这些小事她大可跟大哥说一声发配了就是,但是一来大哥尚未继承家业,她心里还是喜欢依靠父亲的。 “若是我没有记错,似乎还未曾及笄吧?”苏琅在一边说道。 他年纪不大,虽然已经跟父亲在商量学习一些朝中事物了,但是尚没有真正进入朝廷,所以家里很多事他也在管着。 “也不小了……” “你这一去,估摸着一两年就可以回来看看了,就是让她守在房里也没有什么,省得你那里没有个管事的。”苏琅这话是一片爱惜妹妹的心思,除了绣芸,南月身边的丫鬟就没有十岁往上的。 南月面色一变,似是十分纠结,好半天才说道,“大哥哥爱惜我的心我懂,但是那丫鬟颜色不错,我走了以后,万一生了些不该生的心思……” 话说到这份上,这屋里已经没有人不明白了,大公子已经十六岁了,二公子也已经十三岁,若是跟丫头胡来,传出去还要不要脸了?苏清政最重名声,儿子身边连个近身的丫头都没有,除了些许粗使的丫头,全是小厮守着的。 看来那丫头也是个心思不正的,不然月儿也不至于亲口来说了。苏琅此刻是最后悔的,为了这些点小事,他竟半天没有懂妹妹的心思。 所以一家人算是讨论了一个结果,虽然是方氏的陪嫁丫头的女儿,但是主人家给了一个婚事,也算是开恩了。绣芸的事,就这样结束了。 ☆、皇后 待回到了房中,南月把丫鬟都叫了过来,她这大丫鬟一个,四个二等丫鬟,这几个是贴身伺候的,还是一些做事的各色丫鬟,总有十来个。如今她要离开了,自然要安排好她们。 “今日父亲说与我,叫我入宫去陪着皇后娘娘。” 话音刚落,底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顿时起了一些不小的骚动。绣芸一皱眉,“没见小姐在训人啊?你们吵吵嚷嚷地干什么?”她因为小姐让她也一起跪着正不满呢,这些人就来触她的眉头。 南月看了她一眼,不出声,半晌看人都静了下来,才继续说道,“我是不打算带人进去了?” 这话一说,绣芸吃惊地看向南月,她以为南月是一定要带上她的。 无视她的神色,南月心里暗暗思忖,自己是不是久久没有把思维转换过来,以至于也不怎么在意身边的事儿,竟让这丫头越发无礼了。 “春华你们几个没有过十岁的,就在房里守着吧,月钱折半,若是不满的,可以叫你老子娘领回去……” 四个丫头赶紧磕头,“不敢……” 不用伺候姑娘了,还给一半的月钱,实在是算得上优厚了,再者她们是被尚书府买进来的,自然该听主子的命令。 她看了过去,那些粗使的丫头倒是都不算小了,于是说道,“你们就到厨房那些地方等使唤去吧,等到了年纪,就为你们找个人家。” 她又思索了一番,才施施然地说,“就这些了,都下去吧。” “姑娘是不是忘了我了?”绣芸见南月没有安排她的意思,赶紧急急忙忙地问道。 南月轻轻地撇了撇嘴,“我倒是真的忘事儿了,”说着她看向春华,“春华,以后你就是我房里的大丫鬟了,不要管不着事,也不要伤了姐妹情谊,你自己顾着点。” 春华原来叫做阿岚,因为重了皇后娘娘的名讳,所以南月为她取了春华的名字,她是没了家人了的,被南月买回来,平时不打眼儿,却是一心一意地待她。 春华一时间惊讶,连谢恩也忘了,“姑娘……” “怎么了?做不好么?还是不愿为我做事?” “不……不,谢姑娘……奴婢一定把姑娘的屋子打理好,等着姑娘回来。” 南月满意地一笑。 “姑娘,我呢?”绣芸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南月。 “你啊……”南月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哥哥会为你寻一个好人家的。 ” 然后南月便不再管绣芸的哭喊,只叫两个力气大的丫鬟把她拖了出去。 不必为这些事浪费太多的时间,对于南月来说,她的每一天都是十分地繁忙的。收拾打点了一些要带进宫里的东西,就跟着自家大哥进了宫。 而端坐中宫的皇后娘娘苏清澜正等得不太耐烦。待南月终于经了通传入了宫里,她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拜见娘娘。”小女孩软糯糯的声音甜滋滋地传入了苏清澜的耳朵,使得她的心都甜了几分。 “叫姑母。”苏清澜故意板着脸教训道。她没有个闺女,只三个儿子,而且如今都不算小了,不会在她面前撒娇了,正好把没了母亲的南月将养到身边来。这样的行为,她肯定是有私心的,这一点她丝毫不否认。南月如今四岁多,既过了养住的年纪,又没有到男女有别的时候,跟自己的几个儿子亲近些也不会坏了姑娘的名声。再者,把她养在自己身边,自然可以有更好的教育,也才能养得更好些。她教出来的孩子,自然是不会差的。但那些大臣们反复思考的找儿媳妇一事,其实我们的皇后娘娘还真的不是特别上心。 她和哥哥相依为命,那么高门贵族都看不上他们,觉得他们兄妹是没有什么教养的,只不过运气好罢了,她自然得把兄妹俩唯一的一个女孩子养得比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女们优秀万分。 不过也确实是运气,谁能想到当初那些个皇子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后来竟然成了如今的陛下呢?她固然觉得自己的夫君是最好的,也没有想到他竟会登上那个位子。 这样想着,苏清澜又细细地看了看小丫头的脸,圆圆嘟嘟的小脸,精致好看的眉眼,大大的眼睛,红润的嘴唇……她兄妹俩的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嫂子也是容貌绝世,这样看来,小姑娘长大之后自然也不会差的。 南月被苏清澜看得心里发毛,怯怯地叫了一声“姑母?” 旁边的侍女也看不下去了,有些尴尬地唤了一声“娘娘”。 苏清澜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以后就要跟我住在这里了,会不会不开心啊?” 苏南月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爹爹说姑姑是个直来直往的,如今看来父亲的评价竟然还是高谈了姑母了。 心里有些无奈,但还是露出开心的笑容,“怎么会呢?人家都说皇宫是天下最好的地方呢!而且爹爹也教导我,姑母是最疼孩儿的……” 说皇宫好,虽颇有些庸俗的意味,但是却还算是符合五岁孩子的心思。 “我的儿,自然是疼你的!”皇后一把把南月搂在怀里,宝贝得不得了。“快快,把给姑娘准备的点心都端上来。” 南月看着忙着差使丫鬟的苏清澜,眸子里星光点点。 不多时,各式各样的点心就摆到了南月的面前,她仔细地看着面前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拿起一个竟有些舍不得吃。 “怎么?不合你的胃口么?”苏清澜关心地看着小姑娘。 迟疑了几分,南月说道,“姑姑,这样的点心是姑母每日的分例么?” “是为了你来特意备下的哦!好孩子,不喜欢么?”清澜的眸子十分温和。 听她这样说,南月松了一口气,然后把点心放到了口里,在那期待的目光中,露出一个笑容,“很好吃。” 清澜也笑了,拿起一块点心尝了尝。 “娘娘,殿下们来了。”皇后身边的一个大宫女云兮走进来,轻轻地说道。 “嗯?他们不是一向直接进来的么?”清澜颇有些奇怪地笑问。 云兮也笑了,“今日这不是有生客么?殿下们怕是怕吓到了月姑娘。” “你还笑呢,还不快把他们叫进来,”说着她指了指南月,“这位才五岁呢!” “母后身边有生客,儿子们不敢妄来了!”一个声音进了屋子。 “还说呢,你就是头一个胡来的,没一点儿规矩。”皇后笑着说道。 南月也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殿下 皇后是皇帝的发妻,在陛下还是个闲散王爷的时候,就跟随陛下了。不过按照南月的感觉,她可不认为陛下能够登基跟娘娘有什么关系,她甚至觉得娘娘如今稳坐中宫,恐怕还少不了身边这些丫鬟的作用。 皇后与陛下育有三子,长子路鸿羽,次子路鸿翊,三子路鸿翎,这也是当今陛下全部的孩子了。她看了看,说话的人看起来年纪最小,大概是三殿下。不是没有见过,但是也确实有些时间没有见了。 “见过各位殿下。”她赶紧从桌子上下来,低低地行了一个礼。 “哎,你这丫头!吃你的!”皇后有些不悦。 几位殿下顿时笑了,“看来我们打扰了你吃东西呢!” 三郎还拍了拍小姑娘肉嘟嘟的小脸,顿觉得手感真好。 南月可不真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被一个半大的孩子如此对待,老脸也忍不住红了几分。 “哈哈!”兄弟几个眼见小姑娘这样的神情,都笑了起来。 他们三个一块儿长大,兄弟感情十分好,对母亲亲近连带着对外家也十分亲近。尤其是大殿下几乎是和苏琅一块儿长大的,更是对她心里亲近。而三殿下的性子却是对谁都好,所以也亲近这小姑娘。 “你们也过来用些点心吧!记住,这可是蹭了你小妹妹的。” “既是蹭了你的吃食,少不得便要送些礼物了,容哥哥好好想想,给你一个好的。”路鸿翎冲着对她笑着说。 “既是要送礼,那少不得得立下字据才好了。”南月大眼睛闪了闪,说道。 “怎么,哥哥还骗你不成。” “既如此,想来翎哥哥你比我三哥哥还大了些,三哥哥就从不诓我。”南月做出深思的模样。 “看来,老三的人品早就没有了。” 鸿翎尴尬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好吧好吧,我是你哥哥,自然不骗你的。” “我信你了。”小姑娘笑着说。 “看来我们今日因了三弟这张嘴,要被小姑娘好好地敲诈一翻了,三弟你可得负责了。”鸿羽微笑着说。 “见面礼本就应该给的,你们两个没有想到不罚就罢了,还想省了去么?” 兄弟几个玩笑一回,一时间宫殿显得十分热闹。 用完了点心,苏清澜见二儿子似乎不是十分熟稔,不由有些担心,于是揽着南月,抚摸着她的软发,对路鸿翊说道,“二郎是不是跟小妹妹生疏了?小时候二郎可不是很喜欢的么?不过那时候还是个整日啼哭的婴孩罢了。” 路鸿翊一愣,似是没有料到母亲会说这样话,不由看向那怀中的小姑娘,“那时候你整日地哭,我倒还跟着母后出宫见过你多次,后来每逢年节入宫,你也不怎么爱说话,倒是有些生疏了。这时节,每次让你入宫,又没有个夫人带着,你还老是生来不了,真的是个多灾多病的。” 路鸿翊不大爱说话,但是却是个外冷内热的。这话说到这份上,正是把南月放心里去了。 南月心里有些发虚,她可不可以说因为自己没有个母亲,没有人带着,每次宫宴皇后把她带在身边,应付那些子夫人什么的,倒连累她受了多少话,故而所幸装病不来了。 南月又默默想着他说起这些往事,心里突然也生了些感伤,“听人说,那时候怕是就养不住了。” 这话实在不吉利,皇后面色有些不好,“说些什么,你现在可不长得好好的?” “孩儿只是想着这些听来的话,心里感伤罢了,”南月掖了掖眼角,“这条命还多亏了姑母……” “你这孩子……”苏清澜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身边有谁给你嚼舌根了是吧?” “便是有,也不是坏话,姑母不要恼。” 南月这些话,虽有几分刻意,但还是多为真心。刚来这里的时候,她放不下那些亲人,那个世界,还有那个人,因此日日啼哭,只使得婴儿的身体很快就撑不住了。还是她的姑姑从宫中刻意跑出来帮忙料理母亲的后事,又见父亲无意管她,整个人十分颓丧,便叫了大哥,把她抱到父亲的身边去。 “问他还要不要这孩子了,不要了,就直接闷死吧,省得一口气撑着活受罪;若是要,就叫他做好一个当爹的应该做的事!” 当时皇后是这么对大哥说的。也就是这样才把她和她爹都拉了回来。 她爹明白了,他为了妻子,必须要将养女儿; 而她明白了,失去了父母,她其实没有失去亲人。 她想通了,也就不哭了。时至今日,她和她爹,都好好地活了下来。回忆这些并不是说她恨她爹当初的行为,她永远敬爱自己的父亲,只是当初皇后确实是于她有大恩的。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皇后又揉了揉她的软发,“月儿告诉姑母,月儿在家学些什么,过几日,姑母就托了陛下为了寻女夫子来。” 南月寻思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打算说实话,免得荒疏了学业。 “姑姑问这话,倒叫月儿不安了。月儿在家就是个胡来的,爹爹也由着月儿的性子,所学的不过都是些不正经的东西。” “哦?那月儿学了什么?该不会因为懒散什么也不会吧?”鸿翎笑着看她。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鸿翎一笑,也不恼。 南月这才开口道,“爹爹的字是上等的,所幸就临摹些爹爹闲暇时写的字,又有爹爹为我找了夫子,教我画画。日间也跟着奶嬷嬷学些针线,女孩子,针线是万不能丢下的。至于书,孩儿尚小,学不来那些高深的经典奥义,不过读些诗书罢了。入宫之前,还在读些王右臣的集子,孩儿还想着,读他的诗,既是学诗又算是学画了。” 几个人一听,都是一惊,这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吗?转而一想,苏尚书教孩子估摸着是严格的,但孩子学到几分却未可知。所以也就不那么惊讶了。 “月儿既这样能干,还不赶快写些字给姑母瞧瞧?” “好。”南月一愣,连忙应了。 “来人,研磨!” 宣纸铺开,墨香四溢,这里的桌子不比家里是按照她的身量做的,南月只好站着写了。她不打算藏拙,自己又不是入宫争宠来的,藏什么拙,只有自己够好了,姑母才会为她寻来更好的老师。 清澜手拿南月写好的宣纸,仔细地看着,竟已经有了兄长的五六分相像了。因为年纪尚幼,力气不够,少了些浑厚厚重之感,但是刚正不阿,铮铮秀骨,却也是十分精妙。 几个皇子也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失惊叹之感。 看罢,苏清澜把宣纸往桌子上一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起昔年兄长亲自教我写字,可惜我兴致不高,所以至今日也没有习得兄长字的六七分,倒不若你认真。” 随即,她又看了几眼,“兄长爱妹,不忍相逼,想来爱女只会更甚,你的字写得这样,恐怕是不敢疏于练习,十分刻苦所得。不过我的月儿,实在是个天资聪颖的。” 南月微微一笑,“姑母再夸下去,只怕明个儿月儿就要以为自己出师了。” “丫头的嘴一点儿不饶人!”苏清澜有些无奈地戳了一下小丫头的额头。 一时间就都笑了。 ☆、时雨 “不过我看月儿这般,恐怕也没几个人担得起她的老师……”鸿翎轻轻托着下巴,说道。 “正是呢。比兄长更出色的老师,我朝也不见得有几个,更何况是女子?”这倒不是因为苏清政是自己兄长而吹捧,而是苏清政的字确是一代大家风范。 “母后何必碍于男女大防?她才多大,不若让她跟我们一起学吧!”鸿羽提议道,他们的老师正是名满天下的书法大师钟离竹。“至少在钟离老师的身边学习个五六年还是无碍的。” 见皇后似还有纠结之意,鸿翎也帮着说话了,“父皇日前不是说起,想要放开天下风气,让女子走出家门么?咋们不正是给天下万民起了一个头么?父皇那里我们可帮着说说。” “只是若找不到好老师,空负了月儿的一身才气。”老二鸿翊也不再沉默了。 “那……我愿为月儿一试。”皇后似是有些纠结,答应得有些勉强。 老三鸿翎是一下子就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日后月儿你就是我们的师妹了。” “也是,若是月儿来了,大哥和琅哥走了以后,也不至于过于无聊了些。” “这样说来,以后不和琅哥儿在一块儿,估摸着大郎还不习惯呢。”清澜笑着看着自家大儿子。 “儿臣日后必然会上朝堂为父皇解忧,琅弟亦然,同在朝中为臣子,自然可见。” 皇后也笑了,“竟然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真真恍如隔世之感。” “是啊,我们马上就要有大嫂了啊。” 对上一帮人打趣的目光,一向潇洒自若的路鸿羽也不由有了几分恼色,“当着月儿,都在说什么呢……” “不妨的,月儿其实十分好奇那魏家娘子是怎样的呢?” 眼见小姑娘也露出了好奇的目光,鸿羽只得瞪了一眼三弟,不再说什么了。 “魏家姑娘自然是好的。”皇后揽着小丫头,笑道,“她担得起。” 这话就有些意味不明了,担得起?担得起什么呢?左右不过是那个位子罢了。大殿下大婚了,太子也该立了。如此想着,南月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鸿羽,鸿羽已经十八岁了,明年开春就要迎娶魏大将军的独女魏时雨。大将军携子在外镇守边疆,只留了独女在京中外祖家,明年回朝正赶上女儿的出嫁了。而今,宫里为准备大皇子的婚礼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想到这里,她心思有些幽幽的,虽然她不认为晚一点娶妻有什么不好,但是像大哥苏琅这样已经十六岁了,却连定亲都还没有影儿,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等大殿下的婚礼告一段落了之后,她也得替兄长考虑起来了。左不过是看中了哪家姑娘,就向皇后娘娘求一个恩典罢了。 想起这些她心里也有些发愁了,家里老二苏玖是个无法无天的,整个跟个皮猴似的,倒是和鸿翎有几分相似。老三苏玌却是太老实了一些,不像老二鬼精鬼精的。老大苏琅倒最是像爹爹,但是少了太多的杀伐决断,这性子说得好听了是叫做温和,说难听那就是没有主见,为人懦弱了。 按理按情,都得大哥哥来掌这个家,所以这嫂子,她可不敢乱来。看来,以后也不得每次宴会都躲懒了,得在世家贵女里面好好替哥哥相看了。 “想什么呢,想得这样出神?”皇后笑着问小丫头。 “在想羽哥哥成亲了,翊哥哥也该成亲了吧?” 皇后也看向了二儿子,“是了,也十五了,该了。” 鸿翊面色一变,“还早呢,儿子不急着娶亲。” “说什么呢,就是晚些,母后也该为你打算起来了。” 鸿翊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南月打断了。 “姑姑,要我说,我琅哥哥还要大上一岁呢,姑母可不得也替我琅哥哥也看着点儿?” “鬼丫头,你这哪里是替翊儿想着,分明就是在想着琅哥儿呢!”皇后明白了,是了,琅哥儿几个可不也得她筹划着了。 南月吐了吐舌头,“我琅哥哥没有母亲,可不得仰仗姑母吗?左右琅哥哥,翊哥哥,可不都是我的哥哥?” 皇后给她的脑袋敲了一下,笑骂道,“就你精!” “还打我呢,我跟您说呢,您可得看着呢,这里不还有翎哥哥吗?等您哪天睡个觉一醒过来,就有一大堆小孩子管您叫皇祖母了!” “干嘛又扯上我了?”鸿翎愤愤地,“贼坏!” 恍然间,几个人已经没了一开始见面的生分,倒十分熟悉了。 南月正笑着,却见鸿羽似有些发怔,于是笑着打趣,“你们快看,羽哥哥想新媳妇已经呆住了!” 鸿羽一愣,收回了心思,脸上一红,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南月把这些话扯开来说,其实也是为了试试皇后的口风,如今也算是半安心了。那些大臣们的担心,她看来虽然可笑,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不无可能,如今看来,皇后对这方面的心思也不怎么重。她的年纪实在太小了些,也就十一岁的路鸿翎还可以等她一等。 其实那些大臣担心的也不过是她当皇后什么的,害怕她家势大而已。 几个皇子又闲聊了一回,便回皇子所去了。 几个人走在路上,说这些闲话,老三突然想起今日皇后的行为,感叹了一回,“月儿倒是个性子好的,乖巧可爱,日后也能好好相处,算是随了母后了。如此说来,倒是母后有些奇怪,平日里那样一个洒脱直率的人,怎么今日在月儿求学的事情上那样迟疑?” 他思忖着,抬头却见两个哥哥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呃……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愣,立刻意识到了,“啊!母后又坑我!” 他立刻意思到了,皇后恐怕是早有那个心思了,但是为了拉上他们兄弟故意设了坑让他来跳呢!可惜他两个哥哥是明知故跳,只有他,是傻乎乎地往下跳的。再说了,南月是个什么情况,当爹的苏清政能不和自己妹妹通个气儿?还需要临场写字给他们看一次? 想明白这一层,鸿翎两眼一抹黑,愤愤不平地瞪了两个哥哥一眼。 “你能想明白,也不是没有进步了。”老大鸿羽笑着安慰自己弟弟,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阿翎,不可为这事生分了月儿。”鸿翊交代他。 鸿翎翻了一个白眼,“我是那样的人吗?这么一点儿小事。” 几个人一笑,步履轻松地回了住处。 另一边,南月被带到了皇后宫里的别殿为她备好的屋子,她仔细地打量着,显尔易见地为了小孩子的爱好而特意地好好收拾过了。 “姑娘。”一溜儿的宫女和太监齐齐整整地站在屋子里。 南月正在打量着桌子上的摆件,却见她们进来了,便看向她们。 “你们自报一下家门罢。” “回姑娘,我是娘娘派来教您礼仪的李嬷嬷,也是这里的掌事宫女。”南月看着她,容貌苍老,脸上一条一条的皱纹,神色十分严肃。 “嬷嬷好。”南月知道该有的礼仪也是不能丢了的。 “回姑娘,奴婢贱名秋月,曾在娘娘身边伺候过,娘娘见奴还算机灵,便把奴派来伺候姑娘的衣食。”一个容貌清秀的宫女上前答道,看上去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 “这是两个小宫女——晓红和晓碧;两个小太监——小德子和小贵子。”那宫女又继续说道。 南月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果然是个机灵的,“秋月么?倒是跟我重了名儿了。” 那宫女一惊,立刻跪了下去,“奴婢不知,奴婢知错!” 南月摆了摆手,“这里没有什么跪不跪的规矩,既是重了名儿了,改一个就是了,以后你就叫秋叶吧。你不介意吧?” “奴婢谢姑娘赐名。” 秋叶答得迅速,神情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倒是李嬷嬷深深地看了一眼南月,神色颇有些不悦。 南月一时没有明白,只装作没有看见,“秋叶留下来伺候,其他人就都下去吧,听嬷嬷的安排吧。” 眼见其他人都下去了,南月这才和秋叶闲扯一些。 “在我身边伺候没有什么大规矩,只不要忘了巳时为我准备好练字的东西。” “奴婢记下了。” 南月看了她一眼,看样子也还乖巧,“针线可还拿得出手?” “会些,”秋叶迟疑了一下,“回姑娘,屋子里晓碧的手艺是最好的。” 南月回忆了一下刚刚的两个小宫女,晓碧应该是低眉顺眼,面色丰腴一些的那个。 正想要说她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说,不要迟疑。想了想南月还是没说了,小宫女之间那些子争风吃醋,她也不想掺和。 “李嬷嬷,你清楚么?” “回姑娘,李嬷嬷先前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为人最是重规矩的,原是太后娘娘故去以后就回家养老了,只因为姑娘的事儿,娘娘才又把嬷嬷找回来的。” 南月目光一沉,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太后身边的老人儿,应该是懂规矩的,只不过是看自己太随意了些,所以可能有些看不顺眼罢了。倒是难为姑母的一番心意。回家养老的宫里老人,南月是明白的,哪里比得上在主子们身边伺候的光荣,恐怕自己少不了得受些委屈了。 想着想着,南月抿嘴一笑,“嬷嬷多大年纪了?” 秋叶思索了一会,“估摸着四十有余了。” 南月一怔,四十多……骗人的吧…… 想起自己姑母三十五岁,却光鲜亮丽,漂亮得跟二十多岁的一样,这差距让她一时有些受不住。 秋叶见她一副惊呆了的样子,也不由得笑了笑,看样子稳重,到底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呢。 “姑娘,离娘娘那边传晚食还有些时间了,可要歇一会?” “嗯,”南月一边任由着她给她换衣服,一边想了想说道,“宫里虽有嬷嬷,但是那几个宫女太监也得你从中调和一些,你自己注意些。” 宽衣的手停顿了一下,才幽幽传来一个声音,“奴婢知晓了。” 等南月一个人躺在了床上,整个人才实打实地放松下来,今日这些个事,未免活得有些不像自己。她性子有些冷清,让她这样子跟人说话开玩笑,实在有些累了。 南月又想了想以后的日子,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棠竹 “姑娘,步子要走得更小一些,更软一些。”李嬷嬷板着脸纠正南月的走路姿势。 南月心里无奈,她虽然性子不很活泼,常常是个淡定的,但是自小养惯了的,走起这些步子来,也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故而来宫里都一个多月了,还是常常挨骂。 “嬷嬷莫气,且先歇歇罢。”南月轻轻地拭去额上密密的细汗。那嬷嬷一听,以为她是想要借着让自己而休息而求自己休息,不由得发了怒,“姑娘自然还小,可以躲着懒,向娘娘撒娇罢!但在我这儿,万没有容着姑娘的意思,娘娘既然把您交给了奴才,那就少不得要姑娘受些罪,学些东西了。” 南月愣了愣,自然明白她是误解自己的意思了。 “嬷嬷误会了,您站了又好半天了,你在一边坐着休息罢,南月自是不敢懈怠的。” “罢了,姑娘既然有这心,我就在一旁看着姑娘,姑娘不要懈怠了才好。” 说着她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还信手拿起了旁边的一盏香茶。 “哎,李嬷嬷……”一边儿的晓碧正要阻止她,却见南月一边走着步子一边冲她摇了摇头。 “怎么?”李嬷嬷放下杯子,横了一眼那小宫女。 “没,没事……”晓碧赶紧低下头去。 “真是些个没规矩的丫头!你们是看姑娘管不住你们,都已经翻天了么?” 晓碧被骂得更加低下头去,不敢搭话。 南月本觉得丫头护不住主子,是个不中用的,随即又想起,自己这个当主子的也没有摆出个什么态度来,自然底下的丫头更加看脸色做事情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走起步子来。 外边秋叶正过来送点心给姑娘吃,没想到正撞见晓红畏首畏脑地在门外边偷听。 “晓红,你在做什么?!”秋叶轻轻一喝,倒把小宫女吓了一跳。 “哎哟哟,我的好姐姐,你吓死我了。”晓红轻轻拍着胸脯,喘口气,随即她悄悄看了一眼屋子里,拉住秋叶的袖子,“好姐姐,我们一边儿说去。” “里面又闹出什么事儿来了?”秋叶看她这样子,也压低了声音。 “要我说,姑娘性子是太好了些……一点儿也管不住事儿,竟使得李嬷嬷倒像个主子似的。” “你胡说些什么呢!” “我哪里胡说了!今儿个说什么娘娘把姑娘交给她之类的浑话,姑娘是娘娘亲自教养的,哪里就交给她了。这也就罢了,姐姐你早上给姑娘备下的茶水,那可是娘娘赠给姑娘的贡品!就那么点儿,姑娘又喜欢得紧,她竟敢就那么喝了。碧儿想要阻止,倒受了她好些骂。” 两个人说着说着,不由得又翻出好些闲话。 而皇后午睡起来,没有见着南月,虽然是每日见着,但突然一时想得很,便就要打发小宫女去叫过来。 棠竹正在给她梳发,听她这样念叨,不由得笑了,“娘娘,这才什么时间,不知姑娘午睡起了没有,小孩子睡得久些。” “这倒是了,等晚食再见吧。” “娘娘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这一下子见不着,必得很想一个多时辰呢。奴婢给您去瞧瞧罢了。” “棠竹,你就打趣我!”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皇后竟还嘟了嘴,向着棠竹撒娇。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笑了一圈儿。 皇后是个不大重视规矩的,所以主仆之间相处起来十分融洽。 云兮笑弯了眼角,“怎敢劳动棠竹姐姐,不过我去叫了姑娘过来就是了。” 棠竹是皇后一块儿长大的,也是皇后唯一的陪嫁丫头,说是丫头,其实也算是半个姐姐了,在这宫里地位很是特殊,所以说不敢劳动她,那就是真不敢劳动她了。棠竹又是一片忠心耿耿,也不肯嫁人,这些年守着皇后,也得了皇帝的几分尊重。 “别了,你来给娘娘收拾,就几步路,我顺带也去看看姑娘睡得可还安稳,那些子宫女太监当差也还上心。”棠竹微微一笑,把手中梳子交给了一边的风兮。 “是了,丫头还小,又是个不爱说的,恐管不住事,你去敲打敲打也好。”皇后看了她一眼,交代道。 棠竹领了命令就下去了。 也是合该李嬷嬷倒霉,棠竹到了南月的院子里,竟然直直地碰上了秋叶和晓红在一处饶舌。 “你们在干什么?姑娘那里不用伺候了?”棠竹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十分地威严,吓得秋叶和晓红两个小宫女立刻就跪下去瑟瑟发抖。 棠竹自有她的威严,若是没点本事,这些年也压不住那么多宫女太监,也替皇后出不了那么多主意,不然想爬上龙床的女人们不都得翻天了。 “回嬷嬷,我们有话回禀……”秋叶定了定心,鼓起勇气,拉上晓红把刚刚那些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棠竹听了,不动声色,“你们先下去吧,我去姑娘那里看看。” 秋叶和晓红对视一眼,也拉不准她的态度,只得乖乖退到了一边。 棠竹一进屋子,就见李嬷嬷站在屋子里,直盯着姑娘,挨着李嬷嬷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茶水,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对那两个宫女的话也就有了底。 “姑娘,娘娘想着你,特意叫我来叫你过去呢。”棠竹笑着走上前去,行了一个礼。 “嬷嬷,万万不敢。”南月不敢让她把这个礼行完。 棠竹笑得愈发真心了几分,看着这孩子更怜惜了几分。 李嬷嬷赶紧凑过来,腆着一张脸,“既是娘娘找,姑娘还不快去,别让娘娘等急了。” 棠竹把眸子一斜,“姑娘快点去也罢,慢点去也罢,也不是你可以在这里说道的。” 李嬷嬷老脸憋得通红,不敢说话。 棠竹拉住南月的手,“跟我这就走吧,姑娘,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吧?” 南月轻轻摇了摇头。 那边皇后刚刚收拾妥当就见南月已经随着棠竹进来了。 “月儿来了。” “姑母。” 皇后摸了摸小姑娘的脸,心里跟着软了几分。又见她头上插着一支碧绿的簪子。 “月儿倒是真喜欢这支簪子。” 南月面露羞意,她是真的喜欢。这支簪子小巧可爱,翡翠绿得如翠竹一般,尾稍的几片绿色状的装饰,十分精巧。 “三郎送的就那样如你的意么?”皇后打趣地看着小丫头,她可是为小姑娘准备了各种孩子的玩具还有小姑娘喜欢的物件儿,结果小姑娘都显得兴趣缺缺。 南月笑了笑,摸了摸簪子,“月儿确实喜欢。” 这是三郎鸿翎送的,鸿翊和鸿羽分别送了她一幅名家真迹和一套文房四宝,都很合她的心。 皇后也不打趣她了,想起自己一个人午睡的无聊,于是说,“月儿日后可要和姑母一块儿午睡?” “月儿怕吵了姑母安静。”小姑娘低着头,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其实对于五岁的小丫头来说,跟着母亲睡觉实在再正常不过了。虽然皇室的孩子是一出生就跟着乳母的,但是谁让皇后是个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的人呢。 “没事儿。”皇后一笑,从此南月就过上了被姑母搂着睡午觉的时光。 皇上中午一般在勤政殿里午休,只有晚上过皇后宫里休息,有时候政事忙得过不来的时候,皇后晚上也就拉上小姑娘一起睡。 晚膳皇上也会过来陪着南月和皇后吃,夫妻俩竟真的似多了一个女儿养着一般。 南月是来到这里的头一天晚上的时候见到皇帝的,皇子们都是在皇子所生活起居的,只每日过来请安,所以就他们三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平时习惯了三个哥哥的说说笑笑,一时南月还有些不习惯。又是跟一国之君吃饭,紧张得没了什么胃口。 但是皇帝也是十分疼爱她,对她实在不算坏,知道她的爱好之后,既交代皇后给小姑娘做些新衣服,又让以后桌子上多准备些小姑娘喜欢的饭菜,又差人送给她一份文房四宝,跟鸿羽送的倒有些像是一套。 南月对皇后她们的善意,心里也是感念的,所以在这里住的也不算不开心。 ☆、秋叶 待晚上皇帝去沐浴了,棠竹在给皇后收拾头发的时候,才不慌不忙地提起了李嬷嬷的事。若是一般的事情,她也就自作主张了,但是眼见着宫里这几位都把小姑娘当宝贝似的,她也就所幸卖个人情了。 “娘娘,那位李嬷嬷,我瞧着也不是个识趣儿的。” 清澜一愣,放下手里把玩着的发钗,“怎么?” 棠竹把秋叶她们说的那些事,挑了些要紧的说了。 皇后听了,气得手就随手往桌子上一拍。结果正巧赶上皇帝陛下进来。 “什么事让朕的皇后发这样脾气啊?” 路昶面带笑意,挥挥手把棠竹遣开,走过来亲手为皇后拆那些饰物。 “还有什么事儿!现在我心里挂着的,一个是你,另一个不就只咋们的小丫头了嘛!” “哦?”路昶眼路笑意,“咋们丫头又怎么让你生气了?吃晚膳时我瞧着你们娘俩儿倒也还好。” “她要是肯惹麻烦,我倒也罢了,就是什么都不说,才心疼死我。你倒是说说,我本来指望着那人伺候过太后娘娘,肯定可以好好教导我们月儿,结果她倒妄自尊大起来了。”清澜心里气急,又素来什么事都不瞒着皇帝,便一股脑儿又跟皇帝说了。 皇帝听了李嬷嬷的事,笑得愈发深了,“那人本来就不得母后喜欢,你倒是忘了?再者,朕想要开放天下女子风气,你倒是赶着给我帮倒忙。月儿懂些基本的礼数就罢了,哪里要那样教。” 皇后转过身,拉了皇帝的袖子,“那你倒是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过说,月儿学得好了,打赏一翻把人送回老家继续养老去,也就罢了。” “她欺了月儿,我还要赏她?”皇后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 “说你傻,你倒真是个傻的。”皇帝一笑,戳了戳她的额头,“警醒些她就好了,难道还要跟这起子小人置气?” 皇后这才明白了过来,立刻就笑了。“我是傻的,可您不是聪明么?这不就够了。” 另一边,棠竹回了自己屋子,换了云兮守夜伺候去了。 风兮原在外边伺候,自然就听见了皇后的拍桌子,于是很自然就问起了。棠竹跟皇后这身边的几个丫头,倒是风兮还合得来一些,云兮欢脱活泼了些,独风兮是个沉稳聪明的,因此也有话说。处了这些年了,这些事也就不瞒着她。 “我看那月姑娘,受了委屈也不跟娘娘说,心里就不安得很。” “姑娘胆小些,也是有的。” 棠竹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风兮,你老实跟我说,你竟真觉得那是个胆小的孩子么?我倒是觉得,多智近妖了。” 这话说得十分过了,风兮吓了一跳,立刻打开了窗子看了看窗外,然后才拉下窗子,“这话也是可以说的?” “唉,”她叹了一口气,“便不说这些,就当她真的是怕生,不喜欢亲近人,可万一日后见了尚书大人,向着父亲撒娇,尚书大人要真觉得女儿受了委屈,岂不是坏了兄妹间的感情?” 风兮沉默了半晌,“这话才是这个理儿。” “我担心的还不止呢,殿下大了,日后必然是一国之君,为君不能失了可用之才。以前我见琅公子来的时候,为人稳重,很有才华,心里还想着日后殿下也才不至于没了个可用可信的人,不能为了这些小事,惹得兄弟几个离了心。” 风兮知道是这个理,又劝慰了棠竹一回,“左右还有娘娘在上头看着呢,你也别太急。” 两个人又说了些话,才就睡了。 而南月此时呢,正睡得十分香甜,她还不知道今日护着她为她说话的棠竹已经把她当成了半个假想敌了。若是知道了,估计也得叫冤,她就是不想搭理那李嬷嬷罢了,哪里就值得她想那么多了。 第二日南月是在闹哄哄的屋子里醒来的。 “我要见姑娘!” “嬷嬷,您且等等吧,姑娘正在休息呢。”秋叶好声好气地拦着。 李嬷嬷脸色十分不好看,“我要见姑娘,你还敢拦着?” “嬷嬷,实在是姑娘还没有起。” 南月揉了揉眼睛,搞不明白大早上又是在唱哪一出,“秋叶,让嬷嬷进来吧!” 李嬷嬷听见了声音,把秋叶往旁边一推,就直接进了屋子。南月正半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头发散落。 “姑娘。”李嬷嬷神色不大好地唤了一声姑娘。 “嬷嬷,有何事?” “姑娘,老妇自认为教姑娘也是尽了心的,姑娘何至于不声不响地就向皇后告了老妇一状。” 南月一愣,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娘娘今日就要打发老奴走了,姑娘以后只管可以得意了。想着姑娘刚来的时候,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老奴又是教规矩,又是管那帮子丫头,也是尽了心力,如今倒白做那吕洞宾!” 南月听了这话,再好的脾气也没了,冷笑一声,“嬷嬷这意思我倒是一只狗了?谩骂主子,不知这又是哪里的规矩!大早上地往我的屋子里冲,你连半点尊卑都不懂了吗!” 南月气恼了,看向外面,“小德子,小贵子!娘娘既让嬷嬷今个儿离开,你们还不请嬷嬷出了我的屋子?免得娘娘怪罪,竟说我拦着人不让走了!” 李嬷嬷眼睛一横,冷笑道,“姑娘竟是这般的人,我算是明白了!” 说着,她就出了屋子走了,还不忘瞪了一眼几个奴才。 南月长了这些岁,头一次见着这样不讲理无法无天的人,等让屋子里人都散了,还在床上呆坐了半晌,才叫了秋叶送了洗漱水来。 “秋叶,你说,姑母突然就要发配了她?” 秋叶心里一颤,想了想,干脆心一横,就把昨日和晓红碎嘴碰上棠竹嬷嬷的事都说了出来。 “那想必是她对姑母说了的。”南月低低地说。其实她的心里是在想秋叶该不会是皇后放在她身边,管照她的人。 秋叶帮她把头发挽起来,不痛不痒地说,“按理说,这些事该姑娘自己跟娘娘说一声,您受了委屈,娘娘心里还能不疼您?” “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只想过我的安稳日子,不愿意和她置一些闲气。” “姑娘不气我碎嘴的事儿吧?”秋叶问得小心翼翼。 “以后没有我的吩咐,就不要跟那些别人说闲话,就是说了,也别让人留下把柄。” “是。奴婢知晓了。”秋叶又想了想,然后继续说道,“不过我也不后悔这次的事,就是姑娘罚我,我也觉得是件好事。姑娘原是不知,那李嬷嬷来时娘娘交代她好好照护姑娘的,结果她瞧着您好性儿自个儿作威作福起来,这可不就是民间说的那句俗话——监守自盗么?” 秋叶见她没有说话,大着胆子又继续说下去,“姑娘,要我说,她走了也好。在我看来,姑娘不是那些胆小怕事的端不起架子的主子,以后这屋子,姑娘自己管着就好,奴才们也愿意好好跟着您。” 南月沉吟了半晌,才说道,“你做的有功,我怎么会惩罚你……你和晓红,把娘娘给的织锦,一人拿半匹吧。” 秋叶顿时开怀一笑,“谢谢姑娘。” “收拾好了就去娘娘那里吧。” 等秋叶去为她收拾她的笔墨,她一个人对着窗子,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想为这些事烦心,每日里读读书,写写字,做些文章,绣些活计不好么? 这段日子借着规矩没有学好的由头,也一直没有过去上课,如今李嬷嬷走了,少不得要去跟着几个哥哥读些什么“之乎者也”了,想想就头疼。 她不是特别嗜睡,但是皇子们学习的时间也实在是够呛,天还没有亮呢,都去学堂里等着了。写字的课她是喜爱的,但是那四书五经读来却不甚喜,可是碍不住皇后说了一句,“大师的经典要跟着哥哥们读些,若是喜欢诗词,也不必找了老师,自己读些也就是了。” ☆、樾华 “姑母为月儿费心了。”南月进去的时候,皇后还在梳妆,皇帝却已经早朝去了。 见她进来,皇后微微一笑,冲她招了招手。 南月自然而然地走到她的身边,接过风兮手里的梳子为皇后梳发。 “你还知道我费心?”皇后美目一斜,盯着小丫头。 南月笑了笑,手上动作也并不停歇,“孩儿不懂事,可不就得您多费心么?” 皇后开怀一笑,脸上的严肃也下去了。 “如今你可不能再躲懒了,该跟着哥哥们去学习了。” “是了,月儿可乖了,您让我去读书,我可不就得读书么?” “噗,”皇后绷不住她这一脸小委屈的样子,“我其实也舍不得你,你去了以后早餐又得我一个人吃了,怪冷清的。” 是了,去读书了可不就得学一上午再一下午,可不就只能回来吃个午饭和晚饭了。 南月一笑,“姑母,关于这个事儿,我想和您打个商量,要不就学一个上午,可好?” “孩儿喜爱写字,若是一日的学习那些四书五经的,我哪有时间写字,绣花呢?还有啊,哥哥们都不知道学习到了哪里,我总是过去了,也根本无法和他们一块儿进学啊。” “其实我之后想了想也是,那些夫子之经,女孩子读了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意思,倒不如学些别的。”皇后松口了。 “读也不是不该读的,但读些味儿就成了。” “你父亲那样的才华,你不能不识些字。”皇后想了想,越发觉得自己以前的打算并不怎么合理,“干脆让陛下为你求一个老师,然后跟着钟离先生每日学上一个时辰的书法,再使宫里那些有本事的绣娘教你绣些东西?这样月儿可还喜欢?” 南月笑了,这才是她最心喜的样子。 “说来,从未听起月儿说起跳舞乐器之类的物什,怎样?” 南月面色一红,“月儿实在不喜欢那些玩意……” 皇后看着小丫头,眼睛含着笑意,“棠竹,你来帮我收拾好,我好带了月儿去吃朝食。” 南月闻言放下梳子,退到一边,她对于梳皇后的发饰其实不太明白,只能帮她理一下发罢了。不多时,棠竹就帮皇后束了一个精致又简单的发样。 皇后过来牵起南月,带她去吃朝食。 跟着皇后用罢了早膳,南月先回屋子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字,然后又拿起《论语》读了一回,只觉得天气越发冷了。突然想起她是深秋生的,马上就要六岁了。只是一晃神,就来这个世界六年了。 “秋叶,你为我拿一床褥子来。” 秋叶正在一边剥着坚果,听她这样说,马上就走了过来,“姑娘冷了么?” “有些。” 秋叶赶紧去为她寻了一床软软的褥子来,又给她背后加了一个软枕靠着,“奴婢曾听人说过,姑娘身子不好,是奴婢疏忽了。” “没事,注意暖和就好了。”她胃寒,在家里这样时节,父亲早早就为她生起了炉子,只是对于寻常人来说,却未免有些闷热。 “姑娘,地暖的日子得到十月份,还有一个多月呢,姑娘身子不好,我下午去领了碳火回来晚间给姑娘把炉子生起来。” “宫里地暖是这样晚的么?”南月有些奇怪地问。北方比不得南方,十月底都下雪了。 “姑娘不知道,原不是这样的,后来是娘娘觉得地暖供得太早,人住着也不舒适,又实在浪费,所以就命往后推了半月供应。” “这样啊,也罢,去取了碳来生了炉子就是了。” 南月一时痴痴地望向了窗外,秋叶见她没了吩咐,也就退到一边继续剥那些坚果。南月想起自己刚来这里的日子,母亲生她坏了身子,没有出月子就没了。那样的时节,雪还没有来,世界一片荒凉和枯黄,没一点生气。自己生得,还真不是一个好时候。正向现在一样,白茫茫的天空,冷意在空中弥散着。 她捡起身边的《论语》,却没有了读下去的欲望,心里只觉得闷闷的。 “秋叶,我们去外面走走。” 来这儿一个多月了,竟还没有在这宫里好好走走。 “姑娘要去院子里吗?外面冷,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去皇宫里好好走走。” 秋叶一愣,放下手中的东西,“姑娘若是要去,便是等天气好一些再去又何妨,如果伤了寒,闹得身子不爽,倒连累我们受罚。” “我只是出去走走罢了。” “那奴婢去请一下皇后娘娘的旨,可否?”秋叶迟疑着问道。 “我只是出去走走而已,哪里就那么脆弱了。”随即叹了一口气,“我的话,倒是半点儿也不听。” “奴婢不敢。”秋叶也叹气,只好又寻了一件厚实的衣服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的,又叫小德子去内务处取些碳来,都安排好了,这才跟着她出了门。 然而南月本是一时兴起,所以不想告诉皇后,不然又是大堆的人跟着,结果她前脚出门,皇后那里后脚就得了信儿。 “唉,”皇后听了汇报,十分无奈,“派两个身手好的奴才远远地跟着吧,别扰了她的兴致。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是有几分三殿下小时候的味道。”棠竹在一边笑眯眯地说。 “所以才不省心啊。” “我倒是觉得难得,比起月姑娘平日里看起来可乖巧,实则奴才们抓不住主子的心思,倒不如现在这样,难得见她不听话一回。” “呼——罢了罢了,哦,对了,棠竹,等月儿下次过来的时候,就把碳火烧起来吧。” “是。”棠竹微笑着行礼答应。 南月一路上脚步轻快,虽然已经没了什么繁花盛景,但是也不缺美好。逛着逛着就到了御花园,见那里一排一排地摆着菊花,开得很好。 “菊之爱,陶后鲜有闻。不过是舍不下罢了。”看着这花,南月心里一时感慨万千。若是没有多么坚定的理由,几个人舍得下这大千世界万千繁华。 “姑娘说甚?”秋叶不识字,自然不懂她在感叹些啥。 “你瞧这花开得可好?” 秋叶看了一眼旁边一簇簇的鲜花,“姑娘是馋了菊花小点了吗?” 南月一愣,微微摇了摇头。 “那是想喝菊花茶?诶?还不是么?姑娘是要做香囊么?” 听了她这样说,南月不由得轻笑出声。 “我是不明白姑娘了,但我常觉得姑娘跟那些一般的孩子不一样,可聪明了。” 秋叶跟南月处起来越发随意了。 “嗯。”南月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儿,就又舍了菊花继续走着,慢慢的竟发觉身边的景色越发单调了起来,连过往的人也见不着几个了,十分地冷清。 “姑娘,出来大半个时辰了,我们回去吧?” “我都还没有累,你都累了么?” “不是的,奴婢想现在可能已经巳时都过了半了,万一回去赶不上午膳……”秋叶抬头见南月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神色一凛,不由得说出了实情,“其实奴婢只是觉得这里怪冷清的,有些瘆得慌,我们不要再往前走了吧。” “宫里就那么几个主子,人本来就少,冷清是自然的,况且你瞧,前面不远不是有些屋子么?不知是荒弃了还是有什么人住着。” 南月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几间屋宇说道。 秋叶听了,也就去看,一时间觉得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眼见的到了面前,这才想起来这里住得是谁。她一把拉住南月的袖子,神色慌乱,“姑娘,不可去,那里住着几位不受宠的主子。” 皇后娘娘把姑娘当宝贝似的宠着,如今姑娘若是去见了那些人,不知娘娘还要怎样想姑娘呢。 “哪几位?”南月来了兴致,她一直知道,陛下的孩子就姑母所出的那几个哥哥,后宫中也从未听说还有些什么娘娘,陛下也一直倡导一夫一妻,让她这个穿越人士十分佩服,何以想到这里就来了几个不受宠的主子? 秋叶看了看那屋宇,“奴婢曾听人说起过,御花园的东面的樾华苑住着一位简婕妤和一位李婕妤。” “那便去拜访一二吧。” “姑娘,不可。”秋叶拉住南月,神色坚定的摇头,“姑娘这一去,可要想着后果可是您担得起的?” 南月皱着眉头,有些哭笑不得,这有什么担不起的?姑母又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你别担心了,姑母不会怪罪的,若你让我一个人去,你才要受罚呢。” “是。”秋叶答应得心不甘情不愿。 “去叫门吧。”到了门口,南月便让秋叶去叫门。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大宫女,她探出头来,见了南月的一身装扮,吓了一跳,又见她那样小,反而猜不出她的身份,“奴婢该死,不知是哪位贵人。” “不是什么贵人,是来见见你家主子的。”秋叶没什么好生气儿地说。 “哦,既如此,我得问问我家主子才行。” “你……”秋叶气不打一处来,她劝不了姑娘也就罢了,结果这儿竟还要摆场面。 “秋叶!我们来拜访人家,自然得通传,”说着她看向那宫女,“还请通传一声儿。” 那宫女听了她这话,就把门关上,去通知自己的主子了。 南月趁此机会观察了一下周围,地面十分干净,旁边还摆着自己侍弄的花草,虽然冷清,但是也可见这里的主人,是个有心性儿的。 “回姑娘,我们主子请您进去。”不一会儿,那宫女又打开了门。 南月微微一笑,心里凭空生了很多期待,想要见见这里这个人了。 ☆、简蘅 南月一进门,就见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站在那里迎她。 容貌虽是上佳,但谈不上倾国倾城,倒是一身气质十分出尘,竟让南月一见就有些移不开眼。 “苏姑娘。”美人微微一笑,声音也十分好听。 “咳。”南月清咳了一声,掩了掩失态的尴尬,“你知道我?” “宫里传言皇后娘娘把自己的内侄女迎进了宫,我虽是在这静室,却也有所耳闻。”美人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南月一笑跟着她就进了屋子。 屋里十分地雅致,没有什么摆件,但却有些笔墨纸砚之类的物件在桌子上,墙上挂着一幅画。 南月心下有了一个了解,淡淡一笑,就在位子上安坐。 “不知小主是哪一位?听我的侍女说,这里该还有一位小主?” 简婕妤正在一边倒茶,听了这问,淡淡地答道,“李婕妤是去年就因病没了的。” 南月心下了然,那自己眼前这位就是简婕妤了。关于那位已经没了的李婕妤,南月也没有什么心性去问。 “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只一杯应季的菊花茶,望姑娘不要嫌弃。” 那杯子小巧精致,触手生温,南月拿过品了一口,只觉得回香四溢。 “婕妤这泡茶的手艺实在难得。”南月不由得赞叹了一句。 简婕妤一笑,“姑娘喜欢便好。” 一边的秋叶却担心得不得了,这随意什么人的东西都是可以吃的吗?万一出了什么事,那要怎么办才好? 南月不是不知道秋叶的担心,但是她就是平白觉得眼前这人不会伤害自己,因为有这这样出尘气质的人,是不屑于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 南月往外面看去,檐下钟几株菊花,这倒是不足为奇,但是那院子里,竟种了很多的秀竹,一大簇一大簇的,凭空在这深宫里造出了幽深的意境。 “婕妤这里的竹子真好。”南月放下杯子,说了一句。“只是如今天气凉了,婕妤这屋子本来就冷,这竹子一衬,愈发显得冷了。” “我倒觉得这些竹子陪着我,我也高兴。”简婕妤面上浮现出一些温柔,显而易见,她是极喜欢这些竹子了。 “婕妤爱竹?”南月颇为好奇地问道。 “我本家姓简,这竹子名为单竹,约摸倒是与我有缘。它们一大簇一大簇地生长,不像楠竹那样棵棵散开生长,也不像四季竹那样挤在一块儿,我看它这样,心里也觉得热闹得多了。” 看着简婕妤面色越发温柔,南月心里竟起了几分感伤,“婕妤入宫多久了?” “四年了……都二十了……”她面上闪过一丝悲哀,“宫里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要么因为冒然接近陛下被赶去做了粗使宫女,要么就是生了病没了,剩下的几个多是如我一般熬日子罢了。” “我倒是觉得婕妤日子过得清静悠然,令神仙都羡慕呢。” 简婕妤一愣,心里想起一个人来,那人也曾说她最是淡然的,跟他很是相投…… 她微微一笑,却有些苦涩,“姑娘打趣我了。” “是我不好,惹你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你能来,我已经是很开心了,这里平日里也没个人……” 南月一时不知道如何转移话题,却见她的衣边花样十分精致,“婕妤宫里有好手艺的人,瞧这衣裳,怕是宫里最好的绣娘都比不上呢。” 简婕妤一笑,“说什么宫里人,不过是我闲做的衣裳。” “婕妤姐姐好手艺,日后可得教我。” 简婕妤一愣,“日后还来么?” “来啊,如何不来?除非婕妤不喜欢我来。” “怎么会呢,只要你不嫌弃我这里孤寂。” “那便好,我日后来跟婕妤学些针线。”南月笑得很甜。 “既要拜师学艺,那么先不要再叫我婕妤了。” “那我该叫一声简老师么?” “嗯,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我的简老师。” 简婕妤被她这样子逗得笑了,整个人显得更加美好。 两个人又说了一回话,南月便告辞了。 看着女孩带着侍女出了宫门,简婕妤整个人便又淡淡的了。 “主子今日看起来很高兴,是喜欢那位姑娘么?”原先那通报的宫女小心地问道。 “是啊,说起来也实在奇怪,明明是一个比我小了那么多的孩子,说起话竟像是曾经在闺中和密友说话似的。” 她幽幽地看了看窗外的悠竹,果然是那个人的……唉,罢了。 南月回来虽然是紧赶慢赶的,但等回去还是比午膳的时间晚了两刻钟的样子。皇后还没有吃饭,正等着她回来,陛下今日也晚了,所以也不算是等她一个人了。 皇后见她来得匆匆忙忙,只恐她身上出了汗,也不问她去干什么了,只让宫女赶紧带了她去换了衣服来。 “你今日怎么就不跟我说一声就擅自出去了?”等她换了衣裳再来,皇后便把她拉到身边,凑到火炉边烤着。 “孩儿突然想出去走走……” “早上还说我费心了,这样胡来我就不费心了么?” “月儿知错了。” 皇后握着她的小手,轻轻地揉着,“瞧,手冷成这样!” 南月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是真的喜欢姑母了,昨日姑母这里还没有生火,今日便有了,估计是知道了自己怕冷,就赶忙地烧上了。而今听她这样絮叨自己,竟然有些让她回忆起了自己的母亲的温暖,曾经也是那样絮叨自己,好好吃饭,不要学习太辛苦…… “姑母,你真好。”南月撒着娇,蹭进了皇后的怀里。 “真是的。”皇后无奈,随即想起了简婕妤的事情,“你今日见了简婕妤了?” “嗯。”对于皇后会知道,南月是一点也不奇怪,皇后要是不知道,她才觉得奇怪呢。 “皇帝登基才八年,刚继位位子不稳的时候,是收了些大臣送进来的女儿的……还有那些外邦的公主,也是推不开的。”皇后说这话时,是十分地淡定的,只是不知道当年遇到这些事的时候她心里又是何等地苦涩。 但是这事南月还是想错了,她以为按照皇后的性子当初一定是闹了的,而今才看淡了。实际上,有那些宫女守着又有她爹看着,怎么可能让皇后做出发脾气的事情来,在大事上,皇后一向是分得开的。所以面对那些进宫的女子,她一个个都好好地待着。这反而让皇帝心疼,皇后一向惯会向皇帝撒娇,结果却这样地大度地对待那些女子,可不让皇帝更加敬爱有加。所以那些女子,能够不宠的,皇帝瞧也没有正眼瞧一眼,实在扛不住压力要宠的,他也没有给她们留下一个孩子。 皇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一红,“那些女的,我也没有亏待,比起前朝,我算是做得够了。” 南月都懂,这些女子都是抱着受宠的心思来的,可如今陛下地位稳定了,也不需要靠着那些女子,但是皇后也没有亏待那些女子。从简婕妤那里也就可以看出来一二了,她觉得简婕妤的日子虽然孤寂了些,但是位分该有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少了。 “我知道的,姑母。”南月由心地一笑。 “说来,简婕妤本家名是什么啊?” “似乎是一个蘅字。”皇后想了想,答道。 “名字挺好。”南月赞了一句。 皇后也斜了她一眼,“月儿很喜欢那人?” “是个很有才情的女子,整个人倒都不像凡物似的……姑母,我想着,为什么不把她们放出宫去?给她们一个新身份,倒比在这宫里空磨了岁月要好。” 皇后愣了一下,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如今月儿这样一说,她倒觉得是个好主意。她心里其实也不是对她们没有半点忌惮的,尤其是她现在越来越不复自己的青春年华,她对陛下也不全是自信,好好待她们不等于不在意了,否则她也不会还记得简婕妤的名字了。 “月儿这话姑母还得好好想想,等过些日子我同陛下商量一下。” “好的。”南月笑了。 两人正聊着,宫女却来通知皇帝到了,她们赶紧着站起来去迎接皇帝。 ☆、狐裘 三个人吃了午膳,皇帝稀罕地留在了皇后的宁和宫里午睡,午睡起了还颇为感兴趣地看着皇后和南月二人在那里做些针线活。 “陛下今日政事不忙么?”清澜颇有些奇怪地问,一个人就那么坐在旁边看着她们俩,也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忙,看看你们,反而心里轻松些。” 南月也看了过去,“陛下注意身体。” “小月儿,这是在做些什么?” 听了问题,南月看了一眼自己的绣活儿,微微一笑,“姑母说,魏姐姐腊八的时候,会跟着陈老夫人进宫来。”魏姑娘魏时雨是她羽哥哥的未婚妻,也是很多人心中的未来太子妃,甚至是皇后。而陈老夫人,是魏时雨跟着长大的外祖母。 “这才九月份,日子还长呢。” “我想着,魏姐姐必然也是什么都不缺的,我就想着做一方帕子做个情面。我笨,手也不巧,所以早些做,实在不好,就多改改。”南月微笑着说,手里仍然是一针一线地穿梭着。 皇后听了她的话,顿时笑了,“陛下别听这丫头的话,妾身向来是觉着自己的手还算巧的,可看着这丫头的活,也觉得实在是好的。” “这个我也是知道的,丫头聪慧,不骄傲也不是坏事。”皇帝笑呵呵地又看了看南月的绣篮,“似乎是不只一块手帕啊。” “前几天大哥哥跟了羽哥哥他们过来,我瞧他那个荷包已经旧了,便想着为他做一个新的。” “家里也不是没有绣娘,这些事可以省就省了吧。”清澜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说道。 “哥哥身上的东西,我一样都不过手,心里也不舒坦。如今有时间就做些,等以后手越发熟练了,就得把给翊哥哥和翎哥哥的慢慢攒起来了。” “丫头想着见新嫂要送见面礼,这样说来,你送了我和你姑母什么呢?”皇帝调侃道。 “……这个……那个……”南月眨了眨大眼睛,满眼都是迷茫。“那我也为您做些小玩意儿吗?” 皇后不动声色地白了皇帝一眼,安慰地看着南月,“丫头,别听他说,尚衣监一屋子的人不都摆在那里么?” “皇后这话就不对了,小丫头做的跟那些子奴才做的,能一样么?”皇帝陛下像是看不见皇后不满的眼神。 “那我为您做一双鞋子?” “你还笑,估摸着力气不够,给朕缝一件衣裳,如何?朕这也算是得了女儿的孝敬了。”这话虽然只能他们几个私下的时候说说,却也可见皇帝是把这个闺女当亲闺女了。 “惯会挣便宜,还挣个小丫头的便宜。”清澜嗤笑一声。 “你还真别笑话我,到时候羡慕的可就是你了。” “没有关系,我为姑母也做一件就是了。” “哈哈,好丫头!”皇后的心很是得了安稳,越看丫头越是开心。“这样说来,我还想要为了丫头求学的事情再跟陛下说一回。本来已经说了和兄弟们一起读书,但是今儿月儿一提,我想了想,觉得确实是不太适合,那些夫子们教的都是大义,月儿也不用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学了却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事我其实是早就想了的,但是你没有说,我也就一直没有提到。我倒是觉得,月儿的老师,有一个最好的人选。” 皇后没有料到皇帝会这样说,不由有些惊讶地问,“谁?” “淳王妃。”皇帝微微一笑,终于公布了答案。 南月听了这个名字,心就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这个名字不是没有什么名声,反而实在是太有名了。 淳王妃景岚,少时即以文才闻名于世,后与淳王相爱,夫妻相随,畅意人生。 这样一个几乎是传说式的人物竟然要做她的老师? “她怎么肯的?”皇后显然也是没有想到是她。 “淳王敬佩你兄长的文才,你兄长敬佩淳王的潇洒,二人本就有些联系。淳王夫妇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而今决定在京师常住,未免有些孤寂。所以朕只稍稍和淳王一提,又把南月作的文送给淳王看了,淳王看了就直接替王妃答应了下来。至于钟离那里,我早已经说好,只等南月什么时候愿意过去了。” 南月听了皇帝的这一通话,心里愈发高兴,当即站起身来,盈盈下拜,“谢陛下娘娘为月儿筹划。” “哼,说了朕不白拿你的吧?不只如此,集腋成裘的典故知道么?” 南月顿了顿,一时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问起,但还是答道,“知道。” “地方来的贡品,上好的白狐腋下的毛积攒起来的,数量不多,但是给你做一件狐裘却是绰绰有余了!朕已经命了尚衣监紧赶慢赶地赶工了,在你生日前争取做出来。” “这样的珍宝,月儿万不敢受。” “宫里你的几个哥哥都大了,那些狐绒就不够使了,天定是你的。” “难得陛下为你考虑着,月儿还不快谢恩。” 南月面露难色,终究还是谢了恩,皇帝皇后这才都满意地笑了。 皇后看着皇帝,“未料着陛下还记得这孩子的生日。” “她来的时候你提起过她是重九生的,当时朕就想着这个日子别致,所以记下了。你打算怎么给她办这个生日?” “我想着小孩子大操大办反而折了福气,倒不如把大哥和几个孩子全部叫来一块儿吃个饭也就罢了。” 皇帝赞许地点了点头。 “清政他虽然明面上没有提,但南月就上次中秋回去了半日,恐怕心里也是十分地挂念的。” 皇后娘娘想了想自己哥哥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嘴角微微地抽了抽,“真是如此就好了。” 南月认识了简蘅,又在皇后那里了了心结,本应该是心里轻松了,却未料到晚上吃了晚膳回到屋子就觉得浑身软散没有力气,秋叶扶着她强打着精神洗了澡躺倒了床上,不多时就开始浑身发热。把秋叶等一并小宫女都吓得六神无主,熬了姜茶也没有好转的样子,一众人守了一两个时辰,秋叶实在耐不住了就跑去敲了棠竹的房门。 “糊涂!”棠竹劈头盖脸就冲着秋叶骂,赶紧派了小太监去请太医,又想着这些事自己不敢全做主,便自作主张地去了皇后的寝殿。 “娘娘——”棠竹轻轻地碰了碰皇后,轻声地唤。 “怎么了?”皇后睡得有些懵,问道。 棠竹想着陛下正在一边睡着,有些慌神。 “娘娘,姑娘生病了。” “什么!”皇后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怎么了?”纵使棠竹小心翼翼,皇帝还是醒了。 “陛下,您休息吧。”皇后稳了稳神,说道,“我去看看。” 太医大晚上被小公公从被子里喊了起来,赶紧跑到宁和宫。忙活了大半夜,南月才渐渐退了热。 皇后也就在床边守了大半夜,皇帝被那么一扰,也睡不下了,就干脆也陪皇后守着。 小姑娘满脸通红,细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秀眉微微皱着,看上去十分难受。 “可见养孩子的不易了。”皇帝在一边看着,心里也十分感慨,“皇后辛苦了。” 为他生养了三个孩子,自然是辛苦了。 皇后只是苦笑,没有接话,眼见南月退了热,才把皇帝打发去睡觉,好歹是让皇帝陛下在早朝前睡了一个时辰。 南月这场病来得突然,一连躺了好些天,连带着伺候的人都被罚了一圈。 ☆、竹会 南月原是一片喜爱之心,却凭空扰了简蘅的清静。她作为南月那日唯一接触到的陌生人,自然被认为与南月的病脱不开干系。 “明儿就是你的生日了,可惜病还是没有大好。”皇后坐在床边,看着小丫头。 “早好了。”南月嘟着嘴,不满地回答道,都在床上躺了四五天了,什么也做不了。 “我是怕你玩闹,又感了伤寒。” “怎么会,我的病早好了!而且姑母,你看这几日天气又好起来了,日日都是阳光照着的。” “是是,早好了,”皇后一脸无奈,“已经跟琅哥儿几个还有兄长都说过了,明天他们都会来的。安心吧。” 南月微微一笑,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见到父亲了……想着想着,突然想起来,自己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寄信回去,结果那哥仨倒是认真回信了,她亲爹却跟消失了一样。这样想着,心里顿时就有些不平。 皇后见她的样子,一时没有想明白她在不高兴些什么,只是笑了笑,“月儿还不知道吧,那日陛下也守了月儿许久呢。虽然羽儿他们不是没有生过病,但是像这样,被陛下守着的,月儿可是头一个哦。” “诶?陛下不守着哥哥他们么?”南月有些吃惊,自己生病的时候,父亲每一次都会守着的…… 皇后微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每一次都不守着,只是偶尔陛下想要守着也被她打发回去睡觉了而已。 亲生的打发走也就罢了,但是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皇后却也不想把皇帝打发走。她心里很清楚,父母最心疼孩子的时候不过就是孩子生病孱弱的时候。 “你可算是好了,”皇后白了她一眼,“不然你喜欢的那简婕妤跟着你可要遭殃。” “诶?”南月颇有些错愣。 “你这病来得奇怪,她哪里脱得干净嫌疑?” 说着皇后就想起了那日把简婕妤昭进宫来的场景,漂亮出尘的女子跪在地下,看得她都有些不忍。 “你可知月儿生病了?” 简婕妤吃惊地睁大了双眼,“怎么会?她,她还好么?我,我可以去看看她么?” 听了这个“我”字的称呼,皇后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还想去看?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本宫把你找过来?” “实在是不知。”简婕妤低下头去。 “月儿这病来得突然,谁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皇后的声音冷冷的,简婕妤愣了愣,一声儿也不说。 那从容的态度,反而让皇后有些头疼了。 听了皇后的述说,南月有些慌了,“姑母,跟她是万没有关系的,那人不是那样的人!” 皇后横了她一眼,“没良心!也不想想我为了谁操劳,我容易么?你那简婕妤自然没事,若是有事,她现在怎么可能还在她的樾华宫住得好好的。” 太医检查完了之后告诉她,南月确实是受了寒才导致的发热,既如此,那她还有什么理由拘着那简婕妤呢? “是是,我的好姑母,您待月儿最好了。” 皇后也笑了,看着丫头,心里也舒坦了些,但是这几日来的心里的阴霾,却迟迟不肯散去。 她实在没有想到,陛下那日过去竟然直直地撞上了她审问简婕妤。 “难怪那丫头喜欢你。” 皇帝随意地问了几句,然后说了这样一句话。虽然那简婕妤还是那淡淡的不卑不亢的样子,但是皇后心里却开始有些惴惴不安。 那日晚上,她状似无意地给皇帝提了一句月儿先时说起的想法,问是不是可以把宫妃放出去,却未料到皇帝只说了一句“以后再说吧”。 这些事,就像是阴霾一般,让她心有戚戚,连着几日都不大自在,宫人们只当她是为了月儿的事,所以竟也没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二十年了,有些事她才是最明白的那一个。她低低叹了一口气,便又和南月说些别的事情了。南月亦发现皇后似有些神色不振,却也想不到是为了什么。 九月的夜,月朗星稀,秋日的寒意淡淡地在这夜里弥漫,一簇一簇的竹子在风里飒飒地飘摇,两个身影依着竹子,在月色里浅谈。 “月儿扰了你的清静了。” 简蘅想起日前见了皇帝皇后的场景,安慰地冲那人笑了笑,“已经无碍了。”然后想了想,才又说道,“况且清静难得,而人更是难得,我跟她合得来便是人生快意事了。” “月儿性子很好。” “她如何了?听说那日情况很是凶险……”简婕妤问道。 “日间去瞧,已经好多了,都已经在床上做些针线了。” “那便好。” 简婕妤的声音颇为清幽,一时间两人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气氛竟有些沉默。 那人迟疑了几分,再说话时语气有些沉闷,“蘅,我害怕了。” “怕什么?” “你太好了。” 简蘅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什么叫我太好了?” “蘅,你知道我怕什么,名分两个字太沉重了些……”他不再说下去了,简婕妤笑着,眼眶却有些红了,只是月色里看不清晰罢了。 简婕妤指着面前的竹子,“你看这单竹!竹子虽然没有在一块儿,但是根都在一起长着呢!我虽然与你无分,但是,左不过死都要死在一块儿呢……” 她还要说些什么,却哽咽了。 那人把她揽在怀里,在夜色里低沉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重九 南月实在是搞不懂自己家老爹,明明把她疼得跟什么似的,现在见了她却板着一张脸,跟没有看到她一样。 爹生气了怎么办?哄啊! “父亲?爹爹?”南月很少叫爹爹,所以当她这样叫着还拉着袖子摇啊摇,我们的尚书大人就有些绷不住了。 皇后和皇帝坐在上席,几个殿下和分做开,尚书大人坐了下首,南月这个小主人公就跟着她爹在一个席上。 “父亲,你生气了?” “没有。” 苏玖知道自家父亲的性子,也不管他,就拉着兄弟几个开开心心地喝酒吃饭。 倒是皇后看不下去了,“大哥,干嘛摆着脸色,月儿过生日呢!” “劳娘娘挂心,臣自罚一杯。”苏清政淡淡定定地端起酒杯一干而尽。 这下苏清澜也说不了什么了,只得让南月自求多福了。然而南月确实不明白自家老爹这是怎么了。 吃完了晚饭,爷俩个在院子里散步。 “父亲,女儿做错了事情,你就直接告诉女儿嘛!” “你送回家的信,我都看了。” 南月在那里当乖乖女,心里腹诽,我知道你看了,但是你没有回信啊。 “知道我为什么不回信么?” “女儿不知。” “你自己回忆一下,你有多久没有反思自己的字了?” 南月心里一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见她的样子,苏清政明白她已经知道自己走了偏路,“进了宫,你的心思就浮了,字也就失了那一份灵气了。” 南月脸上浮上一层愧色,“女儿谢父亲的教诲。” “字写成那样,我也不愿意回信,我还瞧不上。”苏清政说这话说得很轻松的样子。 “是,女儿知道了。日后女儿一定好好打磨内心,定不偏了心性。” “日后,跟随了钟离先生,便要好好学,学的时候把我教你的字忘了,把钟离先生的精髓学来。” “女儿会努力的。”从零开始才能更好的吸收,这个道理南月明白。 “你是有运气的,能跟了钟离先生学习,他的字比你父亲的还要精进几分。” “是。” 所谓物以稀为贵,娘娘没有个女儿,陛下也没有几个和睦的兄弟,所以子侄里就这一个丫头也还亲近些,这也是这丫头的福缘。自己的几个小子就没有了这样的运气,琅儿虽然是大皇子的侍读,也跟着钟离先生学习,但是所谓侍读一般都是些庶子次子,是好听点儿的奴才,像琅儿一般和殿下如兄弟一样相处着的,历史上又有几个人呢? “爹总是喜欢这样板着脸,大家开开心心地不好么?”苏玖坐在凳子上,剥着瓜子,一边还看着院子里的那两个人。 皇后和皇帝坐在软炕上,地上六个兄弟坐了一屋子,大家或者说着话,或者吃些点心,还有的和皇帝说些话。 皇后正从窗子里看着那两人呢,就听见苏玖这句话,顺手就转过身来,冲着头上敲了一下,“玖哥儿向来是个顽劣的,父亲也是你这样说的?” 苏玖吐了吐舌头,“本来就是,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心里想妹妹想得吃不下饭,还要摆着脸教训她。也不想想,丫头今天也才六岁啊。” “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功过相抵,那就不罚了。” “姑母小气,就怕玖儿骗了你的好东西去。” “是啊,谁让你是个不知道手软的混小子!” 姑侄俩说着话儿,一时间也十分地和美。 过了一会儿,南月和苏清政才进屋子里来,皇后见南月已经挽了父亲的手,一时也十分满意。 “月儿,大哥,快过来,暖和暖和。” 南月走过去却见皇帝陛下,大哥苏琅和大殿下鸿羽都已经不在屋里,不由有些奇怪。 “陛下呢?” “陛下政事繁忙,已经走了,你们好好玩儿就是了。” “那么,羽哥哥他们呢?” “阿羽说是给你的礼物落在屋子里了,让琅哥儿一起去拿了。我瞧着,指不定兄弟俩还有话要说呢。”皇后笑着。“兄弟俩一起长大的,感情好一些也是自然的。” “说起这个,母后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我到瞧着他们两个没有以前那样要好了。”鸿翎插话道。 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我也觉得有些,感觉大哥不是特别轻松的样子。”苏玌也说了一句。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感觉。 “以前都叫的是羽哥,现在反而一直喊着大殿下。” “皇兄那里也是,对我说起来都不说琅弟,而是你苏琅哥。” 眼见这话题说得有些不对了。 苏清政笑了笑,“殿下们长大了,自然有些礼节要有了,两位都是大哥,他们心里有数,你们几个就不要瞎担心了。” “舅舅。”鸿翎撇了撇嘴,他一向怕他这舅舅,也就不敢说下去了。 皇后清澜倒是有些心里不大高兴,孩子们说的事情她不是没有感觉,但是每一次跟鸿羽提起他怎么不出宫去找苏琅玩了,都是一句事务繁忙就过去了。 “兄弟几个要是心里担心,不如初雪的时候办一次小宴,兄弟们把话说开了去。”苏清政很是淡定地建议道。 “这个好。” “舅舅你果然很厉害啊。” 几个人顿时就又乐了。 倒是南月心里有些担忧,不由跟皇后提议,自己去寻一寻那哥儿两个。 皇后见她那担忧的样子,知道不能拦她,便说,“今儿是你的生日,我也就不拦着你,你拿了手炉就去把他们两找过来吧,记住带了你的侍女一起。” “谢谢姑母。”南月微笑着应了,就取了风兮递过来的手炉,去找秋叶了。 秋叶上次被罚,心里还有些戚戚然,以为她又要擅自出去。 “姑娘,难得几位哥儿过来,您就不要一个人出去了。” 南月有些好笑地安慰她,“我是得了令的,你尽管陪我去就是了。” 秋叶这才不说话了。 皇子所那边南月来宫里已经去了几次,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她带了秋叶,让小太监不必通报,就进了院子,径自往鸿羽的屋子去了。 还未进去,却远远望见鸿羽和苏琅两个站在廊下,看起来倒像是在吵架的样子。 南月示意秋叶不必跟着,自己却向前走了些。 “已经这几个月了!你究竟想干些什么!”路鸿羽的声音很大,满面怒气。 “臣不知殿下所言何事。”苏琅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倒让南月心中讶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苏琅。 “琅弟……你是真要跟我生分了吗?”鸿羽这话说得十分凄然,从宣布大皇子大婚开始,苏琅突然转了性似的,他摸不准发生了什么了,只当他生气了,也就不去管,反而跟他置起气来了。可如今好几个月了,他每一日都过得不开心,反倒瞧苏琅,竟跟个没事人一样。 “殿下误会了,臣并没有生气,只是而今我们大了,很多孩子戏语如今也不能当真,有些规矩该守的还是要守的。” “是舅舅跟你说了些什么吗?”鸿羽突然神色慌乱,上前一步抓住苏琅的衣袖。 “不曾。”苏琅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把袖子拽开,鸿羽自觉失态,也就怔怔地放了手。 “儿时与你出游,听人说,天家没有真情,我当时还笑,我与琅弟,当生死与共,祸福相依……而今,你是要应了当时那话么?” 见他神色凄凉,南月心里一痛,实在听不下去了,回去找了秋叶就要离去。 “今天的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秋叶神色一凛,正色道,“奴婢知道。” 门口的小太监见她刚进去就又出来了,也没有见到殿下,不由有些奇怪,“姑娘怎么就出来了?殿下和苏公子呢?” “他们并不在里面。” 小太监闻言惊说,“确实是在里面的。” “并不在。”南月指着鸿翎的屋子,“我刚刚去瞧了,屋子的人还告诉我,他们主子没有回去。” 这下那小公公也笑了,“姑娘年纪还小,所以忘了,那里可是二殿下的屋子。请姑娘随我来,奴才带您去大殿下的屋子。” “殿下,月姑娘来了。”还隔了好远,那小公公就喊了一声。 苏琅和鸿羽这才转过身来,见了月儿,都不再说话。 “月儿为何来了?” “姑母让我找你们回去,说取个东西取了好久。” “怕不是月儿想要礼物吧?”鸿羽打趣道。 南月面上一红,“羽哥哥就不要拆穿我嘛!” 鸿羽一笑,似是已经忘了刚刚的不愉快,从身上取了一个手帕包,打开去竟是一条手链躺在那里。 “月儿可喜欢?” 南月拿起那条手链,仔细地打量着,玉质天成,不是雕琢之力。 “喜欢。这样的好东西,我就不客气地收了。” “月儿喜欢便好。” “羽哥哥为我戴上。” 南月伸出手去,看着鸿羽为她戴上那条手链,她还摇了摇自己的手,只觉得是真的好看。 “走吧,回去吧,姑母该等得急了。” ☆、礼物 “大哥,这个给你……”南月回自己屋子拿来了做好的荷包,递给苏琅。 “诶?月儿过生日,琅哥有礼物?” “我们呢?那我们呢?” 鸿翎和苏玖永远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两个,南月白了他们一眼,“我瞧着大哥原来的几个都已经旧了,他常在外面走动,戴着个旧荷包像什么样子。你们的,待我有时间再说吧,况且你们谁还缺那个不成。” “偏心!”苏玖做着鬼脸。 而鸿翎趁着苏琅看着那荷包发呆,一把抢了过来,嬉笑着说,“让我来瞧瞧小丫头的手艺。” 看着看着鸿翎就露出了惊艳的神色来,“月儿,你这样精细的活儿,这得做多久啊。” 她手脚慢,活儿做得也不是上佳,只好一有不好的就拆了重绣,所以时间耗得多些。 “没……”其实就做了几天,南月谦逊的话还没有说完,鸿翎就大大咧咧地冲着苏玖喊了,“快来看,月儿的荷包。” 苏玖也赶忙凑过来看,见那荷包上几支竹子倾斜着,淡淡地云烟绕着竹子,实在是意境如画。 “这样好的东西,月儿就是看着大哥不喜欢戴那些绣娘做的玩意,所以就惯着大哥,可惜咱这种命薄的,就享受不到了。”苏玖在那里做仰天长叹的样子。 南月见惯了,也不理他,倒是鸿翎看着他那样子,便说,“你当月儿这个好,却不知我二哥那里有个更好的,他日日不离身,宝贝得不得了。” “是吗?”苏玖来的兴趣,盯上了一边冷清的鸿翊。 “自然是真的。”鸿翎笑着跑过去,“二哥,你就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嘛。” 鸿翊本不愿拿出来,却见屋子基本上的人都颇感兴趣地看着自己,此时不拿出反倒不美,只得说道,“罢了,给你们看看吧。”说着就从怀里拿出来一个荷包。 南月也凑过去瞧了一眼,见那荷包竟然也绣得是竹子,但比起自己的几根竹子,那个却是一簇一簇的单竹长成了一片竹林,针线也精致得多。纵使南月见过了不少的针线,像这样好的却也没有几个。 皇后那边正拉上棠竹,和苏清政说些家常,却见几个孩子挤在一处,便招呼了一声,“你们照顾着妹妹些。” “知道了。”不知哪个回了一声。 “这个荷包真好看。”南月由衷赞道。 一边苏琅正从鸿翎手里拿过南月的荷包,听了她这话,便摸了摸妹妹的头,说道,“在我眼里,月儿做的就是最好的。” 鸿翎本来已经后知后觉地为了刚刚的话后悔了,听了苏琅这话,面上就红了,“月儿,你不要放到心里去,翎哥哥没有坏心。” 南月愣了一下,她还真的没有放到心上,便说:“不碍事,月儿不曾介意。” 苏琅也是无心之话,没有想到鸿翎竟然听进了心里,一时又想起和鸿羽的矛盾,不由有些灰心。南月见了,有些无措,只得说劝慰道,“你们两也不要往心里去,今日她的做的比我的好,来日月儿定然做得不差。” 鸿翎突然一笑,拍了拍苏琅的肩,“月儿都不在意呢,琅哥和我干嘛做这些小女儿态?” 苏琅一笑,也不再介意了。却没有想到,这场景在鸿羽看来又是另一番滋味了。三弟和琅弟可以这样轻轻松松地解了情绪,他和琅弟又为何会闹成如今的模样呢? “说来,翊哥哥那个荷包是宫里哪一位绣娘做的呢?月儿来日也可以去讨教一二。”南月状似无意地问道。 “那看来月儿你是没福了,二哥那个是昔年二哥出宫的时候偶然遇见的,怕是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那看来是无缘了。”南月颇有些遗憾。 几个人又说了些闲话,吃过了晚膳方才散了。 又过了几日,皇帝答应南月的狐裘大衣才送了过来,穿上还有些大,等明年再穿估计就刚好了。 “瞧这狐绒,啧啧,真的是稀罕物。”南月在皇后宫里换上,云兮还在一边感慨了一句。 南月也瞧着自己身上这件衣裳,穿起来十分轻柔暖和,雪白的狐绒,压边儿的豹绒,都不知多么珍贵。 皇后牵着她的手,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放下,“合宫里只我那里有一件,我还想着要不要改小了给你,好治治你那畏寒的的毛病,何成想,你现在倒是也有了。果然是个美人胚子,穿上这一身,就更好看了。” 南月一笑,“姑母笑话我,我可是听说过的,姑母待字闺中的时候,可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第一美人儿,”清澜微微一笑,“该是你母亲才对。” “唔?”她很少听说关于母亲的事情,不免有些好奇。母亲给她留下的印象就是那个虚弱苍白的女子,只相处了那么几天就没了。此刻这么一提,她似乎也回忆了起来,那女子虽然面色苍白,但面容却十分精致,看向她的目光总是那样温柔,那样轻和。若她还活着,必然会好好疼爱她的吧。 “是啊,你的母亲,真的是一个很好看很温柔的人啊……”皇后的脸上显出来几丝追忆的模样,完了她看着南月,眸子里全是勉励,“你也要活成那个样子。” “母亲她究竟是怎么样的?” 南月还想问,但是皇后只是微微一笑就不再说了,反而转移了话题,“月儿今日穿上了新衣,该叫陛下来看看的。说来,陛下怎么还没有过来?” 皇后有些奇怪,唤来了棠竹,“怎么还没有到午膳的时候么?” “娘娘,都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那陛下……” “娘娘,陛下御前的小和子来了。”云兮正巧走进来回道。 “让他进来吧。” 小和子进了屋子,跪下行礼,“会娘娘的话,陛下说想去御花园走走,派了奴才来回禀您,午膳不必等了,让您带了月姑娘先吃。” 皇后面色一变,“陛下近来很喜欢御花园?我记得这段日子去了两趟了吧?” “奴才不知。”那小和子听出来皇后语气中的不善,头都低到地上去了。 棠竹在一边瞧见,赶紧冲皇后使了眼色。 皇后勉强压了神色,这才说道,“你在陛下身边伺候,可知道陛下近日是遇到些什么烦心事吗?” 那小和子想了想,这才回道,“还真有一件,听别的人说,因了为姑娘祝寿的事,尚书大人那里得了好多弹劾的奏章,陛下可能是为这事有些烦恼吧。” “兄长那里怎么了?” “娘娘这还猜不到?”云兮在一边接话,“左不过就是些外男不可进入后宫之类的酸话!” 皇后心里明亮,在朝为官,哪个还没有得过几个弹劾的奏章,尤其是哥哥这样才华横溢,又是皇亲国戚的人。皇帝和兄长都见惯了,哪里还会放在心上。 “罢了,你下去吧。好好照顾陛下,别让他受了寒,午膳也要给他备好了放着。”皇后把小和子打发走了。 见皇后兴致不高,南月只能小心地揣度着说话,“那些大臣因了这样的小事,都能摆出男女之别的大道理,陛下还想着让女子入朝为官,看来日子还久着呢,陛下怕是为了这事儿烦心呢。” 按理说,南月说的话十分有道理,但是皇后却难得的没有接她的话,过来一会儿才说道,“走吧,用午膳去吧。” 南月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笑着答应了。 晚上南月把那件狐裘脱下来,让秋叶收拾了。 她看了好一会儿,竟然有些不敢碰。“姑娘,这样的好东西,奴婢真怕弄坏了。” “再好的东西还能有人珍贵?”南月笑道。 秋叶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南月,她有些不明白姑娘的想法,她是觉得自己这条命如何比得上那样珍贵的衣裳。 “就只陛下送的这一件衣裳,就已经抵过了殿下和公子们送的东西万千了。”秋叶又赞了一句。 “哥哥们送的都是动了心思的,哪有什么抵得过抵不过的。”南月有些不高兴,也不管她在那里认罪,就自顾自地休息去了。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耐烦,倒不是为了父亲被弹劾的事,她父亲每年不知道要收到多少弹劾呢。只是皇后听说陛下去了御花园之后那骤然变色的面容,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置气 十月中旬,期盼的雪终于姗姗来迟,一朝醒来,视野里全是一片雪白。 南月瞧着也开心,抱着炉子坐在皇后的身边还不住地往窗外看,“今日哥哥们的赏雪宴也该办起来了吧?” 皇后拿起一个果子,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外面看了一眼,然后顺手就把果子往南月的嘴里塞。南月用手拿了,狠狠地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口生津。 “今日课学也省了,我心里还有些遗憾呢,既见不着钟离先生,又见不着夫人……” 南月口中的夫人,就是淳王妃,自她过了六岁生日,淳王妃就开始每日进宫来教她,两个人相处得十分融洽。淳王夫妇最遗憾的事就是没个孩子,两人又都极其喜欢孩子,宗室里那些个孩子几乎每一个都得了他们俩不少照料。而今有了南月在身边,又是故友之女,淳王妃喜欢得跟亲闺女差不离了。 而钟离先生,南月一直听说他的名声,所以未见面的时候还以为是一个老头子,结果那日跟了几个哥哥,进了学堂,才发现竟然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她先是怕他严肃而不敢看,后来被鸿翎撺掇着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眼,竟看痴了,还得了哥哥们的取笑。她就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容貌俊朗,潇洒自在,人中之龙一般的人物。 钟离先生一见她就让她写她父亲的字,南月一时还不明白,但也乖乖照做了。后来鸿翎私下里告诉她,虽然她父亲对外宣称比不上钟离先生,其实两个人一直暗中较着劲儿。 南月听了以后暗暗无语,想着那两个人足以名传千古的字,不由感叹,或许这就是神仙打架吧。不过钟离先生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弟子也算是厚待,她的每一幅字都认认真真地点评指正,又时常督促她,不让她偷懒。 她和几位兄长除了每日请安,如今在学堂也可以见面,倒是比从前还和睦了几分。皇子们的侍读,除了她大哥哥,她是一概不理的,也没有什么兴趣。况且中间摆了屏风,她原也是和他们没有什么联系的,倒是那几个人对她十分感兴趣,常常隔着屏风偷看。 “你也好歹让你的先生们歇歇啊。”皇后笑着说她,“这雪天路滑,万一王妃入宫来,滑了轿子看你往哪里后悔去!” 南月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钟离先生那里估计算是放个假,不能耽误殿下们的课程,过一两日就要继续学的,倒是夫人那里,可能要看夫人什么时候愿意来了。 南月心里遗憾,殊不知淳王妃那里正因偶尔一日见不到女弟子而心里颇有些发慌,淳王在一边看得哭笑不得。 “娘娘,那边来人说,苏家公子们已经去了皇子所了。”云兮进来回禀道。 这下皇后倒是笑了,“正说着他们的赏雪会,可就来了。”她看向南月,“你可要过去?” 南月正巴不得过去同兄长们玩呢,听了这话,还推脱了一句,“我怕我去了,他们玩不自在。” 皇后哪里不懂她的小心思,于是就故意说,“也是,你这样小,恐怕难玩到一块儿去,我也怕他们粗疏,照顾不到你。你干脆就在这里陪我吧,省得我冷清,等他们玩够了来这里请安的时候,自然见得到的。” 南月本来只是随意一说,没有想到皇后竟然顺杆下了,顿时目瞪口呆,随即看见皇后那眸子里的笑意,立刻就明了了。“姑母,你又逗我……” 皇后笑得十分开心,“行了行了,瞧你这巴不得立刻飞过去的样子,快去吧!”然后又嘱托道,“把你的狐裘穿上再出去,手炉里面的碳火加满了吗?去了喝些酒暖暖身子,小心着凉,但是只一件事,可不许喝醉了,也不许吃坏了肚子,叫身边的侍女警醒着点儿。” “好的,孩儿有数的。” 皇后这才说道,“快去吧。小心地滑。” 南月得了令,立刻就穿上裘衣出了屋子,迎面冷风吹来,使她打了一个激灵。 南月心里巴不得立刻就到了皇子所去,所以不免走得有些急,吓得身边跟着的一群人赶紧把她拦下。 “姑娘诶,这可使不得啊,走不得这么快的,万一摔了,奴才们有几个脑袋啊?” 南月无奈地停下,一边答道,“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一边还是乖乖地放缓了脚步。可谁知那几个小太监看着着厚厚的雪,心里还是不安,于是就说,“姑娘,让奴才们背着你走吧。” 听了这话,南月立刻就尴尬了。活了两辈子,几时被人背着啊?除了前世小时候被爸爸背着不算。 于是她连忙摆手,“不必了!” 可谁知那几个小太监竟就着雪跪下去了,“姑娘疼疼奴才们吧。” 秋叶也在一边帮着说话,南月无奈,只好让一个小太监背着自己,其实也不怪他们表现得这样紧张,在他们眼里她才六岁,身子又弱,不管是摔倒了还是在雪地上走湿了鞋受了寒,都不是他们可以担待的。 小太监走得十分稳当,所以花了不少时间才到了皇子所。 一到了皇子所,南月就打发了他们跟着皇子所伺候的人一起去喝一杯,不要再跟着她了。然后又对秋叶说,“你去下人们的屋子里跟那些个女官说些话,看着时间再出来等我吧!” 秋叶迟疑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跟了去,那边那些皇子公子的,也确实不太好。于是就听了命令去了。 南月一个人进了院子,一袭白裘就像一个小雪人一般在雪地里移动着,不多时她就看见一些人正在亭子里说话,于是开怀地走了过去。 鸿羽喝了一杯酒,揉了揉自己的眉头,“那里好多麻烦事,最近忙得我都有些头疼了。” 听了他的话,苏琅抬头看了他一眼。其他几个人正在聊天,闻言也看了过来。 最近他的麻烦事就一件,建府和成亲,鸿翎不由问道,“手下人不管事么?出宫建宅子这样麻烦的?” 其实如果皇帝立储,让鸿羽做太子,那就直接入住东宫了,也犯不着这么麻烦了。皇帝如今这行为,倒不像是要立鸿羽做太子的样子,所以前朝那边也是人心惶惶。若是说真的不是,那把大将军之女立为皇子妃的行为也实在令人费解。不过这话他们哪怕是亲兄弟也不敢说出口啊,虽然他们几个自认谁当皇帝他们都没有怨言,可是大哥继位不是最应当的吗? “建府的事宜,全部是苏源管理的,他总是拿了事来问我,我也不好回绝。”苏源是何许人也,江南大族苏氏的直系子弟,虽说当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但是人家背景好啊。不过与南月他们家还有另一层关系在,这也正是鸿羽迟疑的原因所在。 鸿羽看了一眼旁边恍若未闻一般的苏琅,问道,“舅舅那里什么态度?” 苏琅自然知道他在问自己,躲也躲不过,只得回道,“臣与尚书大人自然听从殿下的决定。” 旁边几个人听了这话都有些面色古怪,连带着苏玖和苏玌两个都开始想他们是不是跟皇子们过于亲昵了。 南月听到这里,就直接走了进去,亭子里有好几个火炉,十分暖和。 几个人见她来了,也是一时十分开心,鸿翎就直接走上去,“月儿来了!” 南月只是对鸿翎一笑,就直接看向了鸿羽,“羽哥哥怎么糊涂了?” 鸿羽一时愣住,“月……月儿?” “哥哥是皇子,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做,怎么可以为了这么一个人的事情浪费时间?难道他一个人的事情比陛下交代的事情还要重要不成?哪怕他就是真的有事通报,也该告诉管家再等哥哥的示下,日日往哥哥那里跑又是什么道理?若是他实在没有那个本事,就可以换人了!” “可是终究是苏家人……”鸿羽还是有些迟疑。 倒是鸿翎几个觉得南月这话说得十分痛快,苏源那人不就是仗着自己是苏家的,想要接近皇子罢了。 “哪个苏家?”南月声音朗朗地问道,虽说是问,其实却没有半点疑惑的意思。 鸿羽一怔,心里似是开阔了些。 “我可不记得我们苏家有苏源这个人!”南月轻轻地哼了一声,鸿羽这事做得实在是让她不满,何其地拖沓!苏家三十年前把她父亲和姑母逐出家门,而今却妄想以皇后母家自居,何其可笑!而她羽哥哥竟然还会为这事迟疑,怎么叫她不气! 随即她看向了她的大哥苏琅,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往地上一扔,倒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平日里温温软软的小姑娘何时有过这样的行为。 “你是疯了吗?还是糊涂油蒙了心?” 苏琅也是呆了,他最心疼的小妹竟然在这样跟她说话。 “小……小妹……”他张了张嘴,但是南月却没有让他把话说下去。 南月冷哼了一声,“真的是好兄弟!天下竟有这样的亲人!人家还在巴巴地要亲近你,你倒先把人一个劲全部赶出去了?你可是大哥,你是要让弟弟们都跟你一样,干脆断了亲吧!真是可笑!” 接着她语气就软了些,“我未出生时,听说几个哥哥每每出了宫找了你们出去玩,兄弟六个一块儿长大;后来我生了,身子也弱,没得那个福气跟着你们出去,可是我没有见过,你们难道就不是一块儿长大的么?每每我为大哥做了东西,羽哥哥喜欢了不就拿了么?羽哥哥有了好东西,不也是心心念念地给大哥送了来么?每次兄弟三个出门玩,见了好东西,大哥就要想着羽哥哥在宫里不能一块儿出来玩,所以能给他带去的就给他带去。这些年来,你们身上有多少东西是对方的?又有多少东西是一块用的?这些年来,一张床上睡,一个桌上吃,竟然连半点情分也不留了么?都说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南月说着说着,到了后面眼泪就不由自主地下来了,说完了干脆就直接嚎啕大哭了。 她用帕子擦着眼泪,擦着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一番话,把几个人都说得心酸了。 尤其是苏琅这个罪魁祸首,更是心疼得不行,不由得也湿了眼眶,一把揽过南月,见她哭得伤心,心里不由得更疼。小妹没有得过几天母亲的疼爱,又是女孩子,还懂事得不行,他素来心疼她,舍不得她受一点儿气。如今却是他让小妹失望了。 这些天来,为了这件事,她老是想着,心里塞着,晚上也睡不自在,日日盼着这一场雪宴,只希望兄弟几个把话说开了才好。 南月抽搭着,哭得几乎哽咽,她牵住了大哥的手,“你们和好罢!” 苏琅听了这话,面色闪过一丝迟疑,于南月见了,却以为他还在使气,不由得气上心头,一把把他推开,就跑出了亭子。 苏琅被推开,还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鸿翎已经急了,拉了苏玖就追了出去。 ☆、和解 南月一路走着,心里有些惶惶,也不回皇后宫里去,只没头没脑地往偏僻的地方走。苏玖和鸿翎也不好拉住她,只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宫里人本来就少,大多地方已经废置了。南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处废弃的宫殿。她抬头看去,檐飞瓦黛,十分大气。迟疑了一下,她走了进去,也没有人把守,十分冷清。院子里一片雪白,厚厚的雪一层压着一层。 她信步走到雪地里,松松软软的雪,竟让她回忆起前生儿时在雪地里的场景。雪仍然不停地飘着,从无尽的天空飘到这四方的院子里来,就好像由无尽的自由走到了四方的囚牢。她一时间怔忡了好久,突然觉得,如她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安于在这小小的天地里。 她又想了想刚刚自己发的那一通脾气,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自己竟真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都活回去了。 “这里原是先帝宸妃的住处,后来宸妃出了事,这里也就成了禁忌,如今就空置了下来。” 鸿翎和苏玖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这时也走了过来,到了这院子的中间。 “宸妃?” 见她已经冷静了下来,鸿翎也有兴致跟她说故事了。 “宸妃是先帝在外出游之时,下方的官员敬献给先帝的。据说宸妃生得貌若九天玄女,才如文君再世,先帝一见倾心,就带回宫来,封为宸妃。但是那宸妃却始终郁郁寡欢,在先帝面前终不肯展颜。后先帝查出,宸妃原已经有了夫婿,后被当地官员看中,是抢了回去的。” “那先帝……罚了那官员么?” “罚了。”鸿翎看了一眼南月,神色古怪,“不仅罚了那官员,还杀了宸妃那不知情况为寻找妻子仍在四处告状的夫婿。” 南月心里咯噔了一下。早先听闻先帝暴虐,她本不曾介怀,如今看来,单从这件小事也可见一二了。 “然后……” “宸妃自戕了。” 鸿翎这话说得似乎淡淡的,却让南月如失了魂一般。 南月静静地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阁,无限恩宠辉煌却拦不住一个本不属于这里的高傲的灵魂。 院子中间的一棵金桂已经长得过了瓦檐,南月抚弄着它的枝叶,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让人颇有些羡慕呢……” “月儿?”鸿翎看着她,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不安。 这本是无限的历史长河中不断出现的一个俗套的故事,但是她的心里却泛起了淡淡波澜,眼见这里的一草一木,她仿佛可以看见那个绝世的女子绝望地守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心上人的名字。 这一刻,她仿佛也看见了一个人,在一遍一遍地唤她的名字。 苏玖见她眼神凄迷,朗声一笑,一脚就踢在了那桂树的树干上,雪全部哗啦一声掉了下来,直直地淋在南月和鸿翎两人身上。 “想做什么,还有谁拦着你不成?”苏玖爽朗的笑声在几步外,这话语颇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南月心中恍然明亮,蹲下去揉了一个雪球就朝着苏玖掷了过去。 另一边,南月还未回去,皇后却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事情。她听了汇报,先是一笑,然后淡淡地看了一眼屋子里跪着的那几个跟着南月出去的下人,“你们下去吧,这次也不全怪你们,但是以后当差都给我警醒着些。” 随后她看向了屋子里那几个少年,“你们可都想明白了?莫非还不如一个六岁稚子想得明白?偏殿里已经生了火,你们先去那里坐着吧,别在这里惹我心烦。” 见他们几个听命出了屋子,她才看向棠竹,笑得愈发开心了些。 “阿竹,我现在倒真觉得月儿是个替我解忧的……就像从前的嫂嫂一样。” 棠竹微微一笑,走上去为她捏肩。“娘娘是有福的。” “月儿那里可派人去了?” “已经派了。还有两个哥儿跟着呢,不会有事的,娘娘大可放心。” 皇后轻轻地拍了拍棠竹的手,示意她在一边坐下,“有些事我不是不明白,哥几个长大了也一直不曾生疏了,大抵是从羽儿大婚的消息宣布了之后,琅哥儿才疏远了。有些事,我夹在中间也不好说,每一次试探着问问羽儿,他就在那里给我打太极。”想着每次问起儿子琅哥儿,儿子就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皇后一时有些感慨。 “今儿个姑娘这么一闹,娘娘也该安心了。” “什么安心不安心的,若是都这样了还不能好,也只是他们本来就没有那个福气,也不能强求。”皇后沉吟了一会儿,“都说天家难得的亲情,我只盼着我这样子费心费力,能让他们好下去。难道真要做那孤家寡人不成?虽说是失礼了些,但是月儿也罢,我也罢,哪怕是哥哥,哪一个是没有那么点奢望的?” 棠竹也不免跟着叹气。 “你瞧着,我和哥哥这么些年,经了这么多事,虽说人都是会变的,可是感情可疏远了几分?哪里怨得我们奢望孩子们……” “娘娘,殿下和哥儿们都是聪明人。” “琅哥儿长大了,他的心思我是越发不懂了。平素只觉得他温文尔雅,可如今瞧着,也实在太倔了些。”皇后又叹了一回气,“羽儿也不算是没有低头了,只盼着琅哥儿早点想通罢了。” “棠竹,扶我去内室歇一会吧,等月儿回来了大家一起用午膳。” 苏玌和鸿翊倒是在偏殿里坐下了,但是两个人都不爱说话,是以苏玌在榻上躺下睡了,鸿翊在一边看书。倒是鸿羽和苏琅不在屋里,又一次站在了廊下。 过了好久,鸿羽才迟疑着开口,“今日月儿说的,你可想了?” 苏琅看了他一眼,他哪里是没有想,他哪里是不明白,只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却没有想到竟给妹妹带去了那样的伤害。那孩子,自小爱哭,甚至还曾经差点因此要了她的命,他舍不得她哭。 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阿羽,和好吧。” 闻言,鸿羽整个人都僵硬了,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他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却看不到那人的任何情绪,“你当真的?” “本来就没有生过气,只不过觉得不应该这样不懂礼节,反倒让你误会了。” 鸿羽不答,他知道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不过他愿意不生分了自己就好了,已经别无所求了。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你以后在朝堂上肯定就不能这么叫了……” 苏琅偏着头看他,嘴角带着笑意,“那以后在朝堂上就还是大殿下?” “私下里不许再这么叫了……”鸿羽听了这个称呼就急了,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子说道。 “好好,我知道了。” “那你以后有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也要跟我说。” “要求有些多了……”苏琅故作深思的样子。 “答应我!”鸿羽面色认真。 看着他,苏琅笑了笑,“好。我尽量。” 尽量……鸿羽还是有些不满,罢了,尽量就尽量吧,至少他愿意好好考虑把事情告诉自己了。 南月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了,棠竹在门口正等着他们。见了她,她赶紧迎上去,倒把另外两人无视了。 “我的姑娘啊,您那是什么身子,在雪地里那么久,又生病了如何是好?”接着把她上下一打量,“我的天,这衣裳里怎么尽是雪?快去洗个热水澡去。” 被棠竹脱了干净扔进热乎乎的水里,南月还没有回过神来,棠竹以前待自己有这么好么? 南月不知,棠竹的心思全是在皇后和几个殿下身上的。而今,因了南月今日的行为,如今倒是应了那句话,喜爱共同的人确实可以拉进两个人的距离。 等洗好了澡,南月先是在皇后的佯装严肃的表情下给两个哥哥都赔了礼道了歉。苏琅哪里受她的歉,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兄妹两个又说了一些话,把话都说开了。 歉也道了,然后才一屋子人一起吃了饭。 接着南月就发现了不对劲,自己的两个大哥哥似乎和好了。吃饭坐在一块儿微笑着聊天,吃过了饭,两个人又坐在榻上靠在一起讨论圣人的治国思想。 南月其实是真的没有见过两个大哥哥生活上友好相处是什么样子的,不免目瞪狗呆,竟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让他们和好了。 见了她这模样,深知内情的鸿翎小哥哥也十分友好地凑了过来。 “又来了,他们俩以前就这样,一和好,我们都跟不存在差不多了。” 南月只觉得嘴角似乎抽了抽。 ☆、话谈 当夜皇后把苏家的几个少年郎都留在宫里住了,第二日才放了他们回去,不仅如此,还让南月也一并跟着回去。 南月的母亲方遇雪正是出生于这样的初雪之日,又生而爱雪,所以每一年的初雪对她父亲来说都是不寻常的日子,皇后自然深知这一点,也是盼着有女儿在身边孝敬,兄长可以解一些烦忧。 南月自然也明白皇后的心意,因此不曾说什么就跟着哥哥回了家。 可不巧的是,淳王妃却南月前脚刚走,后脚就进宫来了。 “今儿怎么来了?” “我看今天雪似是停了,想着不能落了她的课,就来看看,也不知上次让她画的枫树图如何了。” “你来的可不巧,”皇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在面前坐下,“我放了她回家去了,让住几天再回来呢。” “既然如此,那臣妾也就只能来这里喝一杯娘娘的茶水了,就只怕娘娘嫌我烦。”景岚幽幽地抿了一口茶,淡笑着说。 皇后也斜了她一眼,眸子里全是笑意。 “瞧你那小气劲儿。”景岚故意大惊失色地说,“这才喝了一口就已经瞪我了 ” “去去,喝就喝了,嘴还不饶人,这宁和宫的茶水想来还是够你喝的。”皇后又笑了,面带取笑之色,“怎么,喜欢那丫头吧?见不着想得慌吧?” 景岚也不恼,只笑,“娘娘是明白人,素来知道我是最喜欢孩子的,又是那样聪明的,浑身一股子伶俐劲,瞧着让人喜欢。” “别说你了,我身边还有大郎他们几个伴着,如今那丫头刚走,我就不自在了。” “娘娘到底是有福的,不比我膝下孤寂。” 皇后见她把话说道这份上了,不由叹了一口气,心里也凭空生了许多伤感,“你家王爷什么个意思?若是纳妾……那你……” 景岚微微一笑,也不介意皇后这变了味的问话,只说,“我家王爷那性子我还不知道,可能过几年从宗室里抱一个也就罢了。其实我还希望纳个妾,好歹是自家的孩子……” 景岚自顾自说着,却见皇后目光突然生了一些悲哀,“你是有福气的……” 景岚十分惊讶地看向了她,却见她低下头去,看不清神色。 “你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生了一些感叹罢了,你说,像你这样的也是少有的……”皇后看向她,面色僵硬地笑了笑。 “陛下正在全国倡导一夫一妻,以后也将成为寻常事了。”景岚不懂她悲伤来自哪里,只得不痛不痒地安慰。 皇后笑了笑,面色已经如常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不关紧要的事情,皇后最后又留了她吃了午膳才放她回去。 景岚一时实在弄不明白皇后的情绪,在宁和宫里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在回家路上琢磨了一路。 淳王见她回来,不由得笑了,“早先给你说学生的时候还推脱,如今倒是巴巴地往那里凑了。” 景岚面色一红,打了他一下,“就干了一件好事就得意成这样!” “今日学得怎么样了?” 淳王妃摇摇头,“月儿出宫去了。” “是了。”淳王叹道,“恍然之间她也已经没了六年了。” 景岚知道他在说谁,一时间心里也无限伤感,那样好的女子就那么没了。 “若她还在,月儿也好些……只是苏大人,迟迟走不出来 ” “你只管不要藏私,将所学尽数教与她就是了。”淳王看向自己的妻子。 “说来,今日皇后情绪似有些不对,你可听说了?是又吵架了么?” “倒是没有听说,但是他们两个闹脾气也不是少事。不是么?” 景岚微微一笑,也不介怀了。倒是她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今日皇后还提起了子嗣的事情。你想过了没?纳妾也不是不可以……” 淳王路皓性子向来温和,如今听了这话也不由地皱了眉,“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如果实在想要孩子,我们去抱养一个就是了,就是不要,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辈子也没有关系!” “抱养的比不得自己的孩子……” “那就两个人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好留给他的。这件事以后也不必再提了。” “好,不提了。” 景岚微笑着应道,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南月一早就跟随了兄长回家,一进家门就有管家苏烈拦了她,悄声告诉她,“老爷一大早就在亭子里喝酒,姑娘过去瞧瞧吧。” 南月回身看向几个哥哥,却见他们都笑着看她。 “去吧,不把父亲哄好就不要回来了哦!”二哥嬉皮笑脸地说。 “等你们一起用饭。”大哥拍拍她的肩,微笑着说。 三哥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 南月跟哥哥告了个别,就让管家带自己过去。 每一年,每一年的初雪,都是她守在父亲的身边。在她还尚在襁褓的时候,她就被父亲抱了一块儿看雪。 “回来了?”苏清政并未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淡淡地不知看着哪里。 南月眉宇微皱,走上前去,神色严肃地夺下他手中的酒杯。 苏清政有些无奈地正视自己女儿,明明还是个刚到自己腰高的丫头,却摆出一副老妈子的样子。 “每年说,每年喝,你怎么就改不过来呢?”南月无奈,撒娇道,“喝酒对身体不好,都一大把年纪了。” “就今天,陪她喝一杯。” 听了这话,南月盯着那杯子盯了半晌,最后勉强地笑了笑,“爹爹娘亲在一块儿喝酒,怎么可以避了女儿去?” 每一年,苏清政在初雪时节怀念妻子的时候,南月都会沉浸在内疚、悲哀种种情绪的交缠中不能自拔。若是把自己当做那个异世的灵魂凡可依,那就是因为她害他失去了妻子;若是把她当做苏南月,那她就是害死自己母亲的罪魁祸首。 她心里不免十分失意,复杂难陈 ,这样的她,凭什么换他们的千般疼爱。 就着苏清政的杯子,南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下,苏清政也不拦她,眼见她喝下去然后辣得眼泪汪汪。 “父亲~”小模样十分委屈。 “怎么,不好喝?” 看着女儿这副样子,苏清政的心反而舒朗了许多。 “不好喝。”她摇了摇头,以前给她喝的都是甜甜的果酒,喝许多也不会醉的,她几时喝过这样的酒,便是前世也是从未沾染过的。 看着父亲眉宇间露出来的幸灾乐祸的神色,南月佯装生气,心里却不由得轻松了许多。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十分强大,在朝堂之上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在同僚之间也很得人心。在皇帝与同僚之间,在政敌和好友之间,都如鱼得水一般,轻松自如地活着,仿佛无懈可击。只有自己的家人,那就是父亲所有的软肋了。 每一年的这个时节,他才会放下所有的强大,在此怀念逝去的妻子。 “在宫里处的还好?” 南月正坐在桌子边玩那只杯子呢,听了这样一问,不由抬起头来,“怎么,父亲,你不伤春悲秋了?” 听到平时聪明的女儿如此没脑的问题,苏清政老先生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但是他脸上仍然云淡风轻,顺手就给女儿脑袋上来了一下,“说话前动脑子。” 南月抱着脑袋,吐了吐舌头,“还不就那样子,”说着南月转动了一下那只精致的小杯子,眸子也深了几分,“还是不会用人。” 对于女儿不会用人的事情,苏清政也隐隐有所感。 “以前是你房里的大丫鬟目无尊主,后来到了宫里,听说娘娘把你的教导嬷嬷也发送回去了?” 南月也不问父亲从哪里听说,若说宫里没有几个父亲的人她才奇怪呢。 “是的。房里那大丫鬟自女儿尚在襁褓中她就在房里管事了,所以反倒惯坏了她的性子。奶妈妈又是个管不住事的人。宫里那位李嬷嬷是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女儿本就懒得与她置气,只不过被娘娘知道了,才把她打发了。” “现在身边伺候的人呢?” “不能说是不忠心,但是胆小过甚。她眼见女儿年纪小,面对自己的利益的时候常有撺掇之心,喜自作主张,面对娘娘的时候却无护主之能。”南月又想了想说道,“不过虽说这些人都是各有各的原因,但是也未必不可用,是女儿无能。” 苏清政看了她一眼,“说出这样的话,可见还是没有想明白。你是我的女儿,每日要做的事情那样多,何必费心思去控制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这三个人里,也就你现在身边伺候的那一个还可用罢了。” “女儿知道了。” 南月想了想,又试着问了问,“父亲知道昨天宫里的事了吗?” 不问还好,一问就见苏清政的神色间全是笑意了。 “苏家小娘好大的威风。” “父亲!”南月一急,声调就不由得高了。 苏清政这才不笑她,“虽说鲁莽胡来了些,但是也不算做错了事。” 南月这才松了口气,随即笑了,“昨天的事,深宫之里,父亲就知道了,苏家小娘的父亲好大的手段!”她学着父亲的声调说话。 “月儿,这话你自己考量吧。”苏清政从她手里拿过了那只饱受摧残的杯子。 南月也斜了一下自家父亲,“这个我还不懂么?” 两人相视一笑。 “说来,父亲,昨日大殿下说的那事,父亲先时可知道?” 苏清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紧不慢地喝着,“早知道又如何,晚知道又如何?” 南月简直不想搭理他,“就不做些什么么?” “怎么不?”苏清政笑着看了看女儿,“不过还要你帮帮忙了。” 苏清政的笑意仍是淡淡的,但是南月深知,这一次的事情是不会善了了。 上一次回家还是中秋佳节的时候,如今乍然回了自己的屋子,一时间竟有些生分的感觉。 春华带了三个丫鬟齐齐地在屋子里站了。 “干嘛都站在这里?” 南月笑了笑,径自往里走,春华赶紧过来跟着她。 “姑娘难得回来……我们几个都念得慌,所以干脆在这里守着。大家几个闲了说笑,还说都不用伺候主子,算哪门子丫鬟呢。” 南月听了心里一暖,在榻上坐了,“你们也别干站着了,都过来说话吧。” 几个人赶紧走过来,打量着南月,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平日念着,如今见了倒都傻了。”春华笑着,眸子隐隐有了泪光。 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南月突然心里有了想法,以前不带她们入宫是自己觉得不必,但是皇后娘娘却从来没有拘着她不让带人。 于是她微微一笑,“若让你们跟我入宫,你们可愿?” 四个人皆是一愣,随即连说愿意。 “可是我可能只能带一个。改日我让父亲找了人来教你们规矩吧,十二月的时候选一个好的出来,如何?” “遵小姐的话。”几个人连忙回道。 宫里每个人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有数的,自然不能无限制地要人。谁说现在宫里也没有几个主子,宫人还算够使,但是她还是不打算太扎眼。 “虽说可能不必要,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不要为了这些事伤了姐妹情谊,宫里规矩多,做错了事谁也保不住你,所以也不一定就是好去处。在这里没有人要伺候,只是收拾屋子,还领着月钱,也不是不好的事。” “是。” 南月也不管她们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随意交待了几句就让她们下去了。 ☆、苏氏 “晓碧,你帮我叫一下秋叶去,我这里怎么也绣不好。”南月半倚在榻上,对着正在擦拭花瓶的晓碧唤道。 这些日子以来,她们跟南月这个没有半点脾气的主子相处得也算十分融洽,晓碧听了,不由得走了过来,“姑娘,可以让我看看么?” 见她几下就把自己绣不好的地方绣得十分好看,南月十分惊讶,“你还会针线活么?” 晓碧微微一愣,然后笑道,“奴婢会一些。” “你的绣工真厉害,”南月抓住她的手,开怀笑道,“怎么秋叶都没有跟我说过呢?她明明知道我巴不得多一些绣活好的人教我呢。”随即她又笑道,“嗯,可能她说过,我忘了吧。” 眼见晓碧有神色有些不振,她也只做没有看见,仍然笑着,“晓碧,你去找了让她秋叶帮我取些点心来,我倒感觉有些饿了。” 晓碧连忙回神,“是。” 等她出了房间,南月才敛了笑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父亲已经寻了一个严格的嬷嬷教春华她们礼仪,也不知最后父亲会选了谁来。而今自己这些小动作,虽然颇有些不雅,但是也免了些后顾之忧了。 过了一会儿,晓碧送了点心来。 南月轻拿了一块,放到嘴里,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秋叶呢?” 晓碧拿着点心的手微微一颤,“我见秋叶姐姐在忙,就擅自做主拿了些来。姑娘吃着可还好?” 南月甜甜一笑,“很好吃。” “对了,你把晓红叫了来,有件事情要对你们说。” 晓碧听了,赶忙应了。 过了一时,两个人都站在了屋里,倒是秋叶也跟了来,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我觉得晓红晓碧的名字实在不中听,所以为你们想了新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欢呼雀跃,赐新名字可代表着主人的接纳和重视。 “宋诗有‘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句子,所以晓碧,我为你选了‘风碧’;《采桑子》有‘朱槿开时,尚有山榴一两枝’之句,所以晓红就叫‘朱槿’吧。” “虽说都不是什么稀罕的名字,但是也是动了心思的。不介意吧?”南月微笑着看着她们,两个丫鬟赶紧跪下磕头道谢。 秋叶在一边听了,面带笑容,但是心里却颇有些不是滋味。 遣散了一众丫鬟,南月才一个人静静地绣花。 下午南月就没有回自己那边,倒一直在皇后身边陪着说话。 皇后见她又拿起手帕在绣,不由得笑了,“怎么又拿起来绣了?” “已经绣了好几块了。”南月有些不开心地叹了口气,“总是不满意,不知她是怎样的人,终究不敢随意。那些花开富贵,凤穿牡丹总觉得是寻常了些,所以最后还是决定绣了这寒梅傲雪来。” “明天就要见到了,可还喜欢?” “我也没有见着,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想了想,南月又说,“见着了该是喜欢的。” “这几天在家,你父亲那里可还好?” “今年瞧着倒好像比往年好了些。” 皇后也叹了一口气,“好了便好,也该放下了。” “说来还有一件事,今次回去,屋子里守着的丫头里,有一个哭得可怜,求我让她跟着。念着一块儿长大的,孩儿心里也有些不忍。如今让父亲找了人在教她规矩呢,所以想着跟姑母说一声。” “嗯,这也是寻常。指给你的丫头终究不是一起长大的,未必可以伺候得妥帖,你只管等她来了以后,让棠竹多拨一个人的利钱就是了。” “谢谢姑母!” “姑母,还有一件事,父亲让我问一下您的意见。” “嗯?” “是关于江南苏家的事情。”南月不慌不忙地扎着自己的绣棚,“听爹爹说,他们是太过分了些。” 皇后单手支撑着下巴,一边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确实也该撇干净了,逮不住狐狸还凭惹一身骚。” 她又看向南月,“哥哥说了什么吗?” “江南苏家自己作恶多端,荼毒生灵,残害百姓,十恶不赦,实则仗着皇后母家的背景,天下皆知,皇后及其兄长早已经自立门户,他们却敢败坏娘娘的名声。” “苏家果真……” “姑母还不明白么?苏家有没有其实并不重要,且不说这样的事情哪个大家族还没有些?就是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天下人都知道苏家有就够了。” 南月这话说得轻松,这件事实际却在一个多月后的朝廷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新年刚过,有百姓敲响了皇城外的登闻鼓,举朝皆惊。来人从江南千里跋涉而来,状告江南苏家为富不仁,残害良民,草菅人命。 苏家以皇子外家自居,作恶一方的事情,很快就经证实。 朝廷中苏尚书派的几个大臣很快就集聚在了苏家。 “尚书大人,此事如何是好?” “还请大人给个准话。” 面对一群渴望答案的同僚,我们的苏大人就只是那么品着茶,淡淡地说了一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得了信的几个大臣很快就相视恍然了。 后来听闻第二日,尚书大人就在朝堂上嚎啕痛哭,“臣幼时而孤,携妹离家,而今已三十载矣,未曾归。伶仃孤苦,凄惨相依,幸得活命。……”一番话下来,说得哭者悲戚,闻者伤心。 实际上,却是以情动人,把断亲之事做得果断决绝。 又闻,皇后闻朝廷事,素衣散发,跪于勤政殿外,悲伤难抑。 “臣妾勤勤恳恳伴君二十年载,何曾得了这样的委屈?而今新年未过,是何人让国君无法安心过年?殿下婚事将近,是谁要中伤臣妾,连累殿下?” 总之兄妹二人把戏演得生动,然后终于名正言顺地另立家门,了了这几十年的夙愿。不过这都是一个多月后的事情了,现在南月只是绣着她的花,她把父亲交待的事情办完就好。 不多时,南月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手帕,“绣好了,姑母看着可好看吗?” 皇后也是一笑,“很好看。” “明日很多外命妇都要来拜见,你要出来见见么?” “不必了。姑母知道的,那样热闹的场景不适合我。”南月直接拒绝了,“姑母疼我就把魏家姑娘留下来给我瞅瞅可好?” “这本是自然的,明日宫中夜宴,日间自然留她在这里。不过我倒是忘了,你便是想见其实也是见不成的,你的老师们可都没有说停课的话。等上午那些人散去了,你的课也就下了,之后你们倒可以见见。” ☆、二郎 一大早皇后的宁和宫就聚满了来请安的命妇,不少还是带着小郎君和小娘子的,皇后也能难得地穿上了庄重的衣裳,一批批地接见。 “这个就是小世子么?好些年没见了,都这么大了。”皇后指着一个约摸十来岁样子小男孩,笑意盈盈地问着。 “侯爷携家外任,今年过年才回京述职。”一个打扮十分精致的夫人拉着那孩子坐在一边,回道。 “侯爷辛苦了。”皇后颇为感念地感慨了一声。 “娘娘挂怀,侯爷与臣妾都万分感念。” 虽然都是说些这样的不痛不痒的话,一个个还都把规矩守得实实在在的,都要把话聊下去。 不多时,棠竹走了进来,“娘娘,陈老夫人来了。” 皇后面色一喜,“快请。” 那些命妇都露出了了然色——今天的主角来了。一个个不免都有些好奇,但是碍于皇后娘娘在这儿,也不好直接伸着脖子看。 其实我们皇后娘娘也是十分想见到的,因为魏姑娘自十二岁和鸿羽定了婚约,陈老夫人就不再让她出去参加那些大大小小的聚会宫宴什么的,寻常也见不到,到现在已经四年了,皇后也难记清她的模样,只记得小时候是个可人的。 很快,魏时雨就在陈老夫人和她的母亲魏陈氏带领下进来了。 皇后仔细地打量着那抹身影,她梳着一把飞仙髻,斜插一只云凤纹金簪,一抹粉色纱裙;既不庸俗,亦不失礼数,只衬得脸比花娇,人比柳嫩。 “拜见皇后娘娘。” “老夫人不可行此大礼,快扶起来,快些赐座。”皇后一时又看了几眼,“阿雨,到我身边来。” 时雨微微一愣,行了个礼,就过去了。 皇后又满心欢喜地把她打量了好几遍,才赞叹着说,“真是个好孩子。” 时雨脸色微绯,却听皇后又道,“好几年没见了吧?瞧着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稳重了好些,就是倒跟我生分了。” “怎么会呢,阿雨还是阿雨呢,就是老是被祖母拘在屋子里学规矩,娘娘可得多心疼我。”说完她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听了这话,皇后一时笑得开怀,“听你说话,就知道还是那个丫头呢。看来老夫人的规矩还没有教到家呢。” “娘娘这意思就是说阿雨不懂规矩咯?”说着她眼睛一转,指向了母亲身边的小男孩,“要说不懂规矩的,这里还有一个呢,哪里就轮得到我了?” 皇后这才注意到那个小男孩,见他坐在一边,容貌清秀,神色冷淡,微蹙眉头,“这是二郎吧?” “是了。”时雨看着自家弟弟仍是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不由得唤道,“时安。” “时安见过娘娘。”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 “这样小一个孩子,大将军竟也舍得带到那边塞去。”皇后喟叹道,“在边塞三年了吧,时安过得可好?” “回娘娘的话,时安很好。”比起京城这些无聊的人情应和,他倒是喜欢待在塞外策马奔腾,随军操练。 “听爹爹说,时安这小子到了塞外就跟鱼儿归了水一样,哪里会过得不好。倒是爹爹此番可能不带大哥会塞北去了。” “嗯?这倒是为何?大郎不是大将军的左膀右臂么?” “哥哥也大了,爹爹想让他留在京里,取一房媳妇,生几个孩子,然后再出去呢。”其实也不只这一筹了,万一她嫁过去之后大殿下乱来,总也得有个娘家为她撑腰才好,不然父亲兄弟都原在塞北,她连哭的地方都没有。外祖家再疼她,也不会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外孙女跟皇家不对付。 “大郎确实也不小了,有哪家好的,我也帮着看着点。” “娘娘这倒是不知了,大郎早几年就已经定下了。” 魏时安听着皇后和姐姐说话,眉头却愈发深了,他能感觉到那些所谓贵女有意无意投过来的目光。虽然这身子才十一岁,但是他的灵魂可不是十一岁,见了这些事,未免不会心烦。 “娘娘,时安想出去走走,四处逛逛。” 魏时安站起来,说道。 皇后只顾着和时雨说话,所以听了也不介意,“时安既觉得无聊,不妨出去走走,棠竹,让几个小太监跟着二郎。” “是。”棠竹应了,就领着时安出去。 时安带了两个小太监,先是在皇后宫里逛。突然见院东边里有几树梅花开得正好,不由得信步走了过去。却见梅树下正有一个小小身影转身离去,一袭绿衫,点点红梅,在这一片银白里,竟然如仙子出尘。他心中一动,步子不知不觉就快了些。 “公子,不能再往前走了。”小太监拦住了他。 “为何?” “前面是娘娘的侄女儿苏姑娘的住处,如今淳王妃怕是正在上课,此时过去恐不太合适。” 时安又看了一眼那里的屋子,转身离去,却觉得之后逛的许多地方都没有了什么味道。 “叫小宫女去就好了,干嘛亲自去?瞧,手都冷了。”景岚正在说那个小丫头,而小丫头手搭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那瓶里面的梅花。 “老师叫我描梅,可不就是要我访梅么?小丫鬟折回来的花枝还有什么趣味,不若自己折了有趣。” 她笑得开心,看着那梅花心里也愈发高兴,景岚看了她这样,也不由得心里无奈而释然。 ☆、外妇 外妇过来请安,到了饷午还没有散去,皇后就干脆留下她们吃一顿饭再走。 南月听完课就有皇后的宫女袭香过来禀报她,问她是不是要在房里单独开宴,对于自己这个不守规矩的姑母南月也是见怪不怪了。 “夫人要一起吃了饭再回去么?”南月看向一边的景岚,柔声问道。 “好啊。”景岚微笑。 “夫人要吃些什么?” “御膳房那边要准备今日晚上的腊八晚宴,肯定忙得不过来,娘娘这边临时决定留饭,自然只能靠小厨房忙着。我们要是不过去一块吃,恐怕就得省些事了。”景岚看着她,说道。 “若是夫人不嫌弃的话,我就擅自做主了。”见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南月便看向袭香吩咐道,“就让厨房送两碗鸡汤银丝面来吧,还要两盅汤水,以外还要送一些腊八粥,嗯……夫人喜欢甜点,还要把豌豆黄、绿豆糕、枣糕都装一些,全部都热热地端了来。” “是。”袭香行了一个礼,默默地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样样小食就送了过来。 “单了一位厨娘特特为两位做的,姑娘和王妃将就着吃些吧。娘娘说委屈二位了,所以让送了赏来。” 袭香把东西接了过来,景岚和南月对视一笑,景岚看了袭香道,“多谢娘娘了,你快回去伺候吧,帮着娘娘些,别叫她累着了,看着她,叫她要吃些东西,别光顾着别人。” 景岚又交待小宫女几句,才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放她回去了。 两个人拿了东西看了,才发现是两只步摇,一只简雅朴实,一只精致贵气。 “选一个吧。”景岚只瞧了一眼,就笑着看向南月。 “既然你让我先选,那我就不管什么尊师重道了。”南月笑着就拿过了那金线雕琢,玉质为底,珍珠为饰的步摇。 这下景岚倒有些惊讶了,“你不是素来喜欢简单些么?怎么今儿倒选了这个?” “哪个女孩子还不喜欢镶金戴玉的?” “小孩子太素净其实也不好,你既然喜欢,倒是它的福气了。今天的晚宴也确实是难得的,家眷孩子都来了许多,到时候戴了它,也不会被比下去了。” “好了,夫人快别说了,好歹我长得不是个歪瓜裂枣的。要真是个长得丑的,夫人也就没有这句交待了。”见景岚笑了,南月也才笑了,“快些吃饭吧,面都糊了。” 南月推着她在小桌前坐下,两个人一起吃了面,又喝了些粥。然后聊了一回天,听丫头来说,外妇们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景岚这才别了南月走了。 “今晚上戴上这个,再梳个好看的发式,我们姑娘准要把其他的大大小小的贵女们都比下去。”秋叶送了王妃出去,回来正见秋晴收起那支步摇,心中不满,继而看向南月却强笑着说道。 南月笑了笑,也不搭理她,只指了书案,“今日的书案还不收拾了?” 秋叶顺着手指往里阁一看,却见书案还放着姑娘今日读的书,忙告了罪,去收拾了。 秋晴走过来,看了看里阁的秋叶,才说道,“姑娘,那支步摇我放到首饰盒的底盒去了。今日晚宴,奴婢为姑娘取了那套竹绿的翡翠头面,姑娘想着可还好?” 南月点了点头,“我们过去姑母那边吧。” “姑娘,咱们可要先去小厨房拿些点心?” 南月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淳王妃原先交待宫女的话,“你有心了,我倒忘了。” “王妃认识娘娘多年了,那些事她自然清楚,姑娘这才多大,咋们自己学着些就不会出错了。” “嗯。” 南月有些事情确实不知道,但是有一件她却是明白的,虽然王妃特意交待了那宫女,但是袭香并不是个在娘娘身边大说得上话的,尤其是今天这样的日子。 父亲把秋晴送过来的时候,她还心里奇怪,父亲也只丢下一句,“这丫头规矩学的最好。” 她可不相信她父亲会想得这样简单。 以前在家里,她的四个丫鬟,她只记挂一个春华,对于冷冰冰的秋晴,确实没有什么记忆。如今看来,秋晴倒是常常给她惊喜。 南月住的屋子很大,里面有一个平日和景岚读书用的里阁,摆满了皇后皇帝还有父亲兄长们送的书,另一边也隔了一个里屋作为她的睡处,外面来才是摆了暖炕桌子的厅。那里阁因了是读书所要,所以全部用特殊材料做了墙壁,构造也是特殊设计了的,隔音效果很好,以至于南月她们走了秋叶都没有听见。等她出来,见了外间空无一人,不免吃味了好久。 从当初姑娘提起有个丫鬟要过来,她心里就不太自在,后来见了,又是个闷声不爱说话的,心里便更不喜。 “你叫秋叶,她是秋晴,倒是刚好凑对儿。”当初南月正是这样笑意盈盈地说道的。 秋叶听了,笑着喊了声妹妹好,心里却不得劲儿,姑娘这是把她们俩放到一块儿去了。果不其然,那丫头虽然比她小了四五岁,姑娘却把宫里的事一应交给她打理,那些近身的事,她竟在不知不觉间也插不上手了。 如今姑娘带了人出去了,连说也没有跟她说一声。 “秋叶姐姐,你怎么还在屋里?姑娘刚儿去了小厨房了,你怎么没有跟着去?” 秋叶听了声音,转头一看,是晓碧,不,应该说是风碧。她心里正不爽快,听了这话,只当她在刺自己,不由得怒火中烧。 “你如今有了妹妹,哪里还知道有个姐姐?” 风碧因了这样那样的事情早已经和秋叶生分了,如今听了这话,马上就明白她在吃秋晴的干醋,不由得笑了笑,“秋叶姐姐这话说得奇怪,我爹娘生了好些个姐姐妹妹,哪一个我不放在心里了?竟连秋叶姐姐都知道了。” “有了个名字,就了不起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是不是个人物,那都是姑娘说了算的,想来姐姐是没有那个命来管的。”风碧自打有了赐名以后确实胆子大了许多,尤其是和南月处久了,知道了她的脾性,只要自己不自作主张,就会得姑娘的喜欢。她虽然还不敢和秋叶撕破脸皮,但是也觉得她们俩都是一样的人,尤其是秋晴进来了以后,她更加省得,那才是姑娘挂着念着的人! “怎么,跟上了新主子,觉得自己厉害了?” “我的主子从来只有姑娘一个,我不知你说些什么疯话……”风碧说完了就不想要理她,只想从她身边过去做自己的活计,但是她想了想,到底还是丢了一句话,“不过我劝你一句,若不是秋晴妹妹因了学规矩没有一开始就跟进来,这里哪里还有咋们的事!” 秋晴跟了南月,从小厨房取了些热乎的点心放在食盒里,就要过去皇后那边请安,却被自己屋子的小德子拦下,“姑娘,刚刚听咱们屋子的两位姐姐吵起来了,声音不小。所以奴才来问问,秋晴妹妹要回去瞅瞅么?” “秋叶和谁?”南月问了一句,她是知道肯定有秋叶的,就是不知另外的是哪一个。 “姑娘不是叫了朱槿在屋子里打璎珞吗?” 秋晴的声音淡淡的,但是南月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我去瞧瞧?”秋晴看着她。 “去吧,使些手段都可以,就你自己别受了气。”秋晴原无表情,听了这话,神色却微微地动了动。南月交待完,便让小德子拿了秋晴手里的食盒。 “姑母,我进来了。” 原坐在凳上跟着皇后说话的人,不由得看了过去,眼里闪过好奇。 南月进了屋子,第一时间也看见了那个陌生的身影,视线相交,两个人都微微一笑。 ☆、秋晴 魏时雨连忙起身见礼,南月微微一怔,也还了礼。 皇后笑颜看着两人见过,才拉了南月在自己身边坐了,顺手就揽在怀里。 南月从姑母怀中探出头来,才仔细地打量了面前的魏家姑娘。若说她不好看,却确实是个漂亮的;只能说,比起漂亮,更让人感觉舒服的是她身上的气质吧,爽朗明媚让人喜爱。 而魏时雨也打量了一下那皇后怀中的小姑娘,心里也十分震惊,她素来知道自己容貌不差,在京中的贵女中也是出彩的,更加上自己身份背景好,所以不免有些自得。如今见了这个身世比自己还好的小姑娘,竟然因她的容颜而震惊了一时,虽说还小得很,没有完全长开,但是那精致的眉眼,不知未来该是怎样的倾城倾国。 “丫头真好看。”时雨微微一笑,眉眼弯弯。 南月一愣,继而面色微绯,“你……你也很好看……” “行了,你们俩都很好看。”皇后笑着捏了捏南月的脸,说道。 “姑母……”南月嘟了嘟嘴,不满道,“月儿带了点心来,不给你吃了!” 皇后听了微微一怔,腹中突然有了一点点饥饿感。景岚是真了解皇后,知道她必然吃不饱饭的,所以才让提醒了袭香,却不料还是没有什么效果。 “真不给我吃么?” “罢了,这一次就勉强原谅你了。”南月佯似勉强地说道。 小宫女把食盒送了上来,揭开一看,虽然尽是小点心,却全是清澜素日喜爱的。到了这儿,清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捏了一块点心,微笑着放进嘴里,还招了时雨一块儿吃。 时雨也不客气,吃了几块,还连连赞了几声。 “好吃么?以后你向娘娘求了厨娘去府里做给你吃呗!”南月笑眯眯地看着她。 时雨也不羞,只笑了看着她,“指不定我以后在你那里找了可口的,才要问你求了去。” “我哪里?”南月只作没有听懂。 时雨笑道,“瞧这丫头,还真以为自己还有多久似的!” 随即又叹道,“等个五六年你也就可以相看人家了,可不是日子过得快么?” 南月听了这话,笑了扑进皇后怀里,“姑母说了,要把月儿养在身边一辈子呢,是不是?” “胡说,我哪里说过这样的话?” “姑母原来竟是巴不得月儿早早走了的么?”南月可怜巴巴地看了清澜,饶了她心软,一时不经意就说,“随你了,你以后的夫婿你自己选了,选不中就慢慢选了去。” “这话月儿可得好好记了。” “真是……”皇后无奈,但是也不后悔自己说了这话,因为在她心里深处,就是这样想的,她的月儿,必然得开开心心的才好。 南月知道,皇后心里也是极喜欢魏娘的,所以才把她留在了宫里,这都是给她这个未来的皇长子妃长脸呢。所以皇后带了她们俩过去看她为魏娘准备的衣裳的时候,南月也表现了极大的兴趣。 在西边的一个大偏殿里,南月看见了一件极尽精致之能的衣裳摆在屋子的中间。 南月见面料光滑柔软,暗光点点,“姑母,这样好的缭绫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今年上半年江浙送来的贡品,我看了也觉得好,就拿来给阿雨做了衣裳。” 时雨还有些愣愣的,“娘娘,这样好的衣裳,时雨不敢……” “这就不敢了,那你大婚的衣裳呢?那个还要好呢,那个你也不敢穿了?”皇后笑眯眯的。 时雨面色一红,就行礼谢了恩。 南月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因为这不矫作的性子,不免心里对她又喜欢了几分。 “来看,这里还有呢。”南月注意到旁边桌子上摆着的两套首饰,指了让时雨来看。 时雨走了过去,一件件拿了仔细看了许久。 这些首饰哪一件都是十足十的珍品,京师的贵女圈里常常开的各式宴会,一方面是趁机增加交际,另一方面就是比较首饰衣裳了。虽说她定了婚以后就不怎么去了,但是心里对这些东西还是喜欢的。 她赶紧给皇后又行了礼,“谢娘娘恩。” “哪里这么多规矩,唉,你这孩子。”皇后又看向南月,“时候不早了,今儿你就回去歇息,好不?我看了阿雨沐浴换了衣裳,还要去宫宴那边管着,今天还有得忙呢。” “棠竹嬷嬷不是一早就过去了么?” “有很多事,她也是照管不到的。” 听了皇后这样柔声细语地解释,南月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行了礼就告退了。 等回到屋子,看了秋叶和风碧、朱槿三个都低着头站在那里,南月也不理她们,直接走进屋子,任由秋晴为自己脱去外面的裘衣。 “姑娘,给。”秋晴把一个新的手炉递给她,换了她出门拿的手炉。 南月在榻上坐下,接过秋晴递过来的一杯热茶,热热地喝了,这才看向秋叶她们。 “你们三个都没有活儿了吗?怎么都聚在这里?” 几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谁先开口。 秋晴瞥了她们一眼,“姑娘要休息了,各位姐姐还是先下去吧。” “姑娘——”还是秋叶起了头,但是南月却并没有听她说的意思,“今日是腊八节,你们把娘娘赏的腊八粥分了吧。那些有的没的的事现在就别拿出来了。” 风碧倒是一脸坦然,听了那话,爽快就出去了。秋叶面色还有不甘,只是朱槿的神情全是诡异,不过也不敢说什么,总是都下去了。 “你怎么倒是把朱槿也拉上了?”南月笑意盈盈地问她。 “我们几个心头都不舒服,倒叫她一个人舒坦?” “几时见你这样孩子气?”南月笑得更欢。“你倒是看她们几个如何?可用么?” “来时大人交代了,姑娘身边有可用的是好事,没有可用的,也不必强求。” “这意思就是都不可用了?” “姑娘有数,就风碧还可。” “嗯,秋叶对我好,但是是建立在她自己的利益基础上的,而且常常自作聪明,还是我们晴儿这样真聪明的好。”南月笑着打趣秋晴。随即又叹,“风碧初见,我只觉得是个内向顺从的,没想到实在是个有主见的;倒是朱槿,看着老实,跟哪一边都好,却在跟哪一边都在说另一边的酸话。” “对了,让你打探的事都知道了么?” “风碧是农家子出身,家里头还有好些兄弟姐妹,她爹娘才把她送进宫来,领了钱去养活其他的孩子。朱槿原本是一个小县丞的独生女,秋叶么,家里还有个妈,一个兄弟,是普通人家。” “难怪朱槿是这样的性子!”听了秋晴的回报,南月恍然大悟。正是因为受宠惯了,所以肯定有那些子坏习惯,自然喜欢在这些丫头里面众星捧月似的。 “姑娘也不用为这些事费心思,今晚的腊八宫宴才是姑娘该费心的。”秋晴说道。 “是——我知道了。”南月笑道。 “姑娘,要那我来处理了……” 南月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你随意就好,我要睡觉了。” ☆、时安 一辆辆马车停到了宫门口,各家的大臣携了女眷陆陆续续地来了。 皇帝带了皇后先接见了大臣,然后再才有皇后带了女眷另设宴席。 皇帝先是说了些客套话,慰问了大臣,又单独慰问了大将军,说了些戍边辛苦的话,然后才看了魏家大郎,又说了几句。最后望着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孩,才笑了,“二郎一去三年,可有和你的那些在京的好友们好好联络感情?” 魏时安挑了一下眉,“回陛下,没有。”随着又加了一句,“我看不上他们。” 旁边的魏大将军和大郎魏时暄差点把酒水喷出来。 时暄担心弟弟,赶紧向皇帝陈述,“时安胡说呢,陛下别当真。边塞辛苦,天天念着跟那些兄弟回来闹腾呢!”然后才拉了一把弟弟,“安,说什么呢!”还不住的用眼神示意弟弟,老爹的脸已经黑得像刷了一层炭了。 谁料魏时安却根本跟没有看见一样,不领哥哥的情,“时安没有胡说,时安也不觉边塞辛苦,跟将士们在一起活得痛快。” 皇帝也不生气,反而十分感兴趣地让他说下去。 “将士们在边塞风吹日晒,戍守边疆,吃得是苦中之苦;而京中贵胄子弟,过得却是人上人的生活。故而时安不屑与之同伍!” “哈哈,这话说得不错!时安是个好的。” 皇帝说什么京中好友,其实魏时安根本没有所谓好友。他总是高高在上,看不惯太多事情,看不惯就忍不住怼过去,结果被那些纨绔子弟视为同道中人,反而一个个的围着他,以至于让人误会。 时安本来不喜欢,后来想了想,自己若是个纨绔,倒省了那些女子的多少心思,自己倒落得清闲。 “陛下,时安想求陛下一个恩典。”魏时安考虑了好久,最终还是提了出来。弟弟的这一出魏时暄是不知道的,陛下的恩典是可以随意求的么?没功没劳的。果不其然,他就看见他老爹刚刚舒展一点儿的脸色又变了。 “什么?”皇帝颇有兴趣,大臣家的孩子们,他最是喜欢魏时安,虽然皇后见了曾说过,不喜欢那样顽劣桀骜的孩子,但是这孩子就是莫名对他的胃口。三年前,他被他老爹带去边关,他还好一阵不舍得呢。就从现在其他的大臣那些年幼的小子们都在另外的地方设了席,而魏时安还留在这里和他们一块儿坐着,也就可以看出皇帝多喜欢他了。 “父亲三年后带了小子回京述职,小子就想不再去了。” “刚刚时安不还说喜欢军营生活么?” 魏时安面色不变,“大丈夫不能囿于一时一地,小子想去走遍我朝的大江南北。” 魏时暄在一边听了,一方面好奇弟弟哪里来的这些想法,一方面又心里发苦,怎么一点也不提前跟他说一声,今天回去肯定没有弟弟的好。 “哦?时安竟然有这样的想法?”皇帝看着面前的男孩,目光炯炯,他就知道,这小子就是一个不寻常的! 这个想法确实有趣,这广阔的国土有着无数迥异的民风民情,可惜很多人一辈子也就囿于一地了,那些外放的官员倒是可以看遍风景,只是外放之人又有几个是开怀的呢? 所以听了他这话,绕是刚刚一直没有在意的苏清政也看了他一眼。 “那时安为的是什么?就看看大好河山?若是如此,时安想去哪里?假以时日,朕就把你派到那里去了。” “陛下,时安不想如朝为官,时安只想走遍这天下。求陛下的恩典。” “好!朕许你了!但是小孩子思想易变,若是三年后,时安还是坚持今日的看法,朕就许你了!” 魏时安眉头一挑,他又不是什么小孩子,自然是说到做到。况且,他今年十一岁,若是不出京,未过几年恐怕就得说亲,到时候,依依没有找到就罢了,还得摆着个佛供在屋里。京中贵女尚音律,就他家依依那个碰到音乐就无能为力的性子,恐怕早已以不会音律而在京城出名了。既然不在京城,那么必然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只要她在这个世界,他就会去找,大不了找一辈子就是了。 魏时安扯出一丝笑容,“时安记下了,谢陛下恩典。”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别的大臣和他们那些已经当值的子嗣,又说了一些话。 然后才注意到,这一屋子,除了自己几个儿子,就魏时安一个十八岁以下的,不由一笑,“时安,你找他们吃去吧,在这里倒平白拘束了你。苏家二郎三郎也在,年龄相仿,应该说得到一块儿去。” 魏时安真想说,陛下您想多了,在这里还真没有拘束我,不用跟人说话,我高兴着呢。您说的那些小子,我也懒得搭理诶,您还怕他们没有人凑趣儿吗? 但是考虑到老头子那要杀人的目光,他便不打算婉拒陛下的好意了,谢了恩就离席了。 另一边,皇后在阁楼里设了席,把那些外妇聚在一块儿,而那些姑娘们,则大都跟了魏时雨在园子里另开了席。隔了一片湖,那边正是少年们,虽然现在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了,但是距离男女同席还差了些。 皇后把南月揽在怀里一个多时辰了,而今听了外面那些姑娘们的笑声,才想起来这一出,于是推了推快要在她怀里睡着的南月,“你到外边去,找了你阿雨姐玩去。” “是了是了,小姑娘们正应该在一处玩。” 忙有人应和道。你既然知道小姑娘们应该在一处,那你之前咋不提一下?南月心里没半点感激。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向皇后行了一个礼,就跑去寻找时雨了。 时雨今日经过了精心打扮,本就出挑的容貌一下子在贵女里鹤立鸡群。自然,那些贵女也知道今日谁才是主角,除了几个不识趣的,都不敢穿得太出挑。 南月见了她,微微一笑跑了过去,却不料撞上一个正走过来打扮得十分惹眼的少女,那少女登时怒了。 “谁啊,这么不长眼的,不知我这衣服很贵啊?” 接着她才看见比自己矮了不止一点半点的南月,小姑娘不知是不是被这场景吓到了,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小模样一下子愈发惹人怜惜。原本在跟女孩子们聊天的时雨也注意到了这里,一下子就看见了乖巧可爱的小丫头像是被吓呆了一样。 魏时雨心头一跳,“月儿,过姐姐这来!” 南月懵懵懂懂地往时雨那里走,还不住地回头看刚刚那个骂了自己的人,眼睛亮亮的,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才走了几步,南月就被赶上来的时雨一下揽进了怀里。 赵安菱见是南月,本来已经后悔了,如今又见了魏时雨这样的做派,心里更加不乐意。但是一时又不能把她们怎么样,只得抓住身边人的袖子,一把扯过来,“看见苏姑娘过来了,你怎么也不看着点,拦住我啊?” 接着她才看向了南月,“苏姑娘不要生气,都是身边人没有眼力见。” 听了这话,南月也不继续埋在时雨怀里装委屈了,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位姑娘,然后就不搭理她,眼睛看向旁边的点心。赵安菱被她无视,心里非常不满,只默默地咒了几句“小哑巴”。 那被她拉来出气的姑娘也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什么一样,只是低着头继续跟在她的身后。 “姐,那姑娘是谁?”南月拿了一块绿豆糕,嚼着。 旁边有人看了赵安菱已经去了较远的地方跟别的人说话了,这才悄声说道,“姑娘不知,那是赵安菱的庶姐赵安以。” “赵安菱?她叫赵安菱?安菱,安宁,那她可一点儿也不安宁。” 见她说得有趣,旁边的人都会心一笑。 南月却在心里摇了摇头,嫡庶之别在女儿身上不该有这样大的区别才对。不知是家里大夫人偏心得太厉害了,还是那女孩生性就太过懦弱了。那女孩模样十分周整,行事也很十分端庄,她心里是动了一瞬的心思的,可若是生性有缺陷,那也不是非她不可了。再者,就庶女来说,家世上却也不太适合。 “姐,这里间可有什么好一些的姑娘,你说给我听,我给我哥哥瞧了去。” 时雨正在用手帕给她擦拭嘴角的点心碎末,闻言一愣,随即笑道,“你才多大,竟也要给你哥哥相看嫂子了?” 旁边的姑娘们听了,有的痴痴地笑了,有的却面色红了几分。 “若说姑娘,这还真有一个,”说着时雨就扯过旁边的一个姑娘,“瞧瞧,这里可还有比她更好看的?” 南月看了看,确实十分好看,仔细去瞧竟比时雨还要好看上几分。 “你就拿我说事,真是胡来!”那姑娘红了脸,嗔道着打了一下时雨的手,“我才十三,哪里就那样急了。” “早该说亲了,也不知还等着谁?”时雨也笑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人等着么?” 这下子连时雨这个惯会耍赖的也红了脸,一时惹得旁边的姑娘都笑了。 “果然是个好看的,就是不是这里最好看的?” “谁啊?”时雨奇怪,江蓠可是她们公认了的第一美人。 “我啊!”南月脸不红心不跳。 “噗——”旁边顿时一片笑声,可是有人仔细地看了南月,见她模样虽小却五官精致,未来也许比江蓠更加漂亮也未可知。 “就你这个没皮没脸的!”时雨笑着撕了一把她的脸。 心里却明白到这丫头是为了解自己的尴尬,故意说的。 ☆、因缘 “诶,你们瞧,那是谁!”几个少年正在一起喝酒说话,看见带了一个是从,冷着张脸走过来的魏时安,一个人大声叫道。 “是时安!” “时安,你好小子,回来了都不找我们!” “是啊!当不当我们是兄弟了!” 几个人快速地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说道。 他们还不知道魏时安在皇帝面前已经说了那样的话,若是知道,恐怕也不是现在这表情了。 这几个家伙是勋贵之家的小子,平日就一直混在一起,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清流之家的子嗣自然看不上他们,皇亲贵胄有些见识的也不愿意跟他们打交道。这一个场面望过去,谁和谁是一伙的一目了然。 魏时安注意到在这群家伙围过来之后就有一些不屑的目光撒到了自己身上。他心里有些不屑,对明明是高官子弟却玩一些混混似的拉帮结派游戏感觉好笑。 也不管自己身边这些人,目光四处打量着,他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少年众星捧月一般,他拎着酒壶,放荡不羁地坐在桌子上,旁边一些人围着他说话,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沉默的少年在一边坐着。 他注意到魏时安看过来的目光,还举起酒壶冲他爽朗一笑。 魏时安却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看向身边的这群人。 “刚回来,忙。” “知道你忙,可是兄弟们三年没见你小子了!”一个大男孩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魏时安目光从自己肩膀晃过,看了一眼那人,也不说话,就自走向一张桌子坐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赶紧跟了上去。在他旁边坐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各自说些有的没的。 魏时安见他们没有什么兴致,便看了旁边一个少年,“听人说,你买了一个胡姬?” 那少年本是兴趣索然,听了这话,顿时提起了兴趣。“你也听说了?你终于开窍了?我跟你说,要我送你那可不行,按说兄弟不该小气,但是那胡姬,那脸蛋,那腰肢……啧啧……” 他一脸沉醉,魏时安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果然,这些人本质就是如此,掩盖都不必掩盖了。 时安倒了一杯酒,“你也不必费这个心,我用不着。” “哦,对哦,”那人恍然大悟样,“你才十一岁呢!”说完那人还一副我懂的样子往某人的某个地方瞥。 众人一阵哄笑。 “喂,阿良,你刚刚说那胡姬怎么了?” “是啊,早就听说了,你愣是不给我瞧一眼,老子上次那个小妾都送你了!” “切切,那能比么?你知道那胡姬花了我多少数么?” “……” 听着耳边这些人越说越没了边际,魏时安也不愿去听,无聊地看向了湖泊,却看见了湖对面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 他收回目光的时候,却又迎上了刚刚那个少年的目光。又是那爽朗的笑容,他只作没有看见。 眼见那少年只顾着喝酒也不跟周围人说话,自己对他笑他也不搭理,苏玖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他摇了摇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吃着点心的苏玌,“三郎,你说那魏家小子,怎么就不搭理我?他怎么这么冷淡啊?” 苏玌懒怠地看了一眼魏时安的方向,然后看向自家老哥,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人家为什么要搭理你,他身边的人都没见搭理……你是没事儿做了么?别打扰我。” “诶,你怎么这么懒……大哥呢?” “不知道。”苏玌想了想,“去找南月了吧。” “诶?!哦……算了,还是喝酒好。” 苏玖倒了一杯酒送进嘴里,快意得很。 而此时消失的苏琅正领了一些酒水和点心在一个偏殿里坐着赏月。 “殿下他们过来了吗?”见小侍从从门外进来,苏琅抬头问道。 “奴才悄悄地去大殿那边问了,陛下身边的和公公悄悄叫了奴才走了,说是殿下们陪着陛下,一时走不了的。” “那便罢了。”苏琅挥了挥手,让他一边侯着去,“这一个人的月色也不失意趣。” “这样说来,我来得倒是不该了。”南月笑着走进来,见屋子生了暖暖的火,身上的寒气才去了些。 “怎么来不得!”苏琅站起来,走过去就把妹妹抱起来,走进屋里去。“我可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这里原是阿翎弄下的,结果倒白白让我享受去了。” 苏琅笑着把南月抱着掂了掂,“我怎么感觉着没有长肉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亏待了你呢。” “好好,我知道了,大哥你倒是先把我放下来。” 南月臊得一脸绯色。 “姑娘的脸,跟那煮了的螃蟹也差不多了。”秋晴在一旁看了,微微一笑,难得地说了一句趣话。 南月也很少见到这样的秋晴,心里惊讶,立刻想到,肯定是因为这里的人都是苏府的人,秋晴也就跟着放松了。 这样想着,南月美目微嗔,“连你也打趣我!”随即又拧她哥哥的脸,“还不放我下去!” “好好,这就放你下去。”苏琅笑着把丫头放到椅子上坐了。 兄妹两个坐了,苏琅又叫人把煮菜的锅子架起来。 “你们倒是好准备。” “在宫宴里吃那些冷饭冷菜有什么味道,这肉啊菜啊,热热地涮了吃,才好。”他把一个碗摆在妹妹面前,微微一笑,“所以这才是,他们不来,便宜了咱们去。” 南月也笑了,开心地拿了洗净的菜往锅里扔。兄妹俩一时吃的好不惬意。 “时安,我怎么瞧着你好像都不怎么感兴趣似的?” 那个被叫做阿良的少年从其他人那里脱了身,走到魏时安身边问道,一时间又惹了一些目光过来。 魏时安刚要眉头一皱,那阿良却凑了过来,“我们去做一件有趣的事吧?” “什么?”时安扔下杯子,这冷酒也确实没味。 “看到那边没有?”他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指了指湖对面。 “怎么?” “一起过去偷看不?这里什么也瞧不着。” 时安看了旁边的几个一副我没有听见的人,扯了一下嘴角,“堂堂国公嫡子,竟要做这等梁上君子的行为?” 长孙良闻言,面色一变,“不去就不去呗,埋汰人干嘛?”然后哼了一声,“你不去我还不稀罕。” 另外几个人见此赶紧过来打圆场。 “若是想见,为何不直接过去?” 魏时安倒是奇了怪了,你们不是号称胆大包天吗? 几个人立刻一副恍然大悟,果然还是兄弟你会玩的样子。 “谁敢啊?被前头的老头知道了,还不打断腿?”还是有人提了歧义。 “有什么不敢的?就当去见未来媳妇呗!” 一个人擦了一下鼻子,说道。这话虽然说的没有一点贵家公子的修养,却也是实话。 时安也不管他们,单手支着下巴,目光索然。 “时安,走吧!” 他们好似终于讨论出一个答案了,簇拥着魏时安就往那边去,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他们原是不愿与魏时安这一群人同伍,而今见他们一群人竟浩浩荡荡地往湖那边去,不由得目瞪口呆。 “那小子是要领了人往女眷那边去吗?”苏玖瞪大了眼睛。 “好像是。”苏玌也看着那群人。 “这小子……”苏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赶紧叫了旁边的一个小公公,“快去叫了禁卫来,把他们拦下,过去必然要扰了女眷。” 然而来不及了,禁卫来之前,魏时安已经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跟他姐打照面了。 “时安,你这是在做什么!”时雨面色十分不好,一群姑娘已经吓得退了好些步,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前面,质问弟弟。 “我随口一说,就被他们带了过来。” 那群人有些见了时雨容貌不俗,心想果然是未来的太子妃,果然是不同凡响,一时竟看呆了去。 被人这样直愣愣地盯着,魏时雨再好的脾气也没了,但是碍于弟弟是那个挑事的,也不好发作,只压着火气说了一句,“各位郎君自重!” 被她着带着怒气的话一刺激,那些人才惊醒了过来,是了,这人也是他们可以看的吗? 魏时安一笑,看了看后边那些名为注重礼节,实则还在偷看的那些所谓贵女,心里厌恶到了极点。 “想看姑娘们,就过来了。虽然无礼但是也还率性,倒比不得姑娘们一个个在那里偷看要好。” 很多女孩子一听,登时面色通红低下头去。 听了这对女儿家身份有碍的话,江蓠又与时雨交好,不愿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便也走上前。 “二郎这话不是这样说的。”她微微皱眉,和声细语说道,却自带一股子韧劲。 时安尚未来得及还口,就见一个女的走了过来,一根手指指着自己开口道,“魏家二郎说话好教养!平白侮人清白是什么道理?” 魏时安瞥了那说话人一眼,长得不好看,那眉宇间淡淡的骄傲感更是让人看了厌恶,他眸子一扫,注意到了那指着自己的手上常年练琴所留下的细茧。 “所谓贵女,与那乡间莽妇又有什么区别?”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安菱面色通红。 “说你俗气,竟还要解释?”时安翻了个白眼。 赵安菱是颐气指使惯了的,只有她说别人的份,哪里还有人可以说她。 而今见魏时安那一副冷淡的样子,心里竟没了底气,她眼光一瞥,看向了魏时雨,“魏时雨,这就是你们魏家的教养?” “不知丞相家是个什么教养?我魏家倒有心学习一二。”时雨淡淡笑着。 “自然是风容气度不凡的,怎么如你们这样跟蛮子一样。” “原来丞相府的教养就是看见男人,巴巴地从人堆里挤过来?”魏时安的语气间都是嘲讽,随即扫了一眼赵安菱的手,“手生得那样丑,也不必巴巴地伸出来给人看。” 其实赵安菱生得不差,时安确实是埋汰人了。 听了这显而易见的嘲讽,绕是赵安菱也红了脸,气急败坏地把手笼回了袖子。 “魏时安!你!” “原来丞相家的教养,就是冲进男人堆里扯着嗓子喊的?” 魏时安还是那副样子,其他的少年听了却不由得窃窃私语,他们大越朝确实民风开放,陛下还在一直推进女子的地位,但是像这位这样大喊大叫的确实还真没有几个。 “这个是丞相家的?” “是嫡女吧?” “嫡女还有这样的?” “许人家了吗?” “听说还没有呢。” “吓死人个乖乖,我可得小心了。” “……” 几个人说话声音不低,赵安菱也听了个清清楚楚,面色一时红,一时白。她本来是想营造一个果敢大胆,又聪明雍容的形象,结果倒成了泼妇了? 魏时雨见场面越发尴尬,赶紧走到弟弟面前,“时安,快向赵姑娘道歉。” 魏时安没有答复姐姐,目光却看见了后面的女孩子,好些眉宇间流露出庆幸,还有些有了淡淡的幸灾乐祸。 “长姐,”魏时雨一愣,却见弟弟神色有些复杂,“既然即将出嫁,就不要与这些人往来了罢!” 魏时雨更加愣了,向后看去,见除了那面色通红的赵安菱和在旁边劝导的赵安以,其他姑娘一个两个都有些错愣。 “见别人遭殃心里就幸灾乐祸,何等狭小的气量!京师贵女,一个个打扮着一个样子,做着一样的事,说着一样的话。没有半点儿自己的模样,看了让人不快。”然后他瞥了一眼赵安菱,“绕是这样不懂礼数的,也因为京城好乐而把手练出茧子,若是明日京师好诗,她们岂不是又得丢了琴去拿起诗书?” “二郎……”时雨艰难地开口,她已经看见很多姑娘隐隐有了泪光,这下场面是真的要无法解决了。 “长姐,你不是俗气的人,就不要久居鲍鱼之肆了。” “……”魏时雨叹了口气,“时安,你今日这样胡来……”说着她目光坚定了几分,“若是你还当我是你姐,就快给姑娘们道歉……” 魏时安仔细地盯着魏时雨看了一会儿,才看向其他人,双手抱拳,“今日魏时安话说无礼,得罪了众位姑娘,在此给各位道歉了。” 说着他就转身离去,那些少年一愣,“时安,这就走啊?喂,姑娘们,我是……” 说完名字,他们就要跟上去,却见魏时安手一扬,“滚,别跟着我!” 众人只当是时安心情不好,却不敢跟上去。 长孙良撇撇嘴,“这小子越来越不好相处了。” “喂,阿良,那是禁卫吧。”一个少年指着向他们赶过来的一队禁卫说道。 “妈的!谁把禁卫招过来了!” “走!我们快走!” 几个人还想跑,却已经被禁卫拦下,“各位爷,还请跟我走一遭吧。”他们也不敢把这些高官们的宝贝们怎么着,但是他们今夜干了这样的事,带走拘着还是无碍的。 魏时安一个人先走了,倒没有被禁卫拘了。他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才好,深宫里面是后妃所居,自然不敢去的,也只不过是在这些没有什么人的地方转转罢了。 他一路无所事事,心中烦闷,正打算回去,却见一个绿衣小女孩用手绢擦着眼泪,边走边哽咽,正向着他这个方向而来。那女孩低着头一直哭,也不曾看他。他倒是好好打量了几眼,那女孩穿着一身绿色衣裙,头上的簪子如翠竹一般简雅精致,耳边的翡翠坠子在夜色间莹莹泛着绿光。这样精致典雅的装扮,与那些贵女们的精致繁琐相比显得既简单又精致。能这样打扮孩子,想来她的母亲必然有着不同寻常女子的风度和见解。 见她一路哭着经过自己身边,魏时安只觉得内心萌发了一丝好久没有的暖意。 “小丫头,找不到路了吗?”他转过身去叫住了已经过去的女孩。 女孩倒是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带了重重的鼻音,却还可分辨那一丝清丽,“不必担心,谢谢您的好意。” 说完那女孩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那哽咽似乎也好了些许。 魏时安看着那小巧可爱的背影,突然想起,可依曾经说过,她想要一个小巧可爱的女孩儿,好好疼她,好好爱她。 他轻叹了一口气。 转过身去,正好与一个少女目光相对,那人眸光冷冷,给他行了一个礼,就追了那女孩而去了。 时安摇了摇头,继续逛着。却不料先遇着一个哭得梨花带雨,后又来一个满腹牢骚的。 ☆、安以 “我堂堂宰相的女儿,竟然要向一个尚书的女儿道歉!她真以为她是什么玩意儿!皇后姑母!有本事从皇后肚子里出来啊!” 赵安菱愤愤不平大声说道,赵安以见周围没有人,也就不拦着她。 “还有那魏时雨,竟然联合了他弟一起下我的脸面!以为嫁了皇子就了不起了么?又不是嫁了皇帝!” “安菱,这话不可说。” 赵安以听不过去,劝了一句。却不料赵安菱横了她一眼,“赵安以!现在你有本事说我了?刚刚我被人家下脸的时候你哪儿去了?父亲不是赞你比我强么?撇事的时候倒是挺有本事。你以为你谁啊?凭什么管我!” 赵安以低眉,本不欲做声,但终还是说道,“我也不想管你,只不过咱们在外边,就代表着父亲的脸面。” “你——”赵安菱气急,指着赵安以,嘴唇微微发抖。 赵安以看了她一眼,沉默着,曳着轻步走了。 时安坐在树上,把这姐妹俩的官司听得一清二楚。 他双手枕在脑袋下面,不经意在心里勾画出可依的模样。温温婉婉的可爱模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写着东西,抬起头来对他甜甜地微笑,遇到喜欢的事情眼睛里的喜悦就好像会溢出来一样。 那样自然而真实的生命,才是一个女孩该有的模样吧。 依依—— 低低地喟叹在夜空中飘过。 或许只有在那个人面前,他才可以自由自在,毫无顾忌地活着吧。不必像这样,把自己活成一个孤寂的模样。 魏时安在夜色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好久才回去,此时,侍卫们已经找了他很久了。 时雨觉得她这个弟弟,她一直都不怎么懂他,如今三年过后,她好像更不明白他了。 今晚这件事情,皇帝陛下并没有怪罪什么,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皇帝陛下听来,就是时安带了哥儿们去姑娘那边说了说话,结果起了口角而已。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对于一直想要开放民风的陛下来说,这事就是小事了。不过她心里倒是有些庆幸,亏得宰相当时没有说些什么,不然此事必然不会这样轻易就了了。 “姑娘。”小婢女见魏时雨过来了,赶紧给她请安。 “时安在么?” “安哥儿——”她迟疑着,看了一眼房门,然后偷偷走到时雨身边,“姑娘,哥儿刚刚一个人回来,不叫人进去。是出了什么事么?” “是出了事,不过如今已经好了。”她微微一笑,就让小丫鬟去通报了。 是啊,她刚刚提心吊胆地在宫里,听到消息说陛下没有怪罪,这颗心才放下来。父亲那边派人叫了她去,她一路上在车里也不知道车外面是什么个状况。等她下了马车,却不见时安的身影。 明明见她爹一副严肃的表情,她哥在一边话都不敢说。她心里虽然害怕父亲的威严,但是还是往时安这边来了。 魏时安知道老爹正在狂怒状态,也不愿在他眼前招嫌,所以就往房里来了。 听了汇报说时雨来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让她进来了。 时雨见时安在床上躺着,跟没有看见她一样,也不在意,挥退了侍女就搬了一个小板凳,在床边坐下。 “安安。” 魏时安看向她,目光淡淡的。 “今日玩得尽兴否?”时雨笑着问道。 “无趣至极。” “嗯……原是这样……安安……”她笑了笑,“那我要对你说呢,今日我在宫里过得还很愉快的。娘娘待我很好,宫里的人都很守规矩。还有,今日我跟苏姑娘也处得很好。她虽然小,但是却是懂事有礼,又生得讨喜。若不是不知道娘娘的意思,真想为你求了来。” 魏时安眉皱得越发深了,“姐,你说得没边儿了。” “是了,安安还小,暂时不必考虑这些。” 魏时安看着时雨那微笑着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不由有些无奈。心里却又突然意动了一瞬,“那苏姑娘,是苏清政的女儿吗?” “嗯,娘娘的亲侄女,自然比别人不同,有规矩又乖巧可人。才六岁呢,就长得倾国倾城了。” 才六岁…… 他想起了皇后宫里所见的那一抹绿意。 “性子很讨喜,就是怪喜欢吃点心的。”时雨还在那里自言自语,想起那个女孩拿着点心吃的可爱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却不料,时安听了却如针扎一般。 他冷笑一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时雨面色一白,“不过些点心,何至于引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越发不适意,“我觉得我越发不明白你了,今日你做出那样的事来,越发像小孩子了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是不对的……何必呢,父亲因了你不高兴,哥哥和我也要为你忧心。” 魏时安嗤笑一声,“我自己心里痛快就好,哪里管得别人的闲事。” “那你心里痛快了吗?!”时雨突然有些激动地问道,时安沉默了。 “刚刚大哥告诉我,你今日在陛下面前说了那样的话……转眼间,却又和那些哥儿们一起闹出这样的事情,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是怎样的场景?” “我说的倒有什么不对么?”时安眸子冷静地问道。 “没有任何不对。但是你做了什么?为了我们这些人,陛下如今倡导开放民风,可谓是在为我们做事,你呢?你除了说这些让人伤心的话,你又做了什么?” 时雨眸子里泛出淡淡泪光,回忆起小时候时安的那一句,“姐,你跟我们是一样的人!” 这些年来,她一直记得这句话,也一直不能忘怀那小小少年看着她说出这句话时的纯净目光。 魏时安沉默了半晌,“姐,若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会选择不一样的路的。” “时安,你才十一岁啊,你说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谁知道这个现世报在想些什么!!”魏谌推门而入。 “父亲……”时雨一惊,转过身来就对上父亲那满面怒容,心里顿时发凉,赶紧跪下,“父亲,安安还小。” 魏时安却十分冷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见那目光,魏谌更加怒了几分,一把推开女儿,就上前猛地把魏时安从床上拖下来。 魏时安也不反抗,却更激怒了魏将军,他抬起脚朝魏时安身上就是一脚。 魏时雨眼见这一幕,顾不得身上痛楚就上前抱住父亲,“爹爹,您饶了他,他还小,受不得。” 但魏谌哪里还听得进去,把女儿的手掰开,上前拽着魏时安就往门外拖。 闻讯赶来的魏时暄,正看见父亲把魏时安丢到院子地上的场景,他唬得心头一跳,就跪倒在了父亲面前,“父亲,请您稍稍宽心,不要为了小事动气了,动气伤身。” “时暄,你给我一边去,今天我非得打死这个糟心玩意!” 魏时暄哪里敢真的走开,只得跪在那里苦求。 本以为父亲不会再发作了,哪里想得竟然还是找了过来,时雨按着身上撞到的痛处,慢慢地从房里挪出来。见家丁们都站在一边,不敢上前,而父亲的脚又落到了弟弟身上,还连带伤了劝架的大哥。心里又气又急,不由得声音也高了—— “你们还不上去劝住老爷!老爷动了怒,要打儿子,过后心疼了,饶得了你们么?!还有你,还不快去把夫人请过来!” 那些家丁赶紧上去,拦着老爷,而侍女过来两个扶住时雨,“姑娘,您还好么?” “我没事。”她痛得眉头微皱,却还强忍着,“快叫人去请了大夫回来。” 那些家丁平日里碍于魏将军的威严,哪里敢真的触他的霉头,不过姑娘说了又不敢不上去,也心知姑娘所说甚是,只得上前护着兄弟俩。 魏谌连带着家丁一顿痛骂,把他们都骂得瑟缩了,这才喊道,“给我找根木棍去!” 魏时雨知道父亲说一不二的性子,吓得眼泪往外冒,赶紧上前跪着,“父亲,您真是要打死他吗?他才多大啊!父亲!犯了什么错不可以改的。” “改?”魏谌冷笑,“你看他从小那个德性!跟谁欠他一样!老子把他生了就是要供着他吗!” 竟还真有家丁为了讨好魏将军送了木棍来,魏时雨看得真切,心里也发了狠,事情过后把那家丁打了一顿赶出府去了。她知道,她父亲好面子,若是没有人送了东西来,她不拦着,只在一边哭着,父亲脚踢几下也就罢了,如今棍子送上手了,碍于面子加上棍子的激怒,少不得要多打了。 她心里气急,只怨自己和母亲在外祖家住得日子多了,竟没有管好家院,让什么样的人都可以钻营了。 而今魏时雨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安浑身上下挨了不知多少棍子,他也不哭一声,就那么一声不吭地挨着。只痛得她心里直抽抽,她看着,捂着嘴,眼泪没完没了地往下落着。 魏时暄挨了好几下,只能边挡着父亲边护着弟弟,却不料最后竟被弟弟不知哪里来得蛮力一把推开。 直到魏陈氏闻讯哭着赶来,这事情才了了。魏陈氏最喜爱的是温文尔雅的长子,最亲近的是日日在身边的女儿,可是见了这个老是给自己添麻烦的次子被打得快没了气,心痛得当场昏厥过去。如此一闹,魏谌才住了手,时雨这才把大夫带过来给弟弟治伤。 后来宫里又派了太医过来,魏家闹得连日没得安生。 好歹魏谌没有完全失了心,棍子打都是往肉上打,没伤了骨头,所以虽然皮开肉绽,看着可怕,却还不至于伤了魏时安练武的根本。 听说了魏家的事情,原本打算上本奏魏谌家教不严的人,也不好意思上奏了,苏清政知道后心里还十分赞许地跟心腹说笑了一回。 “武夫也有武夫的自保手段哩!” 丞相本来正被嫡女吵得心里烦闷,第二日上朝听说了事情,回去就把赵安菱骂了一顿,令她闭门思过。 “你们都下去吧。”他把人都挥下去,在椅子上坐下,接过递来的茶水,这才松了一口气。 “父亲?” “我给你寻了一个亲事。” 赵安以心里咯噔一下,她十四岁了,确实也到了寻亲的年纪,可是怎么从来没有听父亲提过。 “但凭父亲安排。” 赵阁扫了一眼那个行礼的身影,“起来吧。” “以儿,你该知道的,父亲很多事都不瞒着你,你虽然是个女儿身,但是你比你那些个兄长都要聪慧得多。我从先帝手上到现在,而今也五十开外了,皇帝早就已经容不下我了,更何况还有个天下闻名的苏清政在旁边虎视眈眈。恐怕,要不了几年我就该退位让贤了。” “父亲……”赵安以低头,眼泪噙了泪水。她已经明白了她的出路。 “所以你明白了?你兄长他们的前途要想不被我影响,咱们家族要想安安稳稳地存留——这一切都要看你。菱儿是靠不住了。” “是,父亲,安以明白。”赵安以跪在地上。 “我打算让你去做三殿下的侍女……若你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这侍女你还做不着呢。” 赵安以心里泛起酸涩,情绪却并不外漏,只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女儿知道了。” ☆、兄妹 “大哥,你今天看到了没?父皇很喜欢那小子。” “谁?” “嫂子她弟啊。不认识?” 看着鸿翎那一副调侃的表情,鸿羽好笑地打了一下他的脑袋。也不搭理他。 “是说,那个魏家二郎吗?”鸿翊也似是感兴趣地问道。 鸿翎马上凑到二哥边上去了,“对啊对啊,你听他今天晚上说的那些话,把人都得罪完了。父皇也不生气。” “所言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鸿翊感慨道,“正是将士们在外风餐露宿,我们才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 “我倒是觉得,他哪里来的那么一股子戾气,让人看了不喜欢。”鸿翎无所谓地说,他和二哥的关注点就是不一样。 鸿翊显然也不在乎鸿翎在说些什么,眸子黯淡,陷入沉思——这样一个十一岁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会不会是魏大将军教的……他是要借此表达什么不满吗? 他抬头,却见大哥走着路也有些失神。“大哥,你在想什么?” 鸿羽没有回过神来,顺口就说,“在想魏时……”随即意识到不对,就住了口。 “诶?在想魏时雨还是魏时安啊?”鸿翎打起兴头问道。 “放肆,大嫂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鸿翊佯骂道,只作没有看见他大哥的尴尬。 鸿翎眨眨眼睛,“到了!琅哥该等急了,也不知月儿过来了没?” 听了这个名字,鸿羽心里突然愈发沉闷了些。刚刚他确实是在想魏时雨,却发现这个名字所代表着的东西让他愈发不安。 “琅哥!”鸿翎一个人遥遥领先,冲进了屋子,却发现苏琅一个人呆呆坐在那里,面前摆着锅子和菜,不由笑道,“好啊你,竟然先吃了。” 苏琅却还是呆呆的模样,没有搭理他。 “琅哥?”鸿翎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声,目光扫过,发现锅子早已经煮干了,而苏琅竟然全不知道。 鸿羽和鸿翊也进了屋子,他们立刻就发现苏琅的两个侍从跪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 他们听了皇子的问,本该回答,可是他们也从来也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 “没什么……你们不用问他们了……我……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苏琅终于看向他们,眸子却没有神采。 “阿琅!”鸿羽一把拉住他,眉头紧锁,“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们的?” “你们又是怎么回事?”鸿羽看向那几个随从,“说话啊!不会说话了吗?” “回禀殿下,公子和姑娘……争吵……” 几个人闻言都是一愣。鸿羽看那侍从吓得打颤,便看向苏琅,见他还是一副低沉的样子,不由得语气柔和了些。 “怎么了?” “没什么。”苏琅笑笑,把鸿羽的手挣开,径自出了房门,也不搭理那几个随从。 “发生了什么?”鸿翊问道。 “回殿下,奴才们在外面守着,听不真切,后面主子们就吵起来了,主子两个僵着,奴才也不敢劝。只有秋晴在一边劝着,后来姑娘哭了跑着出去了。只听了好像是为了爷的婚事的事。” 婚事二字说来轻巧,却一下子戳中了听者的心事。鸿羽一下子只觉得心里烦闷,也没了兴致。鸿翊也神情索然,见哥哥们都没有兴致,鸿翎也没有精神,随意挥了挥手,“叫人来把这里收拾了去!” 苏琅一路浑浑噩噩地回了家,倒头就睡了,脑子里却久久挥不去南月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哥哥,我今日见了那些姑娘,里面也有不少好的。”南月把一个肉丸子捞到哥哥碗里,笑眯眯地说道。 苏琅眉头微微一皱,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南月微笑着自顾自地说,“那丞相家的庶女看起来很是温柔,但是身份不足,性格也差了些。我觉得户部侍郎家的江蓠姐姐最是适合,长得好,性子也好,很出得去,压的住场面,而且……” …… 秋晴进来的时候,见南月总算是已经没有在哭,只是望着窗外愣愣出神。 “小姐。”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秋晴,你今天听见他说的对吧,他让我不要管他的事……叫我好好的做女工,读诗书……他的事竟然我都管不得了。”她似有些好笑地轻笑出声,心里却有淡淡的委屈盈溢开去。 从小兄妹二人就感情甚笃,家里也只大哥一个最是喜欢随着她,惯着她……又几时说过这样伤人心的话呢? 秋晴琢磨着说话,“姑娘,让我来说的话,公子其实也是一时失言……您万不可往心里去。” 南月看了一眼秋晴,然后又看向窗外,她哪里不知道大哥只不过一时气恼,说了不是出于本心的话罢了。 只不过难道在他心里我也是该像一般女子那样,待字闺中,唯父兄是从? “姑娘……” “寻些东西来吃吧。” “……是。” 或许正是因为感情的深刻,才更容不得那一丝伤害,这浅浅的缝隙仿佛天堑一样谁也没有走出那第一步。 若说苏琅可以避着不进宫,南月却不能一直在宫里待着。一晃就到了小年,她也该回家过年去了。 “阿雨怎地没有过来?”南月吃着早点,问皇后。 上次腊八宫宴她只在时雨那里待了一会儿就去了大哥那里,于是约了小年她进宫来请安她们两个人再一并出宫。后来她听说宫宴那日出了事,她心里不好也就没有细问,再等到确实知道事情之后已经过了好几日了。 还是听了朱槿的几句闲话,她才知道了些魏家二郎做的事,她心里竟回忆起前世世界常常被人念叨的一个词——“中二病”。 她知道那日时雨是被自己弟弟下了脸了,突然觉得人人只道孩子是父母的孽,一辈子操不完的心,如今看来,弟妹又何常不是兄姊的孽? 这样想着,她不经意想起来苏琅那痛惜的模样,还有那眼中的无奈悲伤。 “月儿还不知道?” “什么?”南月咬着筷子问道。 “魏家二郎挨了打,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了。” 南月眼睛瞪大了几分,“挨打?” 皇后点点头。 “就为了那样的事?” “是。”皇后点头,“那魏大将军做事也太过于急躁了些,听了太医回复,阿雨和大郎也跟着受了好些罪。” 皇后温和地看向时雨,“我瞧你这些日子一直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今儿回去之后,好好和琅哥儿聊聊——你们可是亲兄妹,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南月低头不语,她心里确实委屈了好些日子,自以为一片丹心全是为了哥哥的好,岂料哥哥竟拿那样的话刺她。可是如今又过了些日子,她心里就又想得多了些,不禁开始考虑,自己是否是真的明了哥哥的心思。 “南月谨记姑母教诲。” 清澜看她似是把话听进去了,心里才稍稍放松了些。 “今日吃了午膳再回去吧。” “是。”南月又说,“姑母,我想着,待羽哥成亲了之后再回来罢。不然宫里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地忙着,还要多一个我,岂不是添麻烦么?” “……我心里倒是舍不得你,不过既然你都说出来了,恐怕也是好好考虑了的。那便去吧。” 南月微微一笑,“谢姑母。我想着,过去蘅儿那里道个别,便先去了。” 清澜眸光一滞,随即一笑,“去吧,别耽误了午膳。” 待南带着笑意出去了,她才眸子黯淡下来,“月儿那样喜欢那人,棠竹你说,她是要把我的珍宝都抢走么?” “娘娘,说什么呢,对于月姑娘来说,您才是最重要的。” “是吗?”她微微一笑,心里泛起了苦涩。 ☆、家仆 想到这一走,再回来恐怕得几个月后才得回来,南月便念着去向简蘅道个别。 南月也有半个多月没有过来了,此次过来竟觉得与上次有些不同,最大的不同便是开门的宫女已经不是自己所熟识的听竹了。 南月微微一笑,“你是?” “回禀姑娘,奴婢是紫云,上面指过来新伺候婕妤的。” “紫云么……”南月心里略一思忖,估摸着简蘅并不喜欢这宫女,否则也就不会是这个名儿了。 “带我进去吧。”南月也不点破,只微笑着让她带她进里面去。 那紫云带她到了院子里,却停了步子。 “不去通传么?”南月颇为奇怪地问。 “回姑娘,婕妤不喜欢奴婢的模样,不让奴婢过去她那里,奴婢只日常在外边守着,姑娘且自进去吧。” 南月略略一惊,心下疑惑,简蘅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啊。 她有些勉强地一笑,看了一眼那表情冷淡的紫云,“你去吧,我这就进去了。” 带了秋晴去敲了简蘅日常住的屋子,却并没有见人开门,只是屋子里似有什么东西突然掉在地上的声音,让她确实知道屋子里是有人的。 秋晴与南月对视一眼,又敲了敲门,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略带颤抖地响起,“请……进……进来吧,门没有锁。” 南月推门而入,清楚地看见了简蘅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而松懈下来的神情。 “蘅儿?” “是……是月儿啊。”她勉强地让自己笑得轻松些。 “不是我还能有谁?”南月笑着问她。 “我……我以为……是那紫云过来了。”简蘅答道,神情闪烁。 南月目光一凛,“那奴婢对你做了什么吗?你不该是这样的性子。” “你想多了,说什么呢,怎么会,她怎么能对我做什么……” “蘅儿,若是受了委屈,尽要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的。” 简蘅低下头去,不知什么表情,抬起头是却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叫你多少次叫先生或者老师,你一句又一句‘蘅儿’叫得没完了。” 南月笑着上前挽住她的手,“那我与你同辈相交,便叫一声蘅儿又有何不可。” “罢了,改也改不过来的。”她无奈一笑,“今儿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没事我便不能过来了?”南月笑着,手牵着她的胳膊,心里暗想她瘦了好些。 “你倒是哪次过来是无事的?”简蘅无奈,“这次这些日子不来,也不想着我会念得慌?” 南月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这些日子遇到好些事,所以没得闲。上次宫宴还见了一个好女孩,等她嫁进来以后,我抽空带了她来见见你,你必然也会喜欢的。” “是那个皇子妃么?” “是的。”南月笑着,状似无意地说,“羽哥哥来年三月成亲,下一个就是翊哥哥了,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同我大哥一样,都不急着订亲。” 简蘅面色一变,勉强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月儿,上次给你哥哥们送出去的那些鞋子袜子的样式他们可还喜欢?” 被戳中了心中事,南月一时沉默,竟不知如何作答,“蘅儿,我与大哥吵架了。” 简蘅本就满腹心事,听了这话,竟红了眼眶,“你这是怎么了?你一向与你大哥亲厚……” 南月便把事情大概和她说了一遍。 “男子汉怎么能不成家立业……”简蘅喃喃念道,随即又劝南月,“月儿,你和兄长的情谊是最重要的,不要为了一些不必的事坏了兄妹情谊。回家去好好和大哥说说。” 南月听了这话,心里应道,又想起另一事,“蘅儿,这次回去再见就是皇子大婚后了……” “嗯,”简蘅笑着抚摸她的头发,“不和哥哥和好就不要来见我啊。” 两个人都心里多思,面上高兴,说了一回话,看着到了饷午,南月才走了。 等丫鬟听竹进来的时候,却见简蘅趴在桌子上痛哭。 “姑娘——您这又是何必呢,难得月姑娘过来,心里开心才对……” “阿竹,你说,我该怎么办?”简蘅看着她,泪眼婆娑,神色里全是迷茫。 听竹听了这话,不禁抱住简蘅也红了眼眶。她跟了她这些年,谁又能料到,日子会过得这样艰难呢? “姑娘啊,这都是命,你没错,你没有错。” 听竹的眼泪一串串下来,主仆俩一时哭得不能自已,又害怕被那人听见,不敢大哭出声去。 “秋晴,你说,我怎么样才能帮蘅儿?” 南月倚窗,神色黯然。 “姑娘,您帮不了她。”秋晴神色冷静,语气淡漠,“有些事不能主动惹上身,您还有父亲兄长在。” 南月何尝不知道她的话是对的,只是心里却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 见南月那样子,秋晴叹了一口气,“姑娘终究还是太小,怎么就不明白,她自己都选择忍受这一切,姑娘你又哪里帮得上忙呢?” 南月心里一凛,顿时清醒了不少,情绪也没有那么重了,“秋晴,我知道了。” “这段日子宫中繁忙,她那里也可以安生些了。”秋晴道,“姑娘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该想想,怎么和大郎和好。” 这还真是最大的事,提起来南月就不禁有些头疼。她很少与人争执,再说大哥也不是乔时安那样哄哄就好的。 南月就抱着这样一副忐忑的心情回了家,却见大哥并没有避着,而是同另两个哥哥一起来接她,指挥小厮拿了她的行礼,又一并去拜见父亲。 见了父亲,南月心里登时明白,必然是父亲对大哥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如此。既这样,南月也就不兜着,晚食时,就舀了菜放到大哥碗里。苏琅先是惊讶,后来看见南月那没事人的样子,恍然忆起,南月是一个还不会记仇的六岁孩子。不由得心里也放下了。 南月只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同大哥说笑撒娇,眼睛却瞥了一眼自家那位状似冷静实则嘚瑟的老爹。不由无奈,怎么好像什么事情父亲都明白啊。 和大哥和好了,南月心里松快,便想着快些告诉秋晴,却不料一直到回房间都没有看见她,本以为她与屋里那些其他的婢女见面去了,却不料只看见春华在屋子里打扫。 “也许是见总管去了?”春华猜测着回道。 南月这才想起秋晴是总管苏烈的孙女,是他们苏家的家生子。 “春华——听了二哥说,你家人找来了?” 春华愣了愣,有些无措,“春华有违姑娘大恩。” “说什么呢!人伦亲情才是大理。你的家人既然拿了钱要赎你,你也不要多想,且跟着去就是了。”南月又笑,“只是以后就只有她们三个还守着呢,你既走了,也就不寻什么大丫鬟了,就让夏荷和冬柔看着点就是了。” “春华有罪,劳姑娘费心了。”春华虽然还是道歉,但是南月可以清晰地看见,春华在听到她的谅解的话语时,那眼里雀跃的光芒。 仗着年龄尚小,不用顾太多规矩,南月一个人就往管家的小屋去了。 秋晴正坐在屋子里和管家苏烈说话,爷孙俩也不知说些什么,倒是秋晴脸上倒难得的露出好些笑意。 秋晴在她身边几年了,直到近几个月两人才真正亲近起来,南月也越发喜爱这个表面冷淡,实则古道热肠聪敏过人的丫头。 苏烈往门外偶然一看,竟看见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他们的南月,不由一惊,“姑娘怎么往这里来了?” 秋晴也见了她,赶忙携了苏烈就迎出来了。 “姑娘一个人来的?怎么也没有人跟着?摔了怎么办?”苏烈平日里那粗中有细的性格,到了南月这里竟似个老妈子了。 想到这里,南月一禁抿嘴一笑。 秋晴也不说话,拿了手绢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理了理衣衫,才让她就上位坐了。 秋晴倒了一杯茶水,又开了柜子捡了几块点心,“姑娘将就着吃些。” “这些腌臜东西,姑娘如何吃得?”苏烈皱眉,想要拦下秋晴,却不料南月捡了一块点心就咬了一口,还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如何吃不得?” 苏烈心里慌,虽然他受老爷重视,吃食向来是不差的,但是又怎地比得姑娘的吃食/精细,小孩子身子弱,若是吃出个好歹如何是好。 这样想着,他不由叹了一口气,反倒惹了南月轻笑。 南月心里暖洋洋的,吃着点心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时至今日,她才算是真正懂了父亲的深意。恐怕哪怕她当日未提,父亲也会寻个由头把秋晴送到她身边去的。 买来的丫鬟只要不是全家死绝的,必然是主人家比不过亲人家,如何跟自己家里这几代人都在伺候着的相比。 ☆、新年 新年轰轰烈烈地来了,却不料大年刚过一道圣旨硬生生让许多人没有把这个年过好——皇帝下圣旨封皇长子为宁王,三月大婚。这份旨意让无数以为皇长子为太子的人惊掉了眼珠。尤其是这个“宁”字更是让很多有心人反复揣摩。 皇后初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宫里剪梅枝,她素来不管朝堂事,以至于事先她竟然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听到。 好好的一枝梅花剪掉在地上,她突然就笑了,“都当了九年皇帝了,怎么这性子还是这么懒散的。” 棠竹把那些残枝拾起来,“娘娘莫笑,恐怕还有好些人要来找您呢。” “你说那些人也是不明白,岂不想想,不管哪一个当皇帝,可不都是我的儿子么?” 棠竹也不免一笑,“娘娘是赢家。” 听了这话,清澜反而思索了一下,“得找时间劝劝羽儿才行。” “那魏姑娘那边……” “她若是抱着当皇后的心思嫁过来的,那也只能受着今日的跌宕 。” 皇后对于这道旨意十分地淡然,但是皇帝过来的时候她也问了几句。 “不选羽儿,陛下倒是要选谁?” “翊儿啊!”皇帝十分惊讶她这一问,“你不是这个想法吗?” 皇后无奈,“我就没有想过这些事。” 皇帝也笑了,“羽儿是位好兄长,却活得不若翊儿通透明白,也不若翊儿心有天下。阿澜,你信我,翊儿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那你把魏娘嫁给了阿羽,别说那些大臣了,却难免阿羽也会有些想法。” “难道不是这个意思?翊儿不是等着月儿么?”皇帝陛下倒是糊涂了,把南月领进宫来,难道不是给他翊儿准备的? 清澜不由瞪大了双眼,“陛下,您想什么呢?月儿比翊儿小了十岁!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那便从新择吧,比魏家更好的家族还有呢,太子妃的家世其实也不是特别重要。” 清澜微微一笑,“这些事陛下自想去吧,我也是不在意的,倒是另一件——封号可是一辈子的事,您怎么就这么懒散地决定了,也不同我商量一二?” “我想着你这里是宁和宫,一个宁王 一个和王,岂不正好,也叫他们念着母亲的情谊……” 果然如此……清澜无语,只觉得有时候陛下也是个缺心眼的。 皇后这边不在意,她的慈母心,看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倒是南月当时在书房里和父亲一起看书,听了这事微微一笑,“看来陛下在这事上还不糊涂。” 苏清政看了一眼小女儿,也不评断她这话,只看向门外,“进来吧。” 一个黑夜侍卫走进来,将一个纸条子送到苏清政手中,然后又出门去了,整个过程一声不吭。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暗卫?苏南月表示她非常感兴趣! 苏清政扬了扬手里的纸,示意闺女回神了,心里还暗想,那家伙长得也不出众啊,怎么就把闺女的神儿带走了。 “猜猜这里是什么?” “左不过就是关于太子的事情。” “答对了。不好奇是谁吗?” “诶?难道不是翊哥哥?” “咳——”苏清政无奈,“你怎么就知道是他?” “因为从一开始,就不会是别人了。” 这下倒轮到苏清政笑了,父女俩相视微笑,心里明白得很。 南月心里知晓,几个哥哥,羽哥哥聪敏温和却不够庄重,少了些帝王意气;翎哥哥生性好玩,多了些鲁莽;确实是从一开始,就只有翊哥哥了。 她想着这事,心里又忆起另外一件事,本欲对父亲说,却念着秋晴所言,各人是各人的命数,终究还是缄口不言了。 本来宁王的事情应该惹起朝廷好一段日子的讨论,岂料这之后很快就又遇上了江南苏氏的事,不知道的人感叹运气不好,过年都过得不顺;明眼人却清楚,这是苏清政给江南苏氏的最后通牒。果然,经过这次事件之后,江南苏氏与日倾颓,几代之后就再也不复昔日荣光。 接着就是三月宁王大婚,宫中为这事忙得不可开交,皇后那边也果然如南月所料,不得一点儿清闲,她也只好每日入宫去随了钟离先生学习,下午又赶去淳王府见景岚。 时间一下子就忙了,只好在马车里读些诗书,日里得了闲,也去家学那边和几个哥哥一并读书。而今宁王大婚,自然不再需要伴读,苏琅倒日日陪着两个弟弟,督促他们的学业。苏玌懒散,苏玖顽劣,如今有了苏琅在一边看着,家里先生也轻松了不少。 苏南月心里其实更偏喜随了父亲在书房里吃茶读书,偶尔也会听谈一些朝中事。只是不管是作为宁王的亲娘舅还是作为礼部尚书,在宁王大婚的事情上,父亲都实在太忙了,没有心力来带她。 一晃就到了主日子,南月还随了时雨的密友一并去看了她,只见她姿容天成,还带着新嫁娘的羞涩与端庄。 一切规格虽然都是按照亲王来的,但是皇后娘娘私下里不知赏了多少东西,给足了时雨面子。 看着那样的时雨,南月心里也很高兴,只是太多命妇守在那边,又有时雨的姊妹婶母看着,倒让南月凑不进去。她年纪又小,又没有夫人带着,一时竟真没有人注意她。倒是时雨看见了她,眼神饱含歉意与忧心,南月心里明白,万一这么多人真把自己伤到了岂非不美,于是也就不在那里凑趣儿了。 ☆、成亲 酒壶在草丛间散落了一地,一个人影呆坐在地上,醉醺醺地寻找酒壶。 苏琅看了一眼前院,那边的欢声笑语隐隐可以听见,后院那边也是灯火辉煌,他几乎可以想象魏家姑娘守在新房的情景。而作为新郎的正主,竟然在后园的草丛里醉酒?这是何等荒唐。 眼见他又拾起一个酒壶大口大口地灌着,苏琅看不下去,一把夺过。 “天下哪有这样的新郎,既不在前头守着客人,又不去陪着新娘子的?” 鸿羽半眯着醉眼看他:“你是……谁?哦,是阿琅啊……” 苏琅微微皱眉,心里有些后悔见他一个人出了屋子就跟了出来。 鸿羽笑了笑,“把酒给我,父皇母后都走了,不要紧,让我喝!” “新娘还在等着。”苏琅有些无奈地想要扶他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开。 “我不过去!我就要在这里!” 鸿羽竟然耍起了小孩子脾气,苏琅一时间哭笑不得。 “阿羽,新娘还在等着……” “新娘……?”鸿羽看着他,嘴角扯出邪气的笑容,“你真想我去找新娘?” 苏琅整个人一僵,艰难地看向鸿羽。 鸿羽还趴在地上喃喃自语,说着说着竟带上了哭音,“阿琅,我哪里都不想去,就让我待在这里吧……” 看着那醉得不省人事的人,苏琅突然就就着那酒壶猛灌一气。因为喝得太急而不免咳嗽起来,直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三月冬日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夜色里还漫着淡淡冷意。时雨悄悄揭了盖头往外面看去,院子里没有多少人守着,想来该忙的事情很多。倒是天幕的那一轮明月略显清冷,却十分动人心魄。 “王爷怎么还没有过来?”她问自己的陪嫁丫鬟。 她已经听着外面的人声渐渐散落了,王爷按理早就过来了才对。 “王妃等不及了?”那丫鬟巧笑着看她。 时雨面色通红,“都是我把你惯坏了!” “王妃别急,咱们王爷不会忘记您的。”那丫鬟还是一副笑脸,倒让时雨好一阵尴尬,便又坐回床上安心等着了。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时雨明显地感到客人应该已经散去得差不多了,但是宁王却一直没有过来,不免觉得有些不对,就叫了丫鬟去叫家丁快去寻了。 结果还没有吩咐完,就听见院子里吵成一团,她也不好问,只能等着。 那家丁本是在院子外守着的,却见夜色里两个身影相互依靠着而来。 “哎哟!王爷,这是怎么了?” 苏琅把鸿羽转给两个家丁,一下子轻松了好多,“你们王爷喝多了,醉倒在亭子里,被我发现所以就送过来了。你们也不知道派个人跟着。王爷没事,叫王嫂不必担心。” 管家匆匆赶来,看着家丁把王爷扶住了,才又看向苏琅,“苏公子,您喝的似乎也不少,今日就在王府住下吧 。” 苏琅笑了笑,“我不要紧,你把我的随从叫来,我这就回去。王爷还有劳你和王嫂费心了。” 管家还想劝,却见苏琅神色坚定,而且看起来也确实不像喝得神志不清的样子,便叫了一个家丁送了苏琅出去,又把他的随从找了过来。 丫鬟送了水来,几个小厮伺候着给王爷洗了身子,才把王爷送到新房里来。 彼时时雨已经听说了刚才的事,心里还有些不安,王爷喝醉了竟也没有个人在身边跟着,若不是苏公子送回来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等王爷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了,而仆人也都识趣地退下了。生平第一次跟陌生男子单独相处,单单只是看着那张睡颜,时雨就已经红了脸。 她定了定神,走到镜子边为自己褪去所有饰物,待拔下最后一根发簪的时候,她的手不免一僵。 上次南月对她说,“成亲时是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候。” 先人也说过,“女为悦己者容”,而她的打扮着不就是为了给他看么?现在她的悦己者竟然昏睡着,显然今生也是看不见她最美好的模样了。如此一想,不免有些低落。但是她向来放得开,很快就不去想了。 等她收拾好了,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有更难的事情摆在面前。她在那里呆站了好久,才终于掀开被子,在鸿羽身边躺下。 她红着脸看了一眼那张睡颜,心想南月说的果然不假,皇室男儿生得都很好看。 鸿羽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首先发现自己不在平日里睡觉的地方,心里一惊,猛地掀开被子就下了床。却见窗边有一丫鬟正在给一女子梳妆,她注意到他醒了,就携了丫鬟过来请安。 看着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鸿羽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魏时雨?” 时雨微微一愣,还是微笑着回道,“是。” “本王怎么在这?”鸿羽环视了一眼屋子,问道。却见时雨仍然是那行礼的姿势,赶紧将她扶起来。那丫鬟便微笑着十分识趣地下去了。 “王爷忘了?” “什么?”鸿羽思索着,却发现他只记得昨日和一群人喝酒,之后怎么到了这里竟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见他那努力回忆的模样,时雨不免轻笑出声,“王爷还问呢,昨日喝太多了,还是别人送回来的。” 见她一点儿也不似一般姑娘那样含蓄扭捏,而是十分自然大方地跟他说话,鸿羽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好感。 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你费心了。” 见他这副样子,全打破了她对未来夫君严肃模样的揣测,时雨不免笑得更欢了几分。 见她这样,鸿羽也笑了笑,几乎可以想见自己醉酒的模样了,叹道,“你这性子很好,像我们家的人。” 时雨脸上登时绯红。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鸿羽连忙解释,“我是说你很像母后和月儿,非常地自然……” 看着那更红的容颜,鸿羽无奈……得了,越描越黑了。 “娘娘和月儿都是很温柔的人。”听到这两个名字,时雨眸子里溢满了温柔,“洒脱又干脆的性子,让人很佩服呢。” “是,都是很爽快的性子,可惜,阿琅不像她们……” “阿琅?”时雨颇为奇怪地问道。作为闺中女子,闺名不可轻易外泄,自然也不可打探外男的名字。 “月儿的长兄……”鸿羽有些闷闷地解释道。 “是王爷的侍读吧?”她倒是想起来了。 “嗯……很温柔很善良的一个人,就是……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藏在心里……” 见他还要继续说下来,时雨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夫君,叫人送洗漱水来吧,等会儿还要给娘娘去请安呢。” 鸿羽适应着这个怪怪的称呼,随意答道,“好。” 很快丫鬟就送了洗漱水来让两人洗漱,然后才一起去吃了朝食。 “听门房说,哥哥昨日回来得有些晚?喝了好些酒吧?会不会有些不舒服?”南月本是过去吃早食,正好碰到了苏琅一个人走着,想起早上听来的话,便顺口问道。 “我没事。”苏琅神色一僵,转而微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只不过昨日喝得有些多,所以回来晚了。” 南月也不在意,随意就问道别的事情,“暑袜是不是也该慢慢地做起来了?” “你自己得空么?会不会太勉强了些?”苏琅把妹妹打横抱起,略有担忧地问道。 南月靠在哥哥怀里,笑道,“羽哥哥成亲,钟离先生给我们都放了几日假,也尽可以做些了,只是不得太精细罢了。” 苏琅想到平日里送来的东西,哪一件不是精工细作的,不由心里叹气,“罢了,你不要勉强就好。” “你几时回宫去?”苏琅又问。 “娘娘说她要教时雨些管理王府的事情,索性就叫我再过个半月回来了。” 苏琅沉默了一会儿,“也好,省得你以后都记不住自己家什么个模样了。” ☆、鸿翎 “长进不大,却也不是没有。”钟离放下手中的字,对南月说道。 南月在一边听了,微微不满,“先生,这些日子月儿可一点儿也不曾松懈,怎么您也跟我父亲一样说。” 钟离微微一笑,“既然你父亲也这样说,可见我说的不假。” 南月蹙眉,拉着钟离的袖子,“先生,难道月儿都一无是处了?” 最初南月也不敢跟他这样放肆,可是熟了之后也就知道他的随和,便随意了些。 “天份本来不特别,但是敏而好学,也不会差了就是。”钟离安慰她道。 南月心里腹诽,这个安慰跟没有一样啊。 “先生,父亲有信给您。”南月也不腹诽了,把信拿出来给他。 钟离展信看了,见也不过就是些劝勉南月的学业,感激教导之恩之类的寻常话语,倒是那一纸字,个个精妙。 钟离叹了一口气,放下信,看向南月,“令尊果然是当世绝才。” 南月一笑,“先生和父亲都是当世名家,月儿若是能学到一二,也可自得了。” 钟离也斜了她一眼,“我和令尊这样苦心,若是这样还只学得一二,日后也不必说是我的学生了。” 南月吐了吐舌头,感觉自己压力有点大啊。 “今日便这样了,明日过来随了两位殿下一起学吧。” 闻言,南月赶紧告辞离去。 等到了皇后宫里,却见宫人们都老老实实一言不发地守在各自位子,整个氛围不似日常轻松。南月心里奇怪,但还是让秋晴先回住处,自己去见皇后。 云兮守在门外,见了南月赶紧迎上来,“娘娘说了,姑娘回来了,可自进去。” 南月冲她微微点了点头,便进去了。 “这样的下贱人物,杀了也就杀了!” 南月还没有进去,鸿翎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南月心里奇怪,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就因为这样,你就杀了她?”皇后看了一眼小儿子,颇为不乐。鸿翊在一边站着,也不帮腔。 “身为奴婢,敢趁着主子喝醉爬上主子的床,杀了她已经是便宜她了。” “倒是你自己怎么也不注意点,以后不可这样莽撞,也不能轻易喝得烂醉,我要禁你几个月的酒。算了,一个奴婢杀了也就杀了。” 听了这话,南月只觉得手上脚上心里全都凉透了,头皮发麻,身上打颤,本来抱来要给皇后看的字帖尽掉落在了地上。 屋子里的几人这才注意到她。 棠竹出来把她领进去,皇后见她小脸惨白,心里不禁后了悔,把她抱进怀里安慰,“可怜你这样小,就让你听见这些腌臜事。这回全是你翎哥哥的不好,下次我叫他给你赔罪。” 随即皇后又看向鸿翊,“翎儿鲁莽,闹成现在这人死账了的样子,少不得你要去寻些证据了。” “遵母后命。”鸿翊赶紧应承下。 “我先哄月儿睡了再说,你们先去吧。” 鸿翎看了一眼那小姑娘惨白的脸色,便知自己杀人这事对她的冲击不小,心里不禁后了悔,难为她平日里快快乐乐的样子。 南月在皇后的安慰下假寐过去,心里却觉得愈发冰冷。本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充满人情味的皇室,可是如今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子竟然把杀人看得这样简单?这人还是自己平日里无拘无束,善良单纯的小哥哥。人命在他们心中,竟然这样低贱? 过后南月才把事情探得一清二楚,原是几个殿下不比自己家的三个哥哥——身边没有婢子伺候。除了二殿下不喜女子近身以外,就是宁王在宫里时,身边也是有几个人守着的。 而殿下身边伺候的宫女多是大臣家的,鸿翎身边这次这个就是一个四品官员的庶女,竟然做出了因主人醉酒就趁机而入的事情,被三殿下活活打死也怪不得谁。 南月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那女子自身也是有问题的。但是这下场,也实在太悲凉了些。 后面南月又听说,二殿下拿出了因那女子之死而没了人证的证据,让那试图辩解的四品官无言以对,最后那四品官被连贬两级,出京外调了。 南月心里估量,若是那人不辩解,最多算是个家教不严,影响家里别的姑娘出嫁也就罢了,陛下也不能真拿他如何,可是现在却落得这样下场。 她想着越多,心里就越不安,若是她也犯了大错,会不会也如这般让她父亲都救不了她,反而连累了父亲和亲族。 她在那里胡思乱想,却不小心瞥见了桌子上的两屉首饰珍玩,为了赔罪鸿翎最近不知送了多少东西来。她随手拿起一柄玉如意把玩,心里猛地意识到,这些玩意都是她保全自己、保全父亲兄长的资本。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对于南月来说,也就是给她提了醒。 但是后续的发展却令人惊讶,丞相把长女赵安以送进了宫,给三殿下做侍女。 这在朝廷也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很多人开始猜测,宰相是不是把赌注要压在三殿下身上了? 听了消息之后,南月不由得回忆起那个姑娘,似是唯唯诺诺,却又冷淡自若。 她看不懂她,却又觉得现在这不应该是她的选择,她不是不安于安稳的人。 那女孩过来的时候,鸿翎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上次那事之后,他就把周围近身伺候的侍女都放到外面做事去了。但是丞相的女儿却也比不得别人,他不能毫不搭理。 等那个女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必须得承认她让他眼前一亮。跟那个已经死去的贱婢不同,她并不活泼好动,而是那样淡淡的不动声色的样子。不主动说话,却又文静聪明。 鸿翎不讨厌女孩,只是讨厌被算计而已。 见了赵安以,他微微愣了愣,轻轻咳嗽了一声,“跟其他人一样,叫小福子给你安排住处和事务吧。” 赵安以神情还是淡淡的,行了礼就退下了。看着她的背影,鸿翎心里突然轻松了些,这一个应该不是那等痴心妄想胆大妄为的。 ☆、离宫 转眼间又到了一年年底,南月从一早上就忙着拾掇东西回去。 “参见娘娘——” 秋晴本是出去拿东西,却迎面撞上皇后娘娘,她惊讶之下赶忙行礼。皇后见她见得多了,也眼熟了,挥挥手,就叫她忙去了。 南月在屋里听了声音,心里还奇怪,每日间都见得到姑母,姑母素来也不大往她这边来,怎么今日过来了?但是还不容她细思,皇后已经进了屋子,南月赶紧迎了上去。 “姑母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事情直接叫月儿过去就是。” “我就过来瞧瞧你收拾的怎么样了。”皇后也不在意,随意地四周看了看。 “今日我跟你一块儿回去。”皇后很轻松地说,却惊掉了南月的下巴。 “姑母……?” “纯且当做归宁就好。”皇后又看了看,“你继续收拾吧,基本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吧。兄长那边我也已经说过了。” 归宁也没有小年还待在娘家的道理……况且,父亲就在京中,归什么宁? 南月定定地看了看皇后那状似自然的神情,心下突然间明了,便也不多问了,只说了一声好。 等南月到了宫门,看见了几驾马车的物什,便知道皇后恐怕是早就已经准备着了。 皇后不是寻常妇人,哪里来的归宁,又不是见天儿的远嫁而来。 故而皇后的车辇刚到了苏府门口,御史那边的奏折已经准备好了。天家事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可管的,倒是礼部那边,平日里抓着这里尊礼那里守法说个没完,这件事却跟没了气儿一样,一个两个装死。而我们的礼部尚书大人,正带着妹妹闺女在院子里散步,享受天伦之乐。 皇帝那里,把折子往书案上一扔,在椅子上静坐了小半个时辰。 勤政殿安安静静,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更何论出声。 平日里陛下政事不顺,他们就把娘娘叫来,娘娘过来跟陛下掰扯掰扯,陛下也就好了。如今事情临头到了娘娘身上,他们就一窝蜂地全乱了。便是全顺这个跟了陛下几十年的,现在也说不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陛下叫他,这才赶忙进去侯着。 “去御花园。” 全顺心里一闹腾,他跟了陛下这些年了,习惯听陛下的,啥也不瞎扯。可是这件事,他心下里明白陛下做得不对,所以新年刚过的时候一觉着不对就偷偷给娘娘透了风。谁知道娘娘大半年来啥也没做,没事人一样,临了了直接走了人,倒让他在这里活受罪。 而今听了吩咐,他什么也没说,立刻就吩咐下去,銮驾要去御花园。 所谓御花园,其实是樾华殿,这已经是这帮子人心领神会的事了。 简蘅今日心里轻松了不少,竟也有心思做起绣活儿来了,她刚刚听说皇后离宫的事情,也就是说,对这件事,皇后娘娘终于有了应付,自己这难熬的日子总算是要到了头。 所以皇帝在紫云的带领下走进屋子的时候,她手中的绣活掉到了地上都毫无意识。她讪笑了笑,竟在顷刻之间找回了自己这一年来都快消失了的冷静。 “参见陛下。” 看着眼前那张精致而典雅的面容,皇帝神色淡淡的,也没有让她起来。他知道她怕他,讨厌他,但是他就是被她吸引,她一直以来的冷淡和默然竟然也无法让他却步。 “都下去吧。”立刻,整个屋子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皇帝在位子上坐下,冷冷地看了一眼简蘅,“婕妤起吧。” 简蘅站起身来,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 瞥了一眼地上的绣活,皇帝问道,“心情很好?” “蘅的心情原是好的。” 若您没有来的话。 “皇后离开宫了,你知道吗?” “刚知道。” “朕倒是不明白了,你本来就是朕的女人,朕想要宠幸自己的妃嫔,竟还要惹她诸多不满?”他有些嘲讽地笑笑。 简蘅直视他,终还是鼓起勇气说,“陛下和娘娘夫妻二十年,恐怕也有过承诺吧?女人就是这样,把男人的承诺当宝贝似的。” 路昶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说过,今生会尽自己所能不负她。 若是没有那样的承诺,清澜现在或许也会如历史上无数的贤后一样,微笑着接纳简蘅,和他一起讨论是不是该晋一下位分,该住那个宫殿…… 但是一想起她没有任何交代,一声不吭就离开了宫,扔下他面对大大小小的奏折和声讨,他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 “闹成现在这副样子,不就是你的原因么?” “陛下此言差矣,陛下是明君,难道还要相信褒姒亡国,妲己为祸的言论吗?选择的权利不是一直在您的手里吗?”简蘅柔和了语气,“陛下,民间还有俗语,一日夫妻百日恩……” 路昶轻哼了一声,“她从来就学不会为人着想,二十年了,一直那样任性妄为……” 是啊,二十年了,一直会因为一些小事就吵架,因为一个物什就撒娇,稍不顺意就胡来,这任性的性子二十年都没有变过。 也因为这性子,所以从来不管他的政事,只会很简单单纯地关心他的身体,想尽办法哄他开心…… 他又看了一眼简蘅,语气间带上了浓浓的无奈和疲倦,“朕也不明白,到了你这里朕就好像会平静下来。每一次到你这里转一圈,朕就好像心里舒坦了好些。” 但是这一次并没有。 以往他会隔上一两月就往简蘅这里走走,整个人就变得安心了些,但是今日,他好像更加烦闷浮躁了,整个人极度地不安。 简蘅看着他,眸光通透。 “罢了,朕先走了!”皇帝一挥袖子,转身就离开了。 等皇帝离开了,简蘅才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登时跌坐在地上,袖子里的剪刀也掉在地上。 听竹见皇帝离开了,才敢进来,她见简蘅坐在地上,赶忙上去扶起她。 “阿竹,今日又安稳了。”她喃喃低语,神色似有些痴了。 “是是,姑娘不会有事的。”听竹噙着泪水扶她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又去捡起一旦皇帝强来,她就打算自我了结的剪刀。 “阿竹,你叫让我在这里呆着吧。” 她低低地说,听竹见了便让她一个人待着,也就关门出去了。 简蘅一个人直直待了一下午,直到晚间听竹进来给她送来晚膳。 “姑娘,有信来了。” 听竹把手中的小纸条递给她,她猛地瞪大了双眸,飞快地接过那张纸条展开,只看了一眼,她就捂着嘴哭了出来。 听竹见了这样子,心里猛地开始不安,难道那个人是要放弃她家姑娘了吗? “姑娘……” “阿竹,你看罢!”简蘅把纸条递给听竹,听竹犹豫着展开看了,登时也红了眼睛,那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蘅儿,我们逃吧。” ☆、出逃 “母后,若是您一直在苏府住着,父皇那里实在难办。”鸿羽站在边上,苦苦劝说,“为何这次母后这般执着?” 清澜坐在那里,静静地喝着茶水,也不搭理儿子。 时雨不明所以,只好在一边静静地守着。 “人若无过?我又岂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皇后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微笑着看着自己的长子。 “母后……”鸿羽一时堵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难道真是那样傻的,连一点音讯也不知道?” 鸿羽不言语了,他其实并不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他并不讨厌女孩子,但是极度厌恶接触女孩子,真正亲近的其实只有一个魏时雨罢了,所以他并不是能够理解为什么男人都想要三妻四妾。 “既然母后都这样说了,那儿子也不多说什么了。”他其实是父皇派来的说客,也是本着家和万事兴的念头,不过也未必就要完全向着他父皇。“现在都忙着过年,想来父皇的案头也不至于太繁忙。” 吃过了午饭,宁王就带着王妃离开了苏府,南月跟着父亲哥哥送到了大门口,倒是苏琅前几天就称病了没有出来。 宁王把时雨送上马车,转头看向众人,见没有看见苏琅,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感觉这一年来,见到苏琅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见马车已经看不见了,南月才牵着父亲的衣袖跟着回去。 “爹,今日是宁王殿下,会不会殿下们要一个个地都来一遍啊?” “按照陛下的性子还真有可能。总归都是你的哥哥,咱们好吃好喝招待着就是了。” 苏清政十分淡定,只是供自己外甥几顿饭的事情都是小事。这些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君与臣的关系,却也知道伴君不是伴友,早已经不复当年一起游玩的时光了。 而今这件事一出,他纵着妹妹虽然是有惯着她的意思,却未尝没有趁此机会,再好好地思索一次君臣之道的念头。 皇后娘娘也是心大,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在苏家住下了,往常过年还要应付一大堆命妇,看着热闹其实冷清。而今但凡有人想要来拜访她,都被哥哥三言两语驳回来了,她反而得了几日难得的清静。尤其是过年,带了侄儿侄女一起看烟火,吃点心,听戏,实在是再开心也没有了。她还计划着等元宵和侄子侄女一起去看灯会,这京师的灯会她也有好些年没有看过了。 皇帝自然抹不开脸请皇后回宫,听了汇报,说皇后不仅没有他想象中的不适应,反而过得十分高兴,皇帝陛下气愤之余,越发不肯去请皇后回来了。 这个时候,二殿下鸿翊上了请安折子,顺便提到,他要去看看母后,也当仿效民间风俗,去给母舅拜年,并且住上几天。 皇帝陛下立刻准了,觉得二儿子非常懂自己的心思,并且想到二儿子向来懂事,皇后可能也更听他的劝。 二殿下鸿翊是吃了晚膳才跟三殿下道别去了苏府的,在暮色中带着一个侍从出的宫门。 一个人乘着一匹马,还有一个侍从牵着马,没有一点儿皇子的仪仗,就那么不紧不慢地在城中走着,却不往苏府去,而是将将赶在落钥前到了城门。 “来者何人?” 路鸿翊把自己身份的腰牌一扔,那些人吓得赶紧请罪,“小的不知是二殿下,请殿下赎罪。” “无碍,你们好好把守城门才好。” “不知殿下这么晚了出城作甚?”领头的壮着胆子问道。 “自然是领了父皇的命令,派我出城,不知这圣旨可要给你们一观?”鸿翊从怀中取出圣旨。 那守门的自然不敢看,而且他见二殿下行动十分冷静悠闲,不似有大事,也就不作多想,立刻就放他出去了。 等出了城门,鸿翊便直接往自己在城外的一处庄园去了 “这边庄园我早就打理着了,也就是为了今日之需。” 鸿翊牵着马,对马上的白衣侍从说道。 “你有心了……我们是今日便走,还是明日……” “那守庄园的老仆忠心耿耿,万事可以交代他,我们今夜便走吧,就是要委屈你了。” 简蘅甜甜一笑,“我不碍事的。” 鸿翊便带了简蘅去了庄园,抱着简蘅翻墙进去,只叫醒了那老仆,着他给他们收拾了好些盘缠,几身衣裳。 看着那收拾东西的老仆,鸿翊还是嘱托了几句,“你记着,若是有人找我,就说我来了庄子上小住,能拖几天是几天,实在拖不下去了,就说我离开了,不知往哪里去了。三弟知你是我心腹,必然不会让你有事。” 那老仆跪在地上,“殿下哪里话,为了殿下,就是死又有何惧。” 鸿翊点了点头,他知道老仆把这个庄园管理得上下一心,自然不会有人做蠢事,也就不担心了。他拿过行礼带了简蘅就让那老仆打开后门放他们离去了。 两人共骑一乘,在夜色里向着南方飞奔而去。 天将明了,两人才到了京师边上的一个小镇,寻了一个店家稍事调整。 一个晚上的策马奔腾,对简蘅这样在深宫之中养着的女子来说,简直不亚于酷刑,但是她硬是一声不吭。 进了客栈,等鸿翊去为他们俩买些东西的时间,她才敢趁着一个人的时间检查自己的身体。把衣物移开的时候,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勉强睁眼去瞧,见大腿内侧已经被马鞍磨去了一层皮,泛了红又流着血。这还是多亏了冬日里衣服穿得比较厚实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却觉得只要想着那个人现在每一日都在自己身边,就觉得这些苦似乎也是甜的了。 但是鸿翊回来的时候,不仅为她带来了女子的衣物,竟还有一瓶伤药。 接过那药,简蘅一时不明所以。 “走得急,只带了一些比较重要的药……这个是我刚刚买的,我先出去,你擦好了咱们再一起吃饭。”见简蘅眼带迷茫,鸿翊脸色泛了红,支支吾吾地说,“马鞍会磨伤的,我当初刚开始骑马的时候也经常受伤。” 顿时明了他的意思,简蘅脸上也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等他出去了,简蘅才把药抹在伤处,凉丝丝的感觉化解了不少痛楚。 两个人一起吃了一顿简便的饭,这可能是鸿翊出生以来吃得最简陋的饭食了,但是他却吃得很开心,比起在宫里还多吃了不少。等他放下碗看见那双水眸里盈盈的笑意时,他不免也笑了。他突然发现,自己离宫以后,笑得好像也更多了。 “等明日我就去给你买一辆马车,你也舒服些。” 简蘅皱了皱眉,“马车太慢了,咱们万一要是……” “不会逃不掉的。现在正值新春,那些大臣的眼睛也不会完全盯着宫里。再加上父皇母后僵着,一时不会有人注意到我这个殿下的。三弟那里我已经说过我要出宫几天了,只要他不找我就不会有事,便是找我,庄园那边应该还能拖上一两日。你那边,如你所说,紫云虽是父皇派来,但是却不进你的屋子里,那么想来听竹也可以拖上很久了。留给咱们俩的时间是很充裕的。”鸿翊安慰地笑了笑,“别担心。” “嗯。”简蘅点了点头。 鸿翊抚摸着她的头发,微笑道,“等会儿叫小二给你送了洗澡水来,洗完澡再换上干净衣服,再好好地睡一觉。” 两个人只定了一间房,一方面是鸿翊怕出了什么事,另一方面却是简蘅想着钱要省着花,而且财不外露,免得生事。 可是等简蘅看着鸿翊在地上铺开被子的时候,还是呆住了。 “你一个皇子,而今却……” 见她神色间全是内疚,鸿翊笑了,“没关系,不要介意。” 不料简蘅看着他,突然问道,“你是说要带我去南方,寻一个小镇终老残生的,对吧?” 鸿翊点了点头,你的希望我自然会尽我所能地做到。 “那你是打算在我房里打一辈子的地铺?” 这话倒把鸿翊问住了,他直愣愣地盯了简蘅好久。才重新把铺盖卷起来,拿了一床被子放到简蘅的身边,迟疑着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揽在怀里。 简蘅笑了笑,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感觉有点安心。 ☆、元宵 皇后不在宫中,皇帝也不愿意宫中连个元宵宫宴也没有,像是皇宫没了皇后就不行了一样,于是皇帝特意吩咐了长媳魏时雨来主持元宵宫宴。 时雨本来心里念着要陪皇后去看长安的灯市,却又不敢违背皇帝的命令,只好揽了事情去东一样西一样地操办。办不好了,怕惹得陛下不高兴;办得好了,又害怕让皇后娘娘面上不好看。因此左右为难,又加上她是刚入门的新妇,哪里又能简简单单地办好呢? 还是南月见她烦难,出言点拨了一句——“这个时候你怎么样都不对,所以这错你不能往自己身上揽。” 南月见她面露疑虑,不由笑了,“娘娘主掌后宫多年,自然有威严在,那些宫中的掌事们不听使唤,处处为难你。你只要让陛下看到你劳心劳力,让娘娘看到你做得还像样,不丢皇室颜面就好了。” 时雨心里明朗,这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南月心里惦记着晚间回去陪皇后看灯,所以只是晚饭时候去宫里坐了一会儿,没想到那时也已经来得差不多人了。 时雨是担当了女主人的身份,时时要四处招呼,见了南月,她笑着指了地方安排她坐了。 “我没什么空,咱俩之间也不必客气,你先在这坐着,等我得闲了,就过来看你。”时雨说着又指着不远处一个女孩子对南月说,“你年纪小,离出门子还远着,日后你们还有着交道要打呢,还得多仰仗她呢。” 南月也看过去,那女孩子虽然美好,却看起来瘦弱得很,整个人似是一阵风就可以吹跑一样,恰似红楼梦里的黛玉一般。 南月本待过去,江蓠却先一步找了过来。 “你在看谁?”顺着她的目光,江蓠看见了林左儿,不由得笑了,“这就在打量自己嫂子了?” 南月回眸一笑,“你不也是我嫂子么?” 江蓠面色一红,娇笑着打了她一下。 暑气将消的时节,她父亲为她大哥二哥都定了下来。大哥定的是礼部侍郎的独生女林左儿,她父亲如果还要更进一步,那继位者必然就是礼部侍郎。而林侍郎这些年来一直是她爹的手下,还是一直紧紧绑在一起的那种。如今把他的独女嫁给自己的长子,也是她爹的考虑了。 倒是她二哥的对象,南月还真没有想到,竟然是户部侍郎家的江蓠。 这样想着,南月不禁笑了笑,“原还想着撮合你和我大哥,却不料你竟然成了我二嫂了。” 江蓠也不羞赧,只笑着说,“反正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左不过还是要进你家门。” 南月也笑了,拉了江蓠的袖子,“走,我们去瞧瞧左姐姐。” 林左儿早就注意到了南月和江蓠,心里知道这两人以后必定和自己千丝万缕的,见她们俩熟络地聊天谈话,心里羡慕又暗恨自己不争气。 “左姐姐。”南月撇开江蓠,拉了林左儿的袖子,亲昵地喊了一声姐姐。 江蓠在一边愤愤不平,笑骂道,“没良心,这就忘了我了。” 南月冲她吐了吐舌头,只管拉着林左儿也不松开。 林左儿也笑了,看着江蓠和南月的目光中尽是温柔。 她见江蓠这样活泼大方,心里却不由得起了淡淡的伤感。她想着自己身子骨这样弱,多走上几步都要咳嗽半日,日后嫁过去了恐怕也只得让江蓠管了家事。更害怕自己福薄,没能诞下个一儿半女。她既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些堵得慌。 南月见她神情由开心变得悲抑,只当是自己和江蓠在这里惹了她不快,便笑了笑就道了退。 然后又和江蓠告了别,直说自己要回去陪亲人,江蓠也就不拦着她,放她去寻时雨去了。 时雨见她过来,笑着牵了她的手,“见着那林姑娘了?” “嗯。” 时雨笑着道,“我刚刚也看了几眼,听说比江蓠还要长一岁呢,可是瞧着竟然还要小些的样子。” 南月点了点头,也叹了一口气,“身子确实是太弱了些。” “要我说,尚书大人这门亲事确实做得不大好,那姑娘看起来还真不是长寿的。” 南月也没有接过这话,“我还是早些回去了。” “娘娘那边帮我多看着点,替我问好,我是不能过去陪着了。” “好。”南月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还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南月知道,比起这眼前的热闹,时雨更想去灯会。 南月回到苏府的时候,天色刚刚降下来,问了家丁才知道她的两位兄长还没有回来,南月一边心里后悔没有叫上他们一起,一边往苏琅那边去了。 苏琅已经抱病好些日子了,大夫也请了,也没有什么起色,还是皇后做主,叫把太医请来,才渐渐好了些。 南月去的时候,苏琅正半靠在床上看书。 “大哥。” 苏琅抬起头来,见了南月,立刻露出来笑意,“怎么就来了?不是去宫里了吗?” “宫宴参加得多了,也无聊,念着你们都还在家里,便早早回来了。况且我还惦记着灯会呢。” 苏琅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不知这位宁王妃处事也还好?” “她自是聪明的,虽然也还有些小错,但都无伤大雅。” “宁王呢……?” 南月不明所以,“宁王自然好着呢。” 苏琅也不便多问,便又问道两个弟弟,“阿玖他们俩回来了吗?” “刚刚问过,说是还没有回来。” 苏琅叹了一口气,“阿玖喜欢喝酒,我有些怕他又喝忘了事,倒是娘娘还等着呢。” “大哥若是担心,我只派一个小厮去叫了他们回来就是了。倒是大哥你,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苏琅露出笑容,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感觉好多了,过不了几天应该就要全好了。” 闻言,南月露出轻松的笑容,“这就好,大哥病得不是时候,倒连累大家年都没有过好。”南月故意埋怨道。 “我还年轻,一点儿小病很快就好了,你们这样担心做什么?弄得心里不快反而伤了身子。” “既如此,那你可知道了?以后再也不生病了罢!” 苏琅笑道,“生老病死乃生命之常,哪里是你说不生病就真的不生病的?” “那你是不依我咯?” 苏琅伸手把妹妹揽在怀里,“都依你。”随即又立刻放开手,“我都忘了,你离远些,怕过了病气给你。” “我又不怕。” “我怕。” “那我就要粘着你,看看是不是真的要生病了。”南月作势真的扑进兄长的怀里,苏琅无奈,也就只好抱住她。 “你还不快去父亲和娘娘那边瞧瞧去,在这里瞎折腾我这个病人。” “竟然说我是折腾你——不喜欢你了,”南月做了一个鬼脸,“我这就去了!” 等出了屋门,找过秋晴,叫她打发了人去寻两位哥儿,这才往父亲那边去了。 苏清政一个人在前院那边赏月,南月见娘娘不在,不免有些奇怪,但还是上去见礼。 “这大冷天里,您也不怕受了寒?” 苏清政看向她,露出笑容,“回来了?” “嗯。娘娘呢?怎地不在?” “回屋子收拾去了,脑子里全想着出去看灯会了。” 南月不由得笑了,“去太早,人家灯都还没有摆出来呢,娘娘倒忘了。” “她在宫里十年了,也未曾看灯会,有些事,自然早忘了。人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时间一长,就想不起来了。” 南月听这话似是话里有话,又想起自己这身世 ,可不就是这样么?人的记忆是有限的…… 她勉强地笑了笑,“爹怎么伤春悲秋起来了?” 苏清政不答,却问,“今日宫宴如何?” 南月敛去了情绪,认真思考父亲的问题,同是问宫宴,大哥和父亲,问的就绝对不是一个东西。 “一个个都听话得很,毕竟皇帝陛下让宁王妃处理宫宴,可是多大的重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心里恐怕还想着先封王再登基这样的先例呢。” 苏清政讽刺笑了笑。 南月斜眼看了看自己父亲,“父亲您称病不去,陛下那边恐怕得给您记下好一笔了。” 谁料苏清政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混不在意道,“不妨事,这些年,他也忘了好多事了,帮他想起来罢了。” 刚说完,他就看见几只灯笼在黑夜里向着这边走来,笑了笑就问,“给先生们的元宵节礼都备好了吗?” 南月见父亲眼神扫过自己身后,自然明白父亲转变话题的意思,便高声答道,“都备好了,一大早就叫人送过去了。” 果然南月的话音刚下,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响起,“大哥,你也太懒怠了些,怎么什么事都让丫头自己来?她才多大。” 南月微微一笑,转过身迎上了皇后,自己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苏清政连站都没有站起来。 苏清澜刚拉住了小丫头,就见她满脸委屈,“姑母,您可得给月儿做主,爹爹尽欺负月儿。” 苏清澜拍拍她的手,“看姑母给你做主。” 不料苏清政轻松松地倒了一杯茶,“这恐怕不行,自己都还是吃着我的,还想着给别人出头。” 南月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心微微悬了起来,谁料清澜却摆了一张苦瓜脸看向她,“看来姑母是帮不了你了……” 见她这样子,南月不由得笑出声来,“不妨事,谁让吃人嘴短呢?” 清澜也笑了,打了她一下,“小丫头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清澜说这话本是无心,苏清政听了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南月,被父亲这眼神一看,南月的心立刻紧张得“扑通”跳个不停,她强做淡定,笑着就把目光转向了旁边。 ☆、回忆 “姑母,我跟您说,去年我跟三弟找着了一个看烟花的好地方,等会儿带您去瞧。” 苏玖嘴乖,扶着苏清澜,逗得她一路笑声不断。 苏玌牵着小妹,落后一步跟着。四周家丁围着,小心地保护着女眷和公子。 南月扯了扯面上的纱巾,颇有些闷闷不乐。 苏玌瞧见了,不由问了一句。 “这玩意儿戴着不舒服。” “你也大了,自然不能跟往年一样。” 南月不满,“我才七岁!” “那也不小了。你看人家不也戴着吗?”苏玌指了指身边随侍的秋晴,安慰地摸了摸南月的头发,“乖,好孩子,听话。” 南月内心…… 苏玖在前面听见了,转回头来,“月儿乖,等会哥哥猜出灯谜把灯送你。” 南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就你那样,平日里读书三天两头躲懒的,恐怕还得我送你才对。” 清澜听见,也笑了,“那姑母可就做个证人了,看看我们月儿和玖儿谁更厉害些。” “那还用说吗?到时候你可别哭了。”苏玖非常自信。“姑母,您可别偏袒她。” 清澜白了他一眼,“你姑母你还信不过?” “那肯定信得过啊,可是您和大哥一样,最惯着她了。” “那行,这次我向着你成吧?也让人家瞧瞧,十六岁的哥们跟一个七岁的小娘争输赢的。” 苏玖面色一红,但还是不服气地说,“那谁家的七岁小娘有我家的这个厉害?” 南月听了,心里一紧,却很快镇定下来,回嘴道,“哪里没有了?自己小时候笨,却拿我说事。” 鸿翎是几个人在街上逛了许久之后才找到他们的。 他一来,见了皇后就扑上去撒娇,清澜也有许久没有看见小儿子,未免也有些挂念,而今看见了,心里也高兴。 “母后,儿子找了你们好久。”鸿翎牵着清澜的一只手,撒娇道,一边还悄悄地对另一边的苏玖眨了眨眼睛。 “身边的人呢?叫他们寻过来就是了,哪里就这么累着你了?” “我这不是想快点见着您么?” “见着我?”清澜没好气地说,“我离宫都快一个月了,怎么也没见你过来一趟?” “父皇说二皇兄在您身边,不叫我来。”鸿翎又些委屈,谁叫二哥一出来就十几天没有回去了?他一个人在宫里无聊得很,二哥却在宫外跟了苏家几个兄弟天天乐得悠闲,更气的是父皇,竟然不许他也跟着出来,还说什么自己的儿子没事别都往苏家跑。 他自己也明白,苏家是臣子,他们是皇子,交往过密自然不好,可二哥竟然一去就是十多天。 清澜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你说你二哥在哪?” “自然是您身边啊。”鸿翎看了看旁边的人,“怎么二哥今日没有陪您一并出来玩?” 清澜笑得有些僵硬,“我可许久没有见着你二哥了。” 鸿翎也有些发懵,却见南月想了想,走上来说,“我前不久还瞧见翊哥哥了。” “月儿在哪里瞧见翊儿的?” “姑母可还记得新年刚过的时候,月儿偷偷溜出家去买头绳被父亲骂了的那一次?那日在街上月儿就碰着了翊哥哥,还跟翊哥哥说起姑母打算开春了带我们去放风筝的事情,翊哥哥就说他在城外有个庄园,恰可以让我们玩,许是去庄园了也为可知。” “这样的事情怎么也不早说?”清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好姑母,别生气了,月儿不是被父亲骂所以忘了么。” 清澜无奈,“日后可不能这样了,”随即又念道,“那孩子怎么也不懂事,不知道先过来看我一眼……” 随即皇后又吩咐身边的人明日城门开了以后去城外二皇子的庄园问问情况。 鸿翎见事情如此,也就不再上心,只笑着说道,“等二哥来了,必得好好罚他才成。不过母后,咱们先再去玩些地方吧?我知道母后玩了许久了,母后心疼儿子,权且再陪儿子玩一会吧。” 清澜看着他,无奈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再玩一会儿,宫门上钥你就回不去了,看你怎地好。” “回不去也就回不去了,舅舅那里肯定不会少我一张床的。” 几人这才又重新逛了起来,三殿下当夜果然还是去了苏府歇下,只派了一个人回去给皇上送信,说是玩得过晚,先去舅舅家借宿,明天回宫再给父皇赔罪。 “姑娘,那样的话也是敢随意说的?”秋晴一边帮南月换衣裳,一边还是不由得抱怨了一下。 “上次你不是叫人查了吗?二皇子径自出宫往庄园去了,想来他应该已经安排好了。我瞧着他们俩可怜……今晚没有闹将开去,也算是给他们多争取了一个晚上。若是庄园那边可靠,许再多几日时间也未可知……到那时,已经出了几个省去,便是陛下,也轻易找不回他们了。”南月看向她,“我琢磨过了,今日那话应当与我无碍,不必担心。” “我想着,若是二殿下真如小姐所说,先来苏府告诉皇后一声,再去打理庄子,又给陛下通个音信,恐怕就是离开了几个月也不会为人所知了。” 南月微微一笑,“你也觉得我这位二哥哥有些心急了?难为平日里那样冷静的一个人,不过也可见,他是有多么珍视那个人了。这样不管不顾的,也真亏了他们俩。” 秋晴也不再多言,只又说了一句,“姑娘,无论如何,一定先要保全自己。” 是了,她虽然还是个孩子,却也不是个孩子,她必须要保全自己的家人,承担自己的责任。所谓相互,不能只是她理所应当地接受他们的宠溺啊。 “好,我知道了,”南月微笑着答应,随即眸光一闪,原心里的那个念头再一次闪过,“你为我寻了画画的用具来,我想画画。” “是。” 不多时,秋晴就把绘画用具全数摆在桌子上了,“姑娘,我再给您添几盏灯。” 南月在桌边坐下,看着这些画具,心里翻腾着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眼见着秋晴又多加了几盏灯,把屋子里弄得亮堂堂的。 “秋晴,你下去吧,等会儿再过来伺候。” 秋晴愣了愣,姑娘要画什么竟然还要瞒着她?但是秋晴的好,就在于她什么也不会问,所以她只是应承着,“是,姑娘要人伺候的时候再叫奴婢吧。姑娘,晚间终究是屋子暗了,别画得太久了,伤眼睛。” “嗯。” 眼见秋晴关上门出去了,南月才小心翼翼地铺开面前的画纸,就好像是拿着什么珍宝一样。 细细的笔尖落在纸上,慢慢的,那纸上有了一个人的眉,一个人的眼,一个人的鼻,一个人的嘴。还有那眼底的盈盈笑意,那唇角的微微弧度,那脸庞的柔和线条…… 记忆中的那个人,在纸上鲜活起来,拿笔的手突然开始发抖,她深刻地知道,如父亲所说,人的记忆只会越来越模糊。她真的很害怕,害怕这七年的岁月已经把那个人从自己的记忆里完全消磨,因为害怕,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人,害怕记忆里珍贵的点点滴滴已经遗落在时光里。 突然她扔下笔,掩口大哭起来,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掉落在纸上,把那还未干的墨迹晕染开去。她强忍着不要让自己哭出声来,剧烈地抖动着双肩,把整个人都埋入画里。 怎么办……怎么办…… 我已经快要忘记你了。 总有一天,我会再也记不住你的脸。 总有一天,我会把我们的故事渐渐地遗忘。 总有一天,我会想起你的时候不再心痛。 总有一天,我会习惯生活中不再有一个人那样对我微笑。 ☆、觉察 清澜听庄园那边汇报二殿下确实在那里之后才彻底安心。 “叫殿下今日晚上过来一家子吃顿便饭。” 清澜吩咐道,身边人赶紧又给那去问信的人汇报出去,那人少不得又得往城外跑一趟了。 “翊儿平日里喜欢的菜不多,你去厨房那边吩咐一下。”清澜又交待棠竹,棠竹听了笑盈盈地应了。 南月刚要过姑母这边来请安,就撞上要去厨房的棠竹,不免问了一回。棠竹也不瞒着,“娘娘叫了二殿下过来吃晚饭,叫奴婢去厨房那边吩咐一声。” “哪里就值得你亲自过去一趟了?家里的丫头虽然蠢笨,但是粗活也可去做的。实在不济,云兮和风兮不也跟着出来了么?” “姑娘恐怕不知道,几个殿下里二殿下是最不爱做声的,娘娘和我,这些年来,就是看着哪些菜哪些做法他吃得多些,便估摸着他爱吃,如此一样样地记下来的。宫里厨子也有了经验,但是府里的厨子不明白,少不得奴婢过去好好交待几声。”棠竹又说,“这只是一遭,二殿下其实是个不计较的,但是难得一起吃饭,娘娘便又想叫他吃的香些。” 南月微微点头,她早已经发现了,鸿翊虽然沉默,但是其实真的是对于这些荣华富贵不甚在意的,全然不像是一个在皇家富贵窝里养大的。 但是棠竹和南月都不知道,此刻她们心心念念的二殿下,正拉了心上之人坐在船里,吃着刚刚打上来的鲜鱼。制作粗糙,也不如宫中精细美味,但是两个人都吃得无比满足。 船上的使女过来收拾家伙的时候,还笑道,“这船上这么多客官,可就官人和娘子吃得最香。” 简蘅面色一红。 鸿翊倒是笑了,“厨子好手艺,不免多吃了些。劳烦你收拾了。” “哎,这就是分内活儿。” 等使女出去了,鸿翊才笑着看向简蘅,“便是吃得多些,想来我也是养得起的,以后若是爱吃,我们就常吃,如何?” 简蘅不知是因了刚刚的事情还带了些羞意还是如何,竟然略带撒娇略带使气地说,“吃穷你!” “我已经让暗卫先去了扬州,为我们置下宅子田产,又把我的差不多的一些银钱转成银票带上了,先时往那些商帮里扔进去的钱,以后也会慢慢回来的,哪里怕你吃穷。”鸿翊笑着看她,“会管家么?我的蘅儿。” 管家是女子必学的,哪里有不会的。倒是他这样细细地为他们的将来打算,让她的心头一热。她与他,最初相识是因为那种高山流水似的知音之遇,而现在,却更像是寻常夫妻,虽仍然日日可以弹琴品茗写字应和,但是却让她又寻回了一缕小女儿娇态。虽然她大了他五岁,但是他从来不曾介怀,而她,似乎也可以不必介意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如果是你我的家,那是算不上管的。” 南月从皇后那里请安回去,却又惹上了新官司,屋里的冬柔在给她收拾去进学的东西时若有若无地提了一句,秋晴与她们不太合群,似不是一类人。 南月哭笑不得,自己这是一辈子都要沉浸在各式丫鬟的官司里不得安生了么? 不是一类人,那不就是说秋晴拿大么? 于是只好在去进学的路上又问了秋晴一回,才知道原是昨晚她自己含着泪就睡了,秋晴来问的时候她叫秋晴先下去睡觉,那些画画用具可明早来收拾。结果早上秋晴抱了画具走的时候,刚巧碰上了冬柔,小女孩心性,便问了一句,“咱们姑娘可是画画了?画的什么,晴儿,你可否拿来给我瞧瞧?” 秋晴并没有看见画,便直言说没有。秋晴本就性子冷淡,与众人不太相和,冬柔心里一时想着春华在时的亲切温柔,便不由觉得秋晴拿大,生怕她们跟小姐亲近,忍不住就在南月面前念叨了几句。 听到这里,南月想起自己收到衣柜最下面夹层里面的画,不由得有些心虚。 秋晴知道她家姑娘有事瞒着她,便说,“这事就容我借一下姑娘的名头吧。” 南月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自己决断,但是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冬柔和夏荷都不坏。” 秋晴无奈,“这种事情,我自是知道的。” 南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之后南月抽了个空子把画烧了,又重新画了,但是却是想着时安的模样画成了古装。这样哪怕是被发现了,最多是姑娘思春,也不至于百口莫辩。 皇后那边早早就让厨房去准备晚宴,忙活了一下午,才等来那边汇报的人。说是二殿下前天晚上突然有故友来访,所以出门去了。那人跟着庄园的管家,把京城可能的地方找了一遍,也不敢喧嚷出去,这就来汇报了。 清澜叫赏了那跑腿的人,心里却渐渐地觉出不对劲来。她家小二是什么样的人?她的印象里,她家小二就是那个不出声的,可是一定是一直在她身边守着的那个人。 “阿竹,你觉着是不是不对啊?” 棠竹见她愣神的样子,估量着回答道,“娘娘,要按奴婢来说,二殿下他,不是这样的人。” 是了,小二不是这样的人。 她猛地一激灵,“阿竹,快,快叫哥哥去,叫他派了人去悄悄地查。” 苏清政收到了消息之后很快就派人去查,不出一个时辰,就来了回信。 南月也见着了她爹的厉害之处,苏清政得了消息不是立刻去通知皇后,而是派人把南月叫了过去。 “说吧,二殿下他们去哪里了?” “我哪里知道?翊哥哥不知庄子里么?” 苏清政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南月心里一惊,嘴上却不松口,“爹爹什么都知道了,问我作甚。” “所以我才问你,他们去哪里了?” 一听到“他们”二字,南月立刻知道她爹猜得差不多了。不由无奈,“曾听她说起,儿时曾因为父亲做官,在扬州住过几年,至今仍念念不忘,估摸着应该是往那里去了。” 苏清政得了想要的消息,不由得满意地捏了捏胡子,却见女儿满脸不郁,“父亲怎么就疑到我这里了?” “你真以为你上次私自出府我就没有让人跟着?真以为你们去看灯会也就明面上那几个人?你既然敢拿上次出府的事情撒谎,就该料到我手下的人会因为事情不符而向我汇报。” 感情她爹的耳报神会把她说的话与事实不符都告诉她爹啊,也不怕她爹累得慌。南月心里腹诽,实则认栽。她爹既觉出她在撒谎,那么就立刻就能意识到,二殿下出了事情。再一推,现在的大事情就一件,那就是他妹妹出宫了来他家住着了。那么影响二殿下的就只有一个——让帝后离心的简婕妤。 至于查出二殿下出城之类的事情就再简单不过了好么? “你既然在他们逃跑时没有帮忙,为何过后又要帮忙圆谎。” “父亲为何知道我没有帮他们逃跑?” “若是你也掺和其中,手段就不至于如此拙劣了,殿下他,还有待成长呢。” 南月撇嘴,好吧,我知道您最厉害了。 皇后那边,苏清政也一点儿没有瞒着。听了前因后果,苏清澜心里一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怎么都不是滋味。 “大哥,能查出他往哪里去了吗?” 苏清政摇头,“那日天色晚了,加上他是皇子,自然没有人敢拦着,所以很难找出消息了。” 苏清政隐瞒了南月告诉他的事情,毕竟他是亲爹,不能拖女儿下水。而且他也已经派了心腹往扬州去偷偷找寻殿下了。 对于清澜来说,她听到的全是坏消息,但是晚饭时面对一无所知的小儿子,她还是微笑着说,“你二哥有事忙,今天就不过来了。” 鸿翎也没有觉察,只皱着眉埋怨了一句,“二哥怎么这样忙?”随即又安慰母亲,“母后,二哥是孝子,一定是忙得很,过几日就要过来看您了。” “好。我知道。”清澜应道,低下头去,一颗泪珠就掉到了地上。 ☆、信封 鸿翎早早起来本待去皇后宫里请安,猛然间才想起来,皇后已然不在宫里,不免有些索然。老师那边大哥和二哥也尽没有来,只剩了他和月儿每日过来。月儿又只赶自己的习字课,其他的课程便只他一个人了。虽说还有伴读,却总是有些提不起劲来。 “真希望二哥早点回来。” 他这样一念,突然就想往二哥大哥的院子里走走。 他刚走到鸿翊的院子,正在洒扫院子的小吴子赶忙过来行礼。 “二哥可有交代过什么时候回来?”他一边问着小吴子,一边信步在廊下漫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鸿翊的屋前。 “回殿下,二殿下只说了要出去一些日子,并未交待归期。” “这样啊 ……”他看着那房门,心里突然希望二哥推开门出来,用淡淡的眼神看着他,问他,“怎么一大早又跑我这里来了?” 他这样想着,手就想要去敲那房门。却不料赵安以大胆地走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 “殿下,门上有灰。” 鸿翎喜欢在皇子所的时候让赵安以陪在身边,赵安以往往也就是乖巧地跟着。 听了赵安以的话,鸿翎眼角一撇,注意到了那门上雕花处薄薄的一层细灰。不由得眉头紧锁,“小吴子,你是怎么做事的?” 小吴子吓得跪下去,“回殿下,二殿下走的时候交待了,让不要进这屋子。” “胡闹!殿下回来还要住的!” “是是,奴才这就叫人来打扫。”说着,他就掏出钥匙把门开了。 鸿翎刚要走进这屋子,就只觉得闷得很。 “冬日里空气本就滞重,何况这般数日紧锁门窗?殿下就别进去了,伤了身子,况且进去兄弟屋子也……” 赵安以把剩下的话咽进去,但是鸿翎却明白她的意思,“走吧,我们去大哥那边瞧瞧。” “是。” 鸿翎带了赵安以在鸿羽那边闲逛,却不料小吴子火急火燎地找上了他。 “怎么了?规矩呢?”鸿翎再好的脾气也快要被磨光了。 “殿下恕罪,奴才在殿下书案上找着了这个,就赶紧来汇报。”小吴子把一封信递给鸿翎,那信封上还有尘埃的痕迹。 鸿翎接过那信,只见上面写着“父皇母后亲启”,一时也琢磨不定,想了想就叫小吴子退下了。 “你觉得小吴子如何?” 赵安以微微一愣,她知道小吴子今日必然是不得了殿下的欢心,但是她却也没有必要落井下石,因此说道,“一个洒扫奴才罢了,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 鸿翎不答,“我要往父皇哪里去了,你自回去吧。” “是。” 那信鸿翎自然不会偷看,虽然也有他认为那信上写得没甚么重要事情的缘故,可是当他看见皇帝拿着信看时候阴晴不定的脸色时,他的心里突然就开始不安。 “你自己看吧!你的好哥哥!” 皇帝把信扔给他,鸿翎接住展开去看,偌大一张信纸只写了一句话,“子不孝,父母且当子亡。” 鸿翎看得眉头紧皱,“二哥何以做这样言?” 皇帝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小儿子并没有明白过来,但是他却也明白了,他已经十多日没有看见自己的二儿子了。 “你去上学吧。”他叹了一口气,小儿子什么都不知道,也怪不得他,“我去找你二哥回来。” 鸿翎听到这句“找你二哥回来”,猛然间意识到,他二哥这是出走了。 他几乎是浑浑噩噩走出的勤政殿,上完了当日的课他也不知所云。 南月亦是满腹心事,倒让钟离把两个人一人罚了一张字帖。 皇帝收了那信,就立刻派了人私下去寻找二殿下。 他坐在位子上,一下又一下地轻叩桌子,想不通自己二儿子为什么要出走。自己和他母后的事情会影响他吗? 皇帝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走,去樾华殿!” 樾华殿里紫云仍然如平日一样守在外院,见皇帝来了,赶紧下去行礼。她是皇帝派在这里守着的,同时也谨遵皇帝的命令——简婕妤不喜欢她,她就不要往内院去。 “简婕妤近日好吗?” “回陛下,如往常一样。”是的,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没声没息的,也见不着面。 皇帝摆摆手,心里有些不耐烦,径自往里面走去。全顺非常懂事,让紫云不要跟着,又叫身边跟来的两个小太监在外面侯着,他一个人跟了进去,却也只到了院子里就止步。 皇帝直接推开屋门,“哐嘡”一声把听竹吓懵住了。 皇帝冷笑一声,“你主子呢?” 听竹跪在地上,沉默以对 。 见她一声不出,皇帝心里更气了几分,“不愧是朕看上的女人!竟然胆敢引诱朕的儿子!” 听竹本不作声,此时听了这话却倔强地抬起头来,“陛下此言差矣,我家主子和殿下两情相悦,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好一个两情相悦!” 皇帝一拂袖子,大步跨出门去。 全顺赶紧迎上去。 “记住,简婕妤还在这里,外面那几个人你处理好。这个丫头,拿去用刑,逼问出他们往哪里逃了。” “是。” 皇帝面色深沉地走出了樾华宫,往勤政殿去了,他必须得把二殿下这件事处理好,随后想了想,还是叫人把苏清政传到宫里来了。 一个不大的院子,大大小小的丫鬟守着,来来往往也不见一点儿声音。树叶上的残雪掉下来划开这静谧的空气。 “娘娘——” 棠竹走进屋子,见清澜望着窗外痴守着,不由上前去到在她面前。 “好好的一个殿下,竟为了父皇的女人抛弃父母兄弟、江山地位走了,从古到今,历朝历代,哪里听说过这样的丑闻……”清澜说着突然就笑了,像是嘲笑却又无限悲凉,笑着笑着就哭了。 “娘娘——” “棠竹,我心里难受……那简蘅,比他大了五岁啊,她究竟哪里好了……怎么一个两个……” 棠竹知道这时候自己只需要听着就好,说什么都是空的。 “人家只说,我这个皇后行为爽快,不慕荣华,拿得起放得下,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一个人吗?”脸上泪痕尚未干,清澜的目光却突然变得无比坚定,“既然赌了,那么我就要赌赢!” 随即她又换了神情,像是讨论天气一般自然说道,“棠竹,记住,从明日起我就病了。” ☆、元后 “你已经知道了?”皇帝把信往书案一扔,看向站在那里,气度不凡的苏清政。 “昨日娘娘遣人去叫殿下,却未寻来殿下,叫了臣去寻,因此觉察了几分不对。” “哼……朕若是不宣你,你恐怕也不会来上报朕了。” “不敢。” 皇帝见苏清政口里说着不敢,想到其实恐怕也没有什么他不敢的,因此愈发不满,但终究还是无奈多些。 “皇……皇……”皇帝这句话说了两遍也没有说完,但是苏清政心领神会,知道他在询问皇后的情况。 “月儿今早来报,说是皇后昨夜呆坐了半宿。” “朕又没有问你皇后的事情。” “臣多言了。” 皇帝横了他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你也不劝着些?” 苏清政叹了口气,“臣这些年来常常夜中不能寐,月儿怎敢来叨扰臣,说到头来,终究是老臣的不是。” 听他用了一个“老”字,皇帝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你既有失眠之症,为何不曾说与朕,朕叫太医去你那里帮你调养些。” “失眠之症本是老人寻常病症,算不得什么大事。” 皇帝突然想起来,苏清政是比自己还大了两岁的,他都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说到这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如此算来,认识皇后,认识苏清政,竟然都已经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心里突然涌上来一阵懊悔,他一直知道苏清政是治世之能臣,可是他一直把他放在礼部这个无关痛痒的部门上,说是大臣们怕皇后母家独大,日后左右皇位继承,其实他自己心里又哪里没有自私的想法呢?人们早已经忘了,几十年前形影不离的淳王璟王和那个穷书生;也已经想不起来当初在朝堂之上互为依靠的年轻王爷和新科状元;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初登基时他手里出去的政策有多少是苏清政拿捏的。 那时候多好啊! 还有最初相遇时的那个丫头,整日里在他们身边绕着,笑得那样甜,就好像今日的南月一样。一切都好像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换了人。 苏清政都已经离去了,他还坐在位子上苦想了很久,这种惶惑感、内疚感、怀念感在他的心里开始弥漫。 “陛下似是比你还看得开些。”苏清政把品了一口香茗,笑着对清澜说。 清澜斜靠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 “今早还有些别捏得慌……现在却想来,我那儿子我还不清楚,他必定不会吃亏的,既然如此,我何苦为他伤心。” 苏清政笑而不答。 清澜脸色有点挂不住,便转移了话题,“有些饿了。” “谁叫你不吃饭的?”苏清政白了她一眼。 南月在一边噗嗤笑出声来,“姑母何不把爹爹手上那茶浓浓地喝上几杯,既是解饿又醒了神。” 清澜看向她,眸子里尽是无奈,“恐怕就单是醒神去了。” 何苦来哉! 南月但笑不语,就只今日清澜不过去与他们吃午饭和晚饭,她心里就早已明白她的打算。 娘娘为儿子的事情忧虑成疾,这样大的事情自然得使陛下知晓。 “他真的不怎么在意?”清澜看突然向苏清政,问道。 “自己儿子终究是自己儿子,我也是做父亲的,若是琅儿他们做错了事,我不也得护着他们?陛下的心思就是尽快把殿下找回来了 。”他不说简婕妤怎么处置,但是他们都清楚,这件事过了,皇帝自然不可能再去宠幸她。而她犯下这样大的错,是少不了一条死路了,恐怕还得累及家族。 苏清政说完,就瞥了一眼南月,果见她神色间闪过不愉,心下不由生了些悔意,当初宫里探子汇报说南月与简婕妤交好,他心里虽不赞同但终究还是不忍心坏了女儿兴致。如今想来,却是做了错误的决定,甚至二殿下此番举动,南月有没有起推波助澜的作用呢?皇后皇帝那里念着南月尚小,估计很难生疑,但是他作为父亲,却明白自己女儿做得出来。 苏清政这里还在思索,皇后却已经轻哼出声,“恐怕今日还得去怀念一遭他那早逝的元后和苦命的皇儿!为了那事,他恐怕至今还在恨我呢!” 苏清政盯向她,清澜这才敛去了自己脸上的不屑神情。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这样清晰地体现出,她永远是那个跟在兄长后头的小丫头 。 “当初不把陛下的长子次子排在皇子齿序这件事,本就是你任性不听劝告,时至今日,又何必与死人计较。”苏清政知道她只是一时气话,但还是责怪了几句。 苏清澜不语,是了,何必与死人计较……哪怕那死人心狠手辣,差些害得她与亲人阴阳永隔……她的心里突然就酸涩起来,那死人一辈子都是他心里念念不忘的发妻,而她,这一辈子也就留下了一个任性刁蛮的印象。 姑母嫁给陛下已经二十年,这事已经很少人提起,可是南月还是曾经隐隐约约听人提过,姑母并不是陛下发妻,陛下的发妻生养了真正的皇长子,养到五岁上没了,元后也因为悲伤过度而难产,诞下一个死婴之后没多久也就没了。后来陛下感念她,登基时追封她为皇后。算起来,那时她应该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南月她姑母是皇后,这些事那些人怎么敢随便让她知道,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人这样直白地谈起元后的事情。 清澜想着那些往事,心中难以释怀,不由得紧闭双眸,以抑泪水。突然间,她双眼猛地睁大,一口银牙差些咬碎,“哥!她长得像那人!” 苏清政也是一愣,南月根本没有回过神来,半晌才意识到,简蘅怕是长得像那去世的元后。 清澜却捶着床开始落泪,“命!这都是命!是我的孽!我这一辈子都绕不过她去!” 南月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扶她,“姑母!” 苏清政眉头也皱了几分,他其实倒不是很在意这位简婕妤长什么样子,但是他知道自己妹妹过不去这道坎。最重要的是,清澜自己心里要过得去才行。 清澜是真的了解皇帝,当夜他就带了身边的人去了宗庙,一个人锁在里面看着元后和长子的牌位久久不能平静。 “那人长得有几分像你……倒像你转世了一样……刚好又是你去世那年生的……”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生前与澜儿要好,她却不肯叫咱们孩儿算入齿序,你知道澜儿生性单纯,我知道她过不去自己不是原配这道坎,我不怨她,你也别怪她。” 况且羽儿若是长子,继位更加顺理,何必让他白白地成了第三子?这些话原是他自己心里的打算。可是谁料今日他心里属意的继承人竟然是翊儿,又谁料翊儿竟携了简婕妤走了。 呵呵—— 皇帝头一次觉得这世事竟是如此无常。 皇帝从宗庙出来已经是亥时了,他躺在床上又辗转反侧了许久。第二日醒来,心里压抑得难受,却听了人来报,皇后病了。 他听了,沉默了半晌。 那重重的惶惑感、内疚感、怀念感似乎一下子爆发了。 他在勤政殿把自己关了一整天,却看不进去几本折子,最后才说,“让太医院派人去苏府……苏大人昨日说身上有些不好。” 全顺可没有听说苏大人身上有什么不好,也不点破,直接去太医院传了口令。 ☆、家书 皇后断断续续地病了大半月,皇帝虽派了太医,却也是打着苏大人的名头去的,这一时之间,众人都摸不清楚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而那些素来与苏家兄妹不睦的,则是巴不得皇帝快点因了皇后这桀骜的态度而废后才好。 正月将近,皇帝也只在上朝时说了一声,皇后有恙,迁动难免动了病体,不若就在原地修养,因此可不必急着回宫。 这时候另一件事却开始渐渐地引起人心浮躁来,虽说二殿下并没有进入朝堂,但是消息但凡灵通些的都渐渐知道了二殿下不在宫中的事情。先是从殿下们的伴读到师长,再是宫中使唤的人,一层层的消息传得越来越远,当然这里面也有皇帝并没有刻意去封锁的原因。 帝后失和的这个节骨眼上,二殿下却不在宫中,不知让多少人心里反复倒腾。 而这一日的早朝,皇帝终于提到了二殿下的事情。 “诸位爱卿应该都已经知道二殿下的事情了吧?” “臣不知。” 皇帝瞥向那黑压压的一片,神色流出淡淡不屑,答得非常整齐合一,他当了十年皇帝,也只有这个时候才看见他们意见统一。 “上年,二殿下鸿翊跟朕提出想要去民间走走,朕准了,所以今年新年刚过的时候,二殿下就带了随从离宫外行了。” 下面的人面色各异,不知道这件事的人呢面露惊讶,知道的人呢也得面露惊讶。 “陛下,这如何使得,殿下千金之躯……” 皇帝随意地挥了挥手,让那人安静。 “昨日,朕收到了翊儿送回的第一封家信。全顺,念给诸位大臣听听。” 全顺闻言,看向旁边端着信的小太监,从托盘里拿起了信,就开始念。 “不孝子翊请父皇母后安: “儿自出京师已历两旬,途中多见与宫中不同,与素昔所闻亦异。前者过一村,儿甚困顿,村中长者延至其家,乃接游子,可见大越民风之正,匪盗不闻。 “其间所食有一物,色墨,问之乃知,以荞面佐以薯粉所制。桌上可为菜者,唯山间野物,其叶青,食之味苦…… ……” 整张信念下来,并不长,多为所见所闻,沿途事记。既是分享所见,亦常有所感。 皇帝见全顺已经念完,便道,“诸卿可知朕为此之意?” 皇帝见他们不做声,便道,“翊儿原是想出去走走看看,但是他的所见所闻,朕览之所感甚深,想必对诸卿亦有所见益。 ” 此时那殿上的大臣们,心里都是百般思索千般心思,陛下此举意在何为?难道是给二殿下立威?二殿下素来孝顺,在此关头离京,岂不是说皇后之事不必担心?万千思绪在头脑中换过,一时间,诸位大臣面上神情均是精彩万分。 还有人已经开始想了,是不是要把自己家里收藏的珍贵药材都往苏府送去了? 整个朝堂,最冷静地竟然只有苏清政和皇帝两个人。苏清政自然冷静,那封信是他一手写就,皇后和三殿下打磨所成。在这件事情上,皇后与皇帝不言而合地站在一条战线,那就是他们的儿子不能留下千古笑话。 “殿下关爱民生疾苦,实乃陛下之福,我大越之福。” 一回过神来,一群人就开始拍马屁了。 其中还有一个胆子大的,“臣闻娘娘微恙,娘娘一国之母,千金之躯,宫中太医何不往苏府侍候?” 皇帝眉头一挑,几乎是咬着牙,“爱卿……所言……甚是。” 下了朝苏清政身边围了不少人,“苏大人,听闻娘娘染恙,而今可大安了?” “苏大人,不知娘娘可方便,内子一直挂念娘娘日日想要过去陪娘娘解闷……” “苏大人……” 苏清政几乎是摆着一个表情地应付了所有人。 之后那些人送来的东西,他也同样微笑着照单全收了。 见此情景,南月微微皱眉,“父亲……” 扫了她一眼,“进献给娘娘调理身体的东西罢了。” 见自己老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南月都不好意思把那一句“受贿”说出口了,虽然打着皇后娘娘的名头,但是皇后那里估计挑几个自己喜欢的玩玩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南月又醒悟过来皇后一定会挑一份最好的给她,立刻又联想到皇后赏给她的格式各样的东西,她爹给她准备的种种玩意儿,哪一样不是最好的。瞬间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管她家爹。 “如今陛下的意思是很清楚了,咱们只要帮着就好,也许到头来,这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苏清政叫把东西都送到娘娘那边去,不打算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 南月知道她爹的意思,等殿下找回来了,他们已经给他打下了登基的人望了。可是简蘅……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详说这个问题。 “爹,陛下他,真的要放弃蘅儿吗?” “蘅儿……?”苏清政面带笑意。 “蘅……是……简婕妤……” “陛下他是仁君,亦是明君。” “她非死不可么?” 见她那期盼的样子,苏清政心头还是不可抑制地涌上一阵惋惜,终究不是儿子,因而不够果断;又太小了些,所以不够明白。 “父亲,你说,如果简婕妤没了,殿下他日后登基,或许不能恨自己的父皇母后,那他会不会恨他的舅舅您呢?”南月眼睛很亮,透露出淡淡的执着。 “这件事我知道了。以后你就不要再掺和这件事了,你只管好好待在娘娘身边陪她解闷就好。” “是。”南月心里一阵感伤,她知道如果她父亲愿意,那就可以帮他们,如果父亲不愿,那就凭她自己,一个七岁的小丫头,什么也做不了。 清澜那边刚刚听说了南月不高兴受贿这一出,便不由得笑了看向进门来南月,“你倒是心好,却不知牛身上拔几根毛,哪里就要紧了?” 南月知道她说什么,不由面色微红,“我不是怕嘛!” 怕什么,也不用明说了,谁都知道。 清澜笑着看她,“这些日子躲在屋里装病,闷得我,明日叫了阿玖和阿琅,我们一块儿出城走走。” “好,那我这就叫父亲给宁王府那里下帖子去。” 清澜却摇了摇头,“他们一来,京城不知道多少人要得信,就咱们娘几个去吧。” “好。” ☆、出游 第二日一大早,家丁就备好了马车。 苏琅遣人把车子驾到前院,才去请姑母和妹妹出来。 南月见了苏琅,一时惊讶,“大哥,你不用去当差吗?” 他父亲早一年就已经给她大哥找了差事,自身体痊愈以后,常常是早出晚归,难得跟弟弟妹妹碰面。 “寻了个由头,请了假。” 南月笑了,“小心爹爹骂你。” 苏琅也笑了,似乎想起他老爹指着他骂,“怎么教都教不会,还是我儿子吗?” “姑母,你们怎么还不过来?”苏玖的声音传过来,他已经跟苏玌各自坐在马上,等得急了。 “这孩子性子怎么这么急?”清澜无奈笑道。 等过去,瞧见苏玌也一并骑马,“阿玌要么跟了姑母一起在马车里?你还小呢。” 苏玌生性懒散,巴不得待在马车里吃好喝好休息好,但是一听见苏玖那骤然而起的肆无忌惮的笑声,不由气红了脸,“姑母,我已经十三了。”说完还瞪了一眼苏玖。 苏玖笑得更欢,“哈哈哈哈哈哈,快去快去,马车很大,不挤的。” 清澜无奈地指了一下苏玖,她刚刚可是看见了苏玌脸上里闪过的喜悦光芒,分明是愿意跟她们一块儿坐马车的,“阿玖也太可恶了些,不许笑话弟弟。阿玌上车吧?” “不要不要,姑母带了月儿坐马车吧。” 苏玖闻言嗤笑一声,冲南月眨了眨眼睛,却不料南月却冷着脸,不搭理他。 南月心想,十三岁可不就是一个小孩子吗?甚至她觉得苏玖都不大。 她看了一眼那匹马,就觉得心里闹腾,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这时苏琅过来扶了姑母上车,又一把抱起她,把她送上马车,还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你乖乖地,不要闹姑母啊。” 南月嘟了嘴,不高兴,“我哪里不乖了?” 苏琅又笑着揉了一下,才翻身上马。 南月突然想到,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跟了兄弟们出城玩。以前年纪小,身子又弱,兄长们自然不带上她,后来大了些,在宫里呆的日子长,最多他们守着她到街上逛逛。这样想着,心里不免也有了些期待。 车上苏琅给她们备好了点心,清澜拿了一块递给南月,“先吃一点儿,别吃太多了,坏了胃口。” “好。” 清澜见她乖巧,没有撒娇要更多点心,不由觉得苏琅说话,这丫头倒是最听了。 “起得这样早,街上都有这么多人叫卖了?” 南月听了听外头的声音,其实她倒是很想掀开车帘看看热闹,但是毕竟姑母还在旁边。 清澜知道她的心思,笑了笑,“如今正是二月间万物生长的日子,等出了城,人少了,咱们就把帘子打开,好不好?” “好。”想了想又说,“估计已经有很多人在放纸鸢了,等会儿姑母带了我,我们下车走可好?” 清澜也有些意动,便答应了她。 在车上又过了一两个时辰,南月已经趴在清澜的膝上睡着了,清澜想起自己吩咐的出城往南走,便打开了帘子,轻声叫来苏琅。 “姑母?”苏琅打着马到了马车外面。 “阿琅,到哪里了?” “出城已经一二十公里的样子了,应该已经到了吴家村的地界。” 清澜想了想,往外面看了一眼,“叫车把式停车,我们下去走。” 苏琅愣了愣,他可不知道出来散心,竟是真的要走的,“姑母,这路虽然平坦,但是走上去也不好。” “没事儿。” 说着清澜就拍了拍南月,把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喊醒了。 “我们下去走吧。”清澜笑着看她揉眼睛,“瞧,头发都乱了。” “咦?姑母,您快些帮我压压。”清澜见她一脸讨好,便笑着为她理了理头发,才带着她下了车。 苏琅兄弟几个也舍了马,叫家丁带着车马在那里侯着。 几个人一路走着,倒是清澜一个人走得最快,几个人都跟着走。苏琅见南月年幼,低头示意她要不要背着。 南月摇头,牵着清澜的手,紧紧跟着,也不知清澜竟要往哪里去。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大哥,十八岁的苏琅,身形修长,温和有礼,容貌清贵,这样一个人明年就要娶妻了。以前巴巴地盼着早早给他找门亲事才好,如今竟然平添了多少不舍。又想起那林家姑娘,感觉似是不好相处的,不由心里更加不愿与她分享自己最珍视的人。又想起,父亲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哥哥虽然没有像当初跟自己吵架那样去违背父亲的意愿,却一个人闷闷地喝了一晚上的酒。 突然间,南月脑海里灵光一现,“大哥他,他不会是早已经有心上人了吧?” 脑子里一有了这个念头,南月就直呼自己傻,她大哥这几年来的种种行为可不就是这样吗?她竟然没有发现。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正开始发芽,清澜的声音却生生打断了她。 “这里,就是当年我和你们父亲,救下你们母亲的地方。” 几个人闻言都收敛了心神,专注着往皇后所指的地方看去。 “这一片草倒是还在,你们母亲当年为家丁所陷害,好容易逃出来,昏倒在路边,是被我和兄长救回去的。”清澜笑着看向四个孩子,“不知你们是否知晓?” “父亲未曾言及此,只母亲在世时曾经提起,所以略有耳闻。”苏琅答道,然后看向几个弟妹,“阿玖应该尚有印象,只阿玌约摸尚小,不能记忆。至于月儿……” 他不再说下去了,南月还没有足月,母亲就去世了,又有谁来告诉她呢? 清澜面带微笑,“你们父亲母亲都不爱说,我来告诉你们一些当年的往事吧。” “你们这些年来,没有个家族,江南苏家你们自然是知道的,我还只有三岁,爹娘就故去了,我们为家族所倾轧,哥哥就带着我脱离了家族。那时候多苦啊,家族像赶落水狗一样把我们赶走,瓜分掉双亲留下的遗产,只有几个伺候过我们父母祖辈的老仆原愿意跟着我们,带着我们找了地方安家,照顾哥哥和我,坚信哥哥会出人头地……后来还攒了盘缠送我和哥哥进京。可惜,他们多没有等到哥哥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到现在,也就剩下一个苏烈是伺候过你们祖父母的。” 南月听得十分认真,这些年来只听说父亲兄妹被家族所逐,一直不明情境,如今这样听了,虽是简略诉说,但是还是可以知道很多很多事情了。 一说到苏烈,南月就不由得看向一边的秋晴,她注意到南月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南月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你们母亲也跟我们情状相类,她的那一房只剩下她一个,即使祖父疼爱终究还是一堆人虎视眈眈,所以你们曾外祖过世以后,这边也就断了联系,这也就是你们没有个外祖可以走动的原因了。” 一行人放慢了脚步,慢慢地走着,清澜的声音轻而缓地述说着那些过往,语气间很淡很淡,那些往事或许悲伤,或许难堪,但是终究是已经过去了。 也许是到了故地的缘故,清澜也动了些感情,久久地看着这片土地难以释怀。 最后还是苏琅提议大家吃些东西再往远的地方走走看看。清澜应了,棠竹才叫从她们几个呆的那辆马车上取下早已经准备好的食物。 虽然尽是冷餐,不若平日所吃可口,但是一家人一块儿吃着,听着苏玖说些趣事,却也十分愉快热闹。南月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想到,放到前世,这就是野餐了。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跟家人野餐过,家里都是农村的,哪里有什么野餐之说。后来时安要带她出去,她也总是没有时间…… …… 可惜父亲今天没来,不然就齐全了…… ☆、寺院 吃着食物,南月听见山间有悠悠钟声从远处传来,在这空旷的山间,不知哪里躲着寺庙。她看向清澜,记忆里自己姑母是很喜欢佛教的。 果然清澜也听见了钟声,不由笑了,“看来你们是要陪我走一遭了。” 苏琅也笑了,“姑母听见钟声就不管不顾了,慢些吃完了饭食,侄儿们陪您走一遭吧。” 兄妹几个也都赶忙应道,“能陪姑母一起去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匆匆吃罢了饭,几个人就上了车马,在家丁的陪同下寻着钟声去了,等到了山脚下才发现山脚下竟然有一个个小小的摊子,俨然已经成了集市。 见山势颇为陡峭,马车势必是不能上去了。 “姑母,侄儿见那边有租轿子的,便叫了轿子,您带了月儿坐轿子,我和玖儿他们走着,其他人就叫他们在这山脚下守着如何?” 清澜应允了。 等清澜和南月上了轿子,苏琅又仔细吩咐轿夫,“你们抬得稳当些,脚力钱不是大事,但是别颠簸了女眷。” 轿夫见他们穿着不一般,知道恐怕是大户人家的哥儿娘子,忙连连应了。 山脚热闹繁华,山路却清幽,枝枝叶叶刚刚带上一丝丝绿意,迎面的山风温和而凉爽,日光柔和地铺撒开去。 南月见自家三个哥哥,一边漫步走着,一边说笑打闹,不由心生羡慕,她也只有没人的时候才敢在路上和哥哥们一块儿走路。 脑子里正胡思乱想呢,眼前却突然一黑,眼睛里的景一下子都看不到了。转过头去,果见清澜微笑着冲她摇头。 清澜放下了轿帘,“这山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呢。指不定里面还有求取功名来这里烧香的,莫非你想要上演那话本里的故事?那我和你爹可是哭都没有地方哭去了。” 南月笑了笑,“姑母可是看错我了,月儿若是瞧上了,那也必得是一等一的人物。” 清澜笑着抚摸她的发丝,她和兄长这样费心费力教导的闺女,自然得嫁那人上人。 “说来,我听说你上次作了一首诗,你那夫人竟然说已经教不了你?” 南月面色一红,“姑母尽听夫人胡说,夫人是当世才女,月儿再学个十几年也赶不上半点儿。” “可惜,你却也没福再跟着她学个十几年了,再有个五六年就该相看人家了。” “上次还说把人家留在身边,现在就巴不得快点把我嫁出去了。” “哪里就真的能留你一辈子了?” 南月早就清楚,哪怕再疼爱自己,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留在家里不嫁人。 “姑母,咱们不说这些了,轿子似是停了?” 果然话音刚落,苏琅已经在外面叫她们下轿子了。 等下来了,才发现庙门就在不远处,看起来虽不胜恢宏,却大气典雅。回首看去,见群山相依,山间云雾,重重叠叠。 “姑母,能把庙修在这里的人,当真是一妙人儿!” “你这丫头,佛前当尊重,尽耍嘴皮子。” “我知道了,这不是还没有进去嘛。” 但进去了以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尼师禅院,一个两个都在认真地祷告,全似不受人众的影响。南月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是还是学着姑母的样子跪拜,亦步亦趋地跟着。 苏琅见姑母似是很喜欢这里,便悄声使唤了人去请这里的主持过来见见。 拜过了这些佛像,又舍了些香火钱,便有一尼师过来请她们到这寺院里逛逛。苏琅一众自然不好跟着到寺院里面去,便让她们安排了一个地方,吃些贡品,喝些香茶,坐着等姑侄俩个回来。 进了一个后面的一个禅院,那主持就站在门口侯着她们。南月见她面容慈和,约摸五十岁年纪,眉宇间带着笑意,便乖巧地唤了一声“师父好”。 那禅师看了看她,然后对清澜说,“施主是大富大贵之相,倒是这位小施主……” 清澜听了一急,“月儿她的面相不好么?” “自然是极好的。” 清澜松一口气,“那主持刚刚所言……” “贫僧已经多年未见这般灵秀天成的相貌了,所以颇有感慨。” 清澜看向南月,眸光温和。 “你若是觉着无聊,便去四处转转如何?” 南月听了这话,施施然就道了别,出了院子。主持微笑着对旁边一个尼师示意,那人立刻就跟上南月去了。 “这孩子是我们那些个孩子里面最聪敏的,生而早慧,我兄长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见南月已经离开,清澜才颇有些烦难地对那主持说。 那僧人也笑,“小施主的面相虽非大贵之相,却一生平安祥和,施主可安心了。” 清澜也叹了一口气,“能听师父这一句平安祥和,也就不枉了我和兄长的苦心了。不盼她大富大贵,只盼她平安顺遂。” 那主持笑道,“施主面色常有烦难,想必不是为了子女而来。” 清澜神色微动,“师父这里可有一杯清茶?” 那主持也笑,“请。” 南月跟着小师父在这山间游览了一翻,过了许久才回禅院。却见那主持带了姑母正在等她,南月赶忙跑过去。 清澜接住她,嗔怪道,“急什么?且不说跑摔倒了,这姑娘脸面划伤了怎么办?你一个大家小姐,怎么能随随便便地跑来跑去呢?” 南月赶忙认错,眼睛却不由得瞥向一边微笑着的主持,她已经明显发现姑母连日来的阴霾似是消退了些。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主持不是系铃人,但是却可以消解几分她姑母的郁闷,也就容不得南月不高看她一眼了。 “姑母跟大师聊得开心?”南月问。 清澜却不答,“月儿方才玩得可开心?” “寺名云深,云深见寺。山涧有清泉自高山下,禅院有迎春迎风正开,青松数棵沿路而去,鸟鸣青山人歌静美。月儿日后若能归隐山林,必也要寻这样一佳处。” “看来大师这里合当一佳处,改日必得再次登门。” 主持合掌微笑,“施主若来,必为您洒扫禅院,打理厢房。” 正说着,却听旁边有脚步声过来,一个妇人携了一女孩从花木间转过来。 她见了南月几人,面露讶色,赶忙见礼,“不知清止师父这里有客人在,携愔愔过来告别,扰了贵客,万望恕无礼之罪。” “无碍。”清澜也合掌还礼。 那妇人又唤了身边稚女,“愔愔,见礼。” “见过夫人,姑娘。” 南月从姑母身后探出脑袋,“你好。” 清澜见那女孩容貌出挑,举止典雅似有佛性,不由心生喜悦,“多大了?” 女孩子回头看向自己母亲,见她向她点头,才回道,“回夫人的话,十二了。” “比我家这个还大了五岁。”清澜指了南月,又问,“‘愔’是哪个字?” “安静和悦曰‘愔’。” 清澜细细品了品这个字,笑道,“和你正合适。” “承夫人吉言。” 那主持清止看向那妇人,“夫人这是要带了愔愔归家?” “是。家君生辰,明日便带了愔愔回去见见。” “夫人且自行。” 那妇人笑着对愔愔道,“愔愔,你且与师父道别。” 那女孩双手合一行礼道,“愔愔去了,不日回来陪伴左右。” 目送着母女俩转过花木去了,清澜才问,“师父,这姑娘是何来历?” “她是山下韩员外的幼女,年幼体弱,便送到了我这寺里养着,我佛慈悲,总算是养住了。” “我佛慈悲。”清澜也十分虔敬地念了一遍。 一行人匆匆下山去,夜色快降下来了才赶回了家,晚上席间,清澜才提起了自己的打算。 “我的意思是,愿去寺里住上一些日子。” 苏玖几个吓得差点把筷子掉地上,“姑母,不知道多少人要拿这事说事呢?” 清澜不做声,面上却很坚定。 苏清政放下筷子,“既然你是考虑好了,那么我明天就去给你打点吧,过几日就动身吧。” 他们爹答应得也太快了吧? 似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们神色,苏清政脸色淡然,又拿起了筷子。 倒是南月从头到尾就没有掺和进去讨论,从那禅院出来的时候,她就隐隐有所感了。 ☆、探望 南月到的时候,清澜正斜靠在榻上拿着经卷细读,韩愔正跪坐在屋子中间的一个蒲团上抄着经书。 清澜一晃就已经在寺院里住了数月,韩愔因为母亲要打理家中事宜不能常得空陪伴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奶嬷嬷也说不上话,便常常过来与清澜作伴。两人聊些经书上的东西也时常十分高兴。 南月每隔一旬过来住一日,渐渐也就熟了。一开始南月并不甚喜韩愔,还暗暗地让哥哥去查了她的来历,怕得就是她们先知道皇后的行程,故意堵在那里的。而今见了多次以后也熟了些,也渐渐品过了味儿来,为什么皇后喜欢她。 南月身边的那些贵女,个个都是不差的,但也就见皇后对时雨假以辞色,其他的难得青睐。她见韩愔,虽并不懂那些京城贵女圈子里的规矩礼仪,但是因在禅寺生长大,为人温柔,身上有着难得的让人望之平和之感。 “月儿!”清澜在棠竹的伺候下起身,把经卷安安整整地放在案头。 南月赶紧过去见礼。 韩愔见南月来了,她抬头微笑着轻唤了一声“月儿”。然后又继续抄书,并不过去,等抄完了那一节,才拾了凳子,过去陪着娘俩个说话。 南月又趁此机会打量了几眼韩愔,她的宁静不同于简蘅读书识文而生就的孤高,她的淡然不同于时雨见多识广而长养的大气,她的温柔不同于江蓠善解人意的爽利可人,却叫人看了就心生喜悦,心境自然。 等韩愔走了,南月便直接问了,“姑母是拿愔愔什么个意思?” 确实,这样日日养在身边,又不同于南月的血缘亲近,若是说没什么想法,那才奇怪了。 “清止师父一手教养大的,不管哪些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只礼仪方面欠缺了些……但是教得回来,而且也未必就那么注重。只是这出身实在是差了些。” 南月不语,她心里打量着姑母可能是动了用这个女孩子取代简蘅的想法的,但是这样未免太伤了姑娘的心,姑母心里也未必舍得。而且实际上去看,韩愔的家世,别说是皇子了,就是配自己的哥哥也不是合适的。 却见清澜突然看向她,笑骂道,“你心里明镜似的,还问我做什么?” 南月也笑,“姑母,其实月儿在想,若姑母真为月儿哪个哥哥说了这个韩姑娘,又有谁能反对呢?” 清澜这样一想,她和哥哥自然没意见,皇帝……自然也不会有意见,皇帝在娶低这件事情上向来大度。 “只不过人言可畏罢了。” 南月听了一笑,状似无意道,“那陛下当年娶姑母的时候还不只人言可畏呢。” 皇后自幼无父无母,无父命不好,无母少教养,寻常人家相看媳妇都不愿要这样的姑娘,更何况是皇家。再者没有家财也没有地位,苏清政那时刚中状元,清澜再好一些,也只能是在哥哥当时的职位上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嫁了。 南月似乎猛然惊觉一般,低下头去,“姑母,月儿失言了。” 清澜心里还有些发懵,听了这话才看向她,“无事。听说半山腰山塘里的荷花开了,我们先出去看看逛逛,等会儿回来再吃斋饭吧。” “好。” 南月一回来就往苏清政的书房里去了,见苏清政紧锁眉头坐在书案前,便去泡了一壶茶水送了过来。 “父亲……如何了?” “你问的是什么?”苏清政喝了一口茶水。 “昨日去宫里进学,翎哥哥私下对我说起,有大臣敬献了陛下两位美人,陛下收了……” 苏清政沉默,“娘娘那里如何?” “一切都好,生活上没什么碍事。……今日我小心提了一下陛下,娘娘看不出来什么神色,却全没有回去的意思。” “为父的人早一个月就已经找到了,二殿下那里,听了回音,是没有回来的意思了。陛下那边的人也在找寻,估计找到也就是不远的事情了,我的人又要小心地躲着陛下,都是烦难事。” 苏清政话语间带上了浓浓的颓然。 南月在位子上痴坐了一会儿,“父亲,叫翊哥哥带了简蘅往深山里逃……” 苏清政看了她一眼,南月自觉这话说得有些幼稚,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好歹苏清政并不就这个问题说下去,“我给娘娘写一封信吧。” 说着他就走到了书案边,“为我研磨。” 这就是给她看的意思吗?南月心里俨然升起一丝受宠若惊。 南月一边研磨,一边看她父亲写信,见全如同一般家书,问得是寻常话语,家长里短,身体康泰之类的话,之后又谈到了二殿下的事情,却也是浅谈即止。南月实在闹不明白,如今这寸步难行的情况,她爹写下这样一封信,意欲何为? 思索间,他爹已经写得差不多了。 “有想玩物,可来信告知,有想行事,可先为之,不因地移而改汝本性,乃兄自当鼎力护之。”写完这句话,她爹就停下了笔。 南月顷刻间似乎明白了她爹,人家所谓“先有君后有家”,在她爹这里从来都是行不通的,她爹从来就是把自己的亲人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的。 这样想着,她突然觉得那话可以对她爹一说。 “父亲。” “怎么?”苏清政抖了抖那信,看墨迹干透了没。 “前几日宁王妃在家中做了一个小宴……女儿再见了那林家姑娘,孩儿还是觉得,那林家姑娘,配不上我大哥。” 苏清政的手一顿,然后神色不改地将那信折起来,放进信封,“这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 南月急了,“父亲是不知道,我私下里拿林家姑娘偷偷打趣哥哥,哥哥虽不似前年腊八宫宴那样与我争执,可是也不愿提及……”南月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把话说出来,“父亲,大哥一定是早已经有心悦之人了!” 南月见苏清政面色宁静,似是混不在意,也不知道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心里挣扎,“父亲……?” “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件事吗?” “父亲向来疼爱我们,为什么就不愿给大哥一个和心上人在一块儿的机会呢?” “你知道他的心悦之人是谁?”苏清政问。 见父亲这副神情,南月心下一惊,立刻明白父亲肯定是早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而且比自己知道的要多得多,心里一下子就没了底气。 “难道是有亲事之人?……或者是已出嫁之人?” “是。” 南月心里不服,低声念道,“若是两情相悦,不过是私奔二字……” “呵!若真是如此简单,我大可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早放他走了!” 南月听呆住了,比这还要烦难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地位家世甚至于年龄都不会成为阻碍,她爹一定会护着哥哥。既然她爹连哪怕对方是有夫之妇他也会为儿子一争的话都说出来了,那么还有什么比这更难的…… 南月想不明白。 苏清政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自己女儿,不忍斥责,“这件事,你以后不要再管了。” 南月应了,迷迷糊糊地出了书房,回了自己屋子。 ☆、归来 御花园的一角,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漫步,后面不远处还有许多宫人跟着。苏清政神色淡然,始终注意着慢皇帝一步。 “听说皇后归了?” “是。” “在寺里住了几个月,她竟也舍得回去?”皇帝的语气带着淡淡不屑。 苏清政不语。 “你使了什么法子吧?她从来就……只听你的。”说到这里,皇帝沉默了一下。 “臣写了一封信,叫娘娘回来住些时日,不日臣打算叫不孝子带娘娘出去散散心。” “这是好事……”皇帝的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爱卿日前让朕查的关于元后的事情,朕已经查了……” “……”苏清政低着头沉默着。 “朕真是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呢……”为了让夫君多陪自己,不惜用药让长子生病而博取怜爱;为了让夫君只爱自己一人,派人把夫君好友的妹妹送到了山贼窝,在其大难不死之后又在其所食食物里面下毒,只为了消除后患;对药物的错误处理,最终害死了自己的亲身儿子……凡此种种,简直非人所为。 “果然如爱卿所言,只要去揭开那层壳,一切都恍然了。昭然若揭这个词,实在是好。” “……” “甚至朕都在想,是不是爱卿把这一切摆放好了在那里给朕看的。”皇帝看向旁边那个似乎遇见什么事都不会急的人,目光并不带善意。 苏清政停住了脚步,跪倒在地,“臣当初说时,便已经考虑过了。只是时隔多年,臣妹对臣而言,果然还是很重要……看来,臣这些年来,一直没有长进。” 不是没有长进,而是初衷经年未改。 皇帝盯着他,想要从他的神色里捕捉到一丝慌乱,但是没有。其实在搜寻到答案的时候,他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不是么? “朕也许久未曾出宫了……改日爱卿陪朕走走吧。” “……遵旨。” 大街上素来吵嚷,但是今日南月却因人群硬生生地挡住了回家的道路。 “姑娘,前头路挡了。”车把式冲车内问了一声。 冬柔看了一眼南月,得了示意,便问道,“发生了何事?” “不知。前面有人群堵在路口。” “那便换路行吧。”冬柔说道。 “等等,你去看看。”南月也是一时兴起,就道了一声。 那车把式听了主子的话,赶紧把车停在路边,就下了车往人堆里挤。 过了一会儿,那车把式才回来。 “主子,大事。”那车把式喘了一口气,上了马车,才缓缓道来,“那布告张榜贴了说,二殿下出京在外,探访民情,得一单氏女,爱其贤德孝义,欲以之为妻,然后陛下竟然准了。这还是小事,另外一件事才叫人惊掉了下巴,等说是二殿下回来,就立其为太子,单氏女为太子妃。还说是要昭告天下呢。” 南月听了面露惊讶,“你说那女子姓什么?” 那车把式有些奇怪,自家主子不关心太子反而关心什么单氏女,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单氏。” “单shan,单dan,简单,简……”南月喃喃念道,突然眼眶里就溢出了泪水,身子一阵一阵地发抖。 秋晴见她已经掩不住情绪,怕被外人听了去,便立刻吩咐那车把式,“快些绕路回去!” 南月还沉浸在悲痛里不能自拔,这几个月来,她日日盼望着他们不要被找到,害怕简蘅有性命之忧,又希望他们尽快回来。而今,他们出逃半年之久,终于,皇帝下达了最后通牒。她一眼便看明,那张告示上,除了让他们回来的计谋和谎言以外,没有任何承诺。 见她哭得伤心,冬柔不明所以,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把求救的目光看向秋晴。 “姑娘,不哭了。”秋晴把南月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嗯。”南月带着哭腔应了。 这一纸皇榜以最快的速度飘向了大越朝的上下。 “娘娘……真要让那个人……”棠竹把清澜的点心摆到桌子上,小心地问道。 “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也何必做那红脸人……说到头来,鸿翊的一辈子才是最重要的的。” “……殿下会体谅娘娘的苦心的。” “鸿翊他……自然是会的。”清澜想了想笑道,“他像我。” 像她,像她一样回来,因为收到了哥哥那封家常的信。那封言辞平静,处处关心,告诉她,他永远会守护她的信。 鸿翊从地上监工回来的时候,见家里大大小小的箱子摆了一地,自己的带出京的两个暗卫正在帮忙收拾。 “你们这是干嘛?” “主子,夫人吩咐的。” 他吓了一跳,赶忙跑去找简蘅。 “蘅儿,你这是做什么?舅舅的人已经走了,咱们没必要搬家……” 简蘅的心里一凉,你舅舅都能找的到我们,那陛下呢?也不过早晚的事情。 简蘅正跪在地上折一些自己的衣裳,她勉强微笑了一下,顺手就把旁边叠在一块儿的布告递给他。 鸿翊不明所以,便打开看了,沉默许久才又叠上布告放到一边。 “蘅儿,这家里吩咐谁帮忙照看了吗?” “你看看你还有什么衣服要带?” “要跟熟人道别吗?要不要办个宴席?” “你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玩物?” “带不走的东西以后咱们可以回来拿……” “不对,带不走的就别带了,以后买给你。” “……噗嗤——”简蘅终于出声,“我知道的,你不要这么乱嘛。”她笑着擦了擦眼角。 鸿翊也笑了,跪下去帮她整理东西。 “我叫那两个,留一个下来在这里守着,一个跟咱们回去。” “怎么选的?” “他们自愿的。” “嗯……” “基本上的东西我都用箱子装了,然后锁在屋里就是了。” “好。” “你说,那单氏女是我吧?” “自然是你,不是你,咱们再逃一次就是了。” “好。” 从始至终,他们没有问过对方一句,“回去吗?” 两个人心意相通,简蘅知道,鸿翊会回去的,不能让自己的父皇母后面临找不到的皇子;鸿翊也知道,简蘅要回去的,因为不能连累自己的家族。 答案从来只有一个,回去。 ☆、单姮 “姑母,你和父亲以前就住这样的地方啊?” 苏玖一个人遥遥领先,四处打量。 “是啊。” 清澜笑着应道,故地重游,她的心情可见十分轻松。 南月也打量着这里,这里是京郊地区的一片民房,不知多少年了,这里一直保持着这副模样。 一行人走到一处小院,大门紧锁,锁却还很新。清澜看着那锁,惋惜道,“可惜,不是以前那把了。” 说着又看向了那矮矮的屋檐,“以前觉着好高的瓦檐,如今瞧来也只有这么高。也不知现在这里住着什么人……” 南月微微一笑,“姑母想知道吗?” 清澜一愣,“去叩门吧。” 南月闻言笑着走上门去,便并非叩门,而是径自从荷包里取出了钥匙,打开了屋门。完了,推开门还献宝一般向其他人摇着钥匙。 “兄长他……” “父亲许多年前就买下了这里,每年派了家丁过来洒扫,得了闲还会过来住上几日,这钥匙便是昨晚父亲给我的。”南月笑着,神色突然深了几分,“父亲昨日还对我说,想着姑母你们或许有一天,会想到这里来看看,就买下了。” 清澜眼眶微湿,率先走进了院子。院子里的物什还似多年前的模样。 “当年从这里搬走的时候,哪里还想到有回来的这一天……” 清澜的手,轻轻划过院子里的石桌石椅,面上全是怀念,“就在这里,他们几个放肆地喝酒聊天,讨论时政,抒发抱负……”她静静地看着这桌椅,仿佛看见了三个青年在这里笑闹,一起写字作画,琢磨文章。还有在一场突然的大雨中,匆匆地抱着画卷逃入屋子里去狼狈模样,还有小小女孩想要给抢救画卷的几人撑伞遮雨,却跑来跑去,不知帮谁才好的慌乱,还有几个人坐在屋子的地上开怀大笑的放肆。 明明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当她真正地看见这些情景的时候,竟然又一次清晰深刻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你们看,那个檐下,以前你们父亲,最喜欢摆了一把摇椅,在那里读书乘凉……” “这边是厨房,我刚刚开始做饭还是跟邻居大妈学的,都二十年了,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了。” “这里是我的卧室,这边是你们父亲。” “看这里,我一直想要一个小狗,所以就搭了一个小窝,结果一直没得养……” “没想到,当初种下的挂花树都这么高了……” 清澜一个人说个不停,眼睛里兴奋的光芒那样明显,苏琅几个人也就认真地跟着,听她回忆往事。 最活泼的是苏玖,他一路上跟着清澜的叙述,一会儿打开这个门瞧瞧,一会儿又拨弄一下那个东西看看,真真是半刻也不消停。 两个人站在大门外,听着院子里的说话声,突然其中一个低声问向另一个,“那挂花树后面活了?” “活了。就是长得不好,二十年了,还没有过屋檐。” “哦。”他若有所思地捏了捏自己的胡须。 “那姑母,这间屋子是谁的?”突然苏玖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清澜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眼睛里的喜悦一瞬间就凝固了,“是……是不相干的人的。” 见清澜这神情,南月立刻就明白了,恐怕那间屋子,是给当初的璟王现在的陛下准备的。 苏玖只是“哦”了一声,就又看别的东西去了,倒是清澜自己看着那屋子出了好一会神。 南月看了看天色,估计父亲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便说,“姑母,咱们先去吃些东西吧,下次姑母可以再来的。” 听了她这么一说,几个人都觉得时候有些不早了,“好,我们先去吃些东西。” 清澜一个人走在前面,苏玖赶紧过去开门,门打开的一瞬间,清澜神色就变了。 她直愣愣地看着那人,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神情来,心下却立刻明白了今日这出游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看着她,心下暗叹,离宫才半年,就瘦了好些了。 他看着她,那目光里有怜惜,有无奈,更多的,是宽容。所谓夫妻,最需要的,不正是这一份宽容和原谅吗? “阿澜,回家吧。”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他唤她“阿澜”了,好久好久没有被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了,明明只是半年不见却好像过了半辈子那么长。 清澜突然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嘴里却半点不松,“你知错了吧?” 那目光里多了一丝无奈,“嗯,知错了。” 清澜不看他,却上去拉住他的手,哽咽道,“回吧。” 南月几人见此情景,纷纷相视一笑。 皇后回宫的消息立刻就传遍了京师,高兴者有之,“皇后娘娘是母仪天下的存在,早日回宫亦是安定国心啊”;不高兴者亦有之, “打着出宫为国祈福的名头,怎么不在那寺庙里住一辈子啊”;中立者也有之,“皇后娘娘回来了,那么是不是说太子殿下也要回来了?”他们私下里找了好久,却怎么也寻找不到太子的行踪音讯。 “听说陛下把进献的美人又全部丢一边去了?” “听说那一位也被发遣冷宫了?” “那一位?” “你这都不知道,就是那一位,你还真以为皇后出宫为国祈福啊?不就是醋坛子打翻了嘛!不过话说回来,这皇后娘娘的手段当真了得。” 京师吵吵嚷嚷的过了一段日子,虽然是话题的中心,但是皇后娘娘丝毫不受影响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而众所期待的,太子殿下也在皇后回宫之后的一个月后回宫,并且果然带了一女子回来。 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一睹真容,但是太子殿下一回京,就直接把人送到了宁王府,托宁王妃照料,宁王妃亦是个八面玲珑的,从此把人藏得严严实实,让一堆打主意的人碰壁而归。 年底,因为太子府在太子回京之前已经由宁王和淳王监督建造,所以年底之前还是赶工完成。就在当年年底,立储和太子大婚一并举行,举国同庆。 次年开春,皇帝在太子和三殿下的请求下,封三殿下为和王,正式出宫建府,王妃缓寻。 自然,这是后话了。 话说,好奇的人终于在太子大婚的时候见到了太子妃的庐山真面目,一时间议论纷纷。 “听说这位太子妃才刚刚及笄?” “嗯。” “长得不是特别好看啊,听说。” “胡说什么呢,我刚刚见过了,容貌绝对上佳,尤其是那通身的气度,让人过目难忘啊。” “据说太子妃出自通州单氏?” “你没有看见通州单氏来了那么多人啊?” “啧啧!果然大家族出身就是不同凡响。” “嘘!宁王妃来了。” 时雨带了南月,一来就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心知她们堵不住悠悠之口,但还是瞥了她们一眼,“诸位,太子和太子妃,何等尊贵的身份,可不是让诸位拿来嚼舌的。” 然后时雨才拉了南月往一边儿去了。 “月,我跟她相处这几天,觉得真不愧是大家子。” 听了单姮这个名字,南月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半晌才说,“世家出身,最重规矩,自然不差……” “嗯,跟咱们太子很配。”时雨忽然笑道,“真不知殿下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个好姑娘。” 好姑娘么…… 南月又回忆起见到单姮的时候,那端庄得体的礼仪和若即若离的微笑,还有眼底因为陌生而带上的微微的疏离。 南月微微一笑,“嗯,是一个好姑娘。” ☆、雪日 山间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很多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叉,山林幽寂唯有水声还在艰难地流淌。 “今日大雪,山路难走,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轿夫都是走惯了山路的老手,你不用担心我。” 南月边喝了一口热茶,边看她整理行李。 “什么时候走?” “后日。” “家里跟你说过么?” “什么?” “我三哥特特地给你画了画,你竟然不知道?” 女孩耳垂微微泛红,但是面上不变,“彩礼一送到我家,他们就眼巴巴地把那画给我送了过来了。”随即她面上也泛了红,“令兄有心了。” 南月笑得有些打趣,“若是不介意,在你这里歇一晚如何?” “自然不介意。” “说来,我自出生还没有与人抵足而眠过,今晚便要抱着你睡了。” 韩愔面色更红,“都九岁了,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说话还是这样没脸的。” “哈哈。” “太子妃生了皇长孙,举国同庆呢,你不回去真的没有关系么?” 南月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没事,又不差我一个人。” “太子妃也是真真有福气,成亲到现在才一年呢,就生了皇长孙……”韩愔又问道, “你大嫂还没有讯吗?” “谁告诉你的?我三哥?”看见她耳垂又开始泛红,南月便笑了,随即又正色道,“以后在这里咱们就不用讨论这些了,也不干咱们的事。” 韩愔看了她一眼,见她的神色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便绕过这个话题不提了。 “娘娘最近……还好么?” “娘娘很好,”回忆起清澜看孙子的模样,南月也笑了,“日日看着小皇孙,一刻都舍不得离开。” 随即注意到韩愔神色似有不愉,便想到皇后自回宫以后除了把韩愔说给她三哥以外,就没有提过韩愔,便劝解道,“娘娘回宫就难得出来,并不是……” “说什么呢?”韩愔笑着打断了她,“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南月微微一笑,“自然不是。你这里……总是让人很自在……”说着她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檀香,只觉得心里都安宁了不少。“我想睡一会儿。” “你睡吧,谁还拦着你?”韩愔笑道,然后自顾自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又过去帮南月掖了掖被子,关上门出去了。 等她抱着经卷走在廊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一身僧衣的尼师,便走上前去,“月儿来了,不见一见么?” 那尼师正在扫着院子里的雪,闻言停下扫帚,“她几时走?” “明日吧。” “那我明日与她道别吧。” 说完她又继续扫雪,韩愔却没有立刻离开。 “刚刚她跟我说,皇后繁忙又不能轻易出宫,所以一直未能来见我……” 那尼师自顾扫雪,也没有搭理她,韩愔却自顾自说下去,“明明我们都清楚,哪怕是忙,把我召进宫里瞧瞧也是好的。我自己明白,这些喜爱恩赐,对于这些贵人来说,不过都是如同一时宠爱宠物罢了。” “你能活得明白,便再好不过了。” “家里约定了婚期是后年,这次回去该就不能再来了,得在家里准备嫁妆了……所以我也是来与你告别的。” 那人停下扫雪,看向韩愔,韩愔还是那一副凝望远山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你比曾经的我活得通透多了。” “当初走的时候舍得吗?”韩愔答非所问。 …… “老实说,舍不得,心痛得快碎了,但是现在的话,都已经没什么了。以后再也不会迟疑了。” “……那就好。” “以前我羡慕月儿,她那样自由自在,如今看来,她才是真的深陷其中……” “我听说她父亲拜相了?” “嗯。” 两个人都沉默了。 “日后我若过得不快,就来这里陪你,陪主持师父。” “那我还是希望没有那一天才好。” 两人微微一笑,韩愔便抱着经卷离去了,那尼师又自顾自地扫那雪,竹扫帚在雪地上画出一道道纹路,像极了一个人的脸。 她仿佛忆起,那个夜晚,从他身边悄悄爬起,一个人在夜色里离去。害怕被他发觉,却又渴望他可以追来。可是她没却有回头,害怕回头就回不了头。 后来,在她带走的盘缠里,她发现了不是她一早收拾好的一些首饰,才明白,原来他亦是早已经知道了。也是,若是他不想放她走,她又哪里走得掉。一开始就知道她的打算,却假装一无所知地放她离去。 她不怕死,比起死,她更害怕留他一个人在这世界,害怕再也不能听到他的信讯。 而她最害怕的是,这份不离不弃的感情终有一天变成了虚无,相敬如宾却再也不会心意相通,就像她之前的六年生命一样,一个人孤独地看单竹叶落叶生,听他和别的女子花前月下。 南月这一晚睡得十分踏实,完全没有她一开始认为的认床以及与生人住在一块的不适感。 第二天一大早,相府就派了人来接她。南月匆匆吃了便饭,就往庙门去了。韩愔见那人还没有过来,心里不由有些急了,“不再等等么?” 南月见她难得露出慌乱的神色,笑了笑,“怎么舍不得我么?” 韩愔却没心开玩笑,扯住她的袖子,轻声道,“你不见见她么?” 南月笑容凝滞了一瞬,却笑着摇了摇头。 院子的雪已经被扫到了一边,还有僧人在扫雪,南月在韩愔的陪同下往门外走去,那边有家丁备好了轿子等着。 南月正要上轿,回头间却见一个身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就下了轿子,往哪个地方跑去。 家丁还在喊着姑娘小心,她已经到了面前。 “蘅……蘅儿……” 她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喃喃细语,而她看着她微微一笑,“月儿。” “你还好么?” “嗯。” 望着她,南月突然就笑了,眼睛微微湿润,却又带着释然,“可能这才是最适合你的选择吧。” 南月离开了,走时还恋恋不舍地掀开了轿帘,她看见在苍茫的雪海里,有两个人静静站着看着她的轿子远去,她们的身后是幽寂的古寺。 作者有话要说:把存稿一不小心都发出去了,我也很绝望啊。。。。。哭唧唧。。。。 ☆、嫂子 刚刚两月的小婴儿在摇篮里甜甜地睡着,红红的脸蛋和安静的呼吸,看起来十分可爱。时雨趴在摇篮上,眸光温柔,静静地注视着小小的孩子,手还在空中无意识地描绘着孩子的轮廓。 南月见她一副痴了的模样,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却不料时雨立刻转过身来,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南月压低了声音,“瞧你都快看痴了。” 时雨不高兴地扫了她一眼,“别出声,咱们外面去。”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奶娘这才赶紧过去守着小皇孙。 外面还熙熙攘攘地下着雪。 “我瞧你很喜欢孩子?”南月笑问。 “小皇孙那样可爱,哪有不喜欢的……” 南月盯着她看,她说的这话跟她的表情并不完全相符。果然,时雨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她刚嫁进来一年,就有了孩子……你也不想想,我都嫁进来多久了。”时雨的眸子里涌起淡淡的悲伤。 “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我外祖母已经私下里偷偷问我是不是从家族里相看一个姑娘,放到房里。当初嫁过来的时候,怕陪房抢了我的恩宠,所以选的都是不怎么打眼的,可如今若是要借个肚子生个孩子给我养着,自然不能委屈了王爷,也不能委屈了孩子。” “羽哥哥呢?你问过了吗?” “王爷那里我才隐隐地提了一句,王爷就不高兴地斥责了我……” “羽哥哥这是怜惜你呢。”南月说,这本是好话,却见时雨微微蹙了眉。南月一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好转移了话题,“你看娘娘王爷都没有说过什么,你自己可要放宽了心,你心里放不下,也对怀孩子没什么好处。” “娘娘不说那是疼我,王爷……罢了,我也是该考虑着了,不然再等个两三年,那时候,恐怕是娘娘也要提着了。” “你成亲到现在才三年呢,和王爷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不要着急。” 时雨面露苦涩,“我私下里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苦汁子,我甚至在心底琢磨,房里添个人和喝这些苦水,也不知道哪一个更苦。” 南月笑着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这话也只有你说得出来。” 时雨也笑了笑,“开年过去你就十岁了,丞相大人是不是也要为你打算起来了?” 南月吓了一跳,“你可别吓我,我这也太小了吧?”说着还摆了摆手道,“不急不急。” “走吧,这雪天外面冷,咱们去太子妃那里坐一会儿去。” 南月笑着应了。 太子妃出身大族单氏,自幼家教极好,照南月来说,那就是笑不露齿的那种。南月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单氏出身大族,身上那淡淡的优越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尤其南月这个学了几天规矩就因为父亲姑母宠爱而丢了的人,自然更加自愧配不上人家那满身的规矩。 南月就保持着那种淡淡不近不远的关系,和她相聚也远没有与时雨见面得多。南月心里有底,虽说姑母和父亲出自大族苏氏,可毕竟到了他们这里苏家已经日薄西山了,规矩认真不到哪里去,更何况皇后这个三岁就在民间长大的,自然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婆媳俩并不能算得上多对眼。 她们去的时候苏氏正在榻上绣花样,她虽说已经出了月子,但是还是不怎么走动,怕染了寒气。连小皇孙的满月礼也不愿怎么见外命妇,就露了个脸。 见了她们,苏氏赶紧叫赐座,又让上茶。 这便也可见亲疏不同,若南月是去找时雨,恐怕时雨就直接带她往炕上一处坐了,哪里那么多客套。 苏氏生得一张圆脸,眼睛很大却并不水灵,身材丰满圆润,一看就是好生养的那种。 她跟南月几人见了,也并不怎么找话题,只是淡淡笑着,略带疏离。这也是时雨带了南月来的缘故,多一个人多几句话,虽说天家妇不比寻常人家,可终究是妯娌关系,难处。 “刚刚去瞧了小皇孙,睡得可香。” 听到自己儿子,单氏面上笑容甚了一分,“他可怪乖的。” “小孩子这样乖的也少,还有些有日夜啼哭的呢,那才难照料。”时雨应承道。 单氏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着些不明的意味,“嫂子倒懂得多,像我,就全靠着身边的嬷嬷指教。” 这话意味不明,南月听了一时很不自在,不知这是在说她们家教不好,女孩儿教导这些,还是在讽时雨没有生养。 时雨却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听出来,她微微一笑,指着南月,“这可不正有一个现成的么?母后以前跟我提过好几回,说这个是个好容易养下来的,叫我这个做嫂子的也疼她几分。” 南月佯做有些不好意思,“阿雨还说这些,小时候哭闹折腾我爹爹兄长,这些事现在知道了还怪不好意思的。” 单氏也看向南月,微微一笑,“原是如此,可如今瞧着却是最乖的。” 母后可从来没有这样叮嘱过她,这样想着,单氏看南月的眼神便更深了一分。 南月更加羞涩地笑了笑,“让太子妃娘娘见笑了。” 单氏笑着微微摇头。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南月每次过来便深有体会,说不了几句她们就要告辞。可是心里念着小皇孙,心心念念地想过来多看一眼,又不能不见见他母亲,这还真是烦难。 “平日里分明乖嘴巧舌的,到这里却似个闷嘴葫芦。”回去的马车上,时雨便含怨地看向了南月。 “乖乖,跟她说话可累,倒不如的说。我看着她,也巴不得不说话才好。” “可是人家可以不说,咱们却不能不找话说。” “要不是舍不得小皇孙……” 时雨也沉默了。 “昨日进宫,听母后说起,给小皇孙取了个小名叫做子璋。” 南月轻笑出声,“姑母这心思倒是明明白白的。” 两人都笑了。 南月又问,“她知道没有?” “我想着太子必然知道,原也该太子告诉。再说我若说了,恐怕又要惹她心里一阵不好受。” 南月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两人一起叹了一回气。时雨把南月送回苏府,也没有坐一会儿,便回宁王府里去了。 南月一回家就去找自己的嫂子,听了下人汇报,便往她大哥那里去了,一进屋就见两个嫂子正在剪窗花。 “你们俩倒是好乐事儿!” 江蓠见了她,嘟囔道,“你自有你的好去处,反而在这里挑酸。” 林左儿笑着戳了一下江蓠,“两个人谁也不饶谁。”说着就下了炕,拉了南月一并往炕上坐了,“你来得正好,快些跟她剪,我可比不过她了。才这么一会儿,我就感觉身子有些不好受了。” 林左儿身子太弱了,才剪了一会儿窗花就觉得自己精神有些不济了。本来嫁过来这边,在苏琅身边心里放宽了好些,好容易养好了些,结果随着苏琅外任,又连累了身子。 而江蓠,嫁过来其实才三个月左右,秋菊芬芳的时节嫁进来的,林左儿和苏琅回来得晚,都没有赶上苏玖的婚礼。 倒是江蓠性子爽朗,不记事,跟林左儿反而很快就处得好了。林左儿心性不坏,也不是拈酸尖刻的人,只是常常想得多些,但是谁对她好却都是记在心上的。 南月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亲嫂子啊。 江蓠听她说不好受,便皱了眉教训道,“不舒服怎么也不跟我说啊?真是的,还跟着我闹,我也不好,明知你身子不好,好好养着才是。” 南月指着江蓠对左儿笑道,“瞧瞧,这跟老妈子似的了。” 左儿也笑了,“就你最会埋汰人了。” 江蓠生气就上去撕她的嘴,“叫你嘴坏!” 南月赶紧笑着求饶,“哈哈,好嫂子,饶了我吧,我叫我哥给你赔罪可好?” 江蓠一听这话,脸全红了,“这话都说了,可见更是不知道错,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笑声在雪日的苏府传得很远很远。 ☆、夫妻 “殿下。” 单姮打发走了南月和时雨正在榻上小息,见鸿翊回来,才从榻上下来去服侍他。 “听说今日长嫂带了月儿过来了?” “是。” “那她们人呢?” “已经回了。” “为何不留饭?” 为他解裘衣的手一顿,“她们说是不劳烦了,我也就没有强留,毕竟我还要照顾孩子,总是有些不周到的地方。” 鸿翊扫了她一眼,“孩子如何?” “刚刚乳母来报,说是睡着了。” 鸿翊微微皱眉,哼笑道,“我倒见你睡着了。”说着便往小皇孙那边屋子去了,单姮呼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不快,也跟了上去。 也合该单姮倒霉,她还是很早去看了一眼孩子,后面又在陪着南月她们说话,之后又打了一个盹儿,也有几个时辰没有过去瞧了。结果正让鸿翊碰上小子璋哭得稀里哗啦,哭声从屋子里传出来,乳母们哄不住,见太子和太子妃来了,便满屋子跪了一个遍。 鸿翊接过孩子,这是他的长子,哭成这样,他心里怎么可能不疼。 “你们哄不住也不去叫娘娘?”抱着孩子摇着哄着,听哭声渐渐小了,鸿翊才安下心来。 “回殿下,娘娘身边的嬷嬷说,娘娘休息了,不能打扰。”一个胆大的奶娘说道,小皇孙非常地黏父母,她们常常哄不住。 鸿翊立刻皱起眉头,嬷嬷,还能是哪个嬷嬷,他立刻就明白了,太子妃带过来的陪嫁有一个就是她的奶嬷嬷,那人眼里谁都比不上她家姑娘重要,遇到这种情况,听说小皇孙只是哭了,自然不愿意吵她姑娘休息。 “你是好的。去找管家领赏吧。”鸿翊对那奶娘说道,他明白,这奶娘敢于说出这话,一方面是看不惯太子妃身边的嬷嬷,一方面却是真真心疼子璋了。 单姮眼见鸿翊不搭理她就抱着孩子往内室去了,顺了口气,就叫奶娘们下去了,倒是以她的教养,还不至于瞪那个奶娘。她才跟进了内室。 “殿下……今日的事是我的不好……” 鸿翊把孩子放在摇篮里,温柔地看着,手还轻轻地摇晃着,“我知道,你的孩子你不会不心疼……但是为人太自私了些,终究是不讨喜的。” 单姮明白这话题就已经转到了今日她对时雨她们都态度上了,果然鸿翊继续温声说道,“我只有一个兄长,而月儿我一直视为亲妹,你可能需要好好处理一下你自己的态度了。” 单姮咬了咬下嘴唇,不服气地说,“我是太子妃,自然比她们要尊贵一头……我的态度已经很好了……” “太子妃么……”鸿翊似有些好笑。 见他这副模样,单姮彻底被激怒了,“我向来是个不好的,也不知道这太子妃怎么就掉到了我的头上,不知哪里的一纸圣旨把我招进了京。我虽然不怎么好,可是也常常会不自觉地去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真希望太子殿下给臣妾一个解释呢。” 鸿翊皱紧了眉头,喝道,“够了,你下去!别在这里吵了我的孩子!” 单姮咬紧了嘴唇,看了鸿翊一眼,就离开了那屋子,一出门眼泪就下来了。 她的奶娘本守在门外,见此情景,赶紧上去扶起她,心疼地看着她,“姑娘,殿下又惹您生气了?” “妈妈,这次是你不好……以后不要这样了……”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那奶娘低下头去。 单姮哽咽了一下,“妈妈,我知道的,您是疼我。” 有些时候,真的是命不由人。 鸿翊看着渐渐入睡的孩子,脑海里回忆起刚刚与单姮那些不好听的争吵,便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另外一个人。 当初放你走,是牺牲我的幸福换你的幸福,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怎么办? 时雨拿着手上做的荷包,下意识地捏紧又放松,整个人十分地焦躁。 终于宁王回来了。 时雨赶忙过去为他解下披风,又递上清茶。 “王爷。” 见她似有话说,鸿羽不由得一笑,问,“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什么,今日下厨做了玫瑰酥,王爷尝尝。” “好啊。” 时雨眼睛一亮,赶紧对身边丫鬟吩咐道,“快去拿来。” “王爷,这个是我给您做的,我瞧你以前那个旧了……”时雨拿出自己刚做好的荷包。 “上次不是刚刚做了一个吗?” “不是那个,是另外一个……” 鸿羽仔细看去,见那荷包,湖月白的面上绣着几支竹叶,清新自然。看起来有些眼熟,鸿羽才猛地想起,这应该是仿照自己的那个绣的,因做工更加精细,他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我自嫁过来就见王爷贴身带着那个荷包,日前我见它已经旧了,就做主重新做了一个。” 鸿羽本欲说她自作主张,但见那荷包十分精致,便知她费了很多心思,所以终还是不忍说重话。他轻轻推开她拿着荷包的手,“那荷包原是阿琅送我的,聊表纪念,旁的拿一个来也没有意思。” 那荷包是南月绣了赠给苏琅的,后来苏琅见他喜欢,就转手送给了他。如今已经三四年了,纵使他好好保护,终究还是有了旧色。 他见时雨隐隐有失落意,便接过那荷包, “我就把他赠给阿琅如何?当是那个荷包的回礼?” 时雨愣了愣,迟疑着说道,“妾身所制的东西转赠给外男……” 鸿羽却并不在意,“无碍。”又说了一句,“阿琅与阿翊阿翎都是一样的,是我的……亲兄弟。民间还有俗话说,‘长嫂如母’呢,哪里就那么多忌讳了?” “何况,”鸿羽捡起那个荷包拿在手上,笑道,“这荷包颜色样式正是阿琅最喜欢的,可不就注定是他的吗?” 时雨笑得有些尴尬,却不敢违背他的心思,“王爷既然觉得这样是好的,也算不白费了这个荷包。” 时雨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了,正好丫鬟送了点心过来,她心里的压抑才算是松了一些。 “殿下试试?” 见她眼中隐隐有期待,鸿羽吃了一个,这才叹道,“你的手艺向来不差。唔……这玫瑰酥,你下次倒是可以和月儿比试一番了。” “我倒不知道月儿喜欢玫瑰酥……” “不是月儿喜欢,是阿琅喜欢,所以月儿学了来的。”随即笑道,“估计在外这一年,阿琅心里肯定也想得很呢。” 时雨也一笑,“王爷这可就是在说傻话了,苏公子喜欢,他夫人怎么可能不去学了来做给他吃呢?” 鸿羽面色一僵,把刚刚拿在手里的一个玫瑰酥又放了回去,“今日做了这么多,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时雨脸上突然就红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看向鸿羽的眼眸泛着淡淡泪光,“王爷……我……我想要一个孩子。” 嫁过来三年了,很多人私下里说她不会生孩子,她也认真地去吃药调养,去寺庙求子……可是,她无法欺骗自己,她虽然和王爷相敬如宾,但是真正的夫妻生活却少得可怜…… 鸿羽的面上表情瞬间凝固了,他有些不自然地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那间让他不自在的屋子。鸿羽一走,时雨整个人就跌倒在地上了,她不知道,她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谁更可怜呢( ?? ? ) ☆、雪宴 “你们回来了!”南月一个人在亭子上已经等得百无聊赖,终于见几位兄长回来了。 苏琅几个见了她,赶紧快步走了过来,可怜身后的家丁抱着猎物还要紧紧跟上主子的脚步。 “你怎么在这?”苏玖问道,眼睛还不住地往周围扫着。 南月白了他一眼,“别找了,二嫂在庄子上陪着大嫂解闷儿呢。” 苏玖有些不好意思,“谁说我找她呢。” 南月不理他,巴巴的往她大哥身边凑过去,“今日打着了什么?” “你自己看就是了。”苏琅笑道。 南月往身后瞥去,见家丁们抱着各式猎物,有两只兔子,一只山鸡,这些倒不稀罕,稀罕地竟然有一只麂子。 南月指着那麂子笑问道,“这玩意可不好得,你们倒是哪里来的?” “可不是,这家伙精死了,我和大哥三弟费了好一会心思。”苏玖说,“你看它现在半死不活的,原先活蹦乱跳的折腾死。” “本来见雪地里的脚印新鲜,只是抱着运气的心思去的,可想真让我们碰着了,既然碰着了,自然不能放过。”苏琅的神色里竟然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骄矜。 南月看了看那些跟着的家丁,“你们都是府里的好手,今日你们的功劳想必不小,回去都有赏。” 那些家丁赶紧把猎物放下跪下道谢,“谢姑娘,谢各位爷。” “大雪天的,跪什么?”南月摆了摆手,又看向自己几个哥哥,“我们干脆就在这里支起锅子炖肉吃如何?” “这个主意好。”苏玖拍手称道,“快快,你们回庄子取了家伙来,我们在这里煮锅子。” 苏琅苏玌对视一眼,也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跃跃欲试。 “这大雪天,边赏雪边吃着炖肉,可再美也没有了。”南月看那些家丁已经抱着猎物打算回庄子收拾了,又吩咐了一句,“你们打发个人去两位少夫人那里,问她们是不是一并过来。” 然后南月才看向几个哥哥,“你们刚打猎回来想必冷了,咱们现在亭子里坐着,你们喝些热酒暖暖身子吧,我都备好了。” 几个人顿时一笑,“你有心了。” 那些家丁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拿了洗净的野味和煮锅子的各式调料,江蓠还叫人带了其他的菜样和肉食,又拎了两坛酒,笑嘻嘻地和林左儿结伴而来。 “按理说,你们兄弟几个都在,我们本不该来,可是听了这样好玩事,也实在让人舍不下,就拉了左儿一并来了,今儿就少些规矩吧。” 时人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亲人可少些讲法,更何况现在这些规矩执行已经越发不严了。但是嫂子和弟兄一起吃饭终究不太好,所以江蓠才有此一说。 “你们瞧瞧,倒好像她是个讲规矩的人似的。” 江蓠哭笑不得,“你这丫头,哪日不拿我取笑就不自在了吗?” 众人笑作一团。 说话间,南月已经叫家丁旁边支起锅子,南月她们一桌,苏琅他们一桌,中间连个屏风都没有。这若是被那些守旧的老夫人知道了,恐怕得吓出病来。 不一会儿,肉就煮好了。江蓠先往左儿碗里拨拉几块,剩下就毫不客气地往自己碗里装。 “我呢?”南月问道。 江蓠拎着筷子轻轻敲着酒杯,“常言道,有手有脚,饿死不怪我。” “这是哪里来的常言?” “诶,你还别说,这常言却还真是今日刚有的。”说着,她一笑,拎了酒杯一干而尽。 “你们两个人真是……”左儿无奈,从自己碗里拨拉了几块肉放到了南月碗里,“吃吧,我吃不下,试试味儿就好。你吃完了这些,锅子里还有呢。” 南月夹起一块嚼着,只觉得味道确实极好,不由有些惋惜地对左儿说,“可惜你吃不了太多。” 那边江蓠又已经在问打猎的一些事情了。 江蓠不仅跟南月怼习惯了,对自己的丈夫苏玖也是毫不客气。听他说起打猎的英雄事迹,只说,“就这样?还不如小时候跟兄长出去打猎的我呢。” “你小时还跟兄长出去打猎?”南月问。 “那是自然,难道跟你一样就在这里看着?”江蓠在笑话她,却并不带任何真的的嘲笑。 南月佯装生气,“等我再大几岁,就跟了他们一起去。” “还几岁呢?那时候都该出阁了。” “也是。以后就没人在我旁边叨叨了。”苏玖笑得十分大声,平白得了自己媳妇和自己妹妹的双份白眼。 苏琅看着自己妹妹,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日常最喜欢宁王府跑,小世子可好?” “前面不是说小世子生病了吗?我也就不愿去打扰。昨日去问说是已经大好了,过两日我就去瞧瞧。”南月一笑,“倒是哥哥,什么小世子,才多大一个孩子。” 她就一直唤的小名儿——冬冬。 不用像皇长孙那样被寄予添子添福的厚望,时雨和皇后商榷了之后,就择了一个近名。 苏琅笑了笑,颔首应是。 “那边是谁?”苏玖看到雪地那边来了一行人,估计应该也是在这边打猎的人,但是他们这边有女眷,实在不方便。 苏琅唤过身边一个家丁,“过去问问。” 那家丁一溜烟地就往那边去了,而那一行人本来是往亭子来的,如今见有人也停了脚步,正打算派人过去,那边人已经到了。 “您好,这边是苏丞相家的几位公子带了女眷赏雪,不知来者何人?” “这边是越北将军的两位公子。” 听了汇报,苏琅几人都微微一笑,“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刚刚说到宁王妃,她的两个兄弟就跟咱们碰上了。” 苏琅看向南月几人,“还要委屈你们往马车里躲一躲了,这里也不是咱们家的地方,理应请他们喝杯热酒。” “应当的。”说着南月和江蓠就依着左儿往车里去了。 回首间,南月看见魏家的两位公子已经接受了邀请,往这边来了。一个略高一些,一个略低一些,看起来不甚清晰,等他们更近了一些,南月到瞧见了些。只觉得那位二公子似乎有些眼熟,但是却一时想不起来,她还待想,江蓠却已经把她拉进了车子。 “我还说你怎么老半天不进来。” 南月有些不好意思,“我错了,嫂嫂。” 江蓠笑着看她,“怎么就看痴了去?” 南月问道,“那二公子,是不是就是五年前在那位腊八宫宴惹事的那位?” “可不就是那位。” 左儿有些好奇地看向她们,“那次宫宴我身上不舒服便没有去,过后也听人提起了一两句,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江蓠摆着一张苦脸,“别说了别说了,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了,就没有见过比他还胆大包天的。” “且别说那一件事,这位魏家二郎还有更离奇的事情呢,听说两年前随他父亲回京述职以后就一个人去四处飘荡,说是为了看看我大越的大好河山,陛下竟然也准了。听说去年过年都不肯回家,也不知今年怎么回来了。” 左儿面露惊讶色,“竟然是这样的……” “是吧?这样的人也算是古今少有了。” 南月在一边似是在认真听着,却又忍不住出神,脑子里一直在回忆,那似是有些熟悉的面容。 ☆、和亲 “睡得可真香。”南月看着那小小婴孩,不由得笑着看向时雨。 时雨也看着孩子,眼睛里的温柔仿佛要溢出来了一样。 “想着你去年还跟我念叨,说什么纳妾之类的傻话,如今孩子都要满地爬了。” 时雨面色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却突然扬起微微笑意,“哪里就满地爬了,还不曾的很呢。” “冬冬的大名字起了吗?” “已经定下了,陛下定的。” “现在可高兴了吧?” “是啊……已经……别无所求了……” 南月见她这话说得自带一股子含蓄悲抑的意味,便有些不明。 “何出此言?” 时雨笑了笑摇头,“没什么,倒是听说前几日你们一起去打猎煮锅子吃了?” “嗯。” “你们可开心,单就我一个。” “下次叫羽哥哥带了你去皇家猎场,那里才好呢。” “王爷忙着呢……”她忽的似又想起,“听说你们跟我家那位见到了?他没有冲撞你们吧?” “哪位?” “我弟弟。”说着她叹了一口气,“真是让人头疼死。” 南月抿嘴一笑,“女眷自然不会与外男见面。倒是他怎么了?” “先是出门两年不归,还亏得母亲装病骗他回来,结果知道母亲没有生病,又巴巴地走了。唉,好歹以前还是出去游玩,这次竟然去了越南。” “没有去越北?反而去了越南?” “嗯。父亲跟越南将军一向不对付,听了这件事还不得气疯,时暄哥也不敢告诉父亲。” “时暄?” “是我大哥的名字。抱歉,下次我会注意些的。”时雨面带愧色,对闺中姑娘提起外男的名字确实不雅。 “嗯。”南月轻轻地应了一声,也不见什么特别神色。“怎么想得去了越南?” “听说这几年南月地方的小国与我大越关系越发不好,他们四处抢掠,就差开战了。” 时雨悠悠叹了一口气,这糟糕的时局确让人心里不快。 “我那弟弟从小到大就是让人不省心的,我真真是要被他愁死。现在越南那么乱,他却巴巴地往那里去……这是一回,另一码,我们还想着给他说媳妇,他不要也就罢了,说是一去不知何时回来,冠礼就不用准备了,他也给自己想好了字,叫我们父亲不用费心了。真是……” 时雨一提起自己的弟弟,就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最好的性子,到了这里就满腹烦躁了。 南月也只好劝解了一回,然后才告辞归去。 “阿雨竟与我不同,是随了兄弟的排字的?”南月坐在马车里,若有所思。南月自己就是没有跟兄弟们一起从“王”字,所以一直以为时雨也是如此,却不料“时”字本身就是排行。 “姑娘,是有什么介意的吗?” “秋晴,你知道魏家二郎的名字吗?”南月脑海里回忆着一个“时”字,久久不能宁静。 “不知,奴婢去给姑娘查一下?” “去悄悄地查查吧,别叫父亲兄长知道了。” “是。” 两个人便不再说话,只马车静静地在路上驶过。 越南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越南将军一人管理偌大的土地,忙得焦头烂额。 新年刚过,就听说宁王请缨往越南去了,越南战争一触即发。这样僵持的情况,越南终究只是一些小国和部落,大越若是出兵恐怕不用多久就能凯旋而归。但是还有一个越北虎视眈眈,越北的兵也不能往越南调。 或许是为了表示衷心,越北进献了公主往大越来了。 什么越北公主,什么宁王出征,也都只能引出南月的几分感慨罢了。 “姑娘,奴婢打听了,那魏家二郎给自己取字为‘风依’,大名是时安。” 南月心中一动,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秋晴。 “你确定吗?” “奴婢确定。” 南月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能弄来画像吗?” 秋晴略带惊讶地抬起头来,定定地唤了一声“姑娘”。 南月被她这一声强压得冷静下来,才缓了口气,“我有些失态了,你不要介意。” 只是去调查一下名字,就是她父亲知道了可能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她胆敢去寻找画像,她恐怕得被她父亲幽禁,更有甚者,也许她的声誉就毁了。自己的婚姻可以不上心,但是家人的名声却不能不在意。 她闭上眼睛,回忆起那个打猎那日一瞥而过的熟悉身影,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 等她一个人冷静下来,她的心里涌起的却是淡淡的恐慌。十年未见,他和她,再见仍是当年笑颜还是早已成陌路? 越北小国送上的公主在三月的时候到的大越,大越以邦国之礼迎接了公主,随后送去了专门为公主准备的住所。 本该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本该拉上弯弓射野物,本该说说笑笑挥洒生命,却不得不把自己盛装打扮,送上一条不归路。 南月去见了那位公主殿下,容貌确实是上佳的,眉宇间却也不见远离故土的悲抑,反而透露出一股子京师女子难以一见的泼辣和爽利。 为了安抚越北,镇压越南,皇帝必然不会亏待了这位公主殿下,少说也得赐婚给亲王这一级的人物。可是陛下的兄弟差不多年纪都大了,而且除了淳王,其他的和陛下感情并不好,陛下也不可能把外力给他们。所以最后只剩下一个有侧妃但是没有正妃的和王殿下。 鸿翎的性子本来十分爽朗,或许是相近反而相斥,他十分不喜欢那位公主殿下,但是皇命不可违,他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人娶回家。 和王的婚礼是在十月,婚礼办得十分隆重,也是显示大越对越北诸国的重视。 南月是在和王府里见到赵安以的,她一个人静静地待在王府后面的花园里,痴痴地望着那快要凋谢的金菊和遍地的碎金色。 “也是个可怜人……”南月对她的印象由一开始的不满到现在几年处下来也渐生怜惜,她本性不坏,终究是一个无奈二字罢了。 时雨听了这话也看向了不远处的赵安以,微微挑眉,“不知道做这副样子给谁看?今日王爷大婚,她却在这里伤春悲秋态……” 南月无奈笑道,“她又何曾要给谁看,你怎么就这么不喜欢她?” “月儿,你太好心了……我就是看不顺她那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时雨道。 “哪里是谁愿意这样的,只不过是个无奈二字。”南月看了一眼那远处人影,平日里装成自己不喜欢的模样习惯了,也是难得做自己一回。 唯唯诺诺固然不讨时雨的喜欢,但是却让皇后晓得她不骄不躁,一个人在王府称大这几年也没有真正长了她的娇纵,怎么说也会多怜惜一分她的孩子。 “阿雨,我们走吧。” 南月回首看了一眼那个身影,拉着时雨离开了。 ☆、越南 越南的情况越来越混乱,年底的时候京师才得到消息,越南诸多部落除了少数几个,都被一个大部落以各种手段私下里合并了。而越南将军驻守越南多年,不仅没有把此消息上禀,反而阻止宁王核实消息,证据充足,被革职收监。 此时宁王正在自己的屋子里转来转去,整个人极度不耐。终于,侍卫上来禀报,说是人到了。 “快传!” 宁王大喊,一边脚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外面走了。 “殿下。” 看到那道身影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宁王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下一秒就一个拳头往他肩上招呼了。 “你是不是傻啊!别人都巴不得从越南往别的地方调,你还巴巴地求了陛下携家带口地往这边来,还要去最混乱的州郡任职。不就是一个州守吗?你还怕我二弟以后饿着你啊!” 苏琅挨了一拳,却仍然面色不动,“国之难,国家男儿自当为国解忧。” “解忧解忧!你在哪里不能做事情,在哪个地方不能够为国为民造福?” 宁王心里那叫一个气啊,恨不得把这家伙五花大绑送上马车给他一车送回京师去。 苏琅微微皱眉,看着他那一副气疯了的样子,“人家传言说宁王殿下冷静自若,智谋超群,有国士风范,怎么我一点也没有看见?反倒比以前更加鲁莽了。” 宁王撇了撇嘴,攀过他的肩膀,“走,进去说。” 两个人在屋里坐下,捧着茶喝,才冷静地说些话来。 “这里没人,我也不瞒着你,人家说什么智谋超群,那不过就是扔些烟|雾|弹罢了。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宁王喝了一口茶水,“我虽然在兄弟几个里面武艺是最好的,但是也担不上上上之称。自幼喜爱军书,却也不敢说是可以跟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相提并论,这一年来,能够打下现在这个场面,其实全靠风依给我出谋划策罢了。” “风依?” “是魏将军的幼子。” “去年雪日打猎,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记得当时似是十五岁左右吧,而且也不叫风依。” “风依是他的字。若是你们见过就再好不过了,今日晚间我们一起吃晚食吧。” 苏琅点了点头。 “说来,你是一个人从儋州过来拜访我的?家眷都安置好了吗?” “臣此行,是一个人来的。舟车劳顿,就留拙荆在京师了。” “嗯。”鸿羽点了点头,似是表示赞同,说着面带笑意,“你来舅舅竟然也同意了?” “家父未曾打破,倒是月儿哭泣了一番。” “嗯。月儿好否?” “很好。” “宁王府可好?” “……月儿常去与王妃作伴,应当是好的,况且还有冬冬在膝下作伴,听说现在已经会说一整句话了。” 鸿羽低头沉吟,似是怀念稚子娇妻。 见他这副样子,苏琅心里微微泛苦,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既是思念妻儿,何不过年回京一趟?” 鸿羽抬起头来,目光微微有些惊讶,才道,“他们既然很好,那么有我也罢,无我也罢,都是会好好活着的。但是越南这边,却一日也离不开我。” “……越南将军已经被收押了,陛下亲自下令斩首,想来也没几日了。当时他起兵造反,你……受伤了没?” “受了些小伤,已经过去几月了,早好了。” 苏琅眸子微动,看着眼前这人,刚刚他虽然说了他没有长进的话,其实他自己内心清楚,眼前这人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人了,这一年来,他的进步是飞跃的。 “瘦了也憔悴了。”苏琅这话几乎是下意识说出来的,说完对上鸿羽那震惊的目光才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多么的不对味。 鸿羽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多承关心,但是男子汉大丈夫不作这些小女儿情态。” “嗯。”苏琅闷声回答。 晚食的时候苏琅才发现,说是变化大的其实不止一个鸿羽,还有去年他见到的那个小小少年。 去年见面的时候他带了过多的冷淡和孤寂,以及那种天才所拥有的自信和骄傲,但是如今再见,他身上却带了更多的杀伐决断之色,让人望而生叹。 十六岁的少年看着他,目光泠泠,微微拱手道,“苏大人从京师来,可曾听说陛下打算派何人来接替越南将军?” 越南将军革职了,这时正是需要一个经验充足的老将来带领将士,抵御外侮。 鸿羽见他沉默不出声,微微蹙眉,“难道想要这个肥差的人太多,陛下难以决断?” 苏琅有些难以启齿,“倒不是如此,而是那些将军一个个都十分推辞,因为越南的情况显然不如一开始预料的简单了。所以……” “所以都是废物!”风依把筷子拍到桌子上。 “也不能这样说,逐利而居乃人之本性。” 时安显然也明白他的话是对的,心里其实也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了,他喘了口气道,“那宋老将军可否出山?” “……年前陛下邀了老将军一起去打猎,宋老将军从马上摔下来了,至今卧床不起。” “啪!”时安手上又毁了一双筷子。 老将军现在对大越来说就是智囊一般都存在,皇帝是脑子烧了吗,带上一个六十多的老人家去打猎? “咳咳,风依你不要这么生气嘛。”鸿羽僵笑着打圆场,风依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暴躁了些。他本来一直害怕这个急性子会犯下大错,后来熟了才知道,风依的发脾气一小会儿就好了,而且完全不会影响他做下的决定。 仆人很快就送了新的筷子来了,时安拿着筷子在碗里搅着,沉思道,“而今大越确实没有几个良将可以胜任现在的越南……只要苏大人可以把儋州真正地把握在自己手里,也许就凭我们也可以解越南之困了……” 就凭他们三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苏琅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觉得可以。”鸿羽反而十分高兴地表示了赞同,“与其来个人指手画脚,还不如我们放开手去干!这一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吗?老实说,打战不害怕,我们兵多,又有风依在,绝对不会输,就是那帮蛮人各式各样的小动作让人心里厌烦。” “小动作?” 鸿羽点点头,“对!阿琅你也要小心了,儋州也一定被他们打进去了不知道多少钉子。等我们把越南将军的散兵全部归拢,又救回那些俘虏,我们就真可以放开手干了。” 苏琅看着面前这人,低下头去拿起酒杯,倒进自己口中,辛辣的味道似乎可以压抑不停跳跃着的心脏。 “好,我们放手干!” ☆、胜利 越南地区共有两大州,戦州和儋州,地理相近,紧紧相接,组成了大越南方的第二道大门。而第一道,却是一个小小的镇子——通晓镇。 这个小小的镇子不在两州之属,多年来一直是派专人打理的,实实在在地形成了大越南方之门。这里民风剽悍,人人善骑,好武成风,南蛮和大越子民以及流民亡命之徒在这里交融混杂。很难辩别,哪些是探子,哪些是普通人,还有哪些是隐于市的高手。 鸿羽在这里住了五年,私下里采用各种方式仔仔细细地排查,却也不敢担保自己已经把所有的奸细排除干净了,只能说让这里这滩水干净一些了。 鸿羽在通晓镇特意建造了府邸,起初苏琅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花费金钱建造屋舍,后面才明白了,因为我们不急,这也是大邦底气。 “你跑到这里来,儋州的事情不要紧么?” 鸿羽一边低头批文件,一边看着旁边的书案跟自己一同忙碌的人。 “尚大人很能干,有他在,现在的儋州和戦州都翻不起什么大波浪。”笑话,这三年多时间来,在他的雷霆镇压之下,把儋州掺进来的沙子几乎都淘干净了,现在交给尚大人还能出什么事。 鸿羽点了点头,“你没有来之前他把戦州就打理得不错,是我国之栋梁。”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埋头批阅卷章,这时鸿羽是侍卫进来通报,“大人,人来了。” 鸿羽的手一僵,笑道,“带到待客厅去,我们这就过来。” 说着他还是继续批阅卷章,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松活了一下胳膊,说道,“走吧,我们去见识一下这位张喆大人吧。” 苏琅应声而起,他低头收拾了一下书案,才跟着他出了房间。 “见过两位大人。”那张喆本来正坐在厅内喝茶,见他们来了,赶紧站起来行礼问好,这人浑身带着一股阴鸷之色,衬托着脸上的讨好,显得十分诡异。 鸿羽也不搭理他,直接往主位上一坐,“张大人此行前来,是所为何意啊?” “殿下就不要打趣小的了,”那张喆哂笑着,目光冰冷,“殿下,邓毅的部落的遗民小的已经处理好了。” 鸿羽看向他,打几年交道了,他一直都看不懂这个人,但是此时他却看明白了这人的心思。对付遗民的阴狠手段让他心里感到快意,来跟他汇报渴望奖赏,心里隐隐不安但还是无比地自信…… 鸿羽微微勾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那你怎么处置那些遗民的?” “回殿下,小的已经让他们从这个世界消失了。”随即他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微微颔首,“殿下,还希望殿下庇护我的部落,我一定率领自己的部落,让南方好好忠诚于大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几把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他那阴冷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鸿羽品着茶,不紧不慢地说道,“张喆杀害遗民,违背我大越安抚的初衷,破坏大越与越南诸多部落的情谊,故将张喆斩首,以安民心。” “你说什么?!殿下,明明是你让……”说着他瞪大了双眼,“你是故意的……我明白了,哈哈,我明白了,哈哈哈!”他仰天大笑,看向鸿羽的眼睛竟然没有那么阴冷了,“还请饶恕我的族人,他们只是以我为首罢了。” 鸿羽微微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张喆就被带下去了。 “其实张喆这人就是所谓墙头草罢了,也不一定非得叫他死。”苏琅看向鸿羽,眼带笑意。 “邓毅当年采用那些恶心手段统领南方诸部的时候,他倒戈最快,结果发现咱们占上风了,他又是第一个倒戈过来。这样的人,太恶心了些。”鸿羽叹道,“其实这样的人只要我大越一直强大,那也不是不能为我所用,但是一旦他有了越南以他为主的思想,我大越就容不下他了。” “越南确实需要一个头领,既不能真正兼并,又要对我们大越死心塌地。”苏琅道。 “这是小事,等之后各部落头领来这里拜见的时候,挑一个出来就好。” 苏琅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悠悠说道,“可惜邓毅部落那些遗民了。” “他们跟张喆的部落不一样,张喆死了,他的部落就会重新推举首领,但是邓毅对于他们部落来说,却是神灵一般的存在,必然会导致动乱……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苏琅不再说什么了,虽然那邓毅的部落里可能有无辜的人,但是更多的却是跟了邓毅这么多年,什么腌臜事都干过的人。 “说来,风依去追踪邓毅和他的散兵,已经大半月了,也该回来了吧?”苏琅微微蹙眉道。 “风依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他既然没有求救那就不要紧,况且邓毅现在也只剩下几个人了,翻不起大浪来了。不过,算起来,应该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山脚莽原草低,边上有高山绿林,深树蔽日,远处有城一座。 此刻那草地里正是兵戎相见,喊声震天。两兵相交的状态。一个个人从马上跌下,又有一个个人从后面冲向那交锋之地。终于,一方只剩下几匹散骑,被包围起来。 “邓毅,你输了。”风依端坐马上,看着那满身狼狈,血污染衣的人。 那地上之人深受重伤,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看着风依的眼睛不是张喆那样的阴冷,反而十分地坦荡,但他为事,却十分狡诈很辣。 风依与之较量了五年,才终于到了现在这场景。 “哈哈,魏风依,是的,你赢了。”他笑着,脸上并无半分输了的遗憾,“可惜我生不逢时,若是早生个百年,正逢上那大越动荡之年,我必将是这天下之主了!” “你小子若是再多给我十年,我一定要从大越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风依看着他,不语。若是自己身上没有大越的军马作为后盾,是不是可以把眼前之人逼到如此境地?对这人,风依的情绪是十分复杂的。可以说,有今天的魏风依,全靠这五年来和他斗智斗勇的比拼。就这个人而言,风依看不上他的狠辣,也不能赞同,但是却仍然佩服他的智谋胆色。 “降吧。”风依冷冷地说。 “降?哈哈,降不也是一条死路?” “大越宽和,说不定会判你终生□□。” “让我活着?你真以为我不能东山再起?” “你的部落应该一个都不会留下了。” 邓毅闻言,双眼猛地瞪得老大,浑身一阵抽搐,随即他又冷静了下来,嘴角含着笑意,咳了一口血,道,“早料到了。哈,早料到了。” 他笑了笑,“我不会投降的,哪怕是死也不会降,这就是我跟张喆那条狗的不同之处,你给我根骨头我也不会摇尾巴的。” “那就死吧。”风依道,然后举起了手中利剑,刺进了邓毅的心脏。随着他的动作,他周围的人都举起了手中武器,将邓毅身边仅剩的几个人一并杀了。 看着那个躺下地上已经不能再动的尸体,风依突然心里有些闷,“厚葬吧。” 他转过身去,已经有高兴的士兵将邓毅死了的消息传回了城,不久,魏将军手刃邓毅的消息将传遍大江南北。 风依骑着马,信步往城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听到那些兴奋激动的声音在喊着,“我们可以回家了!” 回家? 风依心中一动,家么? ☆、回家 京师,苏府。 “苏南月!”苏清政吹胡子瞪眼看着散落了一地的画卷以及坐在地上的那个身影。 “哎!”当年的小丫头早已出落得姿容绝世,此时正和她爹大眼瞪小眼。 “你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如爹爹所说,给自己寻一个良人啊。”南月摊手,一脸无辜。 “寻,寻!你看你寻了多久了?” “嗯,”南月攀着指头算了算,道,“一两年吧?” 见她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苏清政更气了,他发现自己这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惹老爹生气的技能。 “自己给自己寻丈夫,我大越恐怕也只有你一家吧!” “那谁让我儿时娘娘答应了我的?”她嘟囔道,“而且这样的人家也越来越多了,哪里就只我一家。” “那我问你,你究竟要选到什么时候去,你都快要及笄了,哪家姑娘像你这么大还不定亲的?你再选下去,你恐怕就要嫁不出去了。” 南月有些不爽地瞥了一眼地面,什么国公之子,什么亲王之子还有什么侯府世子。不是我不想选啊,你倒是把我想选的人给我啊? 见她神色莫辨地看着地面,苏清政喘了口气,“说吧,你是不是已经有心悦之人了?” 闻言南月脸不红心不跳,却故作一连娇羞样,揉着小手,扭捏道,“嗯。”然而南月心里却在腹诽,她选男人都选了两年了,她爹这才想起来问一声她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苏清政已经习惯自家闺女自从四年前开始学习骑射就越来越爽利的性格,猛然间见她这样一副小女儿态,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但是我们的苏大人还是要努力问下去,“谁……谁啊?” “就是那个近年来很有名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很厉害的那个人,听说他可能很快就要回来了……” “魏家的那二小子?”苏清政挑了挑眉看着闺女,没听说闺女跟魏家小子有什么私情啊?魏家小子走的时候,闺女才九岁吧? 南月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喜欢他的?”苏清政眉皱得更紧了,那小子该不会是对他九岁的宝贝女儿下手了吧? “女儿崇拜英雄。”这几年来,随着魏时安在边境立下一个又一个功劳,虽然他小时候有不好的前科,但是京师还是有很多姑娘对他动了心思。 苏清政见她那副神色也不像说谎,便道,“你想清楚了?那小子可没有什么好名声。”也是被女儿折腾了这几年,实在是折腾累了,苏清政还算是比较好松口了。 苏南月翻了个白眼,才恢复往日的神情,从地上站起来,道,“我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我是那会乱来的吗?” 苏清政看着她,琢磨着她这话的可信度,“若是你明日还是这个想法,就来告诉我一声,我帮你去跟魏府打交道。” “好。”南月盈盈笑道,眉眼弯弯,“女儿这心思是不会变的。” 于是不久之后,魏苏两家结亲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而此时鸿羽他们几个仍在着手处理越南的善后事宜。 “嗯,现在已经到收尾了,估计再有个大半年就可以归京了。昨日收到飞鸽,说是父皇派遣的新一任南越将军已经在路上了。” 苏琅神色松了一些,“那便好。” “那些人也是,守成可以,开创不行。”时安在一边坐着,这时接了一句话。 “只等那新一任越南将军来了,咱们跟他好好交接一下,然后在安顿好那些部族,再守个一两个月就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风依这些日子带兵打压那些散众,辛苦了。”鸿羽笑道。 风依目光微沉,想的却是回家二字,五年未归,那个家似乎对自己更加没了意思。 “要回去了啊。”风依双手枕在脑袋下面,不知在想些什么。话音刚落,鸿羽和苏琅两个却都沉默了。 两人在各自的位子坐下来,神色莫测。鸿羽笑了笑,“很久没有回去了,回去挺好的。” “是啊,”苏琅也笑,“风依回去之后也该找个姑娘成亲了,都不小了。” 风依也斜了他一眼,微微勾着嘴角,“怎么你难道是想要回去的?” 见两人神色诡异,风依略带讽刺地笑了笑,“不想回去就别回去,天下之大,难道还不敢跑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苏琅似乎没有看到他那似是挑衅的眼神,还是微微笑着。 “邓毅的遗民谋杀了宁王和苏大人,不就可以了嘛?” 听到这话,鸿羽心中一动,却见苏琅的眼睛盈了一层水雾,摇了摇头,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敢叫父母为自己伤心。兄弟妹妹还有妻子仰仗长兄和丈夫,又怎么可以舍下自己的职责,而为了一己私欲,叫他们难过。” 风依撇了撇嘴,“你还真是一个烂好人。” 苏琅看向他,目光温和,“风依,谢谢你。” 风依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看他。半晌才像是蚊子哼哼一样说道,“谢我干啥?” 苏琅搓了搓自己的手,似有些不安,但神色却很坦然,“其实我一直挺恶心自己的。连对最喜欢的妹妹也不敢提起,害怕她因此疏离了我。没想到你却一点儿也不在意……” 鸿羽微微蹙眉,看着苏琅。 苏琅安慰地对他笑了笑,“这三年多以来,虽然总是在各种险恶之中生活,但其实我已经很开心了。我相信,阿羽也做好心理准备了,对吧?” 鸿羽低着头,不作声。做好心理准备跟心甘情愿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风依看了两人一眼,其实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以来,他在乎的人真的不多,跟他们俩生死与共这么久,他们俩他是真的在乎的,他的心里是真的希望他们可以更开心一些的。 但是苏琅明显已经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风依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风依蹙眉,“我不太想回去啊。” “你来这边已经五年了,而算上你一开始在外面游历的那两年,魏老将军已经七年没有看见你了。” 鸿羽也帮着说话了,“我们几个说话没有那么多的客套,我也就跟你直说。两年前魏老将军从北越各地压减军而送过来的那些兵,对咱们来说那简直是雪中送炭。如果没有那时魏老将军的帮忙,越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呢。可是说老实话,如果不是知道你在这里,魏老将军又何必让自己面临重重困难而给咱们送兵来?听说今年魏老将军已经辞了镇守越北的职务,在兵部挂了一个闲职,这不也是为了你吗?” 一听说魏将军辞了越北的职务,风依心里微微一痛,虽然父子俩一直不对付,老是吵架甚至开打,但是魏将军对他确实是仁至义尽了。 那个人在越北镇守了十多年,早就以为自己可以死在越北,哪里想到终有一天却要回京,还是为了他不争气的小儿子。他的长子虽然聪敏,却并非将才,所以不会惹眼,但是魏时安这几年来立下的战功和渐起的名声,早已经让很多人忌惮了,再加上他还手握重兵,为了自己的儿子着想,他才巴巴地放了手。 风依有些不满,“那还不是你把很多功劳记到我的头上了,不然我哪里来的这么多功劳,硬生生逼得我家老爷子休息去了?” 鸿羽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也往阿琅那里加了一些了,况且你确实功劳最大,我们俩的确没什么功劳。而且,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他是嫡长子,又在军营里打滚了四五年,如果还一身功劳在身,哪怕他父皇二弟不说什么,恐怕也得有有心人出来申请换太子了。他们兄弟感情虽好,但是压不住利益所驱啊,兄弟俩确实分属不同的利益关系。 风依看了他一眼,撇撇嘴,“算了算了,你比我还难。” 然后又想了想道,“罢了,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吧。” ☆、全文完 宁王领军归来的时候,皇帝携皇太子亲自出城迎接,既是莫大的重视和光荣,也是对至亲亲人的深刻思念。 鸿羽在外几年,跟鸿翊站在一起,显得黑了很多,而且尽管鸿翊好好锻炼了,但是跟兄长比起来,还是不如兄长强壮。毕竟鸿羽这几年也是实打实地带兵操练,战场上血洗过来的。 “大哥……你,”鸿翊眼里隐隐有泪光,“受苦了。” 鸿翎已经直接扑上去了,“大哥!” 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鸿羽也面容激动,一把把两个人都抱住,三个人抱成了一团。 皇帝皇后看见了自己的长子,哪里有不激动的,等三个人分开了,鸿羽才扑通一下跪下,给两人磕头。 一家人见面虽然激动,但是终究不比普通人家,皇帝又抚慰了一下苏琅和时安,问了几句。时安这几年来,早已经不是白身,加官进爵,算得上他这个年纪的第一人了,皇帝又亲自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时安婉拒,他确实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了。 皇帝大笑,“朕知道了,等你成亲的时候,朕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亲自去喝一杯喜酒。” 时安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定亲了,于是也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人群这才纷纷扰扰地往皇城里去。 时安先去京师的军营里混了几天,看自己的手下们如今过得怎么样,才回家去。等时安回了家,看他父亲一翻吹胡子瞪眼,听他骂了几句混蛋之后,才去见了他母亲。 母亲看见别了五年的亲生儿子,没有不心疼的。把已经及冠之年的儿子抱在怀里又是落眼泪,又是絮叨。 说着说着,就说了一句“现在只要等那苏家小娘进了门,然后给你生个一男半女,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闻言,魏时安的表情跟晴天霹雳也差不多了。 “娘,你说啥?”他瞪大了双眼。 魏夫人擦了擦眼角,“你父亲从越北回来之后,给你定下了苏家的小娘。那姑娘差不多是你姐姐看着长大的,跟你姐姐感情好,你姐姐总不会害了你。说句老实话,你爹现在也就一个闲职,虽然声望还在,但其实咱们家是高攀了人家的,还是你自己争气,不然就是人家愿意,我也下不去这个老脸。” 时安打了一个寒战,下意识就离他娘几步远了。 “安,你这是作甚?” “娘,儿子不是说了不娶亲吗?”时安的眉头紧皱。 “傻小子,身为男子怎么能不娶亲呢?” “儿子要娶也要娶心上之人,怎么随便来个人都可以塞给我?”时安的神色阴恻恻的。 “说什么呢?这哪里是随便一个人,那苏家小姐容貌才情家世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 时安轻哼了一声,“我不管,我要退亲。” “你说什么呢?”魏夫人简直要被他气死。 没想到魏老将军刚好进来听到这一句,气得直接拎起门口一个花盆往魏时安身上砸去。 魏时安随意地闪开,把那花盆给反踢回去,在院子里变成了一堆碎瓷片。完了魏时安还直接往门外走去。 魏老将军那叫一个气啊,“你这混蛋!你今天要敢走过这将军府的大门,你就不要回来了。” “老爷,息怒啊。”魏夫人赶紧上来帮魏老将军顺气。 然后我们的魏时安瞥了一眼被自己气疯了的爹,往后院去了,带着自己的衷心耿耿的侍卫,翻墙出了将军府。 魏将军听说了之后,刚刚送进口里顺气的茶又活活喷了出去。不得不说,苏南月和魏时安,这两个天生就是气爹的。 魏时安出了将军府就叫侍卫给自己在越南这几年认识的几个下属和战友通个信,自己却直接往京城最大的酒楼去了。 有不少是在越南战场上立过功如今在朝廷寻了个职位的,一听自己的前老大请客,一个个巴巴地就来了。 魏时安早已经在酒楼那里点了一大桌,六七个人聚在一块儿吃吃喝喝。 听了前因后果之后,还是有人说了句公道话,“头儿,大丈夫在世,不能不成个家吧?不然天天打饥荒啊?” “我也这么觉得,等我多攒点钱,就要娶一房媳妇。” 看见魏时安那越来越黑的脸色,几个人赶紧改了口风,“咳咳,娶什么亲啊,没得还有个人天天管着你。” “就是就是,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以后想出来喝酒都不行了,家里天天有一个人管着。” 这话刚落,门外却有一个声音响起,“那为何不找一个出得了场面,可以跟你们一起喝酒的?” 几个人一惊,酒都醒了一大半,喝道,“谁?” “我家姑娘让我来拜访魏将军。” 时安目光冷冷的,在边境待了几年,已经让他们习惯性警惕地对待周围。 “请进。”时安示意旁边的侍从去把门打开,进来的是一个容貌十分普通的小厮,但是脚步轻稳,看起来是有些功夫的。 那小厮笑笑,“诸位何必如此警惕,有魏将军在,小的又哪里翻得了天?”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这是我家姑娘送给魏将军的礼物。” 饭桌上的几个人一惊,这家姑娘也是大胆,竟然敢私授物品给外男,虽说听说如今民风有所改,这样的事情也多了,但是自己敢去做的也是不一般了。 身边自有侍从接过那布包递给魏时安,时安本来不打算接受,但是这家姑娘确实又似有些不一样之处,让他动了几分好奇。 “你家姑娘在附近?” “不。” 魏时安打开布包的手一顿,“她派人跟踪我?” 那小厮神色微微动容,“不敢。只是今早听家中大郎提起,您定于今日回家看望,姑娘就把小人叫去,叫小人拿了这个往这里来。” 众人皆惊,魏时安蹙眉,“你家姑娘猜到我要往这里来?” 小厮笑,“且不说往这里来,姑娘当时是这样说的,‘等他们提到妻子管事,不叫他们喝酒之类话语的时候你再出去,若是没有说,那就你自己再琢磨时机,其实我也只是想叫他们知道,我是跟他们一样的’。此乃是姑娘原话。” 时安皱眉更深了,这人竟然如此了解他? 他打开布包,拿出里面东西,竟然是一条抹额。 大越没有使用抹额的风气,所以大家都不认识,看着都问,“这是什么?腰带?” “那中间的图案是什么?”一个人眼尖问。 “回诸位大人,小姐说那是她自己私下里琢磨,想出来的新式图案,所以做了这个送给魏将军。” 几个人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诡异,这么一个看起来十分丑陋的花样也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玩意,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啊。 时安也在打量那个花样,他倒是知道这个玩意应该是抹额,但是也不敢确定,这时他看着那花样突然意识到,这是“fighting”!因为是花体的英语,再加上多年不见,他竟然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下一秒,魏时安已经满脸震惊地拍着桌子站起来了。 几个人都面面相觑,就是觉得难看也不要这么生气啊。 那小厮却低着头微微噙着笑意,他虽然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是这些年来对于姑娘的所作所为,他们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 大越没有的抹额和刺绣在上面的 “fighting”,时安整个人都沉默了,他的手攥得很紧,微微颤抖。 终于,他做了一个深呼吸,问道,“你家姑娘是谁?” “姑娘姓苏。”小厮微微笑道。 “好,告诉你家姑娘,我知道了。我即刻就去登门拜访。” 然后魏时安就在他那帮兄弟震惊的眼神中一挥衣袖,拿了那条奇怪的玩意大步离开了。 魏老将军还在生气,却见儿子出门没一会就回来了。 “你还敢回来!” “儿子又没有从大门走,为什么不敢回来?”说着,他却看向他娘,“娘,库房钥匙给我,我去挑些玩意儿。” 魏夫人犹豫着从从衣服里取出钥匙,“你要这钥匙干什么?” “儿子选些礼物去苏家拜访。” 闻言,魏夫人吓得差点把钥匙收回去。 “儿子,你不要这样,你如果去苏家退亲,你让苏小姐以后如何自处啊?” 魏老将军气得直骂不肖子。 魏时安微微蹙眉,“你们在说什么退亲?儿子去拜访未来岳父大人不是正当的吗?娘,钥匙给我,我赶时间。”说着,他直接从他娘手里拿过了钥匙,留下仍在因为刚刚那句话还震惊着的魏夫人和魏老将军,直接往库房去了。 原本说着时间很急的魏小将军,在库房里拿着东西挑个不停,“你说这块玉如何,给她做一套首饰,她是否喜欢?” “诶?这个簪子是姐姐赏的吗?做工真是不错。” “这柄竹箫可以,不知道她那不喜欢音乐的性子改了没有?就是不喜欢,拿去把玩也是好的。” “诶?好布料,做一身衣服应该够了。” “……” 一边的侍卫终于看不下去了,“少将军,您不是去拜访苏大人嘛?”侍卫四周瞧着,取了一根人参,“这根老参价值不菲,给老大人肯定适合。” 却没有想到,他家将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见他拿了那根人参,还笑道,“不错不错,虽然她年纪还小,但是留着补身子也是好的。” 侍卫无语,只好把他少爷挑出来的东西一大包抱着。因为他娘跟她大嫂来得及时,才没有叫败家儿子把家给败了。 “你你你……这么多东西,就是陛下做寿也送不了这么多的,你这个混小子!”魏夫人气得哆嗦,但是心里另一方面又有些没底,这几年儿子官职一直往上提,他本人又一直在军中生活,月俸都是叫直接送到将军府的,每每立下功劳,皇帝的赏赐也十分丰厚,都是在将军府的。虽说那些赏赐都给他用小库留着,但是月俸却是直接补贴家用了,所以这大库房里也未必没有他的东西。 最后还是双方妥协,魏时安挑中的东西他都可以拿走,但是不可以一次性送到苏府去。魏夫人挑了几件不失礼又不太薄的叫他带去。 魏时安想了想,还是趁着他娘不注意,把那支箫也带上了。送走了儿子,魏夫人跟大儿媳妇一脸无奈,这儿子怎么一下子就转了性了? 魏时安今天在家被他爹吹胡子瞪眼,到了苏府被苏大人吹胡子瞪眼,苏大人才不管这魏家二郎在军中对他大儿子多有照顾,反正要抢走他女儿的都不是好东西。 苏大人坐在上座,左手边三个儿子一排排开去,右手边一个魏时安不紧不慢地喝茶。 魏时安这些年脸皮是越发练出来了,纵使人家苏大人低气压摆在那里,他也可以喝茶水喝得津津有味,喝上几个时辰,反正茶水又不要钱。这架势就是你不让我见媳妇,我就不走了。 苏琅跟魏时安是过命的交情,自然不会帮着他爹给他苦头吃,但是也不能帮他对付他爹,所以只能给他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苏玖对时安本来就挺有好感,中途的时候还对他眨了眨眼睛,只苏玌则一直沉默着喝茶。 终于是苏清政先摆不住了,一副就是看不惯你怎么滴的样子,道,“没有想到魏小将军今日前来拜访,没有提前为你准备饭菜,实在是不好意思,改日必将设宴款待。” 谁知道改日是哪日。 “无妨,我吃的不多,不吃也行。”这就是□□裸地耍赖了。 最后还是苏琅尴尬地说了一句,“风依,父亲不吃饭,月儿也不能吃饭的。” 家主坐在这里不吃饭,谁敢吃饭?况且他们三个还被拘在这里,就更不用说了。 果然听了这话,魏时安站了起来,把手中一直拿着的箫扔给苏琅,“这把南箫送给她玩。” 然后对苏清政拱了拱手,“告辞。” 心里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也知道确实是没有那么容易见得到苏南月了,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绿衣少女站在他面前的花树边。 面容精致可亲,笑容盈盈可掬。 身边的侍从丫鬟都知事地退到了不远处。 “你回来了?”南月有些无措地问道。 “回来了。”魏时安愣愣地看着眼前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容颜。 “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几个时辰,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她抿嘴一笑。 一时间魏时安有种想死的感觉。 “没……没有。没有想到你会在这里等我,还以为你出不来的……” “从十岁起府里的事情就是我在管了。”怪不得,他就觉得那苏府的小厮好像不是带着自己往大门走的。 他抬头看她,神色有些懵懂,迟迟疑疑地问道,“依依……不,月儿,你,你过得好么?” 南月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你呢?” 听到她这样笑意可亲地问自己,时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下子想哭,那种仿佛早已经消失的小孩子似的天性又出现了。 “月……月儿。” “嗯?怎么了?” 下一秒那个身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头埋在她的颈间,低低地啜泣着。“我不知道要在这里怎么过,完全没有一点儿真实感,我不喜欢这里。太好了,你又回来了。只要有你在……” 后面的话不必说,她也已经懂了。 南月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低低地叙述着,“我画了好多好多你的画像,觉得每一幅都是你,又总觉得好像都不是你。我给你写了好多好多的信,都藏着呢,以后慢慢给你看。我还要给你绣好多好多东西……” 南月觉得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在这个人面前她好像不再是平时的她了,变成了一个只因为他而存在的只属于他的她。 但是碍于父亲的威严,她还是让小厮尽快偷偷地送了他出去。 从此之后,苏府出现了一件事为人津津乐道,流传于京畿地区。 每日里苏府大门一打开,门房就会看见一匹高头大马站在门外,马上的人就会问他,“今日岳父大人准不准我进府拜访啊?” “将军,大人什么时候准您进去过?” “问问岳父大人月儿最近有没有喜欢的花样,我给她做新的衣裳。” “您不是昨天刚送了衣裳来嘛!” “那前儿给月儿的耳坠子她喜欢吗?” “这个小的如何得知。” “那你去问岳父啊。” “丞相大人说,只要是您,就不用通报了。” “哦,那岳父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把月儿嫁给我?” “永不!”一道怒声从府里传来,那是要去上早朝的丞相大人。 “岳父大人早啊?小婿跟您一起上朝去吧?正好顺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