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无声 作者:微迹 名门正派女首徒变成女魔头和名门正派少庄主相爱相杀的狗血爱情故事。 远古旧稿,潦草的填坑之作。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月姮,舒云啸 ┃ 配角:莫成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月落无声。 立意:填坑 第一章 暮色四合,白枫山的上山小道两边渐次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烛火,像一条蜿蜒盘旋的蛇,一直爬到山顶。 山顶上房屋错落有致,看上去有新有旧,此时也接二连三地点亮了烛火,那灯火通明的架势,像是要操办什么大喜事似的。唯有坐落在好几栋新起的的小楼正中间的一座宅子还暗着,那宅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被人重新翻修过,大致形貌不变,内里却十分狂妄地改建成了宫殿的样式。 大门前聚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一脸苦大仇深地面面相觑,仿佛刚刚互相推搡过什么苦差事,此时吵累了,还未吵出结果,正打算喘口气继续。 “我说荀娘子,”一个溜肩驼背、形容猥琐的男人用他那粗哑的嗓音开口道,“教主平日最信任你,此时还是你进去吧?” 被称作荀娘子的女子一身红裙,手腕和脚踝上套了大大小小十来个镯子,纤细雪白的一截水蛇腰露在外面,只用一段红色薄纱堪堪遮掩一二,姿容妩媚,看上去成熟又妖娆,美得十分勾人魂魄,任哪一个自诩名门正派的武林大侠见了,都要立时脱口而出骂一句妖女。 “叶老三,你少在这儿装蒜,”荀娘子毫不客气地冷笑道,“谁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谁想去触教主的霉头?” 今天是什么日子?对平常人来说,什么也不是。不过若是让熟知近二十年来各种江湖轶事的灵笔书生来说,他能告诉你十来个答案,比如三年前的今天是少林寺听空方丈大师闭关,二十年来没有换过人的少林寺住持之位终于易了主,十年前的今天是塞北最大的马场之主玉筑之女玉寒烟嫁给立雪剑传人方渠的大喜之日,至今仍是江湖上的一桩美谈…… 以及,二十年前的今天,是时称江湖两大美人之一的柳秋乔红颜薄命、芳魂归天的日子。而这位柳美人正巧是这群人口中的教主的母亲。这位教主也是个美人,可惜性情不大好,喜怒无常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要拿活人撒气,轻者断手断脚,重者武功全废、生不如死。自从她当了这江湖人称邪月教的神月教教主,就越发心思难测,令人恐惧。 所以,今日教主正为亡母忌辰伤怀,必定心情欠佳,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无人想去触霉头。 另一个穿着白衣、蒙着面纱的女子用清冷的语调开口道:“荀娘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和画山庄庄主联合武林各家,意欲讨伐神月教,质问的书信都已经接连送来三四封了,这等要事,须得立刻向教主禀报才是。” 荀娘子对这个永远一副清高圣女模样的女子显然向来不满,当即反唇相讥:“既然云娘子这样说,那你进去好了,没人拦着你。” 云娘子被她噎住了:“你……” “我看还是荀娘子你进去最为合适。”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慢条斯理地说道。 先前那叶老三立即附和:“关老说得对啊。” 荀娘子自然不肯,一群人又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眼看西边最后一抹残照也要消散了,山道上一道不起眼的人影终于来到了这大门前。 荀娘子眼尖,见到来人,立马撇下了这边的争吵迎了过去:“莫大侠回来了,可是要去见教主?这正好有些要紧的书信,劳烦你一块儿带进去吧。” 原本争吵不休的众人突然间有了默契,将那几封来自各大门派和武林世家的质问书信全数塞进了莫成之怀里。 莫成之倒也不生气,十分从容地将信收拢起来,捏在手里。他神色如常,语气熟稔地问道:“沈月姮在里面?我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些,她又得罪了不少人,终于惹得人家要一起来打她了?” 云娘子皱眉,似乎对莫成之如此轻慢的语气有些不满:“莫大侠,教主其实不是随意得罪人的,这些都是事出有因……” 莫成之打断她:“用不着告诉我,我对你们神月教的事不感兴趣。” 说完就从一旁提了盏灯,转身走进了大门,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整个人看上去和他背负着的那柄长剑一样随性又淡漠。 云娘子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听见身旁传来荀娘子的一声轻笑,仿佛含着说不出的讥讽,顿时恼怒,捏了下自己的衣袖,竟提着裙角跟进去了。 荀娘子一愣,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连忙也跟了进去。 其他人犹豫了片刻,终于磨磨蹭蹭地也进了门。 先前没人敢进去也就罢了,如今再不进去,等教主知道了,定要怪他们办事不利。 莫成之提了灯,一路顺手将宅子里的烛火一一点了,前厅渐渐亮了起来,神月教的教主——沈月姮正靠在上首座里打盹,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这里睡了多久,竟连一个给她披件衣裳的人也没有。 被翻修成了宫殿模样的前厅空荡荡的,沈月姮坐的那个地方便显得更加冷清,她听见脚步声,立刻清醒了过来,原本放松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待得看清来人,便又靠回去,声音带着如梦初醒的困倦:“怎么是你?” 莫成之提步跨过那被特意加高了的门槛,怀疑自己要是摸黑进门,定能被摔一个大马趴,他继续沿着前厅四周摆放的烛台走了一圈,动作熟练地将灯全点了,一边头也不回地反问道:“我说你抢了人家的地方也就算了,为何还把房子改成这乱七八糟的样子?每天晚上点这么多灯,蜡烛不要钱?” 沈月姮低低地笑起来,呓语道:“我喜欢亮堂一点的地方。” 白枫山原本不是神月教的地盘,而是和画山庄的庄主夫人白婉音的娘家。 白家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望,可惜这一代的年轻子弟太不成器,没有纨绔的命,偏要犯纨绔的病,听说白大少侠十分英勇地调戏了乔装独自外出的神月教主,当场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废人。 白家家主是白婉音的亲兄长,为了替自己的儿子报仇,便去求自己的妹夫——也就是白婉音的丈夫、和画山庄庄主付镇出面,谁知付大侠正在闭关,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连带着整个和画山庄一起装傻充愣。 神月教恶人做到底,转头又掀了白家的老巢,直接抢占了人家的山头,鸠占鹊巢了。 莫成之严格算起来并不是神月教的人,他原本只是个江湖游侠客,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个人背着一柄长剑,四处漂泊,遇到高手就向人家挑战,十年如一日地磨自己的那一把剑,眼里心里,除了剑,什么都没有。 其实他如今也还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勉强算是有了一个叫做沈月姮的朋友,沈月姮住在哪里,那里就算是一个他可以偶尔回去休息的地方。 沈月姮等他把灯都点完了,才稍稍坐正身体,问:“你这次去江南挑战袖雪剑,如何了?” “赢了。”莫成之言简意赅。 沈月姮:“……”真不谦虚。 “我听说江南多美人,”沈月姮决定还是不与这人说正事,随口调戏道,“那儿的女子个个柔情似水,貌美如花,你没有带一个回来?” “我对女子不感兴趣。”莫成之一脸冷漠。 沈月姮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狡黠道:“原来你不喜欢女子,我听说江南的男子……” 莫成之反手将手里捏着的那几封信当飞镖似的扔了出去,打断了她的话。 沈月姮险险接住那几张瞬间有了削金断玉之力的纸片,一边腹诽这人真是开不起玩笑,一边不死心地补完了没说完的话:“也很不错,温润如玉。” 莫成之的脸一黑,沈月姮就乐了。 她还没来得及乐完,就听见莫成之说:“我听说舒云啸也被人称作是温润如玉,他的剑法,人称君子剑,改日有机会,也要去讨教一二。” 沈月姮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半晌,她将手里攥着的信捏得皱了,才僵硬地说:“你爱去不去,与我无关。” 莫成之没搭腔,沈月姮低头展开那几封信,大致扫了一遍,忍不住讥讽道:“这些人就是如此虚伪,说来说去,不过是不忿于神月教抢了他们的地盘和生意,便总要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讨伐,装模作样,以为先下几封质问信,我就怕了他们不成。” “你不抢他们的,不就没事了?”莫成之问。 沈月姮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人都说神月教是邪月教了,我不好意思名不副实啊。” 其实,生意场上各凭本事,神月教也没使什么阴招损招,这些年朝廷整治武林,那些不肯妥协的所谓江湖世家,自然要受打压,神月教趁机崛起,取得了朝廷的信任,掌握了东南方大部分的水陆码头,办事又大方,舍得让利一部分与当地百姓,难免戳中了原先那些受益者的痛处。 莫成之和她聊不下去:“算了,随便你怎么作死,反正你别把自己的命赔进去就行。” 说完往后殿去了,没打算掺和神月教的一摊子破事。 沈月姮笑眯眯地冲他的背影招手:“你记得吃完晚饭再睡觉,我早前让厨房给你留了吃的,好好休息呀。” 待莫成之的背影一消失,她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不见,站在大殿门外犹豫了半晌的荀娘子推门而入时,刚好听见沈月姮声音低沉的一句:“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蠢货,还在这儿做什么江湖侠士的春秋大梦呢,武林早就名存实亡了。” 第二章 “属下办事不力,请教主恕罪。”荀娘子等人站在下首,战战兢兢地请罪道。 沈月姮歪在高高的座椅上,闭着双眼,云娘子正站在她身后,动作轻柔地为她按揉头部。 “中秋快到了吧?”沈月姮自言自语似的说,“我记得,三月前,和画山庄也曾送来一封信,不同于今日的质问信,那是一封请柬。” 荀娘子乖觉地接道:“属下也记得,那是和画山庄的大小姐付静华和大弟子刑越的大婚请柬,婚礼之日就定在中秋。” 沈月姮笑了,声音低沉。 众人心里一阵发毛。 就听他们这喜怒无常的教主说道:“是啊,刑越和静华,要成亲了。” “教主要去贺喜么?”云娘子倒是镇定,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下。 沈月姮睁开眼,挥开了她的手。 众人心惊肉跳,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暗暗叫苦,云娘子怕是惹怒教主了。 他们都知道,沈月姮曾经是和画山庄的大弟子,是付镇夫妇收留和教养长大的,如今所谓的大弟子刑越,不过是个顶缺儿的,在沈月姮,或者说曾经的付善华叛出和画山庄后,才成为庄主付镇的首徒,在此之前一直寂寂无名。 而付静华是付镇和白婉音的独女,自幼娇宠,和沈月姮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只是时过境迁,在外人眼里,曾经名门正派出身的大弟子与自己的师门一朝反目成仇,养育之恩也要化作旧怨,神月教主如今想必连付镇夫妇都不放在眼里,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又算什么呢? 云娘子退后几步,低下头,没有辩解,似乎并不怕沈月姮发怒。其实,她比其他人更了解沈月姮一点,她知道,虽然沈月姮叛出了和画山庄,但并无意与之为敌,因为她叛出和画山庄的理由与山庄中人并无直接联系。换言之,她对和画山庄上下,并无仇怨,反倒应该说是有愧。 只见沈月姮换了个姿势,又歪回了座椅里,冲云娘子招招手道:“继续按。你说得对,我是应该去道个喜,送个礼什么的,还可以顺便回应一下这些名门正派的质问信,南边的生意近来也该去瞧瞧,方才莫成之还说,要去挑战君子剑,我想起来,有些旧事也该是时候收拾收拾了……” 她一桩一件,没什么条理地说着,末了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这事儿还挺多,事儿一多,是容易忙中出错,你们也不用在这儿杵着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众人面面相觑,叶老三大着胆子道:“请教主吩咐,我等不敢擅自做主。” 沈月姮懒得正眼瞧他:“那你就去东南那边,照顾码头和商铺的生意把,朝廷今年派了新任的水陆提督,下月巡视的按察使也会到,让咱们的人好生招待,那些江湖草莽若是非要闹事,就让官家调停,也不用你多费心,咱们神月教如今本来就是半个朝廷的爪牙了,不得趁机多寻求一下朝廷的庇护?” “至于白家那个不成器的小纨绔的事,”沈月姮话锋一转,“荀娘子,你和云娘子一起去白家的本家,替我好好道个歉,赔个礼,就说一时不慎,误伤了他家的白少侠,至于这白枫山,风景秀美,风水上佳,我打算向白家买下来,将来做个埋骨之地,本地官府与神月教有些来往,地契文书什么的,想必十天半个月就能办妥。” 荀娘子面露迟疑,一方面担心白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另一方面,她与云娘子素来有些小小的不和,她嫌弃云娘子故作清高,云娘子也瞧不上她矫揉造作,可教主不知怎么回事,总喜欢派她二人一起办差。这其实是沈月姮的一点小恶趣味,莫成之有一回问过她,她的回答是,这美人和美人就应该放在一块儿,赏心悦目。 云娘子倒是没什么疑义,她和荀娘子不和事小,教主吩咐的事才更重要,往日办差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只是这次白家之事,教主像是故意得罪一般,事后竟打算就这样强行揭过去,难道她是料定了,白家作为白婉音的娘家,会容她这一次? 沈月姮安排完下属,也没忘记自己:“至于这联合质问的书信中的其他的江湖世家,想必都会去参加和画山庄的大婚仪式,到时候我就亲自前往,有问就答,有架就打,他们想要神月教如何,还是可以讲道理的。万一道理讲不通……” 这回连云娘子也和其他人一起想道,那难道就要干脆在人家的婚礼上大闹一场? 沈月姮没有说下去,笑眯眯地让众人散了,回去休息,那笑容完美地示范了什么叫做笑里藏刀,笑得所有人一夜都没睡好,噩梦连连。 不过噩梦这种东西不像人一样欺软怕硬,这晚白枫山上所有人,除了莫成之,谁也没睡好。 沈月姮的噩梦么,大抵可以分成两半,前一半是她年幼时,目睹父亲与母亲被人追杀,鲜血撒了一路,匆忙之中,柳秋乔将她藏在一处破茅草屋的地窖里,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而先走一步引开追兵的父亲,更是连个模糊的身影都没能留在她记忆里,只留下一个名字在她心里,沈溪。后来,她在那位号称知尽江湖事的灵笔书生的江湖纪事上看过这么一句话,柳秋乔,与沈溪,共生死。 除此之外,她只记得母亲身上幽微、沁人心脾的冷香,与刺鼻的血腥气和汗水、污泥等肮脏的气味混在了一起,还有她放开她的手时,那逐渐消散的温度。地窖里一片黑暗,她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最后是付镇和白婉音找到她的,他们收留她,抚养她长大,教她武功,也教她善恶是非,待她视如己出,却在她长大后想要追寻自己父母身死之事时告诉她,往事如烟,是非对错早已难寻,让她放下。 她自然是放不下的,于是偷偷离开和画山庄,去寻访大名鼎鼎的灵笔书生。 二十年前的江湖,远不是如今这样安静祥和的模样,或者更应该说是半死不活吧,那时候,朝廷刚刚打败北方的异族,收复失落了将近百年的失地,百废待兴,诸事烦杂,无暇顾及其他,江湖草莽盛兴,以武犯禁、目无法纪之辈比比皆是,江湖中人自成规矩,门派倾轧,乱得好比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谁也理不清。 都说乱世出英雄,这淤泥中,也总会开出那么一两朵芙蕖。江湖上人人都忙着立大侠的名号,虽说沽名钓誉者多,却也不是没有真心想要锄强扶弱、惩恶扬善之人,譬如付镇,再譬如沈溪。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所以都还有一些关于江湖的天真美好的梦。付镇娶了白家的白婉音,有了可依附的根基,创立了和画山庄,到今天,人人都称他一句付大侠。 而沈溪与柳秋乔固然是神仙眷侣,却都没什么争名夺利之心,只想相携游山玩水,浪迹天涯,恰如无根浮萍。若二人都只是普通人,或许真的能如此无忧无虑相守一生。可偏偏,一个是剑法卓绝的后起之秀,在江湖中为人侧目,他所创的沈氏剑法精妙绝伦,早已引人觊觎,另一个则是被称为江湖两大美人之一。这样出挑而又没什么根基和靠山的两个人,想要安安稳稳退隐江湖,大概只有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了吧。可惜,他们两个人并没有意识到任何危机。 那年正月十五上元节,沈溪与柳秋乔夫妇携女沈月姮前往新落成的和画山庄道贺,柳秋乔与白婉音美人相惜,一见如故,谈笑间还曾笑说可惜两家都只生了个女孩,不然还可结个娃娃亲什么的,惹得席间众人纷纷大笑。 沈溪与付镇切磋剑法,技惊四座。 本来应当又是一桩佳话逸闻。 如果不是沈溪与柳秋乔夫妇在离开和画山庄的归家途中遭遇暗杀的话。 那些杀手训练有素,有备而来,他们事先在沈柳夫的必经之路上的茶肆中埋伏,在饮食中下了药。加之杀手人数众多,配合默契,沈溪与柳秋乔二人寡不敌众,拼死逃了将近两天,终究还是糟了毒手。 “师父,这些事你都知道吗?”沈月姮,彼时或许应该称之为付善华,得知真相后跑回和画山庄,正赶上山庄上下疯了似的找她,付镇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何无故离家出走,她先把这一些从灵笔书生那里知道的往事抖了出来,向付镇问道。 付镇与白婉音的神情都变得凝重下来,但还是回答了她:“我只知道一些,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沈氏剑法的剑谱下落,谁持有这本剑谱,又或者,谁懂这剑法,谁就是当年的凶手。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此事没有丝毫有用的进展,剑谱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白婉音也劝她:“我们是不希望你卷入这些旧怨当中,若是让人知道你是沈家的遗孤,到时候……” “到时候,那些当年的凶手会来杀我吗?”沈月姮一抬眼,“那不是正好,把他们都揪出来!” “不行,你以为这是儿戏吗?还想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想都不要想。”付镇当即回绝道,“再说了,如今的江湖已经变了,朝廷正在整治武林,你这个时候惹事,保不齐要成为众矢之的。” 沈月姮的想法却越发离经叛道起来:“朝廷想要整治武林,一时半会儿难以着手,若有武林中人肯相助,想必也会事半功倍。” “你想做什么?”付镇夫妇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朝廷法度,杀人是要偿命的。”沈月姮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师父,你知道灵笔书生是什么人吗?” “你这孩子到底在说什么?”白婉音担忧道,“这又关灵笔书生什么事?” 第三章 灵笔书生,号称对江湖之事无所不知,来历成谜,行踪不定,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对于这个人,江湖中人所知的只有一条传言,说是此人非男非女,武功奇高,常年在东南一带活动。所以当初与其说是沈月姮找到了灵笔书生打听旧事,不如说是灵笔书生凭借神鬼莫测的情报找到了她这个在世人眼中早已死去的沈氏遗孤。 沈月姮初次见到传闻中的灵笔书生时,着实被对方的形貌惊到了,这世上竟然有人能长成一副雌雄莫辩的样子,倒也说不上丑,就是没来由地让人觉得怪异,让她想起小时候听说过的一种人,宦官。 “阁下该不会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吧?”她一时嘴快,话没经过大脑就先说了出来,顿时就后悔了,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 “呵呵呵,小姑娘还挺聪明,莫不是看出我身上这织锦刺绣的袍子乃是宫中内侍专用的纹样了?你还挺识货。”谁料对方一点也不生气,还笑了起来,其笑声那叫一个抑扬顿挫、起起伏伏,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沈月姮一口气差点呛在喉咙里,她只是瞎蒙的,胡说八道果然是要命的毛病,以后得改。 灵笔书生殷勤地斟了一杯茶给她:“顺顺气,不着急,我知道姑娘是什么人,也知道你为何而来,咱们可以慢慢聊。” 沈月姮被他这种莫名诡异的和蔼甚至可以说是慈祥的态度整得心里发毛,但又对他好像无所不知的态度好奇得很,毕竟她确实是带着探寻旧事的目的而来。 “我听说,阁下替人答疑解惑都是要收酬劳的,不过我出门匆忙,身上没带多少行囊。”沈月姮道,言下之意,我没钱,你别这么热情,怪吓人的。 “无妨,”灵笔书生潇洒地一挥袖子,仿佛视金钱如粪土,“我知道姑娘身上有一块双鱼玉佩,成色与雕工都极佳,若以此物相抵,倒也使得。” 黄金有价玉无价,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她呢。不过,这玉佩当年柳秋乔留下的,是她仅有的念想,这灵笔书生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而且他知道的未必也太多了。 “舍不得?这样吧,这玉佩先放在我这儿作为抵押,姑娘再替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仍将玉佩还给你,如何?这买卖,够划算了吧?”见她犹豫,对方又问道。 “什么事?”沈月姮明知对方显然是挖了个坑邀请她跳,却不得不跳。 “姑娘可知道神月教?” “那个江湖上最近兴起的邪月教?”沈月姮警觉道。 “没错,其实啊,神月教是朝廷暗中所创,目的就是整治这长久以来的武林乱象,”灵笔书生笑得有些莫测,“这些江湖草莽目无法纪,不服朝廷管束,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今圣上眼里容不得沙子,断不能再容许他们胡作非为下去了。这个道理,姑娘可能听明白?” “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和画山庄向来安分守己,不曾做过什么有违朝廷法度之事,再说了,你随随便便就把神月教的事告诉我,就不怕我泄密?”沈月姮捏着对方先前递过来的杯子,一口都不曾碰。 灵笔书生看出她的防备,也不在意:“姑娘莫急,我还没说,要请姑娘办何事呢,万一谈不拢,我再杀人灭口也不迟。” “你!”沈月姮毕竟年少气盛,当即就要拔剑。 不料她的剑刚刚出鞘寸许,对方的手就已经落在了她的颈侧,指尖夹着一枚袖珍小刀,锋刃亮如寒星,再往前一厘,便可划破她的喉管。 “沈姑娘,冷静。”对方如此说道,“我是想请沈姑娘当这个神月教的教主,帮助朝廷整治武林。朝廷也自会将这几十年来江湖中的命案一一彻查清楚,让有罪之人伏法,枉死之人瞑目。自然,这其中也包括令尊沈溪与令堂柳秋乔。” “你知道……” 灵笔书生收回刀,又恢复了那副殷勤无害的模样,笑眯眯道:“杀人是要偿命的,这是朝廷的法度。那些江湖草莽整天自诩大侠,打打杀杀,完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当今圣上岂能容忍?早些年不过是没来得及腾出手来罢了,若人人都仗着点拳脚功夫就不把纲纪法度放在眼里,动辄杀人越货,长此以往,岂非国将不国?” 沈月姮腹诽道,你个太监在这儿论什么治国之道,这些又关我什么事,说得好听,早几十年做什么去了,如今倒是想起来了。 见她不回答,灵笔书生又道:“大理寺如今正在彻查经年沉积的旧案,令尊与灵堂之事也已记录在案,只要沈姑娘愿意帮助朝廷,朝廷自然也会还姑娘一个公道。” “为什么是我?我又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把那些凶手找出来,然后自己报仇呢?” “沈姑娘,你若是真的这样想,那可就太天真了,”灵笔书生笑道,“你不就是因为不知道当年沈溪与柳秋乔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找不到凶手,才来找我的么?” 沈月姮沉默。 “不着急,我说了,咱们可以慢慢聊。”灵笔书生气定神闲,仿佛笃定了她最后一定会答应他所提之事。 最后,沈月姮还是把身上珍藏多年的玉佩给了他:“你先告诉我,当年,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付镇气得吹胡子瞪眼。 在听过沈月姮所说的关于灵笔书生与神月教之事后,付镇先是试图与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大弟子讲道理:“和画山庄上下都是江湖人,江湖人讲究一个‘义’字,你要答应那个来历不明的灵笔书生去当什么邪月教的教主,还要做朝廷的鹰犬,这不仅会让所有江湖人不齿,还会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到时候别说找出凶手,替你爹娘报仇了,就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死后甚至还要背上骂名。这些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 在发现道理讲不通之后,付镇干脆把她关在了房间里,让她闭门思过。 显然,古往今来,闭门思过这种事儿都是胡扯,无论是谁家的熊孩子惹了事被关起来闭门思过,心里想的都只会是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溜出去。沈月姮就一根筋地想着怎么越狱。 第三天夜晚,月黑风高,层层叠叠的乌云完美地遮住了月光,沈月姮撬了窗户,动作轻巧地翻身而出。到了门口,只见四下里连个看守的弟子都没有,她不由得心里一紧,一咬牙,不管不顾地打算先跑再说,果然刚跑出三四步就被人提溜着领子抓了回来。 只见付大侠纡尊降贵地亲自在旁边的大树上遵守了她大半夜,头发上面都沾满了新鲜的露水和树叶,黑着脸把她抓了回去。 白婉音早在房间里等着了,桌上还摆着饭菜,以及热气腾腾的汤。 付镇抓着沈月姮一回来,白婉音就迎上来,把孩子搂在怀里安抚一番:“回来了?快喝点汤,还热着呢。” 沈月姮惊讶地瞪大了眼:“给我的?” “快喝吧。”白婉音笑道。 付镇在一旁坐下,没好气道:“没给你下药,死丫头,心眼全长在歪处。这汤你师娘熬了大半宿,连我都没份,你要是真想离开家,那也先吃饱饭,收拾好东西,天亮再走。” “师父?你真同意我离开和画山庄?师娘也同意?”沈月姮一脸不可置信,简直要开始怀疑付镇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 付镇无奈地叹气:“当年,我们和你爹娘虽然只见过一面,却是一见如故。这些年,把你当自己孩子一样照顾,不仅是照顾故人之子,其实也是有愧。我一直在想,当年要不是我与你爹在宴席上当众切磋剑法,风头太盛,或许也不会那么快为你爹招来杀身之祸,他二人在江湖中无根无基,没有任何靠山,这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沈月姮:“师父……” 付镇摆摆手:“说罢了,当年参加和画山庄宴席的人,都有嫌疑。这些年我找不到凶手,或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是凶手。那个什么灵笔书生或许说的是对的,江湖乱象,是该整治了,若朝廷真能把这些年来江湖中发生过的凶案一一彻查清楚,那也是好事。只是我总怕你是被人骗了,你真的能确定,那个灵笔书生确实是皇宫里派出来的人?这神月教又当真是朝廷所创?” 沈月姮拿出一面金色的令牌:“这是那个灵笔书生给我的,说是皇宫大内的令牌。我回来之前,也去神月教查探过了,他们和官府确实有联系。之后,我还打算去大理寺暗中翻查一下灵笔书生所说的旧案卷宗,若是真能找到我爹娘的案子,就能证明他所说不假。” 付镇仔仔细细地查看那令牌,白婉音摸了摸沈月姮的头发,劝慰道:“这孩子是长大了,我看你就放手让她去吧,要是在外面真受了什么委屈,大不了到时候再回来。” “我是怕她丢了自己的小命。”付镇无奈道。 “师父放心,弟子一定会谨慎小心,只要查出当年的凶手,我就及时收手。”沈月姮拜倒在地,道,“弟子任性妄为,请师父师娘原谅。但是弟子不能连累和画山庄,请师父师娘对外宣称,就说弟子叛出和画山庄,以后我在神月教所作所为,都与山庄上下无关。” “罢了,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付镇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白婉音忍不住又叮嘱道:“饭要按时吃,睡觉老实点,别总踢被子。还有,江湖凶险,多长几个心眼,别轻易相信别人。” 第四章 沈月姮这噩梦的后一半,便是那把君子剑了。 君子剑的主人,名为舒云啸,乃是奉雪山庄的少庄主,不过这个少庄主的名号只是个虚名,他充其量只能算是半个江湖人。这原因就得从奉雪山庄的老庄主身上讲起了。 如果说和画山庄在江湖上立足不过二十年,还算是后起之秀,那么比它更早出现的奉雪山庄,便算是大前辈了。 奉雪山庄的老庄主姓江名如济,武功与名望兼具,唯独亲缘坎坷,长子刚刚出世便夭折,妻子因此郁郁寡欢,于次年又产下一女后便芳魂归天。 江如济自己一个人养大了闺女,从她及笄开始便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不过江大小姐自己是个有主意的人,全江湖的年轻人都没能入得了她的眼,反倒对微服出游的郡王舒连山动了心。 按理说朝廷中人和江湖中人向来都是互相瞧不上的,可是这个舒连山是个闲散郡王,出身是一等一的清贵,在朝中只领闲职,对江湖人竟然没有什么偏见,于是就与奉雪山庄结了姻亲。 江大小姐与舒连山婚后所生之子便是舒云啸,江如济没有其他子嗣,舒云啸作为他唯一的外孙,理所当然地成了奉雪山庄的少庄主,加冠之后,又继承了他爹舒连山的郡王之位,所以说,他既是当朝的郡王,又是半个江湖人。 沈月姮头一次见到舒云啸是在大理寺,彼时她已经离开了和画山庄,将“付善华”这个用了十几年的名字改成了沈月姮,接管神月教教主之位。 在料理完神月教中的一干杂事之后,沈月姮迅速乔装离开了神月教,来到大理寺府衙,暗中观察了几天之后,深夜潜入。 大理寺存放卷宗的库房大得很,她在里面绕来绕去,怎么也找不到自己需要的东西,焦急之中,不小心碰翻了架子上的一摞卷轴。 卷轴滚落的声音在黑夜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巡逻的官兵立刻察觉了动静,两人一组,四组人从不同方向包围住离传出声响的地方最近的一扇窗户,互相打手势悄悄靠近,另外四组人从库房大门而入。 沈月姮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一份卷轴,发现无济于事之后果断扔掉,掉头就往最近的一扇窗跑,破窗而出的瞬间就陷入了包围圈。 官兵们一看果然有贼人闯入,还自己闯到了他们面前,立刻大声疾呼:“来人——抓贼啊——!” 喊完便一拥而上,四柄长刀和四杆木枪分别从不同方向刺来,沈月姮左躲右闪,时而弯腰低头,时而翻滚下腰,深感自己时运不济,而且没有什么做贼的经验,以至于此时狼狈得像在耍猴戏。她右手用剑柄格挡住斜刺来的木枪,左手一掌砍翻了一只拿刀的胳膊,然后抓住对方肩膀,左右手同时借力,双腿离地跃起,腾空躲过了其他同时攻向她的兵器,落地时又趁势踹翻了一个人。 “对方下盘怎么这么不稳?!”踹中对方的一瞬间,沈月姮立刻察觉了这一点。 付镇从小教她和付静华一起练功,第一步就是扎马步。习武之人,下盘要稳,腿脚才不会随便乱飘,步法也不会动不动乱成一团,这些都是基本功。与人对战,冲上前去不管不顾先出腿部招式的,要么是自信腿功了得、专练硬功夫的人,要么就是缺心眼。当然,如果对方水平远不及你,那就另说了。 她灵机一动,专攻对方下三路,果然三两下就成功把这一群人给撂倒在了地上。 看着满地翻滚、一片哀嚎的大理寺官兵,沈月姮不由得意道:“大理寺官兵,不过如此。” 她抬腿在旁边石柱上一点,借力用轻功翻上了屋檐,打算溜之大吉。 不料后续赶到的援兵当中居然有手持铁索的,见夜闯府衙的小贼打算逃跑,纷纷抛出铁索,一时间,三四条暗沉沉的铁索长蛇般同时追上来,缠向屋檐上的沈月姮。 沈月姮险险躲过,好在那些官兵力道不足,时机把握得也不对,铁索扔得太晚,沈月姮已经跃上了屋顶,否则空中无处借力,还真是不好躲闪。唯恐对方再有后招,沈月姮也无心恋战,这回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顾不上惋惜出师未捷,一无所获了。 这下人没抓到,瓦片倒是打坏了不少,大理寺是个清水衙门,这两三年因朝廷拨放的银两不足,导致屋顶的瓦片漏雨漏了好几个月,愣是无法修理,又赶上夏季多雨,众人苦挨了许久,前不久刚刚修好,如今竟然又坏了,次日一早当值的大理寺少卿得知后,顿时头疼得想要辞官归乡。 沈月姮反正是不知道这些的,她正暗自盘算着什么时候再潜入大理寺一次。 “这次得找个了解库房的人帮忙,要不然我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卷宗?”沈月姮如此想道,“不过这样的人会帮忙吗?或者……我直接拿刀威胁一下?” 沈月姮头疼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倒在客栈房间的床上:“算了,还是先睡觉吧,一宿没睡,累死了,看样子这做贼也不是个简单轻松的活计啊……” 大理寺少卿秦之梧着人清点库房时,发现除了翻找卷宗的痕迹之外,库房中并无任何物件丢失,下值后,便照先前约定会友去了。 秦之梧所会的这位朋友,正是当朝郡王、奉雪山庄少庄主舒云啸。 酒过三巡,秦之梧便同好友诉苦:“这大理寺的屋顶像是与我命里犯冲,这好不容易才刚修好,昨日夜里一贼人闯入,又给打坏了。云啸兄,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舒云啸身着织金刺绣的暗色常服,头束玉冠,指尖捏着茶杯,闻言笑道:“什么样的小贼,可有抓住?丢失了何物?” “未曾抓住。”秦之梧连连摇头,“看样子又是个不服官府律法管教,胡作非为的江湖人,身手敏捷,刚被发现就逃了。倒是不曾丢失什么物件,只有库房里的卷宗有被翻找过的痕迹。” “江湖人?”舒云啸顿时来了兴趣,“不偷东西,只翻找卷宗,有意思。” “想想也是,哪个贼人偷东西偷到我大理寺来啊,全京城上下都知道,大理寺想必是最穷的府衙之一了,扔进石磨里转两圈,都榨不出二两油来!”秦之梧自嘲道。 “秦兄何须妄自菲薄,这不是还有京兆府衙么?”舒云啸打趣道。 秦之梧失笑。 “不过秦兄,”舒云啸道,“这个小贼这次看样子是一无所获,难保他下次还要再来,这几天夜里,还是让官兵加强巡逻吧,否则你这仅存的片瓦,怕是不够再打坏几次,到时候连勉强遮顶都要成问题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秦之梧苦着一张脸,“可你也知道,就普通官兵那三两下的功夫,说是花拳绣腿也不难听,怎么能抓得住武功高强的江湖人。” “这个简单,我帮你抓。”舒云啸热心道。 “这可使不得,云啸兄,你毕竟是个郡王。”秦之梧下意识推拒道。 “你不说我不说不就是了,谁会知道?也没人会管的。就这么定了,这几日夜晚,我到你大理寺府衙去睡,”舒云啸笑道,“还望秦兄慷慨,施舍一床被子。” 接下去的几日,舒云啸果然都在大理寺蹲守,秦之梧心不在焉地在一旁作陪,时不时忧心忡忡地问一句:“云啸兄,你真有把握能抓住这小贼?这万一,他不来了呢?” 舒云啸气定神闲,一点儿也不操心:“秦兄放心,他不来正好,要是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再跑了。” 这天夜里,打更人的铜锣刚敲过三更,大理寺府衙后院偏房,靠近角门处的一扇木窗旁掠过一阵短暂而轻微的风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入了屋内。 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叫董三,平日里负责打扫库房,此人年纪不大,做事麻利,小时候在私塾里念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因此,对于库房里存放的卷宗大概有多少、如何分类、存放在哪个角落,都了如指掌。 像董三这样的小人物,平日里安分守己、谨小慎微,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沈月姮暗中观察了大理寺库房好几天,又向附近几条街上的乞丐打听了好一番消息,这才盯上这个人,趁夜摸黑进入董三房间后,果然听见了对方睡着时的呼吸声。 “呼吸浊重,此人果然不懂武功。”沈月姮暗道。 她拿出一柄袖珍型的匕首,放轻脚步走到沉睡的董三旁边,先点了对方的穴道,然后将刀刃贴上了对方的脖子,同时左手拿了一块帕子,捂住他的嘴。 董三从睡梦中惊醒,果然大惊失色,刚“嗯嗯呜呜”地叫了两句,就听见眼前的蒙面人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道:“想活命的话就闭嘴,按我说的做。” 董三拼命点头。 “大理寺库房里的那些卷宗,你都知道吧?”沈月姮沉声问。 “嗯嗯嗯嗯……”董三连连点头。 “江湖上近二十年来发生的凶杀案,可在其中?你知道放在哪里吗?”沈月姮又问。 “呜呜呜……呜呜呜……”董三叽里咕噜、口齿不清地说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要不是这会儿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怕是已经手舞足蹈了。 沈月姮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我放开你,你替我带路,找到我要的那份卷宗,我就放你一条生路。要是你敢大喊大叫,或是逃跑,我就杀了你,明白吗?” “嗯嗯嗯!”董三如蒙大赦,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月姮解开他的穴道,一路上艰难地避开巡逻的官兵,押着董三进了库房。 “二十年前,在和画山庄往南边去的山道上,有一桩凶杀案,死者分别叫沈溪和柳秋乔,”沈月姮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把相关的卷宗记录找出来。” 董三方才脑子里一团浆糊,这会儿听见对方说出的死者名字,突然觉得耳熟,不由得愣了一下,对方从后背推了他一把:“别愣着,快找!”他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小时候爱听说书,常听人提起江湖上的一些大侠,说他们是如何行侠仗义、行走江湖,又威风,又自由,曾一度心向往之。 不过眼下可不是回忆这些的正确时机,董三踉跄两步,来到层层叠叠的木架边,翻找卷宗,果然找到了蒙面人想要的那一份旧案记录,上边悬着的木质小签标记上,写着的正是沈溪之名。 董三将卷宗递给对方,小心翼翼道:“这位大侠,这就是您要找的卷宗了,小的可以走了吧?” 沈月姮盯着那份小小的卷宗,目光中燃起一丝火来,她迅速取过卷宗,顺势又点了对方的穴道:“三个时辰后,穴道自会解开。”然后也顾不上其他,立刻打开了卷宗,查看上边记载的案件记录。 年月、地点、什么人遇害,事件发生的具体情况,上边果然都有详细的记录,末了还有一个案件尚未堪破的标记。 “大理寺有多少像这样悬而未决的案件?这些案件会如何处理?”沈月姮解开对方哑穴,问道。 董三心里叫苦,战战兢兢道:“有……有很多,这三四个架子上的都是,一般都是悬案,没有办法,只好……只好封存起来,但是只要能找到新的证据,还是可以按律办理的。” 沈月姮的心往下沉了沉,灵笔书生并没有完全骗她,大理寺确实有案件记录,但是这样的旧案,无缘无故的,又没有新的证据,是不会被重启的,她还是只能靠自己,寻找当年凶手的蛛丝马迹。 屋外传来打更人的铜锣声,已经四更天了。 沈月姮将卷宗放回架子上,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第五章 “阁下可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沈月姮在踏出库房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暗夜中四周空无一人,可压抑不住的呼吸声却此起彼伏,习武之人听觉敏锐更胜常人,她能听得出来其中大多是此前她交过手的大理寺官兵,但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高手混迹其间。 这句从她身后头顶处传来的问话更是让她一惊,说话的人语气悠然,自信十足,像是专门在这儿放好了陷阱等候已久。 密集的呼啸声从身后传来,无数从高处往下射落的箭矢全拿她当了靶子。沈月姮转身立刻又躲进了库房,一瞥之间看见屋顶上果然全是埋伏好的弓箭手。 “秦兄,这回可以瓮中捉鳖了。”舒云啸施施然从屋顶上飘了下来,向一旁的秦之梧招招手道。 立志要报碎瓦之仇的大理寺少卿踌躇满志,一挥袖,成群结队的官兵从门口涌入库房。 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董三一看先前的蒙面人一转眼又回来了,顿时欲哭无泪:“大侠饶命啊——” 沈月姮顾不上理他,加快脚步想要从库房后门出去,不料后门也早有埋伏,两面夹击。情急之下,她只好闪身从某两座书架间的间隙退走。 那些官兵依旧是两人一组,但是库房内每隔一段间距就放置着堆满卷宗的书架,场地狭小,视野受限,因而没能及时搜寻到沈月姮的身影。 瓮中捉鳖变成了猫捉老鼠,沈月姮行动迅速地摸黑靠近一扇窗,用力一推,发现窗户居然被封死了,看样子她这几天忙着暗中打听消息、搜集情报的同时,对方也没闲着。上次她打草惊蛇,对方这回就转手送了个守株待兔的陷阱给她,还真是礼尚往来。 “找到了!在这!”终于还是有一组官兵发现了她。 沈月姮应声回头,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在最先冲上前来的那人胸口,然后嫌弃地跨过倒地哀嚎的对方,左脚踩上左侧书架的最底层,趁势跃起,右脚踩中第二人肩膀,用力一踏,对方立刻跪倒在地,而她则借力跃上书架顶层,抓住架子边缘,横身一个漂亮的翻转,穿过比两人还高的书架与屋顶之间的缝隙,落在另一侧的地上。 听到同伴喊声匆匆赶来的官兵没看见贼人的踪影,一转身发现对方竟从他们身后跑了,没追两步就又把人给跟丢了。 “守住前后门,一个书架接一个书架地找,窗户都封死了,贼人跑不出去!”秦之梧朗声下令。 有些慌乱的官兵们立刻又镇定了下来,有条不紊地继续搜寻起来。 舒云啸站在秦之梧身边,侧耳听着黑暗中交错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过了一会儿,突然上前几步,也用轻功一下跃上了一座书架顶层。木质的架子比人高出许多,其中一侧贴着墙,还正好位于一根横梁附近,秦之梧一晃神,没看清他是怎么在架子和墙之间翻转腾挪的,一眨眼就上了房梁。 好家伙,当着这么多官兵的面,这要是传出去,舒郡王在他们大理寺案件卷宗的库房里翻书架当梁上君子,那可真是热闹了。 “云啸兄,你干什么?快下来!”秦之梧拼命冲他使眼色,这么多人看着呢,您好歹注意一下自己的郡王身份。 舒云啸一点也不着急,满不在乎道:“无妨,我替你看看这小贼到底躲在哪儿。” 秦之梧扶额:“这么黑,你看得见什么啊?” 这天夜里是十六,正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方才还乌云蔽月的月光突然就给了舒郡王一个面子,徐徐照进了纱窗,靠着那一点月光,舒云啸凭借他那异于常人的夜视力捕捉到了沈月姮的动静。 彼时,沈月姮刚刚又掀翻了一组与她迎面撞上的官兵,这些人不依不饶,她既不得空,也没有足够的力气,要不然早就想干脆把这到处封死的窗户和墙一起拆了出去了。 “找到你了。”舒云啸飞身而下。 黑暗中,沈月姮本能地感觉到了有高手迅速靠近的危险,此时再躲进任何两座书架之间都无异于闯进死路,库房正门外有弓箭手在屋顶上,居高临下,不好突围,后门虽然有埋伏,但没有弓箭手,两权相害取其轻,她果断还是往后门方向跑。 守门的官兵一看她现身,立刻一拥而上。 沈月姮拔剑出鞘,她的佩剑,是付镇亲自去泊沧山铸剑大师锦空的隐居之地求来的,削金断玉,不在话下。大理寺官兵的长刀被她一挑就飞,连刃都来不及卷,倒是持木枪的人赫然发现木枪的木杆被对方的剑擦过后掉了一地的木屑,然后手上就传来剧痛,兵器纷纷掉落在地。 沈月姮专门伤这些人的手脚,显然是手下留情,无意取人性命,只想尽快解决困境,打开库房后门。 然而舒云啸已经到了。 来人呼吸绵长,脚步既稳又轻盈,手上没有拿任何武器,一双手却比刀剑更具有威胁性,探囊取物般朝她面门抓来,沈月姮向后下腰躲过,遮脸的面巾一角堪堪从对方指尖掠过,顿时恼了,明白对方是想扯下她的面巾,反手就向对方削了一剑,不出意外地落了空。 两人一触即分。 方才与沈月姮周旋的其他官兵伤的伤、退的退,舒云啸左手背在身后,打了个隐晦的手势,他们便都识趣地退后围成了一个圈,互相观望。 然后舒云啸便再次发动攻势。 沈月姮与对方迅速过起招来,暗自心惊,对方明明没有拿任何武器,却在她的剑下游刃有余,进退自得,仿佛他才是占据优势的那个人。 一个不慎,沈月姮的左手就被对方拽住,舒云啸“咦”了一声。 “我说这位朋友,你这胳膊,怎么比女人还细啊?”舒云啸嘴欠道。 沈月姮顿时更恼了,一把甩不开他,就抬腿踹他膝盖,对方眼疾手快地放开了她,也抬腿挡住了她,两人从手到脚转眼间又过了几招。 眼看对方的身前出现空当,沈月姮果断抓住了时机,一剑送出,对方手上没有武器,挡不住她。 眼看招式快要到头,沈月姮手腕下意识一偏,剑尖偏离了对方心口几分,她没想杀人,舒云啸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眼神微动,放在腰间的手也慢了几分。转眼间,沈月姮的剑尖擦过舒云啸胸口,舒郡王那身又是织金、又是刺绣的金贵衣裳就被划破了口子,细小的血珠蹦出,剑入皮肉三分,未伤及筋骨,却惹得围观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惊呼:“郡王!” 舒云啸向后退了几步,右手终于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原来他那根镶金戴玉的腰带不止是好看的摆设,而是剑鞘。软剑亮如秋水,韧而不折,软蛇般缠上沈月姮的剑尖,逼退了她。 沈月姮一时心跳如擂鼓,顾不上看清对方是什么表情,他既然有这样精妙的武器,那方才明明可以不用受伤,却偏偏慢了几分,这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想这些,沈月姮一剑劈开了紧锁的库房后门,抬脚一踹,门太重,没踹动,于是又多踹了几脚。 冲出门外后,果然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 秦之梧这才姗姗来迟,他气喘吁吁地从库房前门跑到后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先看见了舒云啸胸口衣服上的血,顿时感觉自己就要背过气去了。 “愣着干什么?抓住他!”秦之梧恨铁不成钢地叫道,抓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毛贼,让金贵的舒郡王受了伤,这都叫什么事,虽然是这位舒郡王自己没事闲不住,非要上前拿耗子,但是谁能挑郡王的错呢。 沈月姮听见秦之梧这一嗓子,立刻转过头来,月色如水色,出了库房,更是一片亮堂,她准确地在人群中锁定了大理寺少卿的身影,三两下甩开围攻,飞身来抓秦之梧。 可怜秦大人不比舒郡王身手不凡,只是个文弱书生,吓得腿脚都僵住了,舒云啸甩开试图搀扶他、给他查看伤势的一群人,上前抓住他这位好友的领子往身后一甩,让他们两厢撞作了一团,自己再次迎上沈月姮的剑。 沈月姮虽然蒙着脸,但舒云啸还是在交手过程中准确地从她眼睛里读出了“怎么又是你?烦死了”的丰富含义,顿时笑道:“我说姑娘,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们两个人自己听见。 沈月姮皱眉,压低声音道:“谁告诉你我是姑娘?!”说完就想甩开对方,没成功。 舒云啸右手持软剑缠住对方的剑,左手过了几招后也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在对方气急败坏时气定神闲地回道:“这声音,果然是个姑娘。” 沈月姮这才发现自己上当,被对方诈了,顿时又恼了,于是也抓住对方胳膊,一脚踹出,果然没踹中,然后扯着对方趁机后退几步,右脚后撤踩上院子里的一根石柱,借力使劲一磴,在空中旋转了一圈,终于甩开对方钳制,身体下落时马不停蹄地又出一剑,趁对方格挡之势跃起,施展轻功,翻身便要跃上屋顶。 第六章 手持铁索的大理寺官兵从库房两侧鱼贯而出,从前门绕到了后门,正好赶上了打算翻屋顶逃跑的沈月姮,不等秦之梧下令,数条铁索就被抛了出去,情形同数日前如出一辙。 沈月姮听见了声音,顾不得回头,眼看左手就要够上屋檐,脚却被缠住了,这回她的运气显然没有上回那么好。 舒云啸随手扯过飞至身边的一条铁索,手腕一抖便袭向沈月姮,亏他能把沉重的铁索当鞭子一样甩来甩去,沈月姮左闪右躲,先前好不容易快要成功逃脱,这下再次陷入了包围圈。 缠斗之中,又有两组官兵分别抛出铁索,一左一右,沈月姮双手被制,一时腾不出空来,那铁链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长剑不适合劈砍,一时竟挣脱不开,眼看她只剩下一只脚还是自由的,舒云啸扔掉铁索,软剑也不知什么时候收了起来,径自越过人群,一个翻身便靠近她身前,右手袭向她面门,显然是想抓住她蒙面的面巾。 沈月姮一惊,情急之下用力抓住缠住她胳膊的两条铁索往中间使劲一扯,爆发出了生平最大的力气,把两组官兵扯得一个踉跄,自己则向后仰头退去,舒云啸不依不饶,继续逼近。 一眨眼的功夫,舒云啸的手就绕着她脖颈来回两次,铁了心地要扯下她的蒙面巾,沈月姮一退再退,终于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屋顶上传来数道暗器破空的呼啸声,将左右两边缠住她的官兵首先击倒,那暗器长约三寸,锐利无双,顶端刻有精致的暗色花纹,正是荀娘子的暗器簪花。 身后还传来云娘子的声音:“教主,快走!” 一定是因为她迟迟不归,所以她们来寻她了。 沈月姮一偏头,舒云啸的手终于还是扯落了她的面巾,她双手一脱困,立即抬起袖子遮住脸转过身去,云娘子及时赶到,与她互换位置,挡住了舒云啸。 大理寺官兵的包围圈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三人互相配合,终于在天色破晓之前逃了出去。 大理寺库房后院一片狼藉,秦之梧这才得空来到舒云啸身边,先是紧张地关切了一下他的伤势,确认无碍后才问道:“云啸兄方才可看清那贼人的模样了?” “未曾看清。”舒云啸眼睫微闪,嘴里说没有看清,脑子里却下意识回想起方才惊鸿一瞥的面容。 库房里的董三被人带到了秦之梧面前,仔细盘问过后,秦之梧与舒云啸都得出同一个结论,那贼人不会再回来了。 “那贼人莫非与沈溪和柳秋乔有什么关系不成?不然为何特地来找沈、柳二人遇害的卷宗?”秦之梧猜测道,“可找到了又没有带走,就只是为了看一眼不成?” “或许就是为了看一眼吧,”舒云啸心不在焉道,“反正无论如何,那人不会再回来了,秦兄大可放心,你这大理寺的屋瓦,算是安然无恙了。” 眼看天就要亮了,舒云啸一拍好友的肩膀:“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秦兄,改日再聚。” 说完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就往外走,秦之梧在他身后叫着“你突然急什么?至少先把伤口上完药再走……”他也充耳不闻,一出大理寺就冲门房招手,借了一匹快马出城。 城郊的竹林内,沈月姮换下了夜行衣,骑上荀、云二人事先留在这里的快马,一同赶回神月教。 她们二人特地来寻她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神月教在东南一带新接管的码头和商铺的生意琐事繁多,最近几日又与当地原本的江湖帮派起了些冲突,都等着沈月姮回去处理。 三月之后,在某次神月教与当地帮派的冲突中,沈月姮再次见到了舒云啸,那时他的身份不再是朝廷的舒郡王,而是奉雪山庄的少庄主。 显然,沈月姮是认出了舒云啸的,不过她并不知道对方也认出了她。 后来,沈月姮才从灵笔书生那里得知了这位少庄主特殊的身世。不过此时,她显然很是头疼,暗自郁闷:“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哪儿都有他?” 当然,无论如何,表面功夫的客气都是要维持的。 “原来是奉雪山庄少庄主,失敬。不过,我神月教与静海帮的恩怨,好像与贵庄没有什么瓜葛吧,不知道是什么风把少庄主给吹来的?”沈月姮问。 “沈教主客气了,”舒云啸顶着一张气定神闲的脸,“静海帮的老帮主和我们奉雪山庄数十年前也算是有些交情,这次与神月教的冲突,想来都是误会,今日在这酒楼设宴,互相调停一番,也就过去了。沈教主觉得如何?” 沈月姮皮笑肉不笑:“好说。” 说起这个静海帮,从前其实就是海上的土匪,后来从良转行,摇身一变,换了张脸皮就说自己是正经的江湖帮派,这些年也不知道手上的血腥洗干净了没有,占了沿海的好几个码头做生意,地头蛇威风得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朝廷换了好几任官员,可算是有个硬气能干实事的来了,以前那些酒囊饭袋、尸位素餐的官员都下了大狱,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火就烧到了静海帮头上,重新征收和划分地契,将静海帮踢出了码头的生意,转而由官府接手,而一些涉及江湖势力、一时难以理清的复杂事务则交给了神月教。 外面的人不知道神月教实际是也是朝廷的爪牙,只当是神月教手段了得,取代了静海帮,夺人生意、断人财路。静海帮失了面子,里子也丢了,自然心怀怨恨,三天两头便要来寻衅滋事。 前些日子在码头,静海帮的人又来挑事,伤了神月教好些人,那些人都是在码头负责运货跑腿还有算账的,其实早就和那些讨生活的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了,这年头,但凡有能安安稳稳养家糊口过日子的活计,谁还愿意打打杀杀,所谓江湖气,日复一日地消磨,渐渐地也就淡了。时移世易,一切都变了,再也不是从前横刀纵马、仗剑天涯的日子了,所谓江湖、武林,都在渐渐消亡,逝去的岁月,终究是一去不回。 今日静海帮不知道哪里来的门路,请来了奉雪山庄的少庄主,说是帮忙调停,可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鸿门宴。 如今的江湖门派,除了像少林寺这样本来就不问红尘俗世的,要么自视清高,自闭门户,各人自扫门前雪,要么像静海帮一样,本来就不入流,日常就靠下九流的营生过活,也就比打家劫舍的盗匪强一点儿。奉雪山庄怎么看都属于前者,不应该和静海帮混在一处才对,方才舒云啸说他们老帮主和奉雪山庄数十年前有交情,那怎么着也得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了,说不定他自己当时都没出生呢,上哪儿去知道这八百年前的交情。 如今奉雪山庄真正当家的其实还是老庄主江如济,他老人家想必比舒云啸清楚这些旧事,今日舒云啸出现在这里,未必是给静海帮面子,更有可能是奉老庄主之命前来,另有所图,而这东南一带有什么可图的呢?除了神月教,别无其他。 沈月姮一边盘算着这些,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静海帮的人在她对面扯淡:“沈教主,这前些日子在码头发生的事情,那都是误会,兄弟们绝对不是成心跟贵教过不去,今日舒少庄主在这里,您大人大量,不如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呢,让兄弟们都给您道个歉,您看如何?” 沈月姮没搭理他。 舒云啸也没出声。 静海帮的那个人倒了一海碗的酒:“这样吧,这酒我敬您,干了这酒,我们之间的恩怨就算两清了,以后江湖再见,大家还是朋友!” 说着就要一饮而尽。 沈月姮眼珠子一斜,站在她身后的荀娘子就出手用暗器打掉了那人手上的酒碗。 “谁和你们是朋友。”云娘子适时补刀道。 那人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脚一动就要站起身来。 “赵管事,在下建议,给人道歉还是应该有诚意一点。”舒云啸开口道,同时一只手压住了他的肩膀,那人立刻动弹不得。 “空口无凭就说道歉,你们帮主怎么不亲自来?要我说,喝酒就不必了,还是赔钱吧。”荀娘子说道。 “赔钱?”那位赵管事反问道,一副装无辜的样子。 沈月姮从云娘子手中接过一本账册,摊开来放在桌上,指尖点了点,说道:“那日静海帮在码头打伤我神月教的人,损毁的器物,造成的损失和费用都在这上面了,看在同为江湖中人的面上,医药费我就不与贵帮另算了。只要静海帮将这些损失赔偿清楚,那么所谓恩怨两清,倒也不难,正好少庄主在此,也可做个见证。” 赵管事看了一眼账册上顿时数字,一脸菜色,支支吾吾半天,显然对于赔钱一事很是为难,最后含糊其辞道:“容在下回去与帮主商量商量。” 第七章 静海帮的赵管事离开以后,舒云啸还坐在原地,丝毫没有要挪窝的意思。 沈月姮随意客气了一句:“少庄主不走吗?” “实不相瞒,”舒云啸放松了坐姿,半靠在桌沿上,一只手扶额道,“在下出门匆忙,没带随从与盘缠,现下还有伤在身,一时之间还真是无处可去。沈教主,不知可否略尽一下地主之谊,收留在下几天?” 沈月姮笑着拒绝他:“寒舍简陋,就不请少庄主驾临了。我着人在附近的客栈上房为少庄主安排住处便是。”内心却忍不住腹诽,就三个月前他受的那点伤,早该好得连疤都看不见了,就算真是伤筋动骨,过了这么久才装虚弱,未免也太迟了些。 “敝教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沈月姮起身告辞,只把云娘子留下了。 舒云啸一时语塞,眼看着沈月姮一行人走得干干脆脆,只剩云娘子例行公事对他道:“少庄主,请吧。” 看样子用这种太过明显的蹩脚借口确实是无法顺利潜入神月教,舒少庄主心里盘算着,想起临行前奉雪山庄老庄主,也就是他外公的吩咐,顿觉头疼。 “这个神月教横空出世不过一年半载,就把控了东南沿海一带几乎所有的商铺和码头生意,还与官府关系匪浅,绝非善类。这样下去,怕是大半个江湖的门派都要被人掣肘,咱们奉雪山庄可就与其比邻而居啊,眼下是相安无事,可难保将来,”老庄主江如济忧心道,“我老了,不想掺和年轻人的江湖了,但是事关奉雪山庄将来的存亡,不能不做打算。” “外公想让我做什么?”舒云啸恭恭敬敬地问道。其实他心里明白,奉雪山庄是老爷子一辈子的心血,眼看只剩下他这么个半吊子的继承人,江如济其实没指望他什么。 果然,江如济摆手叹气:“你也用不着做什么,前些日子静海帮派人来,说是神月教抢了他们好些码头生意,两边的人起了些冲突,请我看在和他们老帮主几十年前的交情,出面帮忙调停一下,你就替我走一趟,顺便探探那个神月教的虚实。” 探探虚实,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舒云啸自己都觉得不对劲,可又不知道江如济心里真正想做些什么,一直在犹豫是应该随便走个过场,应付了事,还是认真走个过场,然后仔细盘查一下神月教的底细,以他郡王的身份,到官府去旁敲侧击一下,也不难知道神月教与官府的联系究竟有多深。 谁知到了地方才发现,这神月教的教主居然还是他见过的人。 当日舒云啸从大理寺借了快马出城,到了城郊外二十里的地方才打听到,不久前确实有三个江湖人士打扮的人骑马经过,还在路旁的茶肆里买过水和干粮,往东南方向而去。 他牵着马站在官道旁,城郊的风穿过竹林,吹起他的衣摆,胸口的那一点伤早就止住血了,他想起少年时陪母亲回奉雪山庄过中秋时,外公喝多了说的醉话。 “当今世道,武林衰微啊,一个真正的剑术高手都没有,想当年,那和画山庄的付镇也算是剑术精湛,可惜如今老了,再无进境……” 江如济的武功以内功见长,拳法和掌法都为人所称道,却不知为何很喜欢收集名剑与剑谱,他常说自己平生憾事之一就是没能成为一代剑术大家。 少年时的舒云啸问他:“外公觉得谁才是真正的剑术高手?” 舒云啸的武功习自宫中,身为郡王之子,他自幼与皇室宗亲的子弟们一同读书习武,皇宫里出来的先生,教的都是正统的经史子集,至于武功,除了剑法,刀枪棍棒和骑射均有涉猎。少年时的舒云啸对江湖虽有向往,却又难免有些自矜,觉得自己肯定比那些野路子强多了,暗戳戳地想让外公夸他,不过江如济说的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若是那个沈溪还活着,想必会是一代剑宗……”江如济喃喃道,说完就一头栽倒在桌上,醉了。 如今回想起来,沈月姮潜入大理寺所寻的那份卷宗上面记载的沈溪,应该就是江如济所说的同一个人了。 当夜,舒云啸躺在客栈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宿,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一把折扇翻来覆去都快玩出花来了,仍旧毫无睡意,终于还是翻身起来,走到门口。 谁知他的手刚碰到门框,就听见身后的窗户传来声响。 “谁?!”舒云啸警觉地转过头去。 来人似乎没有要隐藏踪迹的意思,走窗户走得光明正大,不慌不忙地接住舒云啸扔出的折扇,行礼道:“郡王爷,是属下。” “程故?你来做什么?我说过,不用跟着。”舒云啸回到桌边坐下。 白日里舒云啸还说自己出门没有带随从,眼下随从就立刻自己跟上来了。程故无视了自家主子嫌弃的眼神,上前倒茶,一边回道:“属下是替崔师父来送口信的。” 舒云啸的剑术师父名为崔仲西,官拜正三品武将,于宫中任职,是当今陛下的亲信。他平日里忙得很,不像舒云啸是个闲散郡王,没事可不会让人随便给他送信。 “说。”舒云啸接过茶杯,有种不好的预感。 程故像个没有悲喜的木头人,一板一眼地回道:“东南匪患横行,朝廷不日将派遣兵将剿匪,但凡卷入其中的江湖帮派,一律严办,绝无姑息,请郡王谨慎行事,对静海帮与神月教之事莫要涉入太深。” 舒云啸垂下眼,心道果然没什么好事。 程故传完话,这才恢复正常的说话语气:“郡王爷还要出去吗?” 舒云啸没好气地扫他一眼:“你又知道什么了?这大半夜的,我上哪儿去?睡觉,别烦我。” 说完连衣服也没换,就往床上一躺。 程故低下头:“属下到门外守夜。” 舒云啸小时候正值调皮捣蛋的那几年,他爹总是让程故跟着他,每次他想要翻窗或是爬墙偷溜出门玩的时候,程故总能算好时机逮住他。 东南一带,水域众多,最靠近南端的地界则是海,所谓匪患,多为水匪,静海帮金盆洗手前差不多就是干这个的,朝廷年年都派人剿匪,来来回回地折腾,也没见有多大成效,反倒是近一两年,神月教接手新的码头和商铺生意之后,原本猖獗的匪患消停了不少。 就在同一天夜里,沈月姮也接到了一份重要的口信,送口信的人正是灵笔书生,或者说,沈月姮一开始以为,他就是自己见过的那一位灵笔书生。 “阁下怎么亲自来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沈月姮屏退了所有人,单独与其谈话。 来人先是一愣,接着便了然一笑:“沈教主,初次见面。” “你不是……”沈月姮顿时警觉起来。 那人笑得一脸无害:“在下确实也是灵笔书生,不过沈教主大概还不知道,灵笔书生,其实不是一个人。我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分散各地,为主子搜集情报,监察四方罢了。” 沈月姮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和他,还有更多人,共用灵笔书生这个名号?” “沈教主果然聪明。”对方赞许道。 这回这位灵笔书生的性情,看上去倒是比之前那位随和得多,没那么阴阳怪气。 “还是说正事吧,”灵笔书生道,“这两年来,多亏沈教主,东南匪患平息了不少,果然这江湖上的事,还得用江湖人的手段才好处理。” “阁下过誉了,那些打家劫舍的,本来也不配称作真正的江湖人。”沈月姮道。 灵笔书生笑了笑,终于说明真正的来意:“匪患之事处理起来繁琐,朝廷的意思是,有始有终,明面上还是会派出一支兵力,暗地里就劳烦沈教主了。领兵之人是宫中崔将军的下属郑平,到时候神月教只需派个人,为郑将军带路,清理残余的盗匪即可。” “阁下放心,神月教自当尽力。”沈月姮应道,而后又问,“只是有件私事,阁下既然来了,可否容我问一句?” “沈教主但问无妨。” “不知道我曾写信询问过的那本剑谱,可有下落?” “沈氏剑谱,江湖传言早已丢失,”灵笔书生叹道,“沈教主两年前来信问询,我们便细细查过了,并无具体的来龙去脉。不过听说奉雪山庄的老庄主江如济喜爱收藏名剑与剑谱,或许略知一二,沈教主不妨打听打听。” 沈月姮沉吟道:“奉雪山庄,这么巧,今日才见过那位少庄主……” “没有其他事,在下便告辞了。”灵笔书生道。 临走时,沈月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那个静海帮,几十年前便是做水匪起家的,如今虽然没落了,却也不是什么良民,若是他们与盗匪仍有所联系……” 灵笔书生笑道:“朝廷法度,江湖中人若有与盗匪勾结者,一律严惩,沈教主自己看着办便是。” 第八章 数日后,静海帮的帮主田武终于舍得亲自来拜会神月教了。 舒云啸安静地杵在一旁当吉祥物,身后还多了个程故,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意思是,在下其实不是很想一起掰扯贵教和贵帮的恩怨,你们该赔钱的赔钱,该道歉的道歉,我就看看热闹。 沈月姮随意查看了一下田武带来的那一口箱子,里边装的那一点散碎银两,还不够填满三分之二的箱子,比她前两天账册里列出的数目可差远了。 “田帮主,这数目不对吧?”沈月姮玩味道,“莫非静海帮如今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来我神月教闹事呢?” 田武其人,长得五大三粗,其貌不扬,坐在舒云啸旁边和沈月姮对面,对比起来那叫一个伤眼,惨烈得很,只见他眯了眯那双绿豆大的小眼睛,赔笑道:“沈教主见谅,这最近兄弟们手头是有些紧,不过等再过两天,肯定能凑足银两,到时候我设宴,亲自给沈教主还有神月教受伤的兄弟道歉,还请沈教主务必赏光。” 沈月姮故作为难:“过两天?上回赵管事就说要与田帮主商量两天,这回又要两天,田帮主,你这是打算等到过年吗?” 田武连连摆手:“沈教主说笑了,这样,我把这把刀押在您这儿,您就再等两天,我肯定好好赔偿贵教的损失。” 说着就把他那把大长刀往桌子上一拍,那刀刀背宽厚,刀身粗犷,往桌子上占了好大一块地。对于江湖人来说,武器就如身家性命,静海帮向来喜欢找神月教的茬,却还是头一回似乎真的拿出了几分道歉的诚意。 沈月姮虽然奇怪,但并未把静海帮放在眼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就随他去了。 送走田武后,舒云啸也打算告辞。 这回沈月姮反倒挽留道:“少庄主,若是没有什么急事,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再走,就当在下略尽地主之谊了。” 舒云啸有些讶异,不过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席间,沈月姮果然开始打听奉雪山庄的事:“听说江老庄主喜爱收藏名剑剑谱,在下对剑法也很感兴趣,不知少庄主可知道,老庄主都收藏了些什么样的剑谱?” 舒云啸似笑非笑:“我还以为,沈教主对旧案卷宗之类的东西更感兴趣。” 沈月姮装出来的几分笑意瞬间消失:“怎么可能。” “说笑罢了,”舒云啸眼见要得罪人了,赶紧自行找补,“我外公确实提过一位剑术高手,名叫沈溪,巧了,还与沈教主同姓,这个人,沈教主可曾听说过?” 沈月姮闻言望向他,瞬间想明白当日在大理寺她留了董三一命,这才导致她寻找的卷宗信息泄露。 沈月姮想道,原来你早就认出我了。 舒云啸笑而不语。 她只好不动声色:“听说这个人二十几年前就死了,少庄主竟也知道他么?” “只听过一两次而已。”舒云啸避重就轻。 “那他的剑法,少庄主可知道?” “沈教主说笑,以在下的年纪,自是没有眼福见过这二十几年前的高手之剑。” “江老庄主不是与少庄主提过吗?不知他老人家是如何说的。” “他老人家其实更擅长掌法与拳法,对剑法只是略知皮毛而已,虽然感兴趣,却没有更深的造诣与见解,自然无法评判高手之剑。” “听说少庄主的剑术也堪称一绝,不知对于这剑法,有什么看法?” “沈教主客气了,在下充其量,只能算是半个江湖人,那一点微末功夫傍身罢了,没什么高深的见解。倒是沈教主,对江湖之事想必更清楚,不知如今江湖上,可有什么剑术高手?” “这个倒是不曾听说过。”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来回互相打太极,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全是废话,不约而同地感觉十分心累,心想这顿饭怎么还没吃完。 等这顿饭吃完以后,沈月姮果断送客,舒云啸乐得告辞,两个人一拍两散。 再见面,便是数日以后,静海帮帮主田武来帖,邀他们赴宴,说是准备好了美酒佳肴,以及赔偿损失的银两,希望能向神月教真诚地表达歉意,从此冰释前嫌,席间则请舒少庄主做个见证。 事实证明,静海帮终究还是没安什么好心。 沈月姮在查看田武送上来的箱子时,才刚觉得有点不对劲,抬箱子的人看上去吃力得很,箱盖一打开,里面竟然有个人持刀一跃而出,挥手便向她砍来。 沈月姮旋身躲过,一回头就看见田武已经带着心腹退到几尺开外。 “田帮主,你这是做什么?背信弃义,欠债不还,还想杀人灭口吗?”沈月姮冷笑道,“你以为静海帮会是我神月教的对手吗?” 田武缩在一群人身后,用一种极其猥琐的姿态嚣张道:“沈教主,我知道你瞧不起静海帮,不过这里可不是你们神月教的地盘,更何况,你们已经中毒了。今天,就是你们神月教覆灭之时,我这也是为武林除害,除了你们这个和朝廷鹰犬狼狈为奸的武林败类。” 话音刚落,神月教众人果然陆续开始出现不适。 “不可能,”一旁的荀娘子惊道,“我明明仔细确认过,那些饭菜里没有毒。” 站在舒云啸身边的程故一直一言不发,此时倒是说了一句:“是酒杯。” 在场的人,除了程故,只有沈月姮和舒云啸不饮酒,舒云啸连和秦之梧小聚都是对方喝酒他喝茶,所以,此时这一场城门失火,倒是没有殃及池鱼。不过这只能说明,他运气好。 田武显然没把奉雪山庄名义上的少庄主放在眼里,只见他十分周到地也问候了舒云啸一句:“至于您,舒少庄主,谁也不知道您今日来了这里,便是日后传出消息,说少庄主无故失踪,那也与我静海帮无关了。” 说完,田武便下令让静海帮的人动手了。 酒宴周围早就埋伏好的人手一拥而上,说不清究竟是谁先掀了桌子的,总之场面立刻陷入了混乱。 其实沈月姮早就想借朝廷剿匪的机会除掉这个一直给她添乱的静海帮,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一时轻敌,居然让人先下手为强了。 混战之中,沈月姮和舒云啸被一群人包围在了一起,打斗之中,她十分苦中作乐地问了舒云啸一句:“我说少庄主,你们奉雪山庄和静海帮不是几十年前有交情的吗?这个田武怎么跟条疯狗似的,连你都咬!” “你都说他是疯狗了,我怎么知道?”舒云啸反问道。 沈月姮年幼时,付镇教她练武的时候还教过一句话,一力降十会,再精妙的阴谋诡计,再狡猾的布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会被一一化解。 不过这么多年来,沈月姮从来没见过付镇所说的这种人,就连作为她师父的付镇自己,也不敢自认是绝对的高手,能够面对任何困局都做到战无不胜。可是今天,那个不声不响跟在舒云啸身边的程故居然让她开了一回眼,只见他一招一式都看似平常,却总能准确地切中要害,所有试图围攻他的人,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打趴下了。 “少庄主,你这个护卫看着可不像普通人。”沈月姮十分怀疑地看了一眼舒云啸。 舒云啸一脸真诚:“我也不知道,他是我爹派来的。” 沈月姮觉得,以程故的武功,在静海帮那些乌合之众中撕开包围圈应该不是难事,可是他好像并不想出手,只是最低程度地保证人群中的舒云啸和自己不被静海帮所伤。 眼看神月教众人因为中毒,在被静海帮围攻之中渐渐落于下风,沈月姮终于还是试图向舒云啸借力:“少庄主,不如我们来谈个条件吧。” 谁料他像是早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一挥手掀开一个静海帮的人,在混战中愣是寻了个破绽,拉开了与沈月姮的距离,这才笑道:“沈教主,想向我借程故出手,从这里突围吗?” 沈月姮提剑架住一把横空扫来的铁锤,看也不看那静海帮的碍事家伙,笑靥如花:“知我者少庄主。这样如何,只要你出手帮忙,这个人情,就当我神月教欠奉雪山庄的。” “不好不好,”舒云啸连连摇头,“程故这个人脾气不好,没事不会随便出手的。除非……” “除非什么——”沈月姮艰难地维持住笑脸,一边还跟那没眼力劲儿的铁锤周旋,咬牙切齿。 “除非有事。”舒云啸气死人不偿命。 沈月姮差点被一口气呛死,一直躲在一旁观战的田武瞅准了时机,提着大刀就往她背后的空门砍来,沈月姮一时分心,没有注意到后背的偷袭。 舒云啸原本悠闲的脸色一变,出声示警都来不及,下意识扑了过去,腰间软剑如游蛇出鞘,抵住长刀,但软剑被又重又硬的刀身一压就弯,虽不会断,却终究力有不逮,顿时见了血,整个人连连往后退去。 第九章 沈月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猝不及防,本能地伸手捞住舒云啸的胳膊,差点被一起撞到地上,不远处的程故甩手扔出手里的兵器,正中偷袭的田武的后脑勺,然后三两下甩开纠缠他的静海帮之人,迅速靠近,在田武还晕晕乎乎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徒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都住手!否则我就杀了他。”程故的声音不大,听上去也很冷静,但所有人都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能徒手拧断田武的脖子。 田武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不停地翻着白眼,就差口吐白沫了,这人就是个无耻的小人,先前假模假样押给神月教的那把刀,根本不是他自己平日里惯用的,只是赝品而已。 帮主被劫,静海帮众人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沈月姮一只手扶着舒云啸,吩咐荀娘子带其他人趁机赶紧走,自己断后。 眼看所有人即将撤走,静海帮的赵管事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把弓箭,躲在暗处,瞄准了程故。 沈月姮无意间瞥见这一幕,连忙就要出声,舒云啸却突然往她身上一靠,大半个人的重量都往她身上压,趁机靠近她耳边低声道:“不用管,程故没那么容易被暗算。你看不出来么,那个姓赵的,想杀的是田武。” 沈月姮手忙脚乱地扶住他,没忍住嘲讽道:“这种时候内讧,静海帮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们奉雪山庄为什么会和这种东西有交情?” 舒云啸失笑:“这我哪儿知道,不如回头等这事了了,沈教主亲自来奉雪山庄问问?也可以顺便问问剑谱的事。” 沈月姮转头看他,见他神色不像是开玩笑,反问道:“条件呢?天底下,恐怕没有白吃的午餐,少庄主有这么好心?” 两个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向外退去,跨过门槛时,大概是牵动了伤口,舒云啸“嘶”地吸了一口冷气,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她:“那可不,像我这样心善的人,全江湖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另一边,赵管事终于忍不住动手了,程故虽然不在乎田武的命,但舒云啸没有下令之前,本来也没打算拿他当挡箭牌,因此早有防备,那暗处放出的冷箭只擦破了田武一只胳膊的油皮。 谁知道赵管事刚放完箭就贼喊捉贼,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杀了帮主,杀了他们,为帮主报仇!” 赵管事身边的几个人显然是他的心腹,也跟着起哄:“快!放箭!杀了他们!为帮主报仇!” 舒云啸见势头不对,最快反应过来:“程故!” 后者听了立刻毫不犹豫地放开田武,将那倒霉的静海帮帮主往前一推,回头和沈月姮一起扶着舒云啸跑路。 接二连三的弓箭手从远处屋顶上冒了出来,这显然是赵管事瞒着田武暗中布置的另一重埋伏,田武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支箭钉在了地上。这位帮主大概临死前也没想明白,他的这个手下,早就生出了二心,在他想要螳螂捕蝉、埋伏神月教的时候,就打算黄雀在后,顺便做掉他这个帮主,取而代之了。 回到神月教,沈月姮亲自看着大夫替舒云啸诊治,处理完伤口之后才在长榻边坐下,打算谈一谈之前没说完的条件。 舒云啸这回可算是真的伤到了筋骨,光明正大地装虚弱:“沈教主,在下这回也算是英雄救美了,这自古以来,美人都是要以身相许的,贵教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沈月姮冷笑:“这个简单,我神月教多的是美人,少庄主看上哪个,随便挑。” 舒云啸心想,我好像只看上了一个,嗯,眼前的这一个。不过这句话,他没敢说出来。 沈月姮笑得越亲切,就越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考虑到这是在神月教的地盘上,舒少庄主终于还是没有继续作死,他清了清嗓子:“开个玩笑,沈教主,无论如何,今日这事也算是贵教欠了在下一个人情。” “自然。”沈月姮道,“这个人情,就算是神月教欠奉雪山庄的,江湖规矩,恩怨分明,少庄主若有什么要求,只要合情合理,尽管提。” “这个要求暂时是没有,”舒云啸松了一口气,一时没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明明他才是救人的那个,“不过,咱们以后就算是朋友了吧?” 沈月姮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出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终于收了她那瘆人的客套笑容,道:“嗯……倒也无不可。” 舒云啸立刻笑开了花:“果然,这江湖人就是这么交朋友的。”笑到一半扯到了伤口,又疼得直抽气。 沈月姮:“……” 舒云啸在神月教养了近三个月的伤,期间把这里逛了个遍,熟得跟自己家似的,沈月姮也由他去。 沈月姮每次来看他时,都发现这人十分有闲情逸致,不是自个儿跟自个儿弹琴下棋,就是写写画画,甚至还从不知何处抓了一只麻雀养在笼子里,那做派,更像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而不是江湖人。他写了一屋子的字画,诗词歌赋、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什么都有,写完画完就随手一丢,随性潇洒得很。 只有一幅画不曾被他这样胡乱放置,那天天色已经很晚了,沈月姮刚得到叶老三从外传回来的信,朝廷派来剿匪的郑将军已经剿灭了此地残余的匪患,期间发现静海帮与匪帮勾结,就地剿灭,匪首与静海帮头目的首籍皆已被斩落,挂于城门示众。 静海帮就这样覆灭了,那个处心积虑杀了田武的赵管事,才刚过了几天当帮主的瘾,就下黄泉去见阎王了,只能说实在是时运不济。 沈月姮收了信,神清气爽,只觉得心情很好,走着走着就到了后院,发现舒云啸的房门和窗户都开了,傍晚的风呼啸着往里灌,一阵稀里哗啦的纸张翻飞声过后,舒云啸追着一张还没装裱的画跑出门来,正好撞见了她。 “少庄主又在作画?”沈月姮问道,上前两步便想看看他画的什么。 舒云啸一反常态地将画往身后一藏:“没什么,沈教主这是有什么喜事吗?看上去心情不错?” 沈月姮遂将画的事抛到了脑后:“静海帮与水匪勾结,被朝廷的兵马剿灭了。” 舒云啸目光微动:“这是真的?沈教主怎么好像早就知道了。” “我可没有冤枉他们,”沈月姮越过他进了屋,“静海帮从前便是水匪,这些年明面上金盆洗手,暗地里还是在做非法的买卖,如今这个下场,不过是罪有应得而已。” 舒云啸跟在她身后:“我又没说这事和沈教主有什么关系。只是,还是要恭喜沈教主,也算是报仇了,先前静海帮那样暗算于你,今日可算是出了恶气了。” 沈月姮一边拿着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灯,一边微微一笑。 火光将亮未亮时,舒云啸瞥见她侧脸,心念一动,想说点什么,竟一时语塞。 “少庄主在我神月教,住得可还习惯?”沈月姮问道。 “甚好。”舒云啸下意识道。 何止是好,但凡是个人都觉得,他都快在这乐不思蜀了,成日里种花养鸟,过得比谁都自在惬意。 沈月姮又问:“那你的伤可大好了?” “好了……”舒云啸又下意识说道,一说完回过神来连忙改口,“其实也不是很好,我觉得我这个伤啊……” “过几日,我想拜访一下奉雪山庄,不知可否?”沈月姮打断他。 烛光映在两人的眼睛里,闪闪烁烁。 舒云啸回过神来:“沈教主还是想打听那位二十几年前的剑术高手和他的剑谱?” “不错。” 舒云啸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沈教主和这个沈溪是什么关系?为何这么关心这早已失落的剑谱?” 沈月姮没回答他。 舒云啸明白,她是不想说,也懒得骗他,于是见好就收,转移话题:“我写信回去,先告诉我外公一声,我们过几日再启程,可好?” “多谢少庄主。”沈月姮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少庄主歇息了。” 舒云啸送走她,这才回到桌案旁,打开那副画卷。 上面画的是一副仕女图,说是仕女图其实不大准确,因为那人并未拈花执扇,也没有珠钗罗裙,而是窄衣束袖,脚踏短靴,长发束在飘逸的发带之中,与手中长剑相映,英姿飒飒,半侧着脸回眸望来,尽显侠骨柔情。 舒云啸的丹青自然也是从小学的,只是他一直都不太擅长画人,因此极少为人作画。这一幅画,花费了他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期间涂涂改改,作废了上百张纸,才得了这么一幅勉强令他自己满意的。 看了半天那画,舒云啸有些心虚又有些不舍地合上画卷,重新研墨铺纸,开始写家信,当夜,从神月教飞往奉雪山庄的鸽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沈月姮意欲拜访奉雪山庄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有人注意过,一直默默跟着舒云啸的程故也曾短暂离开片刻,在目送那只鸽子飞离之后才又悄无声息地回来。 第十章 很久以后,沈月姮在白枫山上空旷的大殿里独自睡在冰冷漆黑的夜色里时,还时常梦见奉雪山庄的一步一景,檐廊勾回,以及隐藏在世外桃源般的美景之下的步步杀机,走投无路,求生无门。 如果说和画山庄是江南艳阳天里小家碧玉式的园林小筑,那么奉雪山庄就是大气磅礴、别有洞天的世外仙居,初入奉雪山庄时,沈月姮就察觉到了其间的不同寻常,地势高低的不同造成了内里建筑的错落有致,能工巧匠精心雕筑的假山与水景随处可见。 舒云啸带着她走了足足小半盏茶的功夫,绕了不知道多少路才到了待客的花厅。 途中沈月姮无意间说了一句:“想不到奉雪山庄内的地势和布局如此精巧复杂,这要是有外人闯入,岂非连出路都找不到。” 想不到,这话会应在她自己身上。 到了花厅,侍女奉上茶后道:“请贵客在这里稍候片刻,庄主马上就到。” 舒云啸刚在她身侧坐下,那侍女又道:“请少庄主先到书房去一趟。” 沈月姮一开始并未起疑,直到舒云啸迟迟未归,老庄主江如济也一直不见人影时,她才顿感不妙。她站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花厅里有些过分安静,方才奉茶的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她抓起桌上的茶碗,刚要仔细查看,强烈的眩晕感就不可阻挡地袭来,等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囚于水牢,随身的剑早就不见了,小臂粗的铁索将她两只胳膊吊在半空中,尾端嵌入厚重的墙壁石砖中。 水牢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看见一个人影匆匆往外走去,想必是去报告她醒来的消息了。 沈月姮低声冷笑,想不到奉雪山庄居然比静海帮还要阴险下作,这暗算的手段简直如出一辙,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舒云啸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方才匆匆出去的脚步声又回来了,随后还跟着更多的人,为首的人脚步沉稳而轻盈,呼吸绵长,一听就是个内家高手,想必就是江如济了,其余的人虽不如他,但也都是高手。 沈月姮抬头望去,看见为首那人须发皆白,但仍精神矍铄,想必正是江如济,站在他身后的都是些武林各门派的熟面孔,但舒云啸不在其间。 “舒云啸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开口就问那个人,但是她只是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不能来见她,还是不愿来见她,又或是不敢来见她。 “少庄主身体不适,正在休息,沈教主就不必挂念了。”不知道是谁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而后,便都是冠冕堂皇的质问了:“沈教主,你们神月教在江湖上恶名在外,又与朝廷鹰犬勾结,甘为走狗,抢了多少武林门派的地盘,搅得整个江湖都不得安生,前些日子,还屠了整个静海帮,手段残忍,简直是令人发指。今日你闯入奉雪山庄,无论是为何而来,我等都不会放任你再为所欲为了!” “静海帮与水匪勾结,被朝廷官兵所灭,乃是自取灭亡,与我神月教有什么关系?”沈月姮冷笑,“还有,你说我闯入奉雪山庄更是信口雌黄,我光明正大前来拜会江老庄主,却被你们扣在这里,反咬一口,各位自诩武林名宿,名门正派,所做之事却比盗匪还不如,简直可笑。” “真是伶牙俐齿!” “我看还是尽早将这个妖女处置了,为武林除害!” “不错,神月教就是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 “各位,稍安勿躁。”众人七嘴八舌地吵了一番以后,江如济终于摆出了一副主持大局的架势,“神月教固然当诛,但这位沈教主却不是等闲之辈,有些事,须得当着各位武林同道分说清楚。” “江老庄主话里有话啊,这是何意?莫非这妖女还另有来历不成?”有人立刻帮腔道。 众人一时都好奇起来。对于与己无关的奇闻异事,这世上很多人都是乐得看热闹的。 “老夫也只是猜测,”江如济一副卖关子的样子,“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二十年前,一个名为沈溪的剑客,神月教教主一直在打听此人,以及失落的沈氏剑谱,可见别有用心,不同寻常啊。” 他意有所指,众人果然纷纷猜测起来,其中不乏一些各怀鬼胎的闪烁眼神。 “这妖女也姓沈,莫非与沈溪有何联系?该不会她就是当初失踪的沈溪之女吧?” “那沈溪都死了多少年了,要我说,当初他被人所杀,想必是自己恃才傲物,过于轻狂,得罪了人才招致杀身之祸的,若这妖女当真是沈氏余孽,难不成还要在江湖上寻仇不成?” “胡说八道……”沈月姮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恨不能忽生神力,扯断这该死的铁链,杀出水牢,让这些人统统闭嘴。 江如济俨然掌控全局,等众人议论得差不多了,才清了清嗓子:“老夫无意中查到了一些线索,这位沈教主先前另有一重身份,名为付善华,乃是和画山庄的大弟子,由此可见,神月教与和画山庄关系匪浅。” 此话一出,无疑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各位武林正派们纷纷坐不住了。 “这也太荒唐了,和画山庄竟然与神月教有所勾结不成?!” “此事绝对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必须得让和画山庄给个说法!” “不错,把付镇找来,让他给武林同道一个说法!” 江如济满意地看着眼前纷乱的场景:“各位,老夫已经修书一封,送至和画山庄,三日后,当着众门派的面,大家当面对质,一定会给诸位一个说法。” 原来,当日沈月姮离开和画山庄后,付镇并未如她所说,对外宣称她已叛出,反而替她遮掩,说是闭关练功了,这事一直没有人知道,直到付静华发现了不对劲。 付镇的这个女儿,从小就被娇宠着长大,不谙世事,她发现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姐不在以后,自作主张,偷偷离开了山庄,试图打听她的下落,反倒自己音讯全无。 和画山庄先是没了大弟子,又丢了大小姐,上下一片焦头烂额,付镇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奉雪山庄的来信的。 无奈之下,付镇只好带着顶缺儿的新任大弟子刑越匆匆赶赴奉雪山庄。 那一日下了大雨,奉雪山庄的景致在雨中变得一片朦胧,仿佛预示着某种未知的结局。 沈月姮被困在水牢中,三日里滴水未进,整个人仿佛虚脱了,没什么力气地垂着头,头发遮住半边脸,耳朵却一直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一开始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时,她以为是错觉,直到抬头见到了付静华。 她一直以为会先见到付镇,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付静华。 当着众多武林人士的面,江如济显然没安好心:“付大小姐,这就是那神月教的教主,你可认得?” 付静华和沈月姮从小一起长大,有些时候,光是眼神交换,就足以使她们默契地交流。 沈月姮皱眉盯着她,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对眼下的情形了解多少,但是有一点是她们的共识,那就是不能连累和画山庄。 “我……”付静华看似一脸慌乱,不知所措,“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莫名其妙把我抓到这儿来,我爹马上就到了,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月姮不由得笑起来,这丫头从小就擅长装傻,虽然没多少江湖历练的经验,紧要关头却是机灵的。 那些武林人士当中果然有人恼了:“你笑什么?别耍花招,等付庄主到了,当面对质,我看你还……” “敢问阁下是要付某当面对质什么?”那人说到一半的话被此时终于赶到的付镇打断。 “爹!”付静华立刻迎上前去。 付镇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了一眼沈月姮,发现她神志还算清醒,这才来到江如济面前:“江老庄主,别来无恙,先前贵庄派人送来的书信在下已经仔细看过了,付某人行得正坐得端,和画山庄上下绝对没有做过什么蝇营狗苟之事。只是小女顽劣,偷溜出门玩耍,承蒙老庄主收留,在下今日便先带她回去了。” “付庄主,何必急着走呢,你且先看看,这位神月教的沈教主,是不是就是贵庄的大弟子付善华?当着这许多武林同道的面,你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把事情说清楚吧?”江如济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 付镇叹了口气:“不瞒各位,在下确实有一大弟子,这两年来一直闭关练功,但前些日子,不慎生了场大病,就在三日前,已经去世了。” 说完又指了指身边的年轻人:“这便是我和画山庄新任大弟子,刑越。” 沈月姮低下头,不再看付镇和付静华两人。 付静华拽住她爹的袖子,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为了把和画山庄从这桩烂摊子里摘出来,这是唯一的办法,沈月姮当初离开的时候,就曾料想过这一天,所以一开始才希望付镇对外宣称她叛出和画山庄,没想到,今日付镇还是为她保全了付善华的名声,也罢,以后,她就真的与和画山庄再无瓜葛了。 第十一章 话已至此,付镇便要带着付静华告辞了,谁知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一直跟在付镇身后的刑越突然双手一挥,袖中放出无数把暗器,站得较近的好些人立刻中招,伤口流出的血一片紫黑,显然是中了剧毒。 与此同时,水牢中的沈月姮双手用力一拽,之前无坚不摧的铁链仿佛突然变成了纸糊的,从墙上断裂开来。 只见那所谓的和画山庄新任大弟子刑越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抹,竟然摘掉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女人的脸来,正是神月教的荀娘子。她将外衣往下一抖,无数密密麻麻的毒物就瞬间爬了出来,铺满水牢外的空地,往人的身上沾。 各位名门正派哪里见过这种架势,顿时手忙脚乱,惨叫声此起彼伏。 “教主,快走!”荀娘子趁乱破开水牢大门,带着沈月姮往外突围。 “付庄主,这是怎么回事?此人是谁,怎么进来的?!”江如济怒而质问道。 付镇果断装傻:“这我怎么知道,我还想知道她把我的弟子弄到哪儿去了呢!” 三天前,沈月姮就暗中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她的发带中藏了一种秘制的药粉,可以引蛇,那金蛇是荀娘子豢养的灵物,只要循着药粉的气息,便可以为人带路。荀娘子一发现金蛇的状态不对,便猜到教主可能遇到了危险,于是打算带人暗中潜入,可惜奉雪山庄地势复杂,像个机关密布的迷宫,巡逻的人又警醒,她一时没有办法,直到遇到了同样匆匆赶来的付镇。 原本荀娘子是打算暗中对付镇与刑越二人下黑手的,然后假扮他们进入水牢,但是同行的云娘子阻止了她,也不知道她与付镇说了什么,付镇居然同意了让荀娘子扮成刑越,趁机救出沈月姮。她疑惑之下追问,云娘子却只是说:“你看不出来教主其实与和画山庄关系匪浅吗?不过这些事,眼下还是不要过分追究了,先救出教主要紧,你趁机潜入,我带人在外面接应。” 沈月姮先前喝了奉雪山庄的茶水,那里面下的药不知是什么东西,她恢复神智以后一直没有办法顺利运功,体内的真气凝滞,勉强积攒了三天的力气,破开墙上的铁索之后,便已是强弩之末。 荀娘子扶着她艰难地往外突围,奉雪山庄到处都是弯弯绕绕的小路和遮挡视野的假山池塘,要不是靠着金蛇引路,她们早就被无数次堵死在绝路上了。 沈月姮越走越没有力气,眼前一片昏黑,只觉得下一刻就要被身后的追兵赶上,死无全尸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道,当年她爹娘被人追杀,也是这样的情景吗? 好在最后,荀娘子还是带着她逃出了奉雪山庄,这一次死里逃生之后,神月教彻底成为了江湖公敌,沈月姮再也没有对任何一个与神月教起冲突的门派手下留情,沈教主之名,恶名远播,令人闻风丧胆。只有和画山庄微妙地保持了一种局外看客的立场,闭门谢客,仿佛独自处在和风细雨般的山水画卷里。 值得一提的是,就是在这次回神月教的路上,沈月姮遇到了莫成之。 当时莫成之不知道为何受了重伤倒在路边,半死不活。神月教诸人刚刚躲了一路的追杀,正是惊弓之鸟,都被他吓了一跳。 沈月姮一念之差,还是决定顺手搭救:“算了,把他带上吧。” “教主,此人来历不明。”荀娘子劝阻道。 沈月姮没什么力气地闭上眼,显然是不想多说,荀娘子于是只好照办。 回到神月教后,沈月姮让人封了后院舒云啸曾经住过的院子。 然后便开始处理教中的各种事务,忙得脚不沾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莫成之醒来以后,出乎意料地话少,明明伤得手脚都不利索,还要整天抱着他的剑。 沈月姮有一次路过,看见他抱着剑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比划剑招,心血来潮和他讨论了两句剑法。 莫成之的眼睛里这才有了一点活人气息:“你救了我,我可以替你杀一个人。” 沈月姮一愣,然后失笑:“我不需要杀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成之垂下眼:“剑客。” “那你这伤,是和人比试剑法输了?”沈月姮随口问。 谁知道他说:“赢了。” 那就是被人暗算了。 沈月姮嘲讽道:“当今武林,还真是败类频出,技不如人的就要暗箭伤人。” 莫成之一脸无所谓:“你也被人暗算?” “是啊,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了,”沈月姮抬头望天,“不过我们神月教名声不太好,等你伤好后,什么时候想离开就走吧。” 莫成之:“我无所谓。” 后来沈月姮发现,这人是真的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剑。 沈月姮于是问他:“你这么在乎自己的剑,那你听过沈溪吗?” “听过,剑术高手。”莫成之立刻答道。 不知道是不是沈月姮的错觉,总觉得莫成之听见沈溪这个名字时眼睛都亮了,果然,她接着就听见他说:“江湖近五十年来的剑术高手,活的死的我都知道,除了沈溪,还有江南袖雪剑与立雪剑,并称双雪;和画山庄付镇,当年与沈溪并驾齐驱;还有奉雪山庄少庄主舒云啸,虽然身在朝中,承袭了郡王之位,但他的剑也有名号,与江湖草莽都不一样,叫做君子剑……” 沈月姮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你是打算把这些人都数一遍吗?” 莫成之住了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你的剑,有和画山庄付镇的风范。” 沈月姮先是噎住了片刻,接着索性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人……还真是有趣……” 莫成之静静地看着她笑完,然后便听见她用一种仿佛事不关己的语气道:“你说得挺对的,因为付镇是我师父。” 莫成之眼前一亮,要不是身上伤还没好全,大概会立刻拉着她比试一场。 沈月姮又幽幽道:“沈溪是我爹。” 莫成之抱在怀里的剑生平第一次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们比一场。”他从窗台上跳下来,跃跃欲试。 沈月姮扬眉:“不比。你伤还没好呢,再说,我爹死的时候我年纪还小,他什么都没教过我,我师父的剑也比我强得多,你不如直接去和画山庄,按照江湖规矩,上门挑战。” 莫成之一脸失望。 沈月姮灵机一动:“听说奉雪山庄的江如济收藏了一堆名剑和剑谱,你有兴趣吗?” 莫成之一脸嫌弃:“江如济不懂剑。” 沈月姮一愣,笑了:“是啊,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奉雪山庄,毕竟上次,本来是为了打听沈氏剑谱的,结果差点把命丢在那儿。” 这些天,莫成之其实从神月教其他人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得知了一些关于奉雪山庄的事,虽然江湖上那些武林门派一口咬定是神月教教主闯入了奉雪山庄,但是神月教上下都说,他们教主是光明正大前去拜会,然后才反遭暗算的。 莫成之难得有些惊讶地又看了她一眼,因为她好像在讲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两人沉默片刻,莫成之忽然道:“你真的想找沈溪的剑谱?我帮你。” 沈月姮没有看他,半晌之后才说:“其实我是想利用你,因为你这个人,一看就是个高手,又是个傻子。” 莫成之既不生气,也不惊讶,甚至没什么反应。 沈月姮只好继续说:“你看,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果然说要帮我了。” 莫成之无动于衷。 沈月姮苦笑:“我早就告诉你,我们神月教名声不太好,我这个教主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些武林的名门正派都想杀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莫成之一心向剑道,不管尘俗事:“要是找到沈溪的剑谱,借我看一眼,要是找不到,你和我比一场。” 沈月姮:“……” 莫成之有些摸不准地补充了一句:“那个……救命之恩,我欠你的,至于神月教的名声,还有那些江湖门派想杀谁,与我无关。” 话虽如此,直到两年以后,沈月姮才真的与莫成之再度前往奉雪山庄。 那一日下了大雪,奉雪山庄景色如新,不负其名,看上去庄严又美丽,让人心生向往,错以为来到了什么高门贵户,红尘仙居。 “奉雪山庄地势复杂,进去了就很难出来,”沈月姮告诉莫成之,“你把这药粉带在身上,荀娘子会在外面接应我们,万一出了意外,靠这药粉能让金蛇给我们引路。” 莫成之接过药粉,若有所思。 “怎么了?”沈月姮问。 “舒云啸,会不会也在里面?” 沈月姮不想接他的话茬:“等天黑我们就行动。” 莫成之一点儿也不会看人脸色:“我听他们说,这两年来,舒云啸来找过你好几次,不过你都不在。其实当时你被人暗算,他不一定也在其中,如果是误会,我觉得有些事你还是应该当面和他问清楚。” 沈月姮本来不想听他念经,无奈耳朵没法像眼睛一样闭上,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他来过神月教?” 莫成之一脸恍然大悟:“你不知道?一定是云娘子他们没告诉你。” 沈月姮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她半死不活回到神月教,身上还中了来历不明的毒,荀娘子精通各种毒术,使尽浑身解数才保住她的命,她神志不清、昏昏沉沉的时候勉强吩咐的几件事当中,好像就有不准教中上下再提起舒云啸此人这件事。 于是她还是没搭理莫成之的话,转身背对他闭目养神,心里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七上八下起来。 片刻后,沈月姮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只见莫成之一脸淡定,若无其事地暗中观察着不远处奉雪山庄的动向。 “算了,”她心想,“早就听说舒郡王长住京城,那个人肯定不在奉雪山庄。” 第十二章 这世上有些事,你越是不想它发生,它就越有可能发生。 沈月姮潜入奉雪山庄的这天夜里,舒云啸就在山庄书房里,这两年来,他用了各种手段,逐渐架空了老庄主江如济,一手掌控了奉雪山庄,对外却隐瞒得滴水不漏,就连他母亲都不知情,老郡王和朝中的崔仲西将军也一无所知。 至于程故,此刻正侍立在旁,舒云啸还把他留在身边,因为后者与两年前那个沉默冷静的隐藏高手相比,已经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平添的一道伤疤从右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显得有些面目狰狞,表情却是恭敬低顺的,那是他为表对舒云啸的忠心自己动手划的,舒云啸原本是打算杀了他的,最后还是留了他一条命,把人留在身边,就当是一条终于彻底听话的狗。 如今的奉雪山庄,再也没有人敢像两年前一样,利用他们的少庄主当诱饵,然后把他关在书房里,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了。 只可惜,就算舒云啸今非昔比,沈月姮也早已一朝被蛇咬,不会再相信他了。 舒云啸心知沈月姮避而不见的原因,一直试图找一个突破口,化解两人之间的嫌隙,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沈氏剑谱,可惜他翻遍了江如济收藏剑谱的密室,一无所获。 “程故。”舒云啸沉吟道。 “属下在。” “老庄主的密室收藏,可还有其他遗漏?” “回少庄主,属下仔细搜寻过,没有。”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两年间已经发生过无数次,舒云啸几乎将这件事当成了心病。 “再去密室看看。”舒云啸说着就站起身来。 程故低下头跟在身后,不再回话,他原本就是江如济派到老郡王身边的,后来又被派到舒云啸身边,这些年来,一直暗中听令于江如济,直到两年前,设计困杀神月教教主之事发生以后,舒云啸以出人意料的手段反手架空了江如济,他才真正投诚于舒云啸,保住一条命,苟延残喘。 对很多人来说,事与愿违,乃是人生常事,不过舒云啸的运气显然比大多数人好,无解的心病自己送上了门。 沈月姮一踏进奉雪山庄就浑身不自在,两年间,神月教向奉雪山庄暗中安插了许多细作,绘制出了山庄内部的地形图,莫成之对图纸的记忆能力非比寻常,一进山庄就轻车熟路,仿佛进了自己家一样,沈月姮还在犹豫,他已经在前面引路道:“这边,据说是江如济的密室。” 沈月姮不疑有他,立即跟上。 莫成之是个高手,有一个高手在身边,日常切磋,沈月姮的武功也日益精进,两个人一路上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奉雪山庄巡逻的护卫,来到密室门前。 出乎意料的是,那扇密室的门居然是半开着的。 沈月姮皱眉:“不会是陷阱吧?” “我先去替你探探路。”莫成之果断上前。 沈月姮来不及拦住他,只听一声呼啸,莫成之的身影闪进了密室,然后就是一阵“叮叮当当”的金石之声,想必是一进去就和什么人猝不及防地打了照面,立刻就动起手来了。 沈月姮:“……” 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沈月姮还来不及思考,就认出那个和莫成之动手的人正是程故。 程故在这里,那就意味着,舒云啸也在?沈月姮刚刚如此想道,果然下一刻就看见舒云啸从密室里走了出来。 莫成之故意引着人往前院的方向去,舒云啸对随即赶到的护卫们下令:“抓活的。” 一群人乌泱泱地走远了。 沈月姮趁机进了密室。 密室里点了许多蜡烛,通风口在最顶端,狭窄得很,就算把人切成块儿也扔不出去,贴着墙摆放着的是密密麻麻的木架子,分隔成大小不一的许多格子,有的摆着剑匣,有的放着书卷,甚至连竹简都有。 沈月姮随意翻看了两下,发现果然都是些剑谱之类的东西。 “我替你找过了,沈氏剑谱不在其中,”舒云啸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沈教主,别来无恙。” 沈月姮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也不想地从架子上随手抄起一卷竹简扔出去,夺路而逃。 路被舒云啸堵住了。 沈月姮心里纳闷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一边出手毫不留情,只求能迅速脱身。 “两年不见,沈教主的武功大有进益。”舒云啸一边和她动手,一边还有闲工夫聊天。 沈月姮心里忍不住回嘴:“彼此彼此,少庄主的武功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是嘴上真正说出口的却是:“认错人了。” 舒云啸一掌掠过她面门,逼她向后退去,同时顺手往身后的密室大门也拍了一掌,那看似沉重的石门居然合上了。 沈月姮一惊,顿时急了:“你有病啊?这门从里面打不开,这下谁也出不去了!” 舒云啸施施然站在原地,笑道:“沈教主的身形和声音,在下从不会认错。” 沈月姮无语至极,索性摘下蒙面巾,见舒云啸站在那里,似乎没打算再和她动手的样子,干脆找了个顺眼的架子,靠在上边休息,单方面和舒云啸相看两厌。 舒云啸淡定得很:“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找我们的,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我们正好可以说说话。” 沈月姮用沉默表示我和你无话可说。 舒云啸试探性地走进了两步,沈月姮立即把剑提到了身前,充满警惕和威胁的意味。 舒云啸只好又退回去:“好吧,我就在这儿说。沈教主,当日奉雪山庄设计围杀你之事,我确实不知情,无论你信与不信,在下从未想过要与神月教为敌。至于你想找的沈氏剑谱,确实不在这里。” 沈月姮冷笑:“神月教如今是武林公敌,江湖败类,更是朝廷的鹰犬和走狗。少庄主出身金贵,和我们这些江湖草莽根本不是一路人,何苦来蹚浑水。至于沈氏剑谱,我会自己去问江如济,用不着少庄主操心。” 舒云啸目光微动:“我外公他……他如今的身体不太好,你恐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什么意思?”沈月姮不解。 舒云啸一时似乎没想好怎么回答,还没来得及开口,密室门外隐约传来了响动,似乎是莫成之,看样子,他把奉雪山庄的人放风筝似的溜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沈月姮往门口方向一动,舒云啸下意识就想拦住她,两个人又动起手来,但是没过两招,沈月姮突然动作一滞,似乎体内真气运转出了问题,脚下一个踉跄,往后一倒,舒云啸本能地伸手去捞她。 “你没事……”舒云啸的话问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沈月姮的手在转眼之间趁机放在了他脖颈处,指尖携着一枚小小的袖珍小刀,锋刃薄如蝉翼,看上去利得很,估计给人放个血绝对不是问题,只要位置够毒,没准要了他的命也是绰绰有余。 沈月姮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舒云啸的肩膀,顺着他手臂线条往下,果然摸出了一把袖中剑,然后又在他腰间找到了那柄软剑,将两样兵器都往旁边一扔。 舒云啸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心却不由得跳得有些快,他老老实实地任由自己的兵器都被除掉,嘴上却忍不住道:“沈教主,想不到你竟然还打算劫持我,其实没有这个必要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带我去见江如济。”沈月姮言简意赅,心里却被他这一句启发了,心道,不知道莫成之怎么样了,如果劫持舒云啸真的有用,那今夜从奉雪山庄全身而退或许也不难。 密室大门终于从外面被打开了。 程故等人在密室打开之后看见的就是他们家少庄主被人劫持的情景,看上去十分可怜又弱小,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和谐。 “都让开。”沈月姮沉声道。 莫成之立刻结束与程故等人的对峙,来到她身边:“怎么样?” “没找到。”沈月姮答道。 舒云啸好心提醒:“早就告诉过你,那里面我都替你找过了,没有你要的东西。话说沈教主,你要不要再仔细检查一下,我身上或许还有别的兵器呢?” 沈月姮:“闭嘴!江如济在哪儿?带路!” 舒云啸叹气:“好凶啊……” 沈月姮威胁地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又靠近了几分。 围观众人顿时紧张了起来。 当事人嘴上也紧张道:“行,我带路。” 事实上却一点也不在意,还不忘冲程故等人挥了挥手:“都让开。” 沈月姮没有想到的是,舒云啸所说的江如济身体不太好居然是真的。 两年前还精神矍铄的老头转眼间就像是变成干瘪了的果子一样,躺在床上,四肢僵直,动弹不得,而且嘴歪眼斜,口不能言。 “这是怎么回事?”沈月姮问。 “人年纪大了,中风。”舒云啸垂下眼,语气有些冷淡。 莫成之仔细查看了江如济的情况,轻轻冲她摇头:“看样子不像装的。” 沈月姮不死心,把舒云啸丢给莫成之,上前问道:“江老庄主,你可认得我是谁?” 江如济全身上下只剩眼珠子能动,咿咿呀呀地哼唧了一堆,不知所云,嘴角又有涎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出。 沈月姮又问:“你知道我是谁,你也知道沈溪对不对?二十年前沈溪夫妇被杀之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否则为什么你一听说我要来奉雪山庄拜会,询问沈氏剑谱之事,就设计将我抓起来?江老庄主?” 江如济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浑身颤抖起来,从喉咙里发出许多浑浊不清的哼哼声,情绪激动,但就是一句清楚的话也说不出来,眼睛转来转去,似乎要越过她,看向什么地方。 舒云啸顺着江如济浑浊的目光往外望去,屋外的嘈杂声渐渐靠近。 莫成之催促道:“算了,这样肯定问不出什么,先走吧。” 舒云啸目光一凛,猝不及防间出手,摆脱了莫成之的钳制,后者顺势退到沈月姮身边,抓住她翻出窗外。 沈月姮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莫成之拉着落荒而逃。 第十三章 “不必追了。”舒云啸看着沈月姮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之中,抬起手止住程故等人。 片刻过后,他回到屋内,将目光投向了江如济方才一直望着的方向,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看上去并无不寻常之处。 舒云啸沉吟片刻,伸手撩起画轴底端,在墙上敲了几下。 程故遣散众护卫,来到近前:“少庄主,有什么不对吗?” 舒云啸又敲了几下:“这墙是空的。” 后来,舒云啸从那堵墙里面找到了一本手记,是江如济二十年前的手书,上面提到了当时武林之中新近崛起的高手,按照武功路数与擅长的兵器分门别类,一一列举。 除此之外,上面还分别记载了这些人的下场,除了迎娶白家之女的付镇和寥寥几个退隐江湖、再无音讯的,竟是无一善终,沈溪便在其中。 在这些人当中,死的最早的是一位擅长使金错刀的刀客,此人原本在公门任职,后来因为见不惯官场黑暗,愤而辞去职务,成了一个江湖人,行侠仗义,曾颇有侠名,却因练功走火入魔而死,如昙花一现,很快被人遗忘。但据江如济的手书所记,曾与此人有过数面之缘,其性情温厚,不像是会因一时狂乱、走火入魔之人,恐因行侠仗义时得罪某地江湖帮派,又及木秀于林之故,才招致杀身之祸。 舒云啸将手记翻到沈溪的那一页,来回看了两遍之后,一言不发。 程故在一旁等了许久,才听见他说:“我要出门一趟,你不用跟着了。” “少庄主是要回京城吗?”程故问。 舒云啸没回答,径自走了出去。 程故看着他走远,又转头看向屋内行将老朽的江如济,轻声掩上房门,心里明白,舒云啸想必是要去神月教。 一年以后,神月教从东南一带将教祉迁到了白枫山,起因是白家的纨绔不知死活地调戏了乔装外出的神月教主,反遭毒打不说,还被人掀了老家,顺便把房子连山头一起占为己有。沈教主这些年的脾气见长,越发喜怒无常,莫说是外人,就连神月教自己人都觉得越发消受不起。 饶是如此,白婉音和付镇在嫁女儿的时候,还是把请柬送到了神月教。和画山庄早半年前就开始为他们的大小姐筹备嫁妆,光是宴席就里里外外摆了上百桌,极尽热闹与排场。宴请的宾客名单除了少林寺这样的传统名门正派之外,还涵盖了江湖上大大小小数十个门派,可以说是但凡稍微有头有脸的江湖人,几乎都被请来了,其中自然也包括当日在奉雪山庄设计围杀神月教主的那些人,以及二十几年前和画山庄上元节宴席上列席之人。 沈月姮手里拿着这份宾客名单,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却准确地抓住了某几个名字,包括擅长用毒的盈花门掌门薛蚕英,自诩剑术高手其实不然的千虞派掌门祝石钧,以及立雪剑传人方渠的二师叔方且遇。 “荀娘子,”沈月姮笑吟吟地歪在座椅上,“这个盈花门掌门你可认得?” 荀娘子谨慎道:“教主当日在奉雪山庄所中之毒就是出自此人之手,但属下并未亲眼见过她。” “可惜了,”沈月姮玩味道,“她这么会用毒,不如我把她抓回来送给你,肯定能有助于你研究毒术,如何?” 荀娘子一时摸不准她的意思:“教主可是身体不适?当日那毒……” “我没事,”沈月姮很快打断她,“你出去吧。” 荀娘子离开以后,看似空无一人的大殿横梁之上轻飘飘地落下黑白灰三道人影来。 这三个人从身形到样貌都十分相似,武功路数也如出一辙,正是灵笔书生。 “沈教主,你要的东西,找到了。”白衣人说道。 “恭喜沈教主了,多年夙愿,一朝得偿。”灰衣人接道。 黑衣人一言不发地拿出一本残卷,连同另外两份一起送到了沈月姮面前。 沈月姮不甚在意地接过东西,随手往旁边一扔:“多谢阁下了,不过,这种事,也没什么可喜的,要说喜事,和画山庄才是正儿八经要办喜事的,这恭喜二字,应该说给他们听才是。” 黑衣人显然没有在这里闲聊打趣的闲心,抱拳一礼之后便告辞了。 灰衣人作叹气状:“这个人还是这样,一点儿意趣都没有。” 白衣人笑道:“沈教主,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告辞了,届时和画山庄婚宴上,就有劳沈教主,帮秦大人收网了。” 灵笔书生走后,沈月姮才将那三本残卷拿起来一一翻看,刚翻开第一页,屋外又传来一声远远的传音:“对了,沈教主,这三份残卷都是拓本,原件乃是物证,已经呈送大理寺,还望沈教主海涵。” 沈月姮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翻开第二页,上面除了剑招记录之外,还有许多武学心得,笔锋劲瘦有力,隐约可见执笔之人的风采。 莫成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刻意放重了脚步声,沈月姮却还是迟了半晌才察觉到他的存在,抬起头,恍然道:“你来了。” 说着便合上书页,随手扔给了他。 莫成之下意识伸手接住,有些讶异:“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沈月姮若无其事地轻轻一笑:“送你了。” 和画山庄喜宴当日,高朋满座,喜气盈门。 沈月姮一开始并未现身,直到一对新人礼成之后,才姗姗来迟。 坐在上首处的付镇与白婉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同时又悬起了心。 观礼的江湖人士议论纷纷:“这邪月教的妖女怎么来了?” “莫不是来大闹婚礼的吧?” “怕她不成,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呢?” “这都礼成了,她还能闹出什么来?” …… 沈月姮毫不在意地笑道:“各位何必如此紧张,这大喜之日,付庄主都还没说什么,轮不到各位越俎代庖吧?” 付镇立即站出来打圆场:“今日是小女大婚之喜,来者皆是客。” 沈月姮看了自己曾经的师父一眼,不动声色地转开眼去,却一不小心撞进了在场的舒云啸目光中,他是以奉雪山庄的名义前来的。 沈月姮目光复杂地再次移开视线,在人群中首先找到了盈花门掌门薛蚕英,目光顿冷,转而却语调温和地朝一对新人道:“付大小姐大喜,在下自然是来道喜的,特送上贺礼,祝付小姐与新郎百年好合,一生喜乐。” 说着,便将袖中的一个木匣子取出,隔空扔了过去。 付静华像是早与她心有灵犀一般,将盖头一掀,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准确地伸手接住了那只木匣。 盛装华服的新娘打开木匣,里面的东西便展现在众人面前,乃是成对的手镯、金钗以及成串的珍珠,珠子个个浑圆饱满,光泽亮丽,其中还有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竟然呈现出透亮轻盈的粉色,新奇得很,令人称奇。 “多谢沈教主,我很喜欢这份礼物。”付静华眉眼俱笑。 众人啧啧称奇。 沈月姮微微一笑,接着话锋一转:“今日除了向付小姐道喜之外,还有两件事,顺道请诸位做个见证。其一,各门派借和画山庄的名义发往神月教的质问书信,我已经收到,若是神月教当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各位,我今日便在此向各位赔礼道歉。” “空口无凭,你说一句道歉就想完事?”千虞派掌门祝石钧性情暴躁,最先沉不住气。 沈月姮冷笑:“祝掌门何必如此急躁,在座的各位,若有因神月教蒙受任何损失,但凡是有理有据的,拿出账册来,回头我派人与各位细细分说。” 不等他回答,沈月姮又接着道:“其二,我今日来,最重要的事,便是协助当朝大理寺少卿秦之梧秦大人捉拿凶犯,犯人就在诸位之中,其中有三名主犯,从犯若干。无关人等不得妨碍大理寺办差,否则一律按罪论处。”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祝石钧果然第一个做贼心虚,跳脚道:“你这妖女,胡言乱语!神月教果然是朝廷的走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抓人了?!” “祝掌门此言差矣,江湖人也是当今圣上的子民,难道就无需遵守朝廷法度了?”舒云啸一说话,众人这才想起,这位奉雪山庄的少庄主,其实还是当朝的舒郡王,当着他的面骂神月教是朝廷走狗,似乎不太妥当,毕竟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中人。 “郡王爷说得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湖人犯法,更要按罪论处!”秦之梧的声音从和画山庄大门口外由远及近传来,与此同时,数十队大理寺官兵鱼贯而入,将席间众人团团包围起来。 付镇作为此间主人,免不了上前见礼,询问道:“不知秦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不知大人要抓的凶犯乃是何人,所犯何事?” 秦之梧一点也没有虚与委蛇的意思,直言不讳道:“本官奉命,前来捉拿二十年前一桩江湖凶杀案的凶犯,受害者乃是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剑客沈溪及其发妻,主犯三人,分别是盈花门掌门薛蚕英、千虞派掌门祝石钧,以及上一代立雪剑传人的徒弟方且遇。” 原本热闹的喜宴炸开了锅,少林寺的僧人们闭目合十,叹道:“阿弥陀佛。” 立雪剑传人方渠不可置信:“二师叔,此话当真?这是怎么回事?” 后者早已恼羞成怒:“就算是朝廷的人,空口无凭也不能血口喷人!你说我杀了沈溪,证据呢?!” 薛蚕英更是不服道:“秦大人,可莫要欺奴家是女子之身,就血口喷人啊。” 沈月姮曾身受薛蚕英所制之毒,此时看这个女人尤其不顺眼:“薛掌门,莫要转移话题,你就算是个太监,杀了人,也是要被问罪的。” “不错,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秦之梧冷面无私,“本官今日既然来拿人了,便是证据确凿,各位要是束手就擒,日后公堂之上,还可从轻发落,否则便是罪加一等。” 说完,秦之梧便命令手下展示出了那三份从这三人处找到的沈氏剑谱残卷:“这便是证据,当日你三人合谋,联手杀害沈溪夫妇,将其剑谱占为己有,后分赃不均,剑谱一分为三,成了无用之物,却又不甘心就此将剑谱丢弃,遂藏匿至今。天理昭昭,今日终于大白天下,还不速速认罪?!” “什么认罪?就凭你一个大理寺少卿,岂能奈何得了本掌门!”祝石钧第一个动了手,试图当场逃跑。 沈月姮早就防着他,出手如电,一招就打断了祝石钧的右腿:“祝掌门好大的口气,希望将来到了公堂之上,你也能如此嘴硬。” 方且遇见状不对,也坐不住了,可惜,他也就在沈月姮手底下多走了十几招而已。 在场的江湖人士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该如何是好。 薛蚕英反倒是最聪明的那个,试图煽动其他门派搅浑水。 无奈和画山庄作为东道主无动于衷,奉雪山庄摆明了隔岸观火,少林武当这样的传统名门正派更是爱惜羽毛,不肯公然与官府作对。 不过在场人数众多,又不乏当年曾参与过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江湖凶杀行动之人,最后盈花门和千虞派还是纠集起了一帮人与大理寺官兵打成了一锅粥。 沈月姮在一片混乱中担当起了文弱书生秦大人的临时护卫,但凡有武功稍微突出一点的江湖人靠近,都被她挡住了。 舒云啸在一片混乱中无意间听见了付镇夫妇的几句私语,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只听付庄主认真点评道:“善儿的武功,这些年长进不少啊。” 白婉音温温柔柔地笑着回应道:“那可不,这孩子,从小就比静儿用功,天赋也好。” 付庄主惋惜道:“要是个男孩子就更好了。” “女孩子哪里比男孩子差了?”白婉音作势去拧他的胳膊。 付镇连忙求饶:“我说笑而已,夫人息怒。” 沈月姮反手擒住一只胳膊,借力腾空,抬腿又踹翻了一个拿刀的人,一转眼看见薛蚕英正试图趁乱逃跑,已经到了和画山庄的院子里,往大门方向而去。 “薛蚕英!”沈月姮高声道,“别跑!” 舒云啸仿若闻声而动,飞身而起,踩过十几人的肩膀,一个翻转,落在薛蚕英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舒少庄主,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薛蚕英藏在袖中的手指尖捏住了一枚毒针,威胁道。 舒云啸抽/出腰间的软剑,其意不言而喻。 两人迅速动起手来。 沈月姮摆脱了无关人等的纠缠,终于赶到,加入战局。 薛蚕英招架不住两人围攻,眼珠一转,冲沈月姮说道:“沈教主,你光冲着我来,怎么不想想,当初围杀你,奉雪山庄可也脱不了干系。你可知道奉雪山庄和盈花门是什么关系?” 舒云啸的招式果然一滞,沈月姮反倒无动于衷,左手终于寻到空当,捏住了薛蚕英的手腕,往下一折:“挑拨离间有意思么?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薛蚕英痛呼出声,沈月姮一脚踹中她膝盖,她便跪倒在地。 被大理寺官兵押走的时候,薛蚕英还在气急败坏地大叫:“沈月姮,你别得意,当初在奉雪山庄,你中了我亲手所制的毒,你活不了多久了!你活不了多久了!无论你身边有什么高人,你能活到今天都已经是好运到头了!你很快也会死的!沈月姮!你……” 沈月姮恍若未闻,看也没看一脸惊讶的众人,抬腿就往外走。 付镇和白婉音还没来得及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她,她就已经走到了门外。 舒云啸倒是追上去了:“等等,刚刚薛蚕英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月姮脸色不太好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奉雪山庄和薛蚕英又是什么关系?舒云啸,虽然江如济的手记是你送来给我的,但是这件事,最多与当初奉雪山庄联合盈花门等人下毒围杀我相抵消,我不与你为敌,可我们也不是朋友,神月教,更是高攀不上舒郡王,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舒云啸抓住她的左手:“薛蚕英什么都不是,奉雪山庄和她的关系,我以后可以告诉你,眼下这个不重要。你到底中了什么毒,她说你活不了多久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我才能想办法帮你。” 沈月姮的脸色愈发难看,像是勉力压制着什么,终于克制不住,奋力甩开了舒云啸,转身就用轻功跃上和画山庄外的一排树梢。 和画山庄位于山顶,山庄外便是断崖,崖底的溪流一路奔腾,水流会途经白枫山,沈月姮从小在这里长大,比谁都熟悉地形,轻而易举地甩掉了舒云啸,来到崖底。 那里早就有一排竹筏在静静地等待,沈月姮跃上竹筏,半跪在地,压住胸口翻涌的血气,终于还是没忍住咳嗽起来。 半晌,她稍微平复了些,若无其事地撑起竹篙,离开了岸边,顺着水流而下。 自那日起,江湖传言,神月教的教主突然人间蒸发了。 只有留守教中的荀娘子接到了一封书信,沈月姮将教主之位传给了她。 神月教还是暗中与灵笔书生有所来往,为朝廷解决一些棘手的江湖事。 武林似乎愈发人才凋敝,可也没有全然丧失生机,毕竟,只要这世上还有人,江湖就不会消失。 奉雪山庄的老庄主江如济传出病重的消息,不久便过世了,舒云啸成了新任庄主,同时也仍旧是那个闲散清贵的舒郡王。 大理寺审理了数起二十多年前的凶杀案,库房里沉积多年的旧卷宗终于有那么一角重见天日。 转眼便又到了一年开春的时节,山桃花灼灼盛开,无论同去年还是来年相比,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同。年年岁岁花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