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旦俯拾》作者:黎昕玖 文案: 甜甜蜜蜜黏黏糊糊缠缠绵绵卿卿我我的恋爱小短篇合集~ 内容标签: 年下 第1章 他与他与二十三年 ·智障 沈泽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智障。 在他们高中时,有一次秦涵宇月考考砸了,年级排名233。沈泽看到秦涵宇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傍晚的斜阳现在他身上,便硬生生被沈泽看出了一丝凄凉。 沈泽纠结半天,最后还是走上前去蹲在秦涵宇的桌边。正准备出言安慰一下这小子,结果下一秒就看到了他微张的嘴边那一条在夕阳中闪着金色光芒的——哈喇子。 “……” 他居然会觉得这没心没肺的家伙需要安慰,果然和秦涵宇待久了,自己也变得智障了么。 ·缘分 秦涵宇觉得自己和沈泽的孽缘大概是从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的。 多小呢,大概可以追溯到穿着开裆裤玩泥巴的时候吧。 秦涵宇是十一月九号的生日,沈泽是同年七月十六的生日。两人的父母互相都认识,于是两人可以算的上是竹马竹马。 小时候两人的相处模式基本上是这样的。 “哥哥我要这个。” “好。” “哥哥我还要那个。” “好。” 小学的时候。 “沈泽,我们去打游戏吧。” “好。” “沈泽,下午的课好无聊我们逃课吧。” “……好。” 初中的时候。 “沈泽你帮我看着老师。” “嗯,你睡吧。” “卧槽卧槽沈泽快点他讲到哪了快快快答案告诉我。” 沈泽递过来写着过程的书然后秦涵宇照着念。 高中的时候。 “沈泽,数学作业。” “给。” “沈泽,生物卷子。” “给。” 虽说秦涵宇好像看起来每天除了玩就是吃,不是睡觉就是在抄作业,但是他的成绩却是谜之好,所以最后秦涵宇和沈泽一起考去了Z大。 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学,秦涵宇和沈泽从来就没有分开过,这大概也算是种缘分吧。 ·笑容 沈泽喜欢秦涵宇,喜欢很多年了。 从初中的时候帮秦涵宇收拾他那如同狗窝般的书桌,到上班后横跨半座城去把迷路的某人领回家,沈泽都在想同一件事——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智障。 后来沈泽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出什么来。 直到有一次,沈泽出差,回来的时候没和秦涵宇说。凌晨两点钟,他带着夜里湿冷冷的寒气回到家,打开门,换好鞋,抬头看见秦涵宇披着羽绒服打着哈欠站在卧室门口,对上自己的眼神,就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 柔软的像是小企鹅胸脯的绒毛,温暖的像是阳春三月八点的阳光。 这样一个人,有什么理由不去爱呢。 ·吻 秦涵宇和沈泽在一起的过程无比简单粗暴。 秦涵宇二十岁生日那天,几个哥们在一起high得有点晚,散伙的时候,沈泽负责把喝醉了的秦涵宇带回他们合租的房子。 秦涵宇喝醉了以后从来不闹腾,醉了就睡,安安静静的和他平时的画风一点都不像。 软言把人哄去洗了个澡,再把洗完澡还带着水汽的人塞进被子里裹好。看着秦涵宇安静的睡颜,沈泽仿佛被蛊惑了似的低下头,垂着睫毛,在那人的唇上碰了碰,却没料到抬眼就看到了一双揶揄的眼。 “等了这么多年,沈泽你终于准备对我这朵祖国的娇花下毒手了呀。” 沈泽当时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然后?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呀~ ·套套 河蟹爬过 ·生活 秦涵宇和沈泽在一起后的生活,快速的由热恋中的小情侣转变成了老夫老夫的模式。这不能怪他们,从六岁那年秦涵宇搬到沈泽对门开始,到二十岁确认关系,再到二十三岁和家里出柜。他们都认识一二三五十……将近二十年了,对方手一抬就知道他是要喝水还是要拿手机,热恋……热恋个球啊。 但是所谓生活,是不需要那种热恋中的火热的,它就像一杯凉开水,平淡但是不可或缺。 就像秦涵宇早就习惯了早晨被沈泽喊醒,迷迷糊糊间被喂上一杯牛奶,然后叼着牙刷目送沈泽上班,吃完沈泽做好的早餐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 就像沈泽也早就习惯了下班赶回家做上一餐晚饭。 这就是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小透明求包养~ 第2章 青水中行 苗岭深处是一片洼谷,去那里采过要的人都说,那里有妖出没。 【1】 嘈杂的街边酒家,一个年约十六岁的青年捧着包子吃着。 “小兄弟,看你挺脸生的啊,不是本村的吧。” 青年带着笑,“在下是出来历练的,正恰好路过此地,稍作休整。” “哦,小小年纪就独自闯荡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过,小兄弟,我提醒你,千万不要去苗岭啊。” 青年好奇地问,“为何?” “因为,那里有妖怪呀。” 青年点点头,敛眸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谢过大叔了。”青年吃掉最后一口包子,站起身。 “无妨,无妨。敢问小兄弟姓甚名甚,来日有缘可再聚。” 青年笑了笑,“在下秦衍。” 【2】 秦衍很害怕。 他迷路了。 跌跌撞撞之间,他摔下了半崖。天地翻滚着,鼻息间充斥着泥土与青草的腥涩味道。 秦衍停下的时候,正好撞上一块大石头。 他感觉他飞了起来。 然后摔进了水里。 然后没有然后了。 他晕了过去。 【3】 对于睁眼这件事,秦衍其实是拒绝的。 因为自己全身上下无一不在叫嚣着一个字——疼。 但是他不得不睁眼。 因为他感觉到他耳边有呼!吸!声! 颤抖地睁开眼,僵硬地偏过头。 看到身边画面的瞬间秦衍腰不疼了腿不酸了整个人一跃而起蹦到三尺外。 “——!!!你谁?!” 趴在石头上的人抬起头,缓缓睁开眼,沉静地看着秦衍。 那人有着金色的眸子,黑色的竖瞳。狭长的眼角边有着细细的碧绿鳞片,眉间一片半月型鳞反射着光。 秦衍咽了咽口水,余光不经意扫到石头边的水里。 溪水很清,能看见水草在轻轻招摇,阳光被折射出翠金色的光。 等等……翠金色的光?! 秦衍顺着光看去,澄澈的水中有着一条布着细鳞的蛇尾,蛇尾之上…… 秦衍对上了那人温和的兽瞳。 秦衍当机立断地, 跑路了。 【4】 秦衍觉得自己能跑掉,但是有一句老话说的好。 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啊~ 秦衍跑着跑着脚下一滑眼看又要翻滚着与大地亲密接触。 ——冰凉的触感缠上了他的手腕。 秦衍逆着光抬头,暖橙色的阳光模糊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只有金色的眸子熠熠地闪。 明明是平静无澜的神色,眼底却微微漾着焦急。 秦衍脑子一热,跟着那条缠着他手腕的蛇妖就走了。 等现在氤氲漫散的洼谷中时,终于清醒了的秦衍,真的真的真的…… 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5】 洼谷中央有一间小木屋,约莫是在蛇妖占据这里之前,来此采药的人为了方便在山中过夜而修建的。 现在它属于秦衍。 秦衍在数次想要拖着自己的小残腿离开洼谷,都因为洼谷的各种迷之地形而失败后,他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秦衍,要在这个地方,养好伤。 哦对,附加一条,和一只妖,一只碧鳞蛇妖一起。 虽说一个正常人和一只妖生活在一起,再怎么说也会站立不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秦衍却如平素一样,该吃吃,该睡睡,也不知该说他心太大,还是有所倚仗,觉得蛇妖不能把他如何。 为了方便,他给蛇妖取了个名字,叫暮青。日暮之时遇到的青蛇妖,简单粗暴明了。 暮青不会人类的语言,在秦衍闲谈扯淡之时,暮青会将尾巴盘起,静静地听着,然后再把唠嗑到一半睡着了的他抱到木屋的床上。床上垫的是暮青找来的细软的嫩草和青苔,上面铺着采药人就下的床单,意料之外的舒适。 吃、喝、住、娱全被包了的秦衍,小日子过得极为滋润。 就是偶尔会在静谧的夜晚,听着屋外蝉虫细鸣之声,不言一语地看着碗口绑带里封着的“天解”,不知在思索何事。 【6】 有时也会被暮青的尾巴吓到,暮青总会在他被惊到的瞬间把翠绿的蛇尾收到身后藏起,敛下眼眸不敢看秦衍的眼。 他怕看到惊惧与厌恶。 哪怕秦衍其实并无表示。 暮青消失了一天,秦衍有些紧张,他怕暮青脱出了他的控制。 日入时分,暮青回来了。 秦衍正在啃桃子,温润的水器带来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腥味。 秦衍抄起暮青给他防身的青色鳞片,全身紧绷。暮青侧脸对着暮青,在侧脸边一缕鬓发的掩盖下,他的眼神如鹰隼一般锐利。他左手按住右手手腕,右手捏着锋利的鳞片。 走近了,秦衍才发现暮青手中拎着的山鸡,脖颈上有着一道正在滴血的伤口。 松了口气,秦衍将鳞片一扔,迎上暮青询问的眼神,语气不善,“我去休息,不要打扰我。” 暮青看着秦衍离开的背影,眼神慌乱。他抬腿想追上那个身影,却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蛇妖未到完全化形之时,若想化尾为腿,只能将鳞片全部褪去,加以全部灵力强行化形。 虽有此法,但因其过程太过痛苦,且要损耗全身修为,所以几乎没有蛇妖会选择这种方式。 暮青撑着身子勉强站起,腿如针刺般密密麻麻的刺痛。他紧抿着唇,金色的竖瞳望着木屋的方向。 【7】 这是秦衍出谷历练的第85天。 也是秦衍住进洼谷的第20天。 秦衍把自己关在木屋里闷了一天,暮青在门口敲了数次们,他都未予理会。 秦衍也说不清自己在烦什么,三个月的历练已经快要结束,而他却还在犹豫。 秦衍解开右手碗口的绑带,一尺长的银色短刀映着月色,折射出冷冽的寒光。 秦衍一下一下地扣着刀身,铮铮的嗡鸣声彻夜未断。 暮青也就听着这嗡鸣声,靠着木门,坐了一宿。 【8】 最近村庄里总有牲畜丢失,有人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看见是妖怪抓走了那些牛羊。 而据大家所知,苗岭深处,有一只妖怪。 愤怒而又恐惧——现在是牛羊,以后会不会是人呢——的村民们手执着刀和锄头冲进了他们从不敢闯入的洼谷。 【9】 木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不等秦衍说话,们便被打开。 暮青慌忙地拉起秦衍的手腕向外走。 “你做什么?” 嘈杂的人声自然近了,火光明亮了一片山谷,暮青的面容忽明忽暗,金色的眸子微微反着亮光。 秦衍忽地就明白了暮青的这个眼神。 缱绻的、不舍的、痛苦的、决绝的。 暮青下【咳】身突然化作碧绿的蛇尾,尾尖缠上秦衍的脚踝,本是用力的一拽,但最后却成了轻轻地磨蹭,仿佛是放下了姿态在轻声的乞求。 秦衍这才发现,暮青方才是完全化形的状态。或许是先前暮青穿着长袍遮住了腿,也或许是更血淋淋的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暮青,因为他其实明白的,明白暮青也许不过是他生命里一个会逝去的过客,不过是屠妖历练中一个不得不达标的指标。 秦衍不语,迈开了步子,跟着暮青走出木屋。 暮青将数个用干净白布包裹着的水果放在秦衍的怀中,然后静静地凝视着秦衍,想是要把他的眉峰眼角、他的每一根长卷黛青的睫毛、他的墨黑鬓发……全部、全部都印刻在脑海里。 秦衍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但事实上也不过是数秒。暮青敛下眸,蓦地抬手捏住内心的半月鳞狠狠一扯,在秦衍来不及作出反应之时将其塞入秦衍口中! 鳞片入口即化,涩涩的,带着暮青血的味道。触碰在唇上的指腹微凉,小小地蹭了蹭,抽走。 暮青看着秦衍黑色如碧空下的汪洋般不惊的眼眸,笑了笑,抬起秦衍的手,用指尖描了两个字。 走吧。 停了停,又写道。 心悦。 暮青嘴角带着微微抿起的微笑,仿佛在他手中写下这两个字,就给了他莫大的满足与欢喜。 秦衍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成了,“你的真名是什么?” 暮青在他手心一笔一划的划着。 沈叶。 “啧,真难听,还是叫你暮青好了。” 暮青愣了愣,弯了弯眼角。 好。 嘈杂的脚步声近到无法忽视,生生击碎了这柔暖的空气。 暮青转身,修长的手指上覆上了细密的绿鳞,指甲染上金属般冰冷的寒光,变得长而锋利。 身无灵力的他,只能以身相搏。 秦衍明白暮青想法的。 没有修为的暮青虽不会死于草莽农夫的乱棒之下,但秦衍却不好说。若是被认作是被蛇妖抓来的凡人到没太多危险,但若是被认作是蛇妖的帮手……那就危险了。 暮青绝不允许这种可能的发生。 所以他让秦衍走,回到秦衍应该生活的地方。 虽然情意缱绻,虽然心有不舍,但是暮青知道的,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洼谷外围有时会有有毒的瘴气,所以暮青将他眉心的半月鳞喂给了他。 碧鳞蛇的毒无人能解,而碧鳞蛇妖眉心半月鳞是唯一的解药,也是能解百毒的宝物。 秦衍叹了口气,左手不自知地摩挲着右手手腕上的绑带。 若是未起害人之心,那便……那便…… 【10】 暮青并不打算杀掉那些人,他仅是将他们打晕了。但愤怒的人们并没有发现,他们以为那些倒下的人已经死去。 “妈的!老子今天就是死在这,也要将你这害人的妖怪除掉!” 暮青挑眉,不置可否。 蓦然,有人发现了站在一边的秦衍。 “妖贼!” 长棍带着劲风冲近秦衍! 暮青余光瞟见,金瞳刹那染上愤怒的火焰,长尾一甩,已闪到秦衍身前。 抬手,五指并拢,利指合在一点,正对来人的左胸。 暮青动了杀心。 秦衍暗下眸子,抽出碗口绑带中的刀。灵气注入,刀身泛起幽蓝的光。 暮青擒住来势汹汹的长棍,借力向左一带,右手利指正要刺入! 后背一疼…… 暮青低头,刀尖从前胸冒出,带着鲜血。 一滴、一滴、一滴…… 寻常兵器伤不了暮青,能伤到他的,只有除妖师的本命法器。 秦衍抽出天解——他的法器。 他看着身前之人倒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那些呆立的农夫。 “碧鳞蛇妖沈叶,危害凡界。天师秦衍诛之。” 天解在轻轻颤抖,鲜血从刀身滑落,滴在暮青脸上。 一滴、一滴、一滴…… 滑下脸颊,浸入泥中。 【11】 秦衍转身离去,却迈不动步,低头看去。 碧绿色的蛇尾紧紧地缠着他的脚踝,用尽全力。 秦衍对上那双金色的眸子,他以为会看到恨。 但是,没有。 暮青强撑着,金眸暗淡,生命的火焰正在渐渐熄灭,只剩下挣扎着炸开的点点火光。 秦衍一直都明白暮青的那个眼神。 缱绻的、不舍的、痛苦的、决绝的。 苗岭初秋夜里的风,吹在脸上,竟冰凉的令人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真真是透明极了T_T 第3章 心安之处 西湖又降下了雪,细细地覆在了枝头,点点红梅自白雪中探出,到也为这素白平添一抹艳色。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开了梅上的雪,雪融化在手上,水润润地湿了一片。 那人着着明黄的长袍,披着白绒的外衣,长发高束,那发色竟是如这冬雪一样的银白。双眸阖着,眼角之处,鬓发之间,有着一朵如红梅一般的印记。剑眉薄唇,轮廓分明,却不张扬,隐约有种明晰万物的淡漠感。 “庄主,天凉,不如早些回庄罢。”身后一位同样身着明黄衣袍的女子说道。 那人收回手,微侧过身,略略颔首,而后紧了紧绒袍,向东走去。 叶英,藏剑山庄庄主,枫华谷之战后闭关潜心领悟无上心剑,出关后双目失明。 叶英方迈入主殿之门,便觉察到南座上有人。 “英,你回来了。”低而沉稳,让人不禁联想到平原之上矫健的狼。 这便是天策府李将军李承恩的声音。 叶英径直走向主座,开口道;“早闻李将军大捷,为何不与士卒相庆,反而来这?” “挤出了半月时间,便想着来看看你”,李承恩走至叶英身边,握着那人白皙修长的守,与之十指相扣,“手为何如此之凉?” “不劳李将军费心。”叶英抽回手。 “……”李承恩笑容一僵,叹出一口气,道,“英,别这样,我错了。” 他为了见叶英自长安赶至杭州,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抵达山庄后还没来得及稍稍沐浴休息一下便来找叶英,却不料被自家恋人冷待,还不知叶英生气于何事,只好先行道歉。以他家英的性子,硬来的绝对没戏,软的还有那么点希望。 “错哪了?” 李承恩不语。 叶英也没指望他回答,“满身血腥味,脏。” 回来路上碰上了一队为虎作伥的山贼,李承恩也没客气地为民除害。只是被溅上血的甲胄还没来得及清洗干净,被目盲后嗅觉格外敏感的叶英觉察到了。 “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叶英这是在关心他。 叶英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神情却是缓和了许多,起身向外走去。 李承恩连忙快步拦住,低头与叶英双额相抵。 “李将军请让开。” “英。” “李将军请让。” “英。” “李将军。” “英……”好好的一个英字,生生被拖成了千转百回的调。 叶英暗中叹了口气,改口道,“承恩,让开。” “诶,好的。” 望着叶英离开的明黄背影,李承恩弯着眼角微笑。 有句俗话说的好,“小别胜新婚”,连数天的分开都能让爱侣们相思成疾,更别说叶英与李承恩足有半年未见过面了,这夜,注定不会有一宿安眠。 “嗯……啊……” 汗珠顺着麦色的皮肤淌下,沿着眉峰,聚在睫尖,颤动数下,便砸在床上。 “英…英,再深点,用劲,啊!” 一次冲撞,李承恩没压抑住这声带着疼痛的□□,他勉力撑起身子,便感觉到身后之人将下颚搁上了他的肩。叶英呼出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一刹那间的酥麻差点让他腰身一软地再次趴下。 “明明已然受不住了,为何还要再深?”叶英的声音即便在这种时候也是冷冷清清的。 李承恩深呼几口气,平复下自己,低缓而郑重地道,“因为疼痛能让我知道。” 李承恩抚住叶英的手,相交相扣。 “我还活着。” “我还有你。” 李承恩侧过身,吻住叶英淡色的唇。 “我们在一起。” 叶英垂眸,加深了这个吻。 第4章 写给同我身体一起死去的你 夜半钟声敲醒迥异的灵魂 镜子里映照陌生的躯身 “你是谁呢?”呢喃的询问 塞北江南星罗千万座城 天南地北相遇一双眼神 镜子里渐渐稔识的人 熟悉的不再陌生 十指相错契合的掌纹 重影交叠熨帖的体温 双唇依存温软的亲吻 暖阳斜斜一方黄昏 “嚓” “嚓” “嚓” 拖曳向前的秒针 子夜的钟鸣幽沉 眼中还是陌生而熟悉的掌纹 跌撞的步伐惨白的灯 颤抖的指尖铅青的门 澄亮刺眼的镜里幽暗冥深 映出你的发丝你的眉眼你的唇 “为什么……?”不安的询问 素白绛黑纠缠着步履困顿 赭红火舌吞噬我的身躯你的灵魂 挽歌和诔文 壅塞在咽喉深处的哭声 骨灰与墓坟 正是梅子黄时的淫雨涔涔 镜子里熟悉的表情熟悉的站姿熟悉的身 日日的话语都是熟悉的口吻 凉凉的夜 凉凉的风凉凉的灯 酌酒独斟对影双人 “我这样,是你还是自己呢?”迷茫的自问 零时钟声惊醒岑寂的灵魂 惶惶踉跄撞进镜中的眼神 恍恍时空倒转回到初见的一瞬 “你好,我是你哦。”你微微上扬的嘴角、调侃的眼神 柔暖的指腹在镜面描过一轮又一轮 摹下铭刻于心流淌在血的安稳 恍然间已倾身唇与唇相存 气息温温舌尖冷冷 第5章 小甜豆 2018.2.10 三月的中午,窗边拂上一方轻暖的阳光。 沈时瑜趴在书立后面,看着身边睡着的人。 秦维清睡得很安静,均匀的呼吸轻轻吹开鼻尖边的卷子一角。 真帅啊。 盯了一会,秦维清睫毛颤了缠,像是要醒过来。 睫毛真长啊。 秦维清慢慢睁开眼,睡得眼角带着微微的红润,眼神迷茫,打了个哈欠,眼里浮上一层水光。 啊。 秦维清眨了下眼,对上沈时瑜的目光,“你这是……什么眼神啊喂!” 沈时瑜笑了笑,“看到你了的眼神。” 2018.2.11 ——看我,不准看别人。 ——好好好,我视野太小,你丫脸又大,放下你就没位置了。 【脸红】 ——开心了吧,开心了你就动动啊,坐我身上不动你是想憋死我吗。哎,说你呢,你再不动我顶了啊。 2018.2.17 ——我们……分手吧。 ——【叹气】你爱我吗,维熙? ——【沉默】【挣扎】……不爱了。 ——【微笑】我爱你呀,维熙。 ——【沉默】…… ——【微笑】我爱你,维熙。为什么要分手? ——你……原本是直的,你原本不用面对这些的…… ——【叹气】维熙你学习可比我好,你自己都说了是“原本”了。我现在不是直的,我现在理应面对这些。 ——【眼角红了】【被擦了擦眼角】 ——哎,别哭啊。你把我掰弯又抛下我,你是要我找其他男人啊还是想让我重新去面对女人啊?我是那种人吗? ——【哭】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拿纸】你爱我吗,维熙? ——【沉默】【抿嘴】……爱,可是……【被捂嘴】 ——没有“可是”【擦眼泪】我们一起一步步向前走,就不会有“可是”。 第6章 致理 “臣恪言。 陈以苛政暴吏治天下,黎元苦之久矣。陈康和十年,岁至甲辰,范禹起于山东,率百余之众,将迁徙之卒,揭竿为旗,斩木为兵,转而攻陈。至是,天下云集响应。 陛下乃燕之嫡裔也,陈破燕后,沦为庶民。陛下尝痛恨陈政之暴,谓叹民生之苦。闻山东作难,亦愤然将兵族陈,以匡复先朝也。 臣固黔首,着以短褐。曾背负天光,刈麦于江东。略识坟典,粗通《六艺》,偶诵《梁甫吟》,常念坊间曲。陛下不以臣微贱,枉用相顾于茅屋之中。陛下求贤如周公握发,亦若陈蕃下榻,况千里之马,若无伯乐,孰能知其千里耶?因而陛下知遇之恩,臣无以为报也。 臣不才,非将兵拔城之辈,唯弼士佐臣之属也。伏愿矫檄策,献良计。以臣之薄学,绥百姓,兴田垄。太仓黍充盈,可支十年。至此,使战于千里之外,粮草亦可继也。 康和十六年季春,陛下践祚于京都,改年号为安靖。四海甫定,九州涂炭,民生凋敝。臣尝谏言,“应抚百姓,示仪规,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陛下许之。视臣之所言,陛下多听之纳之,何其宠沃,臣敢以魏征自比,则陛下宽臣埒太宗,恩泽若此,非臣陨首结草可以报也。 臣不佞,或辑乱之才,非盛世之臣也。今天下承平日久,河清海晏,可垂拱而治。陛下圣明,群臣忠贤,黎民和乐,疆埸无犯。臣欲有所言而无以进谏者,是故自忖才尽,厚遇之恩报矣,遂敢请辞。 自臣随陛下勤王以来,已十有三年也。江东茅屋旁有一柳,臣临别时所植,而今容已亭亭如盖也。 臣不胜受犬马怖恐之情,谨拜表以闻。” “爱卿此表何意?!” “臣乞骸骨。” “爱卿年方过而立!” “臣请致仕。” “爱卿为国之重器,何谓致仕!” “……臣身患急疾。” “致理你昨日还干得我哭出来!” “……陛下,注意您的用词。” “为何……辞官?” “臣累了。” 金銮殿上,燕沉坐在冰凉的龙椅上,秦恪身着绛紫官服跪伏阶下。十三年前在江东的惊鸿一瞥,他便已深陷情沼。十三年后,燕沉发现,他还是没有看透秦恪。 燕沉闭上眼,右手抵住额头,长叹一口气,“十天,再给我十天。” “好。” 『……安靖七年,十月既望。□□崩,年仅三十六。司徒秦恪悲恸难禁,少倾薨…… 《燕史·□□本纪》』 “致理。” “嗯?” “这棵树,真的像伞一样了。” 轻笑,“时间一如石中火,隙中驹呀。” 作者有话要说:emmmmm文言文那段 看的懂……嘛? 第7章 第一人称书信体 【你走之后】 你说你想当自由摄影师.满世界乱跑 我就陪着你飞 陌生的国家.狭小的宾馆 我从异国文字的汪洋里探出头你.就在身旁 灯光有时很暗.气温有时太冷.但是你很暖 我正在翻译的文字是我想给你的 “我的心把她的波浪在世界的海岸上冲激着,以热泪在上边写着她的题记:“我爱你。” My heart beats her w□□es at the shore of the world and writes upon it her signature in tears with the words, ‘I love thee.’” 我们在一起的第五年.你拉着我环球旅行 路途的终点.是我跟你告白的那个山顶 你给我看我们的旅程 是一颗心 你说 ——我爱你 你又一次走了 两辆车.一声刺耳的急刹 你去了太遥远的地方 我买不到去那的机票 我订不到去那的车票 我寻不到去那的高速 没关系.就算一切交通工具都到不了 我还可以走过去 但是我找不到去那的路 你那么狠心.去了我去不了的地方 把我留在原地.没有你的空房 你曾说.如果没了你.我得好好过 一语成谶啊 你那么绝情.留我独活 【写给同我尸体一起死去的你】 夜半钟声敲醒迥异的灵魂 镜子里映照陌生的躯身 “你是谁呢?”呢喃的询问 塞北江南星罗千万座城 天南地北相遇一双眼神 镜子里渐渐稔识的人 熟悉的不再陌生 十指相错契合的掌纹 重影交叠熨帖的体温 双唇依存温软的亲吻 暖阳斜斜一方黄昏 “嚓” “嚓” “嚓” 拖曳向前的秒针 子夜的钟鸣幽沉 眼中还是陌生而熟悉的掌纹 跌撞的步伐惨白的灯 颤抖的指尖铅青的门 澄亮刺眼的镜里幽暗冥深 映出你的发丝你的眉眼你的唇 “为什么……?”不安的询问 素白绛黑纠缠着步履困顿 赭红火舌吞噬我的身躯你的灵魂 挽歌和诔文 壅塞在咽喉深处的哭声 骨灰与墓坟 正是梅子黄时的淫雨涔涔 镜子里熟悉的表情熟悉的站姿熟悉的身 日日的话语都是熟悉的口吻 凉凉的夜 凉凉的风凉凉的灯 酌酒独斟对影双人 “我这样,是你还是自己呢?”迷茫的自问 零时钟声惊醒岑寂的灵魂 惶惶踉跄撞进镜中的眼神 恍恍时空倒转回到初见的一瞬 “你好,我是你哦。”你微微上扬的嘴角、调侃的眼神 柔暖的指腹在镜面描过一轮又一轮 摹下铭刻于心流淌在血的安稳 恍然间已倾身唇与唇相存 气息温温舌尖冷冷 第8章 白芝麻汤圆 初春的早上七点半,薄如轻纱的初晨羞羞答答地自窗帘边缘洒下。 沈自远从睡梦中醒来,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边。 空的! 沈自远立马清醒了,睁大眼一看。 妈呀我的小男票又双叒叕不见了! 沈自远是个gay,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重点是,他的小男票是只妖精,不不不不不,不是猫妖狗妖狐狸精,他的男票是只,嗯……汤圆。 没错就是汤圆,元宵节吃的那种。 沈自远第一次见到他的汤圆精是在去年元宵,他关店回家的时候顺便在自家楼下的超市里买了袋汤圆。 其实沈自远不怎么爱吃糯米制品,但却格外喜爱黑芝麻汤圆——仅此一种馅,别的他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那天他把汤圆下在锅里,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刷微博,突然听到厨房里一阵锅碗瓢盆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的声音,吓得他扔下手机就向厨房冲了过去。 家里进老鼠了?不对啊,21楼还能有老鼠不成? 拉开伸缩门一看 ——卧槽你谁!!! 一堆锅碗瓢盆洗涤精去污剂钢丝球塑胶手套中间委屈巴巴地坐着一个少年。 还是鸭子坐。 “我不是故意的……QAQQQQQ”,少年轻柔的黑色长发的发梢扫在地上,委屈极了,“锅……锅里太烫了,就……就忍不住跳出来了,我不是故意打翻锅……” 少年扫了眼四周,默默加上,“碗瓢盆……洗涤精去污剂……厨房用品的。” 沈自远还处在“卧槽少年你谁啊为什么在我家啊为什么留着这么长头发啊为什么……没穿衣服啊……啊啊啊???”的震惊中,大脑当机,一片空白,只有各种重复循环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弹幕以惊人的速度刷屏。 少年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更委屈了,“我都道歉了诶,你还生气嘛?”他抿了下嘴,“我帮你收拾总好了吧。” 沈自远终于抖出一句话,“你是……?” “我叫秦芝,芝麻的芝。” 沈自远看着随着锅倒下的一地圆滚滚的汤圆,“你说……你是从锅……锅里跳出来的?” “对呀”,秦芝歪歪头,抿出一个腼腆的微笑,俩小酒窝,“我是妖,汤圆妖。” 沈自远和自家男票的初见确实乱糟糟的,但是他们却意料之外的在一起了,不仅在一起了,还每天没羞没躁的大肆发狗粮,沈自远奶茶店里的熟客全都知道了这位帅气的店主有了一个软萌的男票。 所以这一次,他的小男票又跑去哪里了呢。 沈自远穿好衣服随意洗漱了下抓起手机就准备出门去找人。 上一次贪玩跑去了公园,上上次生气了在奶茶店躲着,上上上次买早餐迷路了,上上上上次…… 哎,能折腾。 沈自远无奈地笑了笑,算了,谁叫他这么喜欢他的小男票呢。 刚准备开门,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一颗短发的毛茸茸的脑袋出现在沈自远面前,一个熟悉的发旋。 秦芝矮上沈自远不少,现在他低着头,沈自远当然能看到他的头顶。 “啊,你起来了啊。”秦芝眨眨眼,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有点局促。 “怎么了?”沈自远侧身让秦芝进来,皱着眉看着他单薄一件外套,把自己身上的加绒袄子给他套上。 “我是妖啦,不怕冷的”,话虽如此,秦芝还是乖乖的穿上带着自家男朋友体温的袄子,“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会的,毕竟昨天晚上你嗓子都哑了,清洗完了沾枕头就直接睡着了。” “哎,生物钟”,沈自远给秦芝拉好拉链,“你出去买早点了?” 秦芝抿起嘴,把手上的袋子紧了紧,“不……不是。” “怎么了这是。”沈自远蹲下身,看着坐在沙发上垂着头的男朋友。 秦芝吸了下鼻子,“我……我出去买芝麻了,黑芝麻。” “啊……?”沈自远一愣。 秦芝偏过头,“你昨天不是说,你喜欢黑芝麻馅的汤圆吗,我想试试能不能把我的白芝麻芯换成黑芝麻。” 沈自远彻底愣着了。 秦芝咬了咬下唇,打开袋子,“动作快的话应该不会很疼,只是换完会虚弱一段时间,不过不要紧你会照顾我的,那样我就是你最喜欢的黑芝麻馅的……” 话音消失在了唇齿之中,气息浸染,舌尖交缠。 秦芝有些气喘地推开沈自远,耳朵都红了。又被沈自远抱住,他眨着眼,把下巴搁在自家男朋友肩上。 “不用了大宝贝,不用的”,沈自远亲了亲秦芝的颈侧,“从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天起,我最喜欢的就是白芝麻汤圆了。” “我最喜欢的就是一颗名叫秦芝的白芝麻汤圆。” 第9章 轮回与新生 ① 我也不知自己是何时何日知晓这件事的,只是某一日,我跟着冰准上仙去赴司魂上仙的喜宴,司魂上仙本是冷冷清清的仙府那日甚是热闹。 说是司魂上仙的仙侣喜欢热闹,于是昆仑山巅清冷之地竟也燃起烟花,挂满喜庆的红灯笼。 我作为冰准上仙唯一的侍从,却在喜宴最热闹的时候跟失了自家主子,慌的我冷汗涔涔。 幸好司魂上仙仙侣柏芝仙人为我指了路,说是冰准上仙去了昆仑树那。 我道过谢,急急赶赶地招了飞云赶去。 话说回来,我还是柏芝仙人推荐送给冰准上仙的。 昆仑树是司魂上仙本命之树,蔚然近百米,枝叶茂盛,冰蓝似火又似光的一团团飘然在枝头。 司魂上仙董六道赋新生,三界六道新魂新魄全全孕育于昆仑树。 我看到冰准上仙坐在虬曲凸起的树根旁,一身漆黑如浓墨般的衣袍铺在白荧荧的雪地上,拆下来的冠帽落在一边,发丝散乱。 昆仑常年不停的细雪落落洒洒地覆肩头,天色是恒古不变的绀蓝。 上仙大人的背影,有些岑寂。 我思来想去,还是走上前去,还未开口,冰准上仙便已说道。 “我不回去,你且自己玩会。” 我踌躇着,终还是开口问了问,“主子……无事?” 一团蓝色光球晃晃悠悠落下,又是一个新的魂魄孕育成型,投向三界之中。 上仙低下头,“柏芝本是秦司墨府中一只梅瓶,仙气熏染,开了灵智。” 秦司墨应是司魂上仙的名讳,我眼观鼻鼻观心、安安分分地盘腿坐在一旁,当一个不会说话的聆听者。 “柏芝天真、胸无城府,单纯得有趣,司墨喜欢的紧”,我看见上仙抬手拍了拍肩上的细雪,“记得一日,我曾去司墨府上,回来后得知柏芝本体磕碰,瓶口缺了一小块,司墨气了我七日。七日,我与他说任何事,他都不予回答。” 我听着他轻笑了声,“后来他主动来我府上拜访,还是为了叫我收下你。” 我默着,这段记忆,我记的不甚清楚了。 “器物难以化形,司墨等了他许多年。” 冰准上仙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声音却有些干涩。 “现在……他们要”,他哽着失了声,“要……大婚了。” 我从未见过冰准上仙如此失态,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您对……司魂上仙……” “……你回去吧,晚些我自会回来。” 我觉着还是让冰准上仙单独呆着更好,热热闹闹地拜堂,只会让他更为难过罢了吧。 我招来飞云,无声离去。 漫天细雪里,我看见冰准上仙将额头贴在昆仑树上。 ② 我是冰准上仙府里唯一的一位侍从,叫画屏。 我的主子冰准上仙,掌三界司轮回,与董六道赋新生的司魂上仙同为天道直接孕育的仙人,握着三界六道的脉络。 当年柏芝仙人将我送与冰准上仙,冰准上仙断然拒绝,最后还是司魂上仙开口,冰准上仙才收下我。 偌大的仙府,就上仙与我两人。 自从我知晓主子心悦司魂上仙后,我越来越觉着,之前毫无觉察的我简直傻兮兮地不能看。 轮回之事何其繁忙,可若是司魂上仙喊主子有事,主子不眠不休也会处理完手头之事,去赴司魂上仙的约。 我见着过主子与司魂上仙待在一起的模样,像是冰雪初融,温柔的仿若新梅缓缓绽放,是千万年来看透的冰封中的温暖春水。 只是司魂上仙大半心思放在柏芝仙人身上,怕是未曾多么觉察到主子眼里缱绻温存的情意。 我曾在心里揣测过主子的心思,自天道混沌之时便互为好友的主子定会比柏芝仙人更了解司魂上仙,千万年的陪伴难道没有孕养出更深的情感吗?况且,主子对司魂上仙真真算是宠溺了,不论是不显于外人的温柔,还是处处关心的体贴,总比柏芝仙人那种跳脱总是惹麻烦的性子要好罢。 我觉着,也许是主子发觉自己心思时,司魂上仙已对柏芝仙人有了情意,以主子的性子,定不愿强行改变司魂上仙的心意,所以……就这么拖着,直到他们大婚。 我停下手中折磨仙花的动作,突然想起,柏芝仙人不似主子与司魂上仙一般为天道孕育,没有与天不老和天共寿的命,若是柏芝仙人仙陨,主子应是还有可能的罢。 只是那怕又是千万年之后了。 哎,估计那时,我也身陨了。 ③ 事情是在一个平淡无奇日子发生的,已是人定之时,主子在桌边看着书。 突然,主子猛然抬头,对我喊了一声。 “画屏,我离去一会。” 说完便冲了出去。 我呆愣愣地看着主子慌乱的背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能让主子大乱方阵估计只会是司魂上仙了。 莫非,司魂上仙出了什么事? 怎么会呢,那可是上仙啊,天道的承载者啊。 我摇了摇头,这些与我没有太多关系,只是有点担心罢了。 仙府在仙力维持之下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日日都是不变的模样,纤尘不染,一点有人存在的样子都不似。 我信手随意擦了擦桌子,看到被整整齐齐放在桌前的一张信纸。 是宁化玉扣宣纸,上好徽墨被字的主人写下若惊鸿游龙般的隽逸字体。 是一首《桃夭》。 是司魂上仙的字体。 是一百多年前大婚那日的请帖附送的,我记得司魂上仙说,这是特意为主子选的最好的宣纸,千金难买的墨。 若不是知晓司魂上仙不知主子心悦他,我都要觉着这是他特意挖苦主子的。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我愣了一会,叹了口气,没去动信纸,只是用青花釉里莲纹瓷瓶边的和田软玉簪将信纸压好,怕毛毛躁躁的自己不小心弄掉了。 转身出门时,才又恍然记起,那青花釉里莲纹瓷瓶和和田软玉簪,都是司魂上仙赠与的。 我不禁回头又看了眼那张掐金丝红橡木桌,才发现,那桌上零星不多的摆件,连带着那张木桌,都是司魂上仙赠予主子的。 千万年了,主子仍旧留着,从未换过。 ④ 主子的本命法器轮回镜是我每次打扫的最后一件。 其实这镜子根本不用擦,司掌轮回的上古法器怎么会蒙尘?我只是太过无聊罢了。 镜面总是黑沉沉的,只会在有人站在面前时显出那人上一世的模样。若是新魂,则会显出洁净的纯白。 只是很神奇,每每我站在轮回镜前,镜子却永远是个黑沉沉的模样,从来不会改变什么。 收拾完东西,我去了凡界,凡界正是一年春好之时,新燕烟柳、风和景明。我约了女伴,相约去那西子湖畔踏春。 真的,相比起成仙,做个凡人更有趣些,百载光阴,生如逆旅,虽是短暂,却因这短暂而更为珍贵。若是这樱花常在,而生命亦常在,二者的相遇又有何惊喜可言? 我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一桌的物什,也不知主子每次对着那些个物件之时,是否也因光阴太长而拉长了求不得的痛苦呢? 女伴叫白练,是只喜鹊妖,叽叽喳喳一路讲个不停。她们喜鹊一族有着三界最迅捷的小道消息,我突然想问问有没有关于司魂上仙的消息。 主子慌乱离去的身影让我总觉不安。 我刚刚准备开口,白练收了一个口讯,脸色大变。 “画儿姐!”她侧头看向我,那个表情让我立马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了,“画儿姐不好了!昆仑树……昆仑树……枯了!” 什么! 凡界的黄昏来的很快,一剪孤鸿裁断水天之色,低唱着——“行不得也……哥哥……”。 我明白了主子离去时的慌乱,同为天道孕育,他们有着无法割舍的感应。 可是……昆仑树怎么会枯呢?昆仑树可是司魂上仙本命之树,孕育着三界所有生灵最初的三魂七魄,更有着天道之力的保佑,怎么会……枯呢? 突然想起,在很久以前,久到我的记忆都不清晰了,有人跟我说过,若是想和上仙一样,与天不老和天同寿,就需昆仑树芯两尺,重塑肉身;需轮回镜面一寸,淬炼神魂。 我觉着眼前发黑,看不真切,意识有些恍惚,总是好像有人在耳边轻轻呢喃,催促着什么。 我用力甩了甩头,捉起腰间司魂上仙赠予的清神玉佩,运气,那声音才渐渐淡去。 白练还在一旁碎碎念着该怎么办怎么办,我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得回去一趟。” 白练神色担忧地点点头。 ⑤ 我赶回了仙府。 远远的便见着柏芝仙人在门口来回踱步,神色紧张,却又好像不是单纯的为了仙侣。 这感觉没有来头,我只是有这么个感觉……我在面对柏芝仙人总会有这种感觉,好像能感觉到他所想似的。 我走近门口,那里设了禁制,柏芝仙人进不去。 我并未多与柏芝仙人交流,微微颔首,正准备踏入,却被柏芝仙人一把拉住。 “画屏,你进去告诉你主子,让他赶快把我的司墨还于我!我才是司墨的仙侣!他这么一声招呼不打地把人带走太不合规矩了!” 能让昆仑树枯萎的创伤,留与你又有何方法? 心中虽是这样想着,面上却还是不卑不亢地笑了笑说道,“一定。” 仙府里,一切都变了模样,轮回镜深幽冥迷,主子仙力混着天道之力在轮回镜面翻腾,千百万张众生的神魂模样从镜中闪过。 被主子护在身后的是一件冰棺。极北之地的万年严冰作椁,昆仑冰玉作棺,有着护身留魂之奇效。 我知道主子是在搜魂,刚刚散去、未入轮回的生魂是能重新找回的,只是需要上穷碧落、下尽黄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若是主子,若是有轮回镜,就不算太难,只是需要耗费太多心神与仙力罢了。 所以司魂上仙是……魂魄散去了么……? 怎么可能!? 昆仑树枯萎…… 莫不是……被取走了两尺树芯! 那个长生之法在我脑中徘徊不去,若是有人盗取了昆仑树芯,与之同源共生的司魂上仙会受创似乎不是太难推测。 若是这样理解,昆仑树十尺树芯,三尺为三魂、七尺为七魄,两尺树芯、便是一魂一魄。 谁可能有这能力进入昆仑之颠,破开重重禁制,盗取昆仑树芯呢?那可是上仙啊……天道孕育,三界六道至强至高的存在,谁有这个胆子? 主子倒是有这个能力,只是他护着司魂上仙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况且……他根本不需要求取长生…… 等等……求取长生……长生……! 我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柏芝仙人! 他作为司魂上仙的仙侣,可以在昆仑之颠自由来往,而作为器物化形,他天资低下命数不长,为求长生施此下策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明明已有太多,为何要这样做。 我屏气盘腿坐在不远处,主子仍旧专注地搜寻着三界内的魂魄,我放任自己胡思乱想,揣测那些我注定不能说出口的事情。 柏芝仙人的做法,其实也不是不可理解,人总会汲汲渴求自己未曾拥有的东西,天资与命数,也是他现今为数不多未曾拥有的东西了。只是他估计并不知道盗取昆仑树芯,会创伤司魂上仙罢。 嗯……我怎么会这么确定一定是柏芝仙人做的? 意识仿若被漩涡吞噬的感觉又一次直直冲入脑海,我连忙抱神守一,握住玉佩,运起清心决。 头好疼,那个声音透着蛊惑和引诱…… 我……好像得去取个什么东西……不行……那东西我不能碰……可是……那是我…… 那是……我存在的……存在的……的意义……? 黑暗如同沉默的深渊,吞没了眼前的世界。 “画屏。” 一道冰蓝的光似是昏冥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划开了混沌,是冰准上仙的仙力。 我的意识仿若从布袋中被放出,浑身几乎湿透了。视觉缓缓恢复,眼前才显出冰准上仙的玄色掐金丝云纹外袍的下摆。 恍恍惚惚中,我记得司魂上仙似乎特别喜欢云纹衣裳。 “画屏,我要碎魂。” 我旋即清醒。 “主子!!你疯了!!” 冰准上仙抬手,把一块冰蓝色的软玉放入我手中,冰冷刺骨,像是昆仑永年不化的坚冰,那恒古不变的绀蓝天空。 “将此玉存好,给司墨”,冰准上仙周身仙力和着天道之力流转,空间都被这力量撕开道道缝隙,似乎是看我眼神太过激动,上仙又开口道,“三界之中无法寻到司墨的一魂一魄,余下二魂六魄我无法聚集,且已有了懵懂意识。我需去寻到所有三魂七魄,将其用我的魂魄蕴养,再送回他本体。” “……主子,这样你会魂飞魄散的。” 主掌轮回的上仙魂魄归一,三魂七魄化为轮回镜、已揉合为一体。寻常仙人若是想用魂魄蕴养他人魂魄只需简单将三魂七魄分散开一一温养,但是主子……只能先将魂魄碎开……而且,上仙之魂,只有上仙可聚。 “无事”,冰准上仙转身轻轻打开昆仑冰玉棺盖,将里面的人轻柔地抱起,司魂上仙如新雪般的白发漾在冰准上仙的衣袂上,“反正这三界之中我求不得的仅此一人,如此,还能离他更近一些,神魂相融,怕是柏芝也不可能如此罢。” ……这不一样啊。 以己碎魂,换取神魂的圆满。 值得吗,冰准上仙…… 更何况……柏芝他……根本就是导致这一切的…… 我的头! 啊……好疼! “画屏?” 好疼啊啊啊啊啊!我要去……我得去取……去取轮回镜片!为……为谁……为谁?! 冰凉刺骨的寒意自我手中刺入识海,我低眼,是那块冰蓝软玉。 “你无事?” 冰准上仙抱着司魂上仙坐下,问道。 “……无事。” 我必须告诉冰准上仙是柏芝。 你不能。你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我……你…… 你只是个□□而已。 ……!!! 我想开口,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没办法移动哪怕一根手指。 耳边出现过许多次这个声音,这次我终于听清了,是柏芝的! 我是柏芝的□□?! 我瞪大眼睛。 我看见冰准上仙敛下眼,手指顺着司魂上仙的眉眼描摹而下。缱绻不舍。俯身轻轻地在司魂上仙唇边印下一个吻,温柔厮磨着,却未再进一步。 我看见这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脑中混乱成混浊的泥潭。 一切都能解释了。 柏芝掰了一块本体上的瓷片,制了我,为我附上魂魄——反正他可以接近昆仑树,这一切都不算难。 他把我送给冰准上仙,为了时机成熟,取得一块轮回镜片。 所以轮回镜照不出我的前世,亦显不出新魂所有的纯白 ——因为我根本只是一个□□、一个道具、一个傀儡! 一个柏芝为了达成他目的的工具! 好心机。 只是不知道他对司魂上仙的情意有几分真实,到底是为欲望疯狂还是彻头彻尾只是个骗局。 我看着冰准上仙顺了顺司魂上仙的白发,站起身,抬手聚力。 上仙的衣袍翻飞,轮回镜自边缘寸寸碎裂,像是冰面悄然崩溃前最后的那一瞬,冰纹带着悲凉的美丽。 “嚓。” 轮回镜……碎了…… 片片碎镜,漫天飞舞,冰凉的光折射着,细雪般的微光,纷纷扬扬,天地之间,仿佛拂上了碎玉的光尘,鲜血砸在纤亮无尘的地上。 我根本没办法想象那种疼痛。 哪怕我的识海里,柏芝与我正抢夺着身体的控制权,头疼欲裂,但我明白,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冰准上仙分毫。 碎镜飞向冰准上仙,呼啸着刺入,却没有血迹,没有伤痕,那是直接撕裂灵魂的伤。 三千六百片碎镜,三千六百刀,刀刀都是直击灵魂的疼痛。 我有点想哭,却连自己表情都控制不了。 一团冰蓝的火焰带起飞扬的灰烬吞没了上仙,我觉着手中的软玉带上了温度。 识海中那人还在喋喋不停地诱劝我去取轮回镜散落一地的碎片。 取你妈个仙人板板! 司魂上仙对你不好吗?冰准上仙爱司魂上仙爱的那么温柔隐忍也因司魂上仙的缘故从未对你做什么,你至于将两人全全算计上,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无聊至极的永生吗? 我一想到我居然是被这种人制造出来的,就感觉恶心的想吐个几百次。 只是我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僵硬地起身。怕是柏芝发现诱劝无果,强行直接控制。 我恨不得自绝经脉。 刹那间,我找回了控制能力。那种被侵入的感觉消失了,我猜测是冰准上仙发现了那一魂一魄在柏芝那,他逃远了,所以就失了对我的控制。 我半跪在冰棺旁,司魂上仙安安静静地躺在其中。我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司魂上仙,此时看来,确确是生了副温柔隽逸的好相貌,不难想象他为了某个人弯起眼角,眼里溢满柔情的模样。 只可惜,冰准上仙就要魂飞魄散了。 冰准上仙怕是终究守不来最终的圆满。 也不一定,我看了眼手中的软玉,我记得冰蓝火焰燃起时,它变得温暖了,像是灵魂熨帖的温度。 我叹了口气,团在一边,等着司魂上仙醒来。 ⑥ 司魂上仙醒来的很快。 我觉着周遭的仙气涌动,转头看了一眼。 司魂上仙雪白的睫尖颤了颤,睁开,剑眉挑起,面色凝重,还带着滔天的愤怒。 司魂上仙翻身飞起,衣袂带着天道之力的气息,右手点在眉心,引出一小团微弱跃动的冰蓝火焰。 我急忙忙把软玉递上。 司魂上仙接过,手指翻飞,快得只剩残影,凝魂聚魄,天地色变。 这是将冰准上仙的残魂凝聚起来,保护着,不再消散。 软玉成了叶片的模样。 司魂上仙敛下眼眸看着叶玉,不知在想什么,我哆哆嗦嗦不敢有异动,司魂上仙周身的气息太过可怕,怒火与杀意似是凝成实质。 “柏芝呀……呵……” 司魂上仙将叶玉收入怀中,浮空踏向我。 食指点在我额心,我连反抗的念头都起不了。 司魂上仙的仙力在我识海扫过一圈,没有疼痛的感觉,反而有种……挣脱束缚的轻松。 司魂上仙探寻了柏芝的位置,顺便斩断了他与我的联系。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说出感谢的话语,司魂上仙便身形一闪,失了踪迹。 我觉着,柏芝怕是命数已终了。 ⑦ 以后的事,我不甚了解,只是日日守着这偌大的仙府,无所事事。 白练告诉我,柏芝仙人堕入魔道,被司魂上仙斩魂处死,不入轮回,魂飞魄散。 那日我请求司魂上仙带我去了行刑之地。 柏芝发丝散乱,狼狈不堪,平素整整齐齐的衣袍脏乱不堪,看见司魂上仙出现,他竟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头撞在狱栏上。 “司墨……司墨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柏芝不过是想求取更长的时光与你相守……罢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司魂上仙微笑着挪开,站到三尺之外,“本尊的名讳其实魔道杂碎可以直呼的?真是没有教养!” 柏芝一愣,立马改口道,“上仙大人……上仙大……啊!” 我看不过去,一巴掌甩在他脸上,“闭嘴!” “你是什么东西!”柏芝怨毒地盯着我,“不过是我的一个□□罢了……啊啊啊啊啊!” 司魂上仙一剑把柏芝琵琶骨刺穿,插在地上。 “是为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呵,怪我识人不清,把杂碎当心头宝,竟让你钻了控制。” 司魂上仙款款踱着步子走进,微笑着,低声说道,“你错就错在不该把与我相伴万年的沈白懿扯进来,更不该把主意打到昆仑树头上。” 说完,再没管颜态尽失的叫嚣着的柏芝,转身离去,我立马跟上。 斩魂极刑,同是三千六百刀,同是刀刀入魂,柏芝还未坚持过百,便涕泗横流,甚至……还失了禁。 想想冰准上仙连痛呼都没,不禁愈发唾弃起这人。 不过,这样子,还真真是大快我心。 上仙长情亦绝情,柏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心机算到两位上仙身上。 冰准上仙的魂魄受创,但好在三魂七魄仍在,被司魂上仙放入昆仑树芯温养,同源的天道之力能够慢慢修复灵魂的损伤。 自从发现司魂上仙其实没什么架子之后,我倒是常常去上仙仙府里找上仙唠嗑,我看的凡界话本多,讲起故事胡扯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一日我随着司魂上仙去昆仑树,想起自家主子苦哈哈的爱意,突然没忍住,吧啦吧啦地吐噜了个痛快。 然后我就看见司魂上仙被震惊了的表情。 ……我这嘴,缝上算了。 ⑧ 百年之后,我坐在司魂上仙仙府里喝茶,上仙某日闲的无聊,取了昆仑树一枝为我重塑了肉身,又赋了新魂,原本天资低劣的我如今修为也是十分可观。 我看着司魂上仙新奇地摆弄着九连环,却在下一瞬,抬起头。 “画屏,你主子回来了。” 我俩赶到昆仑之颠,绵延百米的昆仑树晕开悠悠蓝光。 熟悉的背影披散着黑如漆墨的长发立于树下,似柳絮般轻柔的细雪跳跃着落在肩头,恒古的绀蓝夜空如同深沉的天鹅绒。 司魂上仙兀地停下,对我说,“都怪你,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白懿。” 是是是,这还真是我的错。 我估摸着主子要是知道了,可能会把我直接甩出去,不过不要紧,我可以躲在司魂上仙那。 我俩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正在我放弃坚持准备抬脚迈步去叫人时,冰准上仙似是觉察到了我们,转身款款走来。 步子越迈越快,直到快到身前才缓和下来。 冰准上仙手里拎着一个吊坠,上面点缀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冰蓝的玉质云纹称在其中,掐银丝黑绸缎缠绕着,嵌着点点碎琉璃。 “这是……我方才用之前碎掉的轮回镜制的”,看得出来冰准上仙有些紧张,敛下眼不敢对视,“……你曾赠予我许多物什,这件小玩意就算一个回赠品吧。” 我看到司魂上仙耳朵红了。 这气氛,怎么那么……哎,那啥呢。 我悄咪咪地往旁边缩了缩。 “啊……啊,谢谢。” 司魂上仙将吊坠别在腰带上。 我仿佛看到主子眼睛亮了,向前走了步,开口说了句我万万没想到的话。 “司墨……我心慕你许久,可愿……可愿予我一个机会?” 我听见司魂上仙轻轻笑了,“多久?” “自天道方成、三界新分、六道甫轮、百态初生”,冰准上仙微笑着,“自我神志即开,侧头看见了你。” ⑨ 我去凡界买了副墨镜。 迷你番外 ⅰ. 事实证明,一副墨镜是不够用的。 我真后悔,应该批发几箱再买一盒子耳塞的。 而且我在也不要在司魂上仙府上过夜了,那个声音……绝对不只是我听力太好的原因。 ⅱ. 不不不,不是冰准上仙叫床声太大,我主子是这种人吗??? 我只听到过主子在喘息中轻声地喊司魂上仙的名字……操操操打住我不能再说下去了!主子你的形象啊啊啊啊啊! ⅲ. 。一定要我说是什么声音吗? 好吧好吧我冒死说说。 就是……司魂上仙……他喜欢在床上向冰准上仙撒娇。 就是……撒娇!!! 你能想象司魂上仙那种温柔的声音用软软糯糯的语调说。 “白懿,你夹着我惹……” “白懿,你放松点嘛……” “白懿,你真好~” ↑这样 我……我……不得不说挺带感的!!这样的上仙好可爱啊啊啊啊【口水】 哎,过夜删。我怕我会被主子恁死,杀了灭口就不好了_(:з」∠)_ ⅳ. 我活着回来了。 差点翻车【唏嘘】 幸好司魂上仙疼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这个帖子就到此为止啦,我已经感觉到了主子的杀气了诶。 第10章 枫阳 ① 【世界|风月正天:辣鸡琴枫,又他妈被放出来发疯了。丹青宴的管事快把你们家狗领回去(猪头)】 【世界|枫华谷下的叶:辣鸡琴枫,又他妈被放出来发疯了。丹青宴的管事快把你们家狗领回去(猪头)】 【世界|誉阳阳:管你们屁事(微笑),我明明跟琴枫说的是去清理些渣滓,某些人怎么总是忍不住自动对号入座呢~】 【世界|黄少文字泡:哎呀呀,又是哪个帮惨兮兮的把我们可爱的小疯疯惹着了,惹就惹吧还打不过,打不过也就算了还要上世界来显示出你们打不过,怎么就这么欠呢(猪头)小疯疯加油,带着小阳阳怼死他们、恁得连渣滓都不要剩,修装备的钱算姐的】 【世界|水墨丹青:够了,誉阳,回来】 敲击键盘的声音富有节奏,灵活的手指甚至带出残影,鼠标轻微地抖动,意识清晰微操完美,再加上几乎顶尖的装备,尚峰帮里的五人围堵小队被他送了两个回复活点。 琴枫向四点钟方向移动三尺,进入了誉阳奶的范围内,秀姐姐长袖一挥红扇一摆,唰唰把他奶回了满血。 啊,揍了这群傻兮兮的不自量力的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小可爱们大半个下午,秦枫终于心情舒爽了,跟母亲大吵一架的烦心全变成一串串会心砸在他怼死的人身上。 贼开心。 点开世界频道,不出意外的在掐他下午无差别逮谁揍谁的行为,他扫了扫看到了水墨丹青说的让他们回去的话。 哎,要不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他才不会管帮派形象啊影响啊什么东西的。 【队伍|誉阳阳:心情愉快了?(猪头)】 【队伍|琴枫:嗯嗯,帮主是不是喊我们回去?】 【队伍|誉阳阳:你要是还没尽兴就不用管他】 【队伍|琴枫:还好啦现在,走吧,陪我做阵营日常】 游戏里的秀姐姐对只到腰间的小秀萝做了个揉脑袋的动作表情。 秦枫淡定的点了个(被推倒)的动作表情,小萝莉躺在地上,一副被恶霸欺凌了的模样。 誉阳发来六个点。 秦枫好心情地笑了。 今天是周日,大攻防的阵营日常在昆仑,秦枫看了看时间,半个小时应该够了。 毕竟他还要做作业。 苦哈哈的高中狗啊。 ② 秦枫玩剑网三两年了,作为一个万年冰心,皮脆的跟薯片似的,偏偏他还贼欠,攻防时的那张嘴,据说浩气的一团团长想封他很久了。 哎,现实里怼人总是因为结巴作罢,游戏里当然要学会放飞自我。 誉阳是他的绑定奶,奶秀一只,胸一甩奶四海,操作犀利,完全能够跟上他的蛇皮走位。 两个七秀打架,简直跟俩泥鳅似的,四解控抓都抓不住,滑溜溜的。 哦,誉阳原本不是七秀,那时秦枫天天跟他抱怨没有人能跟的上他魔鬼般的走位,唯一一个打架的时候能跟上他节奏的誉阳还是一个剑纯,简直不让他活。 他也想有个绑定奶,冲进人群堆搞一波事情还能愉快的滚回来享受奶妈的关怀。 当时也是周日的阵营日常,昆仑地区的阵营日常设计的文案估计就差在脑袋上顶着“来嘛搞事嘛”的牌子了——浩气任务【解救被恶人谷掳去的俘虏】,恶人任务【毒死抓来的浩气盟俘虏】——这他妈不在任务地区打一架都对不起头顶的pvp招牌。 他俩当时顶着个路边一级的兔子咬一口都能直接狗带的血皮,骚了一波从人群中滚出来,聂云逐月扶摇直上踏云脱战加大轻功,跑路技巧满级,溜得跟你爹拿着鸡毛掸子在后面追你似的狼狈。 直到跑到昆仑的小瑶峰,他俩才甩掉后面气急败坏的浩气追兵。 【队伍|琴枫:我真想要个绑定奶啊嘤嘤嘤】 【队伍|誉阳:……你冷静,嘤嘤嘤的画风不适合你】 【队伍|琴枫:我不管我一定要找个绑定奶!】 秀姐姐揉了揉小秀萝的脑袋。 这人怎么总对揉脑袋这事这么大兴趣。 【世界|琴枫:寻找绑定奶,要求热爱pvp操作犀利,就算我不管你你也不会死在哪个犄角旮旯空。包吃包住包……不对,包小药包修装备包茶馆五件套。有意者私戳~】 世界炸了锅,卖萌求带的、开骂日行怼琴枫的纷纷嚷嚷,秦枫看了几眼,没有一个符合。 【队伍|琴枫:难过(大哭)】 【队伍|誉阳:……我去练个奶陪你浪?】 【队伍|琴枫:!!!!】 【队伍|琴枫:……真的!?!?!?】 【队伍|誉阳:真的真的,反正剑纯玩的太久了没意思】 【队伍|琴枫:我爱死你了阳阳~】 【队伍|誉阳:……???】 【队伍|琴枫:阳阳~阳阳~阳阳~】 【队伍|誉阳:你够了】 那天誉阳立马去开了个七秀号,从此琴枫从骚贱骚贱打了就跑的恶人第一神烦冰心变成了骚浪骚浪打了不跑奶满再打的恶人第一神烦烦烦烦冰心。 帮里野外黄鸡风车团团长黄少文字泡如此评价:像是恶霸找到了靠山,饿虎赋上翅膀,俩神经病翻墙逃出了六guo亭。 秦枫深表赞同。 ③ 誉阳已经到了昆仑,领了任务,秦枫操作着自己的小秀萝往昆仑跑着。 【私聊|黄少文字泡悄悄地对你说:小疯疯小心,我闺蜜跟我说尚峰租了个团来埋你们】 【私聊|你悄悄地对黄少文字泡说:。我惹他们了吗?】 【私聊|黄少文字泡悄悄地对你说:…………你他妈杀了一下午尚峰的人居然连帮的名字都不知道????你真的是……】 【私聊|你悄悄地对黄少文字泡说:(猪头)(猪头)】 把这事跟誉阳说了声,誉阳回了六个点。 【队伍|誉阳阳:你要不要跟战?作业还没做吧】 【队伍|琴枫:我要是跟战的话他们埋人你不好弄吧】 【队伍|誉阳阳:没事,喊人揍回去呗(猪头)】 【队伍|琴枫:好好好我去了】 秦枫点了誉阳跟战,挂着机去做作业了。 高二的作业还不算多,秦枫分了半个脑子做作业半个脑子瞎想。 哎,考虑退帮好了,当时也只是因为刘静怡也就是黄少文字泡的邀请,他入了二中学校玩家报团的帮,现在呆着还要时时刻刻关心帮主也就是隔壁四班打流大军头头瞿何的面子问题。 烦死了,退吧退吧。 就是得想想怎么把誉阳带走,绑定奶啊这么合心意的绑定奶啊,不带走他真的心痒痒啊。 哎,还不知道誉阳是不是他们学校的,也没问过。如果不是那最好,毕竟他们在游戏里这么合拍,如果真的同一个学校他怕他会生一些不该的想法。 秦枫想起来他妈冷冷看着他的眼神,还有那句。 “恶心,你不是我儿子。” 我也不想当你儿子。 心情突然糟糕。 ④ 周一去学校,秦枫惊讶地发现他那个一周七天八天不在学校的同桌居然来学校了。 挑了挑眉,秦枫拍了拍椅背,“让,让我进,进去。” 趴在桌子上的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短发剃的很干净,眼角没褪去的睡意让他原本看上去不好惹的眉眼带上了柔和。 有点不像传闻中的样子。 教室里人不多,刘静怡紧张兮兮地从前桌侧着身看着这里。 传闻中沈旭望是什么样子的呢。 前二中校霸?打架无敌手?不好惹的混混?人狠话不多的标准样品? 秦枫选择相信他看到的。 沈旭望盯着他看了会,他低着眼也看着沈旭望。 沈旭望什么都没说,起身让秦枫进去了。 刘静怡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谢了。” 沈旭望被他吵了瞌睡,坐在椅子上,从书包里拿出一台笔电。 秦枫都震惊了,“你,你不会,要在……” “嗯”,沈旭望应了一声,开机点开ps,又拿出一张数位板,“你今天不要单独出去。” “你要,干,干什么?”秦枫顿了顿,又问道,“为,为什么。” “手里还有几个板绘单子今天要交”,沈旭望很坦然地把椅子往秦枫那靠了靠,躲在书立背后,“瞿何他们可能会来堵你。” 二中是大课,成绩平平的结巴少年秦枫和前不良少年今旷课大王被安排在最旮旯的地方,再往书立后一躲,不费点劲估计连这里有没有人都看不见。 “单,单子?”秦枫瞪大眼,觉得今天他来学校的方式可能不对,“瞿何他,他,他们堵我干嘛?” 沈旭望放下数位板,看着秦枫,眼前的人有些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角收的很深,此时瞪大眼睛更带上一丝无辜的神情,他踌躇了会,开口,“我……父母去世了,我得养活自己。” 秦枫自觉说错了话,闭上嘴,讲台上物理老师拿着扩音器费劲地喊着理想气体的状态方程,近乎撕心裂肺的声音反而让他更加昏昏欲睡。 大概是昨天跟母亲吵得那一架让他彻底心灰意冷,虽说昨天下午好好发泄了下,但是今天仍旧浑身难受。 “睡会?”沈旭望左手递过来一个小枕头,右手和眼神仍旧在电脑上,“你好像很疲倦。” 秦枫有点意外沈旭望的心细,的确很疲倦,不是困顿,就是疲倦,那种懒得做任何事的疲倦。 接过小枕头,一头砸了下去。 枕头大概被经常用,带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秦枫根本没有挣扎地睡了过去。 至于四班打流头头瞿何? 谁管他啊,又不是打不过。 倒是一个学期见不到几次的沈旭望,今早的举动让这个风评不好的前校霸在他心里的好感度biu地上升了不少。只是这人给他感觉太熟悉,总感觉下一秒他就要揉自己脑袋。 ——怎么这么像阳阳。 沈旭望看着身边的人,五官柔和,看起来软软地没有什么脾气的样子,很难想象在游戏里他是那样的张扬,操作犀利到足够一挑五,惹是生非的能力一绝。 之前还在学校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秦枫,人都是视觉动物,他当然一眼就关注到了长的非常符合他审美的秦枫。 明的暗的还拦下了不少找秦枫麻烦的人,结巴这种事情在小学可能还只是言语层面,到了初中高中特别是中二时期还没过去的傻逼那里,就难免会有恶意的欺凌。 后来家里出事,他长期旷课,在家没事干,听说秦枫在玩剑网三,于是也创了个号。 不过秦枫的操作实在风骚,说好点是神出鬼没,粗俗点就是瞎鸡·巴打。 他研究了不少秦枫的操作走位习惯,才跟的上他的节奏。 那天秦枫在小瑶峰撒娇,说他想要个绑定奶,他不知怎么回事就被秦枫的那句“包吃包住包那啥”蛊惑了心神,抛下了倾注了不少精力的道袍飘然的剑纯,重练了个七秀奶妈号。 其实阳阳这个称呼挺不错的。 听起来很亲密。 当时看到那一串阳阳的时候,他的意识都恍惚了,心跳的很快,完全不受控制。 晚上躺床上,路灯冷冷清清的光洒进床,他很清楚地明白了,他可能是喜欢上了秦枫。 今天来学校,一方面是因为他听到风声说瞿何要堵秦枫,一方面是他基本处理好自己的事,可以回来安安心心试着追求秦枫。 在游戏里,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了秦枫告诉他,他是gay的地步。 刚好。 沈旭望拉了拉窗帘,挡住撒到秦枫脸上的阳光。 ⑤ 一觉醒来,已经是最后一节课,英语老师细声细语地讲着虚拟语气。身侧的沈旭望一张画基本画完,正在调光。 秦枫凑过脑袋,配色还挺好看,再定睛一看,是个策马扬鞭的天策御姐。 “你也,也玩剑,剑三,吗?” “嗯”,沈旭望手中操作不停,“醒了?” 沈旭望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变声期的时候没有保护好嗓子,秦枫更加觉得熟悉……很像,很像誉阳的声音。 “你……” “我是誉阳”,沈旭望看了他一眼,秦枫看出了笑意。 秦枫愣了一会,又砸回小枕头。 我他妈一定是还没醒。 想起自己昨天还在想誉阳一定不要是同学校的人,这下可好,直接变成同桌。 我他妈还告诉过誉阳我的性向。 要死。 不过…… 沈旭望心情很好的终于下手揉了揉秦枫的脑袋。 秦枫一把抓住沈旭望手腕,“你,你想好。” “嗯,想好了。” 几乎没有解释,两人就这么理解了对方的意思,这默契还真不只是在游戏里才有。 下课铃响了。 秦枫脑子乱糟糟地瘫在椅子上,沈旭望收着笔电。 “秦枫!四班有人找!” 秦枫抬了个眼,“我,我惹他,他了???” 沈旭望说,“大概是觉得你太出风头,丹青宴里好多人都只知道琴枫。况且昨天你挂机跟战的时候我跟尚峰怼了一场。他可能觉得你不听指挥,拂了他的面子吧。” “傻,傻逼中二,少,少年。不对,那,那也应该,应该找,你麻烦,烦啊。” “他不知道誉阳是我。” 秦枫啧了一声,“老,大,求带,怕怕。” 沈旭望笑了笑,两人一起出了教室。 ⑥ 两人哪怕是在现实中打架也是默契十足,秦枫莫名很骄傲。 沈旭望有点惊讶于秦枫熟练的动作。 秦枫重新背上书包,看到沈旭望的眼神,解释了一句,“小时候被欺负多了,练出来的。” 沈旭望拍了拍他的肩。 瞿何靠着墙,大声骂了一句国骂,“操·你·妈的沈旭望,这关你屁事啊瞎凑合什么!” 沈旭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会,一脚踢开瞿何准备捡起的木棍上,“我是誉阳。” “什么!?” 秦枫拉着沈旭望走了。 ⑦ 【世界|琴枫:自由身啦(猪头)】 【世界|黄少文字泡:姐好想你啊,不过丹青宴确实不适合你,不过不要紧,你的修装备前姐永远帮你出~】 【世界|客略略:自由身是……我可以……嘿嘿嘿~我是不是有机会了~~~(口水)】 【世界|好热啊嘤:楼上收收脸,挤着我了,小疯疯是我的(愤怒)】 【世界|牧马人:明明是我的!】 世界一阵兵荒马乱,直到另一条消息刷出来。 【世界|誉阳阳:谢谢,他已经有主了(微笑)】 世界频道寂静了。 【世界|牧马人:…………………………卧槽????】 【世界|琴枫:(爱你)比心心~】 第11章 向光而生 ① 寂静。 没有温度的阳光从残垣断壁间洒下,那阳光越不过咧开狰狞断层的混凝土,勉强从扭曲诡谲的钢筋中逃出,挣扎着微弱地点亮小片小片的阴影。 我站在阴影与光的交锋之处。 荒凉。 曾经的大厦倾倒着,电车自轨道翻到在地上,灰鼠从下水道井口窜出,在阳光下一闪而过。 有乌鸦凄凄惨惨地叫着。 这荒芜的墓场,也曾是鸟儿啁啾的地方。 我走到阳光之下。 光明总比黑暗让人类安心,哪怕这光明也是冷的。 手里点四五口径的枪带着安抚的温度,我握着枪柄,保险栓就从没被拉上,手臂疼的发颤,我知道我不应该跑出来的。 丧尸、变异动物,在安置区外,这些都是随处可见的东西,我不应该一个人,仅仅带着一把点四五口径枪,别着一柄半米长合金刀,就骑着旋风500摩托出来的。 简直就是在找死。 但是吧,我这个人,脾气上来了就特么控制不住。智商100%在线,利弊分析事情发展以及可能的后果我全部知道。 可那个时候那个状态于我而言满脑子就只有一句 ——去他妈的爱谁谁反正老子不管!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大概是被沈潭涛宠坏了,我从来没有被这样纵容过,好像不论做什么都能被包容,不论说出怎样的话都不要紧。 所以在第一次碰到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我就被这种诱惑拉住了逍遥却孤单的脚步,留在了他的生活里,也试着把我自己本已经封闭的世界打开一个角,安排出一个位置。 从理智冷漠不近人情,变得任性撒娇口是心非,居然真的只需要有那么一个人,还有一段并不太长的恋爱。 真是可怕。 我却不排斥,只是有些感慨。 原来真的只要有温暖,孑孓而行的凶兽就能收起利爪,团在阳光之下,任暖光柔软毛发,变作暖烘烘毛绒绒的布偶娃娃。 我抬手,扳机扣下,五十米外,一只丧尸应声而倒。 我皱了皱眉,虽然仍是一枪爆头干净利落,但是曾经那么多年打枪射击的手感告诉我,偏了点。 50米偏五毫米没什么,那一百米呢?五百米呢? 我这五年,大概真的是被沈潭涛护的太好了。变懒了,变脆弱了,变得……像一个人了。 向着阳光靠近,冰总得融化。 ② 把摩托停在一边,我准备去找找有没有没被拿走的物资。 四周安静的可怕,像是空无他物的静默室,有着能把人逼疯的孤独感。第二次死亡的人也已风化成枯骨,惨白的肋骨插在灰尘里,无声的向着天空惨叫,足球大小的老鼠拖着半米长的无毛尾穿行其中。 幸存者不多,连丧尸也在渐渐的又一次迎来死亡,我总觉得冥冥中自有安排,从静默到喧嚣又重归静默,像衔尾蛇,又像是莫比乌斯环,不论走的再远,不论如何挣扎,命运早已写就,不可抗力推着一切前进,回到新生的地方。 我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四周喧闹起来,鬼祟的变异鼠惊叫着钻进下水道,游荡的丧尸问声而来。 拔出刀,肩膀也开始疼起来,我站在原地,四周的声音像是突然暴沸的水,逆着光,看向骑着摩托车而来的那人。 我从他翻身下车的样子认出,那是我男朋友。 “格格!” 声音是他的,我放回刀,向沈潭涛走去。 “格格”,我被抱住,按着头埋在他胸口,“你别生气了好吗。” ……放开我我要窒息了。 我还是很喜欢他的胸肌的,咬起来让人上瘾。挣开他的手,我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虽然是这么熟悉的人,并肩走过尸堆与兽潮,也曾放心的倚背而战,从腥臭的丧尸群里杀出。 但是我还是辨认不出来他的脸。 我患有面孔遗忘症,或者通俗点说,脸盲症。 我分辨不清人脸,只能靠细节记住不同的人,这对我的职业而言简直就是死穴。一个职业雇佣杀手,记不清人脸,幸好当年有搭档,我只需要保证杀人就好了。 我看到沈潭涛的眼里带着焦急。 一把推开他,我想起来我应该还是气着的。 “你解释吧。” 沈潭涛追着向我走了一步,抓住我的手,我挑了下眉,没挣开。 “那个人不是我,我那天不在安置区。”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 “我……”我看着沈潭涛愣了一下,一脸无奈,“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其实跑出来冷静后我就意识到了,那个在安置区和小男孩勾勾搭搭的人绝对不是沈潭涛。只是我脸盲,看到那人颈后的痣,就以为是他了,但是这家伙要是什么时候能和颜悦色地对人我就不姓秦。 哦,对我还是……挺没底线的。 想清楚了的我跑出来,其实吧,就只是想看看。 想看看这个世界,已经千疮百孔成了什么样子。 我看见沈潭涛张口想说些什么,我左手握住枪,“先把丧尸解决了吧。” 他对于我,大概是世界上最默契的人。语言于我们是浪费时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哪怕只是手腕的微微一动,手指的略略蜷曲,意义都明确而明晰。 尸体最终又倒下,在我们脚边堆成一片,云遮住了阳光,昏暗地像是地狱入口。 我揉着手腕,后坐力震的有些疼,我这身体,真是越来越没有用了。 美丽的壳子里本就装着一个灰暗悲观的灵魂,现在连壳子都在崩坏了。 “疼。”沈潭涛在身边,我顺手就挂在他身上,那语气黏黏糊糊得我自己都害怕。 但是忍不住。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腕,吹了吹,“痛痛飞。” 啊,黏糊。 我捶了下他的肩。 “回去吗,我的小王子。” “王子很累,不想动。” 沈潭涛神色一凛,“又不舒服了吗?” “浑身疼。”奇了怪了,没看到他的时候明明觉得这疼痛还是可以忍受的。 沈潭涛半蹲下身,抱起我的膝弯。 我在他的怀里蜷成一团,“我的车……在那边。” “晚些我来取”,他亲了亲我的嘴角,“你脸都白了。” 疼啊。 仿佛曾经训练时落下的隐患全部在现在爆发了,骨头里像是有虫子在噬咬,肌肉里的酸痛逼的人发疯。 无非是那些年被逼着在水里训练,骨折后没有好好恢复就被送到下一个任务地方。 我嗅着沈潭涛身上的味道,是汗干涸后盐的咸味,秋日的天气已经凉了,这人是找了多久,才能让汗都干了。 五年前末日伊始之时,我是那么的一心寻求死亡,可是现在我不想死了。 环住沈潭涛的腰,我拔出他腰间的枪,一枪枪地击碎沿途丧尸的脑袋。 黄昏的夕阳无力地斜斜拉下,负隅顽抗般地妄图挣脱黑暗,秋风撕裂着空气,我的眼角被吹得生疼,转头把脸埋进沈潭涛的胸口,靠着听力开枪。 我不可能脱靶。 ③ 接近安置区的时候,阳光已经被黑暗吞噬,远远就看到那城墙边人头攒动。 全是人,曾经的、活生生的,人。 语言太过苍白,那种浩大的恐怖就像是暴怒的海啸,迎头拍来。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我明白 ——不可能的,不会有奇迹的,结局那么清楚,我们不会有未来的。 等到食物消耗完,热武器在挣扎之中使用殆尽,我们还有什么剩下的呢? 握着刀剑戟枪,用血肉之躯去向曾经的同伴如今的敌人博取一线生存的可能,狗苟蝇营地残喘着,想着再多活一分钟也好? 我哆嗦了一下。 好冷。 沈潭涛顺了顺我的长发,从末日开后就只修理过一次,他安抚地吻了吻我的眼角。 “不会有事的。” 虽然我再清楚不过这只是一句哄人开心的、无意义的话,它苍白无力,没有任何说服力,但是我还是被安抚了。 腿已经疼到没办法走动,湿淋淋的空气阴暗刺骨,我还未30的皮囊之下的老骨头已经受不了了。虽然这种疼痛对于我来说还属于可以拿枪杀人的忍耐范围内,但我还是靠在沈潭涛的怀里,等着他抱我起来。 谁知道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我们还能彼此依偎多久。 沈潭涛从南面的闸口进入,那里是丧尸最少的地方,我打光了三盒弹夹,更像是在发泄什么。 安置区的主管人黎晓晚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人,骂骂咧咧的对着我俩吼着,“无组织无纪律无人性的两个混蛋!” 无组织无纪律我懂,无人性是怎么回事。 我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黎晓晚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更加生气了,“秦格你以为出卖色相就没事了吗!!” 天地可鉴我可什么都没做。 沈潭涛把我拉走了。 我想黎晓晚可能会被气炸。 安置区不大,据说原本还是很大的收纳了近五十万人,而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以前的内城区。 两年前,坚不可摧的外墙轰然崩塌。 我永远忘记不了那天,丧尸嘶吼的声音伴着墙体裂开的声音敲打在耳膜上,那是熟悉的恐惧,像是被攫去了魂魄,绝望的疼痛撕裂着灵魂。 就那样呆立着,看着裂缝变成断层,丧尸像是洪水,带着遮挡不住的血腥、腐烂的尸臭,狰狞着扑来。 那场屠杀,我们失去了90%的同伴,剩余的五万人退进内城的防空洞里,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度过了两年,直到存粮告捷,才出来。 从那之后,我就对阳光有着太过的执着。也是在那两年,我接受了沈潭涛的追求。 我太需要温暖了,他也一样。 在这看不到希望的世界里,我们像北极极夜天寒地冻中的两只企鹅,瑟瑟发抖,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 末世中的爱情,像是飞蛾在烛焰旁挣扎。 我被带回家,说是家,也的确太过简陋,一张床,一方桌子,还有一个多功能箱,这就是帐篷里的所有东西。 但是无所谓,我和沈潭涛,只要我们在一起,那么哪里都可以是一个家。 沈潭涛把我放在床上,脱下我的靴子与长裤,半跪着,沾着药酒一点点的揉着我的腿。 我看着他衣领里露出的一截麦色的脖颈,伸手捏了捏。 “怎么了?”他蹭了蹭我的手心。 “这座城,还能支撑多久呢?” 他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我们不用说却早已清楚的问题。 不会太久了。 我们偷来了五年苟延残喘的时间,享受了最轻松愉快的两年恋爱时光。 而如今,挣扎的动作也逐渐无力,我们饶了一圈,百般拖延,却仍旧回到了那个逃不过的结局。 不会太久了。 ④ 这一天比我想象的来的更快。 我软在摇椅里享受着下午的阳光,身后两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悄声讨论着昨夜C区被自己小情人杀死的男人。 我想起了那个被我亲手杀了的搭档。 作为一个脸盲症患者,我只记得他拔枪的时候小指会勾一下,他是在我遇到沈潭涛之前的那么多任搭档中最为默契的一个。 只是他想上我。 在我发现天气潮湿我就会全身疼得缩成一团的时候,他在一个雨天里用皮带锁住了我的手,把我压在浸着鲜血的泥土上。 他说。 “秦格你真是美的让人想犯罪。” 有病。 我掰断了自己的拇指从皮带里挣脱,对他笑了。 我大概笑起来很好看,他愣着一张我分辨不出来的脸,直到我拧断他的颈椎,他抽搐着倒下。 那天真的很冷,我杀了他后疼得站都站不起来,变异狼嗅到鲜血与死亡的味道,鬼祟地包围而来,我哆嗦着去摸刀。 枪声刺破雨幕,一个高大的人影走来。虽然脸这种东西在我眼里只是一些无意义的符号,但是我记住了他立于灰蒙蒙大雨里的修长身躯,还有背上我的时候,温暖的体温。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沈潭涛。 眼帘上的阳光褪去了,我睁开眼,天空中的乌云狼奔豕突地冲撞着,狂风骤起,肆虐在这破败不堪的世间。 骨头疼,要下雨了。 我听到轰鸣声。 从躺椅上跳下,我迈开步子跑回帐篷,腿长还是有点好处的。 我打开箱子,把95式自·动·步·枪挂在身上。抓起5.8mmDBP87型弹·夹塞进腰包,找到一把金牛24/7 oss手·枪,试了试手感,别在腰上——这是我最喜欢的型号,手感好,后坐力还不大。 索格S37式军刀,三·棱·军·刺,便携式反坦克火箭筒…… 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雇佣杀手的衣服里能藏进多少武器。 把最后一把救赎者求生匕首塞进靴子,我拖着反坦克炮准备去找沈潭涛,他早上去出任务了。 警报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防空警报6秒响起6秒停息,刺耳地回响在空气中。 我抬头,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帐篷。 不会再回来了,也再也回不来了。 雷鸣电闪。 ⑤ 我没有管黎晓晚嘶吼指挥着反击的声音,说我悲观也好无情也好冷漠也好,无所谓,在我眼里,这一切都守不住。 我只想找到沈潭涛。 好疼啊,膝盖疼肩膀疼小腿肌肉也疼。 迎面而来一只丧尸,军刺反手砸碎后脑,顿都没顿一下,我脚步不停。 你他妈到底在哪啊。 右手边的墙壁崩塌,腐烂的肉块砸到我脸上。 一二三……七只。 右手拔出金牛,抬手三枪。子弹飞旋着炸开,大口径总归是有用的。 我从缺口处一跃而出。 雨开始下了。 我扛起反坦克炮,准备直接轰开前路。手突然被拽住,我浑身一紧,旋即放松下来。 这个感觉,是沈潭涛。 “格格。” “你怎么才来啊”,我气气地把沙·漠·之·鹰从腰带上的枪袋里拿出,摔在他手里。 沈潭涛捏捏我的手心,“去拿了点东西”,他向我嘴里塞了个东西,“甜吗?” 是马卡龙。 我舔了舔他的手指,笑得肯定特别傻,“甜。” 沈潭涛也笑了,映着不远处燃烧的火焰。 我相信,我们的眼中都燃烧着最后的希望。 “不会有事的,格格”,沈潭涛拿过我的反坦克炮,火·箭·弹在蠕动前行的丧尸群中央炸开,“我爱你。” 我左手握着索格S37军刀,右手三·棱·军·刺劈砍不停,“别在这时候说这三个字,总感觉像是遗言。” 爆炸声此起彼伏,火舌在舔舐,火焰在腾挪,炽热在沸腾,烈炎在舞蹈。 漫天炙热的赭红,极致的高温凝结成白森森的一点。 雨还在下,天色灰暗,沉沉暮暮,看不真切。 我们早就计划了这一天,却是缺少那么一个目的地,就算冲出了丧尸群的包围,我们又能去哪呢?再找一个安置区住下,等着再次被攻破的那一天? 世界之大,却全是千疮百孔的模样,绕不开的结局摆在眼前,再怎么反抗也逃不过寂灭。 ⑥ 我们骑着摩托车冲出了丧尸潮,火·箭·弹还有两发,弹夹还有三个,除了有些狼狈,倒没怎么受伤。 我攥着摩托的手柄,身体压低,感觉着狂风呼啸尖叫着从耳边爆鸣而过。 刚刚被肾上腺素压下的疼痛又从身体深处冒出,又疼又痒难以忍受。 开出了很远,身后的丧尸已经寥寥无几,我终于忍不下去了,停了车。 “又疼了?”沈潭涛也立马停下,匆匆跑来,半跪在地上,环抱住我。 我向他怀里凑了凑,“……好累啊涛哥,我好累啊。” 沈潭涛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我。 雨顺着他的脸滴下,嗒在我鼻尖。 我们都没再说话。 只要空气潮湿骨头就疼痛难忍,不易的安稳被轻易的击破,我不明白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地方。 “别想”,沈潭涛像是觉察了我的想法,“不准抛下我一个人!” 我知道的,就像我把他当做灰暗世界里最后的一束光一样,我何尝不是他继续活下去的支撑?他是不会放我离开的。 我勉力直起身,环住他的脖子,额头相抵,“那我们能怎么办呢?” 天地之间已经安静得只剩下雨声,四周倾倒的建筑显现出曾经繁华的都市景象,只是摩登的霓虹再也没有人追随,过去的光影被滩滩污血腐蚀。 他定定的看着我,眼神很悲伤,像是浩渺无垠的天空,带着空茫的、无可奈何的孤独和忧伤。 他扶住我的腰,吻了下来。 这个吻带着血腥味,他吻的很深,仿佛想把我拆之入腹,永远地留在他身边。我咬破了他的舌尖,吮吸一口,鲜血的铁锈味,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舌头在他的纵容下攻城掠地,抵着他敏感的上颚反复磨蹭,我感觉他软了腰身,扶着我的手也失了力气。 我感觉到,他哭了。 他脸上的水痕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水,我记得他的一切小特征,用来让我这个记不住人脸的脑子记住这个对我十二万分重要的人,我熟悉他的每一个表情,远胜过他熟悉他自己。 所以我知道,他哭了。 我靠着的身体在颤抖,这具我看过也抚摸过很多次的充满爆发力的躯体现在如此单薄,仿佛这秋日的冷雨不是雨而是刀一般划伤了他。 我吻去他眼角的水珠。 “要是……能早点认识就好了”,他对着我笑了,眼里那么的悲伤,“要是没有……没有这末世就好了。” 是啊,要是能早点认识,要是能没有末世。 但是如果没有末世,哪怕早些认识,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也不会去想了解一个冷冰冰的雇佣杀手。 我们相见、相知、相爱,都是在这末世。 我们相护、相战、相离,也都将在这末世。 驶不离的命运轨迹,逃不掉的命定结局。 这种百般挣扎却无可奈何的压抑,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再支撑下去了。 “抱歉啊,涛哥……” 抱歉,我又任性了。 他终于崩溃了。 抱着我,把下巴搁在我肩上,哭得没有声音却一点也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 我总是记得他向我告白的那天,我被他拉去了防空洞最高层,一间石英玻璃顶的房间,初升的太阳羞羞答答,将近一年没有见到过阳光的我眯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地上倾泻而下的小小一方,害怕呼吸太重,惊扰了光明。 他对我笑,站在阳光下。 “你不是一直说你喜欢阳光吗?” “那为什么不向着阳光生长呢?” 我被攫住了眼,被灿烂的阳光,也被他。 啊,那记忆太明亮,哪怕只是回忆,都灿烂得晃地人眼睛酸涩。 我闭上眼,感觉到一滴眼泪,没有收住。 ⑦ “你不会是个好国王的”,沈潭涛从我肩头离开,站起身,“当王子的时候就这么任性,等你登基,会是一代暴君的。” “我的臣民不只有你一个吗?”我也站起身,骨子里的疼痛回光返照似的退了不少。 他笑了,随手胡乱摸了摸眼角。 “王子殿下,敌人的军队已经攻破了皇城,您要如何离开?” 我看着我们逃出来的地方,那里火光灼烧着污浊昏暗的天,仿若地狱。 “我想去给那些还想继续挣扎的人们表演一场烟火。” “那我们得好好计算一下□□。” 他这样说道。 其实一切都很简单,我们在一个地方埋下触控式炸·弹,然后搞出点大动静,尽量把丧尸聚集在一起,然后 ——“嘣”! 两个亡命之徒拆开火·药,计算燃烧热,安排着用量,力求燃烧爆·炸的场面足够精彩,配得上一个绝望的灵魂和他的爱人。 我们骑着摩托逆着来路归去,雨疯狂地敲击着我的头盔。 我们埋下约等于等质量TNT爆炸效果的火·药混合物,我执意和他一起去引丧尸。 沈潭涛没有拒绝,只是一直笑着。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我与他十指相扣,“我爱你,沈潭涛。” 他略略一顿,拔出沙·漠·之·鹰,笑得心满意足,“我也爱你,秦格”,他把我拉近,亲了亲我的嘴角,“我的小王子。” 一切都不再需要言语。 不论是我执着双刀身形灵活的在丧尸中腾挪,身后飞旋而来帮我解决漏网之鱼的子弹,还是弹药耗尽后肩并肩地拼死搏杀,照看对方身后的视线死角,我们都不需要语言,眼神,哪怕是下意识的配合,就足够了。 我们永远都是最默契最契合的那一对。 足够近,我打开之前拔了电池的无线电,对着喊道,“黎晓晚,看你两点钟方向。” 我看见现在危危欲坠的墙上的女人抬头望向了这里,我快速地比了几个战术手势。 我看见她手中的无线电对讲机掉了下来,她立马弯腰捡起,颤抖着的悲伤的女声失真的传来。 “你们想好了?” “嗯,想好了。” “……走好,再见。”黎晓晚送走了太多的亲人与好友,见得太多,此时却也还是压不住喉间的哽咽,“你们也要离开了啊……真是不知道这样挣扎的苟延残喘有什么意义。”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我笑笑。 那边沉默了,电流声里,我听到她细细微微的呢喃,“你们好死去吧……我……我再撑一会……” 沈潭涛握着我的手,在地上奔跑,身后,中远程火·箭·筒射出的弹·药炸开。 每一个落地距离都经过精密计算,冲击波不会伤到我们,但是可以发出巨大声响惊动丧尸。 炮弹炸开一路的火光,四周被照的皇皇如明日,雨小了。 我看见我们埋炸·药的地方了。 有一圈淡蓝色的不知名的小花,我在正中央埋下了一块马卡龙。 我看了沈潭涛一眼,他也在看着我。 眼神里是确认,是欣慰,是放松,是愉快的神情。 火光在眼瞳里燃烧。 我们冲向了马卡龙在的中央。 我听到炮·弹破空而至的声音,它撕开了混沌污浊的空气。 一炮射下。 火。 爆炸与燃烧。 我紧紧握住沈潭涛的手,索要着拥抱,还有一个带着火焰、抵死缠绵的吻。 我们倒入火焰。 我恍惚看见什么,是我和沈潭涛在杭州八月41℃的烈日下的西湖边闲逛,十指交握,神情恬然美好。 是一个梦境吧。 在那里我们向光而生,和光而眠,与光而行,走向未知的命运与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改和谐改到心累_(:_」∠)_ 第12章 和光而眠 《和光而眠》 【前】 火。 我在火光里倒下,被沈潭涛抱在怀里。 被灼热的火舌舔舐,却没有一点点的恐慌,我紧紧圈住沈潭涛。 安心,在橙白共舞的光明之中,我放松着,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只是…… 我睁开眼,四周氧气渐少,窒息感涌上,眼前沈潭涛的眼睛被烟熏红,他看着我,一直都没闭眼。 “对不起啊……涛哥……” 你是想,活下去的吧。 如果……如果有来生,我会陪你活下去。 去看日出日落。 【①】 “……格?” 好黑。 “秦格?” 谁,谁在叫我。 “秦格!” 我感觉到了阳光搭在眼帘上的温度,令人沉沦般的温暖。 我睁开了眼。 “秦格你他妈终于醒了啊,叫你不要喝那么多酒!” 这谁啊,我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毫无意义的五官并没有让我这个脸盲症患者想起这是谁。 “又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雷纳!” 那人一脸暴躁。 哦,就那个被我拧断脖子的搭档啊。 ……搭档!? 我猛然坐起身,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怎么可能!他不是、不是死了吗! 我抬头,绀碧的天空,轻软的云慢悠悠地慵懒地任卷任舒,乌鸫鸣啼着飞过。 还有阳光。 我坐在阳光下,那光是水,是母亲的羊水,包围着我、孕育着我。 我低眼,手心暖橙色的阳光,我握了握。 这是新生的温度。 我突然很想笑,也的确笑了出来,笑得不能自已,完全不顾形象。 “……喂,秦格?你是不是摔坏脑子了。” 我站起身,四周是酒醉金迷的红|灯区,醉醺醺的男人女人滚成一团,霓虹灯下掩盖着多少罪恶与鲜血。 我记得我以前也是游戏其中的一员,但现在我提不起任何兴致。 “今天几号?”我问道。 雷纳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嫌弃,“你他妈绝对摔坏了脑子。” “什么年,几月几号?”我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在遇到沈潭涛之前的我有多生人勿近,语气冷了几分。 “2048年,七月十号”,雷纳服从了,没再多问。 2048……末世就是这年,不过,还有四个多月。 “我要离开这。”我陈述道。 “不行!我们马上还有一个任务。” 我侧过身,盯着他,“我是在告知你,并没有征求你意见的意思。” “那也得把刚完成的任务后款结了吧。” 我思考了会,点头,“两天。” 我要去找沈潭涛。 【②】 沈潭涛现在应该在杭州,第二天我订好了飞杭州的机票,清好了为数不多的私人用品。 我总记得末世时我们的家,懒人如我,从来没有收捡,除了知道刀在哪枪在哪其它用完之后一概不知去向,也难为沈潭涛被我练成了人妻属性。 不过现在没那么可怕,全部行李也就一张真实身份的身份证、护照。 其实在和沈潭涛在一起之前,我拥有的很多,却全不是必需品,随时可以被我抛弃。想想上一世,从毛巾牙刷、床单被褥到衬衣长裤、睡衣秋裤,全是他办置的,如果不是我强烈抗议,他怕是连我的内裤都要包办。 不过可能正是因为那一件件的东西都是我们,哦不,准确的说,是我单方面吵吵闹闹下买的,所以我一点都不想抛弃。 我总觉得,两个人买下的成对的日用品,那些一起设计装好的家具,再加上那个和你一起的人,这些汇聚在一起,就是家的感觉。 我小时汲汲渴求,后来不再报以希望的……家。 门被打开,我别上伪装成胸针的注射器。 “走之前,喝一杯?”声音是雷纳的。 “不了”,我并不想再和这个上一世想强暴我的人多来往,不杀他纯粹是怕惹上麻烦,“赶时间。” “你到底要去干什么!”他吼道,挡在门前。 “与你何干?”我看着他的脸,陌生的五官,“让开。” “我们的合同还没结束。” “下次任务前我会回来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脸盲症的副作用让我很难解读别人的表情,我猜想他可能在恼怒。 “你会后悔的,秦格。”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又打不过我。 我推开他,走出门。 作为居无定所的雇佣杀手,我生活的落脚点自然不会正常到哪里去,人性和道德在这个地方属于奢侈品,连空气都是黏稠昏暗的。 我本来是习惯的。 心里默默叹口气,都怪沈潭涛,我不管,都怪他。 我坐上路边的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去机场。司机看了我一眼,沉默地开车,他扒了扒空调风扇叶片。 天气还不太热,为什么要开空调。 我摸了摸胸针。 【③】 开了没有十分钟,我感到头晕。 我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因为我着凉感冒了,空调风有问题。 谁…… ……雷纳! 他想干什么! 我联想到上一世的事,雷纳想干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真恶心。 妈的,真应该睁眼的时候就把他恁死。 我拔下胸针,蓄力一拳打碎了司机座位上的防护塑料,欺身而上,右脚踩上刹车。左手迅速摁住他想摸枪的手,右手捏着胸针抵在他动脉上。 “开车门”,我用针尖对着皮肤,“你绝对不想让神经性|毒|素流进你的动脉的。” 他没说话,像是想拖时间。 我啧了声,直接刺破了皮肤,把毒素注射进去。 那人使劲挣动着,我放开他,捉着他的手,按下解车锁的按键。 门锁开了,那人挣扎的动作弱了下去,最后一动不动地死去,他的那只开了车锁的手,已经从指尖开始腐烂。 肮脏透了的把戏。 头愈加地疼,肯定不止麻醉剂,可能还有肌肉松弛剂或者迷|幻|药……或者毒|品之类的东西。 我去拿司机座下的枪,就算手使不上力,也紧紧地把它攥在手里。 我还在黑暗里,所以那些在黑暗中的生存之道仍旧不能放掉。 我跌撞着下车,抬手就开枪。 三枪,有一枪没打中。 那药太猛,我几乎握不住枪。 估计是他们并没有预料到我还能走动,竟被我这么轻易地杀了两个人。 手上是很没特色的点三八口径手枪,还有三发子弹,眼前模糊一片,酸软的肌肉让我很想跪下。 这时候就分外想念沈潭涛,至少那时我疼得时候,还能赖在他怀里,仗着他的纵容撒娇卖萌性骚扰。而不是现在这样,独自一人,强撑着,拿着一把只有三八口径的枪,在这负隅顽抗。 “秦格,你说你为什么要走呢,这么突然。” 雷纳的声音。 神经病。 我深吸一口气,攒着力量。手状似无意地握了握胸针,脚步声近了。 “我会把你的手脚筋挑断”,又近了,“让你在我身下……” 我开枪了。 眼前已经黑了一片,我循着直觉开了两枪。 一发没中。 我的手被扣住,反手按在地上。 “我就知道你不会就这样放弃的”,他的声音充满恶意,“我多了解你啊,两年搭档呢。” 切,傻逼,你才不了解我。 手腕一转,胸针按在他手背上。 “操!” 肚子上被踢了一脚,我倒在地上。 挣扎着扣动扳机,最后一发子弹射出。 击中了。 我笑了,没什么声音,我也发不出来声音。 真的……动不了了。那种和小时候训练,负重跑了三万米后相似的疲惫感随着血液缓慢淌遍了全身,我躺在地上,视野里如同墨点般炸开的黑暗夺走了光。 我会被那些人带走的,卖给这片黑暗地方的某个地下隐秘的场地,被当成狗,厮杀着给有钱的无聊人看;或者被当成性|奴,折断利爪,供人取乐。 这恶意,比丧尸更令人遍体生寒,几乎能和上一世那种逃不掉的命运一样。 我重生一世,还是逃不过黑暗与绝望吗? 意识渐渐模糊,我听到的脚步声至少来自五个人。 逃不了的。 恍惚之间,我好像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努力想要凝聚意识,却无能为力地昏昏沉沉的睡去。 好像是在说 ——格格。 【④】 ——格格。 他……不可能在这的…… 我沉在黑暗中,茫然地悬浮着,周遭环绕着我的记忆片段。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做是在一个山洞里,那天清完一片区域里的丧尸,突然下起了雨,我骨头疼得发抖,急匆匆地被沈潭涛抱进了一个山洞。 疼得想自残,我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拿刀,却被沈潭涛握住了手,制止了。 我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一口咬在他大拇指边肉多的地方。 力道有点重,他抖了一下,手却没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嘴唇。 “要不要做点舒服的事。”他的声音很柔和。 —— QUQ —— 这糟糕透顶的末世里怎么会有这种人,这么了解我,这么纵容我,这么……爱我。 —— QUQ—— 疼痛散去了,我看到了光。 这记忆在我脑海里精心地保存着,上一世的时候我从来不敢去回忆。 有些东西拥有过了,就不能再想。得放在记忆的边缘,最边角旮旯的地方。因为哪怕回忆的触角只是稍稍触碰到了,也会被带回那个灰暗的时刻,凝视着深渊,再一次被一点点地拖入地狱。唯一不同的,是当时你没能认真感受的东西,回忆起来的时候能尤为清晰,毛骨悚然般的让你细细品尝。 那光明,在黑暗之中,让人不敢再去回想。 阳光洒在眼帘上的温度无法忽视,我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睁开眼。 我醒了。 一间小房子,很干净、一副临时居住的模样,全身还有些无力,肌肉松弛剂大概还没完全代谢出去。 我伸手去摸床头柜,意料之中的摸到了衣服,叠放的方式……很……沈潭涛。 我掀开薄毛巾被,笑了。 我真傻,以我在沈潭涛心中的地位,重生一次他肯定不会安心地在杭州呆着,也不像我还磨蹭了两天,他肯定从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找我。只不过我很少跟他说起我之前的事情,他找到这估计废了不少力气。 我能百分之一千六的确定,我晕过去之前的那个声音是沈潭涛的。 我换好衣服,出门。 我要去找他。 【⑤】 这是片正常的居民区,可以想象有着怎样平淡无奇的日子,住着怎样平庸无义的人们,但却很安然恬静,很美好。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尽量不让自己太格格不入。 对于沈潭涛,我总是有着冥冥的预感。 我停住步子,正欲转身,却被一双手抢先抱住。 我没有挣扎,亦没有再动,仅仅是由着身后这人,抱得更紧。 那人把头埋在了我的后颈,在颤抖,怀抱是熨帖称心而又契合的感觉,我控制不住地安心,几乎闭上了眼。 周遭的人群忙忙碌碌地川流而过,好奇地目光打量着我们。我有点紧张,却仍旧没有动。 阳光很好,微热的天气,明丽的颜色,一切都鲜活而又真实。 我捏了捏那人的右手,十指相扣,“你好啊,爱卿。” 那人的声音闷闷地从背后传来,带着笑意,“王子,你这地区不对啊。”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场景就这样定格着,路人的眼神被我无视了,只看的见阳光,只感觉的到身后那人的体温。 “秦格”,他的声音隐约有着微不可查的哭腔,“是你吗。” “……”风吹过,带着暖意,“是我啊。” 像是缺了口的圆找到了缺失的劣弧,珍惜地补满,终于能再次向前,滚过生活与世界的沟沟壑壑。 【⑥】 我跟着沈潭涛回了杭州,至于雷纳那帮人,还真是对不起了,我落脚的地方这种斗殴多了去,死个把人没有所谓的。只是跟沈潭涛一起的话,我怕是不能再重操旧业了。 “我失业啦”,我从身后揽着沈潭涛的脖子,“哎,那件衬衣带着带着,我要穿。” “没事我养你”,沈潭涛拿起我指着的那件衬衣,愣了一下,“这……不是女式的吗?” 这是我刚到的那天下午一个人去买的,没让他跟着,一脸恶趣味地塞了两套女装短裙。 我骨架不大,试着还挺好看的,反正我好看,什么都驾驭地住。 “我想穿”,我往他怀里一坐,“你不想看我女装吗?” 沈潭涛无奈地把那套衣服叠好放进旅行箱里,“你怎样都好。” 我一直想去西湖,就在杭州最热的七八月份,放任火辣辣的阳光照耀。 沈潭涛定了西湖内的宾馆,我们计划在里面住三天。 我换上衬衣和长裙,沈潭涛以我的皮肤受不了太强的阳光为由,强行把百褶短裙换成了雪纺长裙。想了想我皮肤的确不能晒太久,也就装作没有发现他暗搓搓的小心思。 衬衣是仿欧风的设计,领子高的直接把大半脖子都包住了,层层叠叠的褶领刚好挡住喉结。雪纺裙长到脚踝,可以想象会有多热,但确实不用担心晒伤。 我出了衣帽间,沈潭涛看着我,愣住了。 “怎么样。” 他反应过来,无奈地弯了弯眼角,“我该改叫你公主吗。” 我理了理齐肩的假发,“喊你想喊的,不必拘束,爱卿。” “公主,你又去错地方了。” 我笑的不管不顾,真的很放松,很美好,让人能忘却今年十二月份还会来到的末世。 【⑦】 讲真七八月份的杭州西湖没什么好玩的,如果你想观察各种各样的人的话,倒是一个绝佳的去处。但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的话,就千万不要尝试了。 不过我也并不是完全为了风景去的,我总记得上一世死亡之时,我脑海中的画面,太美好、充满诱惑。 白天感受人挤人的热气腾腾,那种温度难以忍受,却比末世时的冷寂让人好受。 晚上进行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 —— =u= —— 【⑧】 西湖游的三天,过得那叫一个没羞没躁,上一世由于环境、心态等等客观因素,我们做的其实很少,这一世我们俩估计巴不得活在床上。 不行、不可以,这太堕落了。 我拒绝了沈潭涛妄图想把我关在家里的想法,缠缠乎乎地跟着他去上班。 他办公室里的休息室,是他在办公时我打游戏的地方。 偶尔在休息室里来一发,小日子过得还是很舒坦的。 只是我们都知道,寒来暑往、斗转星移,年末了。 2048年12月31日晚,末世就要来了。 都市的霓虹会被污染上浑浊的红光,大厦颓然倾倒,轻轨冲破护栏栽向大地。小女孩的布娃娃脏兮兮地被踩在血渍中,合家欢的照片镜面张开蛛网般的裂痕。 变异鼠会惶惶然地在尸体中穿梭,乌鸦会鸣唱死亡的歌谣。 但是我没有那么孤独与迷茫了,就算结局还是明了的,逃不掉的。 我捏玩着沈潭涛的手指,很愉快,很满足。 我已经站在了光明中,我也将能和光同眠。 【⑨】 有些东西躲是躲不开的,比方说命运、比方说爱情,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张开双手,微笑着迎接。 第13章 重影 《重影》 【壹.一】 “嚓。” “嚓。” “嚓。” 枯枝鬼祟地轻轻摇动,残叶摩挲出窸窣的声响。 月色被云遮掩,微光隐匿在黑暗中。 起风了。 我缩在墙边,寒冷的月色被黑暗吞噬,我默不作声地把自己藏在黑暗中。 是站在微弱的青白灯光下更安全,还是躲在墙的阴影里更安全? 我不清楚。 但有一点我很清楚。 我醒不过来了。 这不是我的梦境。 【玖.九】 我又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重复重复重复,妄图改变结局。 但是失败失败失败。 被绝望控制,麻木地一次次面对同样的结局。 那些尖叫嘶吼,鲜血尸体,希望绝望。 从来没有改变过。 哪怕一次。 看着友谊被生存撕裂,爱被死别封冻。 看着……我爱的那个人,在逃脱的最后一秒,在只剩下我们的最后时刻,从我背上挣开。 段修齐把我一把推去出口,那扇门。 他说。 “不要回头。” 我听到风起了,及其微小的呢喃着,却又忽远忽近,细微地仿佛蛛丝,随时都会绷断。 那些扭曲苦痛的哀叫,极度饥饿下的疯狂嘶吼,一瞬间,我都听不到了。 好安静。 真安静啊。 风带来血的味道,早就熟悉却永远无法习惯的腥臭味从我后方如同排浪般压下。 时间似乎变成了我和段修齐小时候喜欢的绞糖,被拉长,变得粘稠,一切都缓慢了。 我还是回头了。 冰凉的月光冷冷凄凄地洒下,灰黑浑浊的雾气弥漫着,空气沾染上了恶臭。 那个“人”,温柔地环抱着段修齐。 我没有办法忘记,每一次进行到这里的时候,那个“人”像蛇一般脱臼的下颚,尖齿,猩红的舌尖。 黑雾浓郁地淹没了他。 他却笑着,向后倒去,右手抬起,像是想要握住我。 我送他的红绳,平结整齐的一排,服帖地绕在他手上。 我总是慌忙伸手,妄想着能抓住他。 惨白的月光,浓郁的黑雾。 那根红色的绳结。 每一次都晚了。 一秒?一瞬?还是仅仅只是慢上了那么一刹那? 结扣崩开,轻轻盈盈地划一道弧线,掉在地上,像是樱花从枝头飘落,生命的消逝,无可奈何。 他却是笑着的,在几乎没入黑暗中的时候。 我看到他的眼泪,我听到他说。 “陆端”,段修齐轻轻地说道,而那个“人”侧头,“他”肤色不均、深浅不一,宛若撕碎重补的皮肤裂开,下颌骨撕开皮肤,贴上段修齐的脖颈,“我真的好想……” “好想……再看一次……” “日出啊……” 时间对于我来说定格在了那一瞬。 他的血,还是热的,是他36.7℃的温度。 飞扬着,溅了一身。 【壹·二】 我向着光源前进,哪怕自己是明白的,这个地方不会有所谓的安全,看上去宁静祥和的地方可能只是另一个迷惑人心的假象。我感觉到脖子上有液体缓缓流下的触感,伸手在后颈摸了摸。 一手的艳红。 脑子里面突然模糊起来,依稀有着什么画面在大脑深处支离破碎地闪过,我看到有几个人影,有谁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腕,带着我趔趄地向着前方奔跑。 我好像不是一个人。 那么,其他人呢。 路灯突然地熄灭,我听到了铁制品拖曳在地上,和小石子摩挲的声音,四周太过寂静,反倒衬着这声音有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毛骨悚然。 后脑的伤口钝钝地疼痛起来,我隐约想起了在自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奔逃之前,似乎被人打伤了后脑勺。 我看着四周迷迷蒙蒙看不真切的黑雾,之前的光明也被搅乱成黏腻难以分辨的灰色,身后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越来越近,我终于想起来了这是什么。 大概能算是一个“东西”。 我果决地跑起来,连回头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脚下的路晦明不清,前方的景色根本不像是能够通过的样子,但是我知道,这不过是个障眼法。 危险的并不是前方未知的路,而是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个“东西”。 黑雾连接成树的模样,绵延成一条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路,细碎的沙沙声像是轻声的细语,没有风,树叶却在摇曳,相互碰撞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低语着嘲弄着误入的人类。 摩擦声渐渐地靠近,听得见迈步踩在地上的声音,不慌不忙地一步步向前,比我的节奏更慢,却无法理解地越来越近,我仿佛能够嗅到来自死亡的腐烂的气息。 好近,自己却没有一个能够喘息的安全点。 我咬牙,向右转去,撞上了黑色的树干。 那一刹那的疼痛不剧烈,似乎只是迎面被包裹上了一层黏腻的面皮,但感觉上却上是被什么浸入了皮肤,渗入了肌肉,深入了骨髓。 令人抽搐的痛感是在几秒后爆发的,从身体内部爆发,太过疼痛,身体的自我保护让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视线模糊的瞬间,我看见了身后一片光明,且安静。 【拾·一】 我睁开了眼。 是熟悉的地方,段修齐蹲在我旁边,像是街边的失足少年。我看着他,逆着光,他的发丝在光下近乎透明,茶色的眸子背着光却仍旧明亮。我能感受到从他搭着我肩的手心里传来的温度。 令人流泪的温度。 “陆端,我们这是在哪?” 我感觉到泪水流下,湿漉漉的感觉,还有一种从心底泛开的苦涩,蔓延开的绝望。 我知道不过一会儿他会遇见一起出来旅游的同学,会决定同行,会看到黑雾,会被那个“人”看见,会被同学从背后打伤后脑勺,会被抛下,会被那个“人”追上,会再次遇到我,会答应我的告白,会在我情难自禁地吻他时脸红,会告诉我我们一定能出去,会找到出口,会在我的面前……死亡。 而我就像一个被安排好剧情和台词的书中人、手中偶,每每拼了命想要改变的时候,总是会像是被控制,一举一动都按着无法改动的命运轨迹前进,一遍一遍地看着我的爱人走向我早就知晓的bad ending,却无力改变,无力地让尖刀在心上一次次刺入,血流满地。 “你为什么哭了?”他歪着头问我。 我强扯出笑容,握住他的手,“修齐,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一种力量让我没有办法再发出声音。是了,因为告白不是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所以没有办法出声。 “说什么?”他挑了下眉毛,却又马上被渐渐靠近的凌乱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陆端,好像有人。” 路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办法突破这个噩梦。我一直有一种隐隐约约地希冀,希望着又是某一次令我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之后醒来,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旅游中途午睡的草皮上,他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边,把所有背包踢到我这边,午时的阳光刺眼却温暖,有热乎乎的暖风吹过,翻个身就能看见他纤长的睫毛。 我把他闹醒,告诉他别做梦了要走了。 但是九次了。 每次醒来,都是同样的痛苦。 我倒宁愿这只是我的噩梦,而他还躺在细软的草上,酣眠于阳光下。 同行了数十分钟,我们碰上了鬼打墙,混乱的地面把我单独地隔离开,我听得见他们愈走愈远的声音,却没有办法找到跟上他们的路。 我转身跑向早就熟悉了的方向,总是希望着,如果快上一点,是不是就能结束这无休止的轮回。 奔跑的时候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很奇怪,我从没感觉到累 黑色的浓雾纠缠成树的模样,摩挲作响。没有顾及脚下凸起的树根,磕绊着奔跑。 我看到了倒在路边树下的段修齐。 【壹·三】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明白了一切。 是熟悉的地方,这棵树下,陆端焦急的看着我,好像在看什么易碎的珍宝。我笑了笑,把手自然地放在他的肩膀上,说出那句重复了九次的话,“我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见他肩膀不自知地僵住了,代表无奈苦痛和绝望的情绪丝丝地散开,是令我愉悦的味道,这是一道我准备了太久的大餐,不能太急。 我知道按照写好的剧本的时间线,等他到来的时候应该遇见的是已经醒来的我,他拼命地奔跑,甚至激发了他血脉里的力量,终于是变更了一次剧情,但仍旧来晚了。 至少在他的认知里,被刚才黑色的“东西”追上,是我“死亡”的开始。 可是作为梦魇的我,梦里一切恐怖的情绪与惊悚的场景,都是我最好的养料。 我已经虚弱了太久,白天我是W大的学生段修齐,而夜里,我是制造噩梦的梦魇。而陆端,虽然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是出于某种奇特的感应,我知道他是梦貘,吃人噩梦带去美梦的梦貘。 梦魇对情感何其敏感,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对我的感情,自小时的诚心相待,甚至算得上是宠溺的相处,让我也从没有想过对他的梦境下过手,毕竟被梦魇侵蚀,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这算得上是一个无心无情的梦魇一点点良心。 但是他居然!无意识的吃掉了我的噩梦! 我的食物!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无意的或者有着“让段修齐晚上睡得好点”的愿望,他让我饿了好久! 我创造了这个梦境,把最恐惧的事情重复发生九次,让绝望迭代增加到顶峰,这样一次性补上的能量,才能够满足我这段时间缺乏的。但是由于我实在太饿了……创造完梦境的我,并不能在每次轮回的时候保持记忆。至于那些黑雾和那个最后吞噬我的“人”,其实都算是我体内能量的变体。 至于这场梦境醒来,陆端会是如何。 就当是吞食了我的食物的抵债,况且,再怎么痛苦,也不过是一场梦境而已。 更何况他还是梦貘,同是魑魅魍魉妖精鬼怪,哪有这么多情情爱爱。 【拾·二】 和段修齐向前走着,不同寻常的是,记忆中应该锲而不舍地追上来的那个“人”,迟迟没有出现。 难道说……我这次拼了命地提前跑来,还是稍稍改变了原本的那个操蛋的剧情的? 我忍不住升起一点点希冀,仿佛看见了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段修齐说,他还想看一次日出,是不是这一次,我可以,做到? 手背被拍了一下,我抬头看见段修齐的眼睛,仿佛带着笑意,哪怕刚刚被那么可怖的东西追逐,也从没有变得完全失态。这让我想起了他晚上常常做噩梦的时候,蜷在被子里,怕极的模样,但又只是无声无息地把被子裹紧。 最令我难受的是,每次他醒来的时候我问他,想要安慰他,他都会笑着对我说,他没事。 我很心疼,我想让他一夜无梦,一宿酣眠。 现在也是,如果可以……我想让他离开这个地方,再去……再去看一次日出。 这个愿望如此强烈,以至于我像是突破了什么屏障,获得了力量,那些迷幻的黑雾也不再那么浓郁得令人迷失,让我找到了他。 “我们现在去哪?”他问道。 我握住他的手,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眼瞳深邃,仿佛看进了心灵的深处,“信我吗?” “信。”他反握着。 我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温暖得令我落泪。 这个梦境,像是一个没有真正出口的迷宫,甚至脚下的路都是虚幻的,但是九次了,我仍旧记得怎么走向那个离开的门……离开……? 等等,那个门,真的可以离开吗。 我蓦的头疼起来,我记得段修齐把我推向那扇门,我记得我无法控制的回头,我记得我心如死灰地堕入门中…… 然后我就再一次地醒来,在段修齐的身边。上次轮回的愤怒痛苦绝望仿佛一瞬间都淡去了,只剩下化不开的无奈与悲哀。 我没有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轮回。 那为什么在潜意识里,我觉得我需要到那里去? 身边的场景渐渐地清晰,如此的熟悉,这是我和段修齐小时候上学的那条路。法国梧桐轻白的絮飘摇而下,有着和煦的阳光,朦胧的光影,依稀可以看见的路人来来往往。 内心的情感突然就无法控制,莫名其妙涌起的冲动驱使着我冲上前去,抓住前方段修齐的手腕,看到他回头疑惑地看着我。 “修齐”,23年里我从没有如此坚定过,“我喜欢你。” 他弯了弯眼睛。 【壹·四】 “修齐,我喜欢你。” 我看着陆端的眼睛,终于笑了。 有光明对比的黑暗才是真正的黑暗,有美好衬托的苦痛才是真正的痛彻心扉,得到之后的失去才是真正的绝望。 “嗯,我知道。”我笑着回答,看着陆端眼底迸发的惊喜,那么的明亮,充满了意料之外的幸福,我知道,这次一定是大餐。 【拾·三】 我吻了段修齐。 他闭着眼,睫毛轻轻地颤抖,比我矮上少许的他看上去有些被动地被我吻着,可是我的腰却被他的手牢牢地禁锢。可真的是一个看上去温和的人,内里却是控制欲爆棚。 我控制不住地和他叨叨着我的心意,告诉他如果可以出去,我想和他一起去爬山,去看凌晨五点的日出。 他总是笑着吻回来,抱怨我太能说情话。 我知道我也在笑,而且绝对很傻,一副被幸福和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模样。 而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顺利,没有狰狞可怖的怪物,没有鲜血,没有疯狂地奔跑,只是一条条绵延的梧桐树小道。那九次的无可奈何与崩溃绝望似乎都渐渐淡去,偶尔想起来恍惚都觉得只是梦中梦,是虚幻不存在的梦魇。 那天晚上我们做了,段修齐扣着我的腰一次次地贯穿,我在痛苦又愉悦的快感中感觉到了充实的安全感。 门越来越近了。 我们站在门前,说是门,其实也只有功能上有相似之处。那些朦胧的记忆蓦然出现,我想起来段修齐把我推向门的力度,和回头看见的绝望。 我突然萌生一种恐惧,想让段修齐先进去,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脚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我背后压着我,让我生不起任何反抗想法地向门里走去。 我想回头,我想挣扎着去看看段修齐的情况,在下一秒我感觉到了他的手心放在我的后背上的温度,慌乱的心立马安定,我闭上眼,感觉到阳光的温度。 光明是一瞬间充斥着眼球的。 我躺在草皮上,阳光不要钱似的倾泄而下,我不自禁地微笑着,睁开眼,伸手向身边摸去。 没么都没有。 我惊恐地起身四处张望,只看见了来时我们驾驶的车,孤零零地停在不远处。 我离开了,但是修齐不在…… 如坠冰窟莫过于此。 刹那间,天地失色。 【壹·五】 “嗝。” 【终】 初春的草皮还没完全长好,没有郁郁葱葱的馥郁墨绿,只是浅浅淡淡的一层新绿,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浅金色地铺落在浅草之上。 白色衬衣的少年睁开眼,茶色的眸子透着慵懒的神色,在阳光的折射下妖冶的不像人类,他很没形象地轻轻拍了拍肚子,甚至更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在他身边睡着另一个少年,蜷在一团,细看身子都在发抖,颤抖着像是在忍受什么超越忍耐极限的痛苦。 段修齐撑着身子看向仍然挣扎在梦魇之中的陆端,漠然地擦去他眼角含不住的晶莹液体。 “醒来吧。”他说道。 陆端猛然坐起身,双眼无神,仿佛仍旧徘徊于某个绝望的深渊之中,身体不受控地轻轻颤抖着。 他侧头看着段修齐,阳光明媚地轻抚着他们,陆端微微皱了皱眉,笑得有点无力,“修齐,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是吗?没事的,你醒了。” “嗯……” 陆端揪紧了心口的T恤。 第14章 吃月饼吗少年 谢江远在中秋的前几天就准备好了月饼,虽说他不喜欢这种有些腻人并且卡路里严重超标的甜食,但是为了应个景,他还是早早的就买了。 谢江远在离开家远赴M国上学之后就很少回家,毕业后在如同深海一般深幽不可测的职场里摸爬滚打了几年,深深了解到自己不是能往上爬的料子,思忖着如果只能朝九晚五地为人打工,还不如自己开一家小店满足自己小时候的愿望。于是在自己母校边上开了一家甜品店,是的,他不爱吃甜品,但是他喜欢做。 买来的月饼因为懒,也就随手放在了后厨平时放甜点的地方,准备中秋当天再带回去,有月亮就赏月,没月亮就当做晚上加餐的宵夜。 只是他最近总觉得自己的后厨里有老鼠。 今天他在做芒果布丁,剖半的芒果用刀划上网格状格子,向内一弯就能把方块状的芒果肉挤出。用内部最甜的部分捣碎成芒果泥备用,就在他向牛奶中加糖的时候,他又听到了前两天困扰不已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绝对是老鼠! 谢江远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却什么都没看见。但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后,发现芒果块少了一块。 芒果橙黄色的汁一直绵延着拖蹭到地上,谢江远追着痕迹找到了一条细缝。缝里黑糊糊地看不大清楚,但是谢江远已经能够肯定这绝对是老鼠。 老鼠啊喂!这要是传出去了他这个甜品店怕是做不下去了! 谢江远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向里面看去。 然后吓傻了。 他以为他会看见一只丑不拉几的老鼠,脏兮兮地叼着黄橙橙的芒果,一副贼眉鼠眼恶狠狠的模样,然后他再手操擀面杖对其一顿打狗棒法,将这个骚扰了他好几天的恶鼠就地正法。 这个只有巴掌大的没穿衣服的长发及地的小人是怎么回事啊说好的老鼠呢?! 虽然是脏兮兮地抱着黄橙橙的芒果但是一点都不丑反而很眉目清秀眉眼精致……不对!重点是,这是什么啊?! 小人怔了一下,转身就跑,还没忘把怀里的芒果块抱得更紧。 哦,还是个小男孩。 太脏了,那个芒果不洗洗就吃会拉肚子的。 头发不梳一下跑的时候摔着了怎么办。 这天也不暖和了不穿衣服不会着凉吗。 啪! 谢江远你他妈在想啥啊! 重点不应该是—— 等等跳进月饼盒子里的是什么! 谢江远很难想象自己是秉持着怎样的心态走上前去,打开月饼盒子的。他只知道自己在其中一盒月饼的袋子里面,看到了一小滴黄色的芒果汁。 他有点想下班回去洗洗睡,这几天是不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但是他没有,谢江远最后决定收拾好了好了后厨,关上灯,打开门出去,又偷偷摸摸地回来,装作自己已经离开的模样。天慢慢黑了,今晚的月光刚好斜斜的从窗子里照进来,谢江远借着月光静静地等待着。 他听到了熟悉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精神起来,聚精会神地盯着月饼盒子看,果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谢江远只能看见黑色的剪影,还有银灰色的头发微微反射着银白的月光。 谢江远看见他跳下了月饼盒子,小跑着跑向月光下,然后呈“大”字瘫在了窗台上。 好吧,不是幻觉。 谢江远叹了口气,秋天的这种天气的晚上,寒气重,不穿衣服还躺在瓷砖上,生病了怎么办。 谢江远轻手轻脚地走近,半蹲下来看着躺在瓷砖上晒月光的小人。 这到底是什么呢? 他的睫毛很长,月光下像是反着光的鸦羽,眉间有一个圆圆的橙黄小点,他眉眼精致,看上去很像是bjd娃娃。 不是说好建国后不准成精的吗? 月饼在瓷砖上躺了一会后爬起来,在转身看到谢江远的一瞬间怔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谢江远看着居然觉得十分可爱,他迅速地把脚底绊着他的长发在手中团成一团,随即转身就跑。 说句实话谢江远很淡定地看着他跑,一点都不慌张,一个巴掌大的小人跑的再快也跑不出去太远。他不慌不忙地跟着走了几步,在桌边上蹲下了,看着迎面跑过来的月饼。 月饼在谢江远面前一个急刹停住了,撑着膝盖微微喘气,小脸如同傅了粉一般,似乎从来没有打理过的银灰长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 谢江远用极为小声的声音说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他顿了顿,看着月饼只是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月饼歪着头盯着谢江远,谢江远被看的有点紧张,感觉手心像是出了汗。 大概过了几分钟,月饼像是放松了一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比了一个叉。 “你不会说话?” 月饼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月饼盒子,又指了指自己。 “你是我买的月饼?” 月饼点了一下自己眉间的橙黄小点,然后用手画了一个超级大的圆。 “这是……你说你是莲蓉蛋黄月饼?” 月饼轻轻地点点头,有点害羞地偏过头,躲开谢江远的眼神。半晌又看回来,委屈巴巴地揉了揉肚子。 好,好萌,不不不,不行了。 谢江远下意识地做了个捂鼻子的动作,“饿了吗?” 月饼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一般,谢江远觉得自己的鼻血可能收不回去了。 谢江远打开灯,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小人抱着一个和他一般大的蔓越莓曲奇咔嚓咔嚓地啃着,像是某种仓鼠在抱着瓜子仁啃个不停,饼干屑撒了一腿。 谢江远宛如一个hentai地默默盯了一会后,起身拿了一条干净的餐巾,“那个,先拿这个凑合一下吧。” 月饼用一种极为无辜的眼神看着他,又看看餐巾,仿佛不明白谢江远是什么意思。 僵持一会,最终谢江远认命地给小人套上了简易版餐巾外套,扒拉干净饼干屑,全程默念清心咒并对心有非分之想的自己表示强烈的唾弃。 这么小的人!你也!好意思!? 但是真的好可爱啊啊啊啊嘤嘤嘤呜嗷。 谢江远已然失了智。 一点点啃了怕是有半个小时的月饼终于打了一个小小的嗝,随即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小人叉腰看着桌子上的饼干屑,噔噔噔跑到清洁工具那抱回来了桌面扫把。 “哎,不用,我来。” 月饼快速地收拾干净,冲着谢江远一笑。 不……不行了,血包……快,血包续命。 月饼拍了拍自己的餐巾衣服,好奇地扯了扯,研究了半天,谢江远就坐在地上看着月饼。窗口的月光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幻了方向,倾泄在他们身上。 岁月静好,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谢江远看着月饼跑到月光下,又一次瘫成了大字,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了似的跳起来,小步跑到他面前,指指月光,指指自己,然后又比划了一下谢江远。 “啊?你想说什么?” 月饼跑回去躺在月光下,然后指指自己,指指谢江远,做出了一个变大的手势。 “……你是说,晒月亮你可以变成人?” 月饼躺着比了个OK。 不知道为什么,谢江远意识到自己特别期待月饼变大的那一天。 谢江远把月饼还有另外三个真·月饼一起带回了家。连着晒了三天的月亮,谢江远总觉得月饼白得莹莹发光。 谢江远用鸭绒被里的鸭绒做了一个小窝给月饼,但是每次到凌晨两三点钟,他总是会被晒开心月亮的月饼爬床加踩脸弄醒,最后只好抛弃了手作小窝任由月饼开心,随意在床上的任意位置睡。也好在谢江远睡觉基本上是一个姿势睡到天亮,不然如果不小心压到月饼,他会心疼死。 只不过有的时候月饼睡得地方很尴尬,关键月饼有时睡着睡着还会吧唧咬一口然后蹭蹭。 今天的谢江远也痛并快乐着呢。 中秋节到了。 傍晚的时候谢江远出了趟门,去超市买了两个螃蟹,月饼缩在口袋里扒着口袋边好奇的观望着。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谢江远急急忙忙地进了厨房准备螃蟹。月饼从来没有吃过各种各样的美食,这几天恨不得把谢江远的甜品店里的所有品种都吃了个遍。谢江远也乐得每天变着花样给月饼做吃的,看月饼吃到好吃的时候的小表情真的是一种享受。 今天谢江远准备给月饼做螃蟹。 等到谢江远准备好晚餐,并且专门喂月饼做了微缩版摆餐之后,他发现,他找不到月饼了! 谢江远心急如焚地把家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找到阳台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一个黑影。 ! 这是啥! 一个,大号的,月饼! 变成了正常人身高的月饼抱膝把自己团起来,额头抵在膝盖上,左手还攥着一方小小的白色餐巾。 夜色很静,朗朗的月光恬然地拂照下来,谢江远听见了很轻很轻的抽噎。 谢江远心猛然一紧,一种无法阻止的心疼从心脏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哪怕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光只是听到他的抽噎声,他就心疼的无法呼吸。 谢江远半跪着抱住月饼,“怎么了呀宝贝……别哭呀……” 月饼缓缓地抬起头,眼角红红的,“我,嗝,我不是故意吃掉,嗝,那三个月饼的……嗝”,他小小的打着哭嗝,“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嗝,你,你别嫌弃我,我化形的时候特别饿,嗝……” 谢江远看着突然能开口的月饼怔了一下。 月饼却误解了谢江远的表情,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嘴,捧着手,“我,嗝……我赔你一个嘛……别,嗝,别生气了,不要嫌弃我。” 月饼的手心出现了一个月饼。 “莲蓉蛋黄的……” 谢江远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看着怀里的人,“不会的,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吃多少我都喜欢”,他温柔地摸摸月饼被他梳理柔顺的长发,“化形的时候都不告诉我,你太坏了。” 月饼睁大眼睛,“那,那你罚我好了。” “罚你去吃蟹黄。” 谢江远微笑着吻了吻月饼的脸。 今夜月色真美。 第15章 囹圄 【一】 青山外,绿水边。 落英洋洋洒洒地铺了一路,浅粉花瓣似是暖樱色的雪,轻柔地飘落。 墨锦长靴用着的是锦官城上好的蜀锦,绣着的是玲珑祥云纹,足尖点在粉白花瓣上,竟连陷都不曾陷下一丝一毫。 清风徐来,撩起来人鬓边一缕青丝,水蓝发带随风而起,白蓝相间的道袍因着走动的步子摇曳,内里繁复的缂丝领口包裹着修长白皙的脖颈,左衽着束进腰带中。 冷冷清清的眼神,似是和这静谧的山水一样,携着恒古的淡漠。 他踏英而行。 【二】 祁暮蓬踏入已经破败不堪的结界,灵气近乎消散干净。 里面幽冥深邃,视界兀地变暗,祁暮蓬恍惚了一瞬,突然就想起了他第一次履行承诺来到这的那一个傍晚,那人没个正经地斜斜地倚着缚魂碑看着他。 他坐在寒气逼人的池子边调息了一周天,灵气归入丹田,睁眼就径直对上了周临微眯着盯着他的双眼,那双暗色的眸子里没有藏好的柔情猝不及防地被他捉个正着,周临有些狼狈地避过眼。 他顿了顿,却仍旧没说话,估摸着已经过去一天,起身准备离去。 “还真是一刻都不肯多待啊。” “嗯。明年来。” 他脚步不停,走至结界边缘,幽幽地似乎听见一声。 “太黑了。” 的确太黑了。 这段记忆突然被勾出,可能是失了灵力的他终于能够体会到伸手不见五指,低头不见足尖的惶恐不安,他忆起那日的安静,寻思着莫不是因为周临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不敢随意开口,怕说了什么惹他不快的事罢。 嗯……以周临的个性,还着实有可能。 明明嚣张至极,在他面前一言一行却似履冰而行,虽说言语间的恣性狂妄不曾改变,可他偏偏就是看出了下面掩藏着的战战兢兢。 祁暮蓬觉着好笑,他又不是什么怪物,不过是因着立场不同对上过数次罢了。 不过会想着当年自己那刚正不阿,算得上是顽固不化的死板性子,说的有些话确实是有些伤人。 轻轻眨了下眼,看不见路,他只好摸索着按着记忆前行。说好是一年一见,这十七年却是因着他出了事不曾来,看这结界已经如此不堪一击,周临怕是已经破阵而出了。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大概是块石头,重心不稳地向左倒去,却仅仅只是晃了下身子——有什么东西扶了他一下。 “你还知道来啊。” 沙哑的声音像是从未开过口的人说出的,祁暮蓬抬头看向前方,虽然他看不清,但是他知道身前不远处,冰冷刺骨的渊池中央缚魂碑边,周临在看着他。 “抱歉”,确是自己失约,祁暮蓬开口致歉。 许久未曾有回答,祁暮蓬偏了偏头,看不见,他只能凭借声音推断发生了什么。 感觉到微弱的气流,周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的眼睛怎么了。” 【三】 若是问周临最厌恶什么,他必定会说,黑暗。 虽说周临本就是夜半梦魇的化形,早已适应黑暗,但是让他厌恶的并不是黑暗,而是和黑暗相伴的寂寞。 缚魂碑将他的灵力一点点地吞噬,失去了灵力的他根本无法在黑暗中视物,连心上人的面容都看不清楚,更别提一年一次见面之后难以熬过的364天。 黑暗。 寒冷。 孤独。 没有道长。 这真真是……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的痛快。 可是如果自绝,就见不到来年来这看望他的道长了。 这可比所有、所有的苦痛更令他难以忍受的事。 结界早就松动的一触即溃,如果他想,逃出这个封印了他四百多年的囚笼易如反掌,可是他没有。 当年他一怒之下用噩梦折磨了昙泽尊上七七四十九天,生生将一位大能逼到疯癫。后来被人界各门各派通缉追杀,他也都逃脱了,当时想着再看一眼祁暮蓬就退隐,却被祁暮蓬发现。 那时他们的关系已经很是紧张,周临逼退了了昙泽尊上为祁暮蓬寻来的佳缘美眷,姑娘执着那张他冒写的休书愤懑自缢,祁暮蓬这么一个淡漠冷静的人竟也言辞激烈地怒斥他,敛眉决绝地说,他们不会再相见。 他是真没预料到姑娘性子如此刚烈,可是一切都没办法再挽回。 那以后祁暮蓬就真的对他避而不见,哪怕不得不见面,也都把他认作不存在的透明人。 这简直能把他逼疯。 在他暗中潜入祁暮蓬的梦中,许了他一夜安眠,也看了他一宿,却在准备离去之时被逮个正着。惶恐不安地站在窗口,虽然笑得一脸无所谓,但是他心里知道自己有多害怕。 他怕祁暮蓬又说出什么永世不见的话,天都不会知道他上次听到祁暮蓬用清冷声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那如坠深渊的冰冷感。 仿佛血液都被冻结,没有办法再动一下。 所以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祁暮蓬关于封印他来平息众怒的提议,这大概会是他和他转圜的唯一契机了。 只不过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祁暮蓬必须来看他。 祁暮蓬答应了。 看到祁暮蓬微微颔首的那一霎,周临突然就明白了凡人话本里那种劫后余生的放松,仿佛因着一个动作,他就被从深渊里救出,春暖花开。 无所谓了,不过五百年,只要祁暮蓬还在就好。 只是这已经十七年没见着道长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说……道长已经飞升仙界,离他而去? 周临犹豫再三,还是没强行破阵,他虽然不在意打破五百年天誓后所谓的因果惩戒,但是祁暮蓬却会被牵连其中。他一介魔修讲的就是恣性不羁、自在逍遥,但他绝不会允许重因果报应、修仙的道长沾染上天道因果。 可是担忧根本控制不住,焦虑焚烧着他的心,他焦躁地一下下敲着已经束缚不住他的灵力的缚魂碑,却蓦然听见了脚步声。 来人带来了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光,但足以让他看清那剪影的轮廓,亭亭如青松,荦荦似朗月,身长玉立,遗世独然。 兀地漫上满心的安心。 是他的道长。 看着那人踉跄了下,他抬手一道灵力扶着。 “你还知道来啊。” 【四】 “我的眼睛?”祁暮蓬摇摇头,“无事。” 周临狐疑地看着祁暮蓬,“那你为何……”他一手抓住祁暮蓬的手腕,试探着查看了下。 “……谁干的!” 被抓着的手腕略有些疼痛,那人怕是真气着了,声音都有些发抖。 “抱歉,我之前并不是故意不来的。” “谁让你说这个了”,周临咬着牙盯着眼前的人,“我问的是,谁断了你的经脉,毁了你的修为!” “……”祁暮蓬看着周临的方向,没有说话,突然轻轻笑了声,在周临再次开口前伸出手,按上了那人的嘴唇。 周临就这样突然安静了,静静地立着没动,用舌尖舔了舔祁暮蓬的指尖。 “太黑了我看不见你”,祁暮蓬没有拒绝周临,“你不是挣脱了缚魂碑吗,弄点光吧。” 周临挥手,数盏泛着青色的宣灯悬浮着飘开。 “这莫不是我送你的……” “你送我的东西我可都有好好保存。” 祁暮蓬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面容与他的性格一般张扬,只是在面对他时带上了点点柔和,薄唇紧抿着,满眼担忧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任凭昙泽尊上那一众人仗着养我教我的所谓‘恩情’利用我为他们做事。” 周临默着,他确是这样觉着的,所以他才会在昙泽尊上想用家室扣牢祁暮蓬时自作主张休了那姑娘,在昙泽尊上打着为祁暮蓬好的名头想强夺他的仙缘,而祁暮蓬又不曾拒绝的时候,愤怒到失去理智、直接把昙泽逼疯。 “我没有那么心善,任着他们利用”,祁暮蓬轻笑了声,“我一直等着时机成熟,和你断交、将你封印也是为了保险。只不过当时年幼,处理的可能不甚合当,抱歉。” “十七年前,我触到了飞升的契机,借着天道之力,揭示了那群人做过的肮脏事。却被昙泽自毁元婴的临死挣扎击中,受了伤,又正巧撞上天劫紫雷,毁了修为。” “修养的时候,我总是想起天劫时看到的因果红线,我俩还真是……”祁暮蓬笑了声,“纠缠不清。” 周临忍不住握住了祁暮蓬的手。 “想清楚后,我便来找你了”,祁暮蓬含笑看了周临一眼,“你该不会怪我之前的无情,不肯收留我这失了灵力的废人罢。” 周临低着眼,看着祁暮蓬的指尖。 这个角度看去,祁暮蓬觉着周临真是温顺的不行,软乎乎的,像小师妹腰带上的狐裘团子,一点都没平时张扬的模样。 “那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绑在身边了。” “是”,祁暮蓬道,“这不是你日思夜想的么?” 第16章 生死蛊 ① 南国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魏公子之风采,江湖尽知。不单单是因那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好相貌,更是因那出口成颂的文采斐然。 公子之剑亦有公子之风,挽花剑剑如其名,属轻剑,一眼瞧去轻薄似女孩子家家的玩物,在那魏公子手中却使得翩若惊鸿影游龙。挽花剑是魏公子十六岁云游四方之时,其父为他打的。挽花剑下不斩仁义之人,只愿诛尽宵小恶徒。 江湖之中这般风流人物自是有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似真似假的红颜知己总是令人津津乐道的。只是魏公子不大一样,坊间杂谈着议论道魏公子时,总是会带上这么一个名号。 ——毒手,曲濂。 亦是坊间传言,魏公子在行至南疆之时,惹上了这么一个天煞孤星,都说蛇蝎无情,那成日与蛇蝎相伴的人又能有义到哪儿去?自魏公子从南疆回来后,这曲濂就缠上了他。据说,是因为魏公子拿走了曲濂的一样东西。 在茶楼间闲谈之人,凡是说出这话的时候,都是带着一脸的不信,谁会相信一代君子风姿的魏公子会拿那南蛮之物呢? 不过传闻毕竟是传闻,事实却是魏公子在躲曲濂。 孑然一身只有挽花剑相伴的魏公子,怎么可能躲得过能通感虫蝶的曲濂的追踪?正午方才打尖回到客栈的魏公子进屋便觉察到不对,挽花出鞘,眼都未曾多观察一瞬地刺向了床铺之上。 意料之中地刺了个空。 “仲生怎地如此无礼”,又是那耳熟的声音,魏公子有些懊恼,却仍旧称不上生气,只是收了剑,装似没有听见地走至窗边,推开窗让风吹进。 感到腰被自后揽住,湿润的呼吸声带着气声说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仲生不是有公子之谓么,怎地连声招呼都不打。” 仲生是魏公子的字,及冠之时他方巧在外,便自己给自己取了字,也不知这厮从哪知道的,也不甚相熟,就仲生仲生地喊着。 魏公子侧身看着身后那人,声名远扬——不,或许用臭名昭著更为准确——的南疆毒手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笑容有点点的轻佻。 魏公子也不动,就这么地看着那人,鼻息之间萦绕着一股子挥散不去的药味,直到把身后那人看得自己别开了眼神,有些撑不住那表面的轻佻笑意,才开口道,“你病了。” “哎呀仲生你声音真好听,再说几句话听听。” 没有管这个总像是听不懂中原话的人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魏公子反手一掌拍出。距离太近,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曲濂生生受了这一掌,后退数步,直到砸在墙上才堪堪停下。 魏公子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似是并未料到如此,“你……” 那人背倚着墙咳嗽数声,“仲生你可真的是丝毫不怜香惜玉啊,如今是这样,那晚亦是这样。” 魏公子敛眉,随着这人的话语回想起了那个荒唐的晚上,脸色微变,却未过多纠结,只是走上前去,扶起那人,“怎么病的如此厉害……?” 曲濂低眼看着这个如玉一般温润的男人,明明是自己一路纠缠着他,却总是一副不多在意的温和样子。方才那一掌,也不过只是略加内力,放在平日里不过是略微推开的力道,只是他而今真的是没有力气躲开。 “哎呀,曲濂思慕魏公子成疾,故而病至此。”嘴上却还是不饶人,一定要占点便宜才好。 魏公子不搭理他,这么些日子来,也是把曲濂的性子摸得清白,这人面对自己总是一副登徒子的模样,给点颜色便张罗着开染坊,给点甜头就变本加厉地黏糊,也不知道江湖传言的那个心狠手辣喜怒不定的“毒手”是不是这人的孪生兄弟。 所以面对这些个毫无攻击性的言语调笑,魏公子永远都是不理睬的,把人按在了椅子上。曲濂跟着魏公子入了中原之后就换上了中原人的衣袍,魏公子挽起长长的衣袖,露出了一节惨白的手腕,他神色略有些严肃,伸手搭上了脉搏。 魏公子之母为当今名医世家柳家小女柳润春,妙手回春之名至今仍在江湖称颂,加上魏公子自幼体弱多病,却又向往云游四方的游子生活,爱子心切的魏母便把自己毕生所学医术倾囊相授,此时为曲濂诊断,也是出于一颗好心。 “仲生你这是……” “再说这些话,便出去。”魏公子直接打断了这人无休无止的话,曲濂眨了眨眼,到真闭上了嘴,安静下来。 魏公子微闭着眼,这脉象看上去与自己打娘胎里带来的寒疾颇为相像,只是其中还掺杂着另外一些东西…… 曲濂看着认真为自己诊脉的魏公子,失去了用那些轻浮之语为自己打掩护的他,眼中的轻佻显得单薄得有些不堪一击。那人柳叶似的眉是青黛色的,鬓发柔软地散下,脖颈修长,青色的衣襟收束着,曲濂一点一点地,乘着这个没有人看见的时候描摹着。世界上为何有这么好的人,温润知礼还有情有义,让人陷在他冷漠的温柔里难以脱身。 “原来你跟我一路是为了这个。” 魏公子抬起头,“这寒疾确是棘手,我也是在去了苗疆之后才治愈”,他站起身,对着曲濂微微一笑,“这种小事,你直说,魏某定会相助,何必一路纠缠至此呢?” 曲濂挑了下眉,“你以为我跟你至此是因为这个?” 他站起身,周身气势顿然一变,先前那个病入膏肓人似乎只是个假象。他欺身凑近魏公子的耳旁,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真认为,你的病,是治好的?” 魏公子面色如常,他知晓曲濂此时并无杀心,只是有些许生气,平淡无波道,“否则?” “哈”,曲濂面色一白,那唬人的气势像是大厦倾颓一般散去,他虚弱的坐回木椅内,“无妨,无妨。” 他不愿意说出真相,只怕这看上去温和有礼的人干脆决绝地一刀斩断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直接让他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缠着他。 “只希望仲生能医好我这病罢。” ② 是夜,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让魏公子软下心让自己与他同住一房的曲濂坐在客栈边的一颗树的枝丫上,顺着月光,刚好可以看见屋内的一角。 曲濂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这双手操纵着千丝万毒,夺人性命于无声无息之间,却无法操纵自己爱的人多看自己一眼。 他握拳,静脉之处缓缓蠕动着一团荧蓝色的光晕,透着苍白不健康的皮肤,在这夜里依稀可见。曲濂轻咬舌尖,一滴血滴指尖,那光晕顺着淡青的血管而上,寻着血滴冲破了指尖的皮肤露出来。 那是一粒极为小的莹白肉虫,周身泛着奇异的蓝光,它贪婪地吮吸着精血。曲濂面无表情地看着,低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这生死蛊,与那凤凰蛊一并,被苗疆纵蛊之人认作最神奇的两只蛊。生死蛊,以命换命,便纵使是断头剖心的伤,也只会伤在子蛊身上。若是慢性病症,便需以子蛊宿主定时以精血相喂,待到子蛊破茧成蝶的那时,便可使病症根除。只是在这之间,病症之苦痛,都得是子蛊宿主一人承受。 情之所依,心之所系;代君受命,保君平安。 曲濂自是知晓,依着魏公子的性子,若是自己告诉他这事实,便纵是重受寒疾之苦,魏公子也必定会是要他解了这蛊的。他不舍这人受病痛,也不舍离开这人,便只好对此不言一语,只做个好色的登徒子,多同行一道,也是好的。 更何况他作为他那与世长辞的蛊王娘亲捧在心尖上的独子,自小就被种了情蛊,若是与心许之人有过肌肤之亲,便会在那人体内留下子蛊,子蛊宿主若是离了母蛊太远,便会呕血力竭而亡,而待在身边,反而可得到温养,不易生病。 那莹白的小虫食了精血便钻回曲濂体内,天色尚早,曲濂靠着树干闭上眼假寐了会,没有睡意,便侧着身看着客栈内的灯投下的影子,直到熄了煤油灯,屋内静悄悄的一片,只听得夏虫聒噪地叫个不停。 ③ 平旦之时,曲濂醒来,却看见店小二在屋内打扫着,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不妙,翻身跃起,运起轻功落入屋内,把那小二吓得缩在墙角不感动弹。 “那人呢!”曲濂唇角带着似笑非笑地弧度,把玩着手中的蛊笛,问道。 “今儿……今儿早就,就,大……大侠饶命,这间的公子今早就走了。”店小二哆嗦着想离蛊笛上寒光粼粼的刀片远些,吓得语句不清,只想让这煞神赶快走。 曲濂眯着眼,转身运了轻功就走。 公子,公子。 有这么前一晚才说愿为我治好病,明旦就不言一词离开的公子吗! 气的咬牙,脑中回转着数十种折磨人的法子,可他之道他也不过只是在脑中想想罢了。 曲濂现在只想找到那人,然后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绑会南疆。 蛊虫之道诡术奇多,总有能让那人离不开自己的法子。 却不料内里运行陡然阻绝,曲濂气息一梗,竟维持不住轻功,跌落下来,勉勉强强地扶着墙站稳。一股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寒意席卷全身,冷得他浑身颤抖,流火在野的八月天,却呼出白雾的冷气。 曲濂冷得眼前都有些泛黑,脑中却想着的是,他的魏公子前二十年都是怎样忍受着这种疼痛啊…… 只是魏公子的身子从小有母亲调养,对寒疾反应已不是太大,而曲濂则不一样,这种痛苦让他甚至失去意识半晌,只能靠着墙短促地呼吸。 等到勉强能找回意识,曲濂勉力举起蛊笛,吹出一小段旋律。透明的蝴蝶自中而出,翩翩萦绕在半空,寻踪蝶会找到情蛊子蛊的方向。曲濂深吸一口气找回了些许内力,运气轻功追了上去。 ④ 寻踪蝶缭绕着一处曲径深幽的小径久久不曾离开,曲濂直到魏公子便是在这附近了。精血的损失让他对内力的控制时有时无,这时又是经脉堵塞,半点内力也使不出。曲濂咬咬牙走进去,却听得随风依稀传来对话声。 “……你与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呵,单纯地不想曲濂好过罢了。” 曲濂瞳孔一缩,这是魏公子和他的死对头江桦的声音。 “看谁来了”,曲濂看到一个窈窕婉淑的身子掠过丛丛树影而来,“啧啧啧曲濂你可把自己折腾的真惨。” “干你何事。”曲濂冷着脸说道。 江桦笑呵呵地从他身边走过,带着一阵异香。 曲濂懒得去管这个疯女人,直直地向前走去,果真看到了擦拭着挽花剑的魏公子。 “仲生,你可真是无情,前脚刚说要与我治好这寒疾,后脚就抛下我来和这女人幽会。” 曲濂走上前去,环住魏公子的脖子,嘴上说着这意味不明的话,心底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慌得很。 江桦那女人只因他抢先养出来了生死蛊,就一直与他不共戴天,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让他心底惶惶。若是那女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便找个机会除了算了,反正也一直看不顺眼…… 魏公子轻而不容拒绝地把环在脖子上的手拿下,轻声说道。 “生死蛊?” 曲濂整个身子都凉了,这滋味竟比方才寒疾发作时更为难以忍受,那冷意像是把血管都冻住了似的,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僵在那,什么话都说不出。 魏公子站起身,离得远了些许,曲濂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没留住。对面的人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一个回答,魏公子的眸子纯黑,却很是清澈。曲濂嗫嚅着,平日里巧如舌簧的嘴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略微颔首,“是。” 魏公子真的不甚明白这人到底为了甚么,若是没有生死蛊这一出,他还真的认为曲濂是为了医治这寒疾,才愿意一直这般如同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怪不得江湖人总说你跟着我是因了我拿走了一样你的东西,原来是这生死蛊……该不会是那日你我……咳,云雨之时?” “……不是,是我为你下的。” 魏公子轻声地叹了口气,“魏某一个人的痛苦,又如何能让他人来代为偿还,还请曲公子解了此蛊好了。” 曲濂显得有些气极,“仲生你好生想想,若是我解了蛊,你可还愿意日日受那寒疾之苦?” “无妨的。” “魏静!你想都别想!” “为何?” 曲濂真的被这个人气的肝疼,“我心悦与你,知否?我不愿看你为此疾操劳,甘愿以我之名,代君受命!可好?” 魏公子并未意料到这个回答,一双墨色的眸子怔楞住了。 “那日云雨确是有蛊移入你那,不过是情蛊的子蛊,南疆情蛊有多霸道仲生你自是知道,所以我一路纠缠……” “你未曾带走生死蛊,你带走的是我的心。” 曲濂看着眼前这人,一袭青衣,挽花剑系在腰间,长发被青色丝带束起,真真是一副温柔俊逸的好相貌,却又是那么的远,明明站在跟前,却好似隔着千仞的高山,难以触碰。 气氛似是凝结了一般,一人是不知如何是好,一人却是不敢有所动作。 “仲生不必为我的情感苦恼”,曲濂勾起一个笑意,试图找回平日里轻佻浪子的感觉,“也不必为情蛊所恼,仲生常年在外,琐事过多,我愿侍奉左右。曲某自幼丧父丧母,他事不行,家常琐事却是颇为在行。如此这般,仲生也不必担忧情蛊之事。就当我未曾说过之前那番话,可好?” 魏公子从未把曲濂这番情感向着爱去思考,可是一旦有了这一层解释,一切仿佛都有了道理,不论是当时在南疆时颇受照顾的事,还是后来这人一路纠缠到中原。 “如此……颇为折辱你啊。” “这算得上什么折辱呢”,看着魏公子的神色有些许的动摇,曲濂立马向前走一步,伸手抚上魏公子的脸颊,轻声说道,“能做仲生的身边人,是曲某的荣幸。” “甚么身边人”,魏公子别开脸,耳尖微红,“莫要瞎说。” “啊,那……枕边人?”曲濂调笑道,话虽这么轻浮地说出去了,心地确实忐忑着,看见那人不说话,却是连脸颊都微微泛起了粉色,便又加道,“给个机会,也是可行的呀,仲生~莫要吊着我了,你并不是厌恶我的罢?” 魏公子伸手拉开身前这人不安分的手,“你跟着我,还愁没有机会么?” 曲濂只想拿出蛊笛吹首山歌给魏公子听。 ⑤ 柳家小女柳润春在漫长的五年等待之后,终于等到了宝贝儿子回家。 却还带回了一个移动山歌播放器。 真真是气煞。 第17章 一封信 午后的风懒洋洋地扒拉着窗帘,日影斜斜地拉开一方,年轻人坐在木制的书桌边。信纸边角翘了起来,被阳光透成金黄的样子。 年轻人拿起瓷杯,把那翘起的纸角压下,执起钢笔。 卿卿吾爱,见字如晤: 见信好。 许久不见,似是三秋之隔。 你或是又要说我甜言蜜语得很,如同那多愁善感的法兰西人一般,为了那情情爱爱之事于嗟。 我可是大为冤枉,委屈的紧,言语文字发于心,现于行,非我可控的,你若是必定要嗔怪什么,那便去怪我的心罢。 想来已是1937年的暑假,犹记得去年今日,在武汉大学珞珈山边的走道里,廊腰缦回,花开半墙,斜阳余晖,你应下了我的心意。 你总是害羞的,当我提到那日的牵牛花很香,那日的黄昏很美之时尤为可爱,羞的耳尖都是红的……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虽说你恼羞的样子也……不过考虑到这信寄到你那时,我又看不见你的神情,反而在下次见面时为自己讨得一顿打,如此这般的亏本生意我还是不做的罢。 嗳,你信么,我写着写着,竟然笑出了声。 你上回书信给我,说你随着导师考察,这个月可以顺道来一趟北平,算算日子,你也因该快到了吧。卿卿吾爱,你不知我看到这里时内心有多么欢喜,许久不见,我是如此真实的想知晓你的脸庞是否被旷野的风吹疼,是否黑了瘦了,头发是否变长了,是否还是我最心悦的模样。 不过,不论你是否黑了瘦了变了样,你都是我最心悦的那个。 但还是别来的为好。 想必现在你也知道了这个月7日在卢沟桥发生的惨剧,日在天津的华北驻屯军已是蠢蠢欲动,黄秘书长(1)前几日已然决定疏散。今日清早,我还看见装着满满当当古籍的马车沿着我曾经带你走过的小路晃晃悠悠地出了校。 这些日子我在北平遛弯之时,也已隐隐嗅到了那种腐烂的腥臭味。若是,我是说若是——不过想来也会是迟早发生的——日对北平下了手,这千年的古都,怕是只能负隅顽抗。 哎,论起这个,我能说上数千字,可这都不算是重点,我只想说,你别来北平了。 小乖,早点回武汉,等我过几日也撤离后,南下去找你。 汝爱(你怕是又要说我脸皮忒厚)沈赟 三九年七月二十八日午后 年轻人放下钢笔,端起瓷杯,定定地看向窗外。 他看到北平夏日的阳光炸咧咧地照耀着,蝉鸣像是在怒斥着什么,有一只麻雀机警地立在枝头,那是去年他和秦岫确认关系之后回来种的一株银杏。 他和秦岫认识,就是因为一张银杏书签。 他低下头喝了口茶,又一次想起了那天的武大,按理来说牵牛花是没有香味的,可是他每次想到那个画面,就仿佛能闻到一种淡淡的香气。 或许香的不是花罢。 他不自知地笑了。 那是一个有着薄薄雾气的早晨,山林之间氤氲着若隐若现的晨光。我下了山,去山脚的小镇买些日常用品。 随导师考察已有两个月有余,因为铁路的缘故,本来一个月前就可以去北平找那家伙的,却不得不继续呆在山里,连封信都发不出去。 还不知道那家伙得多担心。 一想起那家伙,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有时也是恼他总是以逗趣我为乐,却也不是真的恼他。 想着想着,已是到了山脚。 这段时间过得跟不问世事的山林隐士似的,倒是有些看不懂那些人在干什么了。 我看见有人带着鼓鼓囊囊的布袋,一家子匆匆忙忙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平日里坊间碎嘴的大爷大娘神神秘秘,脸上带着一种辨不清是紧张还是期待的神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恐惧的紧张,像是被拉到极限的弓弦,就等着绷断的瞬间。 我到了小镇里的收发室,一眼就看见了那封画着银杏树叶的信封。拿起来,摸了摸那只画的栩栩如生的银杏叶,指腹下的信封沾了许多的灰尘,还有干涸的赭褐色液滴,真是不知道这封信在路上经历了什么,看上去竟然和古董一般。 嘴角的笑似乎是乘我不注意偷摸着爬上来的,心情变得很好。 “……北平,日本人……” 我听到门外有细细碎碎地讨论声,依稀听见了零碎的几个词。 “……轰炸。” 我听不大清到底在说什么,却没来由地心底一紧,仿佛有着什么催促着,我打开了信封,这熟悉的深褐色的信纸不知怎么的,皱巴巴的,像是被水浸过又晾干了。 【……我可是大为冤枉,委屈的紧,言语文字发于心,现于行,非我可控的,你若是必定要嗔怪什么,那便去怪我的心罢……】 这个人,真的是,不知羞。 我摇摇头,继续看下去。 【……你恼羞的样子也……】 我咬了咬牙,这个人!真的是!耳朵像是烧着了一般,我的的确确是个脸皮薄的,哪像这家伙,总是这般的轻佻。 看到下句,只想说他还是很懂我的,我确实很想揍他一顿。 我继续往下看。 【……小乖,早点回武汉,等我过几日也撤离后,南下去找你。 汝爱(你怕是又要说我脸皮忒厚)沈赟 三九年七月二十八日午后 稍晚 方才从床上惊醒,摸着点了蜡烛,发现才过了子时,却是睡不大着了,便起了身来再念叨两句。 我看了看上边的话,挺想笑骂自己一声虚伪,明明心底想你想的发慌发疼,却还是说着不让你来的胡话。 我想你,甚是想,极度地想。 先注释一下,下面的话你可以当做废纸一片,扫过就忘掉,还是拿稍早的话当做我的真心话。 我想你来,来北平。我带你去看我长大的那个胡同,四合院子里的桑树,我曾经爬着摘过桑果。 你过来吧,管它日军美军或是什么哪门子的军,我们一起从这里走。 你过来吗,好吗,来吧。 我好想你。】 这家伙……真的是。 傻不愣登的。 一阵风突然灌进了窗,湿冷的可怕,我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身子,继续看下去。 【更晚 洗了把脸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看了看上面的话,感觉像是一个不会组织语言的稚儿信笔写的毫无逻辑的随笔。 我总听见有奇怪的声音,离得挺远,却一直没间断,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笔迹突然变得凌乱,像是匆忙之间写下的,钢笔的笔尖因为用力太猛刺透了牛皮信纸的纸面,洇开一圈不祥的墨迹。 【幸好你没来。】 门外的卖报童大声的喊着。 “卖报!卖报!” “9月10日大爆料,7月29日毁于轰炸的南开大学,于长沙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组建长沙临时大学……今已开始授课……” (1)南开大学秘书长黄钰生。七月下旬时,日军已调动大批部队到中国,为接下来的进攻做准备,如此行事下,黄钰生等人决定疏散,留部分师生保护学校,整理图书与仪器运往外国租界,以求得保全,但由于日军阻拦,仅有不到一半被运出。 (2)关于日军为什么在全面抗日战争开始的第一个月就首先轰炸了南开大学。 在1927年,时任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带领师生至东北考察,发出感慨,“不到东北,不知中国之博大;不到东北,不知中国之危机”,四年之后这句话被写进南开大学的教材——《东北地理教本》中,警示国人日本觊觎东北的野心。 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这代表着从教育层面上种下了反抗的种子,为南开师生、天津人民的爱国救亡运动吹响了号角。 在后来美国记者泼斯坦出版的纪实书籍中有记载,当时日本军官宣称要轰炸南开时曾说“那里很坚固,中国军队会用之进行防守,且南开大学是反日的基地,要毁掉反日的一切”。 1937年7月28、29,日军轰炸了两天,30日军队进入,烧了能烧的东西。 张伯苓校长曾经说过,“南开凝聚了我一生之心血,战端一开,难以保全。保不住就不保了,绝不能向日本人屈服!打烂了南开可以再重建,国家一旦灭亡了,还谈什么教育!” 作者有话要说:诈尸 第18章 一束光 我先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因为一件事,而对另一个人、或是一个无关自身的事死心塌地。 直到我失去了所有。 像是每一个老来得子的家庭一样,我自幼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要喝水,父母便愿意把昆仑冰脉上初融的雪水取来;要光亮,父母都能把星星摘下来为我照明。 也像是每一部狗血却又现实的电视剧一样,世事难料,大厦将倾,一夜之间楼塌、人散。 那年我十六岁。 父母双亡之后,巨额的遗产根据继承法传到了我身上。我像是一块鲜嫩的肥肉——连弱小无辜的小白兔都不是,兔子急了还能蹬鹰,肥肉就不一样了,早就被扒光了最后的防御,光裸裸赤条条地面对着这个世界上的恶意。 笑里藏刀的人们围在我身边,起初还是笑脸迎人背后捅刀,后来看我真的是被家里养得太好了以至于显得有些白痴,便把那一张张面具扔在一边,露出了张牙舞爪令人作呕的本质。 他们用了一种最为简单的方法,雇凶绑架杀人,杀了我之后,再让被雇人自杀。 我死了,第二顺位的继承人,就能理所应当的继承巨额遗产。 在我现在回忆起来,那段时间是灰色调的,带着磨砂的质感,以至于一切记忆都记不大清了,只能想起那种压抑到能够把人逼疯的痛苦。 黑暗之中,我能闻到我流下的血的味道,混杂在废弃修车场萦绕不散的汽油味里,泛着令人发酸的感觉。我能够听到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带着种放弃的疯狂。我甚至在半梦半醒的昏迷中看见了带着面具的人,他们把我围在中央,挡住了一切的阳光,低着头,冲着我诡异地微笑。 我只是单纯得宛如白痴,但也不是真的白痴。我知道我不可能活下来,世界已经是一片黑暗,等到那些人算好的时间到来,我就能彻底囿于黑暗,永不复还。 但是我足够幸运。 不,是太过幸运。 我看到他破开黑暗而来,逆着光,我看到他一半隐没在黑暗里,一半披着阳光。 我本已在这修车厂的犄角旮旯里发霉成了了无生气的苔藓,却被劈光而来的人洗去了污秽。 后来我才知道,迫于压力之下的警方力量不敢真正地去调查。初出茅庐的他却不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凭着一腔初生牛犊一般的正义感,破开了这次死局。 我当时虽然只有十六岁,可他也不比我大上多少。因着我身上的伤太多,他本是想背我出去,却硬是因为我俩身形相仿,没能背起来,还是扶着我一走一趔趄地出去了。 很难说清楚当时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末代皇帝,早已心知肚明手下居心不良,自己众叛亲离,所识颇多却无人可帮,因而早早地就接受了命定的结局,坦然地为阶下死囚,喝杯中鸩酒。 却有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跌跌撞撞地跑进地狱,告诉我,天气很好,阳光很暖。 像是早就放弃的囚徒握住了蛛丝,摇摇欲坠的骆驼被卸下了稻草。 愣头小子破坏了一群精怪的好算盘,我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他。 我说过,我不是白痴。 古时十七岁的霍去病任骠姚校尉,率八百骁骑纵马追敌。我虽然做不到霍去病那样,拼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去保护一个人,还是做得到的。 所谓一夜成人,不过是把以前所知学以致用罢了,外加扔掉一些无关紧要的仁慈。 阴暗龌龊的地方风起云涌,我和那群精怪斗了三千个来回,而龙卷风下的他被护地严严实实,连普通的日子都没发生什么变化,甚至还升了个职。 要我说,他可能只记住了我的名字,连带着后面一大串事情,连个冰山一角的冰渣子都不知道。 其实也挺好。 一场变故之后,人们都说我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不论是从性格还是能力。我是一个自我死亡过一次的人,重返人间纯粹是为了他。如果不是担心莽莽撞撞,一颗赤子心,傻不拉几的人,不明不白的被那些黑暗拖下地狱,我才不愿意回来费心费力和那群人斗法。 是在事情平定了一些之后,我感觉到自己不大对劲的。 原本有着大量的事等着我处理,每天焦头烂额,大脑恨不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思考,一件事翻来覆去能思考十几遍,就怕一个不小心下,让他受到伤害。 现在逐渐没有这么多事了,一切慢慢地上了正轨,我像是丢失了主心骨一般,开始迷茫起自己。 我不受控制地想要去了解他更多,我知道这看上去很不对劲,甚至自己也明白,这是他把我从地狱带出后的后遗症,我把我的重心和执念放在了他身上。 我知道了他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有一个小他十岁的妹妹——他很宠他妹妹。他的母亲有着慢性胃病,去年在医院里住过十三天。他父亲是一名消防员,在他妹妹刚出生不久牺牲了。他从小就立志当一名警察,有着一种看上去不为现实灰色世界所容的正义感。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进入他的生活,会去在他警署前的咖啡店里点一杯在平时我绝对不会喝的劣质咖啡,在小情侣和学生们咋咋呼呼的嘈杂之中,看着他下班的身影。 他会骑自行车,把挎包放在前面的铁篓子里,如果下雨,他会走路去两百多米外的公交车站坐395路公交车。 我会看着他回家的背影,喝下那充斥着糖精奶精和劣质咖啡粉充斥的咖啡,甜得发腻的味道充斥在唇舌之间,太久了,以至于我看见了他的背影,都能感觉到甜味,仿佛他是甜的一般。 我当然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个正常人不会像我这样。 因为执念而去了解,因为了解而爱上。 因为他推开了那扇修车厂的门,踩着暖光奔跑进来。 所以囿于黑暗的我,就再也不可能放开这束光。 我选择重回学校,攻读法医学。 高校毕业,我去了他在的警署,我想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当年他把光带进了我的世界,那么我就让他永远在光芒之下,无需担心黑暗。 至于其他,我可以慢慢来,如果他不愿意,那么也是可以隐藏的。 十多年后的我们,能坐在同一条长椅上,晒着午后的太阳。 我从迷糊的小憩二中醒来,他的腿上放着一本书,闭着眼,阳光透着他的睫毛,像是笼在暖绒之中。 我探身去看书上的内容,却不小心把浅睡的他碰醒。 “怎么了?” 他问道。 “想看看你在看什么。” “一本关于神父和赎罪者的故事”,他说道,“赎罪者最后找到了信仰,开始做善事,获得了平静。” “他变得更好了。” “某种程度上说,是的。” 我闭上眼,感受着阳光透过眼皮晕染开的橙红色,“他被救赎了。” “怎么说?” “他找到了可以一直追随下去的光,并追着光,让自己更好”,我侧过身,睁开眼睛看着他的眼眸深处映着的太阳,交换了一个湿润的吻。 “而你是我的光。” 我现在知道了,真的会有人因为一件事而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 因为对于他来说,他是他的光。 第19章 结束 不会有新的了,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