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期》作者:照城 文案: 许欣觉得岑北亭跟她应该只是玩玩儿。 * 岑北亭爱玩儿, 而且很会玩儿, 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只要跟他打过交道,很难不喜欢他。 期末考试后,他吊儿郎当地对她说:“我为你断了根肋骨,你怎么赔我,当我女朋友呗。” 许欣以为他在开玩笑,说:“别闹。” * 很多年后,在一次国际会展上,他们再次碰上,还是朋友。 她喝了酒,岑北亭再一次对她表白,说:“我是说真的,你当一次真好不好?” 许欣累了,说:“好。” 他们在一起。 许欣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 岑北亭对她太好, 把她惯着, 哪里是当她男朋友, 分明是想当她爸。 直到那天大雨倾盆, 岑北亭在电话亭里给她打电话, 他疲惫地说:“许欣,你还以为我是跟你玩玩吗?在玩的,从头到尾只有你。” —— 阅读小贴士: 1.cp属性:哈士奇也想有绝美爱情 2.时间线从高一到大学毕业 3.1v1,HE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欣,岑北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么多年,我爱的还是那个少年 立意:怦然心动 第1章 chapter 1(修) “有本事就别回来了!”许欣冲下楼梯的时候,李月华正将一搪瓷盆温热的洗脸水从二楼阳台上浇下去,她插着腰,在阳台上大吼大叫,这个女人的嗓子又尖又细,喊叫时像是无数根针刮在了水泥墙壁上。 “疯子。”许欣小声啜骂,她重重将背包甩在肩上,“嘭”地踢向楼道口的铁门。 脚边一只秃了毛的黄毛哈皮狗睁开了眼睛,戒备地冲她龇牙。楼上小孩醒了,嗷嗷大哭,嘹亮的啼哭,像是一把划开这片粘稠阴沉迷雾的刀。 春华街,数这里最贫穷、破败。 丑陋的电线杆、挂满大裤衩和小孩儿尿布的低矮小楼,以及地上永远半干不干的水渍,像极了Z市心脏上的一道疤。 没人愿意留在这里,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一个一个的离开。许欣和李月华在这里住了十七年。 * 许欣闷着头,飞快地在街上走着,胸口像是堵着湿透了的棉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知道李月华今天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李月华发疯不是因为她找她要了那五百块钱,而是因为吴建军昨天晚上没来。 吴建军是李月华的男人、相好、姘头,那些人都是这么说。只有李月华跟她说,吴建军是爸爸。 李月华说这句话的时候,许欣冷了脸,说,我只有一个爸爸。因为这句话,她挨了李月华一个嘴巴子。 许欣踢飞一粒水泥地上一粒石子儿,石头在人行横道上颠了颠,咕噜噜地滚到了飞驰而过的汽车轮胎下。她抬起头,秋天的阳光照在她单薄的眼皮上,热、明亮,让她睁不开眼。 比跟李月华吵架更操蛋的是,今天是她来Z中上学的第一天。 Z中砖红色大门就在不远处,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学生正背着书包鱼贯而入。作为市里最有名的高中,Z中的名声和它那片挂在拱形门上的匾额一样金光闪闪。 和大多数优秀的中学一样,Z中的生源也有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成绩优异,凭借名列前茅的中考分数入学;还有一部分则是依靠优渥的家境,父母缴纳大笔赞助费、借读费,买来一个珍贵的名额。 许欣本应该属于前者,但现在却变成了后者。 办公室里,高二(一)班班主任周白薇给许欣倒了一杯水,她和颜悦色地说:“这个时候转学过来,压力肯定是很大的。但不用担心,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很好,你慢慢会适应的。” 许欣点了点头,说谢谢。 许欣不怎么健谈,这次简单的见面让周白薇一个人唱了全程独角戏。 一周前教导主任就跟她打了招呼,说这位是吴总的女儿,务必要对她好好照顾。教导主任口中的吴总周白薇有所耳闻,但据她所知,吴总还有一个跟许欣一般大的女儿,花了十来万,现在就在Z中国际部,怎么突然来了一个女儿? 周白薇猜不清楚,也不好多问,有钱人家嘛,在男女关系上都这么随便。 她又说了几句,终于无话可说,“走吧,我带你去教室看看,熟悉熟悉环境。” “好。”许欣提起书包,表面乖巧地跟在周白薇身后。 周白薇领着许欣往教室走去。她侧头看了许欣一眼。其实她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对待这个安静的新转校生。 许欣看起来很温顺,她的皮肤苍白,身材纤细瘦长,因为总是不说话,也不爱表现自己,所以很少让人注意到她标致精细的五官,像是摆放在橱窗里陈列的芭比娃娃。 许欣虽然有一张应该会早恋的脸,但是从周白薇收到的成绩单上看,她在W中高一一学期,几乎每一门都是第一名,几次联考考试,是市里排名前十中唯一一个不是Z中的学生。 Z中之所以能占据前十这么多席位,倒不是因为对Z中学生有什么优惠政策,而是这些人本来就非常优秀,而且得天独厚。他们的父母多是企业高管、政府机关人员或者教授老师,他们的孩子从小读最好的附属幼儿园,再读最好的附属中学,顺理成章地进入最好的高中,再毫无意外地考上最好的大学。 相比之下,W中的教学资源差得远,她经常听闻W中打架斗殴早恋的事件,很难想象在那样的环境里,这个安静乖巧的女孩,是怎么保持这么好的成绩。 “安静安静。”周白薇走上讲台用直尺敲了敲黑板。 早上的阳光照在空气中漂浮的白色粉笔屑上。高二开学第一天,第一堂课,上课铃刚响,教室里此时人来人往,吵吵闹闹,桌子上铺满了课本、练习册和空白的试卷,已经写得没墨了的黑色水性笔在桌上滚来滚去,最后啪嗒掉在了地上。 教室里大家随意坐着,三五成堆,此时不约而同地看向和周白薇一起站上讲台的许欣,目光好奇。 高二来的插班生,这在Z中不太寻常。 靠分数考进来,这条路在中考后已经堵上了。所以想转校进来Z中,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家境优越,极其优越。可这个新来的女同学,穿着打扮,却是普普通通的学生装,脚上是一双平价的白色球鞋。 周白薇说:“我们班今天要来一个新同学,许欣。许欣,你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 许欣说:“我叫许欣。” 她拾了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写完,她便站在一边,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讲。 其他人有点佩服,有个性啊这。 “好了,好了,”周白薇拍了拍手,说:“现在大家已经认识了,以后大家要互相关照。” 她目光在座位上扫了一眼,班上一共四十五个学生,两人一张桌,一排四张桌,第一纵缺了一排,最后靠门的位置,一个人刚好没有同桌。 于是她指向那个空位,说:“许欣,你先在这里坐着吧。” “好。” 许欣背着书包从讲台上下来。周白薇给她分配的这个位置并不怎么好,靠窗,是最容易被从窗户外路过的教导主任看见的危险区域。 许欣向自己座位走去时,弯腰拾起了前排掉在地上的笔。她将笔还了回去,一个漂亮的高马尾。 “谢谢!”高马尾主动跟她搭话,她椅子腿后抬,向她这边靠了过来,“许欣,是吧。” “嗯。”许欣点了点头,顺势在崔奥利后座的空位上坐下,将书包搁在了书桌上。 崔奥利摇头晃脑,她带了水果糖,分给许欣吃。自己也剥了一颗,含在嘴里,脸颊上鼓了个泡,问:“你怎么高二转校呢?一般很少高二转校的吧。” 许欣说:“家庭变动。” 她说的敷衍,崔奥利识趣地没多问。她又问她是那个初中的。许欣说W中。 崔奥利热心地给许欣介绍了一下班上同学。谁谁成绩好,谁谁调皮捣蛋。 许欣听着,默默记住。她最好奇的还是她的同桌。但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开学第一天,到下午也没见着人影,只留了一张被书、试卷还有各种杂物掩埋的桌子。 许欣问崔奥利,“我同桌叫什么名字。” “你说岑北亭啊,”她含着一根棒棒糖,转了一圈,发出“啵”的一声。 她对这位同学给出了这么一个字的评价——“啧。” 这个“啧”意味深长,让许欣不由紧张了起来。 * 到了下午,关于许欣的“背景故事”还是传开了。 这个插班生究竟是何方神圣,是怎么在高二这么关键的时期被硬塞进来? 总有人消息灵通,他们打听到,原来许欣是国际班班花吴岳冉亲爸出轨对象跟亡夫生的女儿。这个关系很复杂,但捋一捋其实很清楚,一言以蔽之,许欣的妈妈是小三。 大家看待许欣的眼神顿时变了。孩子是父母的镜子,如果父母的品性不好,那么孩子能好到哪儿去?她妈妈是小三,那她呢?她会不会也抢别人的男朋友。而且她长得又挺好看…… 许欣长着耳朵,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各种方法传到她这里。对于这个结果,她倒也不意外,只是有些惊讶,因为她以为大家知道的会晚一点。 食堂里,又有人在说话。他们坐在她的前面,说:“对啊,就是一班的那个插班生。” “她妈妈啊跟吴岳冉的爸爸在一起。” 他们回过头,看向许欣。 许欣也在看他们。她放下了筷子,用纸巾擦了手指,然后站了起来。 她从那些人的餐桌边经过,然后将桌子上的一杯水,浇在了他们的饭盒上。 中午午饭后,她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她写了一张英语试卷,又解开几道物理习题。靠着窗户的太阳太大,把人照得昏昏欲睡,她看了看表,心里想着,怎么还不上课。 又过了一会儿,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重合,一只红色篮球突然哐当一声砸在了门框上,一个穿白色卫衣的男生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说:“靠,你们太怂了啊,怂得爸爸我都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 第2章 chapter 2(修)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挺拔的高个儿少年,他穿了一件白色兜帽卫衣,搭配着蓝白相间校服裤,头发被兜帽弄得蓬乱而微曲,有一缕夸张的翘了起来,像一只小小的天使的翅膀。 他背着光,只能隐隐看见他的脸,一管直而挺的鼻梁破影而出,然后再往上看是一双极深的笑眼,扇形眼尾上扬,看谁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这张脸五官组合起来英俊而帅气,那是一种只有十八岁的少年身上才会有的帅气,让人想到清爽、晴朗、以及夏天暖烘烘的太阳。 他们刚刚打了球,满身是汗,吵吵闹闹。“今天没手感,明天,明天把他们教训得嗷嗷叫。” “得了吧,李晓侯,你哪天有手感?”岑北亭踹了一脚李晓侯的屁股 “靠,摸老子屁股。”挨踢的李晓侯反手勾“兜帽”脖子,“兜帽”缩了头,一手撑在第一排同学的桌子上,一跃而起,钻进教室,像一只灵巧的猴子。 上课铃响了,这群人终于舍得散了。 岑北亭开始不紧不慢地开始找自己的座位,他走路的时候晃来晃去,吊儿郎当,边走,边将篮球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偶尔用一根食指顶着转圈,但他转得并不多好,最多不过半圈,然后就扑腾掉进怀里。 他“嘭”地将肩上的双肩包扔在了许欣身侧的空椅子上,大刺啦啦地坐了进来。他的个头太高,两条大长腿几乎要放不下,委屈地半曲在桌下,“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嗯。” 岑北亭扭头看她,他想看自己新同桌的正脸,但许欣没抬头,于是他脖子都要扭断了,也只能看见黑色齐肩短发后小小一节纤细的白色脖颈,和一只粉红色肉呼呼的耳垂。这个新同桌感觉不错,闻起来有点香。 “恭喜你,现在你是我同桌了。”岑北亭说,“你叫什么来着?” 许欣张了张嘴,她正要说话,岑北亭整个人却倾了过来,将她放在桌子上课本抽了过去。 他没耐性等许欣自报家门,即便许欣说话绝对不算慢。 他翻着书,俯身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许欣完全罩住,身上热腾腾的气,岩浆似的涌了过来。他刚打了球,身上不是臭烘烘的汗臭,更多的是柠檬洗衣粉的味道。 “许欣儿。”他终于在扉页上找到了许欣的名字,极其做作地将许欣的名字字正腔圆地念了一遍。由于过于做作,所以带上了四不像的儿化音。 “是许欣。”许欣没什么情趣,老古板地一字一句地纠正,然后面无表情地抽回了书。 “行吧,”岑北亭上身往椅子上一靠,夸张地举起双手,表面上听进去,实则无所谓。 他两手抱在脑后,撑起了椅角,他本就只是没事儿找个乐子,“都随你,你要我叫你欣欣都行。” 许欣默默翻了个白眼,欣欣……她还狒狒呢。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他突然将椅子放平,两腿敞开,学校拥挤的桌椅放不下岑北亭那两条又长又结实的腿,干脆伸直了一条腿支在过道上,另一条腿依然曲着,膝盖撞在了许欣的桌角上。 “岑,北,亭。”他还是等不及许欣自己回话,说:“这三个字会写不?我教你。” 他握着笔,手指骨节嶙峋,那只爱打篮球的手很大,张开的时候,掌心宽厚到能单手抓住一只篮球,他就这么在白纸上歪歪扭扭,写下奇丑无比的三个大字。 许欣瞥了一眼——岑北亭。 写完字,岑北亭又将笔扔在一边,两手抱在脑后,说:“以后咱俩可就是同桌了。” * 下午第一节课又是英语。然而周白薇刚走上讲台,岑北亭就用手肘捅了捅许欣,他对她挑眉,“睡了啊,下课叫我。”说完就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许欣:“诶……” 岑北亭上课不听讲只睡觉,对许欣来说倒是件好事,因为睡着了嘴巴总不会还继续嘚吧。 她将英语书立了起来,松了口气。 越过斑驳的书脊,她瞥开眼。 睡觉的时候,岑北亭会看起来脾气会温顺一些,浓密的长眉眉心舒展,直而挺的鼻梁,像是由一把尖刀从大理石块里一点一点雕刻出的形状。他合着的眼睛睫毛很长,乌黑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下扇形的阴影上,那里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疤,需要非常用心的看才能看清。 就知道睡觉。 许欣在心中唾弃。 她扭过头,将英语课本放下。 “英语一共有三种失态。一般现在时,一般将来时,一般过去时,现在进行时,过去进行时……好,现在大家打开课本第三页,我们看课文。”周白薇在讲台上认真地讲课。 英语语法课一直很枯燥,同学在书上和班子下记下密密麻麻的笔记。 但无论周白薇在讲台上讲得多声嘶力竭慷慨激昂,岑北亭照旧睡得雷打不动。“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只要我呼噜声够大,就没有人能吵醒我。 “岑北亭!”周白薇一声怒吼,终于忍无可忍。 她自诩是一个好脾气、讲道理的好老师,但就岑北亭睡得都打呼噜了,就现在这态度,她还能怎么忍? 周白薇啪地放下书,扭断了一根粉笔,“第五排靠走道的那个男生,你,给我站起来。” 前排同学整齐划一地回过头。 岑北亭依然趴在桌子上,一条长长的手臂垂在桌上,脸颊埋进臂弯里,后脑勺翘了一缕头发。 这缕头发丝很叛逆,和他这个人一样充满轻佻的少年气。 大家看不见岑北亭的脸,于是好奇的目光便纷纷落在许欣身上,让许欣颇有与有荣焉的参与感。 许欣头一次被这么多人行注目礼,前所未有的尴尬,她越发恨岑北亭了,硬着头皮,尴尬地用手肘推他,“岑北亭,岑北亭,周老师叫你。” “嗯?”岑北亭睡得迷迷糊糊,他闻着了护手霜的味儿,香香的,不知道是什么花,于是他睡眼惺忪地嗅来嗅去,像一只成了精的八十公斤哈士奇,冒出了一圈青涩胡茬的方正的下颚贴在许欣的手背上,无意识地上下摩擦。 许欣更气了,她连推带拽,用最凶巴巴地声音说:“岑北亭!你给我起来,周老师叫你。” 她的声音足够大了,岑北亭眼睛终于勉强眯开了一条线,他继续闻着护手霜的气味,拖着鼻音问:“你说什么呢?” “周,周老师点你回答问题。”许欣急得满脸通红,皇帝不急太监急,她现在真恨不得一脚踹飞岑北亭的椅子。 岑北亭可算听明白了,他撩起眼皮,正要对在讲台上的周白薇行注目礼,这时一枚粉笔头正中脑门。 “哈哈哈……”教室里传来隐隐的笑声。 “岑北亭!”周白薇脸都要气白了。 岑北亭腾地站了起来,他搓了搓脸,搓走了那一脸的瞌睡虫,那张精神抖擞的笑脸又出现了,吊儿郎当,又乐呵呵地说:“周老师您别气呀,我这不是站起来了么?您气坏身体可不好。” 周白薇面色铁青,“岑北亭,别跟我打哈哈,课本第三页,读。” 岑北亭继续梦游,他翻动书页,却依然找不到周白薇教到了哪里。 他用书挡住脸,对许欣使着眼色,一会儿两只眼睛居中,做成斗鸡眼,一会儿又做鬼脸,耷拉着嘴角可怜兮兮,指望着她救命。 其他人看岑北亭,岑北亭看她,而他的脸被书挡得严严实实,于是这些目光全部被许欣照单全收。 许欣没辙。 在周白薇几乎要喷火的目光里,她只能硬着头皮,艰难地伸出手指,点在岑北亭的书皮上。 过了半晌,许欣却依然没听见动静,她纳闷了,自己都已经指得这么清楚了,岑北亭怎么还半天不啃声。 这时岑北亭哑笑了一下,他笑不是因为这篇课文上一个单词他都不认识,而是因为许欣的指甲盖上有一片白色的圆弧,像月牙。 岑北亭半天不读,许欣以为岑北亭这个文盲,估计是第一个单词都不认识,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都帮到这份儿上了,她只求其他人别再盯着她看了,她干脆小声教岑北亭:“influence”。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会唱歌的百灵鸟。 岑北亭听得后背发痒。 influence…… In·flu·ence…… 然而传进他耳里跟鸟语差不多。 什么噜? 呼噜噜? 唔噜噜? 她到底在说啥? “快念,你浪费的是我们全班的时间!”周白薇敲了敲手表,不满地催促道。 岑北亭硬着头皮,一开嗓子,和尚念经似的瞎读,口音中不中英不英,一股泰国咖喱味儿: “Art(阿特)is(伊兹) influenced(呼噜噜) by(拜) the(崽) customs(喀斯特玛) and(俺的) faith(肥死) of(欧服) a(额) people(皮泼).” “停停停……”周白薇差点被岑北亭这鬼哭狼嚎给气得背过气。 “老师,”岑北亭不知羞耻,放下书,头一歪,俊朗的眉眼笑眯眯地,讨好道:“我是哪儿读错了吗?” 周白薇气节,“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哪儿都读对了!” “好的,”岑北亭说:“周老师,请问我哪儿读对了?” 周白薇吼道:“哪儿都没对!” 她打开花名册,准备换个模仿生,好给大家立个标杆。 “许欣。”她的目光落在花名册第一个名字上, 被叫道名字,许欣意外地抬起头。 “噗嗤……”岑北亭一时没忍住,笑出声。 第3章 chapter 3(修) 许欣气结,狠狠瞪他。 岑北亭手指拉开左眼下眼皮,冲她做了个鬼脸。 许欣握着书页,站了起来。 岑北亭以为没自己事儿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对着许欣一个抱拳,干脆地坐了下去。 “谁叫你坐着了?”周白薇气不打一处来,“站着。” “好好好。”岑北亭举起双手,腾地又站起来,“站着呢,站着呢……” 他晃晃悠悠,撞到了许欣的肩膀。 他比许欣高了足足一个头,眼一斜就能看见许欣起伏的衣领。岑北亭眯了眯眼,好好欣赏了一会儿。 周白薇用眼神示意许欣,可以开始了。 许欣低着头,轻轻念着:“Art is influenced by the customs and faith of a people...” 如果闭上眼睛,单纯听这一段发音,很可能会以为这是从录音机里截取的片段。 中国学生很多学的都是哑巴英语,就是会看,会听,但是不会写,也不会说,但许欣的发音非常标准,元音饱满,辅音清脆,重音地道,听起来像唱歌似的。 许欣和岑北亭并肩站着,听着许欣朗读,岑北亭忍不住偏头看。他“啧”了一声,用书遮住脸,笑嘻嘻地小声对她说:“咳,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你是不是英文说的比中文好啊?” 许欣没搭理他,继续读,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暗暗记下岑北亭一笔——哥,你给过我说话的机会吗? 许欣读完,周白薇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夸赞说:“非常不错!” 夸完许欣,周白薇继续瞪岑北亭,她敲了敲桌子,说:“岑北亭,谁让你坐下了?一坐下去又要给我打瞌睡。这堂课你给我站着听。” “课文,抄十遍。”她补充道。 “啊!”岑北亭鬼哭狼嚎,“老师,别介啊!” 周白薇铁石心肠,“三十遍。” “周老师,这不公平!”岑北亭继续不服。 周白薇:“五十遍!” 岑北亭大张着嘴,正要喊冤的嘴突然止住,敢情这是个等差数列……千万不能上当。 岑北亭抿着嘴唇,对周白薇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手势,然后闭嘴。 “好,”周白薇回到课堂:“我们现在继续看课文。刚刚许欣同学读得非常好,要多向同学请教学习,这样才能进步……” 中午的阳光太热了,岑北亭懒洋洋地举起手,手背抵在高挺的鼻梁上。在周白薇像催眠一样的声音里,他起初还站得笔直,像一棵小白杨,但很快地,他骨头软了下去,又昏昏欲睡,不成样子地依着桌角。他的眼皮上下打架,最后东风压倒西风垂了下来,临完全闭上前,还不忘对许欣笑眯眯地抛了个媚眼。 许欣:…… * 冗长的英语课终于结束,下课铃一敲,岑北亭立刻一改刚刚的昏昏沉沉,他像是打通任督二脉,“哗”地拉下白色卫衣拉链,露出里面鲜红的“战袍”,一手抱着篮球,横冲直撞往外跑,口中高呼:“我要干死他们!” “岑北亭!”崔慧利遭了秧,椅子被岑北亭撞歪了,正在写字的笔也在干干净净的白纸上划了道长线,她大骂:“你要死啊!” 岑北亭人瞬间已经闪到门外,他倒退着走,笑眯眯地对崔慧利拱手作揖,笑起来的时候,洁白的牙齿好像碰到了阳光。 周白薇还没走远,抱着教案就站在讲台上,看到岑北亭生龙活虎地冲出去打球,气立刻上来了,“上课睡觉,下课精神!” 她将粉笔扔回纸盒,指着岑北亭说:“你,” 她又对正望着门外的许欣说:“还有许欣,你们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许欣愣了一下,确认周白薇叫的就是自己。 “对,”周白薇说:“都过来。” 岑北亭去办公室就像去自己家,熟门熟路,他自觉从老徐桌子下面提出烧水壶,又从柜子里取茶叶,给周白薇泡了一杯枸杞绿茶,举双手奉上,宫廷大太监似的殷勤道:“您喝茶,您喝茶。” 奉完茶,自己给自己抽了面椅子坐下,还大刺啦啦翘上了二郎腿。 岑北亭人虽然在办公室里,但心早不知道飞了哪儿,窗外篮球砰砰地撞在地上,每一声都打在他心里他的那帮兄弟已经开始跟四班“火拼”了,而他还没上场。 开团不用怕,谁不在谁尴尬。 “周老师,您到底叫我来干嘛啊?”岑北亭给周白薇扇着风说。 周白薇瞪岑北亭,“站好,站好,听见了吗?” 岑北亭连忙笑盈盈地站了起来,直了直腰。 周白薇没说闲话,开门见山:“你入学考试年级排名第几?” 这个问题许欣也挺想知道的。 她想知道,就岑北亭那垃圾英语,他们家要给学校捐几栋楼,才能把人塞进来。 “第八名啊。”岑北亭无所谓地说。 许欣:“???” 许欣:“!!!” 许欣:“……” 她简直要瞳孔地震。 第八? 年级第八? 怎么可能? 岑北亭这标准四肢发达的绣花枕头模样,看起来真的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在人才辈出的Z中,怎么可能排到第八?第八,这成绩,不就只比她差一点点吗? 许欣觉得自己中考前的挑灯夜战受到了空前的侮辱。 周白薇“啪”地将花名册摊在桌上,“岑北亭,你还挺得意的是不是?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岑北亭知道周白薇气什么,他又是点头哈腰,又是讨好地呵呵笑,极其狗腿地拎起办公桌上的暖壶给周白薇茶杯里续水,还体贴地将杯子直推到周白薇面前,“呵呵,周老师,您别光顾着生气啊,您喝茶呀,养生。” “少贫!”周白薇被这帮不省心的兔崽子怄得嘴干舌燥,鼓着眼睛,就着岑北亭推来的茶杯喝了口水。 “你成绩单,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岑北亭对自己的分数门清,便光干笑着,动也没动。 许欣好奇地朝岑北亭的成绩单上瞥,一看,又是一次瞳孔地震。 岑北亭单科分数数学147,语文130,理综278,然后英语只有60分……总分615,年级排名第八。 许欣顿时对自己的年级第三的排名并不满意了。 中考数学147? 怎么考到的,这脑子是人长的吗? 你这么叼,爱因斯坦知道吗? “岑北亭,英语你是怎么考这个分数的?”周白薇指着岑北亭说:“你都不知道成绩出来后,你们老徐看我那个眼神,他恨不得把我给吃了!你真是我得意门生!你真给我面子。” 老徐是岑北亭初中英语老师的老公,两人一人教数学,一人教英语,所以这对夫妻对岑北亭的印象极其深刻。 一个是把岑北亭当做天才少年,喜欢得不得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个则是把岑北亭当老鼠屎,要不是岑北亭这根以一己之力拉低英语单科平均分近3分的老鼠屎,她年终奖能多买一个包! 这种话岑北亭似乎听过无数次,压根没把这些话往心里去,他再接再厉,继续狗腿地要给周白薇端茶送水、捏腰捶背,“呵呵,周老师,您别气了嘛!气坏了身体以后谁来教我们?” “上课睡觉,上课睡觉!我看你巴不得我一病不起。”周白薇气急败坏。 “咳,”岑北亭说:“你们这些英语老师呀,就是爱夸张,怎么会呢!” “还不会!”周白薇已经不想看岑北亭了,不管岑北亭笑得有多开心,她一看就来气,“就你那完形填空,你信不信,你一个脚印踩上去,读题卡读出来的分数,都比你用脑子写出来的强!” “好好好,”岑北亭说:“下次我用脚做题,不用脑子了,好不好?” “你!”周白薇拼命深呼吸,不断告诉自己,她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被自己的学生生生气死了是要上社会新闻的,她自我开解,冷静下来后,转头朝向柔声对许欣,说:“许欣,你是岑北亭同桌。” 一听这话,许欣心里一咯噔。 这对话的发展方向,显而易见。 果然,周白薇继续说:“岑北亭,许欣刚来我们学校,各方面还不是很熟悉,你要多带她一下。” “这当然的啊!”岑北亭竖着耳朵,一边听着门外的篮球声,一边敷衍至极地应付着周白薇。 许欣更不乐意,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需要谁带她? 岑北亭见许欣兴致缺缺,故意用手肘撞她。 许欣受到岑北亭成绩单的刺激,心情不好,撩起眼皮冷冷睇他,以示警告。 然而岑北亭没有收到警告,反而对她做了一个拜托的动作。 两人明里暗里一阵交锋,许欣终于没岑北亭脸皮厚,还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周白薇便继续说:“高中三年,说短不短,但说长真的不长,你们别看现在才刚刚高二,好像时间还很多,现在我给你们算一笔账,高一打基础,高二提升,高三就是复习,三年,也就几百天,必须从进校第一天开始,一步步走好,把基础打牢,这样高三才能考出好成绩。你们是同桌,更要互相帮助,知道了吗?” 周白薇言语恐吓,好像他们明天就要上考场似的。 “哎,等你们毕业了,就知道我的用心良苦了。知道了吗?”周白薇语重心长地说。 “对对对,”岑北亭一面冲周白薇笑,一面用牙缝挤出几句气音,跟许欣说悄悄话:“哥,我叫你一声哥行不,您赶紧配合一下吧,你就点个头,应付应付完事,再不点头,我下半场都赶不上了。” 许欣一言难尽的看着岑北亭。 岑北亭也看着她,还对着她笑,还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 估计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脸蛋儿不错,尤其是笑的时,就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即便得罪了人,对方再不爽,也不至于把他打死,于是他早就熟练地用这张笑脸收买人心。 他冲她笑得极卖力,眼睛也要笑没了。 许欣张了张嘴,也中了套,到底没说不行。 周白薇放下心,她想,虽然岑北亭平时挺跳的,但在大是大非上,不会出错,这种任务交给她,一定能办好,她也好跟教导主任交差。 她说累了,捧着保温杯摆了摆手,让他们赶紧跪安。 终于被放过,岑北亭出办公室跟出精神病人似的往篮球场上赶,他转过身,倒退着跑,对许欣拱了拱手,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老大了,欣哥,小弟我先撤了!” 他一步算作两步的跃下楼梯,一会儿功夫,便融进了操场上的人群里。 许欣站在走廊原处远远眺望,即便在人群里,岑北亭也永远是那个能一眼就看见的。 他很高,肩膀像倒三角一样健硕,他终于摸到了自己钟爱的篮球,野牛一样的在球场上横冲直撞。 运球、起跳、扣篮,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许欣看了看,转身回到教室。 第4章 chapter 4(一更) 放学回到家,许欣望见屋里没亮灯,李月华还没回。 许欣眼皮跳了挑,抓着钥匙上楼,上到二楼,正对走廊的一户房间门口,吴婶正抱着哭得可怜的滚圆小胖墩坐在过道上。小胖墩穿着红色开裆裤,大半个白胖屁股蛋儿露在了外头,头顶昏黄的白炽灯照了下来,把所有人的脸都照得深深凹陷下去。 “你妈妈是不是要结婚了?”吴婶嗑着瓜子,边说边吐瓜子壳,在脚边积了一地。 “不知道。”许欣敷衍地回答,她加快脚步,一步跨上两个台阶。 “那个男的多大了啊,看起来快五十了吧?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他跟他老婆离干净了吗?” “不知道。” “那女儿呢?那女儿跟谁?” “不知道。” “啧啧啧,那男的可有钱吧。” “不知道。” “诶……你跑什么?我还没问完呢!” 许欣快速走过转角,听见身后吴婶在楼下暗暗骂了一句“臭丫头。” 许欣回家窝在房间写题,她拉开了一点窗帘,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可以看见楼前狭窄的小巷。 小巷现在静悄悄的,没有车,几户人家亮着灯,抽油烟机呼呼响,到处都是烟火气。 晚上十点的时候,巷子里响起来机动车马达声。明晃晃的车灯照了进来,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楼下,紧接着,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轻笑声和女人高跟鞋的哒哒声。 他们上楼,进屋,然后她的门被敲响,“许欣,”李月华笑着说:“出来,家里有客人了。” 许欣瞪着桌上的书本,将手里的笔杆摔在笔记本上,黑色水性笔在几何图上划了一条乱七八糟的线。 她“嘭”地踢开门,垂着的眼看客厅沙发前那双肥大的黑色宽头皮鞋。 李月华穿了一件酒红色旗袍,手里拿着盛红酒的玻璃杯。 她过来牵她的手,领着许欣到吴建军面前,说:“许欣,快,叫叔叔好。” 吴建军在的时候,李月华总是心情特别好,有心情拿出最温和的那一面对她。 许欣不说话。 吴建军便说:“挺秀气的,随你。” 他长得实在太胖了,以至于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横肉跟着抖了又抖,他似乎换了块手表,上次那块是金色的,这次是银色的,表面很大,一圈碎钻的光晃眼得看不清指针。 “哎呀,说什么呢,”李月华咯咯笑,她推着许欣说:“我家欣欣跟岳冉一般大呢。” 吴建军鼻孔喘气,肥短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了点许欣:“她成绩好不好?” “还行吧,”李月华谦虚道,她看着许欣说:“这孩子,骄傲得很,考了个不错的分,眼睛就到脑袋顶上去了。 李月华不会说她一句好的,这一点许欣很早就习惯了,即便她不只是考了一个还不错的分——她考了W中全校第一,她的班主任曾经说,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么优秀,还这么努力的孩子。 “哦。”吴建军并不关心子女的成绩,成绩不好也没关系,反正他有钱,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当你有钱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什么地方你都能去。 几句简短、不走心的寒暄过后,吴建军开始看表盘上的时间,李月华的笑音中立刻出现了明显的停顿。 她害怕吴建军马上要走,吴建军在这个房子里,从来没有待够过十分钟,包括他们在床上的时间。 李月华背过身,在吴建军看不到的地方,叱许欣:“从进来到现在,怎么一句好话都不会说,叫人,听见没?” 许欣扭过脸,依然不说话。 吴建军脸上的笑渐渐僵硬了下去。 他的脸上已隐隐浮出了一丝不耐烦,肥硕的身体向后仰,从怀中掏出钱包,看也不看,抽出一沓钱,向许欣递去,似笑非笑,说:“是吴叔叔不好,见了面连个礼物都没带,你们现在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些钱给你,拿去花。” 许欣不动。 李月华面上表情愈发阴晴不定。她替许欣将钱接了过去,塞进她手里,咬牙切齿地说:“看我生了个什么小祖宗,吴叔叔好心给你钱花,都不知道接着?回你屋去,晚上别出来了,知道了么?” 许欣看着那把红钞票,嗤笑了一声,她挑衅地看着吴建军,语气平淡地说:“吴叔叔不是大老板么?就这么点钱?” 像吴建军这种人,好面子,爱听好话,爱戴高帽子,最恨被人讥讽没排面,果然吴建军的脸肉眼可见地僵了下去,他定定地瞪着许欣,惊讶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年轻女孩,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李月华更是脸色煞白,这是自己的女儿,是看不上的拖油瓶,她这么说,就是在给她甩巴掌。 吴建军瞪着许欣喘粗气,常年抽烟的肺部像是抽风机一样呼呼响。他知道许欣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要他难堪,但她这种一招就是管用,他受不了别人说他没有钱。他阴沉不定地从钱夹里搜出了一些多的钞票。 他身上的现金并不多,这基本上已经是他全部的钱。 “够不够?”他说:“现在没人把现金带身上。” 许欣抓着那把红钞票,点了点,嗤笑,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门关上,门外李月华在跟吴建军赔不是,“这臭丫头,什么坏脾气?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许欣看着手里的钞票,她数了一遍,一共十五张,很新,连号的。 一千五意味着什么?可能是像吴岳冉这样的人一个月的零花钱;也可能是一个贫穷地方一家三口一年的吃穿用度。同样一笔钱,对于不同的人而言意味着不同的东西,于许欣而言,一千五意味着一个学期的学杂费、新校服费,和一张去远方的机票, 她不想收下吴建军假惺惺的好意,一点不想,但她却又是这么的需要这笔钱。 她好像面临了一道难题——如果迫不得已,你是愿意吞下一只癞蛤|蟆,还是吞下一只苍蝇? 门外,李月华和吴建军的笑声渐渐小了下去,他们进入卧室,打开了震耳欲聋地音响。 许欣对着那笔钱出了好久的神,最后十指并拢,将钱揉做了一团。 * 红色塑料操场被太阳晒出一层水蒸气,一只篮球砸进了许欣脚边唯一片绿荫里。 “球扔回来呀!” 阳光下,岑北亭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 他穿着校服的白衬衣,满身大汗,他皮肤很白,越出汗反而看起来越白,越干净。 “扔过来!”他夸张地冲她挥动手臂,示意许欣将球扔过来。 篮球滚在了许欣脚边,撞到穿着白色棉袜的脚踝后弹开,然后滴溜溜地向下一级台阶滚去。 “许欣!篮球!”岑北亭扯着嗓门喊道。 太阳把她晒得快融化了,许欣懒得动,眼看着球要越滚越远了,她终于慢吞吞地伸出手臂,勾住篮球,往岑北亭的方向砸了过去。 岑北亭跳了起来,像扣篮一样张开手掌,截下半空中的篮球。许欣力气不算小,篮球飞了好远,岑北亭手掌接住时,发出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岑北亭歪了歪头,和他那群欢呼雀跃的队员一起,对许欣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 篮球赛继续进行着,许欣看不懂,只觉得那一枚红色的篮球几乎要晃花她的眼睛。 球场上,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岑北亭就像一阵旋风。 他爆发力极强,有一颗与他阳光开朗外表不相符的进取心。他热爱对抗和进攻,带着队友在对方的篮球框下不断攻城略地。 扣篮。 没进。 截断传球,转身,假动作闪过三人,再扣篮。 这一次,球进了。 在裁判员尖锐的哨声里,篮球从篮球框里坠在地上。 岑北亭手指指天,在尖叫声中脱掉了白色运动外套,被汗水湿透了的白色背心隐隐绰绰的映出了他小腹肌肉的形状,已经接近成人的肩膀打开,厚实的肩胛骨突兀的绷起。 许欣用手背搭住被太阳照得发红的眼睛,嘟囔:“辣眼睛。” “喂!” 许欣睁开眼睛的时候,岑北亭重重地坐了过来。 他大手勾着篮球,“哐哐”地拍来拍去,肩膀上还有水珠,细细密密地趴在凸出的手臂肌肉上。 他身上太热了,像头顶毒辣的太阳似的,一阵一阵冒着热气。 “坐这儿干嘛呢?”岑北亭笑眯眯地问。 没干嘛。 “哦,我知道了。”岑北亭在许欣开口前臭美地捋了捋刘海,说:“你是不是在偷看我打球呢?” 许欣:“……” “嗨,这种事儿,”岑北亭啧啧道:“何必躲着呢?又不是不让你看,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咯。” 他得意洋洋地展开两条手臂,往后靠,躺在台阶上,他敞开了两条大长腿,一个人足足占了三个人的地儿。 看个屁!明明什么都没看! 许欣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了,白色球鞋在斑驳的树影上踩来踩去。 太自恋了,自恋鬼!操场是你家的吗? 就不能出来晒太阳吗?她愤然地擦了把脸上的汗。 “我没看你,”许欣闷闷地说:“我就出来透透气。” “哦。”岑北亭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压根不信。 他笃定,许欣肯定是出来看他的,毕竟他这么帅气。 操场上的太阳太毒了,离开了篮球场,岑北亭也蔫了不少,他举起手背挡眼皮,懒洋洋地罗里吧嗦:“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没关系,真的,全校女生都爱看我打篮球,你是我同桌,就咱俩这关系,你想看我打球直接跟我说,我给你安排VIP席位,你也不用躲这儿偷偷摸摸。” 每次都是这样,岑北亭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让人脑溢血。 许欣努力深呼吸,压下被太阳烤出来的火气,说:“我不看篮球,看不懂!” “看不懂?!”岑北亭一脸夸张,狐疑地瞪着许欣看来看去,“你智商,不至于吧。” 许欣:“……” 她撇撇嘴,说:“看不懂,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十个人,一个球,抢来抢去。” 岑北亭捂住胸口,做出马上要心肌梗塞的模样,他食指抵在手掌上,说:“你别说话了,再说话你和我两个人中间一定有一个要住院了。” 这时跟岑北亭同队的李晓侯过来了,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岑北亭!原来你躲这儿呢!撩妹子就撩妹子,把球给老子啊!”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抢岑北亭勾在手臂下的篮球。 岑北亭毫无防范之心,被李晓侯把篮球抢了过去。 “偷袭,靠!”岑北亭懒洋洋地说。 太阳太毒了,烤得橡胶操场要融化了。 岑北亭斜靠在台阶上,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他用手肘推了推许欣,说:“你猜男生为什么喜欢打篮球?” 许欣问:“为什么?” 岑北亭努了努嘴,对围在篮球场边那一圈儿花儿吹了一个熟练的口哨,说:“为了追女生呗,你看,来看篮球的都是漂亮妹子。” 许欣跟着岑北亭抬头看,不远处篮球场对角线的树荫下,十来个青春洋溢的女孩正穿着白色衬衣和红色超短裙跳操。 “嘘~”李晓侯吹了一声口哨,眼睛目不转睛,眼珠子恨不得都要蹬掉了,说:“看到了吗?那个是李梦……” “谁啊?”岑北亭随口问。 “啧。”李晓侯嫌岑北亭打扰自己看美女,说:“白衣服那个啊!” “你色盲吗?”岑北亭说:“她们谁穿的不是白衣服?” “中间那个!”李晓侯吼道。他眼睛珠子恨不得要瞪出来了,问岑北亭,说:“你最喜欢哪个?” 岑北亭在眼皮前支凉棚,远远望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都喜欢啊。” 李晓侯用手腕夹岑北亭的脖子,他眼神期待地说:“认真点!中间那个!漂亮吧?是啦啦队队长。” “还行,”他展开手臂,懒洋洋地靠在阶梯上,点评道:“看妹子,第一眼,一定看腿。首先,小腿一定要细、直,然后是膝盖,要平的,磕磕巴巴就不太好看,最好还要带点粉……” 说道这里,岑北亭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那双斜并在一起,靠在自己脚边的雪花似的脚踝上,真白,会反光似的。 许欣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黑。 她冷眼听完岑北亭滔滔不绝地跟李晓侯分享完如何正确地欣赏妹子的美貌,然后站起来对着岑北亭横在阶梯中间的大长腿踹了一脚,“岑北亭,你真猥琐。” “靠,”岑北亭被踢得一脸懵,捂着腿说:“我怎么了?我说什么了?” 许欣转身就走。 岑北亭在身后喊,“你别走啊!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猥琐了?” “喂!” 他在台阶上靠着,手掌在眼前搭凉帐,看着和李晓侯相反的方向,冲着许欣的背影直嚷嚷。“看妹子不先看腿看什么?看脸啊?” 许欣越走越远,岑北亭眯了眯眼。 他又啧了一声,他就知道,自己没说错,看女生,就应该先看腿。 第5章 chapter 5(二更) 少年的精力太旺盛,总有用不完的力气,他们只歇了一会儿,又来精神,再次冲下操场,一直打到上课铃响才依依不舍地回教室。 岑北亭用不知道谁塞过来的香喷喷的纸巾擦汗,刚刚出过汗的脸白得像块玉,他每天不是上课睡觉就是下课打球,每次满身大汗跑进教室的时候,身上总有一股阳光的味道。 他一坐下就用手肘不停地撞许欣,撞得她一个字都写不好。 许欣终于毛了,摔了笔。 岑北亭马上换上讨好的嬉皮笑脸,说:“干嘛呀,刚刚跑那么快。” “变态。”许欣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岑北亭眼睛瞬地瞪大了一圈,一脸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变态?刚刚还是猥琐现在就是变态了?” 许欣继续瞪。 岑北亭举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许欣斜了岑北亭一眼,她就不信了,就岑北亭这奇葩脑子能猜得出来? 岑北亭说:“你不就是心里不平衡呗,不爽我告诉你男生喜欢看女生哪里,打破了你对白马王子们的幻想。你看这样成不成,你要是还不爽,你也告诉我你们女生一般看男生哪里呗。” 什么狗屁逻辑?许欣翻了个白眼,握着笔在纸上戳来戳去。 岑北亭又开始嘚吧了,他不依不饶,把许欣摇来摇去,说:“说吧说吧。” 他弯曲手臂,上臂上的肌肉紧绷起来,在白色衬衣下鼓胀成小山包,“手臂?我听说女生都喜欢看手臂。”他满意地捏了捏自己练得结实的肱二头肌。 “还是,还是喉结?”他把头高高抬了起来,手指摸自己的喉结。 “还是腹肌?”他抓住上衣下摆,欲撩不撩,小腹上搓衣板似的马甲线若影若现。 靠!许欣几乎被气晕厥过去了。 看什么看? 有什么好看的? 以为谁都跟他流氓似的? “我去 !”岑北亭戏多到崔奥利先受不了了,她桌子一拍,揭竿而起——“岑北亭你要点脸行不行?谁想看你肚子了?” 崔奥利骂完岑北亭,接着又将炮火转向许欣:“许欣你也是的,你能不能管管他?看你把他惯的,都要上天了!” 岑北亭躲开崔奥利的语言攻击,往椅背上一靠,大刺啦啦地说:“腹肌怎么了,贝博艺没有?” 贝博艺是崔奥利同桌。 贝博艺路过,抬脚踹了一下岑北亭椅子腿,“坐好!” 岑北亭被三个人围攻,理亏倒不觉理亏,但看出自己占不了便宜了,便先投降,懒洋洋地收回手,说:“得,我不给你们看了,行了吧,真的是,我可告诉你们,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许欣:“……” 踩着上课铃,班主任老徐走上讲台给他们上课。 老徐是他们的数学老师,地中海,戴着啤酒瓶底厚的眼镜,裤子腰带总是系在肚脐眼上,腋下夹着圆规和直尺。 老徐进教室后,岑北亭又睡了。 他国际惯例脸朝下趴在桌子上,左手臂曲着。真不知道这人每天夜里是上哪儿挖煤去了,睡过了英语课睡数学课,睡过了数学课睡语文课,无论是哪位老师站在讲台上,无论讲课声是多么声嘶力竭,他依然能睡得那么熟,这么安详。 和周白薇气得要吃人的目光想比,老徐看岑北亭脑袋顶儿的目光要温柔得多,他满眼写着两个字——心疼。哎呦喂,大宝贝疙瘩,昨天晚上又是做题做太晚了,这才补觉呢! 老徐可以说是看着岑北亭长大的,他的妻子是岑北亭初中英语老师,因为岑北亭数学很好,所以每次他被留堂罚抄写单词,老徐都会背着老婆偷偷安慰他,说:“英语有什么难学的,才24个字母。” 然后他老婆神出鬼没出现在他身后,冷不丁地说:“剩下两个字母被你吃了?” 老徐在练习册上选了一道江苏省三年前高考最后一道大题讲解,他举着教辅在黑板上板书。 讲台下,许欣看着黑板上的题,手藏在书洞里不敢拿出来,面皮腾地红了——她忘记带数学习题册了。 老徐脾气火爆,惹毛了发起火来,犹如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此外,老徐这人要求还非常苛刻,他认为数学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精确,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没有什么过渡地带,这便是数学的艺术之美,因此他对因粗心大意犯的错误极其苛刻,像许欣这种习题册都没带的行为,必须上走廊罚站以儆效尤。 许欣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经历,从小到大,她都是班上的尖子生,像一张白纸一样没有任何污点,从来没有迟到早退,从来没有忘写作业,去走廊上罚站,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遭遇…… 她心里发慌,两只手在抽屉里翻来翻去。她终于记了起来,就是昨天,她拿了吴建军的钱,写完数学作业后便睡了,那本习题册就这么落在桌子上没带。 她深吸口气,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徐千万千万,千万别点她。 热火朝天的学习氛围终于惊扰到了岑大爷的清梦,岑北亭悠悠醒来,迷迷糊糊地揉眼皮,凑到许欣跟前,下巴无意识地蹭在了许欣的手背上,棱角分明,硬邦邦的,少年细软的胡茬剃得很干净,只有男生粗糙皮肤的摩擦感。 “喂,”他拖着气音,问:“你在算啥呢?” 他微凉的鼻尖吸了吸,皱了起来,“涂得什么护手霜,这么香。” 这个问题他早想问了,为什么许欣身上总是香香的,李晓侯身上就是汗臭。 许欣此时一个脑袋三个大,烦得要死。 岑北亭自己上课睡大觉就算了,还不知好死地在她手边蹭来蹭去,找打吗?她没好气,横了岑北亭一眼:“你别烦我。” 岑北亭不知好赖,许欣越不理他,他越要看,他将草稿纸一抽,他那手劲儿很大,打球的时候谁都抢不过。看清楚许欣压根没有什么习题册,手掌下压着的是一张空白的草稿纸,岑北亭歪过头冲着许欣哈哈笑:“哈哈哈,哈哈哈,许欣,你完了,老徐要是知道你这节课没带练习册,他肯定要请你出去。” “岑北亭!”许欣咬牙切齿,从牙齿缝里生硬地挤出几个字:“不会说话,就把嘴给我闭上!” 岑北亭觉得太好笑了,一笑止不住,哼哧哼哧的倒吸气,见许欣要被气死了,便捂着嘴假模假样的装正经。 许欣已经懒得给岑北亭一个眼神,她将头压得低低的,指望老徐看不见她。 然而岑北亭刚刚笑得实在是太欢乐了,老徐也不是瞎子,闻声立刻过来,笑眯眯地说:“笑什么呢?都会做呀?” 许欣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岑北亭举起手,说:“报告老师,这道题太难了。” 老徐习惯了岑北亭皮,瞪了岑北亭一眼,敲了敲桌子,要他别笑了,好好看题。接着,他无意朝许欣桌上瞥了一眼,脸色一冷,问:“许欣,你作业呢?” 突然被点到名,许欣犹如当头棒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以前带作业的时候,老徐对她一百个放心,一次都没点她,结果就这么一次忘带,就被逮着了。 老徐这一声并不大,但在还算安静的教室里算得上清楚。 同学全都停住了笔,扭头看许欣。 岑北亭几乎要笑抽过去了,不停地对许欣挤眼睛,用嘴型说:“你好点背啊,过年上香了没有,门门课点你,哈哈哈。” 许欣后背都僵了,她横了心,准备站起来,老老实实地接受老徐批评。 不就是在走廊上罚个站吗?岑北亭天天都站呢,也没见他少块肉…… 许欣:“老师,我……” “我把她的习题册抢走了。”这时岑北亭突然将自己的习题册塞进了许欣手里。 许欣一愣,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岑北亭翘起二郎腿,笑眯眯地对老徐说:“呵呵,我忘记带习题册了,我就把许欣的抢了过来。” 什么意思?许欣皱着眉扭头看岑北亭。她才不要岑北亭帮自己背锅,她自己的锅,自己背! 岑北亭却对她眨了眨眼,一抓她胳膊,将她从座位上提了起来,然后越过她的座位站到过道上。 他对老徐一拱手,说:“我自己去站,我自己去站。”然后轻车熟路地上走廊上去了。 “小兔崽子!”老徐气得直骂,“一天天的,尽给我添堵!” 骂完岑北亭,老徐自觉自己错怪了,对许欣有些亏欠,柔声说:“许欣。” “老师,”许欣着急解释,她实在受不了岑北亭替她在外面罚站,大声说:“我没带,习题册是岑北亭的!” 然而许欣乖乖女的形象已经在老徐心里根深蒂固,老徐充耳不闻,甚至还觉得许欣这么说,是因为怕岑北亭报复。 他鼓励许欣:“没事儿,没事儿,老师都知道的,这道题就你上黑板做吧。” 许欣拿着岑北亭的练习册,赶鸭子上架地上了讲台。 正在走廊上罚站的岑同学此时也来凑热闹,手臂撑在门框上,笑得像一朵花。 许欣对这张笑脸,又生气,可偏偏又气不起来,毕竟如果不是他跳出来顶锅,现在在外面丢脸的可就是她了,老实说,她真没岑北亭脸皮厚,在外面罚站一下午,向全校师生行注目礼,她真的会羞愧死…… 许欣叹了口气,拾了根粉笔站到黑板前。 第6章 chapter 6 许欣深吸口气,万事不要慌,不会先写解。 工工整整写好一个“解”字后,许欣低头再次审题。 在岑北亭的练习册上,这道题是空着的,四个纠缠在一起的三角形中几何图例中,一条用铅笔随手画出来的辅助线横空出世,他写字下手很重,一笔下去比印刷出来的线条还要深,他将A点和F点连在一起,然后又画了一条垂直中线,书页右下角处,还用铅笔歪歪扭扭写了一个1.5,也不知道是笔误还是答案,但按理说,这么难的题,不可能什么都不写,就“看”出了答案。 许欣分析题目,这道题怪得很,之前从来没见过类似题型,她思考了一会儿,并无思路,于是干脆顺着岑北亭画出的辅助线思考下去。 许欣发现,A点和F点一连,这条线段就是中线,然后再旋转,做垂直线,就可以算出这阴影区域的面积…… 许欣拾起粉笔头,尝试跟着岑北亭答题思路下手,画下辅助线,列公式,一步一步带入数字核算,没想到这一路算下来竟然非常顺手。 经过大量的数字计算,和公式变形后,最后许欣得出一个答题结果,居然就是岑北亭在题目下随手写的那个数字——“1.5”。 她放下粉笔,抬头一看,老徐站在门边对她频频点头,台下的同学也异常钦佩。 “哐哐,哐哐。”趴在窗框上罚站的岑北亭竟然给她带头鼓起了掌,哗啦啦大家都跟着鼓起掌来。 许欣尴尬得差点同手同脚,不过是解对了一道数学题,硬是搞得像打胜仗了。 她赶紧从台上下来,溜回自己座位上。 “这道题是有一定难度啊,”老徐站上讲台讲解,“我们先看前两小问。一般碰到这种最后一大题,不要一上来就慌了。这种题一般第一小问是比较基础的,第二、三小问难度才会上升。好,我们现在先看第一小问,没什么可说的,就是考横截面嘛。” 然后,老徐跳探戈似的滑着步子跳到了许欣的解答题面前:“最后一问一般就比较难了。我的建议是,这八分,可拿可不拿,就算不要这八分,只要你前面保证每一题都不错,不也有142分么?所以没把握的同学千万不要死磕,用这个时间把前面的题目过一遍,保证自己拿到所有能拿到的分。好,现在我们看看许欣同学。” “嗯嗯嗯……不错不错,非常不错啊。”老徐眉毛几乎要飞出去了,恨不得把许欣夸到天上去了,“这道题真的很有难度,许欣同学的思路非常好,我们看啊……” 最后一问老徐讲了快二十分钟,就夸了许欣近二十分钟,夸得许欣快成煮熟的虾子了。 被这么夸奖,许欣却没有一点骄傲的感觉,要不是岑北亭刚刚硬要把习题册塞给她,别说被表扬了,不丢脸就不错。 她扭头,去找窗外的岑北亭。 岑北亭被老徐三令五申,不许调皮捣蛋,此时只能老老实实贴着墙面站着,留给了她一个圆润的后脑勺,以及一缕睡歪了的,倔强的,高高翘起的头发丝。 好像察觉到了许欣探寻的目光,他飞快地回了一下头,对许欣眨了眨眼,这个轻佻的小动作让许欣莫名烦躁。 * 放学后,岑北亭又被请去办公室喝茶,这次是老徐办公室。 等了好一会儿,等到许欣已经做完一整套英语题,岑北亭终于回来了。 他懒洋洋地,扭动着脖子,把椅背一拖,骂了一声,“靠。” 许欣竖起了耳朵。 岑北亭把桌子推得咚咚响,问她:“你怎么还没走?” 许欣这才装模作样地收拾起东西来,她停了停,轻描淡写地问他,“老徐骂你了吗?” “怎么可能,”岑北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老徐怎么舍得骂我?老徐那儿临走跟周白薇撞上,靠,倒霉。” “周白薇说你什么了?”许欣问。 岑北亭说:“能说我啥,不就是要我好好学呗。” 他一顿,又叹了口气,补充道:“然后她发现我罚抄是用复写纸抄的。” 许欣:“……” 这就有点侮辱老师的智商了。 岑北亭抓了抓头,开始找笔。 他一共找来了三支笔,长短不一,颜色不一,然后给许欣表演三支笔同时罚抄写的奇技。 岑北亭写的英文字母比中文还可怕,如果不是课本原文就摆在面前,许欣差点以为岑北亭在画鬼画符,她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多看一眼都是对莎士比亚的侮辱。 “岑北亭。”许欣开口道。 “嗯?”岑北亭歪了歪头,没抬眼看她,全神贯注地跟纸和笔奋斗。 “把你英语作业给我。” 岑北亭终于扭头看她,有些惊讶:“我的英语作业?” 他特地强调了“我的”两个字。 许欣说:“是的。” 岑北亭狐疑,盯着许欣看了好久,终于说:“你不会是想抄我作业吧?” 许欣:“……” 岑北亭竟然觉得自己猜的没错,大言不惭地继续说道:“行啊,拿去拿去别客气。” 许欣气得要命,忍不住吼道:“谁要抄你的英语作业?!” 岑北亭被嫌弃也不恼,反而鼓励许欣:“没关系,没关系,答案可以对一下的,一般情况下我能帮你避开错误答案。” 许欣深呼吸,耐着暴打岑北亭的性子,说:“把你英语作业给我检查,”说完又有点心虚,毕竟之前她可没给岑北亭一点好脸色,她梗着脖子,心虚地补充:“是周老师说的。” “行吧,”岑北亭没打算弄明白许欣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他的英语作业,反正他从来没摸清楚过女生的性子,比如,她们老是喜欢在他打比赛的时候给他送巧克力和红牛,虽然他都说好多次,他真的不爱吃这些玩意儿。 岑北亭好脾气地伸手进书桌洞,掏了又掏,掏出两本盗版网络小说,一根没水了的笔管,一把巴掌大的圆镜子。 一看到镜子,岑北亭又走不动道了。 对着反光,撸狮子狗一样撸他头顶那乱糟糟的杂毛。 “卷子!” 许欣忍无可忍,自己动手,终于从岑北亭那堆杂物里抽出那张已经被折成纸飞机的试卷。 她继续忍耐着脾气,一点一点将折痕展开,试卷铺平后,她几乎两眼一黑。 选择题,四选一,瞎选选到正确答案的概率有百分之二十五,然而岑北亭却排除万难,十五道选择题,仅仅对了一道。 岑北亭城墙似的脸皮终于有一点点知道不好意思地迹象,他耳尖动了动,挠了挠后脑勺,说:“咳,这不,这不手气不好么,平时瞎选,一般也能选对个三五道,这次真的是,真的是点儿太背了,哈哈哈……” 许欣深呼吸,不生气,不生气。 她从头到尾审视着岑北亭试卷,“你,你哪题不会做?” 许欣问这个问题都觉得头疼,因为岑北亭分明是每一题都不会。 岑北亭扭头看她,突然眼稍眯,他思索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地说:“许欣,你是不是看见我替你罚站,然后觉得特感动,特亏欠我,然后想帮我补习啊?” 许欣不说话,板着脸,默认了。 是,就是这样,她就是不想欠岑北亭这个人情。 岑北亭呵呵直笑,“诶哟喂。” 他终于笑够了,揉了揉眼睛,说:“想还我人情那就帮我个忙呗。” “什么忙?”许欣问。 岑北亭笑眯眯地说:“明天我跟四班篮球赛,你去看比赛。” “不去。”许欣干脆地说。 她耳尖微红。在篮球场上围着看打篮球的女生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女孩只会看自己喜欢的男生比赛,她又不喜欢岑北亭这个戏精,凭什么去? “这么绝情?”岑北亭耷拉下嘴,叹了口气,无比委屈地说:“唉,我篮球队的兄弟们,都有女朋友,最不济的,也有好几个暗恋的女生,只有我,没人疼,没人爱,每天都被他们嘲讽。” 许欣眼睛都瞪圆了,岑北亭这张狗嘴里吐出来的话,许欣一个字都不信。 他没人疼?没人爱?每天都被人嘲笑? 省省吧。 许欣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岑北亭这么讨人喜欢的家伙。 岑北亭长得好,个子高,篮球也打得好,小白杨似的人往操场上一站,学校的女生没人移得开眼,更不用说他那阳光大方的性格,谁跟他都是朋友,实在跟可怜挨不上一点边。 岑北亭演得真好,他下巴搁在手背上,歪着头,跟她一个劲儿地装可怜,演技炉火纯青到连她几乎都要信了。 “真哒!”岑北亭说,“我骗你干嘛啊。唉,不过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怎么能对自己的同桌提要求呢?这也没什么……不过是到时候所有人都有人家有,只有我没有……” “打住打住,”许欣手指顶在掌心,做stop的手势,岑北亭再说下去,别说报恩了,许欣可能会报仇,“我去,我去,行了吧,求你别说话了。” 岑北亭眉毛顿时扬了起来,生动形象地向她演示了什么叫喜上眉梢,他笑得眉眼弯弯,说:“那成,到时候我会找你的。” 许欣叹了口气,敷衍道:“知道了,麻烦。” 岑北亭特意强调:“你已经答应了啊,不能反悔。” 许欣说:“好。” 第7章 chapter 7 篮球赛在星期五下午举行,秉承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一班和四班进行球艺切磋,为校运动会预热。 冒着蒸汽的篮球场上,岑北亭穿着白色运动服,红色球鞋奔跑。 他三步晃过对手,起跳,上篮。 球进了,全场欢呼。 他高举手臂,连蹦带跳地对着人群比“耶”,模仿他最喜欢的球星庆功标准动作,像一阵红色旋风在操场上跳跃。 他奔跑着,目光望向观众席的人群,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岑北亭嘴贱是嘴贱,但打起球真的挺帅的。”篮球场边的长条椅上,崔奥利晃荡着两条腿,嘴里叼一根橘子汽水味棒棒糖,吹了一声赞赏的口哨,鼓掌:“漂亮!” 岑北亭听见崔奥利的声音,朝她们的方向看了过来,然后他也看到了许欣,像是献宝似的,他左边眉毛对她得意地扬了扬。许欣有些好笑,嘴角也微微动了动。 裁判吹哨,比赛再次开始。岑北亭首发,他们的队形是二三联防,上线两人,下线三人,岑北亭拿到球后,稍稍斟酌,将球投给了李晓侯,李晓侯带球进攻,虚晃三人,将球又向岑北亭投去,岑北亭再次夺得篮球控制权。 拿到篮球后的岑北亭是会发光的,身形矫健,那是经过了无数风吹日晒的打磨,于是精致又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他机敏地调整站位,他处在三分线的边缘,他双脚轻点地面,身体弹跳而起,腹部核心肌肉群更着蓄力,将他提了起来,全身的力量调动至手臂和手腕,岑北亭瞄准,投篮。 就在篮球即将脱手的瞬间,一个人狠狠地撞了过来,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篮球跟着脱手,但准头方向完全改变,下一刻便滚落在地。 岑北亭起跳强行终止,人在半空中歪了一下,和那个撞过来的人双双摔倒在地。 裁判立刻吹哨:“嘘!” 岑北亭摔得并不轻,他膝盖着地,肩骨和那人撞在一起,发出咚咚两声闷响。 他倒地后便爬了起来,两眼喷着火,说:“犯规,他们犯规!” 撞人的罪魁祸首在队友的搀扶下也爬了起来,他用他的故意犯规为他们队争取到了一次点球机会,于是俨然被他的队友们当成了“大英雄”,他看岑北亭的神色颇为得意——我就犯规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岑北亭冲过去就要抓那人的衣领,裁判出面制止,这不过是学校的篮球友谊赛,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让岑北亭罚点球。 岑北亭脾气一下上来了,“他犯规,你没看见?” 李晓侯也忙劝架,拉住像一头失控的狮子濒临暴走的岑北亭,说:“岑哥,算了算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我们不跟他们这些垃圾计较。” 岑北亭对李晓侯吼:“去他妈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比赛,就是要赢!” 裁判再次对岑北亭吹哨:“你是裁判还是我是裁判?打不打?不打下场!” 岑北亭冷着脸,站在罚球处,篮球再次向他扔了过来,他抬了抬手,便接住了。他抱着篮球,甚至连瞄准、起跳这些准备动作都没有做,仅仅原地踮了踮脚,便将手里的球狠狠地砸了出去,“哐!” 篮球进了,一个漂亮的“三不沾”——不沾板、不沾筐、不沾网。 “漂亮!!!” “牛逼!!!岑哥牛逼!!!” 又一阵欢呼声里,主动权再次回到了岑北亭手里。 七分钟已过,裁判吹哨,上半场结束,一班领先八分。 篮球场的另一角,已经站着几个漂亮女孩,手里拿着冷饮,阳光下透明玻璃瓶的表面爬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水珠。上半场中场休息,她们去给篮球队队员送水。运动员们昂头喝了大半瓶,剩下地全浇在头顶上,然后把塑料瓶捏瘪。 岑北亭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擦汗,他朝这边走了过来,但中途一个穿着绿色衬衣,白色百褶裙,校服外套像裙摆一样系在腰间的女生将他拦住了。 在岑北亭不断洗脑下,许欣成功被他带偏了,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第一反应是去看女生短裙下的小腿。 李梦穿着白色\网面球鞋,鞋面很干净,像新的一样,白色长筒棉袜一直提到膝盖下沿,让她的腿看起来又细又直。 女生对岑北亭微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手里的冰可乐,向他递了过去。 岑北亭有点意外,愣了愣,接了过去。 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女生脸色绯红,岑北亭则笑成了一朵花。 许欣突然觉得,其实篮球也没什么好看的。反正她来,也是岑北亭要她来的,那么现在她就算回去,岑北亭应该也注意不到了。 她干脆起身回教室,崔奥利问她:“你不看了么?” 许欣说:“嗯,不看了,你们看吧。” “好吧,”崔奥利转了一圈棒棒糖,说:“拜拜。” * 上课铃响十分钟前,岑北亭抱着篮球回来了。他噼里啪啦地拖开椅子,把篮球塞进桌子下,然后闷声坐着。他第一次回来不会说话,桌上只装了一只水性笔的铁皮笔盒被晃得叮当响。 李晓侯经过的时候,拍了拍岑北亭的肩膀,说:“唉,岑哥,别放心上哈。” “唔。”岑北亭敷衍地应了一声。 “四班明明犯规了啊,凭什么吹哨,吹掉我们的球。” 岑北亭没说话。 许欣扭头看岑北亭,岑北亭心情很差,差到回到座位上后一句话也没说,要是以前,都这会儿了,他已经口述出一篇议论文。 许欣试探地问:“岑北亭,你怎么了?” 火\药找着了火星,岑北亭这只炮仗总算找着理由蹿上天。 “你还问!”岑北亭腾地跳了起来,说:“你今天给我加油了吗?” 这火发的莫名其妙,“我去了啊。”许欣说。 上半场她一直都在,而且岑北亭明明看见她了。 “下半场呢?”岑北亭不依不饶,“你只看了一眼,下半场就走了。” 这倒是。 岑北亭顿住,忍了忍气,说:“明明保证了,说话不算话。” 不说这个,许欣还能当没事,一提这个,许欣也炸了。 岑北亭吼她,她便也吼岑北亭,并且声音比他还大:“你又不是没人加油,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把她当什么呢?口口声声要她加油,自己却喝着别的漂亮小姑娘送来的饮料?当她什么?群演?人群演还要钱呢!岑北亭就是把她当笑话! “许欣!”岑北亭气结,他今天一整场,打得那么激烈,打得这么拼,连进那么多球,就是要给她看的,她总是不来看她比赛,来了也人在这儿心不在这儿,今天明明是说了来看他比赛的,都答应了,怎么又不来? “你耍赖!” “你耍赖还不承认!”岑北亭跟许欣对着吼,吼到一半,猛地顿住,突然不说话了。 许欣等着岑北亭吵,她倒想看看他今天还能跟他吵出什么花儿来,可她等了半天,迟迟不见岑北亭呛声,她皱着眉头看,发现岑北亭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什么看?” 岑北亭突然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诧异地说:“许欣,你是不是吃醋了。” 许欣差点没被岑北亭噎死,她把书一摔,吼道:“岑北亭,你能不能要点脸?比赛是你要我去看的,我吃你个毛线醋?” “好,”岑北亭话锋一转,说:“那你说,你没吃醋下半场为什么不看?” 他歪着头看她,一脸小人得志。 这是什么逻辑鬼才,许欣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我想回来写作业了?不行?” 但许欣的话岑北亭一句也听不进去,他一手捂上心肝,一脸陶醉:“原来你已经准备看我整场比赛,为我加油,结果看到另外一个女生竟然向我表白,于是伤心欲绝,连下半场比赛都看不下去了……” 许欣终于忍无可忍,老虎似的向岑北亭扑了过去,要把他的耳朵捏掉,“岑北亭,你再给我嘴贱,再给我嘴贱!” 岑北亭泥鳅似的躲着许欣的人身攻击,手不忘扶着许欣的肩,没让她激动地从摇摇欲坠的椅子上栽一个大跟头。 “不许笑,不许笑!”许欣吼得越大声,岑北亭笑得越厉害,他眼睛、嘴唇全都弯成了月亮,手握拳,抵在下巴上,咳咳清了清嗓子,说:“呵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知道了个什么啊你,就在这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气得恨不得要跺脚,强调:“我没吃醋,我没吃醋!” “好好好……”岑北亭安抚似的挥挥手,一脸不相信。 他故意说:“你也用不着吃醋,我说过的,我现在只想搞学习,一杯水就想买小爷的心?小爷的心可没有这么廉价,只是我也没办法,那个送水的是李梦,对,就是李晓侯喜欢的那个,诶,我知道,李晓侯是我兄弟,可没办法啊,谁让我这么帅……” 许欣白眼几乎翻到后脑勺上去了。 帅个屁帅,一身汗,跟个淋雨的臭鸭子似的。 “哦,对了,李梦找我,是要我把水给李晓侯。” 许欣:“……”会不会断句?一口气说完会死? “所以……”岑北亭笑盈盈地看向她,“不气了?” 许欣翻了个白眼。 一整下午,许欣都没怎么搭理岑北亭。 岑北亭找她抄作业,她不给;找她说话,她就踩他的AJ;她甚至威胁岑北亭,只要他再叽叽歪歪一句话,她就把他罚抄是用三支笔抄的这件事告诉周白薇。 岑北亭已经被罚抄罚怕了,实在不想再抄一次,唬得一下午都不敢跟她废话。 到了晚上,岑北亭突然不见了,并且一整个晚自习也不在座位上。 老徐看到岑北亭座位是空的,问许欣,岑北亭去哪儿了,许欣只能说,她也不知道。 晚上放学的时候,岑北亭跑回来了,他跑得满头大汗,把她在教室门口堵着,给她塞了一盒快化了的哈根达斯。 捧着冰淇淋,许欣愣了。冰淇淋外盒上全是水珠,岑北亭的眉毛上也是。学校附近没有卖哈根达斯的店,最近的地方也在商务圈,为了不让冰淇淋化了,岑北亭只能一路跑过去,然后再一路跑回来。 岑北亭喘着气,讨好地说:“请你吃冰淇淋,别生气了好不好。” 许欣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本来就不是多大的事,她也早就没生气了,甚至后半场“冷战”还有些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使坏欺负岑北亭的意思。 但岑北亭怎么跑了这么远…… 许欣半天不说话,岑北亭急得挠头,他以为是哄不好了。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孩子开心,以往他也没想过要去学这方面的知识,所以经验极为薄弱。他觉得,对他而言女生就是另外一种外太空来的新型物种,干净,白皙,软软的,还香香的,精贵到好像多碰一下,就会像玻璃一样碎掉,他想捧在怀里护着,却总是手足无措。 “你们,你们女生,不是爱吃这个吗?”岑北亭说。 这烂招是崔奥利支的,崔奥利也不是真心想帮忙,她只是随口胡诌,想早点堵上岑北亭的嘴,让他别嘚吧了。但岑北亭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于是病急乱投医地把崔奥利的话当成了金科玉律。 “你怎么这么笨。”许欣低着头说。 手里融化的冰淇淋很凉,让闷热的夏天突然变得好受许多。 “我怎么又笨了。”岑北亭跨步走近,俯身笑眯眯地问她。他心中一阵窃喜,终于肯跟他说话了,虽然是骂他,但那也是里程碑式的跨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许欣小声唾弃:“笨死了,都不知道点外卖!” 害得她现在这么难受。 “什么?”岑北亭一点也没有听到,他全神贯注地看许欣头发后那小片白嫩的耳垂去了,只隐隐又听见许欣说他笨。他笨吗?他可一点都不觉得,他要笨,能这么快就把人哄好吗?他可太聪明了好吗。 许欣懒得再重复,她不理岑北亭,缓缓吃了一小口冰淇淋。 冰淇淋比她买的奶茶还甜,甜得她都要蛀牙了。 第8章 chapter 8 虽然和隔壁班篮球赛以失败告终,但没什么不能成为大家一起出去吃饭的理由。 放学后,篮球队那一帮人要去吃火锅。除了篮球队,岑北亭还请了好多人,连崔奥利、贝博艺都叫上了,他们也答应了。 岑北亭拉着许欣要去。“你必须要去,”岑北亭不讲道理,“你下半场都没看,现在火锅也不去,你还是不是好同桌。” 许欣吃了岑北亭跑着买来的冰淇淋,有点嘴软,而且她也不想太不合群,便说:“地址哪里?到时候我过去找你。” “找什么,”岑北亭说:“跟着我走不就行了吗?” 许欣整理好书包背上,问:“那你怎么过去。” “李晓侯他们已经过去了,贝博艺他们自己走过去,你跟着我呗。” 岑北亭将书包甩在背后,他书包很瘪,里面只装了一支黑色圆珠笔。 “好吧,你怎么过去。”许欣跟着岑北亭出教学楼。 “我有车。”岑北亭吹了个口哨,得意洋洋。 岑北亭的车,只有两只轮子。她站在车棚前,对着那一辆黑色单车无言以对。那是一辆很贵的山地车,价格和外形一样风骚,但为了成全他那独树一帜的造型,舍弃了后座这一实用设计,但岑北亭对自家兄弟算得上掏心掏肺,特意在后车轮上安了一个脚踏板。 “上车啊,傻愣着干嘛呢?”岑北亭将车从车架上拎下来,踢开支架,他跨坐上去,一只脚支在地上。 许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发自内心地疑惑地问:“所以我坐哪儿?” 岑北亭扭过头,指了指后轮胎上的脚踏板,“踩着啊,李晓侯都是这么坐的。” 许欣:“……” 他见许欣似乎还是不太愿意,便不遗余力推销:“踩着站很爽的,李晓侯说,有飞起来的感觉。” 许欣彻底服了岑北亭,她不想跟岑北亭解释她不想要飞起来的感觉,不想跟他解释女生一般都是坐在单车后面的而不是站在上面的,更不想跟他解释她今天穿的是裙子,站起来会被风吹起来。 “那个,我也跟贝博艺他们一起走过去吧。”许欣掉头就走。 “诶诶诶。”许欣一转身,岑北亭从后面抓住她书包带。 他眯了眯眼,没好气:“你也真够没眼力劲儿。” “我怎么了?”许欣问。 岑北亭扯了扯嘴角,说:“好,去,你去,你看你这个电灯泡硬挤过去贝博艺打不打你。” 许欣停下脚步。 岑北亭说:“给人家留点空间啦,上车,没骗你,真的很爽。” 许欣拗不过,连推带拽被推上车。 “踩好了啊。” 许欣倒吸口气,手下意识地去抓岑北亭的书包带。 自行车晃了晃,许欣趴在岑北亭肩上。 岑北亭的肩膀很宽,附着在肩胛骨上的肌肉硬邦邦的。 许欣真的怕从上面摔下来摔坏脑袋,她扶着岑北亭的肩,哆嗦了一下。 岑北亭感觉到肩膀上那只颤抖的手,他乐得哈哈大笑,说:“你胆子也太小了吧,哈哈哈。” 许欣握拳锤岑北亭的肩膀,锤得一声闷响,翻白眼,“再笑。” “哈哈哈,”岑北亭更是要笑翻了,他俯在自行车边,弓下身,鼻尖几乎要擦到她的裙角,“你现在别乱动啊。”他说。 “干嘛?” 他半侧身,抓了一大把许欣的裙角,收紧。 男生的大手并不灵巧,动作又笨又粗鲁,他将她的蓝白色百褶裙握了一大把。 许欣下意识腿并拢,“你,你干嘛!” “别乱动,”岑北亭说,白色裙摆在他鼻尖轻扫,他偏了偏头,一点点将裙摆聚拢,完全握在手里,在腿边打了个结。那个结非常丑,直男无比。 “好了。”系好后,岑北亭相当满意地拍了拍手。 裙子被结固定住,不管怎么吹都飞不起来,许欣在车上几乎要站不住,身子晃了一下,手撑在岑北亭的肩膀上。 岑北亭张开手臂,护了她一下,说:“这样不就好了?” 许欣对着那个结撇嘴,说:“丑得要死。” 岑北亭被骂,故意把自行车龙头一晃,“啊啊要倒了要倒了。” 许欣吓了一跳,撑改成抓,尖叫:“岑北亭,你好好骑!” “哈哈哈,知道的,走啦!”他跃上了车,踩脚踏板,单车晃了晃,冲了出去。 傍晚的风吹拂在脸颊上。 前方是一轮像咸鸭蛋一样的黄澄澄落日,斑驳的树影照在被年华洗礼的矮小房屋上,她的头发被风吹了起来,像一只招展的黑色旗帜。 许欣的确感觉到了李晓侯鼓吹的那种飞一样的感觉, 他们好像两个在追着落日逃亡路途上互相拥抱取暖的两个人,许欣低下头,看着岑北亭的后背,他的后背好壮,像一座小山峰,透过那少年背部厚实的肌肉,她可以准确的找到那一颗心脏所在的位置。 在那里,那颗火红的心,和她的心脏一起,猛烈跳动着,迸发着无尽的生命力。 *** 在热闹的大排档前,岑北亭猛地刹车,许欣整个人结结实实撞在了岑北亭宽大的后背上,撞得生疼。 她捶了岑北亭一把:“痛!” 岑北亭倒吸一口凉气,说:“痛?你还知道痛?痛你捶我,手就不痛?” 李晓侯他们已经到了,占据了门外最大的圆桌。 “啧。”有人吹了个口哨,“看不出来,岑哥动作就是快。” 岑北亭撑着自行车,踹了李晓侯一脚,坏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少来。” 许欣脸皮没岑北亭这么厚,她恨不得钻地心里,她想从车上跳下来,但裙子被绑得太紧,腿能动的幅度很小,下也下不来。 “岑北亭,”许欣一边拼命拉扯那只结,一边骂他,说:“你系了个什么结!” “不系紧一点,中途不散了?”岑北亭这才记起来许欣裙子还没解开,转过身,笨手笨脚,又小心翼翼地解着那疙瘩。 他的手指很粗,指甲修剪得很平整,跟他这个人一样,看起来虎头虎脑的。 许欣忍不住又敲了一下岑北亭后背,说:“你别笑了!” 笑的人越来越多,岑北亭也笑得发抖,一边解,一边花枝招展地在那儿跟大家开玩笑,最后总算把结打开了,将许欣从车上弄了下来,许欣脸红的已经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这真是个什么事儿! 岑北亭停好车,李晓侯过来搡了他一把,说:“你说过你的后车座只给我一个人坐的。” 岑北亭弹了弹挡泥板,像一个渣男一样笑眯眯地对李晓侯说:“就一次嘛,一次不代表什么的。” 许欣脸更黑了,她打心底觉得自己今天来就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她不理岑北亭那帮人又在后面笑什么,径直走进店里。 几分钟后,其他人陆陆续续来齐了。 崔奥利和贝博艺来得最晚。 等两人落座后,岑北亭开始点菜。 岑北亭那么受欢迎,有那么多朋友,是有原因的,他真的很会照顾人,也很会活跃场上气氛。 这次出来吃饭的,有篮球队队友,有同班同学,岑北亭就是他们之间的小太阳、粘合剂。 他会察言观色,知道对方喜欢听什么,然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连像许欣这么性格别扭的人,他也能死皮赖脸缠着,但凡换一个人,这局都不会有今天这么尽兴。 许欣撕开碗筷塑料包装膜,用热水烫杯子。 “羊肉卷、厚百叶、鸭肠……”岑北亭像报菜名一样大声念着本店特色菜。 “许欣,你想吃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岑北亭已经问完其他人,换座到许欣身边的空位上。 他摇着手里的木头铅笔,说:“你吃不吃辣?吃不吃肉?” 许欣说:“我都可以。” “成,”岑北亭便替她点了一个,“那就再来个麻辣牛肉。” 他笑眯眯地对在座地其他女孩扮了个鬼脸,说:“各位小姐姐要喝点什么啊?” 崔奥利说:“果汁。” 另外一个女生又叫了一个可乐。 岑北亭再次问许欣意见,许欣说:“果汁吧。” 岑北亭将饮料加了上来,把菜单递给服务生。 点完菜后,岑北亭的座位没再换回去。 他就坐在许欣旁边,人高马大,大手大脚,把许欣挤得连动都动不了。 红油锅很快沸腾了,红色的雪花肉片下锅,散发出阵阵肉香。 吃到一半,岑北亭玻璃杯敲了敲桌,举杯说:“这次篮球赛大家都很努力,打得也很尽兴,别的话咱不多说,我们自己问心无愧。” 岑北亭是校篮球队队长,这次篮球赛下半场比分落后,导致校队没能直接晋级。 “裁判是瞎吗?硬把你最后一个球给吹了。”李晓侯抱怨道。 “算了,”输都输了,岑北亭也没有赛场上那么莽,他拿得起放得下,淡淡说:“下场尽力。” 有了岑北亭这番话,队员心里多少舒服一些,大家一同举杯,算是把比赛失利收的气一饮而尽。 岑北亭跟李晓侯碰了杯,话锋一转,说:“今天收获不小啊,”他眉毛挑了挑,其他人也暧昧得笑了起来。 李晓侯呵呵笑,说:“就一杯奶茶,又不代表什么,倒是岑哥你,” 他一拍岑北亭肩膀,说:“你这边怎么还一点动静没有,你不是天天嚷嚷着要脱单吗?” “呵呵呵。”岑北亭笑得花枝招展。 许欣默默翻了个白眼,筷子猛地戳碗里蘸满麻酱的白菜叶。 “别跟我装啊,”李晓侯见不得岑北亭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拾了根筷子,竖起来,敲了敲桌沿,没好气地说:“不带你这样的,今天那么多女生给你送水,你还不要,你脑子有泡啊你!” 岑北亭笑得本来很开心,撞上许欣的眼睛后止住了,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咳,”打开李晓侯的手,一本正经地说:“胡说啥呢?我的心里只有学习,我发四。” 许欣继续用筷子戳菜叶,她在心里已经把岑北亭当成这根无辜的白菜帮子,一肚子怒气没处撒,就拿着白菜出气,把菜叶几乎给戳烂了。 她还不知道,敢情今天下午还有这一出呢,还跟她装。 “没有的事啊,都是朋友……”岑北亭还在那儿笑,将渣男准则贯彻到底——不承认、不否认、不负责。 许欣真要被气死了,在桌子底下故意踩了岑北亭的AJ一脚。 岑北亭嗷地叫唤一声,“许欣,你踩我干嘛?” 许欣冷着脸说,“我没有。” 这时店门口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几个不良少年把车停在门口。其中一个人解开头盔,露出一头稻草似头发,她很白,像是深夜里会发光的瓷器,她画了眼影,穿黑色超短裙,然后单手拎着头盔,和她的那帮朋友们进入店里。 “那不是吴岳冉么?”崔奥利说。 “是的,就是她咯。” 许欣瞥了一眼,吴岳冉目不斜视地从他们桌走过,她背对着他们坐下,头盔搁在桌上,他的朋友们正指着他们这一桌说些什么。吴岳冉始终一言不发,从黄色烟盒里抖出烟。 第9章 chapter 9 吃完火锅后,其他人陆续散了。 许欣站在烤肉店门口,暮色里,岑北亭推着那辆黑色单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走啊,”岑北亭单手撑住车龙头,冲她挑眉,说,“你还指望我载你?”那双黑亮的桃花眼向她的身上飞快地上下一扫,继而抬起佯装看星星,他小声说:“刚刚没吃,还载得动。” 许欣:“……” 没有女生高兴被人说重,许欣气得又要捶岑北亭。 她握了握拳,不服气地申辩,“我,我没吃多少!” 岑北亭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半晌才直起腰,他歪着头,好笑地看着她,说:“你还知道自己吃得少啊?我家猫都比你吃得多,你真小仙女儿,只喝露水,肉就没见你吃,什么都只吃了几口。” 许欣腹诽,气都被你气饱了,哪儿还用吃? “你管我。”许欣没好气地说。 “好好好,”岑北亭支起自行车,说:“你没吃多少,我可吃撑了,骑不动车,要不,要不你载我?” 他干脆趴在自行车上躺尸,要许欣载他。 许欣哪儿有岑北亭会耍赖,她实在拿这个戏精没办法,无可奈何,说:“我不管你了。” “诶诶诶,”许欣一转身,岑北亭推着车立马跟上。 许欣下意识放慢脚步,两个人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而行。 “为什么不说话了?”岑北亭突然说。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话痨?”许欣没好气地说。 “倒也不是,”岑北亭说,“你是话少,但也不是这样。” 许欣没说话,她又想到了刚刚碰到的吴岳冉。 她和吴岳冉虽然在一所学校,但不同班,认识的朋友也无交集,打照面的机会都很少。 她经常会看见吴岳冉和她的那些朋友一起在学校后街抽烟。吴岳冉的裙子很短,堪堪遮住大腿根,穿高筒靴,斜坐在黑色摩托车上,显得两条腿瘦而长。她喜欢和她的朋友放肆地取笑路过的乖乖学生,但除了许欣,因为看到许欣的时候,她冷冷地看向一边。 “今天,”许欣缓缓地说:“来烧烤店的那群人,有一个是隔壁国际班的,你认识吗?” “谁?”岑北亭问。 “吴岳冉。”许欣说,“他们都认识。” “不认识。”岑北亭推着车,面朝许欣,倒退着走,“你认识?” 许欣没说话。 她抿了抿嘴唇,她并不想藏自己跟吴岳冉的关系,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了,区别只是这一天来的早一点,或者晚一点。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她只是想,如果岑北亭要知道这件事,她希望是自己告诉他,而不是从那些支离破碎的流言蜚语。 “我妈在跟吴岳冉的爸爸谈恋爱,”许欣故意扬起眉,挑衅似地对岑北亭说:“大家都在说,你这都不知道吗?” “哦,学校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每一个都认识。”岑北亭没什么反应,他单手挠了挠头,说:“那你们不就马上是姐妹了?” “嗯。”许欣说。 她以为,岑北亭那么会说话,多少应该会安慰她几句;再不济,也会说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没关系,都是同学,没人会嘲笑你的。至于转过身,在人后又是什么说法,那不管她的事。 “不一定。”许欣踢了踢脚边碎石,说:“我妈谈了无数个。” “哦。”岑北亭点了点头,他若有所思,又问:“你跟吴岳冉谁大?” “我吧。”许欣说。 岑北亭说:“啧,那她得叫你姐了,你不亏啊。” 许欣:“……”这脑回路,她竟无法反驳。 岑北亭又问:“那你几月份的?” “九月份的。” “九月?”岑北亭怪笑起来,说:“哈,那我比你大得多了,我一月份的,来叫声哥哥听听,,岑哥~” “滚。”许欣连自己在忧虑什么都忘记了,对岑北亭小腿踹了一脚。 打死她都不会对岑北亭叫哥哥,肉不肉麻? “叫一声呗。”岑北亭嬉皮笑脸地跟她闹。 “不。” “我又没让你叫爸爸。” “岑北亭你去死啊!”许欣气死了,追在岑北亭后面要打人,她又忘了自己刚刚在心烦什么。 岑北亭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上一秒把人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下一秒又被他逗得发笑,跟着他永远都只有最激烈的情绪,像纸上一抹明艳的鹅黄,让其他所有情绪黯然失色。 他们跑了一条街,两个人都跑累了。 岑北亭停了下来,嘴角依旧笑盈盈的,他仰头看星星,说:“哇,今天的星星好漂亮。” 许欣敷衍地抬头看了一眼。 城市上方雾蒙蒙的,哪里有什么星星。 她放下目光,然后便撞进了岑北亭看她的眼睛里。 岑北亭目光笑盈盈的,像水一样温和,比天上银河里的任何一颗星星都要闪耀。 她被这双眼睛分了神,就像总是寒冷的人,会无法克制地渴望着深夜里燃起的篝火。 她甚至感到迷惑,为什么这个人,每天都能这么开心,他会有冷的时候吗? 面前出现了两条路,一条通往大道,另一条则寂静狭窄。她迅速打消了方才盘踞在心上的念头。她为什么要管岑北亭冷不冷?岑北亭就是冻死了,也不关她的事。 她问岑北亭:“你往哪儿走?我走这边。” “哦,我走另一条路了。”岑北亭有些失望地说,他依依不舍地对她摆手,然后扶着自行车,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岑北亭消失后,许欣还在原地踟蹰,她望向眼前那条巷子,巷子很深,没有灯,像一只能把人吞噬的无底洞。 她像是突然从一个美梦里清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身处黑夜。 * 到家的时候李月华已经在家里。 她穿着一件红色线织短袖,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灯光下,她卸了妆,没有粉底作为保护壳后,可以清晰地看见脸颊上下垂的皮肤,和眼角细密的纹路。 她头也不抬,举着遥控器不断换着频道。 “回来了。”她说 “嗯。”许欣在门口蹲下身,解球鞋鞋带。 看得出来李月华心情并不太好,电视的荧光照在她脸颊上,黑了亮,亮了暗,不断有夸张的笑声传出来,可李月华一下都没有笑。 许欣迟疑了一下,她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鞋柜,以及还有完全没有收拾的房间,知道李月华为什么不高兴。 今天周五,吴建军没来。 吴建军很有钱。 这个五短身材,挺着将军肚,秃顶,肥厚的嘴巴里永远充斥着酒味的男人,每个周五会开着那辆锃亮的大奔来接李月华。 每到这个时候,李月华都会很高兴,她穿着束腰的小旗袍,站在暗沉沉的镜子边,对着镜子用粉饼将脸涂得惨白,杏仁形状的眼睛周围深深浅浅的纹路,被白色的粉末铺得平整,然后喷上廉价的香水,拎上黑色小皮夹出去,哒哒地踩着高跟鞋出去,直到天亮了再回来。 有时候他们也会在房间里鬼混,不会太久,最多不过十分钟。老旧的破房子隔音不好,楼上楼下咳嗽声都听得到。 所以楼下的吴婶总骂她臭婊\子。 这个周五,吴建军说了要带李月华去吃大餐,但是时间到了却打来一通电话,轻描淡写地说去不成,因为他的女儿生病了。 吴岳冉是李月华和吴建军结合的最大障碍,这个十八岁的小丫头片子,飞扬跋扈,不负管教,毫无教养,总是有层出不穷的花招坏她好事。 甚至有一次吴建军从外地出差回来,在大酒店定了位子,要请他们母女俩吃饭,结果吴岳冉当天就用刀在胳膊上划拉出一条血口子,送进了医院。 什么病?那丫头能有什么病?心里变态的病。 接到吴建军电话的时候,李月华已经化好妆,脸僵了,廉价的水粉成了一层斑斑驳驳的铠甲。 她握着话筒,几乎要把牙咬碎了,新做的水晶指甲盖按进了手掌心里,劈裂了一只。 她知道那女孩在跟她示威——这是我爸爸,这是别人的丈夫,你怎么也抢不走。 “上次吴叔叔来,给了你多少钱?”在许欣经过沙发的时候,李月华将遥控器扔在了茶几上。 许欣停了停,回头看李月华。 李月华两臂抱在胸前,说:“多少?” “五百?” “一千?” “一千多?” 李月华的眉毛立刻扬了起来,她凌冽地说:“这钱你自己好意思拿吗?跟你说多少次了,嘴甜一点,笑一下?不会?你怎么这么不受人待见,不讨人喜欢?” 她向许欣伸出手,说:“把钱给我。” “不。”许欣扭过头瞪着李月华,斩钉截铁地说,“钱是给我的。” 李月华火气立刻蹿了起来,她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许欣的鼻子说:“你刚刚说什么?这是你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 她两手掐着腰,指着许欣说:“你真以为那钱是给你的吗?那是看在我面子上给的,话也不会说,难得你吴叔叔不嫌你,整天板着张脸,谁欠你了?” “你一个小孩儿,哪儿要这么多钱?” “我有用钱的地方。”许欣说。 “你要钱干什么?你说你要钱干什么?” 许欣不说话,执拗地站在原地。 李月华猛地一顿,她一言不发就往许欣房间走。 “你干什么?”许欣大声说。 李月华已经冲进许欣的房间,她从许欣桌子底下拖出一只箱子。 许欣尖叫着扑了过去,“你凭什么动我东西?” “就凭我是你妈妈!” 李月华将箱子高高举起,里面的东西叮叮当当泼了出来。 里面有许欣小时候爱玩的玩具,一只可以卸下来各种零件的青蛙,一个会唱歌的毛绒玩具,吃麦当劳送的小礼物,那全是许周带她去的。她不经想到许周在的时候对她多好,什么好的东西,只要她想要,星星都会摘给她。 最后一只纸盒摔了出来,红色的钞票纸片一样撒了整整一张床面。 李月华面带嘲讽,睇着许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攒着钱,就是想着要走!” 她抓起一把钞票,说:“你等不及了吧,老早不想跟我过了吧,攒着钱,在这儿偷偷耍心眼。你翅膀真的长硬了啊,好啊,那你走啊,你走啊,你现在走,去找你爸去,去啊!” 这一声嘶吼像是叫醒了两个人。 她没爸爸了,早就没了。 李月华摔了纸盒,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坐在床边,两手捂着脸,泪水蜿蜒而下,顺着手指缝往外溢,“你要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你以为我很容易吗?” “我想带着你过好一点的日子,我有错吗?” “你以为我还有别的路吗?” 她永远都不会让许欣知道她每天工作的车间里飘满了粉尘,那些粉尘不能够被棉口罩过滤,只会钻进人的气管和肺叶里,让肺部变得沉重。 在轰鸣的机器声里,他们要像机器一样流水线加工零件,做一个零件两个工分,三毛钱。这些零件有的好,有的坏,好的很快就能做好,坏的则会耽误很久时间,就为了抢好一些的零件,就为了多挣那三毛钱,车间里的人互相使绊子,拉帮结派。 许欣不明白如果她能够搭上吴建军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样的日子她一天都不用过,伺候一个人,讨好一个人,总比被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滋味要好受。 许欣站在原地,她看着李月华坐在她小小的床沿边上哭,好像要哭完她这小半辈子的伤心事。 她突然发现李月华的背有点驼,她今年多大?她二十岁生的她,今年似乎也快四十了。 她知道,李月华就是想找个出气筒,成年人都这样,有太多苦处,但她不能拿工厂的人撒气,不能拿吴建军撒气,更不能拿自己早死了的丈夫撒气,她只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命地抓着她。 在李月华的哭声里,许欣一言不发。 她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把钱捡了起来,十张一沓,用橡皮筋捆好。 第10章 chapter 10 许欣对着窗外发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可能在看阳光照在叶片上跳动的影子。 岑北亭又在她旁边睡觉。 阳光在他挺直又霸道的鼻梁上跳动着,当不说话的时候他是英俊逼人的,那是没得挑的英俊。他的眉骨很高,衬得黑而明亮的眼睛极为深邃,他让她想到希腊神话里爱上自己水中倒影的水仙少年,但岑北亭并不自恋,他仅仅只是肤浅的骄傲自大而已。 岑北亭的睫毛开始跳舞,他垂在桌子外的手指动了动,眼睛眯开一条缝,朝着许欣的方向看。 许欣瞬间回头,立起书脊,装作什么也没看。 她静了几秒,岑北亭半天没动静,她小心转过头去,一转头又撞见岑北亭的眼睛。这次他眼睛干脆全睁开了,光明正大地盯着她。 许欣连忙再次扭头,那道目光像是黏在了她身上,烧得她耳根发烫。 她本就做贼心虚,眼角余光闪烁地一瞥,岑北亭果然还在看她,她先发之人,摔了笔,扭头瞪岑北亭,没好气地说:“岑北亭,你又怎么了?马上就上课了!” 岑北亭被许欣突然炸毛吓了一跳,他手托着下颚,一脸无辜,一双桃花眼眼角下垂着,说:“我怎么怎么了?” 许欣说:“那你看我干嘛!” 岑北亭理直气壮,粗着脖子说:“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你偷看我睡觉,我还没说话呢。” 许欣脸色阴晴不定。 脑子里已经演练了一百遍如何用麻袋套住岑北亭的头,然后把他暴打一顿。 岑北亭翘起二郎腿,洋洋自得地说:“咳,大多点事儿?没关系啊,想看就看呗,爱怎么看怎么看,我又不收钱。” 许欣脸气白中透红,半晌憋出一个“滚”字。 她抿了抿唇,说:“反正你不许看我。” 岑北亭说:“你我同桌,我不看你我看谁?” “那也不许看!” 许欣越生气,岑北亭反而兴致越高,越发想逗许欣。 “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啊,”岑北亭说:“眼睛长我脸上,我爱看哪儿就看哪儿,我就看你,我就喜欢看你,我看你好看怎么招了?你是要告老师还是怎么?” 许欣学不来岑北亭的无理取闹,她说不过岑北亭,被他气个半死,手中的笔拾起来放下,放下又拾起来。她深呼吸,终于使出撒手锏,“再看,再看别想抄我的英语卷子!” 果然,此话一出,岑北亭立刻怂了。 他立改方才的半身不遂似的瘫痪姿势,虎躯一震,直起身,拉住她胳膊肘,极其狗腿地央求道:“别介啊,欣哥,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保证不看你了,成不?” “其实我近视,真的,我刚刚看了半天,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装盲人似的向半空中伸出手,“许欣,你在哪儿?” 许欣不理,他又张开手掌,捂上眼睛,“这样行了么?我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许欣终于不气了,反而有点好笑,说:“你就一直捂着眼睛到上课吧。” “诶……”岑北亭还真这么捂上了。他闭着眼睛,手在桌上到处找笔,“我笔呢?看到我笔了吗?” 许欣终于忍不住了,她敲了岑北亭手臂一下,说:“你戏怎么这么多?” “哎呦哎呦哎呦。”许欣打的这一下绝对算不上重,但岑北亭却像受了多大的伤害,嗷嗷叫了起来。 许欣吓了一跳,真以为自己把岑北亭打痛了,她手足无措:“你,你怎么了啊。” 岑北亭突然放下手,嘴角笑盈盈的,“嘻嘻没事儿。” 许欣气得要把岑北亭眼睛名正言顺地打坏,“你骗我!” “哎哟。”岑北亭马上又去捂眼睛,说:“我明明是忍着的。” “你们够了啊!”坐在前排的崔奥利实在忍不下去了,“要打真的打,天天打情骂俏给谁看呢?” “给你这个单身狗看咯。”岑北亭嘚瑟地说。 “靠!”崔奥利气个半死,她努力调整呼吸,然后说:“你们都把皮绷紧点吧。” “嗯?”岑北亭对着镜子整理刘海,“怎么呢?” 崔奥利冷笑,说:“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的。”岑北亭想也没想,马上大声说。 他扭过头,为人师表,有模有样地教导许欣,“知道么,遇到这种问题,不要犹豫,一定一定要选好的那个。” “为什么?”许欣问。 岑北亭说:“先听好消息至少能高兴一下,不然听了坏消息,好消息再好,也会不高兴。”说完他摊开双手,一副就是这样的表情。 许欣摇了摇头,说:“不,要先听坏消息。” 岑北亭说:“为什么?” 许欣说:“因为有了最坏的打算,后面不管什么消息,都是好消息。” 岑北亭撇了撇嘴,向椅背上一靠,不置可否。 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崔奥利椅腿,说:“有事儿快说啊,卖什么关子。” “我这不正要说么,就你吵吵吵的……”崔奥利大手一挥,说:“我在老徐办公室听到的,最新消息,下星期春游。” “嗷嗷嗷!”大家一片欢呼,这段时间憋得够狠,刚刚升入高中,学习压力铺天盖地而来,压得他们跟缺氧似的,听说要春游立刻要放鸭子。 “我还没说完呢!”崔奥利转动嘴里含着的棒棒糖,说:“老徐说,我们春游去哪儿取决于这次月考成绩,成绩好的跟着他去农家乐,成绩不好的跟他上教育基地接受劳动改造,汇报完毕。” 岑北亭:“……” 大家顿时蔫了,这才刚开学一两个星期,大家状态都没调整好,没想到就要考试排名,这能考出个什么? 岑北亭也跟着怨声载道了一声,没了精神。但情绪的低落仅仅维持了几秒,不一会儿那双狡黠的眼睛又忽闪起来。他是天生的乐观派,如果面前有半杯水,他一定是那个欢呼雀跃的说太好了,还有半杯的那一个。 他跃跃欲试地问崔奥利:“那老徐有没有说,怎么算考得好,怎么算考得不好?是一刀切还是因材施教。” 崔奥利反问:“什么叫一刀切,什么叫因材施教?” 岑北亭说:“一刀切就是画一条分数线,月考分数比这条线高的,就算成绩好,比这条线低的,就算成绩不好;因材施教是根据每个人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比如许欣,她要是只考了第五,虽然分数也高,但那就是大退步了,可如果我考进了前五,呵呵,那可就是牛逼坏了。” “呵呵,那可真把你牛逼坏了。”崔奥利摇了摇头,说:“这事其实老徐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具体怎么搞,还没定呢。” 岑北亭听了这话,眼珠子转得飞快,心里立马有了主意。 下午物理课下课,老徐夹着他的教案和圆规准备回办公室,却被迎面而来的岑北亭一把搂住。岑北亭没大没小地跟老徐勾肩搭背,只差没往老徐嘴里塞上一根烟。他笑盈盈地说:“老大,咱们月考后是不是去农家乐啊?” 老徐看岑北亭,总有一种老父亲的心理,对这个理科奇才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他硬是冲岑北亭板起了脸,说:“臭小子,又从哪儿听打来的小道消息?我可告诉你,这次的政策就是针对你定下来的,你可给我把皮绷紧实一点。” 岑北亭数学149,英语50分的奇迹,被老师们津津乐道,所以这次农家乐活动,周白薇点名要求岑北亭提高英语成绩才能去。 于是他们制定了一个相对周密的规则,去农家乐的前提是,除了年纪前三名,剩下的同学,总分至少要比入学考试提高二十分。 也就是说,入学成绩500分的,得考520分才能去农家乐玩儿;入学成绩600分的,则要620分。而至于像贝博艺、许欣这种分数670+的逆天存在,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纳入此项考核范围。 老徐这招算是正点在岑北亭的死穴上了,岑北亭严重偏科,强项是物理和数学,这两门接近满分,无分可提;化学生物一骑绝尘,涨幅已接近天花板;于是最后只能从英语和语文两门下手。岑北亭语文还成,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外加一手\狗爬字,总能混个百来十分,可语文一科本能拉开的差距并不大,留给岑北亭的选项只剩下一个了——英语。 也就是说,岑北亭只有继续保持其他分数不变的情况下,将他的英语成绩由50分,提高至70分,才有机会参加农家乐。 可英语就是岑北亭的命门,他学不来这个,怎么都学不来,他不明白为什么第三人称要加单数,为什么同样是“make”,在过去式里就成了“made”,makefor是一个意思,makeupfor又是一个意思。那些字母总是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打开书一个样,合上书又一个样。 让他提高二十分?还不如要他的命! “老大……”岑北亭对老徐软磨硬泡,“您这规则也太不合理了,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尖说:“我英语考70分,您还不如让我现在就去教育基地接受劳动改造呢!您这不为难我吗?” 老徐冷笑,拍了拍岑北亭肩膀,说:“是的,就是在难为你呢?好好学,到时候考出来给他们看看。” 老徐交代完扬长而去,留岑北亭一人虚脱地趴在桌子上,一脸便秘。 他从扭头看许欣,说:“笑啊,你怎么不笑?” 许欣轻轻笑。 岑北亭:“哼!还不如先听坏消息呢。” 第11章 chapter 11 因为这个跌宕起伏的内部消息,岑北亭性情大变。 岑北亭大变最明显的地方是,他觉变少了。即便是他最不喜欢、听不懂、像听天书一样的英语课,他也倔强地不睡觉,实在困倦到不行,便用手肘撑着桌子,手托腮,脑袋在胸口一点一点,继续跟瞌睡虫顽强地作斗争。 他甚至不知道从哪个桌子旮旯角落里搜出了一份英语习题,硬着头皮做,价值二十分的阅读理解,四题,一题五分,足足做了半个小时,期间砸笔不下十次,得亏他的笔是德国货,这样也没摔坏。 许欣看着他咬笔杆,长而好看的眉毛及其纠结的拧出了一团,苦闷、痛苦让他的脸皱成一团,他费力地读题,审题干,看选项,最后歪歪扭扭地在括号里写了个A,然后划掉,改B,再划掉,改D,再划掉,改A。 许欣看着看着,脸也跟着纠结了起来。她真的无语扶额,怎么就这么完美地错过了最佳答案…… “不会。不会就是不会。”岑北亭摔笔,往后一仰。 他扭头看着窗外,俊气的侧脸被窗外光阴勾勒成陡峭的线。 他一手托腮,另一手无意识地转着笔,在桌上敲来敲去,幽幽地说:“如果,人生中的所有难题,都能像数学题一样简单就好了。” 许欣:“……” 正在痛苦地刷数学题的同学冷漠回头,对岑北亭喷出了一个字——“滚。” 岑北亭老老实实在教室坐着学了一上午,做了二十来道题,错了二十来道题,战绩相当漂亮。 晚上放学的时候,许欣回去,被人堵在楼洞里。 大夏天,岑北亭白色短袖,他的肩膀很宽,衬衣被撑得有棱有角,像一根行走的晾衣架。 他一言不发,迈着大长腿,不断向许欣围追堵截。 “干嘛?”她被岑北亭挤到墙角。岑北亭实在是太高了,比她足足高出了一个头,她必须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她喘不过气,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他伸出手臂,手撑在墙壁上,几乎将她环了个严严实实。 “模拟卷三,”岑北亭喘着粗气,凶神恶煞地问:“最后一题,为什么选西?” 许欣被他问懵了,“什么?什么东西?” “为什么选西?” “什么西?” “是西!”岑北亭纠正道。 “嗯?” “AB西D!” 许欣:“……” 她恍然大悟,“你是说为什么选C?” “对。” 许欣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喷了岑北亭一脸口水。 岑北亭有点懵,眼睛眨了眨。 许欣连忙捂住嘴,但还是想笑,她弯着腰,从岑北亭臂弯下钻出去,说:“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离我这么近。” 岑北亭战术性后摇,淡定地抹了抹脸。 他只磕绊了这么一秒,马上又找回了主动权,说:“你得教教我,你看,你当初是怎么在周老师面前保证的?虽然你自己成绩是好,但我是你同桌,我要是英语又考了个零蛋,你脸上是不是也没有光?这叫,对,这叫荣辱与共。” 她才没保证呢,她不喜欢撒谎所以当时一个字都我说,全是岑北亭自己拍胸脯跟周白薇打包票。 许欣问他:“你等下不去打球?” “不去了。”岑北亭说。 “真的?” “真的,”岑北亭像瘪了的皮球,阴恻恻地说:“我已经很心如刀割了,别再扎我心了,行不行?” “好吧。”许欣好好欣赏了一下岑北亭吃瘪的模样,一次讨回了本。 她指着已经上了牛鼻锁的教室门。此时值日生已经做完清洁了锁门走人,说:“我去哪儿教你?” “我知道个地方。” 从学校那条狭窄的小巷走出来,是一条宽阔的油柏路,油柏路两旁是各色小吃店,他们的门面都很小,像一格格豆腐块,每一户门口,一口被烧得黝黑的铁锅正翻滚着火焰和苍翠的菜叶。 岑北亭带着许欣在这片烟火气中穿梭,他带她去到一家烧烤店。 店面不大,屋内刚好放下四面八仙桌,门外支了几把红色大伞,每一把伞下又摆两只小桌子。刚刚天黑,大排档生意还没做起来,店里没什么人,大部分椅座空着,只有一群服务生一人脚边放一只塑料桶,用竹签一根根串肉,一根签上串四块,两肥两素。 “这家是李晓侯的妈妈开的。”岑北亭介绍,带着许欣走了进去。 “小岑来啦!”一个穿红色围裙,烫卷发,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闻声出来招呼,她真的长得和李晓侯有几分像,瘦长脸型,嘴唇微翘。 “婶儿,来了啊,”岑北亭轻车熟路地领着许欣坐到他和李晓侯常坐的卡座,坐下,朝许欣抬了抬下巴,对李妈妈说:“这也是我们同学,许欣,成绩特好,年级第一。” “我天,是吗!”你李妈妈一听说许欣成绩好,眼睛里更冒光了,无比关切道:“小许同学要吃什么呀?跟阿姨说,阿姨去给你做。” 岑北亭问:“你能吃辣的吗?” 许欣看着菜单,点了点头。小店的菜单都很简单,一张粉红色A4彩打纸上印着几道特色菜,多是麻辣烤翅中、牛板筋还有炭烤五花肉之类。许欣吃东西不挑嘴,只要能吃,什么都吃,于是于她而言,吃饭最大的难处反在点菜上了。 岑北亭头也不抬,张嘴便说:“那我替你点了吧,阿姨,许欣跟我吃一样的,麻辣烤翅、炭烤五花肉、烤面筋,唔,都要辣啊,还要一碗状元面。” “好咧!”她喜滋滋地拿着菜单去后厨,心里还念叨着,自己儿子李晓侯跟年纪第一吃的是一口锅里煮出来的面,怎么他就不开窍呢! 岑北亭从筷筒里抽出两双不锈钢筷子,递了一副给许欣,说:“我跟你说,咱李阿姨的手艺真的没话说,低汤用的牛骨头,一点味精都不放,完全是用骨头吊出来的鲜味儿,再说面条,地道手杆碱水面,有韧劲,总之,你吃一口就知道了。” 面上得比烧烤更快,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面便摆在许欣面前,“状元面”里面的料最足,有牛腩、牛仔、牛肉丸和一枚卤炸鸡蛋,火红的辣椒油上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看起来秀色可餐。 岑北亭食指大动,长筷一挑,搅匀浇头,吞下满满一大口和着牛肉粒的面条,满足地说:“快吃啊。” 许欣挑了一大筷子,也学着岑北亭的样子大口吃。岑北亭刚刚的鼎力推荐并没有夸大其词,牛肉炖得软烂入味,辣椒油又香又麻,几口下去便吃得她满头大汗。 岑北亭个头大,每天上蹿下跳,长了一身结实的腱子肉,饭量也惊人,吃得飞快,许欣才吃到一半,岑北亭已经吃完了。 李阿姨是个实在人,给她的碗里放了足足三两面条,许欣吃到一半的时候,已经觉得很撑了,她吃得越来越慢。 岑北亭放下筷子后将碗搁回洗碗槽,回来从书包里搜出卷子,继续哼哧哼哧地捣鼓,他见许欣吃得勉强,说:“是不好吃吗?要不要换别的?” “不用不用。”许欣连忙摆手,“面很好吃,是我吃撑着了。” “啊?吃撑着了?”岑北亭一脸惊讶,他对自己的饭量没一点数,说:“你这才吃多大点儿啊,猫子吃的都比你多。” 许欣没说话,抓着筷子准备继续埋头吃。 岑北亭说:“你真吃饱了吗?” “真的。” 岑北亭不屑地扫了一眼许欣麦芽杆子似的纤细手腕,细虽然细,但白嫩嫩的,跟豆腐做的似的。 “怪不得这么瘦,”他小声念叨。 “你说什么?” “没什么,”岑北亭从许欣手里将碗接了过去,说:“吃不了算了。”说完就着许欣剩下的面吃了一口。 “诶你……”许欣脸都变了,“这是我吃剩下的。” “你不是吃不下了吗?”岑北亭无所谓地说:“吃不了的你也别倒了,李阿姨喜欢你,给你的这份比别人都多,你要是倒掉,她看见了心里会难受的。” 说完话,两三口,便将许欣那碗也吃光了。 吃完后他将许欣的碗筷也放回了洗碗槽,对正在后厨忙碌着的李阿姨喊话:“阿姨,我们吃好了,好吃,谢谢阿姨。” “好好好。”李阿姨高兴地出来,手里又端了两碗山楂玉米糯米丸子甜酒汤,“再喝点甜汤消消食。” “谢谢李阿姨。”岑北亭欣喜道。 “来,小同学,多吃点。”在李阿姨殷切的目光下,许欣硬着头皮大口大口喝。 李阿姨走后,岑北亭说:“你还喝得下么?” 许欣怕自己如果再不吃,岑北亭又会想刚刚那样把剩下的端去,连忙说端起碗喝了个干净。 吃了一大碗面,又喝了汤,许欣已经撑得不想说话,她搁下碗筷,问岑北亭:“你吃饱了吗?” 岑北亭摸了摸下巴,伸手越过桌上那一片杯盘狼藉再次拾起菜单,理直气壮地说:“没啊。” 许欣:“……” 她深吸口气,然后向岑北亭摊开手,“把题目给我看。” 岑北亭还不舍得放菜单,硬是又点了两份鲜肉煎饺,才腾出手把练习册翻出来。 他将册子推了过去,两手抱在脑后。 “What is the author's attitude towards the theory of of symbolic interactioni□□” A. Unconcerned B. Doubtful C. Cautious D. Approving 许欣又叹气了,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岑北亭这道题会错,这么简单,还不会做,这可怎么办? 她斟酌了一下语言,说:“做题前你要先揣摩作者的意图。” 岑北亭伶牙俐齿地反问:“我怎么知道作者的意图?” 许欣耐着性子,说:“所以要揣摩!” 岑北亭立刻将许欣顶了回去,说:“我又不是作者肚子里的蛔虫,嘴长在人家作者自己的脸上,他不会说?非要人猜?闹啥呢?到底考试还谈恋爱呢?” 许欣差点被岑北亭的话呛到,说:“你还想不想去钓鱼了。” “钓钓钓钓钓……”岑北亭讨好道,他难得坐直身子,用笔盖挠头,嘟嘟囔囔:“不就是个恩富路恩赐嘛……” “influence。”许欣字正腔圆的纠正道。 岑北亭其实很喜欢听许欣说英语,她不爱说话,但的声音很好听,总是会让他想到夏天把冰可乐倒进玻璃杯里。 “再读一遍,没听清。”他故意说。 “in·flu·ence……”这次她读得很慢,把每个音节都发得很清晰。 英语元音要想法的标准,嘴唇一定要大开,面部肌肉拉开嘴角,形成类似微笑的弧度。 岑北亭盯着她嘴唇看着,喉结上下动了动。 “什么‘丝’?” 许欣终于反应过来岑北亭压根没心思学,就是想诳她,她二话不说,在桌子下面踹了岑北亭一脚。 这时李晓侯也回来了,他敞着校服,怀抱篮球,满头大汗。“靠,你小子躲这儿呢!” 岑北亭没跟他一起,他便自己去打了球,四班打球脏,今晚岑北亭不在,跟他们刚不起来,一场打下来,把他怄得要死。 李晓侯回家后,李阿姨提着扫帚就出来了。她用扫把柄敲李晓侯的脑袋,说:“还知道回来啊你,你看看别人,还知道学习,就你不知道,天天在外面玩儿。” 李晓侯属于那种学什么都很快,不用费劲儿,轻轻松松就能学好的学生。他和岑北亭一样,虽然天天不务正业,对篮球的感情要比对试卷的感情深得多,但成绩依旧还说得过去,在火箭班吊着尾巴,虽然不见得能去北大清华,但一般的一本院校,倒也没多大问题。 李晓侯冲起来,拉开冰柜找饮料,咕咕灌了几口下去。 他瞥见岑北亭面前的英语题,哈哈大笑,说:“我服了你了,岑哥,你还真学起来了啊。” 岑北亭摊手,说:“不然咋整?小爷数学物理直逼满分,提高20分啊,要我亲命,我上哪儿找分去?” 李晓侯:“……” 李晓侯没好气:“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把嘴闭着。” 岑北亭哈哈大笑,说:“你笑话我,你看看你自己的英语几分?到时候我们都去钓鱼了,就你一个人去拓展基地接受再教育。” “靠……”李晓侯仰天长啸,一声呻/吟。 他跟岑北亭难兄难弟,岑北亭入学考了60,他70,都是老大难。 “好哥哥带带我。”李晓侯也凑了过去,和岑北亭两人吧并排做好,听许欣解疑。 李晓侯和岑北亭两人英语底子是在是太差了,估计除了知道英语字母一共有26个以外,什么名词、介词、副词……什么时态、虚拟语气、倒装句,更是一概不知。 许欣讲的口干舌燥,总算给他们讲明白了“the theory of”这个句型里的of是什么意思。 离开面馆时,李阿姨还给许欣塞了一大包牛肉馅儿烧饼,让她带回家自己吃,或者给家里人吃。 许欣心里过意不去,迟迟不肯收,这时岑北亭说:“你收着,回去多带几个同学来。” 岑北亭一个人去车棚取自行车。 许欣跟李晓侯一起在原处等。许欣便随口问李晓侯:“岑北亭经常来这儿吗?” “对啊。”李晓侯点了点头,笑着说:“岑哥这人你也知道,人缘好,谁都高兴跟他当朋友。” “因为他对朋友没的话说,像我家这个小店,刚开始生意也不好,后来他知道了,每次我们打完球,就带着一大帮子人过来吃饭,慢慢的来的人多了,吃着又觉得我们味道的确不错,生意这才好起来的。” 许欣点点头,手里的牛肉馅儿饼沉甸甸的,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岑北亭在她耳边说,回去多带几个朋友回来。 她看着岑北亭摆弄着单车,他单手便将单车提了起来,路灯把他的头发照成深栗色,闪闪发着光。 “是的。”她突然说。 李晓侯问:“什么是的。” 许欣说:“谁都喜欢跟他交朋友,因为他看起来每天都很开心。” 李晓侯却撇了撇嘴角,淡淡地说:“哪儿有什么每天都很开心的人,只有比较想的开的人。” 许欣一顿,扭头看李晓侯。 李晓侯看着岑北亭,说:“我要是他,我真做不到他这地步。” 许欣扭头看李晓侯,“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吗?”李晓侯有些惊讶地转脸反问她,“他爸妈闹离婚,天天家里打架。” 第12章 chapter 12 关于岑北亭父母闹离婚的事,许欣一次也没问岑北亭,岑北亭不主动说,那就是他不愿意说,就像她不愿意说李月华。 岑北亭很努力,一门心思地扑在学习上,跟英语死磕。 他乖乖做英语卷子,每天早读的时候捧着一册蓝宝书乌拉拉地滥竽充数,对待一页又一页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有难得的耐性,闷头睡觉的时候耳朵里塞着入耳式降噪耳机,大多数时候听英语听力,偶尔也会听英文歌。 他最喜欢的英语乐队是冷玩,觉得他们的歌很燃,虽然歌词一句也听不明白,也会大大方方地扯着破嗓子嚎上两句。 他唱得最熟的词是“viva la vida(生命万岁)”,但许欣告诉他,这句其实是西班牙语。 他一直想在校广播台打碟,可校广播电台却直被校广播站的几位女生垄断,她们只听自家爱豆的歌,每天中午、晚上吃饭时间,循环播放爱豆的最新EP,岑北亭呕得要死,扬言,最晚在毕业之前,一定要黑进校广播台,让全校师生经受艺术的洗礼。 即便如此,他的英语题目还是错得多,运气好的时候四道题能瞎猫抓着死耗子做对一道,运气不好的时候往往一道都做不对,最后气得摔笔,套着卫衣帽,两手插在裤兜里,托着腮,望窗外的篮球框。 不只是岑北亭,为了能去农家乐,而不是去教育基地接受改造教育,班上其他同学都自发地学得热火朝天。 崔奥利人缘好,搞了一个学习小组,几个成绩和她差不多,但有点偏科的同学约着一起放学后自习。她邀请了许欣,许欣也同意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崔奥利请动了脾气最稀奇古怪的贝博艺这尊佛。于是有贝博艺和许欣两大学神坐镇,就连毕业后一心打算继承烧烤店大事业的李晓侯都想学习了,他以烧烤加炸鸡翅为贿赂,成功挤进了学习小组。每天放学,一群人约在李晓侯家面馆一边吃烧烤一边做题,学到很晚。 临近月考前一周,突然降温了,岑北亭没来上课。 李晓侯给岑北亭打电话,问他怎么了。 电话里岑北亭虚弱得几乎要断气,瓮声瓮气地说:“老子生病了!” “哈哈哈哈!”李晓侯差点要笑死。岑北亭平时特爱装柔弱,他的座右铭是,明明撒撒娇就能做到的事,为什么要努力呢?现在岑北亭终于自食其果,一病不起成了林黛玉,李晓侯觉得实在是大快人心。 等终于笑够了,李晓侯对岑北亭的悲惨遭遇表示深切的同情,体贴地说:“岑哥,没事,不就是去不了农家乐么?我觉得农家乐其实也没啥好玩的,也就是一群人钓钓鱼,吹吹风,看星星,烧烧烤么……” 说到烧烤,李晓侯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说:“有什么好玩的?” 是太好玩了好吗! 兄弟情虽然是假的,但父子情是真的。 岑北亭不能来上课,李晓侯几个就轮流给他捎带笔记,下雨刮风,雷打不动,务必要将当天作业完好无损地送到岑北亭手里。 送作业顺序由抽签决定,许欣运气最背,抽到了第一天。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许欣按图索骥,跟着手机导航仪定位找岑北亭公寓的位置。 李晓侯跟她说,岑北亭住的那地方特别好找,搭公交车到站后,沿着路直走,走到一看就很贵的地方,就到了。 许欣下了公交车,直走,果然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位置。市中心寸头寸金的个心脏区域开辟了一块由大片大片大阔叶树木和灌木组成的绿地,绿树交叠间,是造型特别的摩天大楼,自然和钢筋水泥在这里和谐共生,形成了别样的撕裂感。 许欣在出入门禁处登了记,保安按照房号给房间号打了电话,核对无误后放行。许欣乘坐电梯上去,电梯入户公寓,电梯门开就是岑北亭的家。 岑北亭的家并没有他身上那张张扬的活力,房间空荡、简洁,过于宽敞的客厅仅仅摆放了精致的灰色真皮沙发、水晶玻璃茶几和黑木电视机柜,看起来松松散散。视线尽头是这个城市的地表建筑,那个像凌云剑一样直插云霄的避雷针,在一片高楼大厦中极为醒目。 许欣目光向下,脚前是一块灰色的地毯,地毯旁有一只褐红色鞋柜,上面放满了各种款式的球鞋,那双骚气的红色气垫篮球鞋尤其引人注目。 屋里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 “谁啊到底,大清早的……”岑北亭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出来。 他生病的时候脾气不好,像炸了毛的狗,一撸毛就上天。 他看见来的是许欣,明显愣了愣。 一个人在家里,他穿得简单,上半身是白色背心,下面是灰色运动裤,健壮的胳膊裸着,上面的肌肉线条此起彼伏。 岑北亭的气色比许欣想象的还要差,他本就皮肤白,此时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病恹恹的,像是起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咳咳咳……”他还没开口,先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欣吓了一跳,什么也顾不上,上前一步,伸手要摸岑北亭额头,“你,你看医生了没?” 岑北亭没被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摸过,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他眼睛瞬地瞪大,莽撞地往后躲,脚后跟踩着了自己的球鞋,差点跌了一跤。 他哑着嗓子,边咳边说:“别离我这么近,会传染。” 许欣管不了那么多,她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毯上,垫着脚尖摸岑北亭额头。 岑北亭挡了一下,没用,他挡得住四班那群狼崽子的抢篮板,就是挡不住许欣的手,许欣还是摸到了。 “烫死了!你额头上都能煎鸡蛋了!”许欣生气地说:“你到底看医生了没?” 岑北亭小声嘟囔,说:“不看。” 他最不喜欢看医生了,而且他自诩身体健康,这么点小病小痒,忍一忍就扛过去了。 许欣深呼吸,在心里稍稍权衡将岑北亭打晕直接送医院这一方案的可行性,但岑北亭人高马大,她没办法来硬的,只能又问:“那你吃药没?” 岑北亭撅了撅嘴唇,没答话,脸已皱作了一团,好像生吞了一只臭榴莲。 许欣这就不妥协了,斩钉截铁地说:“给我吃药!” 她走进客厅,看见茶几上有印着药店标志的塑料袋。她拎上药袋,推着岑北亭去卧室。 岑北亭人虽然挺狗的,但他卧室比狗窝强很多。房间很大,干净又明亮,充满洗衣粉的柠檬味儿,窗户前飘荡着浅灰色窗帘,房间中间是一张宽敞的双人床,同样铺着浅灰色床单,他刚刚应该就窝在这里,床榻中间浅浅的凹陷还没有恢复。 许欣逼岑北亭躺下。 岑北亭磨叽半天,还是老实地钻进被子里。 躺下后,岑北亭那点什么也遮不住的小破背心被撩了起来,露出一排搓衣板似的腹肌。 刚刚太着急,没功夫注意到这些,现在许欣不知道眼睛应该往哪里看了,她烦躁地指着岑北亭腹肌,说:“你你你,把衣服穿上。” 岑北亭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反复核实自己确实穿衣服了,理直气壮地说:“我穿衣服了啊!” 许欣:“你这穿的是什么衣服?!” 她抓起椅背上搁着的白色单衣,扔在岑北亭脸上。 岑北亭将衣服从脸上掀下,一百个不情愿,说:“穿衣服睡觉不舒服。” 许欣:“不舒服也给我穿上!” 难怪生病,睡觉不穿衣服,这不活该么? 岑北亭又哼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抓着衣领往身上套。 许欣去厨房拿水,回来从药袋里搜出伤风感冒药,又认真地看说明书,看清一次吃几片,有没有什么副作用,然后倒出黄黄绿绿一堆药片,要岑北亭一次吃三粒。 逼岑北亭吃药又是一场恶斗,岑北亭生了病,烦人功力依然不减,他紧咬牙关,怎么也不肯吃,非要先看什么说明书,说不给他看说明书,他怎么知道许欣给他喂的是什么? “看过甄嬛传没?知不知道那个皇帝怎么死的?”岑北亭人蔫蔫的,口气却不小。 许欣没辙,只能给他看,他一看,又不乐意了,咋咋呼呼地说:“黄连!我的天啊,这个药里面有黄连!我又不是哑巴,我为什么要吃黄连?你要苦死我吗?” 许欣气得直翻白眼,这药就叫黄连上清片,里面能没有黄连吗?她已经在爆发的边缘,拳头硬了又硬,最后将水杯一搁,横眉冷对岑北亭,“爱吃不吃!不吃活该你生病。” “诶诶诶!”岑北亭怕许欣要走,又怂了,改口,说:“我吃我吃我吃,药给我。” 许欣把药给他。 岑北亭闭着眼睛,猛地将药片全塞进了嘴里,然后和着水吞下,脖颈上的喉结上下咕噜,直挺地鼻梁皱出几条横线,不停吐舌头。 “啊啊啊!太苦了吧!”岑北亭垂泪道。 跟打仗似的,总算把这药吃了。许欣松了口气,把东西放回原处。 她看向窗外,雨越下越大,在落地窗上形成了一层密闭的雨帘。 她准备早点回家,但又想到作业和试卷都还没有跟岑北亭说。 她回到房间看岑北亭,不知道是不是药里面有安眠的成分,还是生病的人本就嗜睡,刚刚吃了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岑北亭已经睡着了。 他睡相很好,一动不动的很安静,黑色的眼睫毛垂着,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睑。他告诉过许欣,他眼皮上的那只小小的疤,是六岁的时候帮他姥姥家的猫打架抓伤的。 许欣看了一会儿,嗤笑,还真是没受过委屈的小少爷,娇气,多大人了,还怕吃药,也不丢人? 许欣见岑北亭一时半会儿估计醒不了,他病得楚楚可怜,好不容易睡着了硬把人摇醒不太地道,干脆等他醒了再走。 她掏出练习册,靠在床边做了几题,脑后岑北亭的呼吸又沉又重,平稳而绵长,让人跟着犯困了,没写几个字,许欣打起了哈欠,上眼皮下眼皮直打架,她换了个姿势,用手肘托着脸,两眼皮碰到一起,再也睁不开。 第13章 chapter 13 等许欣再次睁开眼睛时,屋里已经盛满月光,而她躺在了明明刚才是岑北亭睡着的地方。 许欣大脑当机了几秒,鼻前萦绕的都是洗衣粉味儿,她的目光聚焦在岑北亭书桌上的金属玩具零件上,那是一个自己组装的高达模型,在月光下威风凛凛。许欣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她爬了起来,到处找鞋。 客厅里,岑北亭正挂着耳机生龙活虎地打游戏,游戏机投屏在液晶显示器上。 “卧槽!”李晓侯大喊:“岑北亭,你把老子给打死了!” “队友祭天,优良传统。”岑北亭霸气地说:“你的人头,只能我拥有。” 李晓侯:“……” 岑北亭听见许欣发出的动静,手一扯,拽掉耳机线,将手机扔开,电视机液晶屏上保留着“胜利”的标志。 “睡好了?”岑北亭笑盈盈地问她。 许欣撇了撇嘴,又抓头发,没好气地骂岑北亭:“我睡着了,你,你怎么不叫我。” 喝了药,岑北亭精神好得很,坐在那儿神采奕奕,内里还是穿着白色单衣,外面套灰色外套,下面是灰色运动裤,壮如小牛。 他双臂展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说:“我看你睡得挺好的啊。” 其实他没睡多久,只是一眯眼的功夫,醒来的时候,看见许欣趴在他脑袋边,眼睫毛芭蕉扇似的一扇一扇的,吐出来的气全吹在他耳朵里。 他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把床蹦塌了,还以为自己又做什么不要脸的梦。他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地上冷。他抱了许欣一下,又马上松了手。她比看起来更轻,像一片没有筋骨的叶子。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锁骨,那里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他似乎感觉到了那里有一根纤细的血管,在他的手掌下跳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不敢用力,不敢使劲,拖着铅球一样的身体将她放在自己每晚平躺着的床榻上。他转头就跑,好像在这里再多待上一秒,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会发生。 岑北亭站起身,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问她:“想吃什么?” 许欣说:“我不吃了。” 他拉开冰箱,弓身在里面翻找,说:“吃牛肉面吧。” 厨房里传出撕拉一声响,岑北亭冒出头,说:“啊,你的那份我已经打开了……” 许欣:“……” 牛肉面是日本进口,实物和图片一模一样。牛骨头吊出的汤头处理成速溶汤料块,很快拉面汤香飘了出来。岑北亭吃个泡面也要讲究牌面,面一定要是日本进口的,一定要加小番茄、青菜、鸡蛋和火腿肠。 他在厨房里陀螺似的跑来跑去,许欣就在沙发上坐着无聊。 她看见岑北亭搁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一串乱码一样密密麻麻的字母和数字不断跳动,似乎是什么电脑程序,她看了几行,没看懂,只认得一个单词“loop”。 这时岑北亭端着硕大的面碗出来了,送到她面前,往她手里塞了一对筷子。 隔着玻璃茶几,岑北亭盘腿坐下,呼哧吞了一大口面条,惬意得说:“舒服。” 他冲她抬了抬下巴,说:“吃呀,怎么不吃。” 许欣用筷子挑面,她在心里抱怨,岑北亭是把她当猪吗?又给她弄了这么大一碗。 许欣小口吃,问岑北亭:“你还发烧吗?” 岑北亭说:“不发烧了。” 说完他头前倾了过来,示意许欣摸他额头。 许欣差点被面条呛到,刚刚她要摸,岑北亭非不让,现在岑北亭大大方方主动要求她摸,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往后躲,不摸,说:“烧退了就好。”然后低头吃面。 岑北亭电脑传来叮咚提示音,岑北亭放下筷子,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来敲去。 许欣瞥了一眼,有生之年能看见岑北亭打英文字母也是个稀奇,她问:“你在干嘛?” 岑北亭说:“挖比特币。” 许欣第一次见这种东西,很好奇,问:“比特币是什么?” 岑北亭说:“一种虚拟货币,卖了能换钱。” 许欣说:“怎么挖呢?” 岑北亭解释道:“就是用计算机解题,题目越难,计算机运算远快,挖到的越多,一般都用GPU挖,GPU的算法比CPU好。” 许欣已经听不懂了,但岑北亭继续振振有词道:“设置的时候不能太高,超过70%显卡就要烧了。” 挖比特币的难度很高,按照正常的速度以及比特币数量来计算的话,假如将一台计算机保持24小时不关机的状态,一直在进行运作大约需要3个月才可以获得一个比特币。 许欣问:“你每天上课睡觉,是不是因为晚上回来在搞这个?” “那倒不是,”说话间岑北亭又敲了一串代码,他打了个哈欠,说:“我上课睡觉是因为晚上打游戏太晚了。” 许欣:“……”行吧。 岑北亭问她:“你要不要?要的话我给你几个。” 许欣说:“算了。” 岑北亭说:“真不要吗?以后会升值的。” 许欣说:“我也不会这个。” “好吧。”岑北亭没勉强,继续在笔记本上敲了敲。 吃完面条,许欣跟岑北亭交代了各科作业。 外面雨已经停了,许欣准备回家。 岑北亭跟着跑去鞋柜到处找鞋,许欣忙说:“你换鞋做什么?不要你送。” 岑北亭不肯,反而责怪她,说:“怎么能让女孩子一个人回家?” 他换好了鞋,抓上了门禁卡。 这时电梯门开了,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女人正站在电梯里,她有些惊讶自己此时看到的场面,目光在许欣和岑北亭之间来来回回。 许欣也愣住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然后她听见岑北亭说:“妈,您怎么回了?” 中年女人看了看许欣,对她点了点头,说:“家里有朋友做客呀。” 岑北亭外形上的大部分优越来源于朱芳怡。朱芳怡身材纤细颀长,皮肤雪白,五官精致,即便年过不惑,依旧保持着女性的优雅。她任何时候都保持着穿着的考究得体,此时脚上踩着透明细跟高跟鞋,头发高高挽起,团成一只整齐的发髻,肩膀上披着一条印度毛毯,两臂环抱在胸前。 “是。”岑北亭说:“我同学。” “你好。”她和许欣握手。 许欣和她握了一下,女人的手很柔软,平日里应该很养尊处优。 女人对岑北亭说:“我听阿姨说,你生病了?” 岑北亭说:“是有点,但是已经快好了。” 许欣听着这对母子算不上熟络亲密的交谈,有些格格不入,她想快些回家,便对岑北亭的妈妈鞠了个躬,一个人匆匆离开。 * 岑北亭还很小的时候,朱芳怡每次带他出去,其他人见了,总是爱逗他,因为这小孩实在是太好看了,粉雕玉琢,像一只糯米团子。他们都说,这小娃娃随了朱芳怡,跟朱芳怡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朱芳怡和岑和正结婚二十年,前三年也是如胶似漆。那时他们一个是小科员,一个开小服装店,除了微薄的收入不足以还房贷需要朱芳怡父母的接济,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好。 然后岑北亭出生了。 他们都说岑北亭是福星,因为他出生之后,岑和正和朱芳怡同时发迹了。岑和正搭上了城市规划改革的顺风车,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科员三级跳,摇身一变成了区长;朱芳怡则趁了互联网电商东风,实体服装店转线上,服装店也成了数一数二的国产女装品牌。 但紧跟着岑和正和朱芳怡的感情也破裂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争吵,朱芳怡骂岑和正是软饭男、双插头,为了升官发财天天舔别人的脚指头;岑和正骂朱芳怡是臭□□,女人做什么生意,女人除了卖还会做什么生意? 岑北亭小的时候,他们还会收敛,至少知道关着门吵,不当着岑北亭的面吵。 但当岑北亭大些后,他们连避都不避了,因为他们懒得避,避不开。 他们吵架、打架,把家里砸得稀巴烂,他们无休止地争房产、争车子,一张离婚协议书迟迟签不下来。 岑北亭是跟朱芳怡的。孩子都是女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朱芳怡再怎么跟岑正和吵,儿子都是自己的。 “你的英语到底有没有好好学?”朱芳怡说:“你们老师跟我说,你这次考试成绩还是老样子。” 岑北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脑子不好。” “脑子不好?”朱芳怡已经有了愠气,“你是不是故意让我看的?” 他和朱芳怡错肩而过,朱芳怡淡淡地说:“北亭,你以为你不参加考试,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你的护照、签证全部都已经办好了。下个月,再去参加一次考试,这次一定要去,听到了没有?” 朱芳怡总是这样,她虽然外表柔软,但实则是一个非常强硬的女人,从没有人能够改变她的决心,所以她的事业才会做得这么大,才会在商场上无往不利。 “去加拿大的学校、手续,我已经全部给你准备好了,雅思考试,一定给我好好考,听到了吗?” 岑北亭停下了脚步,“听到了。” 第14章 chapter 14 出了小区,外面又下雨了,这次雨不大,只是毛毛小雨。 许欣没有带伞,扑面而来一阵冷风,刚刚好好睡了一觉,又吃完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面,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在公交车站等车,住在这附近的人大部分都有自己的代步工具,车站只有她一个人,等了一会儿,车还没有来,却看见一个人影朝这边跑了过来。 烟雨蒙蒙里,那人越跑越快,那高大的身体轮廓逐渐显现,他戴着兜帽,个子很高,肩膀厚而宽阔,他一直跑,一直跑到了许欣面前。 帽檐外粗短的头发淋湿了,挂了一层水珠,灰色外衣也是湿着,肩膀上有两块水渍,他从怀里掏出伞,塞进了她手里。 “你没带伞。”岑北亭说。 手里被塞进了东西,许欣还是愣着的,她不知道岑北亭到底是从哪儿冒了出来。她都说了,不用送,而且这么近,只是一个车站地距离。她不太熟练应该如何处理这种善意,只会反过来指责,说:“你干嘛呀?你都生病了,你送伞不知道给自己打一把!” “忘了,打着伞跑不快。”岑北亭笑笑,眼睛在路灯下黑而深邃,光洁前额上的那一抹水珠在灯光下发亮。 “我怕你已经走了。”他又说。 许欣无话可说,她看着岑北亭,岑北亭身上在滴水,他身上冒出来的潮气钻进了她的毛孔里,她本不觉得冷,此时替岑北亭冷了,她说:“你生病了还淋雨!” 岑北亭笑笑,说:“不是吃药了么。” “那也不行,”许欣说:“今天晚上的也要吃。” 岑北亭脸立刻皱成一团,然后说:“行行行……”那语气,一听就知道是不会吃的。 许欣把伞推回岑北亭怀里,还是不肯要。 岑北亭笑了笑,为她撑开伞,伞面把她和他都照进来,他牵住她的手腕,让她握上雨伞的U型伞柄,说:“我家近啊。” “你妈妈让你出来啊?”许欣说。 岑北亭说:“让啊,她还怪我没送你呢。” 不远处公交车的探照灯穿过雨雾照射过来,岑北亭远远望了一眼,说:“你车来了。” 首发站的车厢没有人,车厢里空荡荡的。许欣上了车,上车后她立刻跑到靠车站这侧的玻璃窗前找岑北亭。 岑北亭在公交车站牌下站着,雨又大了一点,细细密密地砸在他头顶的路灯上,他戴着灰色兜帽,目光明亮,歪了歪头,对她摆了一下手。 车突然开动了,许欣身体跟着惯性陡然向后退,看着岑北亭那道影子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她坐回座椅上,车窗外的光影走马灯似的照在她脸庞上,手里的深棕色格子伞伞面上雨珠未干,每一颗都反射着车窗外的光,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伸出手掌,下意识地在胸口的位置轻轻按了按。 * 又一个星期后,第一学期第一次月考如期而至。月考前两门考的是语文和数学,许欣没碰到多大问题,发挥也感觉不错,下午两门考的是理综和英语,理综题目略有难度,但还算得上中规中矩,可英语那张试卷就有些变态了。 周白薇大发神威,听力部分用的是大学四级考试原题,完形填空、阅读理解,有几篇文章都是直接用的外网英文原文。 许欣一审完试卷,心里一个咯噔,心想岑北亭完了。 为了防止作弊,大家的位置打乱,同学和同学之间隔了一条走道,岑北亭被分到了许欣前面的位置,许欣一抬头便能看见岑北亭后脑勺上翘起来的头发丝,通过那一根散漫的头发丝,许欣可以想见此时的岑北亭有多痛苦。 英语考试老徐监考,考试铃敲响后,老徐端着他的保温杯坐在讲台上看报纸。 许欣定下心来,认认真真用铅笔写划出题干重点,带着问题开始阅读理解,然后在序号上仔细写下正确答案。 一个半小时后,许欣做完了整张卷子,并且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她抬头看岑北亭,瞥见岑北亭正在扔橡皮。 那枚削成了方形的橡皮在桌上滴溜溜地转。岑北亭每扔一次,然后一顿,低头一通写;再扔一次,低头又是一通写。 许欣观察了一下,发现岑北亭的橡皮擦六面上分别标注了ABCD星星月亮的不同式样。 许欣嘴角抽搐。 岑北亭不能去钓鱼,谁知道又要叫唤多长时间?倒霉她是他同桌,要日日忍受岑北亭喋喋不休的语言输出。而且周白薇要她辅导岑北亭英语,现在岑北亭考得更差了,反而显得是她辅导得不用心,连累她也倒霉…… 她七想八想,又是给自己找借口,又是把责任全推在岑北亭身上,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清清楚楚把自己的选择题答案,抄在了一张餐巾纸上。 这时老徐下场转了一圈,又回到讲台看报纸。 许欣连忙用手掌捂住餐巾纸,手指冰凉,手心还有点汗。 岑北亭每次考试只能考六十来分,她九成把握自己这次能考到一百四,如果岑北亭拿到了她的答案,改错几道,考个八\九十出头,也是绰绰有余。 她一直都是好学生,作弊这种事,从来没做过。 她心神不定,眼皮子直跳,正犹豫着,突然见岑北亭翻一面试卷,卷子一哗啦,一整页用橡皮擦骰出的答案横在了她的眼前。 许欣一眼扫过去,只觉两眼一黑。 一面纸,统共五道题,岑北亭一题都没对。 讲道理,就ABCD四个选项,就算全选A,也有四分之一蒙对的概率,岑北亭这闪避也太精准了。 许欣气得忍无可忍,只觉自己这一段时间教他的26个字母全喂了狗,她在桌下狠踹了一脚岑北亭的凳子。 岑北亭身子直了直,蓝白色校服外套上那段凸起地脊梁骨上下浮动,他对许欣的小动作并无反应,而且还将椅子往前拖了拖,离得许欣更远了。 许欣拼命深呼吸,勉强忍住了打岑北亭的冲动。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徐,此时老徐正专心致志备课,已如老僧入定,沉浸在数学之美的海洋里。 许欣偷偷用笔帽戳了戳岑北亭的背。 岑北亭终于有所动,他倒下椅子,身体靠了过来。 他以为她是缺笔,缺纸,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微侧头,拖着气音说:“怎么了?” 他感冒还没好完全,鼻子是堵着的,说话的时候瓮声瓮气,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试卷。 许欣就不明白了,岑北亭他明明一个字都看不懂,到底在看个什么劲儿? 她低着头,看也不看,兀地将那张餐巾纸递了过去,小声说:“岑北亭,给你。” 岑北亭微侧过脸,看清许欣手里的纸巾,接了过去,说:“哦,谢谢,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 说完,还没等许欣反应过来,他已经嗡嗡地用许欣写好答案的纸擤了鼻涕。 这一刻,许欣气得简直要摔笔。 她手攥成了拳,在心里大骂—— 岑北亭,你属猪的吗?你怎么这么蠢?! 你怎么这么蠢!!! 许欣气得太阳穴直突突。 人生第一次作弊竟然是以这样的形式失败,她简直引以为耻。 漫长的考试时间一晃眼过去,敲铃后,老徐在讲台上高喊:“都不许动,卷子在桌子上放好,倒数第三排的,把笔放下,你别以为我看不见!我跟你们讲,老师站在讲台上什么都看得见,你们在下面搞得那点小动作,我清清楚楚,”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镜,说:“看见了吗?这是老花镜,坐在越后面的,我看得越清楚!” 交了试卷,岑北亭笔一扔,对天长啸:“搞完了总算搞完了!火锅电动KTV,走起走起!” “走起走起!” 岑北亭一振臂高呼,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们立刻一呼百应,就连像崔奥莉也想去玩。大家实在是憋狠了,找着一个口子就要发泄。 许欣气得直翻白眼,考成这样还想着玩儿? 岑北亭将书和笔一股脑地扫进书包里,回头问她:“许欣,你去不去?” 许欣现在看见岑北亭就来气,阴阳怪气地说:“是考得很好么?还要吃饭?” 岑北亭说:“没考好又不犯法?凭什么不让人吃饭?就算犯法,坐牢还管饭呢。再说了,考都考完了,还能咋地?” 他瞅着许欣,眼睛瞬地瞪大,说:“怎么?你没考好?” “呸呸呸!”许欣急了,哪儿有刚交卷就咒别人没考好的?“别瞎说。” “好好好,”岑北亭心大,推着许欣往外走,说:“考的好要吃饭,考的不好也要吃饭,人是铁,饭是钢,难道没考好连吃肉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不,我相信这个世界是不会这么残忍的。走了走了。” 许欣无奈,但也心安理得不少,岑北亭都考成这德行了还要吃肉,她凭什么不能吃? * 青门离学校有两条街,青门玩的项目多,有电玩城、KTV唱馆和电影院。他们找了家中式烤肉店吃饭。烤肉店新开不久,口碑很好,目标客户大多是和他们差不多的学生,所以走的是物美价廉的实惠风格,六十出头的价格,能上来满满一大盆牛肉。 点好菜后没一会儿,两大盘肉就上来了。岑北亭不断地用夹子夹肉放在铁架上烤,待五花肉肉质收紧,两面变色后,再用剪刀将肉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继续煎烤,直至肉片金黄。 岑北亭给大家分肉,他往许欣的碗里夹了许多,几乎在她碗里堆成了小山,“拿烤肉酱了没,蘸着用菜叶包着吃,超好吃。” 许欣吃了一口,马上被逼着要吃第二口,忙去挡岑北亭的手,说:“够了吧,我吃不了那么多。” 岑北亭握着烤肉夹横了许欣一眼,说:“你才吃多少?喂猫呢?” 许欣被这话噎了一下,闷着头接着吃。 烤肉粘上烤肉酱后包生菜再入口的确很好吃,清爽解腻。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吃得太多了,她瞥了一眼别人的托盘,似乎谁吃的都没有自己多。 岑北亭还算有点良心,只是有的那点良心并不怎么大,像一颗花生米。他大发慈悲地把实在塞不进许欣碗里的烤肉分给了李晓侯,李晓侯感动坏了,猛塞一口,腮帮子鼓囊囊的,像一只仓鼠。 “岑哥烤的肉太好吃了吧!”他嘴里包着一口的肉,说:“谁以后当岑哥女朋友可真爽到了。” 这话一出口,许欣差点被一口可乐呛着了。 她咳嗽着,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她抹了抹嘴,又反过来想,自己为什么要被呛? 然后她听见岑北亭哈哈大笑。 黄色餐灯下,岑北亭笑得很是花枝招展,他本来就长得俊气,唇红齿白,此时头顶朦朦胧胧的灯光往下一打,映在他脸上光是光,影是影,更显得眉目深邃,鼻梁高挺,下颚转交的骨骼线条干脆利落犹如刀削。 “那当然。”他似笑非笑,眼尾扬着,得意洋洋。 “也不看看,我,盘靓条顺会来事,好伐。”他肩膀舒展开,闲适地斜依在椅背上,两只手臂一只搁在许欣的后椅背上,一只托着脸颊,嗲得要死。 大家一阵狂笑。 崔奥利几乎喷饭,“岑北亭,要点脸行吗?” 李晓侯大手一挥,说:“诶,你还别说,我们打篮球,有好几个女生都盯着岑哥看。” 他一个一个如数家珍:“四班的周秀秀对不对?还有那个五班的,李子兰,七班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许欣竖着耳朵默默听着,李晓侯每报一个名字,她将把碗里的肉片戳一下,在心里狠狠记上岑北亭一笔。 “岑哥,你怎么也不表示一下啊?”李晓侯怂恿道。 岑北亭摆摆手,又无所谓地笑了起来。 他天生一张笑脸,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像笑,于是真正笑的时候看起来更加夺目,他眉眼微弯,嘴角上勾着。 可许欣蓦地发觉,岑北亭浅淡的嘴唇在灯光下看起来很单薄,像一条单薄而凌厉的线——嘴唇单薄的人往往薄情,许欣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这种说法。 “表示什么?”岑北亭笑眯眯地说,“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我难道还个个喜欢回去?” 他转头看许欣,说:“你说是不是?” 许欣胸口痛了一下,是气的。 渣,太渣了。 她灌了一口冰可乐,骂道:“要不要脸!” 第15章 chapter 15 吃完烤肉,已经是晚上九点。 一群人一路沿着长江往回走,岑北亭推着他的黑色单车,他走得很慢,于是渐渐的,他和同样走得不快的许欣并成一排,和大部队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许欣想了想,对岑北亭说:“其实,我觉得老徐就是在开玩笑。” “什么?”岑北亭没听明白,回头看他。 初秋的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来自长江饱满的水汽裹挟其间,吹在他松散的头发上。 许欣低下头,踩了一脚地上纤细的电线杆影子,说:“进步二十分的去春游那个,老徐只是用这个办法激励我们,他不会真不让你去。” 岑北亭愣了愣,反应了过来,停下车,诧异道:“你还在担心这个?” 许欣又说:“这次考试真的挺难,就算没考好,你也别灰心。” 她尽力安慰着岑北亭,岑北亭看着她,却突然笑了起来。 许欣蹙眉:“你笑什么?”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好好好,我不笑了,”岑北亭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嗓子,揶揄道:“你看见我卷子啦?咳,我这次到底是考得多差?” 许欣沉默,低头闷声往前走。 “原来真看到了。”岑北亭干笑道。 他忽地快走,跟上许欣,然后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他拍的不算重,用的是他平时拍李晓侯四分之一的力道。他觉得女生都是很脆弱的,是用玻璃做的,磕不得、碰不得,不像他们这帮糙汉子,随便折腾。 “咳,多大点事儿,又不是高考,其实高考也就那么回事儿吧。”他无所谓地说。 许欣没搭腔,继续慢慢地走着。她其实很清楚,岑北亭这次是真的想跟他们去农家乐,他学的好用心,每天睡觉都不忘抱着他的单词表,他说这样睡着的时候单词会钻到他脑子里去。 可是很多事,并不是只要努力就会有结果的。 “许欣,”岑北亭突然很郑重地叫她。 “什么?”许欣回头看岑北亭。 岑北亭一直吊儿郎当,不着调,把我年轻,我玩世不恭几个大字恨不得刻在了那肆意张扬的眉宇之间,但此时,他头顶着路灯,灯光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了地上,他的眼睛深极了,竟然有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他轻轻地微笑,对她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不会有任何一件事,我是说任何一件事,会重要到能够决定你整个一生。因为人生哪里有这么容易?” 许欣愣了,怔怔地看着他。 岑北亭继续笑盈盈地说:“虽然我是挺想跟你们一起去玩儿的,但如果这次不行,下次周末我再约你们去,我今年十七了,再过一年,能拿驾照了,到时候,我们还能开车过去。” 许欣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到了嘴边的话在舌尖上滚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她顿顿,换了一句,说:“你都十七了,好老。” “那还不叫声哥哥我听听。”岑北亭挑眉。 “不叫。”许欣扭过头。 岑北亭笑笑,曲了根手指,轻轻敲了敲她脑袋,说:“你就一直心不在焉担心这?烤肉都没见你多吃,多可惜?” 许欣瞪眼说:“我吃的够多了,你也不看看你往我碗里塞了那么多!” “很多吗?”他不赞成地摇了摇头,说:“你太轻了,吃猫食。” 许欣哼了一声。这人对正常人的饭量根本没个数,她瞥了一眼岑北亭瘦高颀长的背影,心想,吃那么多,也不见长肉,倒在衣服里面藏了一身的腱子肉。嫉妒使她面目全非,她在心中暗暗腹诽,吃吧你就,等年纪大了,新陈代谢慢了,看你吃不吃成饭桶! “有人在放孔明灯!”岑北亭突然喊道,他眯着眼,指向前方的光点说。 他挥着手臂,大声对前面的大部队喊:“孔明灯!孔明灯!我们也去放吧!” “好啊!”其他人立刻同意。 江边有很多小商小贩在卖孔明灯。孔明灯不贵,小的五块,大的十块,附赠一只打火机。他们各挑了一个。岑北亭买的是一个大的,许欣买了个小的。 放孔明灯要先将一圈铁丝传进纸糊的灯罩里,然后在铁丝交叉的地方放一只蜡烛,蜡烛点燃,借助热力,这只灯笼就会飞向天空。 岑北亭的那一只很快就搭好了,飞了起来,飞得很高,很远。 岑北亭兴奋的吹了声口哨。 许欣抬头羡慕地看着那枚远去的光点,蹲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支着自己这枚。 “我帮你弄。”岑北亭过来帮忙。他从许欣手里接过去那根倔强的铁丝,然后拧了一把,那根铁丝立刻在他的手里变得很老实,很快便扎进纸灯罩里。 他站了起来,帮许欣将孔明灯高举着,说:“你点火。” “哦,好。”许欣用手护着一小段蜡烛上跳动的火苗,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铁丝上专门预留出固定蜡烛的小圆盘上。 烛光里,他的睫毛清淡,每一根都分明。 他说:“放孔明灯前,你得许个愿望。” 许欣问:“啊?” “当然了!”岑北亭说:“大家放孔明灯就是为了许愿的,不然放它干嘛呢?” “是吗……” 岑北亭说:“你不信这个?” 许欣摇头,她对这种非科学学说充满了不认可,执拗又傲慢地说:“我不信。” “为什么?”岑北亭问。 许欣说:“如果心里有很想实现的愿望,应该脚踏实地的努力,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岑北亭没说话,微笑着看着她,不置可否。 许欣说:“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信?” “嗯。” “我以为只有小孩子才信这个。”许欣说。 岑北亭温和地说:“你认为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能靠个人努力吗?” 许欣抬头看他。 岑北亭淡淡地说:“总有靠努力,也实现不了的事吧。” 许欣半晌没说话,孔明灯里的烛火忽明忽暗。 她反问岑北亭:“你刚刚许的什么愿望?” 岑北亭摇头,有些看不起地瞥着她,说:“诶,你是真的没许过愿?愿望怎么能说出来?说出来就实现不了了。” 许欣讷讷。 岑北亭爽朗的笑了笑,他仰着脸看星空,说:“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愿望,就是想啊,这次考试能考好点,然后就能跟朋友一起高高兴兴地吃烧烤,然后下个星期打篮球,四班那厮儿能闹肚子,球打得太黑了,操……” “就这?”许欣惊讶道。 岑北亭无所谓地耸肩,“唔,就这。” “可是……”许欣不可置信地说:“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去的大学,或者很想见的人?” 岑北亭偏了偏头,他望着火光,说:“还行吧,我这人吧,真的没什么特别大特别大的梦想,如果非要问我有没有什么很想见的人,就我奶奶吧,我奶奶在乡下,我一年也就能去见那么一次。” “至于大学,哈,”他夸张地挑起了眉毛,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半开玩笑的嗤笑一声,说:“你是没看到过我英语试卷还是怎样?” 许欣低下头,惋惜地说:“你英语是不好。” 岑北亭:“……”他笑着捂了捂胸口,说:“太伤人了。” “不是不是,”许欣连忙解释:“你英语不是不好,是太差了。” 岑北亭:“……” 许欣越描越黑,她手忙脚乱,干脆不做解释了,咬咬牙,一气将她想说的话说完,说:“是,岑北亭,你的英语很差,非常差。但是你知道吗?这是你唯一的短板,只要你把这一个缺口补齐了,你比我们中的任何人都厉害。比如我,就算我拼了命,我数学也考不到一百五,我理综也考不到两百八,可是你不一样,你太聪明了,那么难的题,到了你手上也跟玩游戏似的,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么?”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在外面站了太久,所以鼻尖是木的,很凉。 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轻轻地说:“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地方,明明可以有更光明的未来,为什么要让自己留下这样的遗憾呢?” 岑北亭没有笑了,虽然俊气的脸上嘴角保持着上扬的幅度。 他深深地看着许欣,然后说:“好。” 许欣愣了,问:“什么?” 岑北亭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我现在也有需要菩萨保佑才能实现的愿望了。 “快点,”岑北亭笑着催促她,“蜡烛要熄灭了。” “哦。”许欣连忙想愿望,然而在被岑北亭提问的这一瞬间里,她的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希望岑北亭能够和自己一起去秋游。 因此她看向了岑北亭,岑北亭愣了一瞬,他的眼睛与这一道突如其来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他立刻猜中了,许欣其实很好猜,她自己并不知道,她总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坦陈地写在了眼睛里。 “不许抢我的愿望,”他眯着眼睛警告,“你现在想的这个,我已经许过了!” 许欣有点不好意思。 岑北亭弯了弯嘴角,说:“许愿嘛,就要许一个很大很大的愿望,一个自己非常非常想实现的愿望,一个单纯靠自己努力都不一定会实现的愿望,一定要让神仙帮助你才能实现的,这样才叫许愿。” 许欣看着岑北亭,说:“好。” 许欣闭上眼睛,她在心里许愿。然后她睁开眼睛,长江宽阔的江面波光粼粼,一轮圆满的江月凫在水上,在这犹如一把碎而下倾注而下的莹莹江月之下,面前少年眼里有星河。 第16章 chapter 16 月考成绩一般一个周末就能出来,于是从星期天晚上开始,许欣就心神不宁了。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无论做什么,洗碗、看电视还是背英语单词,她眼角的余光总是忍不住飘到手机屏幕上。 手机屏幕总是暗着的,班级群里很安静,考试排名还没公布。 下午三点多,许欣在超市买牛奶,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许欣连忙掏出来看,原来是崔奥利在群里问昨天谁拿走了她的水性笔。 许欣有些失望,拎着购物袋回家,打开冰箱,迎着冷气一样一样把牛奶、面包放进冷藏格储存。 回到书桌前,她再次抱着手机查消息,群里还是静悄悄的。 一直到下午五点半,许欣写完了一整套物理试卷。 这时手机突然发疯似的震动起来,一条条聊天气泡弹出屏幕上。 “来了来了!” “终于来了,卧槽。” “来了好来了好,早死早超生!” “一般说这种话的,都是考的好的,微笑脸。” “我已经死了,再见,这个美丽的世界……” 月考成绩出来了,具体排名上传在群文件里。许欣连忙点开文件,她心慌得要命,点开文件的时候手甚至在抖。从小到大,她一直很稳,从没有这么害怕过查成绩。 毫无悬念的,排名第一又是贝博艺。英语143分,语文135,数学140,理综278,总分696。 她考的也不错,比贝博艺仅仅低了3分,英语145,语文135,数学140,理综273,总分693,全班第二名。 许欣压根没顾得细看自己的小分,手指不断往下滑,忙着找岑北亭的名字。 岑北亭的名字笔画少,很好认,许欣一眼就看见了。许欣屏着呼吸一格一格看着岑北亭的每门小分,然而第一眼看清第一格写着的英语分数,许欣整个人几乎要昏厥了。 五十五…… 五字打头的分数,而且比上回的60,还低了5分。 许欣心不断往下沉,一直沉到谷底,她连再往后看的心情都没有了。 岑北亭不可能跟他们一起去了。 这段时间,岑北亭真的很努力,他没有一次在周白薇的课上睡觉了,下课也好好做题,午休完,脸上甚至会有英语书书脊在脸上压出的红印子。 可是不是每一次付出和收获都是等量交换的,可能有时候付出的很少,却意外得到了很多,有时候付出了很多,却竹篮打水似的什么也没有。 然而手机屏幕上方却在不断往外跳出对话框: 李晓侯:“岑哥牛逼。” “岑哥牛逼……” “岑哥牛逼!” “岑哥流弊!” 大家队形整齐划一。 甚至常年不说一句话的贝博艺在群里发了一个点赞的表情。 崔奥利直接发了一个震惊到崩溃的暴漫表情包。 “卧槽!” “卧槽!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许欣一头雾水,再次点开已经关掉的群文件,找到岑北亭的排名,看后面的小分。 只见除去第一格那个可怜兮兮的55分,岑北亭剩下的分数是,语文132,数学150、理综298,总分。在英语下降5分的基础上,比入学考试整整高出了20分…… “靠……” 许欣终于忍不住跟着也骂了一句脏话。 * 回学校后岑北亭是彻底解除了封印,虽然周白薇每次看到他,都会被气得直翻白眼,但不可否认,他这次的确是牛逼到逆天了,在英语只有五十五分的情况下考了635,一举杀入年级前十名。 而岑北亭自己也非常清楚自己这次是相当的牛逼,尾巴摇得都要升天了。 “我的理综能考298分,是因为这张卷子只有300分。” “怎么把数学成绩提高到145?呵呵……就少做一道选择题就可以了吧!” “哥虽然不在江湖,但江湖里将永远流传着哥的传说……” 吹牛、嘚瑟、骚话话虽然满天飞,但如果有同学来问题、求助,岑北亭都会好好教。 岑北亭是一个很和气的朋友,所以虽然许欣总分稳居前三,但来问她题目的同学却从来没有请教岑北亭的这么多。 放学的时候,岑北亭把其他人叫上,说:“去超市!” “我作业还没写完。”崔奥利说。 李晓侯说:“我约了朋友打球,拜拜拜拜。” 其他人知道岑北亭的尿性,全默契地神隐了。只有许欣没反应过来,还问岑北亭:“你要买什么吗?” 岑北亭嘚瑟地说:“不是要秋游么?我给你烤鱼吃咯,烤鱼要配我的特色调料包,亲手调制,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好吃?” 许欣被强行推去了超市。超市里有人满为患,冷气没开,被蒸得脸颊通红,鼻尖冒汗。 岑北亭脱了外套,找了一台购物车推着,他们往食品区去,还没走几步路,就随手拿了两包薯片扔了进去,又走几步,扔来一包辣条和牛肉干。 许欣蹙眉,说:“不是只买调料吗?” “怎么可能?”岑北亭一脸诧异,“来都来了,肯定要多买点,再说了,薯片是我烤鱼的秘密武器。” 许欣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小声嘀咕:“明明就是你自己爱吃。” 岑北亭一本正经地说:“真的,把薯片碾碎,然后撒在烤鱼上,啊,谁吃谁知道。” 许欣撇嘴。 走向食品调味区这一路,岑北亭不知道拿了多少垃圾食品,在购物车里堆成了小山丘,而他们这一趟真正要买的调料还一包没买。 终于到了调料区,许欣对着满墙的酱料一个头两个大,孜然、胡椒粉、辣椒面、花椒、八角、桂皮……各种各样的香料排列组合,制成了不同风味的成百上千中调味料。 却看见岑北亭轻车熟路地从货架上选取:“胡椒面、椒盐、老干妈、十三香……许欣,帮我找豆瓣酱,这个豆瓣酱不行,做海鲜的,我要红油的……” 许欣被岑北亭指挥得晕头转向,“是这个么?” “不是,是红色瓶的。” “这个是红色的。” “但这个不是玻璃瓶。” 许欣很少在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上遭遇这么强烈的挫败感,她终于在岑北亭的使唤下给他找到了红色、玻璃瓶的红油豆瓣酱,她递了过去,说:“你一个男生,还会做饭?” 岑北亭歪着头,说:“瞧你这话说的,你这叫性别歧视知不知道?男生怎么就不能做饭了?你爸不做饭?” 许欣默默放下手中选错了的调料罐。许周的确很会做饭,她以为自己都快忘了,可此时眼前走马灯似的,想到小时候许周给她做白豆腐鲫鱼煨汤。 那会儿许周单休,只有周日上午半天休息,他会一大早起来,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嫩豆腐,塑料小盒子包装,四四方方一块,买回来后泡在水里浸着,洗掉豆腐表层的涩味。她拖一条板凳,在许周跟前坐着,跟许周一起听广播。鲫鱼处理好后,要先下油锅煎,煎得两面金黄,鱼皮呈漂亮的虎纹,这样煨汤汤色才会白皙,跟牛奶似的。 她总没耐性,她想许周陪她多玩一会儿,吃了午饭,他又要走了。她便不停催许周:“爸爸,煮好了么?饿死了。”在家里,她只敢这么催许周,因为许周脾气很温和,不像她和李月华,一个比一个脾气爆,要是李月华听见她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又得有的吵。这时许周便会说:“千煮豆腐万煮鱼,急不得啊。” 人的回忆是点状的,在线性的时间流逝里,能像昨日一样清晰回忆起的,永远只有一个一个单独的片段,于是在许欣的这段记忆里,她记的最清楚的,是许周微佝偻的背影,和那个小小灶台溢出的煤炭味。 “买好了么?”许欣将红色玻璃瓶红油豆瓣酱放进推车里,说:“买好了付钱。” 岑北亭再次检查了一下推车,点了点头,说:“差不多了吧。” 许欣转身往外走,岑北亭突然又叫住她:“许欣。” “嗯?” “那个,”岑北亭说:“你带钱了么?” 许欣微怔,反问道:“你没带?” 岑北亭讪笑,没有否认。 许欣简直要崩溃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跟岑北亭连体婴似的李晓侯这种时候走位得这么快。 许欣大致估算了一下,这一购物车杂七杂八的小零食,至少要花两百多块钱。她搜了一下兜,网银账户早就告急,现在全身只有一百块钱现金。 “你身上有多少钱?”许欣急切地问岑北亭。 岑北亭自己没带钱,却依然维持着老大爷的淡定,他摸了一下口袋,掏出了一把钞票,大致一点,一共五十八块钱,还是上次买面条吃剩下的。 岑北亭的五十八加上许欣的一百,一共一百五十八,但他们不知道这一推车总价多少,这些钱到底兜不兜得住。 岑北亭也无所谓,他大手一挥,站地笔直,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台去,说:“没事儿,碰碰运气。” 岑北亭运气不错。在付账的时候,岑北亭拿的两包薯片和牛奶正在促销做活动,打了对折,全部商品总价刚好一百五。有惊无险地将钱付了,没沦落到要给老徐或者周白薇打电话上派出所赎人的窘态。 零食一只大塑料袋根本装不下,许欣清清捡捡,将薯片放掉气,袋装棉花糖和巧克力拆成散装,秉承着小乌鸦喝水的精神,终于用两只塑料袋放下了。然后许欣和岑北亭各抱了一只,一起把东西运回到岑北亭的自行车上。 “岑北亭,”许欣咬牙切齿地对岑北亭说:“我下次再跟你一起去超市,我就是猪!” “我错了,真的,”岑北亭老老实实装孙子挨骂,“我衣服兜里一般都会有几百块的,没想到今天穿的是运动服,没兜儿。” 许欣理都不理他,只送他两个字:“AA。” 超市外的路灯下面有两个人影,许欣无意瞟了一眼,顿时停下了脚步。 斑驳的暖黄色灯光下,两个人正拥抱在一起接吻。 男生染了一头黄毛,头发有点长,别在耳后,耳垂上钉了一枚银色的耳钉。他个子很高,身材不算壮,但也不算羸弱,比起怀里的娇小的女生,要高大强壮许多。 他的手放在女生的腰上,女生穿着超短裙,腰部纤细,那只手掐在腰肌,压迫着凹陷的腰窝,让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到不留一丝缝隙,女生的腰不得不向后折了下去,弯成一个小小的拱形,短裙下的腿被分开,与他相互交叠。 许欣知道自己不应该看,但她却忍不住,然后她看见女孩被放开,那双大手将她耳边头发撩起,露出半边脸颊,她嘴唇上的口红晕染开,上面斑斑驳驳,她两手抓着男生的夹克外套,眼神迷离,好像漂浮在云里。 看清那张脸后,许欣的心顿时从跳到了嗓子眼,那个女生是吴岳冉。 吴岳冉也看到了她。 她瞟向许欣,故意贴着那个穿着皮夹克男生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那男生也回了一下头,朝许欣望了一眼。 许欣第一次看见那人的长相,很英俊,但目光冷冰冰的,看起来绝非善类。 紧接着,吴岳冉轻轻咬了咬男生的耳朵,男生没再看向许欣,很快他们又亲在了一起,这一次,许欣知道吴岳冉是故意的。路灯照在他们的脸上,她可以清晰的看见他们的嘴唇,像是两条渴了的鱼,无法分离地相互吮吸。 “你看什么呢?”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岑北亭单手抱着物料袋,歪着头看她,见她出神,便也顺着许欣的目光向路灯看去。 “不许看!”许欣惊慌地用手掌遮住岑北亭的眼睛。 她不算矮,但跟抱着篮球长大的岑北亭比起来就明显差距不小,她踮起了脚,才勉强挡住岑北亭的视线。 岑北亭却轻轻松松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挡下,露出自己的眼睛,他已经看到了那两个人,狡黠地笑了起来。他使坏地故意捏了捏她的掌心,说:“怎么?不就是接吻吗?没看过?反应这么大。” 许欣脸立刻红了起来,她为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她接吻被看见了,再说了,就算是接吻被看见了又怎么样?接吻又不犯法? 她也说不明白堵在胸口不愿意让岑北亭乱看的这种怪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她有些心虚,只能气急败坏地无理取闹,说:“我不管,反正不能看……” “好好好,我不看,成不?”岑北亭好脾气地说。 他本就对别人小情侣接吻没多大兴趣,光看见猪跑有什么意思?又不能……他没有再看灯下的人,笑盈盈地看着许欣,突然嗤笑了一声,说:“啧啧啧,你说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许欣没好气地说。 岑北亭揶揄:“只是看到别人接吻就脸红成这样,以后你自己接吻怎么办?是不是要缺氧?” “你你你!”许欣没岑北亭不要脸,她愤愤然,抱着东西转身就走,临走前不忘狠狠踩了岑北亭一脚——“岑北亭,死变态!” 岑北亭嗷嗷叫,也是气急败坏:“这我新AJ好不好?” 许欣:“岑北亭,还钱!” 第17章 chapter 17 去春游的这天天公不做梦,天气预报是晴天,早上发车的时候也是艳阳高照,结果汽车爬山的半路上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一路上车里都很热闹,吵吵嚷嚷的,大家都是年轻人,浑身都是发泄不完的精力,闹得最凶的还是岑北亭他们。岑北亭打不了球就打游戏,跟兄弟五排开黑。他脑子灵,手脚也快,玩打野刺客切得对面C位不敢出水晶塔。一路玩儿得高兴,到了中途,闹腾累了,安静下来,各自四仰八叉地靠在椅背上睡觉。 只有岑北亭依旧还没睡,扯了本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书挡住脸,一双机敏的眼睛瞪得像两只探照灯。 他不知是从哪儿找来的,刚好弄到了,又或者提前准备了一只马克笔,在睡着了的李晓侯脸上画胡子,画完之后用手机对着一阵猛拍,结果手机快门音效没关,一下把李晓侯弄醒了,李晓侯醒了往脸上一摸,摸了一脸黑油,气得直叫,手臂夹住岑北亭脖子,要把他脑袋拧下来。 他们闹腾,许欣无所谓,她耳朵里塞了耳机,低头看英语课本后面附的补充阅读材料,车厢摇摇晃晃的,眼睛盯着白纸上的字发疼,许欣看了一会儿不看了,转头看向窗外。 车身正在向上爬坡,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倾靠。 这时左耳的耳机被人取下了,吹来一阵热气。 坐在后排的岑北亭一手撑着她的椅背,靠了过来,他把别人折腾够了,便来折腾她了。 他曲了根手指,越过许欣的肩膀,拨开她手中的书皮,说:“在看什么?” 许欣被抢了耳机,眼皮动了动,懒得搭理。 岑北亭这人就这样,不弄她一下不舒服,如果每次都因为这点小事跟他置气,那这一天天的,还真没法过。 许欣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拽动耳机线,说:“耳机还我。” “别闹。”他手臂挡了一下,反而握了一下她的手,“听完这首。” 他的手大而滚烫,正好捏在了她的掌心,像是那里被按灭了一根香烟头,许欣好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然后她看见了岑北亭的脸,岑北亭离她很近,垂着头,下巴搁在手掌上,晃动的车厢里,那张有棱有角的侧脸逆着光,皮肤苍白,眼眸却乌黑,衬得卷曲的眼睫根根分明。 少了一个耳机,就好像自己构建的个人世界多了一条裂纹,外头的声音、风雨,便从这条缝隙里灌了进来,可岑北亭并没有说话,于是耳机里还是只有那歌声,杨千嬅将粤语唱的千回百转。 许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这时听见邻座的崔奥利突然笑了一声。 崔奥利出门装备齐全,脖子上套着灰色U形小枕头,额头上戴着小黄鸭眼罩。 这一路她深受岑北亭的荼毒,被他闹腾得没睡好觉,怨念颇深。她对许欣挤眉弄眼,一副恭喜许欣“驯夫有道”似的幸灾乐祸,说:“呵呵,岑北亭这个话痨也只有在许欣跟前能安静一会儿,真的是一物降一物。” “别吵吵。”岑北亭没把崔奥利开的玩笑当回事,手托着腮,一动不动地听歌。许欣脸却顿时发烫起来,什么一物降一物?她降什么了,她不大高兴地拽了一把耳机线,要将耳机抢了回来。 “诶!”岑北亭手护着耳朵,说:“怎么这么小气,一起听啊!” 许欣瞪着岑北亭,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许欣先松了手,耳机线是她的,岑北亭可不会心疼。 她干脆坐了回去,切歌单,然后两手臂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 果然,岑北亭的表情开始扭曲起来,他先是面部肌肉紧绷,然后眉心紧缩,嘴角抽搐,浑身都表现出巨大的抗拒,最后他终于松开手,亲自将耳机塞回她的耳洞里,摆了摆手,说:“惹不起惹不起,告辞告辞。” 许欣忍不住偷笑,戴上了帽檐,将正播放着全国英语四级考试听力的声音调小。 直到到终点站,雨还没停。到达指点旅社后,老徐气势如虹地在接待大厅里指挥。学生们心心念念集体活动,春游、夏令营,对老师来说都是噩梦,一个学生等于五百只鸭子,老徐现在得挨个数清楚到现在来了多少只鸭子。结果横着数,竖着数,人数总也对不上,老徐吓得冒汗,又是打电话,又是发短信,最后差点报警了,最后总算在车上找到那个没到的同学,他睡得太死,连到了都不知道。 清点好人数后,老徐给他们分配宿舍。一共二十个学生,加上他二十一人,其中七个女生,十三个男生,男女分开,男生一间房,女生一间房,多出的那个男生和老徐一间房,有一个女生怎么算都得一个人住。 女生胆儿小,一个人住外面害怕,老徐也放不下心,总担心如果出了意外,那连个应的人都没有。于是他又跟接待人员商量,计划给一间房里多加了一张床,让三个人住一间。 其他人都是谁关系比较好住一起,许欣在班上存在感一般,虽然成绩好,但性格低调,不爱来事儿,属于跟谁都关系还行,从不脸红的那种。崔奥利则人缘很好,她就是男版岑北亭,跟谁住一起都吃得开,于是最后许欣、崔奥利还有李梦三个人一间房,这样谁都不会有意见。 男生宿舍靠北,女生宿舍靠南。女生宿舍的方位更好,房间里很干净,原木地板,白色被套,床头柜上放了一瓶熏香。 崔奥利将旅行包放在地上,拉开窗帘,窗帘正对着大湖。雨这时终于停了,灰蒙蒙的天空透出了浅橘淡光。 “哇,风景好漂亮。”崔奥利爱照顾人,她很快挽起袖子,检查窗户有没有缝隙。 她指挥许欣和李梦:“这边有窗户,风景好,但是有风,夜里冷。这边离洗手间进,起夜方便,你们俩看想睡哪张床,我不认床,我都可以。” 许欣说她也都行,李梦挑了临窗的,崔奥利和许欣便睡靠里的两张床。 两人间的房间硬塞下三张床,过道也变得拥挤。 许欣将箱子打开,拿出换洗的衣服,然后塞进床底下去。崔奥利除了很多很多衣服和鞋之外,还带了一大包零食,分给许欣和李梦吃。 收拾妥当后,崔奥利把长衣长裤换了,改穿一条白色百褶裙,在换衣镜里睨了许欣一眼,说:“许欣,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白?” 许欣抬头,疑惑崔奥利怎么突然说这,撞见崔奥利正对着镜子将短裙往上踢,一直提到裙摆下露出膝盖,崔奥利指了指自己的脸,说:“我觉得我黑了点,得涂粉才好看。” 李梦立刻拍手,说:“崔奥利,你要涂吗?我带了bb霜。” “你带的什么牌子的?我也带了,我这还有散粉,你要不要?” “要!”李梦立刻举手,说:“我皮肤出油。” 崔奥利任何时候都很在乎其他人的感受,她见许欣没接什么话,怕许欣觉得被排挤在外了,便努力将许欣囊括进话题里,她对许欣说:“许欣,你就不用涂粉,别人涂了粉也没你白,你换不换衣服?” 许欣说:“不用吧。” 李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欣学神,你能不能不要这时候了还这么乖,难得出来玩儿一次,放开点嘛,别想学习了,一起玩儿呗?” 崔奥利笑着说:“她才不呢,信不信,她包里还装了一本单词书。” 许欣被说中了,有些尴尬地笑笑。 “你们是准备干什么吗?”许欣问。 李梦和崔奥利对视一眼,哈哈笑做一团。李梦一手举着小刷子给崔奥利补粉,一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不可说,不可说。” 崔奥利没跟许欣卖关子,说:“我可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就喜欢把自己打扮漂亮,打扮漂亮心情好咯,不过其他那几个……那我就不知道咯。” 李梦马上哈哈笑了起来。 她们眉来眼去了一会儿,许欣终于听出来她们说的这个不可说是“季月馨”。 季月馨上个月和校外的小男友分手了,但闹得不怎么愉快,那小男朋友来学校找人,吓得季月馨连教学楼都不敢出。 这件事刚好被岑北亭知道。其实岑北亭跟季月馨根本不熟,两个人交友圈没有交集,玩儿也玩儿不到一起去。但岑北亭这人非常的大男子主义、英雄主义,还闲不住,他一闲,就蛋疼,想搞事情。 岑北亭听说有事,暗自一喜,立马领了他一帮子朋友过去围那倒霉蛋,学电影里的古惑仔,仗着人多势众,把那小伙子推来推去,还警告他——出去打听打听我岑北亭的名字,在我眼皮底下欺负人,还想不想混了? 那男的也够怂,明明比他们都大,还毕业混社会了,却真被岑北亭给吓唬住,再也不敢来找麻烦。 英雄救美的背后是吊索效应,季月馨被岑北亭帮了这么一次,立马喜欢岑北亭,要跟岑北亭表白。这件事谁都知道,他们一班的人知道,四班的人也知道,甚至于岑北亭最好的朋友李晓侯都知道,唯独岑北亭自己从没表过态。 他可能已经知道了,只是在给女生留给面子;也可能真的不知道,许欣相信岑北亭迟钝起来能迟钝到这地步。 现在崔奥利他们说的意思,大概是季月馨要借春游这个机会正式向岑北亭表白了。 “我跟岑北亭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我跟他真的熟得不能太熟了,”崔奥利嘴里咬了根橡皮筋,把头发高高的扎了起来,“岑北亭这人吧,真挺怪的,你说他靠谱吧,但他每天吊儿郎当,跟个小混混似的,也就比小混混成绩好点;可说他不靠谱吧,他真挺讲义气的,你看,这么护犊子,帮季月馨出头。所以像岑北亭这样的,太容易给人留下幻想了。对谁都好,跟谁都是兄弟、是朋友,可如果喜欢他现在这样子,那就真的要失望了。” “那当他女朋友挺惨的,”李梦接话道:“每天都得喝醋。但怎么办呢,架不住别人喜欢呀。” “那倒也不是,”崔奥利又说:“越是什么都摆在明面上的,还好,这叫明骚,真正渣的,哪儿会让你看到?就看他能不能遇到克他的咯。” 第18章 chapter 18 太阳已经落山,升起篝火后,火苗比天边最后一缕微弱的光线还要明亮。 楼下老徐和周白薇又在喊集合,他们责任心太重,生怕把这群小祖宗小少爷落在这荒郊野外了。许欣她们只好暂时将手中的事放下,打仗似的冲下去。 旅社大厅里,老徐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次春游一共两天,每晚八点前必须来大厅这个老地方点卯。今天晚上有烧烤,大家现在可以分组过去,但吃完烧烤必须回房间睡觉,不然就告家长。 交代完,大家麻溜滚蛋,至于老徐的交代,早就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一个个全都饿虎下山似的疯抢肉和烤碳。 许欣跟崔奥利从善如流的加入岑北亭的战队。岑北亭战队战斗力最强,他们抢到了好多鸡腿、羊肉串和鸡柳,还有冷冻羊肉串、牛肉串等“名贵”食材。岑北亭的确有先见之明,农家乐旅社虽然准备了调味料但种类少,而且不够地道,这时候他买的那些“岑氏秘制配方”便排上了用场。 其他人各自在玩儿,许欣领了一些黑炭,帮着生火。 岑北亭抢了火锅炉,回头就看见许欣半跪在地上点火。 他蓦地觉得口渴,喉结动了动。她穿的很简单,粉红色格子衬衫和黑色修身牛仔裤,摆出半跪这个姿势的时候,腰和臀构成一道圆弧形线条,让他脑海里一瞬间闪现出了这辈子看过的全部小电影里最精华的片段。 他顿在原地,看了又看,然后再次听见清脆的打火机声音,许欣还在那儿硬点炭火,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放下火锅炉,走过去,揶揄:“大哥,你干啥呢?” 许欣折腾半天,没点着,她是个容易不服气的人,岑北亭一笑,她便觉得他这是在取笑她,她嗓门立刻大了起来,烦躁地说:“点火呢!” 骂完,她又泄气,闷闷地说:“点不着。” “过来。”岑北亭嘴角弯了弯。他捋起袖口,黑色卫衣长袖卷了上去,露出因长期运动雕刻出来的流畅手臂线条。 “你这样点,点到明年去都点不着。”他说。 “那你说要怎么点!”许欣说。 岑北亭将煤从许欣手里抽了出去,又不知道从哪儿扯了两节皱巴巴的卫生纸,有点嫌弃地怼在她脸上,说:“先擦擦。” “哦。”许欣蹲在地上擦手。 岑北亭又说:“脸上还有。” 许欣不知道脸上沾在了哪儿,用卫生纸瞎抹。 岑北亭忙里抽闲,抬头又瞧了她一眼。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用粗糙的大拇指指腹,在她鼻尖上揩了一下。 他低下头去,向她解释道:“你这么点肯定是点不着的,这种木炭,要先烤,烤红了,再扔进去烧。” 许欣:“哦。” 岑北亭动作非常麻利,他在火锅炉中部放很多酒精块,像搭积木一样,将长条形状的木炭搭成了中空的正方形,摆好后,打火机打出火苗,烧着酒精块外部的塑料包装,火很快蹿了起来,舔舐着黑色木炭,木炭与火相接触的位置很快变红,温度热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 “看见没?”岑北亭大拇指轻扫鼻尖,冲许欣扬了扬下巴,一脸得意:“这样不就着了么?诶,你别靠这么近,烟不呛你?”他拉了许欣一把,让她站在上风口去,自己站在原处,被烟雾笼罩着。 这时崔奥利捧着几杯饮料过来,张口就说:“岑北亭,有没有鸡腿吃?” 生鸡腿晾在烧烤架上,白生生的,还没解冻。 岑北亭说:“你自己不会弄?” “不会啊。” 岑北亭:“那你会什么?” “会吃。” 岑北亭说:“你一个女孩子,连饭都不会做,看以后还有没有人要你。” “你知道没有?” 岑北亭反唇相讥:“是是是,人家贝博艺能看得上你是因为他书读多把脑子读坏了。” “你你你!”崔奥利。 岑北亭抱着羊肉串,像灵猴似的一蹿,蛇形走位,完美避开崔奥利的九阴白骨爪。 贝博艺站在远处,捧着一杯可乐。 岑北亭见着贝博艺,就好像奸臣见着了免罪金牌,猫着腰往贝博艺身后藏,推着贝博艺当护盾,冲崔奥利发难:“来呀,你来啊,你刚刚不挺嚣张的吗?” 一物降一物,崔奥利敢怼岑北亭,但怼不过木头似的、不吭声的贝博艺。她气得跺脚,指着岑北亭又骂了一句,气鼓鼓地走了。 打跑崔奥利,岑北亭神清气爽,他提起菜刀,三五下便把鸡腿骨给取了,将肉翻了过来,在带皮的那一面上改花刀,又指挥贝博艺切生姜和大蒜。 他又从泡沫盒里掏出一条被开肠破肚的鳊鱼,鱼改刀,往切口处塞进卓姜片、蒜片、葱节以及料酒,拿透明保鲜膜将鱼封了起来。 岑北亭做这些事的时候,许欣就在旁边看着,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你,你好厉害啊。” 她始终觉得,像岑北亭这样的娇气包,家境优渥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干起活来这么麻利,比她厉害得多。 她想帮忙,但岑北亭把什么事儿都干了,她打个下手都嫌多余。她便问:“岑北亭,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你吃就行了。”岑北亭提着菜刀,一板一眼地教育许欣:“你就不能跟人家崔奥利学着点?脸皮厚一点,不要脸一点,不会吃亏的。” 岑北亭赶她走,不让她围着灶台打转,这时李晓侯他们过来了,一走进便嚷嚷着有没有吃的,有没有吃的。 岑北亭抬脚就踹李晓侯的屁股,骂道:“吃屁,什么活都不干还想吃?” 他朝李晓侯扔了一只带泥的土豆,“滚去切片。” 李晓侯如同在篮球场上接岑北亭的传球一样熟练地接住了土豆,他想偷懒,看见许欣正站在炉子边,从袖口伸出半只手掌试探着火焰的温度。他揣着那只土豆过去,笑嘻嘻地说:“许欣,帮个忙呗,切个土豆,这事你们女生会做,我做不来。” 话音刚落,李晓侯后脑勺就挨了砸,岑北亭冲他扔了一只大蒜头,在背后举着菜刀破口大骂:“李晓侯,小爷要你切,你就切,怎么能使唤女生干活?要点脸行不行?” “老子切,老子切成了不?”李晓侯捂着后脑勺翻白眼,慢吞吞过去,拾了把小板凳当桌垫,蹲在椅子前面用水果刀削土豆皮。 一来二去,他们一班反而成了奇景,几个一米八三往上走的男生将灶台、案板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女生则没活干,搬了小板凳在边上吃零嘴、喝饮料、烤火。 崔奥利带头,一个劲儿的使唤他们:“能不能行啊你们几个?隔壁都开始吃了。” “你急什么急?”岑北亭终于将他精心研制的鳊鱼架在了火上,翻了个白眼,“爱吃吃,不吃拉倒。” 架在炭火上的食物因高温而发生着蜷缩,肉质里的水分被烤干,分泌出焦香的油脂。很快食材烤得差不多了,大家闻着香味,围着篝火大快朵颐。 他们尤其是对岑北亭做的那条烤鱼赞不绝口,李晓侯吃得狼吞虎咽,说:“岑哥,真的,不黑不吹,这鱼还可以,”他竖起只大拇指,“岑哥真多才多艺,谁当你老婆一辈子福气。” 岑北亭翻白眼,仰头喝了一口可乐,说:“你把夸到天上去都没用,你都吃多少了,别人都没吃上呢。”他从李晓侯嘴下抢了一条小鱼,默默搁进许欣碗里。 他两手抱着后脑勺,难得的自谦,说:“这次其实一般般吧,这鱼是冻过了的,抓活的烤更好吃。” 崔奥利一边吃,一边说:“你们男生好残忍啊,鱼鱼那么可爱,你们也舍得吃?明天抓不抓鱼啊?” 岑北亭放下可乐瓶,望了一眼远处的湖,此时天已经黑尽了,湖面雾蒙蒙的,说:“明天跟老徐说,下湖抓鱼去,抓活的。” 酒足饭饱,满地狼藉,趁着离回去还有时间。大家继续围坐在火还没灭的篝火上聊天。李晓侯拎了一只空玻璃瓶,在地上转了一圈,玻璃瓶滴溜溜地原地打转,说:“还早呢,玩不玩真心话大冒险?” 听了李晓侯的提议,崔奥利翻了个白眼,她懒洋洋的靠在椅背说,说:“李晓侯,你是想亲我们中间的谁?直接说出来,不比转那个破瓶子快?” 每次玩这种游戏,都是接着玩游戏的由头,女生向男生表白,男生向女生表白,李晓侯心里的小九九被戳破了,面红耳赤,他倒是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只是他刚刚过了十七岁生日,觉得都这个年级了,连个女生的手都没牵过,有点小羞涩。 李晓侯说不过崔奥利,转而看岑北亭求助。 然而这一眼实在太不是时候,掐在这个时间点,结合上下语境,非常的让人浮想联翩。 大家哄堂大笑,就连岑北亭都笑得要抽筋了,“你看小爷干嘛?” 他搡了李晓侯一把,说:“想都别想,莫挨我。” 李晓侯跳起来就掐岑北亭脖子,吼道:“老子什么都没想。” 两个人打成一团。 崔奥利说:“想玩儿就玩一下呗。” 其他人也纷纷举双手赞成。 岑北亭赞成道:“那就玩呗。” 大家拿笔在纸片上写惩罚。岑北亭一边斜眼偷瞟其他人在写什么,一边手捂住纸片,不让别人偷看他。他团了纸,塞进木桶里。 大家分别写好,一一将纸条塞进木桶。 岑北亭封了盖,抱着扑扑摇了摇,“写完了么?写完了就开始咯。” 游戏是李晓侯提议的,李晓侯拿上瓶子就不撒手,要第一个来。 他盘起腿,躬身将瓶子放上地板上,握着拳头一拨,瓶子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半,慢悠悠的停了下来,瓶口正对准李晓侯自己。 大家立刻爆发一声大笑,岑北亭笑得直捶地板,人仰马翻,“这叫什么?这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晓侯涨红了脸,他粗着脖子赖皮,“不算不算。” 崔奥利说:“怎么不算呢?刚刚闹着要玩儿的不是你?玩儿不玩得起?” 李晓侯又说:“那不算,没说是瓶口还是瓶屁股。” 岑北亭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他拾起木桶子,像算命师傅似的一抖,朝李晓侯递了过去,说:“愿赌服输,李晓侯,你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来抽。” “我靠……”李晓侯一百个不乐意,他吞了吞口水,“谁知道你们往里面写了什么傻逼玩意儿!”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岑北亭催促道:“快点抽,别逼小爷抽你。” 李晓侯说:“真心话。” “快抽。”岑北亭将写着真心话的瓶子推了过去。 李晓侯哼哼唧唧、磨磨蹭蹭地将手伸了出来,从木桶中攥出一张纸条。 他没来得及展开,便被岑北亭一把抢了过去。 岑北亭便说:“大饼脸、眯眯眼、大象腿和满脸青春痘,以上四个选项中一定要你选一个当老婆,你选谁?” 李晓侯崩溃,他一头将岑北亭撞开,说:“老子选你!这是谁写的狗屁题目。” 大家狂笑。 崔奥利跟着笑了几声,吐槽:“这是谁写的题目,太恶心了,那我下次也要写一道题,猪腰子下巴、眯缝眼、一米六选一个当老公选谁!” 李晓侯便说:“就是玩个游戏嘛,这么较真干嘛?下一个崔奥利,崔奥利。” 崔奥利被拱上台,她大大方方,一把抓过瓶子,说:“来就来,怕你了?” 她随手将玻璃瓶一转,说:“随便啦。” 瓶子转了一圈半,晃晃悠悠,最后竟然在许欣面前停住了。 许欣瞪着那瓶口,真希望这是假的。 第19章 chapter 19 大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崔奥利用手肘拱她,说:“对不住了,你看着我转的,我可没作弊。”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岑北亭终于笑够了,问她。 看见刚刚李晓侯的惨痛遭遇,许欣担心真心话的筒子里还会有更吓人的题目,她轻吸口气,说:“大冒险吧。” 岑北亭像网页左下角广告跳弹框里突然冒出来的性感荷官,立马殷勤地向她递上木桶,“抽吧。” 许欣骑虎难下,她拗不过,只得抽了。 她将手伸进瓶中,手指抓了一把,随缘抓住一张纸条,抽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崔奥利凑了过来,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她替她念了出来,说:“大冒险,和在场的一名异性对视五秒,不许笑。” 许欣:“……” 崔奥利这下笑得直不起腰,说:“这张纸条谁写的?太缺德了吧,李晓侯,是不是你?” 现在有比他还惨的了,李晓侯乐不可支,说:“许欣,你要跟谁对视?是不是要挑我们里面长得最帅的?”他将袖子撸了起来,对许欣这一排女生凹了一个健美先生的搞笑造型。 大家笑得要从椅子上摔下去。 许欣也尴尬地笑,她求助地四处看,这种游戏只能跟熟的人玩儿,这时贝博艺也抬头望了她一眼,正好和许欣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哈……”这时岑北亭突然扶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摆正,轻声说:“人贝博艺名草有主了啊。” “所以啊,”他眼神看起来懒洋洋的,有一点漫不经心,歪着头对她笑,那排又白又整齐的牙齿像一串银色的贝壳,“我呢,可以勉为其难的……” 这时,崔奥利一个扫堂腿过去,她脸颊发红,“岑北亭,你胡说八道什么?” 岑北亭捂着腿单腿跳,说:“我说你了?我指名道姓了?我连你名字提都没提,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什么。”岑北亭将木头似的贝博艺一推,说:“你管管。” 贝博艺突然站起身,走到许欣面前,说:“来吧。” 场面静了整整一秒,大家都看着许欣和贝博艺。 许欣也愣了愣。 她压根没想过贝博艺会主动要求参与其中,她下意识地去看崔奥利,一直笑嘻嘻的崔奥利静了一秒,什么也没说,对她笑了一声。 岑北亭也没有刚刚活跃,他有些意外,于是一时没来得及做出应有的反应。他只是盘腿坐在原地,没有取笑,没有起哄,也没有激动地掏出手机计时。 “开始吗?”贝博艺反而主动地问,他撩起单薄的眼皮,声音清淡。 岑北亭没说话,李晓侯于是取代了他的游戏主持人的角色,他用手机倒计时二十秒,按下开始键:“开始开始,start!” 许欣回过神,游戏还在继续,他们就必须遵循游戏规则,她和贝博艺面对面而坐,她看着贝博艺的眼睛,贝博艺也看着她的。 看着她的时候,贝博艺的眼神很冷,甚至于在那双淡琥珀似的眸子里,许欣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她和贝博艺是泛泛之交,但因为两人成绩相近,Z中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这两把交椅,一直都是两人轮流坐庄,这一次我比你高一两分,下一次你比我高一两分。于是开学第一天就有同学就在下面胡乱凑对,说两人是雌雄双煞。 这种说法也传到了许欣的耳朵里,她一直没放在心上。因为她并不喜欢贝博艺,她也相信贝博艺不喜欢她。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其实就是一类人,早慧、冷漠、异常幸运的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以后想要做什么,并为了这个目的燃烧青春,这样的人恰恰不会为彼此所吸引,恰恰相反,他们执迷不悟地迷恋着自己身上没有的东西,比如最原始的热能、善意和温柔。 火苗静静地舞动着,发出噼里啪啦细碎的声响。 李晓侯掐了秒表,说:“好了好了!别看了,再看正擦枪走火了。” 贝博艺始终是那副平淡的脸,波澜不惊。 许欣大大的松了口气。 大家笑笑闹闹,岑北亭也跟着笑了一声。 他的座位本离许欣很近,就在她的对面,只要她抬起头,就会看见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但此时,许欣再去看他,却发现他突然坐远了许多,两人中间隔了一篝炉火,让他的目光影影绰绰。 闹到八|九点,老徐勒令他们必须回去,大家意犹未尽,收拾垃圾,然后回房间休息。 许欣上楼,走廊上李梦突然撞了撞她胳膊,示意她往外看,“你看。” 许欣往外望了一眼,看见岑北亭和一个瘦瘦小小,披着长发的女生说话。 她认出了那个女生,就是李梦和崔奥利她们说今天会跟岑北亭告白的那一个。 岑北亭斜靠在走廊横梁,两条长腿随意交叉并在一起,他比女生高出许多,于是女生说话的时候,他需要将头低垂下来。 他的头发总有些乱,发质又粗又硬,摸上去的时候扎手。 “真去了。”正看着,崔奥利突然也过来,倚着走廊扶手。 “倒霉。”崔奥利极其精准地点评道。 那个女生已经和岑北亭说完话,匆匆走了。 不一会儿,她跑了上来,一直跑回自己的房间里,许欣扫了一眼,发现这个女生眼角发红。不知道岑北亭跟她说了什么。 崔奥利对她耸肩,给了她一个毫不意外的眼神——“我说吧”。 许欣回头看,看见岑北亭靠着横梁,一条腿微曲,抬着头,脖颈上喉结的凸起分外清晰。他似乎对月光的兴趣更大,总是笑着的嘴角动了动,然后无所谓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上楼梯。 * 第二天艳阳高照。 即便是在外春游,老徐和周白薇也时刻将形式主义的素质教育放在心上,不愿让他们玩成野鸭子。 昨晚自由烧烤已经是法外开恩,今天必须从思想上下狠手,鼓动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冲劲儿和决心。 老徐本不同意他们钓鱼,近水区危险,这是常识,但架不住岑北亭软磨硬泡。 “徐哥,又变帅了啊!这发型,亮瞎了啊!求您了啊,您就让我们去吧!”岑北亭搂着老徐的肩膀,他哥俩好地跟老徐套近乎,小骚话一套一套的,把老徐哄得呵呵笑,最后法外开恩,真让他们去了。 太阳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男生女生都泡在水里贪凉,真的抓起鱼来,其实谁也不会,有时候鱼游过来了,擦着腿,反而吓得要从水里跳起来。 许欣坐在水边的石头上看大家玩儿,突然一大朵水花拍了过来,水珠溅在她脸上,她吓一跳,然后看见岑北亭从水里钻了出来。 岑北亭趴在湖边,又短又粗的头发湿透了,脸上挂着细细的水珠,在阳光下更显得唇红齿白。他笑得有点怪,这次让她没想到狗,反而想到了狐狸,狡猾又精明。 他甩了甩头,水珠全甩在许欣身上。 许欣往后躲,又气又好笑,说:“你干嘛?” 岑北亭歪头笑了一下,紧接着突然拉了她一把,许欣惊呼一声,跳进水里。 她被湖水冷得一激灵,一时竟没个踩着底,身体浸在水里,她不知道湖水有多深,吓得乱扑腾,她惊魂未定,抬头就看见岑北亭那张奸计得逞狐狸似的笑脸,她气得要咬人,然后发觉自己小腹的部位被什么东西托举了起来。 那是岑北亭的手臂,像一根钢筋一样箍住了她,硬邦邦的。 岑北亭抱着她的腰,将她的身体在水中放平。 “明明很想玩儿的。”岑北亭划着水说。 这种事,许欣才不会承认,她没想玩儿!她就看看。 她气得要打岑北亭,“把我放开。” “好好好,”岑北亭真的松开了手臂,那捁在腰间的力气一松,许欣反而更害怕了,她反而攀上岑北亭胳膊,尖叫:“不许松!不许松!” 岑北亭本就没有真松手,于是那股劲儿立刻回来了,稳妥地托举着她。 岑北亭笑盈盈的,一脸“到底要不要我松呀?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办”的欠揍模样。“你们女生,都这么口是心非吗?” “岑北亭!”许欣牙根痛。她想打岑北亭,但是打岑北亭意味着松手,她不敢松,而且还怕岑北亭先松了,只能气急败坏地抱着岑北亭胳膊。 许欣动来动去,岑北亭也不好受,倒不是重,而是另一种原因,她的身体在往下滑,于是他只能将手放在她的腰上,水很冷,而他的掌心烫得要命,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克制着自己少年的冲动和莽劲儿,他声音变低了,吓唬许欣,“别动了啊,再动真要掉下去。” 许欣真被吓到了,不敢再动,她抓着岑北亭的手臂,恶狠狠地瞪他,恨不得将眼睛换成镭射激光枪,把岑北亭的脸瞪出两个窟窿。 许欣越瞪他,岑北亭反而越受用,他还笑,笑时贴着她的胸腔轻轻震荡。 他始终精巧地拿捏着一个度,在“想把他打死”和“把他打死”之间找一个能活命的临界值。在许欣真要生气之前,将她放进了水里。 他动作依然笨拙,却又因刻意的轻缓显得温顺。 脚踩进水里是冰冷的,许欣缩了回来,抓上岑北亭上节臂膀。 “没事,真的,我在呢。”岑北亭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有了岑北亭这句话,许欣似乎多了那么一丁点勇气。她定了定心,小心翼翼地用脚尖试探,适应了水的冰凉。 她在水底站住,发现原来湖水真的不深,水才刚刚到她膝盖。 水里泡着真的很舒服,天太热,在水里待着比在岸上坐着凉快多了,被太阳晒出来的烦躁一扫而空,每个细胞都因吸足了水份而饱满舒展。 她站稳了,吹着风,一个浪花打了过来,打湿了她的白色运动短裤。 白色运动短裤有两层,一层缎面,一层网布,沾水后,布料变薄,近乎透明,紧紧贴附在腿根上。 岑北亭盯着那块白得发光的细腻里,然后一个猛扎钻进水里往远处游。 他下沉,然后浮起,他水性很好,在水里像一条男美人鱼,他游了几个身位,又回来,趴在了岸边。 许欣不知道岑北亭现在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黄色废料,她就挺嫉妒岑北亭的。岑北亭怎么什么都会,又会做饭,又会游泳,不像她,除了成绩好,似乎没有什么别的长处。 她故意踢了踢水,把水花溅在岑北亭这个讨厌鬼的脸上。 岑北亭被溅了水也不生气,更没报复,抹了把脸,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许欣问:“你们抓着鱼了吗?” 岑北亭说:“抓着了。” “哦。”许欣说。 她问:“什么时候吃?” 岑北亭说:“待会儿吃。饿了?” 许欣说:“没有。”今天旅社的早餐很丰盛,所以现在一点都不饿。就是挺馋岑北亭昨天做的烤鱼,又鲜又嫩,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 太阳照在水面上,岑北亭双臂展开,撑在水岸上。 “许欣。”他突然郑重其事地叫她。 “嗯?”许欣被太阳照得睁不开眼,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 不知道故意的还是无意,岑北亭的手臂在水里动了动,硬邦邦的肌肉线条时紧时松,他像一只开屏孔雀似地抬了抬下巴,突然天外飞仙地来了一句:“你觉得我肌肉练的怎么样?” 许欣:“?” “???” 许欣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知道岑北亭挺不要脸的,但是没曾想已经进化到叹为观止的程度了。 为什么要问她这种问题? 她又不是变态,天天没事盯着别人肌肉看。 岑北亭继续顾影自怜地收紧胳膊,成块的肌肉一跳一跳的,说:“这几天手臂练的不太好,还是看腹肌吧,我腹肌还可以。”说着作势就要撩起湿透了的白色T恤给她看自己的肚子。 白色T恤见水后跟没穿差不多,水下已能隐隐看见马甲线。 但是许欣一点也不想看!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想看。” 再看长针眼! “我不要看!!!”许欣咬牙切齿地说。 “好好好,不看就不看。”岑北亭敝帚自珍地爱抚着自己的腹肌。 阳光很亮,照在他挂着混合着水珠和汗珠的脸颊上闪闪发光,他随意地抹了一把脸,揩掉流进他眉梢里的水,歪了歪嘴,对她说:“那贝博艺的呢?” “什么?”许欣更是莫名其妙到极点,她为什么要去看贝博艺的腹肌?她有病吗?人家贝博艺有病吗?以为谁都跟他似的暴露狂,没事就逼着别人看自己的腹肌? 许欣说:“岑北亭,你到底想说什么?” 岑北亭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许欣扭头看岑北亭,岑北亭拒绝看她。 他定定地看着前方,明明前方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个排骨精身材的男生在打水仗,毫无观赏性,可他看得认真,不肯扭回头同她对视。 岑北亭难得地沉默了,他的大部分|身体浸没在了水里,他慵懒地垂着眼皮玩水,水波不断冲打着他的胸膛。 “你是不是喜欢那种成绩特好的?就贝博艺那种?”岑北亭自说自话道,“你们是不是以后要一起上清华?” 许欣一时真不知道她该说什么,毕竟这事再怎么也得人家清华招生办答应。 “你到底在说什么呢?”许欣说,“我不知道贝博艺准备去哪儿,但谁说我想上清华的?” 岑北亭重燃希望,问:“那你想去哪儿?” 许欣:“我想上北大。” 岑北亭:“……”他比刚才更蔫儿了一点,这也是他配不上的地方呢。 许欣看了看岑北亭,然后移开眼,也看向前方,说:“我不喜欢贝博艺。” 岑北亭眉梢动了动,终于扭过头。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尤其是看向她的时候,总让她有一种心脏被攥紧的悸动,他看着她,眼睛变得更亮,似是周遭越黑暗,星辰就变得越耀眼,那双眼睛眸底映着她的影子,还有一把欢呼雀跃的火苗。 抿在一起的单薄的嘴唇缓慢而细微地扬了起来,他弯了弯眼睛,如释重负,“哦。” “走啦!”他在水里站了起来,健壮地手臂一弯,将她从水中捞了起来,轻轻放在岸边。 第20章 chapter 20 他们真的抓了不少鱼。 这片湖域盛产一种红尾鱼,红尾巴梢、尖嘴,鱼肉瘦少脂肪,肉质银白细嫩,蒸煎煮炒,怎么做都美味。岑北亭信守承诺,再次大展身手。这次他给大家做了一大锅地道的焖锅鱼,配菜有辣椒、洋葱和土豆,鲜得舌头都要掉了。 吃完鱼大家聚在一起玩。 老徐是个老古板,他和周白薇设计的游戏环节都很老套,比如击鼓传花、成语接龙。但对于天天读书的学生来说,能从教室出来,坐在湖边吹吹风,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玩到晚上八点出头,老徐又赶他们回宿舍。 大家没玩够,意犹未尽。 岑北亭求老徐,“明天就要回去了,今天多玩会儿不行吗?” 老徐说:“不行。” 老徐一声令下,大家只能偃旗息鼓地各自回房间。 回房间后稍作整顿。许欣正准备睡觉,刚合眼没多久,听见门外噗的一声哑响,正充电的手机屏幕亮了,许欣摸着手机看时间,十点钟,准时熄灯。 崔奥利突然从背后捂着她的嘴,贴着她的耳朵嘘了一声。 崔奥利神神秘秘,许欣也跟崔奥利一样屏住呼吸,吹着气似的小心翼翼地说话:“怎么了?” 崔奥利说:“今天晚上男生打游戏,你想不想去?” 许欣说:“九点门禁,现在都十点了……” 崔奥利嗤笑了一声,说:“没事儿,等下偷偷回来就行了,只要没人告状,老徐和周白薇不会知道的。” “你去不去?”她松了手,弯腰勾出床底的运动鞋,踩着脚后跟兜上,小声催促着。 许欣不知怎么了,她心咚咚跳,浑身血不知道流往了哪里,她那一直循规蹈矩,默默无闻学生生涯第一次生出了这种莫名的冲动,去他的门禁,她想跟崔奥利一起去,她吸了口气,点头,说:“你等我一下。” 许欣瞥了靠窗床位的李梦,崔奥利看见她的目光,解释:“李梦来‘那个’了,不去,就我们,走。” 郊区昼夜温差大,到了晚上有些很冷,许欣穿着外套,依然感觉打哆嗦。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男生宿舍那边终于闪出了几个高高大大的人影。 岑北亭、李晓侯还有贝博艺出来了。 见着人来,崔奥利给了岑北亭后背一巴掌,“还舍得出来啊?约好了十点,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让女生等你,羞不羞?” 岑北亭被打得几乎要跳起来,如果不是因为现在□□静,稍有动静就会把隔壁房的老徐吵醒,他现在早就哇哇叫了。他拿眼睛狠瞪崔奥利,表达自己的愤怒,“靠……” 他们本来十点出头就拾掇好了,随时准备着出发,没想老徐就算准了他们这帮子小混蛋会不服管教,熄灯后打着手电筒,一个房一个房的查。岑北亭他们只能穿上球鞋,缩在被子里憋气,等老徐晃着手电筒走远了才敢冒头。 岑北亭摸着后背骂道:“崔奥利你下手能不能有点数?你别以后把你老公给打死了。” 崔奥利手插在荷包里,凉凉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她看见了贝博艺,脸色僵住,不大乐意地瘪了瘪嘴,小声说:“他怎么来了,不是不带他的吗?” 贝博艺这种好学生,晚上睡觉恨不得都要枕上一本新华字典,不偷偷跟老徐打他们的小报告就不错了,哪儿还会跑来凑热闹? 崔奥利盯着贝博艺看,贝博艺却不看他,径直走了过去。 岑北亭耸肩,在贝博艺背后对崔奥利说:“他说,如果我们不带他,他就打小报告。” “靠!”崔奥利气得骂了一句脏话,她就知道贝博艺不是什么好人。她瞪着贝博艺的背影,贝博艺后背几乎要被她瞪出两只大窟窿。 早上抓鱼的时候,岑北亭他们偶然发现旅社后院里有一个地下室,里面像游戏室一样,有桌球、电玩和投影仪。这本来是给旅社客人准备的,但老徐当然不能让他们发现这样的风水宝地。 大家各自玩儿,这时岑北亭说,“我们联机打游戏吧。” “来来来。”除了许欣之外,大家都是网瘾少年,全都举双手双脚赞成。 岑北亭说:“我最近编了一个,玩我的。” 他用数据线将手机连在游戏机上,游戏机屏幕出现一连串英文代码,左边是编译器,右边是显示屏。他一边看编译器,一边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然后显示屏上再次出现了游戏开始的界面。 岑北亭自己捣鼓的这款游戏叫“史诗级马赛克之战”。游戏玩家分为红蓝两队,每队一个马赛克小人,完成规定任务后生产不同属性的马赛克,马赛克小人通过吞噬马赛克变强,掠夺对面阵营资源,使对面的马赛克也成自己方颜色,最后马赛克颜色最多一方胜利。 他们刚好六个人,组成两队。为了游戏竞技的公平性,许欣和崔奥利两个女生分在不同队里,岑北亭和李晓侯这两个高手打散。于是岑北亭、另外一个男生和崔奥利一队,李晓侯、贝博艺和许欣一队。 许欣不怎么玩儿游戏,岑北亭便大大方方地分享出他的游戏攻略,洋洋洒洒一句话:“弱时唯唯诺诺,强时重拳出击!”简而言之,想玩好这个游戏,就要该怂怂,该浪浪。 许欣生疏地操纵着游戏手柄,控制游戏小人跟在队友后面。他们先是穿过一条丛林,丛林里布满了各种障碍物,只要成功跨越障碍,便会获得不同属性的马赛克碎片,许欣运气不错,捡到了几个爆破属性马赛克,后期能够按公式生成马赛克手|枪和子|弹。 又经过两条护城河,这时他们发育已基本成型。许欣她切换界面,看到岑北亭他们那一队,经验值正在急速增长。 原来在他们稳步发育的时候,岑北亭已经带着他的队友硬刚马赛克boss抢发育,由黑白马赛克组成的大型怪兽不断吐出大量马赛克,让他们全队经济暴涨,练成更好的武器装备。 “跟着我,偷袭!”这时耳机里传来李晓侯的声音。 此时他们虽然处于劣势,但所有事情都有两面性,正因为发育的不好,所以他们的马赛克体积更小,想要被远程瞄准难度更高,也更好藏身,反而更不容易死,就像用大炮打死大象要比打死蚊子容易。 李晓侯一路潜伏,绕到残血boss身后。 这时突然一大炮轰了过来,把李晓侯轰成了两半。 “靠靠靠!”李晓侯大吼:“岑北亭,你什么眼睛,这样也能看到我?” 李晓侯的身体不断往外流马赛克,当马赛克小人的马赛克含量低于30%时,玩家将宣告死亡。 岑北亭嘚瑟。 李晓侯争分夺秒地用带有治愈属性的马赛克合成绷带和创口贴,勉强让自己的马赛克含量维持在39%,然后用自己的所有攻击属性马赛克合成了手榴弹,说:“我残血了,我冒头勾引,你们别管我,直接抢boss。” 布好战术后,李晓侯拎着马赛克手榴弹就冲了出去。 许欣还没反应过来,贝博艺也冲出去了,然后一阵乱斗,画面上到处都是红色和蓝色的马赛克。 许欣慢了一步,短短数秒,就听见游戏提示音,“一个队友倒下,两个队友倒下……” 李晓侯功败垂成,怒摔手机,说:“靠,就差一点点了!” 贝博艺淡淡地说:“还没完。许欣在。” 李晓侯眼睛一亮,“你现在是我们村的希望。” 许欣顿时感觉亚历山大,使命光荣…… 李晓侯搬来凳子给许欣当教练,“先别冒头,你现在体积最小,对,躲着,岑北亭眼睛再好,隔这么远也看不见你的。你有什么装备?” 许欣切换界面给李晓侯看装备,李晓侯一看啧啧惊叹,说:“可以啊,看不出来,成绩好的脑子就是溜,闷声发大财啊!” “看见对面boss血条了没有,”李晓侯说:“看准了,走。” 许欣看准boss,正要打枪,这时岑北亭出现了。 岑北亭经验比她高太多,倍杀,所以他的马赛克小人体积非常庞大,整个画面几乎被她铺满。 屏幕上一眼望过去,她的小人成了一个小红点。 “快躲快躲!”李晓侯催促道。 许欣迅速钻进草丛。但是岑北亭已经看见她了,远程子弹定格在她的身上,但岑北亭却没有立即动手。 他开始频繁地换装备,一会儿是□□,一会儿是导弹,一会儿又是消音□□,不同武器瞄准在敌人身上时会产生不同的光圈,于是此时许欣身上看起来五光十色,跟蹦迪似的。 岑北亭的队友气炸了,怒叱:“岑北亭,你在放水吗?” “有吗?”岑北亭不紧不慢,继续慢吞吞的挑选装备。 “是,没有,你是没有。”他队友被岑北亭坑得要气死,“你这哪里是在放水,你他妈在泄洪!” 岑北亭啧了一声,连反驳都懒得反驳了,振振有词地说:“怎么可以在游戏里欺负女孩子呢?” 崔奥利一脚踹了过来,说:“岑北亭,你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晓侯立刻为许欣摇旗呐喊:“冲鸭!!!冲鸭!!!” 趁岑北亭换装备,许欣连忙跑路,绕道boss身后,在boss仅剩一丝血的时候,一梭子弹带走。 Boss爆出大量马赛克,攻击属性,爆破属性,防御属性,各种让自己变得强大。许欣吞噬了boss马赛克,很快变得体积巨大,和岑北亭旗鼓相当。 李晓侯激动得呱唧鼓掌,他在游戏里天天被岑北亭虐,都快被虐成抖m了,这次看着许欣明目张胆地抢走了岑北亭的boss,实在是出了一口恶气!“可以可以!许欣,你要成打败岑北亭第一人了!” 这时突然听见脚步声,门外老徐中气十足地吼道:“小兔崽子!你们当我瞎吗?玩儿就玩儿,还敢开灯?” 第21章 chapter 21 不知是谁眼疾手快,飞似的按灭了灯光。 黑夜里,只有手机屏幕的蓝光亮着,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又觉得好笑。 “手机。”岑北亭说了一句。其他人纷纷把手机锁屏。 连手机的光都没有之后,房间里更暗了,连对面的人都看不清楚。 许欣摸着黑往前走,然后兀地一怔,发觉自己的手按在了岑北亭的手背上。她连忙放开,却被岑北亭翻手捉住。她想挣,岑北亭攒得更紧,她抬头看他,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他的目光始终专注地望向门外,另一只扶在李晓侯的肩膀上。许欣反应过来这个举动其实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他只是习惯性地在她的手心上安抚地捏了捏。 岑北亭在被老师抓包这种事上经验丰富,所以就算死到临头,只跟老徐隔一道门了,他也镇定自若,颇有大将风范。 他望着门外,全神贯注地听着老徐的动静,然后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示意大家跟着他。 岑北亭引着他们,躲在了地下室门后。他们一共有六个人,为了藏严实挤成一团。 “嘘,都别说话。”岑北亭沉重的呼吸喷在了她的耳后根上。 脚步声渐渐近了,老徐果然开了门,门板向后,刚好将他们几个挡住。 几个人大气不敢出,看着老徐手里的手电筒在房间里照了一圈。 许欣肺都要紧张炸了,生怕老徐一回头,就发现他们躲在门后。 周白薇见屋里没人,疑惑道:“诶,人呢?刚刚从外面看,明明亮了灯。” “调虎离山!”老徐到底比周白薇有经验,他大腿一拍,说:“这帮小兔崽子!中计了,中计了!快回去快回去。” 老徐领着周白薇打着手电筒往回跑。两人一走远,岑北亭立刻带着他们溜了出去。大家撒脚丫子一阵狂奔,一路跑到走廊。 到了门前,岑北亭嘘了一声,手指指了指脚下,然后轻手轻脚脱下鞋,揣在怀里走。 其他人立刻有样学样,也脱了鞋,踩着袜子走猫步,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老徐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馊主意肯定是岑北亭出的,于是他的目标非常明确,直奔岑北亭房间而去。 岑北亭也不是吃素的,他预判了老徐的预判,不走寻常路。他回去后特地没走正门,而是从窗户翻了进去。 他从窗台上跳下来的时候,老徐刚好破门而入,明晃晃的手电筒打在了他的脸上。 岑北亭伸手挡了挡光,眯着眼睛,拖着嗓音懒洋洋地说:“诶,老师您怎么又来了?刚刚不是查过了么?又要查寝吗?” “你?”老徐有点惊讶岑北亭怎么在屋里,说:“你怎么不在床上睡觉。” 岑北亭装模作样地揉眼睛,说:“我,我起夜呢。” “哼。”老徐一百个不相信。岑北亭光着脚站在地上,老徐打着手电筒围着他绕了一圈,什么证据也没找着。 “这小兔崽子!”他又和周白薇对视一眼,连忙赶去其他寝室查房。但剩下人早就趁老徐查岑北亭的空挡溜回房间,在老徐的手电筒扫进来前藏进被子里躲好。 许欣和崔奥利顺利地溜了回去。许欣合衣躺进床里,用被子蒙住了头。躺下后心跳还许久不能平静。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实是太刺激了,玩的就是心跳,难怪那么多人喜欢玩极限运动。 老徐的手电筒照了进来,然后又灭了,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安静了下来。 银色的月光洒在了床尾,静悄悄里,许欣无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掌心。 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仅仅为刚刚的逃跑成功而笑了,她笑的还多了许多别的东西。然后她蓦地想到崔奥利的那句警告,如梦初醒——像岑北亭这种人,就是太容易被喜欢上了。 * 春游相当于沸水煮面时点进的一点凉水,表面平静后,水温比之前更高。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跟着冬天里的一阵寒风还有期末分班考试的下课铃。时间过得飞快,高考这件以为很久远的事情,一眨眼便已经在眼前了。所有人都必须认认真真、深思熟虑地掂量掂量自己在高考这场战役里究竟几斤几两。 他们将各自书桌里的书和文具收走,在学校门口告别。到家的时候,许欣在单元楼下看见自己家的窗户里往外透了光亮,她走上楼,听见客厅电视机里传来了声音,李月华在家。 许欣进了门,蹲在玄关解鞋带。她朝鞋架上瞥了一眼,鞋架上并没有吴建军那双厚重的笨头皮鞋。 今天周五,吴建军没有来。 许欣换上拖鞋,进入客厅。李月华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从表情上看,李月华今天心情不错,她的眉毛是舒展着的,肩膀和嘴角也是,手慵懒地搁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按动遥控器转换频道。 她没看许欣,语气平淡地说:“回来了啊,吃了没?” 许欣说:“吃了。” 李月华又多问了她一句:“吃的什么?” 许欣说:“学校食堂。” 李月华放下了遥控器,她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脚后跟勾着拖鞋。她朝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说:“我给你炒饭。” 许欣并不想吃,她晚上总是吃的很少,但更令她疑惑的是,李月华今天为什么这么和颜悦色。吴建军没来,她应该大发脾气,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好像她哪里都不对。 就在她分神的时候,李月华走进了厨房。她从冰箱里拿了鸡蛋,敲进碗里,撒了勺盐,筷子插\进蛋液,腾出了手,将灶台的火苗打燃。 永远只有防蝇罩罩着一碟冷饭的厨房,第一次充满了久违的烟火气。许欣看着李月华忙碌着,那个背影逐渐和很多年前的李月华重合,和许周还在的时候的那个人融为了一体。 许欣对着李月华的影子说:“我不想吃。” 搅拌鸡蛋的声音停了停,然后又继续了下去。李月华没有转身,她今天的心情真的相当好,她一点脾气也没有冲许欣发,容忍着她得寸进尺的无理取闹,她淡淡地说:“鸡蛋都打了,你不吃怎么办?” 锅碗瓢盆敲出一段交响乐。一份鸡蛋炒饭很快就做好了,摆在了许欣面前。 在李月华的目光里,许欣低着头,在她对面坐下,拾起筷子。 李月华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她,说:“你是不是瘦了点?” 许欣用手背擦了擦下巴,说:“没有。” “没有么?”李月华没有深究。 “你现在高几来着?”她又问:“高二了吧?” 许欣咽着米,说:“高一下学期。” 李月华:“哦,也对。” 李月华没再说话,而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许欣如鲠在喉,终于抬头也看李月华。 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一刹那间的错觉,许欣突然觉得,李月华变得好看了。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的变化,说不出究竟具体是哪儿,好像都没变,又好像都变了。 她的皮肤变得很好,细腻白皙而富有年轻健康的光泽,她眼角的细纹是舒展的,规整标致的五官温顺而柔和,没有了世故的棱角。她的身材也变得丰腴了起来,她穿着一件白色一件式睡裙,腰部没有束腰,女性的特征饱满显著,却恰恰相反的缺失了“性”的吸引力。 餐厅暖灯下,她的目光和李月华撞在了一起,李月华也在打量着她,无可回避地,她们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人要先开口说话。 李月华看着她,开口道:“你长得很快。” “感觉你昨天还很小,但今天就这么大了。” “其实你长得像你爸爸,”李月华对她说。 她用那如芒在背的温和的目光看着她,说:“尤其是眼睛,很漂亮。” 许欣瞥开眼,她不知道李月华今天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些,她默不作声,拼命地吃,狼吞虎咽、囫囵吞枣,她恨不得将整只碗都吞下去,这样她就能早点离开,不用接着忍受李月华的喋喋不休。她甚至希望李月华再次跟她翻脸,指着她的鼻子对她歇斯底里地咒骂,因为这样她就有借口摔了手里的这只碗,然后结束这段对话。 可李月华今天的心情很好,她托着腮,陷入她从不珍惜的回忆里,浑身都充满着女性和母亲的温和。 许欣终于吞下了最后一口米饭,蛋炒饭很干,吃到最后的时候,味道像是一把掺了盐的沙子,频繁、快速的吞咽让她嗓子眼里几乎要冒起火,她逃也似的扔下了碗筷,说:“我吃完了。”然后跑回自己房间里。 她“碰”地关上门,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侧耳细细听着,听她摔碗走人后李月华在干什么?她会不会突然踹门进来,然后将刚刚压抑的怒火全倒在她的头上? 但是李月华并没有,许欣非常非常用心地听,也只听见李月华收拾碗筷的声音。即便是将碗放进水池里,李月华的动作也是轻柔的,她好像怀揣了什么珍贵的宝藏,以至于外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不满和愤恨。 李月华的平静让许欣突然慌张了,她如临大敌,甚至说不出这种不安全感究竟来源于哪里。 * 李月华似乎不再去工厂了。整个寒假,李月华都在家。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微微丰腴的腰身后垫了一只红色的枕头。 她会给许欣做饭,白米饭搭配一菜一汤。 她总是托着腮看着她独自吃,自己却不肯动筷。许欣问她,为什么不吃。她总说,没什么胃口。 寒假的第三天,许欣写完了所有作业,她在附近便利店里找了一份临时工,早上六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 周五晚上,许欣从便利店回家,她走到楼下,一眼就看到了那辆与这巷子格格不入的黑色小轿车。 她心一怔,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跑,跑到三楼的时候,楼下吴婶虚掩着门,抱着那个大头胖娃娃探头探脑地看她,当许欣目光看过来,她又慌忙扭头,不屑地“嘁”一声,说:“不像话。” 许欣在自家门外听见隐隐说话和笑的声音,那是男人和女人调情的声音。她将手指扣在插销上,插销没关,门忘了锁,推一下就开了。 客厅里吱呀吱呀响的老式唱片机正在播放一首甜软的歌,她看见李月华穿着一条白色睡裙,慵懒的脚踝上挂着一双露指拖鞋,涂了红色指甲油的脚尖跟着曲调轻轻踩着节拍。 “妈。”许欣敷衍地叫了一声,她将单肩包搁在地上,蹲下身解鞋带。 李月华走了过来,瞥了她一眼,“怎么现在才回来?” “嗯。”许欣懒得解释。 李月华说:“洗了手吃饭。” 许欣换上棉布拖鞋,她拎上书包带,站了起来,紧接着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深棕色圆头男士皮鞋,那双皮鞋踩在客厅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像老鼠一样咯咯的声音。 吴建军从李月华的房间里出来了。他正往上提着自己裤腰带,他穿了一件深棕色皮夹衣,那件衣服不是他的,所以这身衣服穿起来很不合适,滑稽极了,肩膀的位置变了形,凹凸不平,腹部一团团肥肉像流体一样随着步伐抖动。 他没看见许欣,背对着她,径直走进厨房,从身后贴上李月华,手伸进李月华的睡衣裙摆里狠狠地掐了一把李月华的屁股。 李月华回过头,她瞟了许欣一眼,脸是僵着的,但又马上和吴建军笑成了一团。 看见这一幕,许欣一股血直冲上了脑门儿。 她不管不顾,书包重重摔在地上,像一只凶猛的幼豹,冲向吴建军,用头撞吴建军,抓着吴建军的袖口大吼大叫道:“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吴建军愣了,那张肥硕的脸蓦地黑了下去。 他转头看李月华,目光愠怒,“搞什么?” 他迟迟不肯定下心,安安分分地和李月华在一起,除了他对男女关系毫不在意的放浪惯性,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喜欢李月华带着的这个拖油瓶。 实话实说,他并不喜欢许欣。这丫头片子很难讨人喜欢,她不爱说话,看谁总是撩着眼皮。这个世上麻烦多一个不如少一个。娇气、无用、坏脾气的大小姐,他那该死的前妻已经给他留了一个,他实在不想又来一个把他那本就不安宁的家搅得鸡飞狗跳。 “许欣,你什么态度?”李月华脸上的笑还没散,和浮现出的恐惧一同凝固在脸上,她拽着许欣的手臂,又推又搡往外带,说:“做什么?怎么对吴叔叔这样?” 许欣仰着脸,冲李月华吼:“我什么态度?你问我什么态度?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是我爸的衣服!这是我爸的衣服!你凭什么给他?你凭什么?!” 第22章 chapter 22 许欣暴跳如雷,她眼睛一直在往外流眼泪,流得几乎要充血,而她自己根本不知道。 头顶的墙壁上,李月华和许周的婚纱照还没有取下来,镶嵌在老式金铜相框中,吊灯的灯光只有一半照在了相片上,于是那层镶嵌在相框里的纸一半苍白,一半泛黄,许周在泛黄的那边,他穿着褐色皮夹克,温和、谦让,长而微凹的眼睛目光向下,温和地俯视着画前的人。 “啪!”李月华给了许欣一巴掌,她气得嘴唇发抖,身体也打着颤,打过许欣的手扶住柜角,止不住的抖动。 她指着许欣大骂:“这件衣服是你爸的又怎么了?你吴叔叔难得到家里来一次,进厨房总不能把他自己的衣服弄坏,你在这里大喊大闹做什么?” 许欣站在原地,大口喘气。“这是我爸的衣服。”她说。 李月华突然捂住脸,颓然地坐在桌边,呜呜哽咽。 女人的眼泪一直是无往不利的兵刃,李月华一哭,许欣败下阵来,畏缩地向后退了一步。 吴建军也软了心,过去拍了拍李月华的肩膀。“行了行了,哭个什么?就一小孩儿。”他潦草的安慰着。 嘴唇很干燥,许欣咬了咬,莽撞地抓起扔在地上的书包。书包下是吴建军的西装外套,外套毛领被翻了出来,露出里面的名牌,是一个许欣没见过的外国货。 许欣一言不发,往那毛边领上踩了一个脚印,大跨步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她重重摔上门,走到窗边,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儿,冷风立刻灌了进来,浇得手指犯疼。 许欣哆哆嗦嗦,捏瘪了手里的半只香烟盒,她抖出烟,在屉子里找打火机。黑色塑料打火机烧起一股机油味儿,烟头在指缝间颤抖得像一双蝴蝶的翅膀,滚烫的红色火苗却怎么也点不着。 她干脆用牙齿咬住了烟尾,尝着了棉花纹路的苦味。 她并不知道成年人为什么说抽烟会让人感到轻松和愉悦,就像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喝酒可以消愁,她拙劣地模仿着大人的动作,企图让自己提早拥有成年人刀枪不入的铠甲和麻木的心脏。最后她厌恶地将烟吐掉,然后将那盒从吴建军那里偷来的香烟从窗户扔了出去。 她趴在桌子上,脸贴着桌面。 桌面很凉,比她的脸还冷,她已经没有哭了,两只黑色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想了很多很多事情,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那种困兽一样的窒息感又出现了,她发疯似的想离开这里,她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只要能让她离开这片臭水沟一样的泥泽…… 生活会永远都这么困难吗?还是只有在人不够成熟的时候才会这样? 她听见李月华的房间里隐隐传来吵闹—— “她到底什么时候签字?” “你答应了我的。” “那个女孩儿跟谁?” 过了很久很久,争吵声终于小了下去。李月华的房门开了,然后是大门,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在她书桌前的窗户外亮起来耀眼的探照灯。 在划破夜空的刺耳的马达声里,李月华敲了敲她的房门。 许欣没有动,李月华便不停地敲。 终于,许欣打开了门。 李月华站在门外,“不管你同不同意,”她微微抬着下巴,说:“我和你吴叔叔要结婚了。” 她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告诉许欣:“我肚子里,有一个小宝宝。” * 第二天,吴建军请李月华和许欣在外面吃饭。 他们预定的餐厅位于市中心,有令人咋舌的最低包厢消费价格,和可以三百六十度观赏江景的落地窗。他们一共等了半个多小时,这顿饭的另一个主角终于姗姗来迟。 吴岳冉穿着白色T恤,黑色飞行员夹克,超短裙,白色长筒袜和白色球鞋,冷着脸一脚踢开椅背。 和吴建军粗矿的五官相比,吴岳冉的眉眼应该是继承自她的母亲。她的瞳孔微浅,眉毛很淡,用深棕的眉笔描了轮廓和内眼线,眼角用防水黑色极细眼线笔向上勾了角,扑过散粉的皮肤接近苍白。 吴建军斥责:“怎么搞的?现在才来。” “哦。”吴岳冉冷不丁地哼了一声,从鼻尖里冒出一声不屑。她喝了口冷饮,将茶杯推在玻璃转桌上,玻璃杯在上面滴溜溜转了一圈,险些碎成了两半。 “哎呀哎呀,这有什么好置气的?”李月华打圆场,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兢兢业业地雕刻着一个称职、令人“敬仰”的后妈的形象。 饭桌上气氛始终活泛不起来,吴建军问吴岳冉关于班级上的事,吴岳冉回答得很敷衍。 “最近学习怎么样?” “嗯。” “同学呢?” “嗯。” “老师教的好不好?” “嗯。” “你看看你姐,”吴建军说:“人家联考第一。” “嘁。”这次吴岳冉总算换一个回应了,她饶有兴趣地睇了许欣一眼,说:“这么快就开始叫姐啦?这不才刚吃一次饭么?我看还早着吧……” “吴岳冉!”吴建军狠狠训斥,李月华在一旁赔笑,笑得脸都僵了。 从跟吴建军认识起,她就开始跟吴岳冉斗智斗勇。 和许欣不一样,吴岳冉的反骨不是长在后脑勺,而是长在心里。 她知道,在她出现之前,吴岳冉成功斗退过了吴建军无数个红粉知己。她的拿手好戏是装病,在吴建军要和情人约会的时候要死要活,她曾站在吴建军买在她名下的那栋独栋别墅二楼阳台上大喊大叫,“吴建军,只要你离开我和我妈,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我说到做到!”“吴建军,我妈跟你白手起家,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 的确对不起。 吴建军骇然。他那商人骨子里的冷漠被吴岳冉唤起一丝柔情,为了他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他连连让步。 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吴岳冉小孩子气的做法虽然暂时性的令吴建军心生愧疚。但愧疚之后,滋生的是报复性的堕落。 她越不许吴建军在外面找给她找小妈,吴建军越要在外面养小情儿,他其实最偏爱那种年纪小的,比吴岳冉大不了多少岁,一个个嫩得像水蜜桃,看着都能掐出水来。但最后他还是栽在了李月华手里。 和吴建军曾经的那些骄纵、任性的情人相比,李月华更能沉得住气。她过过苦难的日子,于是一旦有一丝机会,她便能抓着那根救命稻草怎么也不肯放。她能忍。 她将自己最坏的那面留给许欣,给吴建军的全是温柔体贴,她像一朵最可人的解语花,默默忍受着吴建军的爽约、出尔反尔和喜怒无常。 于是在吴岳冉和李月华的拉锯战中,吴建军不知不觉沉溺在李月华成熟女性的包容里,那是波涛浪滚里的港湾和锚点,那是一张能够终结过去的门票。吴岳冉做梦也想不到,是自己将吴建军狠狠地向李月华推了一把。 菜很快点好了,吴建军在公司当惯了老板,在这也搞一言堂,他不询问任何人意见,就点了菜,他爱吃辣,上桌的麻辣兔头、水煮鱼片还有麻婆豆腐,每一盘上面都铺着密密麻麻一层红辣椒。 李月华怀了孕,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吃饭的时候,吴建军就坐在许欣对面,每次抬眼,眼前的画面都让她忍不住皱眉。 许周是一个清瘦的男人,脸颊瘦长,眉毛很淡,瘦削单薄的鼻梁上架着一面金边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许欣有时感到奇怪,她听说,人总是会对自己年轻时动心的人放不下。所以她不明白,李月华和许周结婚生子,共度大半生后,会接受与许周截然相反的吴建军。于是她只能自我开解,这个世界上,总是糟糕的人多,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所以最后都是像李月华和吴建军这样的恶人相互折磨。 “许欣以后想做什么?”吴建军问,“你们马上要分文理科了吧?以后准备读文科还是理科?” 李月华怕许欣又给吴建军摔脸子,特意替她解释,说:“谁知道呢?她每天都关在房间里叽里咕噜地说外语,也不知道在干嘛。” 许欣用筷子将沾满红油的撒尿牛肉丸戳破一个洞。 她决定选文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她正看见电视里播放新闻,当时镜头定格在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身上,她穿着干练的黑色套装,刚到肩头的中长发上别了一只银白色的小巧发卡。她看起来很文静温婉,但她开口的时候,立刻就像变了一个人,目光坚定而自信,脱口而出流利、标准的英语,将刚刚发言人的对话一字不差的转述出来。 许欣隐隐被触动了,屏幕左下角打出这位工作人员的姓名,许欣开始在网上搜索这个人的基本信息。她了解到,原来她是外语学院的毕业生,专业是同声传译,在校期间得了很多奖,工作任务满世界飞。 许欣滑动鼠标,认真浏览着每一条关于她的信息。 在想象中,五年后、十年后、十五年后,你希望自己是什么样子? 这一刻,她似乎有了自己的答案,她想像这个人一样,富有知识,见过很多人,走过很多路。 许欣放下筷子,冷冷地说:“不管你的事。” * 这顿饭最后真的只是在吃饭,每个人都各怀心事,默默无语。 吃完饭后,吴建军和李月华去取车,许欣和吴岳冉站在饭店前等待。 吴岳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浅绿色女士香烟,细管,有淡淡的薄荷味儿。 她靠在墙壁上,饶有兴趣地睨着许欣,似笑非笑,似乎在赌她敢不敢接——“抽烟么?” 许欣说不。 “也是。”吴岳冉一副理应如此地表情,将烟衔在嘴边,另一只手在兜里搜着打火机。 许欣抬手,直接了当地将烟从吴岳冉嘴里抽走。 吴岳冉结结实实愣了一下,干燥起皮的嘴唇微抿着,依然保持刚刚的状态。 许欣说:“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吴岳冉嗤笑了一下,没继续抖烟,将烟盒和打火机揣进兜里,然后两手也插进兜儿里。 “你真以为他们马上就会回来?” “有得吵。”她奸计得逞似的笑了起来。 许欣没说话。 “在跟岑北亭谈?”吴岳冉无所谓地说。 “什么意思?”许欣蹙眉。 吴岳冉故意说:“长得是蛮帅的,我也喜欢。” 许欣冷眼看着吴岳冉:“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岳冉反问:“不是不认么?现在急什么?怎么,你妈妈能抢别人老公,我还不能抢你男朋友了?” 许欣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吴岳冉下意识地站直了,攥紧了掌心的肉,她不喜欢许欣这么看她,好像她才是胜券在握的那一个。她被激怒了,于是得寸进尺地问,“你爸呢?” “走了。” “怎么呢?” “生病。”许欣回答。 “哦。”吴岳冉点了点头,突然说:“我妈可没死。” 许欣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知道吴岳冉是在故意激她,这种人天生如此,非要看着别人出血才快活。 于是她反唇相讥:“我妈怀孕了。” 吴岳冉立刻愣住了。 她那张飞扬跋扈,欺负惯人的脸流露出小孩儿的迷茫。 显然吴岳冉是他们四个人中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她好像眉心中了一枚子弹,惊讶、错愕的站在原地。 她曾那么信心满满地以为这次她还是会赶走她的仇人,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她面对的人是这么心机深重,这么可怕。 吴建军多想再要一个孩子啊,想要一个男孩,但是一直没能成功。 现在李月华肚子里的那个,有一半的可能是男孩,而她不是,她输给了这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这时吴建军和李月华回来了。副驾驶座上的李月华春光满面,俨然像坐稳了椅座一样坐稳了吴建军“正宫”的位置,她像一个胜利者一样招呼吴岳冉和许欣上车。 吴建军把他们送了回去,他开车一路进入小巷,将他们送到了楼下才折返。 许欣下了车,她看了吴岳冉一眼。吴岳冉一直在看向窗外,她背对着她,看不见此时的神情。 * 门很老旧,没锁,一脚下去,门开了,门轴吱哑响。 一个年轻男人来到门前,他刚睡醒,脸很冷。 房间里闷热,他没穿上衣,结实的胸膛赤|裸着,上面附着着一层汗珠,下身是一条宽大的灰色运动裤,松松垮垮的。 “让我进去!”吴岳冉冷冷地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歇斯底里,像一个神经病。 门前,黄岐枫看了看她,然后侧了侧身。 电视机里在放录像带,声音很轻,是比她老不知道多少的爵士乐队,一把破吉他横在茶几上。 吴岳冉不喜欢乐器,她用膝盖撞开琴身,将自己摔在沙发上,头顶是浅绿色吊扇,一圈一圈地转着,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 黄岐枫早就习惯了吴岳冉的怪脾气,没说话,也没问她怎么了,从沙发上拾了一件黑色T恤衫套上,嘴边叼着烟头。 吴岳冉仰面躺在沙发上,像濒死的鱼。 黄岐枫问她:“喝什么?” 吴岳冉没说话。 黄岐枫拿了啤酒回到沙发上。 他安静地喝了一口,吴岳冉依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静默地看着吴岳冉垂在沙发前的腿,她的裙子很短,遮住的地方更能留下遐想。 但是他看着她的那里,却什么也没有想。 大脑是放空的,直到烟头突然烧痛了他的手指。 他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他心动了一下,像突然一只蜂蜜钻进了纱窗。 他站了起来,俯身看吴岳冉,竟发现吴岳冉在哭。 吴岳冉闭着眼睛,眼泪一直在流,将她的眼影化开。 不化妆的时候她很清纯,看起来年纪好小,像一个小妹妹。 她感觉到黄岐枫的目光,用手背遮住眼睛。 但眼泪依然流淌出来,滚落进发鬓里。 “今天,”她的声音沙哑:“我能不能住在这儿?” 黑暗里,黄岐枫静了静,然后点头。 吴岳冉躺在黄岐枫的床上,床很小,一个人睡下刚好,睡两个人有些勉强。 吴岳冉闭着眼睛,刚刚洗过澡,她身上有沐浴露的香味,那是黄岐枫的沐浴露,是黄岐枫身上总有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黄岐枫也过来了。 他躺下的时候,床榻在往下陷。 他的呼吸吹在了她的后颈上,她不由将自己缩成一团。 然后黄岐枫靠了过来,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他的身上很硬,像一块有待开凿的顽石。 吴岳冉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但无法克制地,发现自己呼吸和黄岐枫变成了同样的频率。 黑暗里,她转了过来,她将头埋进黄岐枫的胸膛里。黄岐枫动也不动,始终保持着原来僵硬的姿势,伸出手臂,将她抱进怀里。 第23章 chapter 23 晚上轮班休息时间,许欣在打工的便利店买了一个三明治当晚饭。她坐在玻璃窗前的餐台上,手机不停地震动,岑北亭又在给她发消息。 “你在干嘛?” “你吃饭了没?” “能不能借我抄寒假作业?” 光看着这几条短信,许欣已经能可以想象出岑北亭现在在干嘛——刚打完游戏,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像“钓鱼”一样遍地撒网,给手机联系簿上所有人发消息解闷。 寒假他回了一趟乡下的外婆家,断网断电,昨天刚回来,整个人惨兮兮的。 许欣回复,在忙,吃了饭,没门。岑北亭又问她:“你现在在哪儿?” 许欣说:“在便利店。” 岑北亭又问:“哪个便利店?” “我家旁边那个。”许欣说。 “是巷子口那家吗?” 许欣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岑北亭:“来找你玩。” 许欣看了看岑北亭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没回。她咽下剩余的三明治,将塑料袋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这时门铃响了,便利店进来几个人。 他们中有几个看着眼熟,窄脸歪鼻,头发染得黄不拉几。许欣多看了几眼,认出其中几个。他们应该是吴岳冉的朋友,这群人想不注意都难,他们每天守在学校门口,对着走过的好好学生吹口哨,看谁不顺眼了,踹上一脚,直接从荷包里搜钱。 许欣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井水不犯河水,她扔了垃圾,只想早点走人,然后她听见其中一个人说:“不是说她住在这附近么?” 许欣停了下来。 说话的“黄毛”应该是他们的头儿,个头很高,细长一个,颧骨斜飞出来,头发剃得很短,耳朵上挂着黑色耳环,他看起来让人不舒服,吊儿郎当,他的吊儿郎当又和岑北亭不同,岑北亭也每天不着调,但他的轻佻浮于表面,看她的时候,他的眼神是正的,亮而温和,而这个人,眼尾朝下,眼睛一正一歪。 “黄毛”手肘撑在收银台的玻璃柜上,敲了敲,买了一包黄鹤楼。 “没看到啊,”其他几个人附和。 买了烟,一个贼眉鼠眼的小混混给黄毛点火,歪着嘴说:“我们搞她,吴姐知道吗?” 许欣站在货架后,默默听着。她猜他们口中的吴姐,应该就是吴岳冉。 “没跟她说,”“黄毛”说:“跟她说就没意思了。” “就是就是,吴姐不说,我们就出手,这样才能显示出我们黄哥的厉害。” “枫哥呢,还没追上?” “嘁,他不行,这种小娘们,得治。” 有人奇怪,说:“她们亲姐妹啊?怎么姓不一样。” 另外一人解释:“她妈妈在跟吴姐她爸搞婚外恋啊。所以说我黄哥厉害呢?这招,啧啧啧……吴姐早看她不爽,我们替她出气,一感动,这不就爱上我们黄哥了么?再说这妹子,漂亮啊,这便宜不占白不占,等下动了手,黄哥爽到了,我们谁也不跟吴姐说。” 矮子这么一说,其他人一起呵呵地猥琐笑。 黄毛开心了,和其他人分烟。 小混混继续说:“身材料很足啊,看那胸,又大又圆。”他两手一握,做了一个掐的动作。 “姐姐可以,妹妹也可以。”他们的话越来越嚣张,甚至指名道姓,“我吴姐玩腿,她就玩胸,双飞啊。” 许欣汗毛竖了起来,她低着头,飞快往外走。门铃响,叮叮当当,黄毛回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她拔腿就跑。 巷子里的路灯坏了一盏,那个角落比任何时候都暗。 许欣一路飞跑,她一边跑,一边掏手机,她报了警,清清楚楚地说明白地点——“春华路,有人聚众斗殴。” 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了起来,岑北亭的消息不断进来了,说他已经到了,问她在哪儿。 许欣烦躁,给岑北亭打电话,要他别他妈过来。 电话刚拨出去,巷子里却响起了手机铃声,许欣猛地撞到一个人身上。 许欣感觉自己骨头要被撞裂了,疼得冒出虚汗,那人很壮,个有两个她那么大,她下意识闭上眼睛,牙齿紧紧咬着后牙槽,耳膜里全是自己的心跳。 她很少打架,但长到这么大,她绝对不是一次都没有打过。她生长在盛产流言蜚语的狭窄的小巷,太漂亮的妈妈和总是不在家的爸爸可以让邻居编纂说不完的谣言。 她掐过一个骂她婊|子生的小胖子的脖子,那个小胖子从那以后再也不敢跟她说话。 她在地上摸索,要找石头敲碎这人的脑袋,那人却突然哎哟了一声,那声音很熟悉,可怜兮兮里带了点笑音。 她睁开眼睛,看见岑北亭躺蹙着眉,对她龇牙咧嘴,一只眼闭,一直眼睁说:“我的小姑奶奶哟,你走路看着点行不行?” 许欣松一口气,然后马上提了起来,她猛地抓上岑北亭的衣领,说:“岑北亭,有人打我。” “什么?”岑北亭很迷茫,似乎不知道自己掉进什么陷阱里。 许欣没给岑北亭反应的时间,问他:“你打架行不行?” 岑北亭头摇成了拨浪鼓。 许欣有些诧异:“你不会打架?” “我只会打球,不会打架。”他一脸无辜地说:“一般没人会打我,毕竟我长得这么帅……” 许欣翻了个白眼,岑北亭能嘴这么欠还能活这么大没被打死,全仰仗他长得好看。 岑北亭说:“报警吧。” “已经报了。” “在这儿呢!”这时“黄毛”他们的人还是找了过来。他们人太多,有五六个,而他们只有两个,唯一的男性还不会打架。 岑北亭反应很快,他拉上许欣的手,“跑!” 他们还想跑,但许欣往前冲了两步,衣服便被人拽住了。“黄毛”拖住了她的后衣领,将她提到了自己跟前。他的手隔着内衣的海绵垫,连皮带肉地掐了她一把。“啧啧……”许欣狠狠地踢“黄毛”,黄毛痛得“哎呀”尖叫了一声。 黄毛抬拳头就要打人,许欣闭上眼睛,耳边有风,但却不疼。岑北亭反身把她护在了身下,她听见岑北亭身上传来一声闷响,黄毛一脚踹在了他的肋骨上。他的身体抖了抖,胸腔传来颤抖,他笑嘻嘻地说:“各位大哥,各位大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打人啊。” “这你妞儿?”黄毛说。 “是啊,”岑北亭卖了个乖,说:“这我妞儿,给兄弟点面子好不好,别欺负我媳妇行不,这传出去,兄弟我脸往哪儿搁?” 黄毛和他的兄弟们对视了一眼,哈哈哈笑成一团,说:“巧了,我还就喜欢玩别人的媳妇,自己的,不得劲儿啊。” 他们人太多了,一个人按住了岑北亭的手臂,一个人按住他的腿,他们不断踢打岑北亭,七手八脚地要将她从岑北亭身下拖出来,他们的指甲抓破了许欣的手臂,但就算这样,他们也没能将她和岑北亭分开。 许欣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岑北亭的袖口遮住了她的眼镜,她只能听见岑北亭身上传来的闷响,“砰砰”、“砰砰”…… 他们在不断踢打岑北亭,打在他的腿和肋骨上。许欣发疯地挣扎着想起身,但岑北亭却紧紧地捁抱着她,令她不能动弹,她眼泪扑簌簌地往外掉,“岑北亭,你,你放开我!” 岑北亭充耳不闻,他一声不吭,太疼了的时候,他便咬牙闷哼。 警车长笛响起,警察过来了。 许欣感觉身体上的压力陡然释放,岑北亭突然踉跄着爬了起来,将她一抱,然后猛地推开,“跑!”说完反手给了黄毛一拳头。 黄毛被打懵了,岑北亭刚刚那么怂,黄毛压根没想到他会突然反击,更没想到这一拳头会这么厉害。他没招架住,连着倒退了好几步,“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混着龋齿的血沫子。 其他人也愣了。岑北亭其实看起来也不怎么好,他肋骨受了伤,后背直不起来,佝偻着站着。他左腿的腘窝被狠狠踢了一脚,腱肌挫伤,于是拖着腿走路。他拾起一根被人扔在地上的棍子,歪着嘴说,“来啊,接着打啊!” “操|你妈!”黄毛大吼,“都给我打啊!” “老大,警察……”警察就在附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找过来了。他们几个年纪不大,跟着黄毛抽烟、打架只是因为这些事看起来牛逼,但他们不敢吃牢饭,所以听到警笛声就想跑。 但黄毛不肯,他被岑北亭打掉了一颗牙,要报仇,他嫌弟兄怂,干脆自己上,抬脚就往岑北亭膝盖骨上踹,骂道:“怎么?现在硬起来了?刚刚在地上被我打得像条虫。” 黄毛这脚踢过来的时候,岑北亭一棍子横了过去,砍在了黄毛的小腿上,他提溜上黄毛衣领,将他往墙上拖,然后手扣住他的后脑勺,猛地往墙上撞,说:“刚刚我人少,我让着你,你真以为老子好欺负?我的妞儿你也跟动?哪条道上混的?没有打听过我名儿?” 岑北亭每说一句,就将黄毛的脑袋往墙上磕一下,砰砰砰响,墙上渐渐出现一团血。 警笛声越来越近,自己老大被打成这样,其他人不敢上,纷纷想跑,警察来了,提着警棒高喝:“都别动,不许跑!不许跑!” 这时岑北亭立刻放开黄毛,一瘸一拐地向警察跑过去,恶人先告状道:“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是我报的警,他们打人。” 岑北亭会占便宜,他打黄毛,专挑看不见的地方打,把黄毛磕成脑震荡,从外面还看不到口子,伤都在头发里。而他自己,乖乖仔运动服外衣上一身脚印,走路跛着脚,抱着一条胳膊无力的拖着的胳膊,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张看起来非常让人信任的脸。 警察叔叔立刻相信了他,安慰他说:“这位同学,你哪个学校的?别害怕,我们现在送你去医院。” “谢谢警察叔叔。”岑北亭一脸感激地说。 他没跟警察走,而是折了回去。他扶起躲在角落没走的许欣,牵着她汗津津的手,叹了口气,低声嘟囔,说:“真拿你没办法,叫你跑,跑都不会。” 许欣低着头,没敢说话,小声哭着,跟岑北亭一起坐警车去医院。 第24章 chapter 24 去到医院,许欣才知道岑北亭伤得多重。 医生说他断了一根肋骨,左侧最后一根,其他地方还有许多小伤,胳膊、腿,大大小小好几处。而许欣却是好好的,连点皮都没擦破。 她的完好无缺让她感到愧疚。守在医院里,不敢走。看着病房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穿白大褂的医生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 其间岑北亭的父母来了。但不巧的是,他们是同时来的,于是来了就吵架。 岑和正指责朱仪芳妈没当好,不管岑北亭,脑子里只有赚钱;朱仪芳反唇相讥,反问岑和正有哪一天管过自己的儿子?他们吼得震天动地,整条走廊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可惜医院里的东西都是国家财产,没什么能砸的,不然他们能把岑北亭挂着的葡萄糖水挂瓶给砸了。 他们吵的时候,岑北亭就在旁边嗑瓜子,护士说瓜子上火,他就不吃五香的,吃原味的。他刚做了手术,腰上绑着绷带,一手打着吊针,像看戏一样观赏着父母为自己吵架。 “行了,”瓜子嗑完了,岑北亭也没了兴致。他蔫蔫儿地拍了拍手,说:“你们是不是还要吵个下半场?差不多得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朱仪芳和岑和正也是有头有脸地人,这点面子也是要的,这才不说话。 他们的手机开始响,两人轮流出去打电话,然后心不在焉地攥着手机回来。他们心里惦记着的是大几百万的生意,是哪个哪个高官组的局,唯独没有他们儿子。 岑北亭也不耐烦了,他困得要命,开门见山地说:“想走就走,你们别围在这儿我烦。” 岑北亭都这么说了,朱仪芳和岑和正借坡下驴,分别关照几句。 岑和正说:“小亭自己照顾自己啊,爸爸给你请了最贵的陪护……” 朱仪芳说:“真不该由着你,看这闹的,到时候怎么走?好好养把身体养好,出国的事,没得商量。” 他们各自找了借口,提前离开。 朱仪芳和岑和正走后,偌大的高档vip病房顿时变得静悄悄的。房间很大,只有一张病床,一把椅子,一只插着一束花的花瓶。 岑北亭突然不怎么想吃瓜子了,他一个枯坐在床上,望医院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门缝外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扭头朝门外看,叹了口气,说:“躲什么?人都走了,进来吧。” 许欣推开门,低着头走进来。她闷闷地搬了把椅子,在岑北亭对面坐下,还是没有抬头。“你怎么样啊?”她一开口,便听见自己的嗓音,嗓子哑的,像刚哭过一样,她明明没有哭,她从来不哭的,她真讨厌自己这样的声音。 岑北亭看起来真惨,太惨了。 他穿着浅蓝色病服,一根传输着生理盐水的导管连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的嘴唇没有血色,干燥起皮。许欣也不清楚,是病成这样的,还是因为嗑瓜子嗑的。 岑北亭看了看她,有些无可奈何。他好着的左手在床沿上撑了撑,倒吸着气地支起了上半身,朝她伸出一根手指,说:“你脸怎么搞的?” 许欣偏过头,猛地用袖口蹭了把脸。不知是擦着了哪里,抽着的痛。被按在地上这么久,到底还是擦伤了,只是她气火正旺,什么感觉都没有。 岑北亭伸直手臂,费力地够着放在桌上的医疗箱。他从中翻找到一根棉签,棉签中段是红色碘酒,从中间掰开,药水便会渗透到棉签的那一头。“过来点。”岑北亭说。 岑北亭要给她涂药,但许欣不肯。她甚至希望自己身上的伤口更多一些,更深一些,因为这样岑北亭现在可能要好过点。 许欣不肯动,岑北亭便更为个勉强地支撑手臂,他的腰部承受不了上半身的重量,很快便将他疼得龇牙咧嘴。许欣吓了一跳,她连忙前倾过去。她双手抓这病床上淡蓝色的床单,目光下移,凝固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不敢看岑北亭,但是她能感觉到岑北亭的目光,他用棉签按在她的脸颊上,棉签是冰凉的,但岑北亭的视线是灼热的,鼻息间喷出的气息是滚烫的。许欣不敢动,好像怀揣着一颗跳动的心脏。她知道为什么季月馨会向岑北亭告白,那不是所谓的“吊桥效应”,那是单纯、原始的荷尔蒙的吸引。 “你别乱打主意。”岑北亭涂匀药,扔开了棉签。他展开了双臂,耷拉着眼皮,困倦地靠在床头。 他只用看一眼许欣的眼睛,就能大致猜到她在想什么。 岑北亭说:“你别逞能,去找他们麻烦。” 他再次强调,“你听到了没?” 许欣嗯了一声,但岑北亭知道,她一点都没听进去。他叹了口气,又拿许欣没办法,无可奈何地自言自语:“算了,也不怕你闹。” 许欣没说话。岑北亭的话她的确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报复“黄毛”,短短几秒钟里,她已经想出了三五个方案。她恨死“黄毛”,他们凭什么打岑北亭,凭什么? 岑北亭闭目养神地松了松脖颈,刚打的麻药的劲儿又上来了,让他昏昏沉沉。他撩起眼皮看了看许欣,问:“你今晚怎么办?” 许欣抬头看钟盘,已经很晚了,凌晨一点,她还在外面游荡。李月华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李月华应该跟吴建军在酒店过夜,压根不知道她没回家。 许欣坐着没有动弹,她觉得这沙发挺舒服的,在这里靠一晚上,其实也不赖。 岑北亭又一眼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她真的太好猜,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他黑了脸,动了动正在打吊针的手臂,在病床上给她腾出了一片位置。“过来。”他说。 许欣抱着手臂,讷讷地说:“不要,我就在这里靠一下。” “过来。”岑北亭再次说,他的眉头紧了紧。可能是这个动作抽痛到了伤处,他疲惫地说:“我肋骨断了,别气我了,成不?” 许欣张张嘴,对上岑北亭的眼睛,岑北亭看起来真的很累,好像多跟她吵几句话的劲儿都是强撑着的。许欣低下头,慢吞吞地靠了过去。她缩着身子,将身体很小的一部分躺在床榻上。 岑北亭抬了抬手,房间的灯灭了。许欣眼前又是一片黑影,她好像回到了那个巷子里,但鼻尖萦绕着的又是消毒水的味道,她一点也不害怕。 岑北亭给她留足了空位,他很绅士地保证身体没有碰到她,手也没有碰到她,但他的热量就在那里,永远像一只精力过剩的大火球。 她闭着眼睛,放松身体,很快便进入梦想。 * 伤筋动骨一百天,岑北亭寒假的后半段,看样子就要这么在病房里度过了。 他每天委屈得要命,叽叽歪歪闹着要出去,但他这身体条件实在不允许,只能杵着根拐杖到处乱窜。许欣去医院看了他几次,这几次之后,岑北亭便不许她再去了。许欣非要去,岑北亭便凶她,说,医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跑来做什么? 岑北亭不让她去医院,她便去“黄毛”开地修车店门口蹲点,去图书馆查资料。她了解到,个体经营的小微型企业很大一部分都存在偷税漏税的现象,不查还好,一查起来就像是往站满人的操场里扔一块石头,一抓一个准。 许欣不断搜集举报资料,确保每天都有一封实名举报信能风雨无阻地被送到税务局大厅的群众来访信箱里。 * 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三天,吴岳冉知道了这件事。她去了“黄毛”的修车店,一脚踹在了“黄毛”的胸口上,“我草你妈,谁让你打她的?” “黄毛”被这一脚踹懵了,几天未见,他看起来颓然,他额头上的伤疤还没好全,殷红的口子上贴了一块肉色创口贴。因为打架这件事,他和他的兄弟在派出所里蹲了一晚上,出来后依然不太平,数不完的人来找店里麻烦,黑道白道,两条道上都有。 有人砸了他们的机器设备;还有人查他们的账,发现他们不仅查出了税务问题,还存在大量操作违规、产品不合格的问题。 “黄毛”虽然平时带着他的那帮弟兄们指哪打哪威风得很,但其实他也是普通人家,高中辍学后,他的父母怕他没有一技之长过不好,砸了老本儿才给他安置了这么个修车店,要是这修车店关门大吉,他一家都活不下去。 他忍着痛,好声好气地跟吴岳冉伏低做小,说:“吴姐,你这么就不地道了,我这么做,不是为你出头?” 吴岳冉拎起“黄毛”的衣服,呸了一声,说:“你他妈怎么不拿面镜子照照,我要你出头?” “她又不是你亲妹妹。” 吴岳冉一顿,说:“你打她等于打我,懂不懂?” “好,我知道错了行不行?我不该动她,”“黄毛”说:“但是,但是现在你得帮我,他们要搞我的人,我的店也开不下去了。” 吴岳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两臂抱在胸前,没有说话。 “枫哥……”“黄毛”只能转向同吴岳冉一起进来,此时安静地站在房角的黄岐枫,“枫哥,看在我们,再怎么,也是老同学的份上,帮帮我……帮帮我……” 黄岐枫靠在墙上,从口袋掏出了香烟盒,说:“这次没人能帮的了你,你这次惹错了人。你打的那个,是区长的儿子。” 第25章 chapter 25 赶在开学前,岑北亭顺利出院。他请所有同学在他的石膏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学校。 开学第一天,周白薇把岑北亭请去了办公室。岑北亭对周白薇办公室太熟了,进去后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进门,杵着怪拐杖找热水壶,给周白薇保温杯里蓄水,还加了一把枸杞和桂圆干,然后东倒西歪地站到周白薇跟前,一副“嗻”,全听娘娘吩咐。 周白薇已经习惯了岑北亭的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这小子当着她的面跟她装乖孙子,一背过身,立马翘起腿当大爷,把她的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全都当耳边风。 周白薇接过茶喝了一口,叹了口气,说:“算了,你也是这么大个人了,我想说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清楚清楚。”岑北亭狗腿道。 周白薇顿了顿,说:“岑北亭,今天你妈妈来找了我。” 岑北亭突然不笑了,那股像光环一样围绕着他、烘托着他的英俊和俊气的少年气一点点单薄,他的脸都变得尖锐起来,棱角分明,充满了攻击力,他的嘴角习惯性地向上扬了扬,依旧是一张笑脸,但那笑意再也不噙在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里。 “哦,我妈来了呀,她跟您说什么了?”岑北亭懒洋洋地说。 “没什么。”周白薇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了敲。 左手边的抽屉里,搁着朱仪芳送的两张购物卡,一张两千,两张加起来是她一个月的基本工资。 来的时候,朱仪芳穿着黑色套装裙,鞋跟很高,看起来四十出头,但保养得肤白貌美不见一丝皱纹。跟着还来了一名文质彬彬的年轻男秘书,那秘书站着,她坐着。一落座,还没说话,她便先对她笑了起来。 她这么一笑,周白薇算是知道岑北天那天生一张笑脸是从哪儿来的,伸手不打笑脸人,见着这张笑脸,谁都心软几分。 朱仪芳面上虽笑着,但人却是不说硬话,不做软事,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对于岑北亭的成绩,她别的并不在乎,她只希望岑北亭的英语能赶紧提上来,最好就这两个月。 “我准备下个月带岑北亭去加拿大,手续已经都办好了”朱仪芳说:“我这孩子,从小就跟我拧巴,我要他往东,他硬要往西,就跟他爸好,现在大了,还这样,一点事不懂,所以还请老师多担待担待,他这次期末什么成绩?” 周白薇尴尬地给朱仪芳看了岑北亭的排名,岑北亭还是老样子,数学物理一骑绝尘,唯独英语两位数,苟延残喘地吊着车尾,像是某种反抗的姿势。 朱仪芳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默不作声地掏出精致的手提包,给周白薇递了一只厚厚的牛皮信封。 周白薇是年轻老师,以往也有家长来送礼的,但没谁上来就递这么厚一沓。周白薇吓了一跳,连忙拒绝,朱仪芳笑笑,没说什么,将钱扔回包里,那只装着巨款的小钱夹子,连拉链都懒得扣上。 “水果周老师留着吃吧。”她招了招手,秘书送上一只果盘,里面有苹果、橙子。 周白薇推诿不过,便让他将东西放下了,没想到那果篮下面,就压着那两张购物卡。 现下她本不想管,现在又不得不管。 周白薇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对岑北亭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妈妈很担心你英语不好,在国外跟不上。” 岑北亭语气无比诚挚:“我学了,我就是学不好,我学不进去。” 周白薇没好气地说:“你是说你脑子不好使?你脑子不好使你理综满分?你骗傻子呢?” 岑北亭认真地说:“周老师,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哪儿在骗傻子呢?” “对,你骗我,我傻子,行了么?”周白薇气结,她狠狠瞪了岑北亭几眼,放柔声,“什么学不进去,什么脑子不好使,都是假话,其实高中这个阶段的学习,还没有到拼智力的地步,你妈妈已经跟我说了,你现在最严重的问题是抵触情绪太严重。” “呵呵,”岑北亭笑嘻嘻:“周老师,您这么说,那真的没意思了。我尽力了,结果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要是没啥事,我就先走了哈。” 到了门边,岑北亭突然停住了,他猛地回过身,歪着头,似笑非笑地对周白薇说:“下次我妈再来,跟我说一声吧,我见她的面,估计还没您多。”说完,不等周白薇反应,迈着大长腿便出去了。 晚风刮起了校园梧桐树摇下的厚厚一层落叶,金黄色巴掌形状的叶片在窗户外打了一个小小的旋涡。岑北亭推开门,抬脚出去,看见许欣站在外面,她的表情有点发愣。 岑北亭明显愣了一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的头发很硬,每一根都很有个性,在微风里一簇头发卷曲着,像操场石板地缝里生长出来的杂草,谁都没有它这么急剧生命力。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他很快反应了过来,笑着问。 会察言观色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许欣五岁以前很大一部分时间寄宿在外婆家,和舅妈舅舅在一起,她从小聪明,在那个年纪很快就学会了怎么辨认大人说的真话和假话,什么是揶揄讽刺,什么是指桑骂槐。 比如夸赞她会吃饭,其实是在指责她嘴刁,将留给表姐的蒸蛋舀了一勺;比如惊奇她个儿又蹿高了,是在暗示李月华和许周赶紧拿些钱来,他们是肯定不会自掏腰包给她买新校服…… 她敏锐的从她听到的周白薇的欲言又止,和岑北亭周遭的暗流涌动察觉到了变数,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种种迹象表明岑北亭要走了。 事实上她不是没有想过分别,她过于早熟,因此比谁都清楚的知道,在她们这个年龄,分别是必要的,无法避免的。 他们会参加高考,毕业,去不同的城市,像一把飞散到世界各地的蒲公英种子,只是她当时的猜测想得太浅,她想到的是岑北亭的离开是转校,所以当岑北亭在李晓侯家的烧烤店里跟大家说他要移民去加拿大的时候,她没想到自己会那么难过。 岑北亭略微惊讶了一下,他顿了半秒,说:“站在这里干吗?” 许欣说:“你走不走得了楼梯?”她接过了岑北亭的拐杖。 “还行。”岑北亭说:“扶我一把?”他向许欣张开了手臂,做出了一个像是拥抱的姿势。 许欣扶了岑北亭一下,帮他走完台阶。说是搀扶,然而实际上岑北亭一点也没有将自己的重量压在许欣的身上,他用他健康的半身和腿跳跃,很快便跳得额稍全是汗。 “你慢点走。”许欣说。 头顶传来一声哑笑。许欣说:“你笑什么?” “没什么,”岑北亭摇了摇头,他看着她,说:“我好惨。我为你断了一个肋骨,你怎么报答我?” 许欣说:“你要怎样?” 岑北亭说:“当我女朋友呗。” 许欣气得翻白眼,她受不了岑北亭这样,什么事都能拿来跟她开玩笑,她故意推了岑北亭一把,说:“别闹!” 岑北亭眨了眨眼,笑笑。 他将手撑在拐杖上,轻轻地说:“好好,好好。” 许欣的拒绝让他松了口气。 他想离开后能留点什么,留点念想,好像这样他就是存在过一样。许欣不会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下了多大的决心。他碾碎了自尊心,搜罗起他全部的勇气,他知道许欣肯定会拒绝,但他依然用堂吉诃德的骑士精神将他的心意大白于天下,然后又用一点点幽默掩饰自己的心虚。 “还肯扶我吗?”岑北亭嬉笑着说。 “我病号呢!” “诶诶,别打我啊,我还疼着呢!” * 少年人并不是最遵守约定的群体,恰恰相反,他们多变、出尔反尔、没有长性。 李月华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为了结婚那天能掩饰住未婚先孕的证据,李月华和吴建军的婚礼草草定在了月底。 她和吴岳冉当伴娘,到了那天,她们要穿那件一模一样的白色裙子,然后提着花篮,在礼仪先生说“新郎现在可以亲吻新娘”的时候,站在后面的背景板上当吉祥物。 那天前的几天,天气一直不好,可能是因为提前进入了梅雨季,好几日不见太阳,挂在阳台上的衣服干不了,即便干了也不是晒干的,而是晾干的,和空气一样阴沉沉的。 李月华肚子里的宝宝已经有四个月大,医生检查后说她的胎位很前,所以显怀。 为了保护女婴,内地医生不允许透露胎儿的性别。吴建军想要儿子,于是找了个私人诊所,给做B超的医生塞了钱,医生看了b超后跟他们说,孩子长得好,是个大个子,和爸爸一样。这是他们的“黑话”,意思是,和爸爸一样,是个男孩儿。 这件事让吴建军大喜过望,他想把李月华和许欣接到他的大房子里去。 但他的前妻不依不饶,这个疯婆子披头散发地跑到吴建军大门口,大喊大叫:“只要你敢让那个臭□□进来,我就在这儿吊死,我吊死了投胎当你儿子!” 吴建军不怕前妻吊死,但他真怕前妻投胎后来当他的儿子,他不敢露面,跟李月华说,忍忍吧,再忍忍,孩子生下来就好了,生米煮成熟饭,谁也威胁不了。李月华心里恨得要命,但吴建军一天不点头,她也没办法。 周五晚上,许欣从学校回家。她听见房间里传来呻|吟声,李月华不知怎么摔在了地上,她痛苦地捂着肚子,对许欣说:“快,快打电话,打电话给吴建军。” 许欣脑子一片空白,甚至不寒而栗。她日复一日地跟李月华争吵,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李月华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唯一的亲人。她按李月华的要求打了电话,但她没第一个打给吴建军,她打给了120。 李月华被送到了医院。医生给她问诊。又过了半个小时,吴建军赶到了,他慌慌张张,抓着医生问的第一件事就是——孩子怎么样? 护士长说:“你们太大惊小怪了,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以后还是要小心一点,往后孕妇肚子会越来越大。” 吴建军松了口气,说:“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许欣始终没有进病房,她隔着玻璃窗往病房里看。看见吴建军在摸李月华的肚子。在吴建军面前,李月华总是表现的很温和,尤其是她怀孕了,隆起的肚子和圆润的脸增加了她母性。突然李月华个对吴建军说了什么,吴建军面露惊讶,然后俯下身,虔诚地将耳朵贴在李月华的肚子上。 他们安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紧接着吴建军突然笑了起来,抱住了李月华的腰,李月华也在笑,这次许欣觉得她是真心的。许欣不禁想,李月华怀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岑北婷:我真的不是开玩笑。 第26章 chapter 26 因祸得福,李月华出院的第二天,吴建军让她们搬进他的大房子里。 这天吴岳冉砸了一只吴建军最喜欢的水晶灯,价值十三万。她光着脚,站在玻璃碎片里,说:“你要是让那个女人进我家门,我就毒死你儿子。” 吴建军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吴岳冉说,“你跟你妈一样,是个神经病。”这句话对吴岳冉而言,比喂她一把玻璃渣还痛。 为了避免吴岳冉和许欣发生冲突,吴建军给他们安排了两个房间。一个在一楼,一个在二楼。许欣的房间朝北,背光,但是很大,有双人床、梳妆台、独立衣帽间和卫生间。许欣在书桌前挂了一面日历,每过一天就画一个叉,到了高考那天,就是她能走的时候。 * 岑北亭的腿拆了石膏,然后请了三天假。 第四天,他回了学校,请大家一起去李晓侯家吃烤肉庆祝他康复。大家欣然同意。 “我岑哥这叫什么?”李晓侯说:“啊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饭桌上正吃得热火朝天,岑北亭一个人搁下筷子,突然给自己空了的杯子里倒饮料,然后他举起了高脚玻璃杯,像大人一样用筷子敲了敲杯沿,笑着说,“跟大家说个事儿。” “什么事?”李晓侯用筷子夹起碗边缘的一块牛肉粒塞进嘴里。 “哎哟喂,怎么搞得这么严肃啊。” 岑北亭笑笑,将水杯厚重的玻璃底磕在桌沿上,手指紧了紧,骨节微微发白,“没什么,就是我明天要去加拿大了。” *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所有人抬头往向岑北亭。不远处,有一桌吆喝zvauzijh着要加菜,喊老板娘的那一嗓子气势如虹。 李晓侯静了静,似乎没能好好接受这个事实,“哦,去加拿大玩?什么时候回来?” “短时间不会,”岑北亭拾了根筷子,嗤笑了一声,说:“我爸妈总算离婚了,咳,我跟我妈,她要移民去加拿大,新爸都给我找好了,靠,可算完了……” 李晓侯沉默着,“岑北亭!”他突然低吼着站了起来,餐桌的灯垂得很低,被他猛然一起身震得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李晓侯眼眶红了,他狠瞪着岑北亭,“这件事怎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才说?” 许欣低着头,捧着玻璃杯。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岑北亭有三天没来学校,再加上周末、周日,这一段时间已经足够他办理好转校的手续。而加拿大那边的入学申请,以岑北亭家的财力,不需要他参与就可以办成那些繁琐的程序。他仅需要做的,可能只是请假去办签证,参加视频面试。 岑北亭对李晓侯愣了愣,眼皮微撩着。 他不习惯这么伤感的情绪,这让他难受。他又笑了起来,嬉皮笑脸地说:“怎么了这都是,我就是去了个加拿大,又不是不回来了,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行了行了……” “岑北亭,你真没良心!”李晓侯抓着岑北亭的衣领一下哭了起来,“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说走就走?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以后我跟谁打篮球去?” 他们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穿开裆裤一起长大,即便信息再发达,当距离遥远了之后,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么人的心就会跟着变得遥远。 李晓侯一哭,大家都想哭了,就连崔奥利都抽着纸巾擤鼻涕。 她跟岑北亭那么不对盘,每天都吵来吵去,但一想到明天就见不到岑北亭了,她就鼻子发酸。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啊?” “早上七点半。” “七点半要上课,我们送不了你了。” “咳,”岑北亭说:“送什么送,想逃学直说。” 要是往常,岑北亭这么嘴贱,崔奥利早跟他拍桌子了,但现在她却一点也不想跟他吵。“岑北亭,”崔奥利带着哭腔说:“你英语这么差,你在加拿大活得下来吗?” 岑北亭斜了她一眼,身子往后缩,戒备地两手护在胸前,好像怕崔奥利脸上的鼻涕会糊到他身上,他故作轻松,吊儿郎当地说:“加拿大华人多着。” “华人也有不会说中文的。” “崔奥利,你这人怎么这么老土?你对得起科研人员在翻译软件上投入的财力人力么?现在谁还需要会说什么外语,出门一揣手机就行了。” 崔奥利又说:“手机没电了怎么办?” “就,就充呗……哎呀,你别哭了。” 岑北亭无可奈何,他撇嘴对贝博艺说:“我不管的啊。” 贝博艺没说话。 这话一说,大家又忘了哭,笑了起来。 * 又哭又笑,到最后还是要散场。 沿街道路上亮起了街灯,灯光暖暖。岑北亭和许欣同路,其他人走的方向和他们相反,大家在烤肉店门口告了别,各走各路。 岑北亭取了自行车,和许欣走在一起。岑北亭的自行车有车篓,许欣的用纸袋装着的两大包书全部放在里面,而他自己的,除了那本字典,全部单手抱着。 路上没什么人,一条不算宽广的人行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许欣走得很慢,岑北亭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前面,他马上意识到,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 许欣停下脚步,她觉得这条回家的路太短了,短到再走几步就要走完了。她问岑北亭:“从这里到加拿大,有多远?” “还没去过。”岑北亭两手抱在脑后,说:“坐飞机大概12个小时。” “时差呢?” “12个小时。” 许欣问:“早还是晚?” 这回岑北亭没说话了,他哑然失笑,说:“变着花样考我么?” 许欣没理他插科打诨,她抿着嘴唇,说:“那你,还回来吗?” 岑北亭还是笑着的,尤其是那双讨人喜欢的眼睛,注视着她,望着她,让她感受到一种从别人的眼睛里感觉不到的温情,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拜托,你们怎么一个个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我只是出个国,又不是死了。” 许欣不说话,她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眼眶发热,好像下一秒滚烫的眼泪就要滚落下来,她全然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这么熟练地跟人告别。 她想到了好多人、好多事,其中最痛的是许周。那天许周和往常一样出门,临走前拍了拍她的头,说,在家乖乖的,爸爸下个星期回来。然后她看着他走出那扇门,那天的天气过于明媚,给他消瘦的背影镀了一层金边,整个人像是消失在了门后,那一幕每次回想起来,都让她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从那一天,到李月华下周的婚礼,短短两年,什么都面目全非。 许欣不想哭的,真的,刚刚李晓侯和崔奥利哭成一团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掉,但是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岑北亭就站在她对面,浅蓝色校服外套敞开着,轻轻松松地扶着他的自行车,对她歪着头笑,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她慢慢蹲了下去,知道自己的反应很可笑,尤其是她已经过了被允许在街上大吵大闹、哭哭啼啼的年龄。她抿着嘴唇,用手背捂着脸,遮住已经流出来的眼泪。 “你,你……”岑北亭顿时慌了,“诶,你别哭啊!” 他干脆地将自行车扔到一旁,半弓着身,向许欣伸出手,那双手伸出后悬在了半空中,他想碰碰她的背,她的发尾,但他想到她之前的拒绝,于是又颓然地折回,不知如何是好地垂在腿边。 “你别哭呀,”他打商量似的说:“我最怕女生哭,真的。” 许欣瘪了瘪嘴,又骗人,刚刚崔奥利哭的时候,他还开玩笑,明明一点都不怕! “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啦,真的,”为了让许欣别哭,岑北亭开始说假话,他柔声哄骗,差点把自己都骗进去了,他说:“我转校过去,在加拿大上一年高三,然后毕业了,我就考国内的大学,然后再回来,你上北大是么?我也考北大,我们就又是同学了,别哭了,好不好?” 许欣用手背擦眼泪,仰头望他,抽抽搭搭地说:“你,你考不上……” 岑北亭:“……” 他说:“我现在是考不上,但是到时候我是外籍啊,那样我的分数就够了。” 许欣又说:“我不想考北大。” 岑北亭说:“那你想考哪儿?” 许欣说:“我想考清华。” 岑北亭说:“好好好,清华就清华。” 他在口袋里搜来搜去,终于搜出开封了的半包餐巾纸。他尽力小心翼翼,但当他把纸巾糊到许欣脸上去的时候,还是把许欣的鼻尖按得生疼。 他给她擦着眼泪。“总会回来的,”他喃喃自语,“你们都在这儿,我家在这儿,我不回来,又能去哪儿?” 这话一说,许欣哭得更厉害了,她哭得恨不得要背过气,说:“你,你怎么办呀?你什么都不会……你英语还那么烂,你连温哥华都读不清楚,你在外面,要怎么吃饭……” 岑北亭跟着许欣蹲了下去,他犹豫、踟蹰,最后抱住了她。他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别哭了,真的,你再哭,你再哭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饿不死的,真的,你看我,长得多壮啊。”他拍着她的手渐渐停了下来,贴在她的肩膀上,他自言自语,用他以为许欣听不见的声音轻轻说,“怎么办,其实我也不想走……” 渐渐有人过来了,他们奇怪地打量这两个蹲在地上抱头哭的人。这是怎么了,还在大街上呢,就哭成这样。 岑北亭尴尬地对他们赔笑,解释说:“没事,没事,就是心情不太好……” “你女朋友?” “是是是。” “高中生别早恋啊。” “我们W中的。” “哦。” 许欣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哭够了,拿走岑北亭掖在怀里的最后一只餐巾纸,擦干了鼻涕和眼泪。 “能走么?”岑北亭问。 “嗯。” 岑北亭送她,推着自行车继续走,一直走到了他们要分开的路口。 “许欣。”岑北亭突然开口。 “嗯?”许欣鼻尖依然是红的,红着眼睛望他。 岑北亭讪笑,说:“没什么。” 许欣说:“你还要什么想说的吗?” 这一次,岑北亭停顿了很久很久。 在狼来了的故事里,一个好谎言说三遍,就再也没有人会信。可是真话说三遍,不相信的人还是不会信。在父母终于结束了这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后,岑北亭成长了不少,那少年的冲动和鲁莽,被小心翼翼的谨慎和冷静理智的权衡所取代,于是那句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真的。 我是说真的。 “没什么,”岑北亭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他推着自行车,侧过身,一条腿撑在地上,歪着头,说,“许欣,那我走了啊。” 第27章 chapter 27 新学期许欣去了文科火箭班,班上只有四个男生,不爱运动,性格愤世嫉俗,最爱干的事就是在政治课上跟老师对着干。她也换了同桌,新同桌是一个漂亮文静的女生,性格很好,说话永远温温柔柔的。同桌的英语也很好,有时候会和许欣在一起互考英语单词。 不知道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讽刺,岑北亭办理完转校手续的那一天,学校广播台放了一整天的vivalavide。许欣问广播台的女生,为什么今天放这个,她说她脱粉了,已经不喜欢之前那个爱豆。 高三的学习压力像溺水,学生浸没在用汗水和泪水的微咸的海里,争夺着那唯一破水而出,获取氧气的机会。 刚开始的时候,岑北亭从加拿大来的信息没有断。 他嘚瑟地给他们看加拿大高中生的轻松惬意的生活,这对忙的焦头烂额的高中生是灵魂打击。 李晓侯每次都气得要死,但又把岑北亭发来的视频看很多遍,还给崔奥利和许欣看,并且点评:“啧,后面的外国妞真漂亮……” * 高考成绩出来后,许欣和她的朋友们考得都还不错,贝博艺是市里的理科状元,崔奥利也进入了心仪的院校,李晓侯也不算差,考进了体校。 大家都很好,拿到成绩单的那天,许欣突然想到了岑北亭。 许欣恍然如梦地赶紧翻出了自己和岑北亭的聊天记录。 她惊讶地发现她和岑北亭的聊天记录突然断了。 她不断往前翻,好像时光倒流一样,看着两个人是如何渐渐变慢。 她以为她这么怀旧,而岑北亭那么洒脱,他们两个会是岑北亭最先遗忘,但事实上,是她冷淡了,她大多数时间在焦虑,铆足劲儿要离开这里,她等不了岑北亭那12个小时的时差,于是她回得越来越慢,最后她把岑北亭的回复空荡荡的闲置在了那里。 再次转回和他的对话框,许欣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告诉他自己考得很好?可他还记得自己么?记得那个他离开的时痛哭流涕,但在他离开后压根忘记回复他信息的人么?他有新朋友、新生活,从前的一切就像一张撕掉了的日历纸。 最后许欣退出了聊天页面,她赌气的想,为什么要说呢?毕竟他也没问…… * “小许,这个case你跟一下。”早上七点,许欣的手机铃声就响个不停。 许欣叼着面包,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她打开冰箱,取出酸奶和麦片,“好,八点半……嗯,好。” 高中毕业后,许欣去了B市,大学毕业后,她辗转又去了S市。 她是一个执拗的人,习惯在许多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坚持,比如在李月华在她擅自填报外地大学指责她没良心后,她就真的一分钱都没有找李月华要过。虽然现在的李月华母凭子贵,舒舒服服地当着她的富太太,给她一笔生活费再容易不过。 她始终记得自己第一年到S市时的场景——她坐在高铁上,看着头钴蓝色的天空被分割成一块又一块碎片,街景急速在车窗里倒退,被拉扯成一条条银色的放射线,这是一座用钢筋混泥土铸成的魔幻的城市,但她闻到了秋天的味道。 她一个人笨拙地拖着行李箱上下地铁,上百级台阶,一个台阶行李箱便磕绊一下,然后又是漫长而拥挤的交通运输,最好她筋疲力竭地终于来到自己租下的公寓前。 那条巷子很窄,弥漫着下水道的腐臭味,她抬起头,顺着外立面数自己的房间,她看见邻居的走廊上挂着换洗的衣物,一条条大人小孩的火红大裤衩,像一排红彤彤的灯笼。 当时她忍不住又发笑了——原来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会去什么样的地方。 她进入S市最好的翻译社当同声传译。她还只是一个新人,虽然专业知识没得话说,但在实战检验上还有所欠缺。她目前能接到的工作任务多是商业会议的同传工作。她一边吃麦片和牛奶,一边搜索着这家科技公司的相关信息。 她了解到,原来现下最炙手可热的几款网络游戏就是由这家公司开发的,而且每一款都是原创,一经推出就受到网友热情的簇拥。 许欣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要点,手机闹钟铃声又响。她披上黑色西装外套,换了一双八厘米细高跟细带高跟鞋,将大波浪卷发规整地挽起,耳边别上一只银色的铂金发卡,在手腕上喷香水,夹着公文包出门,然后将车停在公司门外的咖啡厅前,买一杯美式咖啡。 ** 红色法拉利呼啸而过,米其林PSS轮胎在地下停车场碾压出两道左右对称的磨痕,刺耳的发动机声停了下来,车门扬起,一个穿着深棕色圆头花纹乐福鞋的年轻男人从车上下来。 他穿着藏青色西装,系了一条钴蓝色领结,短发挑染成浅棕色,用发油随意抓了一个造型,一节精心雕琢的鼻梁上架了一面黑色飞行员太阳镜,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上方白皙光洁的额头,和下方鲜艳的嘴唇。 下车后,他斜依着车门,两腿大长腿交叉并着,掏出手机低头打游戏。 副驾驶门开了,一个满脸苍白的外国青年连滚带爬地从车上下来,他的五官及其深,眼眶凹陷,钳了一双浅蓝色玻璃弹珠似的眼珠,他苦着脸,一开口就是标准流利的东北话:“岑,你报复我?” 岑北亭食指托了托镜架,露出一双精描细画的桃花眼,长长的扇形眼尾张扬地向上挑,似笑非笑,他睇了一眼趴在地上嗷嗷叫的年轻人,调笑道:“才这速度就不行了?不哭着喊着要飙车么?飙啊,来,再飙一次。” “别别别……”艾伦抱头大叫,“哥我错了,真的,我再也不开你车了,我发四。” 岑北亭切了一声,问他:“昨天开我车干什么去了?” “我还能干什么……”艾伦讪讪。 开豪车能干什么?当然是泡妞去了,那些爱玩儿的小姑娘们,看见这豪车都走不动道儿了,狂蜂浪蝶似的往他身上扑,真得劲儿!也就岑北亭这种眼里只有工作,爱车如命的人,才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 他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整着衣摆,“就……就……转转呗” 岑北亭没跟他计较,瞥了一眼时间,转身就走。 艾伦连忙跟上,说:“哥,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待会儿我还要给你当翻译呢!” 岑北亭腿很长,走路带风,几步就已进入电梯里,他按下电梯上行键,对被拦在电梯外的艾伦一摆手,说:“呵呵,这次我有翻译。” 电梯门开,一群等候多时的工作人员蜂拥而至,他们每个人都在向岑北亭汇报工作——“岑总……这是新闻发布会的问题清单请您过目。” “岑总,这是您下午五点去北京的行程安排……是的,采访时长一个半小时。”“岑总,陈董刚刚回复意见……” 岑北亭一一听着,取下墨镜,别进胸前口袋。他接过问题清单,扫了一眼。 厚重红木雕花会议室大门由两位礼仪小姐拉开,岑北亭被簇拥着坐到摆放好他名牌的席位上。 他坐下,拾起桌上的耳麦塞进耳朵里,低头看采访问题。 这是一次大型新闻发布会,除了国内的各大媒体,还有国际上的新闻机构。这帮人,提问出了名的尖刻。岑北亭身上除了年少有为这个标签之外,还有一个标签,他出了名的脾气爆,属火箭炮,一点就炸,他对自己的定位非常鲜明,想干什么干什么,毫无花架子,多次在公开场合和竞争对手对骂,和媒体呛声,所以首次回国召开新闻发布会,国内的媒体都摩肩擦踵,就等着岑北亭语不惊人死不休。 漂亮的美女主持人用英语介绍着在场嘉宾,金发碧眼的外国佬上台分享尖端科技。台下,岑北亭听得昏昏欲睡。 在国外这么多年,他英语还是很差劲儿,他记不住单词,听不明白这些人叽叽哇哇地在说些什么,如果非要听,必须全神贯注,费力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辨认,然后囫囵吞枣地大致猜测一个意思,幸运地是温哥华当地华人很多,即便一句英语都不会说,只要口袋里钞票足够多,也能像那批早期移民来的温州商人,活得相当滋润。 他无聊地转动着黑色水性笔,然后将印刷方块字上空白的地方一个一个描黑,他托着腮,耳麦里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他一愣,背部猛地坐直了。 “MrCen.” 聚光灯打在了岑北亭的眼皮上,这一瞬,会议厅安静一片,灯光和录像机的低频噪声让他想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夏天,他趴在桌子上睡大觉,周白薇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地反复强调第三人称单数、时态。 他直愣的,调整着耳返位置,眼睛渐渐丧失了焦距。 毕竟这么多年,又有谁还记得清…… “Art is influenced by the customs and faith of a people...”她说。 第28章 chapter28 “岑,记者提问。”艾伦在后台捏了一把汗,他对着耳麦提醒。 岑北亭回过了神,他揉了揉眉心,将笔掷在了桌上。 前两名提问的都是外国记者,他们问的大多是岑北亭对互联网市场有何看法,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问题,就是想回去后抓着他的回答玩文字游戏,大书特书——“中国原创游戏是不是已经死了?”“中国文化产业是不是带着枷锁跳舞?” 这些岑北亭已回答了无数次,这次也张口就来,洋洋洒洒扯了一大溜,把记者们怼得无话可说。他语速极快,一点也没有给此时正在台后工作的同声传译半点机会。但无论他说得多快,多咄咄逼人,耳机里总是能第一时间传来那清脆温柔的声音。 她翻译得真好,她的声音真好听…… * “Youarehelpless...”新闻发布会结束后,岑北亭乘车返回公司。副驾驶座上,艾伦无力地双手抱头,低声斥责。 岑北亭却是无所谓地模样,塌着腰,没人形地倚在车后座玩手机。他头也不抬,嘴唇轻扬着,似笑非笑地说:“这里是中国,是我的地盘,说中文,别说你那鸟语,听不懂。” “我说你霉救了!”艾伦冲着岑北亭的耳朵大吼,急得喊出了东北腔。 他忧心忡忡地在岑北亭耳边喋喋不休地叨叨着:“岑哥,哥,我的好哥哥啊,我管你叫祖宗成不成?你能不能别再这样了,你知不知道,得罪谁都不要得罪记者,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地。JimBan知不知道?” 岑北亭摇头。 艾伦摊手,一副就这意思。 “当年Jim Ban跟他前妻打官司,两人要分十个亿家产,拉拉扯扯闹了快一年,那段时间每家报社的头版头条都是这俩人,但是JimBan的前妻不松口,咬定了JimBan净身出户,后来你知道怎么?” 岑北亭已经放下了手机,闭目养神地从鼻腔里哼出了一个嗯? 艾伦说:“无数记者长|枪短炮支在Jim Ban家门口,把JimBan的底子翻了个底朝天,发现他不仅养情妇,而且在还没发迹的时候,有过性侵丑闻,这个料被爆出来后,整个风向顿时变了,JimBan净身出户,你现在知道这个人吗?” 岑北亭终于懒洋洋地眯开了眼睛,随手将手机扔在了一边,手机屏幕的光亮了一会儿,然后瞬地熄灭了。 “我又没养情妇。”他不咸不淡地说。 艾伦几乎要窒息了,他在岑北亭耳边咆哮道:“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啊?我的意思是你别他妈的瞎招惹记者!” 岑北亭没搭理艾伦,他嫌艾伦吵吵,他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窗外的街景一直在后退,跟着回溯的还有很久以前的记忆。 是这条街么?似乎是的,又似乎不是。 回忆里的,每一条街道都那么的似曾相识,他离开多久了?五年?七年?还是十年?再久远的时光,也忘不了那年路灯,他们多大?十七?十八?他抱着她,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手指将衣领抓出了折痕,滚烫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袖口,他手足无措,愣在原地,连安慰都不得章法。 那时他太没心没肺,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呢?她明明已经拒绝他了,不是吗?而且他会回来的,他当时那么的坚信自己会回来的。他只不过是出一趟远门,这里是他的家,他怎么会不回来呢?这个问题困扰着他,以至于每次偶尔地想起这段回忆,想到的都是那段画面。 只是这么多年,其实也不过弹指一挥,他一次都没有回来。 朱仪芳跟一个大鼻子老外再婚,给他弄来了艾伦这个外国佬弟弟;岑和正也再婚了,和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小丫头片子在一起,这里还是他的家,他终于重新踏上这片土地,但却再也没有了家人。 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了。 他终于隐隐地似乎明白了,那时的她比自己成熟得多,所以她当时就很清楚的知道,有些告别,只要说出口,就不会有结果的,有的人说了再见,就再也不会出现。 他恍然,像是大梦一场,突然醒来,不是这条街,他早就不在那座小小的城市里了。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艾伦嘴巴一张一合,东北腔中文里间杂了几句英文。 岑北亭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始终凝望着窗外,手指无节奏地在膝盖上敲击着,他顿了顿,静了半晌,突然说:“等下吃饭。” “嗯?” 岑北亭说“把刚才发布会上的同声传译也请过去。” * “???” “!!!” 艾伦聒噪的嘴猛地停住了,他先是愣了一瞬,然后嘴巴咧成了一个巨大的o形,好像被人硬塞进了一只鸡蛋,“你你你,”他夸张得像喘不上气,兰花指都翘了起来,说:“不是吧……” 他一直觉得岑北亭是那种一辈子都开不了窍的人,他玩心太重,对他而言,打篮球是玩儿,在阿尔卑斯山上滑雪是玩儿,开公司也是玩儿,但谈恋爱不是。 谈恋爱太麻烦。付出太多,反馈刺激不高。所以他就这么一个人瞎过过。 艾伦看不过眼,他觉得,岑北亭在工作上严谨、严苛到几近变态,多半是因为欲求不满,要是能把毛撸顺了,说不定他们日子还能好过点。 于是他瞒着岑北亭,给他介绍了许多女孩儿。这些女孩都很不错,又漂亮,性格又好,可她们忍了岑北亭几天,联系就断了。 艾伦莫名其妙,按理说,岑北亭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要钱还有钱,再怎么放进婚恋市场,都是抢手货,他一问,这些女生不约而同的回复都是——太作,难哄。 而且还扣。 别人大老板情人节,又送花又送表还送车,他呢?日子不记得就算了,反复暗示,他就发来一段会自动发射烟花的小程序,这破玩意儿值几毛钱。 艾伦实在为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抹一把辛酸泪,岑大佬写的程序,这一段,拿出去能卖百十来万,不比她们想要的名牌包包便宜啊。 现如今,岑北亭这只又作,又难哄的猪,终于要开始拱白菜了,让艾伦几乎感动到要留下老母亲的泪水。 岑北亭瞥了艾伦一眼,鄙夷地往后一靠,手臂展开,闲适地搭在椅背上,说:“别用这种含情脉脉的目光看我。” 艾伦啧了一声,暧昧地说:“你看上哪个同声传译了?” “你想什么呢?”岑北亭嗤笑。 艾伦说:“我想什么?是你想什么吧,你没打什么算盘,请别人做什么?” “人多,热闹,行不行?” “你肯定看上谁了,”艾伦笃定地说:“不对,你也没看见人啊。” 艾伦惋惜地说:“哎,有的女生虽然声音很萝莉,但真人很恐龙的,这种叫声骗,到时候你肯定会后悔的。” 岑北亭曲起手指,指节狠狠敲了艾伦脑门一下,说:“还恐龙呢,我看你就是个恐龙。” 车停了,岑北亭拉开车门,大步下车,“滚下来。” * 接风宴其实也就这么回事,五星级高档酒店源源不断供应着香槟,红酒,日本和牛和帝王蟹刺身。 餐桌上,几位商业合作老友,和几位有潜在合作意向的商业代表,正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岑总这次回国,开发的是‘神迹降临’这款游戏吧。” “是。”艾伦作为岑北亭的新闻发言人,替他回答这些没意思的问题,“目前项目的代理商还没定,以后有机会,多多合作,多多合作。” “那肯定的,那肯定的。” 岑北亭喝了几杯,却不在状态,高脚杯离续了红酒,却没喝,搁在桌上,一边继续地和大家说笑,一边默默手指捏了捏眉心。 “李小姐,您来了呀。”艾伦突然带进来一位年轻女士,热情地招呼,并且要服务生在岑北亭和自己中间加座位,经过岑北亭的时候,他俯下身,低低地对岑北亭咬耳朵,揶揄道:“这位,你同声传译哟。” 岑北亭微愣,抬眼看,这位李小姐有些羞涩、又有些受宠若惊地低下头,与他对视。 李小姐长得不错,肤白貌美,身材高挑,打扮得体入时,和耳机里传来的温柔的女声,极其相符。 但岑北亭却蓦地失望了。 也是,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他笑笑,绅士地请李小姐入座。 他又坐了一会儿,松了领带,出门透气。 他推开门,又有人进来了,和他撞了个满怀。 女生留齐肩大波浪卷发,左耳上别一枚银色耳饰,上身是红色真丝花边衬衣,下身穿黑色包臀裙,肩上挎着一只黑色方形小包,脚上踩着裸色尖头高跟鞋。她扑面而来带着一股香水味儿,沁人心脾。 她撞上了他,岑北亭下意识扶了一把,手握在她的胳膊上,然后松开,往后退了一步,彬彬有礼地说:“小心。” “不好意思。”她说。 酒店的灯光下,岑北亭看见了她的脸,他的眼神一暗,再没有向外走。 原来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世界上有这么多咖啡厅,你却偏偏走进了我的这一间。 ——《卡萨布兰卡》 第29章 chapter29 许欣从岑北亭怀里退开,局促地将刘海拨在耳后。翻译工作结束后,她收拾东西回公司取资料,徐姐来了电话,说有人要请吃饭,这种饭局难得推掉,她随口就答应了,但没想到“启明科技”的老板竟然也来了。 岑北亭说:“进来吃饭吧。” 他原路返回,领着许欣回到餐桌。他身边加的座位已经被许欣的同事占了,于是又请服务生加餐具,他没有刻意让许欣一定和自己坐在一起,而是让她坐在和自己更熟悉的同事旁边。 岑北亭落了座,艾伦立刻凑过来问:“你出去做什么了?怎么转了个身就回来了?” 岑北亭说:“把嘴闭着,吃饭。”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晚上八点多。许欣晚上吃得少,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大家谈生意,她插不进话,在一边静静听。 觥筹交错里,她不知不觉想到以前跟岑北亭一起吃饭,那时岑北亭总往她盘子里塞肉,生怕她抢不过李晓侯,为了不让李姨难受,他还把她剩下的面吃了。脸颊她因为室内的温度和酒精微微发热,她突然听见艾伦说:“今天的会你们也辛苦了。” 艾伦代表“启明科技”向她们敬酒。 “谢谢。”许欣和他碰杯,呷了一口。 艾伦又说:“李小姐,我们老板很喜欢你们的翻译,今天特意点名请你们过来。” 李晓玲受宠若惊,忙说:“我们只是做好本职工作。” 许欣抬头瞥向岑北亭,隔着室内铁板锅升起的烟雾。他坐得有些远,难得的安静。 看起来岑北亭似乎没多大变化,还是老样子,看谁都是笑着的,一双桃花眼眼尾很长,向上扬着。但如果看得足够仔细,还是可以看见时间在他脸上留下的印记。对于很多人来说,时间是流水,在缓慢、静默、籍籍无名里打磨平整尖锐的棱角,变成一枚圆润但平淡的鹅卵石,沉积在河床的深处;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时间却是一把刀,刀刀见血,刀刀下肉,残忍无情地整削着血肉和骨骼,让心中那团隐蔽的烈火锋芒毕露。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高档定制西装,深色呢绒胸前口袋点缀着一根金色锁链吊绳别针,他端着红酒杯,随意地摇晃了一下,宽阔而舒展的肩膀已长成,犹如大山一样结实厚重。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岑北亭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谈着多少亿多少亿的大生意,令人咂舌。他还记得以前的一些小事么?她不禁想,应该不记得吧,连她都忘了个精光。 “这次合作非常愉快,”岑北亭出入商场多年,八面玲珑的说话风格让他如鱼得水,他笑着说:“希望以后还能和贵公司合作。” 李小姐级别比许欣高上一级,红着脸,先跟岑北亭碰杯敬酒,说:“我一直都非常想跟启明合作,这次终于如愿以偿了,真是高兴呀。” 许欣没说话。这活儿可不是李晓玲真心想干的,而是没人接,硬塞过来。虽然之前一直没见过真人,但启明科技的这位老总挺有名,因为太奇葩有名,给他做同传,能逼疯人。 他说话快,爱骂人,经常在新闻发布会上不按常理出牌,把事先准备好的材料一扔,然后桌子一拍就骂人,这怎么给他做同传? 为此李晓玲来的时候,在车上抱怨了徐姐一路,也拿她是新来的说事,说她太蔫,遇到事只会揽,不会推,最后直接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许欣,让她自己上场。 现在见着了岑北亭真人,李晓玲态度顿时三百六十度大逆转,露出的笑比这半年实习期里给她的还多。 岑北亭笑笑,转过杯对向许欣。 这时李晓玲挡下,说:“岑总,她不能喝,要开车呢,我替她陪您再喝一杯吧。”于是斟了酒,又和岑北亭喝了一杯。 岑北亭笑笑地和李晓玲连喝两杯,遥遥望了许欣一眼,什么也没说。 大家继续说说笑笑,甚至借着这股酒劲儿敲下了一大笔订单。这顿接风宴一直吃到晚上十点才各自散去。除了许欣,大家都喝了酒,李晓玲喝的有些多,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她起身时抓上了岑北亭的手臂,然后又在岑北亭看向她的时松手,歉然地笑了笑,说:“岑总,不好意思,喝多了。” “没事,我也喝多了。”岑北亭说,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喝醉了的样子,眼睛黑亮,像白玉上镶嵌的一对黑曜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他手指弹了弹袖口被李晓玲抓出来的褶皱。 这个动作让李晓玲脸僵了僵。 岑北亭笑眯眯地说:“几位美女喝多了怎么回去?” 李晓玲有些沮丧,她本以为岑北亭会主动提议送自己,但显然现在他压根没有这个意思。她只好说:“我同事送我吧。” 岑北亭看向许欣,微微颔首,说:“好,路上小心。” 他已经穿上黑色呢绒大衣外套,在其他人鞍前马后的簇拥下转身离开。 * 上了车,李晓玲的酒便醒了。她打开暖气,脱掉外套,从手提包里掏出一管口红,拨下副驾驶座上的镜子补妆。 “没想到启明的老总这么年轻。”她点评道。 许欣打火,发动车,换档位,转动方向盘。 李晓玲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低头看手机,说:“你知道么,这次吃饭,是那个启明科技的老板亲自请我们的。” 许欣等着下文,打转方向盘,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一辆骚气的红色法拉第发动机声轰鸣,飘似的超了她的车。 李晓玲说,“你说这说明什么?” 许欣说:“说明什么?” 李晓玲笑了一下,说:“许欣,你没男朋友吧。” “没。”许欣答道。 李晓玲便说:“怎么不谈一个?” “没时间。” 李晓玲哦了一声,低头玩着手机,她又问许欣多大来着,许欣说二十六,李晓玲说:“那不是跟启明的那个老总差不多大,他今年二十七。” 许欣意识到原来李晓玲不是在玩手机,而是在查岑北亭的个人信息。 “嗯。”许欣两手握着方向盘,停车,放下手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红灯读完秒数,然后变成跳动着的黄灯。她缓缓松开刹车,加速,淡淡地说:“李姐,安全带。” 李晓玲继续查着关于岑北亭的资料,逐字逐条地说给她听。岑北亭的公司最开始开在加拿大,近期才向国内发展,所以关于他的信息,大多也在外网。外国记者对他的评价很糟糕,说他脾气大过于天赋。 “真是年少有为,”李晓玲说:“网上说他跟一个叫jelly的超模女友分手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单身。咳,这种,不是单身能挖也要挖啊。” “到了。”许欣一路将李晓玲送到了小区。 “好。”李晓玲回过神,从车上下来。 许欣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开车离开。 * 城市的另一头,那辆红色法拉利被堵在市中心广场的转盘十字路口。岑北亭坐在后排,摇下车窗玻璃,散了散车里的酒气。 “怎么回事儿啊?交代一下吧,赶紧的,再不说我都要到家了。”艾伦一手撑着岑北亭的膝盖,冲他扑扇着自己那双迷人的蓝色大眼睛。 岑北亭斜了艾伦一眼,然后用膝盖狠狠撞了一下他的手,不耐烦地说:“离我远点。” 艾伦举起双手,上身向后靠,“OK,” 他又说:“岑,我太了解你了,每次这种新闻发布会结束,你那张贱嘴没把别人翻译小姑娘弄哭就不错了,哪还会请别人吃饭?所以今天到底哪一位是那个speciallady?是那位李小姐,还是那位许小姐啊。” “两位小姐都是东方美人,但又是不同风格,那个李小姐呢,年纪稍长一些,所以身上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韵味,非常迷人;而那个许小姐呢,性格沉默内敛,有一种神秘感,两位我都非常喜欢呢。” 他难以取舍地摸了摸下颚,说:“如果非要我选一个,我大概会选那位许小姐,你看到了么?这位许小姐的腿,尤其是那小腿线条,实在是太性……” 艾伦嘴里“性感”两个字的第二个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岑北亭捏上了耳朵。岑北亭骂道:“你中文是谁教的?怎么把你教出了这幅德行。” 当他没长眼睛么? 他能不知道么? “疼疼疼……”艾伦捂着耳朵龇牙咧嘴。 岑北亭松了手,骂道:“再瞎说话,我撕的就是你嘴了。” 艾伦知道,在中国文化里,有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比如小孩不听话,父母就会说,再这样,你再这样就把你扔湖里喂鱼,但这只是吓唬人,并不会真这么做。但以他对岑北亭的了解,这句话大概率是真话,下意识地捂住嘴巴。 其实不用正面回答,就岑北亭现在这反应,艾伦已经猜得□□不离十了。他清了清嗓子,说:“岑,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下面这些话,我不是以你异父异母弟弟的身份对你说,而是以你的公关经理的身份在对你说。” 艾伦语气严肃,岑北亭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艾伦:“Phospherus(启明星)在加拿大是一家发展得非常好的科技公司,但在中国,我们只是一个新人,大众并不认识我们,他们对我们这个品牌的印象还没有建立起来,所以想要打动中国消费者的心,我们就必须遵守中国市场的游戏规则,岑,我们的对手很强大,你不能轻敌。” 岑北亭眼皮微动,示意艾伦自己在听。 艾伦便继续说:“现在网上骂你的人很多,我知道你一向对舆论无所谓,但是现在,你并不是只代表自己,你还代表了我们整个品牌,大家对你的负面认识,将会全部投射到我们产品的市场反应上。” “目前,我的团队对几家社交网络上对你,对我们的评价抓取关键词进行分析,虽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恶劣,但也不容乐观。” 艾伦顿了顿,沉下声,说:“我的意思是,你现在的处境,来一段糟糕的绯闻是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 岑北亭没有反应。 艾伦开始焦虑,蹙眉道:“岑,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岑北亭终于开口,他看向窗外,淡淡地说:“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 法拉利驶入过江隧道,阴影像走马灯一样在岑北亭的脸上照来照去,忽明忽灭。 “你放心,”他顿了顿,说:“许小姐只是我的高中同学。” 作者有话要说:艾伦:是,同学,梁山伯跟祝英台还同学呢!~ 第30章 chapter30(一更) 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许欣洗过澡,修整好,端了杯热水,坐在了电脑桌前。她在网页搜索栏离输入了岑北亭的名字,跳出来的第一条,便是今天和记者的那一通骂战。 作为商圈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就像大草原上暴戾的鬣狗盯着嘴叼猎物的雄狮,他们是一群只要闻到血腥味,就会前来争夺掳掠的原始野兽,信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岑北亭对他们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太平洋切分了战场,岑北亭的公司主攻海外市场,对他们本无威胁,可现在岑北亭来了,那么这个外来者就一定会挑起一场战争。 此时互联网上关于他的新闻全是负面的,甚至有影响力巨大的媒体洋洋洒洒,发表万字评论,列出岑北亭身上的几宗罪状。 第一条——精神鸦片贩子。 岑北亭做游戏起家。早在十年前,他就开始自己设计小型游戏,那时他设计的游戏程序并不复杂,但游戏环节设计的非常有意思,让人一碰就欲罢不能。进入多伦多大学后,岑北亭开始创立公司,他的野心很大,小型游戏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乐趣,他设计了将近一百个游戏角色,这些游戏角色有不同的阵营,不同的技能设定,彼此之间又相互克制,他甚至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游戏升级系统,融入波澜壮阔的游戏背景之中,上线即燃爆,被广大玩家誉为史诗级神作,这款游戏就是后来的“神迹降临”。 由于“神迹降临”这款游戏是在是太火了,便像是在荒原中立起一面靶子,吸引了大批火力,最先摇旗呐喊的是忧心忡忡的家长们。因为这款狗屁游戏,他们的孩子不愿意学习,不好好读书,成绩一落千丈。 所以有大V这样评价岑北亭和岑北亭开发的游戏:“这个人非常聪慧,他深知人性的弱点,他将人对游戏上瘾的及时反馈即使发挥到了极致,他利用人的好逸恶劳,和怠于思考的弱点,并推波助澜地将其放大,他就是精神鸦片贩子,我为我的孩子将在他的影响力之下成长而感到恐惧。” 精神鸦片贩子一词甚嚣尘上。 第二条——香蕉人。 香蕉人的意思是,有的人就像香蕉,虽然从外面看,他们依然是黄皮肤、黑眼睛和黑头发,但当你切开来就会发现,他其实从里面已经被西方同化,并且认为自己就是白种人。 这一罪名的来源是因为岑北亭高中就出国读书之后,再也没有回过中国。 如果真把自己当成中国人,为什么一直不回国,偏偏要在公司进军中国市场的时候跑回来?这不是摆明了是回来圈钱的?赚中国人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中国人了?那么早干嘛去了? “他已经换国籍了,他根本不是中国人,却赚着我们中国人的钱在外国交税。” “他居然还有脸说中文,中文是你能说的吗?你配吗?” “就这人品,我看他的游戏也是垃圾,我只玩盗版的。” “一码归一码,神迹……还是个好游戏……” “楼上加一……” 第三条,性格乖张狂妄,目中无人。其中列举了数不清的场合里,岑北亭公开与人对骂。 他怼抄袭成性的游戏公司:“抄袭就算了,抄的时候别把别人写错的代码一起抄了吧。” 他怼拿区域链概念到处骗钱的公司:“我从来不把eto当我的同行,在我眼里,他是创业板。” 他怼天怼地,中间还要怼空气,就没有还没被他怼过的。 第四条,公司管理严苛,对待下属刻薄,冷血无情。这一部分控诉了岑北亭对公司下属的剥削和压榨,甚至毫无理由开除他不喜欢的员工…… 第五条…… 第六条…… 这张表单似乎漫长到没有尽头。 许欣越看越觉得有一种撕裂感,一边是别人口中喜怒无常、铁血无情的魔王似的怪物,可另一边,又是隔着烟雾里岑北亭,他的头上有一只饭店温暖的橘黄色灯光映出的光圈,让她想到了很多年前,趴在教室里睡觉,然后偶然惊醒看见的漫天夕阳。 “他不是这样的人,”许欣大脑还没想清楚,手已经开始打字了,“他人很好,性格外向活泼,品性也很端正,他很爱国的,绝对没有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 消息发出后,许欣的账号下立刻出现了红色小点,有人回复了,许欣点开一看,“你怎么知道的?你是钻他床底下了吗?” “切,我知道你们这种人,不就是太太团么?看见帅哥就走不动道,连最基本的到道德廉耻都没有!” “你以为你在网上帮他说话就能像小说里被霸道总裁爱上吗?我看你是脑子被门夹了吧?” “作业写了吗?网课上了吗?小学生快滚回去写作业。” 这些莫名其妙的谩骂和人生攻击顿时激起了许欣的斗志,她一条条回复:“我认识他,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他性格真的很好,很聪明,数学和物理学得特别好,有一次月考理科成绩接近满分;他对朋友也非常好,我们当时有一个朋友家里是开烤肉店的,他经常带我们去那里吃饭,照顾朋友生意……” 但这些辩解在怒火中烧的网友眼中却是捏造,他们继续骂启明科技,连带把许欣也骂了进去。 * “嗡嗡。”这时手机振动了起来,许欣回过神,随手划开屏幕,她的手一僵——手机锁屏上弹跳出一只对话框,岑北亭在聊天软件上问她:“睡了么?” 许欣顿了顿,双手拾起手机。 他怎么会突然找她?刚刚在饭局上,他们生疏的不能再生疏。他还记得她的联系方式?许欣想了许久,斟酌半晌,然后一字一句地慢慢回复道:“还没有。” 岑北亭的名字后面多了三个小点,气泡形对话框再次弹跳出来,“今天好巧,没想到是你。” 他发文字似乎都带有语气,隔着屏幕,许欣似乎都能看到另一端那个人眼里眉里的笑意。 手指放在虚拟键盘上,许欣思索着如何回复,蹩脚的电视剧编剧永远都不会明白,久别后的第一次重逢,绝对不是抱头痛哭,相拥而泣,而是尴尬,空气都凝固住了的尴尬,像两只在路上偶遇的小蜗牛,颤颤巍巍地对上彼此的触角。 对话框又弹跳出来了,岑北亭接着说:“今天特殊情况,来的除了公司合作方,还有媒体,我要是跟你表现得太熟,明天网上可不知道怎么写了。” 看着这行字,许欣愣了愣。她没想过今天岑北亭的冷落背后是这个原因,更没想到他会主动解释。她不知道如何回复,岑北亭却自然而然地将这个生疏的对话继续了下去,“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来S市的?” “还好。”许欣趴在床上,认真地回复:“高中毕业就来了,在这里读的本科、研究生。你呢?”许欣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岑北亭说:“刚回来,坐了十来个小时的飞机呢。” “工作忙吗?” “还好,”许欣认真地说:“但应该没你忙。” 岑北亭发了一个笑的表情包,说:“我忙什么。” “以前的同学你还有联系吗?” “嗯,”许欣答道:“李晓侯、崔奥利、吴岳冉、还有她的那个男朋友……” “这么多?”岑北亭惊讶道。 许欣说:“李晓侯是开店开过来了,他家的烤肉店已经开成连锁,我们都管他叫李老板,崔奥利是辞职读研究生了,吴岳冉和她男朋友搞了个乐队,也是全国各个地方乱转。” “哦,对了,”许欣突然想到什么,说:“你记得贝博艺吗?” 这句消息发出去后,岑北亭那头停顿了非常久,久到许欣以为他已经睡了,她握着手机,却迟迟没有困意。 她不得不承认,原来她真的那么的想念岑北亭。 她有许多事想告诉他,她想告诉他,李月华和吴建国结婚后老是吵架,李月华总跟她哭,哭完便说,男人在外面玩儿没关系,回家就好;她小弟弟取名叫吴惧,但名字里有什么,命里缺什么,吴惧胆子特别小,在学校里总被人欺负;吴岳冉和那个叫黄岐枫的小混混毕业后搞了个摇滚乐队,他们运气不错,被娱乐公司相中了,现在小有名气,说不定你回国的路上收音机里,会听到他们的歌…… 她有许多许多话想对他说,但她却不知道岑北亭愿不愿意听了。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岑北亭回复了,他说:“记得,原来班上第一名啊,那位老兄最近怎么样啊?” 许欣:“贝博艺也在S市,算是同事吧,跟我一栋楼。” 岑北亭:“不错啊,这么多老同学,有空一起吃个饭。” “好。” “你是东道主,吃什么你安排。” “好。”许欣打字道。 “下个礼拜五晚上如何?”岑北亭的消息发了过来,“我后天要去苏州调研。”他很快就时间敲定了下来,就像商业谈判桌上不给对方留下回旋的余地。 “好。”许欣答应道,“下个礼拜五我有时间。” “贝博艺呢?”岑北亭问。 许欣说:“我再问他,”她又补充道:“如果没有就我们两个人吧。” “好。”岑北亭回得飞快,他发来可爱的表情包,“早点睡吧。” “你也是。” “嗯,晚安。” 第31章 chapter 31(二更) 周一早上的部门例会上,人人手捧一杯黑咖啡,空气里弥漫着焦糖味儿。投影仪前圆形会议桌上,徐姐对各位同事上周完成情况做总结,点到谁的姓名,那个人就会条件反射似的一个哆嗦,一大早的瞌睡全被吓跑。 “最后,许欣。”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坐在徐姐的左手边,许欣后背猛地一僵,挺直了身。 徐姐表情难得的和蔼可亲,许欣是她最欣赏的左膀右臂,她有心栽培,而许欣也足够争气,无论是重要的、不重要的工作,她总能做到完美,从不会因为工作内容太容易就掉以轻心,也不会因为工作内容难度太大无法胜任。 徐姐微笑着说:“启明科技是我们红重要地客户,他们对我们的业务水平也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这次我收到的反馈意见是,”徐姐刻意戏剧化地停顿了一会儿,让大家提着了一口气。 徐姐极其少见的在点评下属时露出这般欣慰地微笑,“他们说我们的专业水平是他们合作过最好的。” 许欣胸口平复,长长松了口气。她又忍不住想,以岑北亭那蹩脚的英语水平,能分辨得出她翻译的好不好么?估计也就只能听出哪个小姑娘的声音比较好听。 徐姐说:“启明那边给的行程安排,他们这周要去苏州开会,许欣和李晓玲两位继续跟进这项工作。” “好。”许欣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李晓玲也答应了下来。徐姐又给各小组布置了这周重点工作,然后散会。 茶水间里,许欣蓄热水,听到几个同事在闲聊,对话里冒出频频冒出“启明”、“许欣”等字眼。 “徐姐能不喜欢她么?你都不知道她跟启明的老总什么关系。”那是李晓玲的声音,她刻意压低声音,像是被捏着嗓子说话。 “什么关系?” 李晓玲突然没声了,过了一会儿,那几个人异口同声地爆发出一声惊讶的倒吸气,“啊?真的吗?” “真的啊!”李晓玲十足自信地说:“昨天你们是不在,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冷笑了一声,说:“如果你们在场啊,说的话肯定比我还难听呢。” 这时突然有人看见站在咖啡机前的许欣,吓了一跳,看好戏的笑意还凝在脸上,她连忙掐了李晓玲一把,示意她别说话了。 李晓玲回过头,对上许欣的眼睛,也吓了一跳,先将眼睛移开。 昨天晚上她查到了岑北亭的学校,跟许欣是同一所,她自诩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但莫名地有些心虚。 大家默契地散开,茶水间只剩许欣一个人。许欣喝完咖啡,回到自己的工位。 她继续查阅启明科技发来的资料。这周去苏州的会议是一个国际化商务会议,各大科技公司将在这个会议上进行分享。 启明科技的倾向性很明显,他们想在借这个会议进行第一轮招商融资预热,目标投资人是热力风投。为这次会议,他们准备了两张王牌,组成一对炸弹,这两张王牌分别是“神迹降临3.0”,和一款首次推出的VR软件。 隔行如隔山,互联网科技公司设计很多专业问题,比如什么C语言、Java……而许欣对此毫无涉猎,只能像愣头青一样重头再学。 这不是她第一次硬磕,刚进公司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地进入小组,为一家水泥公司翻译材料。虽然她专四专八全都九十多分,专业能力无可指摘,但翻译起这些材料,就像是陷在了水泥里。 那一周时间里,她好像回到高三备考,的日子,满脑子都是ABC,抱着砖头重的词典睡觉。 幸运的地方在于,每一份付出都是有回报的,这一项工作完成的非常好,她发现了对方公司合同里的一项漏洞,为他们挽救了将近一千万的损失。对方公司老板特别感动,告都没告诉她,直接往她卡里打了几十万,还想把她直接挖走。徐姐舍不得放手,直接给她升了职,年末奖金翻倍,她刚刚入职一年,就已经和在这里工作五六年的老员工们平起平坐了。 当整理完全部文件的时候,巨大的落地窗外天已黑尽,华灯初上,好像一片星海。 许欣关了电脑,她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和岑北亭约定吃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这个时候去又太早,可留在公司,却也没有看文件的心情。她踟蹰了一会儿,披上外套,关灯离开了办公室。 初秋夜里有些冷,她手藏在黑色呢绒风衣外套的口袋里,脖子上绕着一条红色羊毛围巾,细长的高跟长筒靴让她看起来冷冽得像一把剑。 办公大楼玻璃窗自动推开,她一眼就看见路边横了一辆车。 那辆车光是停在这儿,便像一只巴拉巴拉尖叫着看我、看我、快看我的大喇叭。 在这个金融心脏寸土寸金的地方,它可能不是最贵的那辆红色法拉利,但它绝对是灯最从骚气的,车主人恨不得把所有钱都贴在身上,轮胎上的灯在月夜里像红绿灯一样醒目。 “滴滴滴滴……” 岑北亭斜靠在车头,两条长腿交叠着,他穿着浅灰色西装,手里捧了一束花,头发很整齐,发鬓熨帖一丝不苟,用发油束在脑后,露出那白色大理石似的前额。经过精心的修饰后,他的看起来愈发英气逼人,明眸皓齿,灿若星辰。 见许欣露面,他眼睛亮了一瞬,从车头站直了身。 许欣看着他手里的花,又看他这隆重的打扮,顿时觉得自己简单的通勤装不够正式了。 她站在台阶下,岑北亭将那束花递了过来,许欣接住,说:“干嘛?” 那花似乎不是玫瑰,没有刺,淡粉色的,花瓣细碎,气味清淡。 岑北亭说:“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就随便选了一个。” “哦。”许欣摸了摸花瓣。 岑北亭顿了顿,继续说:“是康乃馨。” 他想送玫瑰,但又怕玫瑰太招摇,于是退而求其次,选了个粉红色康乃馨。 许欣:“?” 这时车内爆发一阵狂笑,艾伦从车窗冒出了头来。 再不让他笑,他是真的要憋爆炸了,他手背揩了揩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岑,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追女孩子的,太搞笑了。” 岑北亭吓了一跳,连忙捂上艾伦的嘴,把他往车里硬塞,扭头对许欣说:“呵,你别听他瞎说……他国外的,中文不好……” 艾伦被塞回车里,眼睛依然坚强地对许欣发射信号。他终于掰开了岑北亭的手,深深换了一口气,“我中文好得很……” 这中文是不错,“的得地”分得挺清楚。 岑北亭发力重新压制住艾伦,说:“上车吧。” 许欣没想到今天岑北亭会特地来公司接她。她早上开车来,现在如果车不开走,明天早上没法上班。 许欣说:“你们先去吧,我开了车。” 岑北亭如释重负地松开手,说:“那太好了,我坐你车。” * 从万众瞩目的豪车降落到朴实无华的家用小汽车,岑北亭接受得很好。上车后,他自觉系好安全带,闲不住地将许欣车上摆放地樱桃丸子小玩偶拨得直摇头。 许欣轻笑了一声,挂了挡,平稳地将车开进市中心奔腾的车流里。 许久未见,许欣已不敢笃定岑北亭口味、偏好有没有改变,所以她定了一家日料店,饮食清淡,老少皆宜,而且环境很好,干净又雅致。 她瞥了一眼后视镜,岑北亭正低头发消息,她猜是很重要的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岑北亭将手机随意地塞回西装上衣口袋,问她说:“我们去哪儿?” 许欣说:“附近有一家日式料理做得不错。” 岑北亭点了点头,目光平时前方拥堵的车流。蓦地,他手指在膝盖上扣了扣,突然说:“我记得你以前是爱吃辣的。” 许欣微愣,这时一辆白色玛莎拉蒂弯道超车,她猛地急刹车,身体被安全带牵引着猛地向椅背上一撞击,惊魂未定,看见岑北亭将手挡在她的前额,挂在后视镜上的玻璃珠在半空中晃了晃,撞在他手背上,然后静了下来。岑北亭面色铁青,猛的按下车喇叭,紧抿着的嘴唇像一条平直的线段。 许欣抬头看岑北亭,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和岑北亭打过交道的人都对他畏惧,他分明和以前一样,脾气温和,阳光开朗,似乎不会对人说一句重话。而这一刻,她偶然窥得岑北亭的另一面,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特质在他的身上毫无抵触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他也有冰冷的一面,严苛而冷漠地指责着在他面前犯过错的下属,只是这一面他还没有给她看到。 “有没有事?”岑北亭垂眸问,卷曲的眼睫扫下浓重的阴影,深深掩着那双眼睛。 许欣深呼吸稍稍平复,轻声说:“没事,好险。” 岑北亭放开手,再次倚进椅背里,说:“开慢点。” “嗯。”许欣踩下油门。 为缓解车内的气氛开口道,许欣没话找话地说:“还好,我不怎么挑食。” “是。”岑北亭点点头,他闲适地歪在椅背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了起来。 第32章 chapte□□ 日料店外亮着霓虹灯,穿和服和木屐的漂亮女服务生两手交叠放在大腿上,弓身引他们进入包间。包间内铺着榻榻米,隐隐有一股清香,中央一面案几上放着一只精致的白瓷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束红色樱花,一只香炉焚着沉香,烟雾升了起来,在半空中袅袅。 贝博艺已经来了,端正地跪坐在台前。他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冷冰冰的,就算是赤道的太阳也捂不化这大一座冰山,他的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细金边,愈发让他看起来冷淡漠然。 大学本科毕业后,他没有继续读书,而是进入一家金融公司,短短三年,就做到了中级管理层的级别。 初来S市时,许欣人生地不熟,掰着指头数,就贝博艺这么一个朋友,几次搬家、找房子,都仰仗贝博艺帮忙,后来在工作上也有往来,贝博艺所在的公司是许欣公司的客户之一,几次酒桌上都碰上面。 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就多条路,而多一个贝博艺这样的朋友,那就是多一条高速公路,许欣受惠不少。 贝博艺正在喝茶,见许欣和岑北亭进来,对他们点了点头。许欣和岑北亭依次坐下。李晓侯还没来,许欣和贝博艺都不爱讲话,大家又长年未见,气氛不温不火。贝博艺给两人倒了茶,温吞地寒暄几句,问问这么久没回来,感觉国内有什么变化,工作又忙不忙。 说着说着,渐渐没了话说,门还没开,突然听见了李晓侯讲电话的声音,“诶呀,吴老板最近在哪儿发财,对,上次你发的那货啊,价格偏高了点啊……是是,我知道,你们成色是不错。”旁边小姑娘被这对话内容吓了个半死,手藏在和服里准备报警。 “不是这个价啊,我从重庆空运来的朝天椒,都没你这么坑的。” 小姑娘伸出手:“……”行吧。 李晓侯收了线,笑盈盈地落座,座下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哈,我自发三杯。” 开了酒,这才暖了场。李晓侯边喝酒边胡侃。做生意的人,别的可以不会,但一定要会吹牛,李晓侯毕业后这几年摸爬滚打,把自己修炼得跟泥鳅一样滑头,他有说不完的话,开口闭口几百万的流水,几百万的订单,他斜过眼,问岑北亭:“要说混得好,岑哥才叫混得好,我们都是土鳖。”他拾了根筷子,漫不经心地在瓷碗边缘敲了一下,“一晃眼,都是杂志封面上的人了。” 岑北亭举着酒杯,笑了笑。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许欣第一次发现岑北亭的眼睛有些倦怠,他眼皮懒洋洋的耷拉着,嘴角扬着,平缓地说:“走了狗屎运。” 他的确走了狗屎运。出国时,比特币这个概念刚刚出世,他闲着无聊,为了消磨时间随便设计了一款能够开发比特币的软件,有事没事在电脑上挂着,单单一年,他挖出了一整个U盘的比特币,这只U盘后来卖了十万美金,是他创业的第一桶金,从这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岑北亭杯底在桌上敲了敲,说:“我刚到那会儿吧,全班就我一个歪果仁,想上食堂吃口饭都难。可我是什么人啊,我当然不会让自己饿肚子,我就指着我想吃的盒饭,说;‘this,no,no,no,this,no,no,no,this,yes,yes,yes’。” “你能活着回来还真不容易。”李晓侯笑喷了说,他问岑北亭:“你有没有谈外国女朋友?外国妞漂亮吧。” “啧,身材不错。”岑北亭乐呵呵地说,“个个一米七往上走,挺带劲儿的……”然后他对上许欣冷冰冰看他的眼睛,猛地止住了话头,他自己给自己倒酒,说:“但要轮漂亮,那肯定是我们中国姑娘漂亮。” 许欣翻了一个白眼。 说着说着,李晓侯酒劲上头,说话便没遮掩,“我是没你们命好,没你们这么好使的脑子,也没你们这么殷实的家境,我呢,只能靠自己。” 有些话硬要说,会矫情,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晓侯看起来很疲惫,眼睑之下有两圈浓重的因睡眠不足形成的阴影,他掐了掐眉心,自嘲地一笑,说:“我喝多了,就瞎比比,都是老同学,大家听听算了,别笑我。” 岑北亭扯着李晓侯胳膊,他依然比李晓侯壮实,轻而易举地,便将人拽提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说:“喝多了就回去。” 岑北亭叫了出租车,他把李晓侯塞进车里的时候,贝博艺和许欣站在原地透风。贝博艺抽了一根烟,问她:“要么?” 许欣摇头。 贝博艺看着她淡淡地嗤笑,说:“怎么,人回来了连烟都不抽了?”贝博艺点了火,说话时嘴里含着一口雾。 许欣被勾出了一点烟瘾,垂着的手指无意识地沿着裤侧缝敲了敲。她冷冷地翻了个白眼。 贝博艺又嗤笑了一声,弹了弹烟灰。 “明天怎么去机场?”他问。 “开车过去?” “和岑北亭一起?” 许欣微顿,说:“我自己过去。” “开车没?”贝博艺点了点头,扭头看她,“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许欣说:“不用。” 贝博艺没勉强,将剩下的半根烟按灭在不锈钢垃圾桶上的白色碎石里,“行。” 许欣说:“4N是不是你们公司搞的?” 贝博艺挑了挑眉,说:“消息挺灵通,怎么,想要我给他放水?” 许欣耸了耸肩,说:“他也是你的老同学。” 贝博艺说:“可是我又不喜欢他。” 许欣一言难尽,她干脆说:“算了,随便你。” 贝博艺正色道:“处于职业道德,内部消息我是不可能告诉你们的,但我可以稍稍向你透露。” 许欣立刻竖起耳朵,等贝博艺把话说完。 贝博艺说:“他可用不着你操心。” 送走李晓侯后,岑北亭折了回来,对贝博艺和许欣点头,问:“你们怎么回去?” 贝博艺玩味儿地笑了笑,看了许欣一眼,说:“我有代驾,岑北亭,你没开车来吧?许欣没喝酒,她送你吧?” 岑北亭掏出电话,说:“没事,我给我弟打个电话。” 岑北亭低头按键,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眼睛里,许欣看着他,突然说,“我没喝酒,我送你吧。” 岑北亭抬起头,微微有些诧异。 这时贝博艺迈开腿,说:“我先走了。” 上了车,许欣问了岑北亭的地址,打开车载导航仪,岑北亭突然问她,“你住哪儿?” 许欣专心致志地输入地址,被问到眼睛眨了一下,说:“南区那片。” “哦,”岑北亭说:“远吗?” “还好。”许欣说。 “开车要多久?” “二十分钟吧。”许欣随口估计。 岑北亭点了点头,又问:“能不能帮我个忙?” 许欣打响发动机,“什么忙?” 岑北亭漫不经心地说:“帮我找个住的地方。” 他刚回国,在S市还没定下住处。他本就是个不定心的人,今天在这里,明天就去了另一个城市,所以他一直住在市中心的酒店公寓,艾伦为此总吐槽他,说从没见过过得像他这么糙的霸道总裁。以前他总没当一回事,现在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扣在扶手上,他想着,是该在这里找个房子。 “好,”许欣扭头看后视镜,平稳地将车倒了出来,“我帮你找。” 岑北亭嘴角勾了一下,带水光的眼睛扑扇,像噙着一汪水,“那谢谢你了。” “没事,”许欣大方地说,“本该互相照顾。” “是。”岑北亭歪着头笑笑,“贝博艺照顾你么?” “还好,”许欣说:“算不上照顾我,因为我也照顾他,都是老同学。对了,那个苏州的会,贝博艺的公司也会去,他现在搞风投。” “嗯。”岑北亭敷衍地应了一声。 到了酒店停车场,岑北亭说:“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柠檬水醒酒?”他想到许欣并没有喝酒,于是又补充道:“我家里有人,我弟弟在。”他说起异父异母弟弟时,很顺口。 许欣笑笑,说:“今天太晚了。” 岑北亭也笑,酒精让他的大脑转得慢了一些,虽然他依然可以正常地与人交流,甚至五分钟编出一个自动发射烟花的小程序。他捏了捏眉心,淡笑着说:“也是。” 他下了车,站在车窗外,示意许欣将车窗打开,许欣摇下车窗,身体越过副驾驶座向窗户倾斜。岑北亭手肘撑在车窗上,问她:“明天怎么去机场?” 许欣说:“我开车过去。” 岑北亭点了点头,说:“和贝博艺一起么?” 许欣说:“不是,我们不是一个公司的。” 岑北亭看着许欣,又说:“你坐我公司的车吧。” 许欣微愣,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有些疑惑,岑北亭便接着说:“宣讲会材料有变化,在车上跟你沟通一下。” 许欣:“好。” 岑北亭笑了笑,两手插在西裤口袋,说:“回去吧。” “嗯。” “谢谢你送我。” “小事。”许欣说。 在酒店门童的指引下,许欣爬坡开出车库。偶然地,她瞥向后视镜,发现岑北亭还站在原地。他微微扬着头,似乎在看头顶上的路灯,颀长的身体站在圆形的阴影里,那种久违的感觉又出现了,许欣眨了眨眼,两手握紧了方向盘,这么多年,原来你只要看我一眼,我就还是会有一点点的心动。 * 艾伦正在打游戏,音响轰隆隆的枪声。岑北亭换了拖鞋,进来,踹了脚艾伦的屁股,说:“起开。” “啊!”和这天外一脚一起来的还有一颗地方子弹,电视机屏幕上跳出硕大的“gameover.”艾伦的头像顿时变灰。艾伦英雄扼腕似的长叹一声,给对面发了“gg.”然后下线。 “约会得怎么样?”艾伦一脸八卦,就差在怀抱一桶爆米花。 岑北亭朝他扔了一只抱枕,躺进沙发里,望着天花板出神,“今天只是几个老同学吃饭。” “好好……”艾伦敷衍道,“然后呢?人家梁山伯和祝英台还是同学呢?” 岑北亭横了艾伦一眼,说:“你到底是不是外国人,你举例子不应该用罗密欧和朱丽叶么?” “那多不吉利,梁祝好歹还化蝶了,”艾伦说:“我一看就知道这位许小姐是你喜欢的类型,又漂亮,又聪明,性格还温温柔柔的,啧啧,啧啧。” “啧你个头。”岑北亭用枕头把艾伦的脸给捂变形。 “好啦好啦,铁树要开花咯,现在到底到哪一步啦?” 岑北亭终于将枕头扔开,说:“不知道。” 他顿了顿,两手抱在脑后,思忖着:“想办法追吧……” 艾伦噗嗤笑了一声,他怀揣着那枕头,说:“你所谓的想办法,就是送别人康乃馨?你到底是想跟别人过情人节还是母亲节?你倒是先问问看,别人想不想要一个快三十岁的儿子。” 岑北亭朝艾伦屁股踹了一脚,说:“我想情人节、母亲节一起过,不行?” 艾伦捂着屁股笑得打滚,“哈哈,哈哈,失敬失敬。” 艾伦终于笑够了,有了正形,正经地说:“其实女孩子,很好追的,你别作,平时温柔体贴点,节假日送点项链首饰小裙子,保准她们爱你。” 岑北亭“唔”了一声,不知有没有把艾伦的话听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岑北亭:每天get一个单身小技巧。 第33章 chapter 33 第二天岑北亭开车接许欣。可能是为了低调,这次他没开那辆红色法拉利,而是换了一辆黑色卡宴。黑色玻璃窗摇了下来,露出一张比头顶阳光还灿烂的巨大笑脸。 艾伦将架在鼻梁上的黑色飞行员墨镜拨下,深蓝色的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她:“许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话音未落,他便被一只大手推开,坐在后车位的岑北亭合上手中材料,对她说:“许欣,进来。” 许欣点点头,上了车,系好安全带。 车上暖气开得很足,播放着公路电台。 许欣向后视镜瞥了一眼,因为今天下飞机后他们就直奔会场,所以岑北亭现在的装扮就是4N交流会上的形象。 他穿得可以算是隆重,一身剪裁合身的三件式西装,内衬是墨绿色暗纹马甲背心,胸口口袋上别着一枚金色天鹅形胸针。他的手搁在膝盖上,一只笔在他五指间来回跳动,那修长的手指和以前一样的熟练地摆弄着笔杆,只是这一次那支笔不在是在学校小卖部门口买来的五块钱一支的黑色水性笔,而是价格咋舌刻有他姓名缩写的镀金笔头钢笔。 看到岑北亭膝盖上搁着的材料,一个个被她重重在笔记本上标注的词汇争先恐后地抢夺着她的注意力,这恰恰提醒了她,她现在正在工作,岑北亭是她的老板。她下意识坐直了身,条件反射地在心中反省着自己的职业素养。 答应由岑北亭送去机场,全是因为之前岑北亭说路上要跟她谈关于文件修改的事情,但上车后,岑北亭却迟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反而跟她闲聊,问吃早饭了没,要不要喝水。 许欣将话题拉回工作上,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徐姐来问她的工作进度。 徐姐非常重视启明科技的项目进展,她有意将岑北亭发展为长期客户,所以维系客户关系的重担就光荣的落在许欣身上。 不知李晓玲是跟徐姐说了什么,徐姐再三问她到了没,到哪儿了,项目资料有没有问题。许欣在微信上逐条回复。 她的手机有点问题,经常两个键连在一起,打起字来不太方便,她也一直计划着要换新手机。但因为工作太忙,一直没时间挑。 许欣敲几个字母,又删除几个字母。岑北亭瞥了她的手机屏幕一眼,说:“手机不好用?” 许欣说:“键盘有点毛病,不过没关系。” 她回复完,将手机放回包里。 岑北亭随手从椅底下取出一只纸袋,从中拿出一只盒子递给许欣,“用这个吧。” 包装盒上打着“启明科技”的logo,应该是启明科技最近要亮相的新款。许欣微微诧异,通常这种未上市的设备是不能随便给人用的。 许欣觉得刚见面不应该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但岑北亭却没当回事,他淡笑说:“没事儿,我这儿有一沓。” 岑北亭像是一个称职的销售员,甚至向许欣演示了一下如何操作这款手机,“你就把它当成普通手机用,这样可以给我发气泡消息,这样可以给我打电话,这样可以接受网站注册验证码……基本上你现在用的手机功能它都有,而且信号更强,怎么样?” “不用。”许欣说。 岑北亭笑笑,将手机给了许欣,说:“就当试用,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告诉我,你的建议对我们很重要。” * 一路按时到机场后排队过安检等级,岑北亭订的票是头等舱,而许欣他们则坐经济舱,两人分开乘坐飞机,岑北亭先登机,许欣和李晓玲稍后,然后再历经两小时飞行,他们抵达苏州会场。 会场休息室里,造型师给岑北亭补妆,一把小粉扑蘸了散粉,均匀地扑在岑北亭脸上。岑北亭压根没看镜子,也不在乎自己被涂成了什么样。他专心致志地在电脑上敲代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熟人勿扰的气质。这种时候,是没人敢招惹他的,除了艾伦。 艾伦暗戳戳地伸出一根手指,鹌鹑啄米似的戳在岑北亭肩上。 岑北亭似乎心情不错,没立马发火,懒洋洋地瞅了他一眼,一脸——有话快说。 艾伦:“你现在是要追那位许小姐吗?” 岑北亭却蹙眉,手指停在键盘上,略微惊讶地反问道:“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艾伦:“?” 岑北亭振振有词道:“你不是说追女生就要这样吗?平时体贴一点,风吹雨打,也要送她上班下班,然后平时要浪漫一点,多送她们小礼物,我刚刚不就是送了吗?” 艾伦快要窒息了,“是是是,你是送了,可我说的意思是送点口红、包包、你把我们的概念手机直接送人是什么意思?那玩意儿上面可是上百万的研发费用!而且你那叫送吗?我要是个女的,我还以为你在请我做产品测评呢!” 岑北亭被艾伦叨叨得耳朵起茧,他打心底想,他就不该教这厮中文的,教他做什么?教会了怼他? “你说完没?就你有嘴?嘚吧嘚吧嘚吧的,说完了滚蛋,把门给我关上。” “你你你!”艾伦“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气得兰花指都翘起来了,“岑,你就作吧你,活该你单身一辈子!” * 会场上,岑北亭戴上了耳机,他回过头,向后方的工作台上看了一眼。 那一端,许欣正在调整设备,她拨开耳边碎发,露出白色的小巧的耳朵,她的耳垂圆润,上面钉着一颗银色的月亮,黑色的麦克风别在嘴唇边,方向不对,她皱着眉,将上面的一圈海绵套能正。 “岑总,”张秘书给岑北亭递去材料,他本来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但看见岑北亭极其罕见的在发布会前笑,顿时觉得这次发布会他们十拿九稳,不由长长松气。 新闻发布会首先是播放他们的概念广告,一个年轻男生打开手机,手机上的软件投影成虚拟按键,他按下了其中一个红色图标,立刻被吸进了一片漩涡里。 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一片蔚蓝色深海,水波荡漾,一座沉没在深海中的古城若隐若现,一只美丽的黑色虎头鲸穿过残缺的黑色圆柱,口衔一封书信,游到屏幕前。 众所周知,水波的特效是最难制作的,那光线照进水中的光影层次,微妙区别都会影响视觉效果。启明实在财大气粗,竟然连水纹特效都做得这么细致。 但对于一款游戏更重要的是游戏情节,及对及时反馈思维模式的设计。“神迹降临3.0”的游戏背景是失落帝国,在大海之下的浪涛中,玩家将带领遗忘的文明重见天日。其中层层关卡既有意思,又非常刺激,让人欲罢不能。 发布会进行到第二个环节,由岑北亭回答记者提问。 这里是游戏的世界,是人将想象力发挥到的极致,在这里你可以和远古恐龙一起漫步在热带雨林,可以和中世纪骑士在阴天的伦敦喝咖啡,像是在宇宙中穿越千百年的光线,反射进你的眼睛里。 “我们的设计理念只有一个。”银幕渐渐熄灭,白炽灯打在了岑北亭的席位上,干净的深棕色头发上形成一只小小的银色光圈。“逼真,无限逼真,就好像对面那个人,就在你的面前。这也是为什么我将这款游戏叫做‘神迹降临’,因为这是完全沉浸式游戏,当戴上我们设计的眼镜,然后连上手机。” 身后的PPT上出现一个小人演示整个操作过程。 岑北亭:“玩家将被邀请进入一个全新的游戏世界。” 演讲就像女生的裙子,越短越好。艾伦在台后看了一眼手表,岑北亭将整个演讲的时间完美地控制在了半个小时。结束演讲第一个环节的展示后,流程进入第二项,各位记者、投资商和合作伙伴进行提问。 记者们的大多提问都和许欣想到的一样,这款游戏需要全新的设备、颠覆了用户平常的习惯,如何让他们适应?VR游戏对手机内存、网速要求非常高,他们又有没有技术能解决这些难题? 岑北亭一一解答,深入浅出,并且不涉及他们的核心技术,他说话又风趣幽默,逗得大家哈哈笑,“总有人跟我说,你这玩意儿不行,没有手机有这么大的内存,没有设备能够满足视觉、听觉的需求,我只想说,在有声电视机出现以前,大家看的是默片,在彩色电视出现以前,大家看的是黑白电影,科技是一次次大潮,我们要拥抱它,接受它,而不是像一个老顽固一样抱残守缺。” 许欣正要翻译,耳麦里却突然传来嘈杂声。 许欣立刻摘下了耳机。 李晓玲就在她身旁。她们是搭档。同声传译需要保持全程高度紧张的状态,所以通常是二到三人一组,轮流作业,一个人翻译最多不超过二十分钟,中途一旦出现任何突发状况,另一个人要立刻顶上。但许欣耳机出问题后,李晓侯不为所动,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签字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许欣的翻译突然中断,会场上其他人交头接耳起来,他们纷纷指着自己的耳机,以为是什么设备出了问题。 会场的组织人员过来询问出了什么问题,场面逐渐接近于失控。 这时岑北亭朝后方看了一眼,他接过话筒,开始自由发挥,他用英语说:“ok,贼撕一丝银川撕挺!” 艾伦:“……” 艾伦痛苦地捂住了脸,他很遗憾,人只有两只手,捂着眼睛就不能捂住耳朵,于是要继续忍受岑北亭的魔音穿耳,说的太他妈的烂了,烂到他已经可以预见明天的各大社交媒体头条都将会是这一段鬼畜视频——打榜歌曲:#This is 银川斯汀!feat by MC Cen Northting 岑北亭回答时,许欣跟工作人员反映耳麦问题,工作人员立刻向她道歉,然后送来了新的耳机。 许欣戴上新耳机,接着岑北亭刚刚说的地方进行传译。 除去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启明科技新闻发布会进展的很顺利。 发布会结束后,许欣拦下了李晓玲。 她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当面说。” 李晓玲取下耳机,好笑地对她说:“什么当面说?你自己的设备不提前检查,反过来怪我?许欣,送你一句话,你听好了,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你就等着徐姐打电话骂你吧。”李晓玲得意洋洋,留许欣在原地。 许欣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坏掉的耳麦,她上场前是检查过的,但现在线段的另一头已经折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岑北亭:are you ok? 第34章 chapter 34 回酒店后,许欣看见大床房上放了一只客房服务送来了一只礼品袋,礼品袋里装的是一套红色小礼服,一字肩,包臀裙,还有一双黑色银片细高跟鞋。衣服上附了今天酒宴的入场券,今天晚上晚宴,把她也叫上了。 按理说,这种私人酒宴一般不用他们参加。一方面是因为私人酒宴较为随意,如果会场上遇到国际友人想和岑北亭交流切磋,岑北亭可以用他在加拿大研习多年学就的你画我猜很好的表达自己,实在不行,艾伦的中文英文水平也都接近母语;另一方面,私人酒宴气氛放松,大家谈论的事也更私密,不一定见得了光。 经过跟李晓玲的争执,许欣有些疲惫。她给岑北亭发信息:“衣服是你送来的吗?” “是。”岑北亭网瘾少年飞快回复,说:“穿了吗?合不合身?” 许欣翻出吊牌,她先被吊牌上的数字吓了一跳,真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 她看了尺码,是她的码数,只是展开来看,裙摆有些短,很符合岑北亭那俗气的直男审美。 岑北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复,便说:“来吧,我在下面等你。” 晚上是许欣“自由活动”的时间,她本想在苏州四处转了转,但岑北亭现在是她的客户,客户就是上帝,她只能随叫随到。 * 宴会中庭卡座沙发上,岑北亭手肘撑在案几上,斜躺着,他穿了一身浅褐色西装,头发用发蜡定了型,露出大理石似的光洁额头。周围到处都是人,有男,有女,但酒廊昏黄的灯光似乎仅仅追随了岑北亭一个人,因为任何人进入会场,第一眼看到的总是他,他是那么的松弛而舒展,不以为意,漫不经心。 修长的手指按在红木骰盅上,岑北亭扬着桃花眼,浅而薄的嘴唇轻勾,似笑非笑,对坐在他沙发扶手上的一位妙龄女郎说:“赌大赌小?” “赌小。” “行,”岑北亭说:“输了是脱衣服,还是喝酒?” 留着大波浪卷发的女郎笑得花枝乱颤,边笑边往岑北亭怀里扑,娇嗔地敲打了一下岑北亭的手臂,说:“岑总,您可真讨厌。” 岑北亭笑了一声,揭开盅罩。 盅罩下两只骰子,一黑一红,都是六点朝上。 “哎呀,岑总今天真是手气好。”漂亮女郎给岑北亭敬酒。 岑北亭挡了一下,说:“刚才我可没答应喝酒。” 大家哄笑,将两人推作一团。 许欣站在金碧辉煌的大门外,她看了看,觉得有些好笑。她竟然丝毫不意外岑北亭是现在这样的表现。读书时他就这样,怡然自得地享受着周围的狂蜂浪蝶,只是她跟那些人不一样,她从不主动示好,所以激发了他的斗志,像现在这样,送裙子,送手机,频频向她挑衅。 许欣推开了露天阳台玻璃门,靠在墙壁上。她翻了翻手提挎包,从中找到细烟和打火机。 她将烟叼上,点火。 火苗舔舐烟尾,许欣轻吸一口气。 肺叶里充盈的却不是烟草味,而是一股冷风。 烟被抽掉了,不知什么时候岑北亭出来了。 这条裙子穿在她的身上很合称,一字肩衬托着她锁骨的凌厉的转角,紧身的材质凸显了腰部和臀部的曲线。还有她的腿,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笔直、纤细、纤秾合度、恰到好处,这双腿穿百褶裙好看,穿浅蓝色校服裤好看,穿成熟小女人的礼服也好看,他对自己极其好的审美和品味感到洋洋自得,但也为其他人同样黏腻的目光感到不满,下次还是得给她弄一条裙摆长一点的。他咳了一声,下意识摸了摸鼻尖。还好,没流鼻血。 岑北亭食指和中指夹着那根烟,动作老道得实属老烟枪,他转了一圈,问:“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他笑眯眯的问着,但许欣却从他的眼眼睛里读到了危险的讯息。她不是岑北亭的下属,她根本不怕他,她甚至敢将烟从岑北亭手里抢回去,只是她暂时不想。 许欣两臂抱在胸前,她没看岑北亭,而是看窗外的风,她无所谓地说:“早会了。” “嗯。”岑北亭点了点头,无视她的挑衅。 “贝博艺知不知道?”岑北亭又问。 许欣有些好笑。贝博艺是她的烟友,他们经常一起在那栋办公大楼顶层吞云吐雾,不用多说,点点头,彼此都懂。 许欣扭头看他。“岑北亭,”她说:“你知道你走了多久了吗?” 岑北亭没说话。 许欣说:“难道你还指望,什么都没有变吗?” 岑北亭看着她,他眼睛还是笑着的,但这个眼神却让许欣感到难过。 “也是。”他点了点头,转身将那节烟头按灭在垃圾桶上的石米里。 “你们在一起了吗?”岑北亭问。 许欣看着岑北亭,说:“没有。” 她和贝博艺不合适,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无论多少人说他们般配,当朋友还好,当恋人他们就是合不来,连试都懒得试。 岑北亭又笑,他握着栏杆扶手,说:“那我是不是还是有机会?” 许欣顿了顿,她看着岑北亭。 岑北亭也看她。她终于败下阵来,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岑北亭,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有些话不好笑。” 岑北亭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许欣转身回到乌烟瘴气的室内。屋里人继续喝香槟,玩骰子。岑北亭下场后,艾伦顶替了他的位置,他滴溜溜地扔了一把骰子,“四点!”他看见了许欣,说:“诶,许小姐,一起玩么?” 许欣摇了摇头。岑北亭没有跟过来。许欣临走前转过身,看见他还站在露天平台上,背对着她。 * 第二天从苏州坐飞机回S市,和启明的合作算是从头到尾跟完。 星期六是她弟弟吴惧的生日。 吴惧生日会排场很大。吴建国包了一家五星级酒店,请来了穿着高达和机器人人偶服的演员,还有魔法师和乐队。来的也都是吴建军亲密的合作伙伴,都是商业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这些吴惧都不知道,他像恐怖分子似的掰断了擎天柱的宝剑,然后将它猛地往墙上砸,一直把泡沫墙壁砸出了一个凹陷。 他看见了许欣,像一只小狮子一样奔跑过来,然后在她的白色裙子上按了一只手印。许欣皱眉,在心里说了一句,真烦。 李月华过来,将吴惧抱走。 “香奈儿的裙子被弄脏了,真生气。”这时吴岳冉也来了,她挽着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许欣认识,还是当年和吴岳冉抱在路灯下接吻的那个。许欣没料想到吴岳冉在男人上,比在自己头发颜色上要专一得多,这么多年,就这一个。一起组乐队,一起睡阴冷的地下室,一起登台,一起功成名就。 成年后吴岳冉没有以前那么杀马特,名利双全,人财两得,她似乎对这个世界的戾气都少了许多。但她骨子里还是桀骜不驯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戴着硕大的黑色飞行员眼镜,嘴巴涂得鲜红,她穿着黑色皮衣和短裙,黑色高跟细带皮靴将小腿收得紧紧的。她翘着腿,坐在高脚椅上,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有太多萝卜头似的小朋友,她现在或许已经点上了烟。 李月华不好对吴岳冉摆脸色,她的身份是吴岳冉的后妈,本就有恶毒、刻薄的偏见,于是为了洗刷嫌疑,她换上一张笑脸,摇晃着怀里的小宝,说:“岳冉来了呀。” 吴岳冉却看都不看李月华,她没必要给李月华面子,她始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无论她对李月华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其他人眼里那个没妈了的小可怜。 “哼。”她冷淡地说。 中午吃饭的时候,许欣和吴岳冉分在了一桌,邻座,意外的是,两人竟然能像成年人一样好好说话,虚假寒暄,她问吴岳冉商演的事,吴岳冉告诉她,下一场地点定在了法国巴黎,下周就过去;吴岳冉问她工作的事,她说了下个月有一场国际交流会,她做同传,吴岳冉没多大兴趣,但还是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挺意外的。”许欣用搅拌棒搅开卡布奇诺上面那层白色奶泡,她瞟了坐在吴岳冉旁边的那个人,“你们竟然还在一起。” 这人大概率是她未来的妹夫,比起以前那头黄毛,黑发、平头的黄岐枫看起来正常得多,甚至还隐约有一丝国民偶像的英俊,难怪迷倒了这么多小姑娘,也难怪吴岳冉这么久还跟他在一起。 吴岳冉挽上黄岐枫的手臂,示威似的说:“怎样?羡慕不?” 黄岐枫无奈地笑笑,安心当吴岳冉炫耀的工具人。 许欣也有些好笑。 吴岳冉说:“怎么?别人的又惦记上了?” 许欣已经习惯了吴岳冉的嘴贱,反唇相讥道:“你的东西我从不稀罕。” “嗤。”吴岳冉嗤笑一声,摆了摆手,又说:“算啦算啦,看你这么久孤家寡人一个可怜。” 她难得有兴致跟许欣多说话,“像你这种情况,长得漂亮,家里有钱,工作能力还强的,哪儿愁没人追?我看就一个可能,心里有人。” 许欣笑笑,她给空了一半的红酒杯续了酒,说:“没有。” * 吴惧的生日会欢欢喜喜的开始,然后在一片孩子的痛哭声中结束。 吴惧抓了一把沙子,扔在一个小女孩的脸上,沙子弄进了眼睛里。这个女孩是吴建军生意上多年合作伙伴的女儿,女儿的妈妈脸色不好看,拽着小女孩儿的胳膊就要走。李月华抱着吴惧追出去赔笑,无数人在一边看这场笑话。 送走客人后,李月华抱着吴惧回到房间。许欣看着李月华给吴惧换衣服,有两个保姆过来给李月华搭把手,却被李月华大骂,“笨手笨脚的,我怎么花钱养了你们这帮废物。” 许欣知道李月华就这脾气,知趣地没有上前。李月华将吴惧脏兮兮的衣服换了下来,哄他上床睡觉,最后精疲力竭地从房间走了出来。 她看见许欣还没走,突然有些疲惫,她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每次来都是这个表情。” 许欣没说话。 李月华说:“你还怪我是不是?到现在你还怪我。” “我为什么不能怪你?”许欣两臂抱在胸前说:“你嫁给吴建军以后,你给我爸扫过一次墓?” 李月华一愣,突然苦笑起来,说:“我都嫁给你吴叔叔了,我就是他的人了,我怎么好再去给许周扫墓?” 她怎么能说这种话,许欣怒火中烧。结婚了又怎么样,能抹去许周和她在一起的那么多年吗? 李月华说:“这么多年,你总是跟我提你爸,好像他才是全天下对你最好的人。可是许欣,你知道吗?我跟许周结婚,他一年只回一两次家,你出生的时候他就不在,你长这么大,他没有给你换过一块尿布,你生病了发烧住院,全都是我一个跑前跑后,我对你掏心掏肺,他只对你好过那么一两次,你记了这么久,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对我公平吗?” 许欣愣了,这一瞬间里,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翻来覆去地想,可她能想到的,全是她想过无数次的画面。许周给她身上套一只游泳圈,领她去游泳;许周给她煮鱼吃;许周要出门,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她要反驳李月华,她拼命地想,她不信。许周绝对不是李月华口中说的那样!但她用力地想,什么也想不出来,在她的生命里,原来许周就是留下了这些记忆,他只是动了动手指,可她却以为他曾经是一座大山。 * 许欣梦游一样坐火车回到了S市,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天空下起了下雨,她伸出手,感受着雨滴落在手心上的冰凉。 她打开了手机,这只手机是岑北亭给她的。她给岑北亭拨了电话,她说:“岑北亭,你能不能来接我?” 第35章 chapter 35 岑北亭挂了电话就出发了。一个小时后,那辆黑色保时捷停在她的面前。许欣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摇下车窗玻璃,让自己身上浓重的酒味透了出去。 岑北亭单手开着车,非工作时间,他没有再穿那一身身沉重考究的西装,而是黑色内搭,外面套着宽松的黑色冲锋衣。他的右手虚扶在方向盘上,手腕处露出了一块黑松运动腕表,他穿了一身黑,更显得皮肤苍白。 车厢里开着暖气,飘着淡淡的空气清新剂的气味。 岑北亭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吹了一声口哨,说:“抽烟、喝酒、烫头,许欣,你现在挺叛逆的。” 许欣笑了起来,她扭了扭脖颈,说:“你说什么呢?” 岑北亭扭头看她,笑笑,然后又继续开车。 岑北亭一直把她送到了公寓单元楼楼下。 他缓缓地熄了火,两手抓着方向盘,透过玻璃窗看向楼房的屋顶。“到了吗?” “嗯。”许欣下了车,斜靠在车身上。 岑北亭打量着这片小区的周围环境,说:“你帮我看房子了吗?我看这片环境不错。” “帮你看了,下次带你去。”许欣说:“这里太便宜了,不适合你。” “哦。”岑北亭没有马上说告别的话,他看着许欣,灼灼的目光闪烁着,跳动着光。 许欣读得懂这种目光。这是成年男人经常会向年轻女生投去的目光,跃跃欲试,但又不想为这一瞬的冲动付出任何代价。 许欣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不然她不会觉得此刻脚下的地是绵软的,不会觉得整个天空都在跟着她旋转,更不会说出她马上要说出的话——“岑北亭。” “嗯?”岑北亭望着他。 “上去坐坐吧。” * 洗手间里有水声,淅淅沥沥的。 岑北亭站在房间中,一动不动。 从进门后他便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两脚并拢,两手垂在裤缝边,屏着呼吸,盯着窗户下摆成一排的吊兰、多肉和仙人掌。 许欣不是那种有生活情趣的人,相反,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其实非常无趣,就像读书的时候,她不爱和他们一起天天玩,每天都在安安静静地读书。而她的房间也和她这个人如出一辙,原木立柜,原木书桌,黑色笔记本电脑,米色格子斜花纹地毯,简简单单,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但也不染一尘,哪里都是干净、整齐,没有一丝褶皱的。 岑北亭看了会儿绿植,看了一会儿挂在天花板上的挂历,又看了一会儿老房子天花板上出现的斑斑点点圆形的水渍。 他的呼吸很慢,像是即将要缺氧的潜水员,不敢大口呼吸。因为这个狭小、密闭的空间封闭了一个人身上的气息。哪里都是她的味道,很淡,很清,但又无法忽视,最后细细密密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俘获其中。 洗手间的门开了,许欣走了出来。 她只是洗了一把脸,饱满的皮肤上附着着微干的水珠,耳边的头发浸湿了,湿淋淋地别在耳后。 她的外套挂在了入口玄关处的衣架上,她里面只穿了一件灰色的圆领单衣内衬,露出凸起漂亮的锁骨。 她手里拿着一条干毛巾,捂了捂脸,看他,说:“衣架在那边。” 岑北亭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怪怪的,于是轻咳了一声,说:“咳,我不热。” 许欣又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朝厨房走去。她拉开冰箱,扭过头问他:“想喝什么?” 岑北亭立刻移开了眼睛,他看向别处,盯着窗户下那排吊兰叶片。 他觉得这排吊兰如果会说话,此时一定异口同声的在骂他流氓。 但他的确挺流氓的,可他流氓得情有可原。 许欣刚刚那个动作,实在是过了。 她穿着黑色格子包臀裙,俯下身的时候,臀部便挺了起来,圆滚滚的,下面是两条又长又直的腿,她没穿高跟鞋,穿着黑色丝袜,趿拉着一双毛茸茸的粉红色拖鞋,脚踝很瘦,小腿处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许欣翻着冰箱,说:“喝冰啤酒吧?” 岑北亭再次清了清嗓子,说:“我,我都可以。” 许欣给他递来一杯易拉罐装冰镇啤酒。 岑北亭接了过去,握着,单手拧开,抵在唇边,咕噜噜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酒液下了肚,但那股邪火似乎并没有被浇灭的趋势,他看见许欣倚在桌子旁,两手环抱在胸前,正看着他,眼神蒙了层雾。 岑北亭将易拉罐搁在桌边,说:“谢谢。” “不用谢。”许欣说。 她缓缓向他走了过来,她走得很慢,于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他的心上,最后她在他面前停住了。 她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岑北亭。”她说。 “什么?”岑北亭心如擂鼓。 许欣抬起头,她的眼睛里浮现一层水雾,“我后悔了。” “嗯?” 她深吸口气,说,“你之前的提议还算不算数?岑北亭,我们试一下吧。” 岑北亭很难分辨自己嘴里的酒精和铁锈味到底是来自于他自己还是来自于许欣。他把许欣抱在怀里,时轻时重的抚摸着她的皮肉。 他们的身份和位置发生了改变,他开始前进,她则后退,他开始占领主导,而她则温顺的承受。他们缓缓地厨房走动,她的后背撞在了料理台上,弄倒了一杯调味料。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像是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玩具的孩童,然后意外地发现这种感觉比他预想的更加好。他抱着她,用鼻尖碰了碰她的,真好,真好。 然后他感觉到脸颊上有一丝凉意,他睁开眼,竟发现这个吻带给许欣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欢愉。他顿时停住了,静静在月光下捧着她的脸。 她的眼睛是紧闭着的,所以他并不知道凉意来源于哪里。他不知道今天许欣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她喝了酒,而他没有;她的情绪很低落,而他兴致高昂。由此他们两人的关系是不对等的,如果他继续做下去,那么他就是在乘人之危。 “为什么不高兴?”岑北亭轻轻地问。 许欣不自知地舔了舔嘴唇。她不明白岑北亭为什么突然把她推开,刚刚明明挺舒服的,不是吗?而且这不可能是岑北亭的初吻吧。他那么爱玩儿,肯定老早就用那满肚子的花花肠子骗人去了。所以为什么不继续了? 她的手臂勾上了岑北亭的脖颈,她想继续,但这一次,岑北亭的吻却细细密密地落在了她的眼皮上。他叹了口气,说:“早点休息吧。” “不。”许欣倔强地说。她不肯松手,攀附着他像是溺水的人攀附着浮木。不就是想玩玩儿吗,她也想玩儿了,她奉陪。 “听话。”他无可奈何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他手臂勾住了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了起来。他抱着她走进卧室,将她放在了床上。 靠上枕头后,她便真的睡着了。她松开了岑北亭的手指,翻过身。岑北亭看了看她,两手插在口袋里,然后转身离开。 * 办公室里,岑北亭斜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将这个城市的纸醉金迷盛在其中。他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随手解决了办公系统里的待办事项。“你现在要跟我说的事最好是真的重要。”他没好气地对艾伦说。 艾伦将他上下一扫,啧了一声,说:“我没看错吧?真不得了了……” 岑北亭本想继续板着脸,但他实在是太高兴了,嘴角忍不住地疯狂上扬,于是呈现出抽搐的状态。 艾伦惊恐地指着岑北亭,“衣服都皱了,”他突然凑近了,皱起鼻子,高耸的鼻梁挤出纹路,鼻孔一抖一抖,“身上还有女人的香水味儿!卧槽,你干嘛去了?” 岑北亭终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一声。 艾伦说:“谁谁谁?不不不,你别说,让我猜。” 岑北亭睨着眼,等艾伦猜。 艾伦说:“上次那个许小姐是不是?” 岑北亭没说是,但那咧到耳后根的笑脸已经告诉了艾伦答案。 艾伦啧啧啧羡慕了一会儿,说:“感觉怎么样?” 岑北亭深吸一口气,然后像要成仙了似的说:“爽!” 他对自己是有自信的,他觉得她一定喜欢自己,不然许多事情都解释不通,她不会在自己怀里又哭又笑,不会对他百般容忍,更不会在他走的时候嚎啕大哭。他心满意足地一遍一遍回忆着这个浓情蜜意的吻,反复验证着自己的猜想。 艾伦跳了起来,说:“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岑北亭脸立刻红了,如果此时他是一部动画片里的人物,他的周身一定飘满了粉红色泡泡,眼珠也是桃心的形状。他有些娇羞地说:“你,你说什么呢!我们很纯情地好不好!” 他捂了捂脸,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我们就接了个吻。” 艾伦:“……” 咳。 岑北亭陷入回忆,“她应该喝多了,打电话让我送她回家,我把她送回去后,她就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胸肌,然后我就亲了亲她……她的手先放在我的腰上,然后不断往下移,最后摸了摸我的……” “停停停。”艾伦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是一个直男,24k纯直的那种,他实在不想听岑北亭像个小姑娘一样叨叨他的接吻经历。“不就是接个吻吗?多大点事,你至于么?这不会,这不会……”艾伦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这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岑北亭笑脸一僵,用笔筒狠砸艾伦,说:“出去!” 艾伦瞬间脚底抹油开溜,说:“啧啧啧,原来真的是初吻啊,铁树开花,铁树开花!” 第36章 chapter 36 早上起来的时候,许欣脑子都是懵的。昨天胡天胡地的那一通瞎闹历历在目,尤其是最令人羞耻的几幅画面,统统都像是走马灯似的反复在她脑海里回放。 许欣满脸通红,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枕头上,这绝对绝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结果,尤其是岑北亭把她一个人扔沙发上。 许欣看着乱七八糟的靠背垫,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也罢,反正亲了,也不亏。 甚至不只是不亏。 岑北亭可以说是一个很温柔的情人,他太温柔了,温柔得像是一面捕梦网。他体贴周到地考虑情人各方面感受,他很会说情话,一边搂着抱着对她说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另一边,亲吻却毫不留情,该狠狠,把她伺候得舒服。 对比必须要有对比项才有意义,许欣缺乏这一重要的参考要素,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给出的用户评价不够客观,她甚至笃定的认为,很难有人能再超越岑北亭的水平了。 许欣正胡思乱想着,门突然响了。 许欣吓了一跳,一看访客视频,岑北亭站在外面,她连门都不想开了。岑北亭抬着头,找了一会儿摄像头,然后对着镜头说:“欣欣,我来了,快开门。” 把人干晾在门外也不是个事,许欣没办法,开门放他进来。岑北亭一进门,便要亲她。许欣连忙往后躲,岑北亭便将手伸进她的上衣里,摸着她腰上的肉,不让她躲。他按着她,又是一阵狂风骤雨似的吻,吻得许欣又直不起腰。 他亲够了,这才舍得放开,他笑眯眯地用大拇指揩拭她嘴唇上的津液,仍然搂着她,手掌握着她的腰。 许欣上气不接下气,她忍不住挣了一下,说:“岑北亭,岑北亭,你松一下。” “哦。”岑北亭这才将她放开。 岑北亭一松手,许欣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将和岑北亭的距离拉开。 “饿不饿?吃点东西?我喂你。”岑北亭俨然将自己当做这个家真正的主人,他上楼时带了热腾腾的豆浆和豆腐脑,然后不请自来的用掉冰箱里的两只鸡蛋和两大勺精面粉还有大把黄豆,给许欣做了一份丰盛的鸡蛋煎饼加豆浆套餐。 岑北亭说“喂”,还真是喂,把她当奶娃娃似的用小汤勺往嘴里硬灌。 许欣终于捱不住了,对岑北亭又推又拽,硬把人从厨房拖了出去,说:“岑北亭,你到底想干嘛?”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跟岑北亭谈谈。 首先,他们应该先捋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朋友? 朋友肯定当不成了,哪儿有打了啵还是朋友的。 跑友? 这也太夸张,他们也就亲了个嘴而已。 岑北亭从善如流地端着托盘来到餐厅,他一勾手臂,将许欣拦腰抱住,拖到自己腿上。许欣完全没有准备,一下坐在了岑北亭怀里。岑北亭方正的下颚上有短短的胡茬,他用脸蹭她,把她脸刮得痒,然后一口咬住许欣的嘴唇,又是一顿猛亲。 许欣被亲得坐都坐不稳,身体一个劲儿地往下滑,方才计划好的什么谈一谈,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两手环抱在岑北亭的脖颈后,手指插\\入岑北亭毛躁的短发里。他的头发还是好硬,刺头。 他两手捧着她的脸颊,眉目温和地凝望着她,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宝贝,我好喜欢你。” 许欣心软成一片,她闭着眼睛,就这么听着岑北亭在她耳边不断地说情话。 管它呢? 好听的假话也能让人开心。 亲来亲去一早上,早餐早就凉透了。 岑北亭的手机响了一会儿,他去阳台上接电话。过了一会儿,他挂了电话回来,在玄关取外套,说:“公司有点事,我回去一趟。” “哦。”许欣靠着门框站着,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她看着岑北亭急匆匆地往身上套外套,不觉有些好笑,这么看起来,总算有那么一点渣男的味道了。 没想到岑北亭穿好了衣服,突然掉头跑了回来。他把许欣的腰一搂,往怀里一带,往她脸蛋上啵啵亲了两口,然后又飞快地跑回门口,拉门,转身向她招手,倒退着走,说:“我走了啊!” 许欣被亲得愣了一下,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 这时候她的电话也响了,徐姐叫她回公司。 回公司和上级开了会,做报告。 回到工位的时候,许欣发现桌子上摞了一大叠文件。“这是什么?”她翻看内容,问前排的Lisa。 Lisa椅背往后靠,瞟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茶水间喝咖啡的李晓玲,冲许欣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小声说:“许欣,你到底是怎么惹到小玲姐了的?她最近心情不怎么好,然后让我把博乐的case给你。你手里不是还有启明的工作么?启明的文件那么多,你忙得过来吗?” 许欣没说话,这时李晓玲透过百叶窗瞧见她,手端咖啡,踩着细高跟鞋就过来了,“来了啊,怎么今天来的这么晚?苏州的饭局后没好好休息?不对吧,怎么?是有下半场没叫上我?” 李晓玲语气不善,多半是气岑北亭邀请了她去晚宴,但是没有邀请自己。 许欣看了一眼腕表,说:“只要没过上班时间,我什么时候来,是我的自由吧?” 李晓玲被许欣轻描淡写的呛了一声,脸色越发难看。她呷了一口咖啡,板出一张晚娘脸,说:“是你自由,我管不了你,但你的工作任务必须完成。” 许欣将博乐的文件一推,说:“但是这项工作任务不在我的原定计划里。” 李晓玲说:“那又怎么样?你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么,不是挺厉害的么?那就让我们大家都看看你的本事!如果这两项任务你做不好,说明你的实力根本不配你坐在这个位置上。” 许欣撩起眼皮,冷冷睇了李晓玲一眼,说:“我有没有实力,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李晓玲被许欣压了这么一头,脸色不好,气冲冲地去找徐姐搬弄是非。 Lisa对着李晓玲的背影打了个寒颤,说:“啧,小玲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吃炮仗了还是更年期提前了,怎么这么凶?” 许欣说:“不知道。” Lisa又替许欣抱怨了几句,她翻了翻桌上文件,咋舌,同情许欣道:“这么多文件,你搞得完么?实在不行我帮你一起弄。” 许欣启动电脑,说:“不用。博乐不是我的项目,除非是徐姐亲自要我负责,我是不会跟的。” 粗略弄完启明的材料,许欣展开手臂,这才发现窗外天已经黑尽了,亮起一排银河似的街灯。 她扭着脖颈,划开手机,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翻词典的时候漏接了三通电话,来电显示全是岑北亭的。 许欣吓了一跳,连忙要再拨回去,这时电话又震动了,岑北亭锲而不舍地再次拨了进来,许欣按下通话键,心虚地喂了一声,话筒那头,岑北亭轻快地说:“下班了么,我在你楼下。” 许欣握着手机的手一僵,“你怎么来了。”许欣说的时候蹙了蹙眉,取挂在椅子背后的外套,然后是挎包和围巾。 岑北亭说:“接你回家咯。” 许欣乘电梯匆匆去到地下停车场,一眼就看见岑北亭那辆火红的法拉利。 他看起来很高兴,所以比早上还好看了几分。他换了外套,这次是一件白色T恤和黑色连帽卫衣。他刮了胡子,下颚干干净净。 “你过来做什么?”许欣责怪道。 “工作怎么这么辛苦?”岑北亭问。 许欣本不想跟岑北亭抱怨什么,工作就是工作,完成任务,然后养家糊口,难免会碰到一些磕绊,于是她扭头看向窗外,说:“没有,只是这次任务难度有点大。” “比给我当翻译还难?”岑北亭问。 许欣说:“那倒没有。” “看来不会怎么难到你,”岑北亭哑然失笑,他又说:“上次说找房子的事不用了。” “为什么?”许欣猛地睁大眼睛。 “我们住一起吧。” “不行。”许欣严词拒绝。 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许欣还没理清楚。 岑北亭便吻过来了,手掌按住她的后脖颈,不许她弄动。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对待她像是对待物理题一样举一反三,吻技肉眼可见的竿头日上。之前他吻得也深,但总会笨拙地咬住她的嘴唇,然后像小狗一样蹭来蹭去。现在他变得灵活、柔软又极富技巧,像是熟练的吉他手操纵着她的琴弦。 “你,你,别亲。”起初许欣有些抗拒。这里是她工作的地方。她不是最后一个走的,很可能会有熟人经过。 “嗯。”岑北亭答应着,却吻得更深了。 许欣喘不上气,惺忪地说:“别,别在这里亲。” “嗯。”岑北亭口头上答应,但很快身体力行地给出相反的答案,他噔地解开了安全带,欺身压了过来,在没有灯等幽暗里找到了她的唇,要她立即履行刚刚的承诺。 他的剃须膏是柠檬味的,很干净,闻起来有点凉,但进入肺叶后却生起一团火。 许欣手扶在岑北亭肩上,她蹙着眉,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岑北亭如狼似虎,只要两人在一起,就没有好好说过话,一见面便抱在一起亲吻。 许欣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他们必须谈一下。她轻轻推了推岑北亭,“我,我觉得我们要谈一下。” 至少,在继续之前,要弄清楚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恋人?还是朋友。 “嗯。”岑北亭亲了亲她的嘴唇,“你说,我听着。” “唔。” 他又亲她,许欣越来越软,只能抓上岑北亭的手臂才能支撑住身体。她看着岑北亭,岑北亭闭着眼,两展鸦翅似的眼睫根根分明,他入迷地亲吻着她,好像是一只风暴眼里伸出的手,拉着她,要她和自己一起堕落进快|感的天堂。 渐渐地,她也忘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谈什么?管他的?就当明天太阳不会升起来了。她也闭上眼睛,回抱了岑北亭。 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岑北亭终于从床上起来,他上半身光着,在腰间松松垮垮地系了一条浴袍,找手机打电话点外卖。许欣躺在床上喘气,她望着天花板,眼前全是红光,半晌才对准屋顶那枚水渍聚焦。她看着岑北亭的背影。岑北亭的背又厚又宽,上面有两道被她抓出来的红印子,许欣老脸一红,下意识地向床头柜上找打火机。 岑北亭打完电话,看见她点火,眼睛暗了暗,危险地按灭烟尾上的火,说:“不许。” 许欣看着他的手指,怔了怔,半晌将烟盒扔了,躺了回去,“霸道。” 岑北亭是铁了心要在这住下,他带了换洗衣服、剃须刀还有笔记本电脑。 许欣躺在床上看着岑北亭到处给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充电线找电插板,说:“我什么时候同意你住进来的?” 岑北亭惊讶地扭头,狠狠地瞪大眼,说:“你把我人都给睡了,还想不负责任?太渣了吧你。” 许欣脸一红,心中愤愤,到底谁睡谁?是她谁他她现在腰能快断了吗?他现在能这么神清气爽吗? 她说不过岑北亭,干脆不说,哼了一声,扭过头藏进被子里。 吃了岑北亭点的外卖回来睡觉,这次岑北亭很安静,他从后面环抱着她,他的心脏紧贴着她的后背,他的心跳声很慢,很平缓,咚咚,咚咚,一声声,一声声,绵长的呼吸轻吐在她的脖颈上,她听着听着,也睡着了。 第37章 chapter 37 正经谈话总是谈不成,每次许欣抛出了这个话头,岑北亭总有办法把她带沟里去。 他单只手臂搂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腰上的痒痒肉,在傍晚的太阳下懒洋洋地说:“下次你弟弟再过生日,我跟你一起去,不说别的,我多少,还是要比黄岐枫帅一点的,不会给你丢脸。” 许欣嗤笑,转手拧他耳朵,说:“自恋不自恋啊你?” “不自恋啊,”岑北亭捉她的手,在手背上亲来亲去,说:“我这不挺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几天,未经正式认证,岑北亭俨然以她的男朋友自居。 岑北亭作为男朋友是无可指责的,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无缺。他会早上起来给她做早饭,抢着洗碗,晚上接她回家。上班接送很麻烦,许欣说了好几次不需要,一是两人工作的地方并不在一个区,送走她之后岑北亭还要原路返回;二是他的那辆车实在太拉风,一开到办公楼下,无数只眼睛都看着,许欣脸皮薄,实在受不了这么声势浩大的注目礼。但岑北亭很坚持,许欣拒绝的时候,他总有办法让她让步,有时候是用话术,有时候直接用吻,把她吻服了,就不会说话了。 许欣有时候会觉得不好意思,她问岑北亭,你都不用去公司上班、不用应酬吗?岑北亭被逗笑了,歪在沙发上笑得直抽抽。许欣被气到,拿枕头扔他,气鼓鼓地说:“不许笑。” 岑北亭便抱着她扔过来的枕头,说:“你见过哪家公司的大老板亲自做事的?当老板就是每天喝喝茶,泡泡脚,然后事来了,上嘴唇下嘴唇一碰,使唤别人去。” “嘁。”许欣不屑。 但岑北亭绝对没有他口中所说的那么懒散,实际上,他是为数不多的,学计算机出身的老板,而不是学营销销售,他自己就会编程,而且编的特别好,他还会基础电工,这可能是辍学前选的辅修课程,他会焊电路板,修电灯泡。基本上,产品开发的前端后端,硬件软件,他都略知一二。 所以他也是会办公的,而且一忙起来就是连轴转,一连一两周看不见人影,今天在长沙,明天就在苏州。但不管他怎么忙,他总会抽空跟她视频聊天,说一下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哪个哪个合作伙伴是个龟孙儿,或者报菜名儿似的说一遍自己今天吃什么了。 许欣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一个男孩子,是怎么有这么多话可说的,但她真的听得挺开心,每当岑北亭电话那头开始闹起来,岑北亭开始吼艾伦,许欣就知道岑北亭要挂电话了,这时候她就会开始难过。 岑北亭也总问她工作上的事,每天都问,一问问好几次,可许欣不爱跟人说关于自己的感受,所以总说没什么。 等岑北亭忙完,从外地回来,就是他们最疯的时候,他像一只大花猫一样抱着她,餍足而又慵懒地抚摸着她的腰线,叹着气说:“怪不得大家都说小别胜新婚。” 许欣说:“什么意思?” 岑北亭说:“爽啊!” 许欣瞪他,他便讨好地在她怀里蹭了蹭,改口说:“我是说啊,你好甜……” * 许欣去了岑北亭公司一次。她并不想去,但耐不住岑北亭软磨硬泡。那天岑北亭将笔记本电脑落在了家里,许欣刚好顺路经过,便帮他带了过去。 一进公司门,最先看到的就是一个漂亮的前台小姑娘。小姑娘二十出头,正是一朵花儿的年纪,穿着打扮入时,坐在那儿涂指甲油,瞧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敷衍地拿出访客登记本,当许欣说她是来找岑北亭的,表情唰地就变了,盯着她看。 登记完后,被指引去岑北亭办公室,里面又是一个小妖精。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跟岑北亭在沙发上说话,他们说得很开心,女孩儿时不时碰一下岑北亭的手臂,岑北亭也不拒绝,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许欣差点心梗。 岑北亭见她来,收敛了些,跟那女孩儿说说笑笑,哄人出去,转头笑眯眯地对她说:“来了呀。”他整了整衣服,起身戴腕表。 “喏,给你带来了。”许欣将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没理会心里泛起的酸涩。 她两手抱在胸前,她觉得,自己并不应该觉得意外,她认识岑北亭太久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爱玩儿,讨厌束缚,只是这段时间岑北亭对她实在太好了,反而让她忘记了。 岑北亭看也没看电脑,反而盯着她看,一手搁在沙发上,笑嘻嘻地对她说:“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别呀,”他讨好地笑,说:“我跟你保证,我跟她,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许欣在心里自嘲一笑,说:“我哪有?” 岑北亭却非跟她解释:“那位是魏总千金,好不容易搭上了线,对了,她喜欢你妹妹那个乐队,能不能搞几张黄毛签名给她?” “行。”许欣无所谓地说。 “真的不生气?”岑北亭站了起来,似笑非笑,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她只得后退,逼得她撞在了椅背上,她对岑北亭摇头,执拗地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哦。”岑北亭也笑了笑,只是笑着笑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神色暗了下去,“是么……”他失望地说。 * 下班的时候,Lisa倒下凳子八卦地靠过来,说:“欣欣!我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许欣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压根忘了自己之前不断对自己的洗脑——岑北亭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玩玩,玩玩…… “我们大家都知道呀!”Lisa羡慕地说:“他长得好帅!跟电影明星似的,皮肤怎么这么白?” 许欣有些尴尬地自言自语:“怎么都知道了?”她自诩藏得不错,他们每次见面都在地下停车场,而且她下班一直都是最后。 Lisa说:“谁不知道啊,就他那辆车。” 也是…… 那么骚,长眼睛的人谁看不见。 许欣尴尬地笑了笑。办公室就这么些人,每个人一张嘴,没有透不过风的墙。大家都知道许欣谈了一个很帅,还很有钱的男朋友,对她还特别好,每天送上下班,风雨无阻,24小时on call。大家羡慕的时候,李晓玲的脸比什么时候都臭。 下班后岑北亭照理又在停车场接她。 她上了车,岑北亭又倚了过来,许欣深吸口气,用强大的意志力压下心中的邪火,没有被岑北亭诱惑到。她手撑在岑北亭胸膛上,拉开两人的距离,认认真真地说:“岑北亭,我觉得我们必须谈一下了。” 岑北亭知道许欣想谈什么,他眸色暗沉,但依然无所谓地笑着。他伸手,轻轻摸着许欣的耳朵,然后缓缓向上移去。他太知道许欣身上的敏感点,他知道触碰哪里会让她情难自禁,他长驱直入,嬉皮笑脸地说:“好啊,你说,我听着呢。”他微微点头,那张淡色的薄唇蜻蜓点水地落在许欣的嘴唇上。 不知道是经验使然,还是无师自通,岑北亭真的太会了,车里暧昧的燃气浓烈到再一个眼神就能点燃。 许欣看着岑北亭,心一下又乱了,算了,下次吧,下次再说吧。他又贴近了些,在他再次靠近的时候,许欣再次松懈了防线。 然后她眯着眼,看见了老熟人,隔壁停着一辆黑色奥迪A8,贝博艺靠在车身上,他穿着黑色风衣,手指中夹着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大大方方地欣赏着他们在车里接吻。 许欣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推了推岑北亭,说:“有人。” “嗯。”岑北亭不在乎,他干脆伸手按住了许欣的后脑不许她乱动。 “别闹了。”许欣蹙眉推开岑北亭。岑北亭终于睁开眼睛,然后从后视镜里看见了站在外面的贝博艺。 他不知发了什么疯,他从来不勉强她的,只要她有一点不舒服或者不愿意他就会让步,但这次,他明明知她不好意思,却一定要当着贝博艺的面吻她。他的手像在个捕捉猎物,紧紧控制着许欣的脖颈。他强硬地要撬开许欣,唇齿间的碰撞产生了痛楚,但他太了解她了,他熟练地在痛楚中制造快乐。 许欣抗拒,但却被迫感受到了快乐。 许欣终于生气了,她咬了岑北亭一口,咬得满口铁锈味儿,她将他狠狠推开,生气地说:“岑北亭,你到底要怎么样。” 岑北亭的嘴唇流了血,他静静地看了看她,然后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手紧握住方向盘,贝博艺,贝博艺又是贝博艺,他觉得自己要魔怔了。 贝博艺到底哪儿好了?为什么这么在意他?之前都愿意亲他,现在贝博艺在这就不愿意了。是啊,贝博艺多好,哪儿都比他好,学习比他好,个子比他高,甚至,甚至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都比他久,那是他心里的一根刺,那么久,陪着她的,都不是他,他拿什么跟贝博艺比?他能追到许欣,靠的仅仅是厚脸皮和胡搅蛮缠的功力。或许……他觉得,如果先开口的是贝博艺,可能他早就没有机会了。 他用手背擦掉血迹,但那血迹擦不掉,越擦越多,让他的手背和白色衬衣领口斑斑点点。 “岑……”看到岑北亭的样子,许欣立刻后悔了,她只是想让岑北亭停下来,别让她在老同学面前这么尴尬,“岑……”她看着贝博艺的嘴唇,想道歉,但岑北亭却扭过了头,他无所谓地摇下了车窗,手肘搁在窗户上,对站在外面的贝博艺说:“嗨,刚刚没看到,老同学,好久不见啊。” 贝博艺抽了口烟,唯恐天下不乱地故意说:“我天,岑北亭,你嘴巴怎么了?” 岑北亭尴尬地用手指碰了碰嘴角,又被疼得龇牙咧嘴,“呵呵,呵呵。”他看着贝博艺手指间的烟,反击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禁烟区吧?” “哦。”贝博艺说:“抱歉。”然后将已经吸完的烟头灭了。 他两手插在口袋,走近了些,躬下身,对车里的许欣打了个招呼,“许欣,好久不见。” 许欣实在尴尬得都不敢看贝博艺,低着头,敷衍:“嗯,好久不见。” “之前去苏州好玩吗?”贝博艺说。 “还不错。” “嗯。” “改天再聚。” “好,再见。”许欣道了别,满脸通红地催促岑北亭快开车。 岑北亭发动引擎,对贝博艺挑衅地扬了扬眉,说:“我们走了。” 第38章 chapter 38 晚上回家,岑北亭就后悔了,尤其是许欣一声不响,头也不回地去了房间。他生哪门子气?他又凭什么生气?觉得许欣不够爱自己,更应该加倍地对她好,让她知道自己比贝博艺更值得交往才对,而不是像一个小孩儿自怨自艾、叽叽歪歪地乱发脾气。 他一直是积极进取的人,想要什么,就去争、就去抢,从不让步,虽然贝博艺陪她的时间更久,但现在许欣选择跟他在一起了,那么他就要想办法,让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更浓重、更快乐,直到他存在一天,她就不会想到其他任何人。看着虚掩的房门,他打起了精神,踌躇满志,又跃跃欲试。 “欣欣……” 这时许欣提着医疗箱匆匆出来,她始终没看他,低头焦急地找碘酒和棉签,并没有觉得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有什么古怪。她满脑子都是岑北亭衣领上的血印子,她太心疼了,忍不住的愧疚,虽然岑北亭当着外人的面硬要亲她是不对的,但她也不能乱咬人…… “你,”许欣对岑北亭说:“你过来吧。” “嗯。”岑北亭走了过来,站在餐桌对面。 许欣用棉签沾了碘酒,越过桌子,小心翼翼地点在了岑北亭的嘴唇上。她没有穿高跟鞋,只穿了平跟拖鞋,她比他矮了好多,好小一个,刚好镶嵌在岑北亭的胸口。 “疼不疼啊?”许欣小声问。 岑北亭还是愣愣的,他盯着许欣看,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她没生气,一点都没有,他这么混蛋,但她还是原谅了他,她怎么这么好。 “什么?”岑北亭问。 许欣说:“这么疼啊。” 岑北亭深吸口气,他一点点走近,将许欣抱进怀里,两手掐着她的腰,他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疼死我了呢。”他委屈地说,并且借机卖了个乖,说:“欣欣,你得亲亲我……” 如果是往常,想骗她套路要再深一点,但这次加了病号buff,许欣直钩也咬。“好。”她马上踮起脚尖,要亲岑北亭,但她刚贴近些,岑北亭反而往后一缩,他先打退堂鼓了,他眯着眼睛,不无遗憾地说:“算了,嘴上都是药,好苦。” 许欣心里一软,手臂环抱住他的脖颈,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真漂亮,给人一种深刻的迷惑,好像纵使大千世界,他的眼里也只有你。她亲了亲他的嘴唇,说:“你永远都不会苦。” * 中午午休的时候,许欣去顶楼平台抽烟,她又碰到了贝博艺。她从没什么时候这么不想碰到这个人。但是已经撞上了,又装作没看见退出去,就太做作了。许欣咳了一声,掏出烟盒。 贝博艺对她饶有兴趣地笑了一下,在石米上弹了弹烟灰,说:“看不出来,玩的挺野的。” 许欣白了他一眼,说:“打火机。” 贝博艺把打火机借她,说:“我以为他回来以后你就戒烟了。” 许欣没说话。岑北亭的确要她戒烟。而她不是那种自我意识过剩、顽固的人。她也知道抽烟不好,伤肺,想戒但一直没戒掉,于是趁这机会狠了狠心。但香烟这玩意真不能碰,瘾太大,几天不见,甚是想念,今天是实在忍不住了。 贝博艺又说:“你一身烟味儿回去,岑北亭闻到了不跟你吵架?” 许欣终于被说得烦了,她斜了贝博艺一眼,说:“你好意思说话?” 许欣很少这么咄咄逼人,贝博艺意外地挑了挑眉,他弹了弹烟灰,说:“关我什么事。” 许欣手臂抱在胸前,没好气地说:“要不是你,岑北亭能跟我吵架?” 贝博艺一哂,举起双手说:“你们之间的问题跟我可没关系。” 许欣吸了口烟,淡淡地说:“我们之间什么问题都没有。” “真的?” 许欣不说话。 贝博艺说:“我一直对你们这种不正常的恋爱关系很好奇。” 许欣说:“我看你才不正常。” 贝博艺说:“你们要是真的一点问题没有,你能在这儿抽烟?我做什么了吗?我只是站在这里,你们就能吵架。” 许欣顿时被问住了,她张了张嘴,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不由恼火,掐灭烟头,不想抽了。 * 月底Lisa跟许欣透露风声,她跟人事那边的同事关系好,说华中区域的老总秘书马上要离职了,公司可能要把徐姐提拔上去,徐姐的位置就空出来了,要么空降一个新领导,要么就从本公司提,猜猜会是谁? 许欣对办公室政治并不热衷,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最近风头太劲,又是徐姐的得力干将,大家都猜徐姐很有可能会推荐她。只是她的年龄太小,许多老员工不太服气,更为像李晓玲这样在公司发展了这么久还升不了职的老员工抱不平。 李晓玲本来因为岑北亭的事跟她有隔阂,现在新仇旧恨又添一笔,对她愈发没个好脸色,给她找了不少麻烦。 有一次许欣有个大会要汇报,许欣做了ppt,她拿过去,把公司名称少打了一个字母,开会前谁都没注意到,后来许欣上了台,被徐姐看到了,在台下发短信给她,脸色都变了。 许欣没想跟李晓玲斗,能避则避,照样把本职工作做好。 这天李晓玲又来找她,这次她的态度非常好,甚至比面试她的时候还要和颜悦色几分,她递给她几份文件,说:“这是启明的合同,之前会议不是你跟的么,没人比你对他们的业务熟了,你翻吧,翻好了周五给他们。” 启明的业务她的确比较熟,尤其是岑北亭现在还跟她住在一起,工作上的往来、电话从来都不避着她。 她知道启明马上和星耀有合作协议,最近岑北亭一直在忙这件事。 许欣把文件带回家,被岑北亭瞧见了,岑北亭便笑话她,说:“欣欣,要不要我帮你?” 许欣说:“不用。” 岑北亭去厨房洗了个苹果,盘腿坐在沙发上削皮,将果肉切成小块,笑眯眯地对她说:“真的吗?真的不要我帮?你懂Python是什么意思吗?” 许欣终于被问烦了,说:“你自己翻吧。” “诶诶诶,”岑北亭马上往她嘴里塞了块苹果,和她接了一个湿哒哒的苹果吻,说:“专业的事还是要让专业的来。” 岑北亭起身冲速溶咖啡。 许欣蹙眉。一般他这个点喝咖啡,是要通宵了。 许欣说:“你今天都喝多少咖啡了?” 岑北亭转过身,反问:“你今天抽几根烟。” 许欣顿时一怔,看着岑北亭。 岑北亭也看着她,然后笑了笑,向她走来过来,说:“我没别的意思。” 许欣望着岑北亭,不知道该说什么。 岑北亭嗤笑,手指拨了拨许欣耳边的头发,说:“最近工作累不累?” 许欣说:“不累。” 岑北亭说:“骗人,还说不累,”他掐了掐她的下巴,说:“脸都瘦尖了,我可是心疼坏了。” “有吗?”许欣对岑北亭眨了眨眼。 她顿了顿,终于说:“公司最近有人事变动,我上司要被调走了。” 岑北亭对职场比许欣还了解,顿时扬眉一笑,说:“有位置空出来了?” 许欣点了点头:“算是。” 岑北亭笑笑,眼神看向别处,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想不想要那个位置?” 岑北亭这个问题反而把许欣问住了,她一直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对待这件事,但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她想不想要?她想不想争取? 她想到了刚刚来这里的时候,她站在巷子口,怔怔地望着走廊上飘着的那条老年人红色内裤,没想到自己跨越大半个中国,只是从一条阴暗的小巷,走到了另一条阴暗的小巷,于是她对自己说,原来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去的地方就会是什么样。 许欣说:“我想。” 岑北亭听完点了点头,他对许欣的回答并不意外,许欣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最吸引自己的地方,敢将野心写在脸上的自信,只是有时候,这股劲儿让他心疼。 岑北亭耸了耸肩,戏谑地说:“女孩子,这么争强好胜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不好吗?” 许欣知道岑北亭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瞥了他一眼,继续敲键盘。 岑北亭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我这个星期要去一趟苏州,开会。” 许欣猛地抬起头,这个消息也太意外。 “什么时候回来?”许欣问。 岑北亭说:“大概一周吧。” “一周?”许欣眉毛蹙了起来,岑北亭很少走这么久的。 “嗯,这次事情挺麻烦,你现在翻译的合同就是这玩意儿。”他懒散地将两手搁在脑后,“艾伦给帮我谈了个投资商,据说挺财大气粗,花钱不眨眼,艾伦一定要我把这个财神爷给哄好。” 他见许欣舍不得,心里乐呵呵,一手托着脸颊,笑眯眯地说:“别皱眉头,眉头皱多了,可就不漂亮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争取早点回来。” “好。”许欣意兴阑珊地答应。 岑北亭歪着头,伸手搔了搔她的下巴,笑笑,又说:“我会给你买礼物的。” 许欣皱眉说:“别再买什么钻石和项链了。” 岑北亭是个很浮夸的人,所以尽给她买这种一看就价格令人咂舌的珠宝首饰。这些东西许欣戴着不方便,最后都放在抽屉里落灰。 “好好,”岑北亭敷衍道:“我买别的。” 他小声嘀咕:“真难伺候。” 第39章 chapter 39 启明的材料对于许欣来说不难翻,她大概三天便译好了,传过去后,那边的人立刻大发雷霆,说你们怎么搞的?竟然把意向金给翻错了。 “我这里写的是九千六百万,你翻译成了六千九百万,中间差的两千七百万你掏腰包?你掏得起吗!” 金额写错这是大忌,启明那边的负责人告状告到徐姐那里去。 办公室里,徐姐冷着脸找她谈话:“许欣,你这怎么回事?”她咚咚地敲了敲桌子,许欣知道,这两下是恨不得敲在她脑门上的。 许欣一向细致,任何经她手的文件,甚少出现披露。她也不明白这次怎么就搞错了,自己明明检查了很多遍,尤其是里面的数字,更是核对了再核对。文件是从自己手里出去的,跟徐姐申辩也无用。 “我不知道你跟启明那边的人什么关系,但你必须记好这一点,启明是我们的客户,在这件事上,你犯了大错误,这是运气好,在合同发出去之前被人发现了,要是发出去之后呢?要是对方签字了呢?中间差的这两千万是你来补还是我来补?” 许欣哑口无言。 说到这里,徐姐一顿,她斟酌了半晌,望着许欣,语重心长地说:“许欣,我要外调这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许欣微愣,点了点头。 徐姐继续说:“我调离前,需要向总部推荐我这个位置的候选人。许欣,要知道你一直都是我心目中的首选。你非常优秀,专业素质绝对过硬,临场反应也极佳。干我们这行,一定要脑子转得快,遇到突发情况圆得过来。这几点你都做的很不错,尤其是你现在还这么年轻。但……” 徐姐话锋一转,说:“但你这两次的表现都挺让我失望的,你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点上犯错误?你有没有认真对待这份工作?你知道吗?像你现在犯的这种错,” 她指了指自己,说:“我觉得我可能不会再考虑你了。” 许欣眼眶猛然一酸。 “别的话我不多说,回去之后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至于推荐人的事,你现在还年轻……以后机会还很多。” 许欣心中大震,知道徐姐已经不愿考虑自己了,“徐姐,”她竭力挽留:“这两个任务我都非常用心。” “我知道。”徐姐说,“回去吧,我会再考虑的。明天跟我去启明,给他们那边的负责人道个歉。” 许欣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对着电脑显示屏发呆,lisa凑过来说:“怎么了?” 许欣说,没什么。 对面桌的李晓玲撇了撇嘴,起身冲了杯咖啡。 许欣看着自己面前的工位,台式机屏幕亮着,笔记本电脑同时启动放在一边,砖头厚的两本字典堆在桌上,更不用说那满桌子材料,其中甚至还有一本Python入门。 许欣突然丧气,颓然地陷进椅子里。她已经尽力了,所以到底哪里出了错?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挫败感。 这时,手机震动,岑北亭的电话打来了。 许欣猛地惊醒,握住手机。她去到走廊,几乎是手指颤抖地接通了这通电话,“喂。” “喂。”岑北亭懒散、无所谓地声音顺着话筒爬了过来,“下班没?” “还没有。” “吃饭了吗?” “马上吃。” “我到苏州了。” “哦。”许欣说:“你,你好好照顾自己。” 许欣喉咙发胀,她近乎贪婪地听着岑北亭的声音。 她想岑北亭多说一点,就像很久以前读书的时候,在电话里说相声一样。但岑北亭的声音却偷透着一丝疲惫,他似乎坐了很久的飞机,然后又辗转去会场,参会、发言,嗓音已经有些哑,敷衍地“嗯”了一声。 那一肚子的委屈、牢骚,许欣全都不想说了。她记着岑北亭跟自己说过,他这次去,是要谈一桩很重要的合同。他要比自己辛苦多了。于是她什么也没抱怨,说:“好。” “你,你早点休息。” “好。”岑北亭说。 许欣没有立刻挂断,而是看通话时间,53秒。 然后岑北亭那边挂断了。 * 第二天徐姐和许欣去启明拜访那位负责人。 在前台,许欣又碰见了那位漂亮小姑娘。小姑娘见许欣来,非常意外。按理说,岑总最近不在市里,这位许小姐不可能不知情。许欣说明来意,这才打消了前台小姑娘的顾虑,请她们进候客室等待。 合同负责人干律师出身,为人严谨,戴着一面正正方方的眼镜,可能是在法庭上怼人怼管了,他说话不怎么好听,非常尖锐,他对徐姐说:“如果你们公司用的都是这样的人,我觉得我有权利质疑你们的专业水平。” 徐姐不失风度地跟启明负责人道歉,“这是我们工作出现的纰漏,我们非常抱歉。” 负责人决绝地说:“这件事没有商量,请你们严肃处理。” 从启明科技回来后,徐姐冷若冰霜地领着许欣回办公室,她坐下便开始找烟,问许欣:“你手上还有什么工作?” 许欣说了自己的工作。徐姐点了点头,说:“把你手上的工作交给李晓玲吧。” “徐总……” 徐姐说:“许欣,现在我们是关着门说话,你的工作能力工作态度我都是了解的,我也相信这次问题里面有我不知道的事。我希望你吃过了这次亏,以后就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但你要知道,我们是一个公司,对于一个公司来说,口碑是非常重要的,我如果再用了你,我就会丧失大批的潜在客户,这让我很难做,你能明白吗?” “这几天,你回去休息几天吧。”徐姐最后说道。 许欣点点头,没再说话。 下午的时候,许欣收拾了东西回家。Lisa舍不得她,帮她收拾东西。她的东西又多又沉,尤其是那几本大部头的字典。两人一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搬上车。 Lisa抱了抱许欣,说:“真舍不得你,以后我再又不会翻的找谁去?” 许欣说:“翻字典。” Lisa吐了吐舌头,嘟囔:“咳,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情调?” 说完玩笑话,Lisa认真道:“欣姐,你后面准备干什么?” 许欣想了想,靠在车上。 “再说吧,”许欣说,“我也没想好。” Lisa说:“欣姐,不管你以后做什么,你都会做很好的,因为你真的好棒。” 许欣笑笑,开车回家。 难得在白天的时候回到公寓,推门进去看到一地夕阳许欣甚至有些恍惚。 她盘腿坐在地上拆包,忙完后,她坐到电脑前,漫无目的地浏览着网页。她一直疲于奔命似的做完一个项目又做另一个项目,持续输出的结果就是当突然松懈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脑已经被掏空了。 她漫无目的地上网,然后突然浏览到一所加拿大高校招生页面。她停顿了下来,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然后关掉了电脑。 她早早上床睡觉,第一次发现自己这张双人床空得可怕。她忍不住摸出手机,找岑北亭。岑北亭的确把她惯坏了,这个当年抱着篮球满身大汗冲进教室的少年,总是有本事像龙卷风一样把她的世界弄得乱七八糟。可翻到岑北亭的电话后,又放弃了,他现在也挺忙的,没必要让他也替自己操心。于是她将手机扔到一边,蒙头大睡。 * 第二天,许欣开始整理电脑里的资料,她突然发现,自己收到的文件上,意向金额这一栏,全部都是六千九百万。许欣隐隐觉得不对,她留意到,这份文件是李晓玲转发给自己的。 她回忆起,一般他们工作中的文件,都是在办公软件上转发,这样处理意见,协同意见等痕迹一清二楚。但唯独这一个附件,李晓玲是在聊天软件上单独传给了自己。 当时她说,这份文件是之前文件的补充协议,所以不用上办公流程,直接转发给她,而平时的确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于是许欣不疑有他。 许欣不寒而栗。 她坐在电脑前静默了足足十分钟,然后开车去公司。 许欣把李晓玲叫到地下停车场。李晓玲下来了,她不会放过能在许欣面前耀武扬威的机会,得意洋洋地说:“徐姐不是让你回去了吗?回去就好好休息。” 许欣说:“那份文件,上面的数据被你改过了,是吧?” 李晓玲笑了一声,说:“许欣,你别说笑话了。自己弄错了就弄错了,怎么还怪到我身上去了?” 许欣说:“我有你给我发消息的聊天记录。” 李晓玲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说:“是么,你再看看?” 许欣将聊天记录往前翻,却发现李晓玲发给自己的文件记录早就没有了。 李晓玲冷笑了起来,说:“许欣,你真当我会给自己留这么大一个把柄么?” 许欣喃喃:“你有我电脑的密码。” 在发给她文件之后,李晓玲便趁许欣离开工位后打开许欣电脑将聊天记录删掉。为了万无一失,她篡改了电脑时间,给许欣重新发送了一份正确的文件,使得文件收到的时间在许欣拿到文件之前,然后再删掉这条收到邮件的记录。 许欣根本不会看到那条已经进入垃圾箱里的文件,而她这边却有发给许欣正确文件的记录。 李晓玲笑着说:“这事真的就怪你自己,我发给你什么,你就用什么,你这不是活该么?你现在想报复我?你怎么报复,你有证据报复吗?” “你知道吗,我最烦你这种人了。”李晓玲说:“我早就看到徐姐的推荐表了,她写的是你。凭什么?你才来公司多久?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学历高一点么,不就是有一个有钱的男朋友么?我来公司五六年了,我薪水居然跟你一样多,你自己说这公平吗?” 她突然伸手拽开许欣的挎包,她从中翻出一只打开的录音笔,张牙舞爪地说:“怎么,录音?这么老套的办法也好意思拿出来?” 李晓玲长按删除键,然后拔掉了录音笔里的电池。“好了,我还有事,我得先回去了。我可不是无业游民,我还有工作要做。” “不用了。”这时停在许欣身旁的黑色轿车车窗下摇,徐姐坐在驾驶座上。她掏出烟盒,点火,说:“李晓玲,当年是我亲自把你招进来的,现在我非常后悔。” 李晓玲做梦都没有想到,许欣竟然提前将徐姐请了下来,也就是说她刚刚的胡言乱语、耀武扬威徐姐全都听见了。 “徐姐,徐姐你听我说……”李晓玲还想信口雌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您在,我刚刚说得玩呢,刚刚全是她逼我说的。” “够了。”徐姐说:“李晓玲,你别把其他人当傻子。之前许欣的ppt是你改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只是我看在你是老员工的份上,给了你一个面子,让许欣受了委屈。没想到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不要跟我说你是谁谁的妻子、谁谁谁的女儿、谁谁谁的女朋友。在我的手下,一切凭实力说话,实力不行,就想着提升自己,不要满心想着害人。” 徐姐掐灭烟头,说:“你走吧。虽然我在这个行业里不算什么,但混了这么多年,多少有些话语权,以后不会有人再雇佣你这种人了。走。” 李晓玲当天被开除,全公司通报以示警告,全面肃清类似事情发生。 徐姐再次请许欣去她的办公室坐了坐,她说:“对不起之前对你有误解,我对你的业务能力还是非常认可的,你现在想回来吗?” 许欣摇了摇头,说:“我现在有别的打算。” 徐姐说:“可以告诉我你后面想干什么吗?” 许欣说:“我想继续进修。” 徐姐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好,我早就觉得你的能力绝对不止于此,祝你好运。” * 饭桌上,岑北亭陪着互信的老总喝酒,这死老头就爱讲带点颜色的笑话,他也只能对症下药,给他讲了个大象和骆驼的,大象对骆驼说,你怎么咪咪长在背上,骆驼哼了一声,说,我不跟寄几张在脸上的人说话。臭老板哈哈大笑,说:“你们岑总真他妈的是个人才。” 喝完酒,又是几个人打牌。请了几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小姑娘当人肉坐垫,互信老总就坐在那小姑娘的腿上摸牌。他自摸,摸了圆饼,一摊牌,胡了,乐得不得了,掐着那小姑娘的腿说:“你真是我的幸运星,多大了?” “十八。” “还是个零零后呢。” 岑北亭和艾伦是臭老板的上下游,岑北亭会记牌,在牌桌上从来不输,但手法熟练地一直给老总喂牌,他赢了几个大的,高兴得不得了。 臭老板说:“怎么不叫几个小姐来陪岑总玩儿?” 岑北亭说:“不了不了,家里管得严。” 臭老板说:“怕什么,她又不知道。” 说完又叫几个小姑娘进来照顾岑北亭,岑北亭笑盈盈地应付,跟她们喝酒,还让她们摸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这么玩到半夜。臭老板终于走了。 岑北亭躺进沙发里,松了松领带。 他突然说:“不想跟这种垃圾打交道。” 艾伦吓了一跳,说:“岑,你怎么了?” 岑北亭说:“我不想跟这副嘴脸的人打交道。” “刚刚不挺好的么?”艾伦小心翼翼地试探。 岑北亭说:“老子不想再讲黄段子了,当我是什么?” 艾伦被岑北亭骂得不敢还口。他站在一边等了一会儿,等着岑北亭出够了气。 岑北亭脾气来的快,但去得也快。他也不是会迁怒于别人的人,发够牢骚,就又正常了。他问艾伦:“合同呢?” 艾伦掏出手机,说:“还没发过来呢,不知道出什么问题了。” 岑北亭抬头,说:“去问。” 他知道这份合同是许欣翻的,以许欣的专业能力和职业素养,不可能逾期了还没发过来。 过了一会儿,艾伦回来了,如实汇报岑北亭:“星海那边的翻译出问题了,把意向金给翻错了,现在已经给了处分,也换了人,所以耽误了。” “什么?”岑北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么大的事,许欣怎么可能说都不跟自己说? 艾伦不知道其中的巧合,以为岑北亭发脾气单纯是责怪他们怎么这么点事都办不好,连忙说:“已经在处理了,那位犯错误的翻译已经被辞退了,也换了级别更高的对接人,合同今晚就能发过来。” 岑北亭没说话。他面色如霜,静了几秒,对艾伦说:“你出先出去一下。” “唔……”艾伦琢磨不透岑北亭怎么了,点点头,推门出去。 岑北亭安安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给许欣打了电话。 第40章 chapter 40 许欣还没睡,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心里乱七八糟的,于是打开岑北亭送给自己的手机,对着屏幕,她发着愣。 这时岑北亭的电话来了,许欣立刻接通,心里砰砰直跳,说:“喂。” 岑北亭那边静了一瞬。 许欣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岑北亭深吸口气,说:“欣欣,在干嘛?” 许欣说:“没干嘛,准备睡觉了。” 岑北亭说:“最近工作顺利么?” 许欣顿住了,不顺利,一点都不顺利,什么都乱七八糟。可她不想跟岑北亭说这些。她听说,在两个人的人际交往里,最忌讳的就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当成自己情绪的垃圾桶,将自己的难过一股脑的倒给他,这会让对面的人很容易感到厌烦。她在谈恋爱上的经验少的可怜,根本不知道应该究竟如何和岑北亭这样的人相处,她知道他们只是玩一下,可是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所以她想玩的久一点。 于是她吸了吸鼻子,说:“工作呀,工作很好的。” “好。”岑北亭那边长久地静了几秒,然后他说,“许欣,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许欣愣住了,眼睛猛地瞪大,“我……” 岑北亭自嘲地说:“我竟然是从艾伦那里知道你没工作了。” 许欣知道岑北亭接下来要说什么,默默握紧了手机。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岑北亭掐着眉心说:“我给你买的东西你都不喜欢;我跟别的小姑娘打情骂俏你连醋都不吃;遇到麻烦,你第一个想到的永远不是我,你甚至连告诉都不肯告诉我……你明明知道,启明是我的公司,只要你跟我说一声,什么都解决了,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能给我?” “我……”许欣解释:“你跟我说过你最近很忙,而且我自己可以解决。” “那又怎么样!你是我的女朋友!对我来说有什么能比你更重要?”岑北亭低吼:“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什么事都搞的定。但为什么我给你打电话,问你怎么样,你都不肯说?” “你到底帮我当什么了?” “就算我不是你的男朋友,我只是你的一个普通朋友,一个老同学,你也没必要在我面前要强到这种地步吧?” “我……” “许欣,”岑北亭疲惫地抹了把脸,说:“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 记得有一次,他们几个朋友在外面喝酒。他们玩得很开,各自带了自己的女朋友,或者情人,在岑北亭眼皮子前像一群苍蝇似的卿卿我我。 岑北亭请不动许欣,全场只有他一个没伴儿的,大家笑话岑北亭,说:“你家那位怎么不见你带来?你天天跟我们炫耀,人影都没见过,这人不会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吧?” “滚。”岑北亭骂了一句。 艾伦打了个圆场,替岑北亭说:“这位许小姐不好追啊。” 岑北亭当时趾高气昂地说:“那又怎么样,就算是块冰我也能给她捂化了,就算是块石头我也能她捂热了。” 他抱着这样的心思捂了好久。 他想法设法,竭尽全力地想办法让许欣高兴。 艾伦说女生都喜欢名贵首饰,他就给许欣买。 艾伦说女生喜欢男朋友温柔体贴,他就不管多忙下班也要接她。 可许欣对他却还是老样子,她甚至还叫他岑北亭,连更亲昵一些的称呼都不肯。 他跟她告白了两次,但她一次都没有相信。 他想到,当初,许欣喝了酒,和他好上,她将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上,他心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他听见她说:“我们试试吧。” 他那时大喜过望,他以为许欣是同意了。 试了就知道他的好了,试了就不会再离开他了。 没曾想,她真的不过是试一试。 “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岑北亭声音越来越低,他太累了,捧着的这一颗滚烫的心,却怎么也送不出去,他说:“那我就不勉强你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话挂断了,话筒里只有嘟嘟嘟的声音。 许欣愣着,许久才反应过来,岑北亭是要和自己分手。 * 安静的房间里没有点灯,许欣抱着腿坐在沙发上,不断调换着电视台。电视台里一会儿放喜剧,一会儿放悲剧,舞台上画了大花脸的演员们你方唱罢我登场,演得不亦乐乎。可许欣什么也看不进去,她眼前岑北亭和她在一起的一幕幕,回马灯似的在眼前直晃。 上个星期她过生日,其实那日子她早忘了。 她是个很无趣的人,对生活没有什么热情的仪式感。 那天岑北亭说没时间接她,让她自己回去。 她也没抱怨,自己开着车回来。下了车,看见地上用荧光键头贴了标,从单元门指向楼梯口,楼梯口指向房门,暗红色玫瑰花瓣撒了一地。 她沿着标记往上走,边走边在心里骂岑北亭,想着,等下得跟邻居道歉,然后把东西清了。 然后她推开了房门,看见岑北亭捧着玫瑰花站在房间中央,一只三层奶油生日蛋糕上点了蜡烛,那片星海似的烛光里,岑北亭的脸庞俊气逼人,他对她微笑,说:“欣欣,生日快乐!”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许欣眨了眨眼。 那里曾经有岑北亭的影子,有他的呼吸,但这一刻,他们全部都像一阵雾,蓦地消散了。 她知道,自己不告诉岑北亭,并不是所谓地担心她太忙,而是她不允许自己过于沉溺于另一个人的庇护。潜意识里,她不许自己把这段感情当真,甚至在其他人问岑北亭是不是自己男朋友的时候矢口否认,她一直在把岑北亭往外推。因为这样,如果有一天岑北亭玩够了,抽身想走,她能比岑北亭先笑出声,没有感情地说,行啊,我也不想玩了。 为了不让自己受伤,许欣做好了随时抽身的准备,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不要有希望,但这样,她便将岑北亭的全部好意扔进了水里。岑北亭始从头到尾都没有玩,从高一那年跟她告白那次起,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她才是他们两个人中,那个只想玩玩儿的那个。 * 许欣买了去苏州的机票。第二天有冰雹。天气一夜之间秋风扫落叶的降了下来。许欣早上起来一看,机场全部暂时封闭,所有机场航线全都停摆。她急也走不了,只能在机场干着急。 这时她看到了新闻,头版头条,互信推出全新游戏。预告中,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闪过,设计精良的游戏人物有取着全新的名字,却用着换汤不换药的技能。互信将启明的“神迹降临”照搬,推出一款自己的游戏——“诸神之战”。 许欣诧异。 比许欣还诧异地是无数“神迹降临”铁杆粉丝。 “‘抄信’可能会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 “你爸爸就是你爸爸,原创已死,有事烧纸。” 但也有唯“互信”马首是瞻的网友们。 “启明是外国公司,启明的老板不是中国人,启明的老板人品卑劣,互信才是国产游戏之光!” “不是中国人,人品卑劣,就活该被抄袭吗?这是互信抄的第几次了?” “互信的套路就是,谁火抄谁,然后抄得比原版还火,走原创的路,让原创无路可走!” 网上骂战纷纷扰扰,许欣的心却压根不在这里。 她只关心岑北亭现在怎么样了? 启明和神迹降临,是这个少年写给这个世界的情书。这里面是他的全部热忱和挚爱,却在即将进入市场的时候,被人抄袭。她简直不敢想这将对岑北亭产生多大的打击。 她给岑北亭打电话。 不通。 再打。 不通。 再打。 话筒里断断续续的忙音成了许欣紧张的心跳。 岑北亭始终不肯接电话,许欣只能打给艾伦。 “艾伦,岑北亭现在在哪儿?” 艾伦那边也不好过,他现在可以说是火烧屁股。他不断地跟不同人回消息,时而中文时而英文,他焦头烂额地对许欣说:“很抱歉,但我也不知道。” “什么?” 艾伦说:“我跟岑北亭说了这件事之后岑北亭就不见了,也不在酒店,不知道去哪儿了。我现在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媒体不停地问我们的态度,谁都知道跟互信对上可没有好果子吃……诶。” 艾伦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地说:“我想岑现在应该也很懊悔吧?我早就提醒过他,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谈判桌上,如果提议不合适,不满意,这些都可以谈,何必跟人撕破脸呢?” 许欣听完,心中越发焦虑。她说:“我知道了。” 大堂里,许欣预定的航班第一个变成了绿色。 艾伦说:“你那边为什么这么吵,许小姐,你现在在哪里?” 许欣说:“我在机场。” “可这鬼天气……”艾伦说。 许欣说:“没关系,我马上到。” “好。”艾伦说:“我到时候接你。你来了也好,你来了,岑可能会好受一点。” “嗯。” “哦对了,”在许欣准备挂断电话时,艾伦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许欣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件事想问问你。”艾伦说。 许欣说:“你问吧。” “在中国,7月1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艾伦说。 “建军节?”许欣说:“怎么了?” “应该不是。”艾伦说:“大概几年前吧,当时岑刚到温哥华,那天是加拿大国庆,7月1日,岑突然非要坐飞机回国,结果这天有冰雹,他在机场待了一整天,我问他到底要回去干嘛,他死都不肯说,许小姐,你跟他是同学,你知道这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许欣握着手机,一下就哭了。她突然想起来了这天。那天是李月华跟吴建军结婚的日子。岑北亭曾经答应过她,一定会来陪她去婚礼。 “许小姐?”艾伦再次出声询问。 许欣擦干眼泪,坚定地说:“我马上到。” 第41章 chapter 41 心神不定的两个小时飞行后,飞机平安降落在苏州。 许欣拦下出租车,“XX酒店。” 出租车司机是个健谈的人,他慢吞吞的点火,兴致盎然地同许欣聊天:“刚下飞机?咳,今天好大的冰雹,你还敢坐飞机?” “XX酒店。”许欣心急如焚,她忍不住提高声量催促。 “知道了知道了。”出租车司机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性子都这么着急。”然后他一脚油门下去,速度差点飙到了一百。 许欣冲到酒店的时候,大厅里已经围进来了记者。 大家都知道岑北亭住在这里,而且拒绝参加今晚的晚宴。他们驾着长|枪短炮,就想第一时间拍摄下岑北亭颓然离开的暗淡背影。 人爱造神,但更爱谁毁神,谁不爱天才陨落的故事?他们已经等待的够久了。 “艾伦艾伦!”许欣垫着脚在人群外叫艾伦。 艾伦听见她的声音,连忙叫人把她弄了进来。 “我天。”艾伦第一眼看见许欣的就说:“你真的跟落汤鸡一样。” 许欣的头发、衣服,全部被外面的大风大雨淋了个透。 她没顾上别的,用餐巾纸吸了吸发尾的水珠,问:“岑北亭呢?找到了吗?” “还没有。” 许欣说:“打电话了吗?” “打了。没人接。” “好。”许欣说:“接着打吧,我也给他打。” 艾伦见许欣这么慌张,安慰道:“没事的,岑没那么脆弱,虽然被抄袭是个大事,但他走到今天,把公司办得这么大,中间栽的跟头多的很,他不会因此想不开的。” 许欣说:“昨天我们分手了。” 艾伦:“……” 艾伦静了两秒,立刻掏出手机,说:“我现在就报警,要不要打120?” 他们在套房门外的走廊说话,这时套房房间门突然开了,睡眼惺忪的岑北亭匆匆忙忙地说:“完了,完了,要误机了……” 然后他看清楚门外的人,他瞌睡都吓醒了。他呆愣地站在原地,像一个被是魔法定住了的木偶人。 他觉得自己很大概率是急疯了,再其次也是出现了幻觉,不然许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昨天跟许欣发完脾气后他立刻后悔了。他喝了很多酒,买了最早的一班回城机票,然后咚咚拿头撞墙,这发疯的后果当然是早上醒来跟要死了一样。 他已经想明白了,不就是不想认真么? 那又怎么样呢。 大不了他就陪她玩呗,他会特别努力、特别用心地陪她玩儿,总有一天会让她满意自己这个尽职尽责、随叫随到的玩伴儿,这样如果他撞上好运,可能就可以陪她玩一辈子了。 现在好了,他急了,蹬鼻子上脸了,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欣欣……”他真想抱一抱眼前的人,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自己脑子里的幻想。 但他却又动弹不了,他还能抱她吗?他又应该以什么身份抱她呢? 他犹豫着,许欣却向他扑了过来,她抱住了他的脖颈,她的身上湿淋淋的,很冰,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 他立刻哽咽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回抱着她,好像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宝藏,他不断地道着歉,反复亲着她头顶的发旋,眼眶通红。 他又想哭了,“宝贝,宝贝……我不该在电话里冲你发火。” “我喝多了。” “我没有安慰你……你好不好呀?你好不好?” 许欣抱着岑北亭,“嗯。”一颗心又满满当当地落了回去,人没事就好,她这么想。 艾伦在一边捂着脸喜极而泣,原来人没不见,只是睡过头了。他脾气也立刻上来了,看不惯两个人这种时候还卿卿我我,要死要活,他鄙夷地指着岑北亭的鼻子大骂:“岑北亭,你是有什么毛病,跟你打电话你不接,敲门你不应,我还以为你去寻死了呢!” “你想什么呢?我怎么舍得死?”岑北亭说:“我睡过头了就。” “好好好,”艾伦被扑面而来的一盆狗粮噎出了白眼,“你们搞快点。” 岑北亭抱着许欣回到房间。 刚刚他抱了这么久,许欣身上还是冰冷的,衣服也湿透了,岑北亭把许欣安置在床尾,想带她去洗手间洗个澡,他正要问,带换洗衣服了没有?许欣却再次环住了他的脖颈。 许欣以为岑北亭要走了,她说:“岑北亭,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岑北亭半蹲着,僵在了原地。许欣刚刚哭过,扇形的眼尾是红色的,小巧玲珑的鼻尖也是红色的,说不出来的楚楚可怜。 他又变成了那个手足无措地少年,他着急地说:“谁要跟你分手?谁说的?欣欣,我们就是吵个架,你见哪对情侣不吵架的?一吵架就闹分手,那还谈什么呢?” 他捂着许欣的手,搓了搓,揣进了怀里,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他心疼地说:“今天天气这么差,怎么来的?” “坐飞机。”许欣说。 他深吸了口气,天气这么差,航班肯定全延误了,他说:“在机场等了多久。” “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 有了上次的教训,许欣不敢瞒报,老老实实地说:“三个小时。” 捂自己手的那双大手,手劲儿顿时重了,岑北亭吹胡子瞪眼,“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来做什么呢?女孩子,就应该娇气一点,以后再也不要做坐飞机追人这种戏码,知道么?” 人就是这样,他们永远都只会记得自己翻山越岭要见的人,却记不得翻山越岭来见他的人。他不想让许欣做这些,因为这是他一直在做的,他知道有多辛苦。 许欣垂下头,用额头抵上岑北亭的,她已经摸清楚了岑北亭的性格,吃软不吃硬,只要她撒个娇,岑北亭再气都不会气她了。果然,岑北亭立刻软化下来,手臂将她一揽,单手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许欣吓了一跳,两手撑在岑北亭的肩膀上,“你干嘛呀?” 岑北亭抱着她往洗手间走,说:“洗澡!衣服都湿透了,”他鼓了鼓眼睛,说:“想干嘛?诱惑我?” 许欣红了红脸,她一般不好意思跟岑北亭讲荤话,但今天她想让岑北亭高兴,于是厚了脸皮,嗯了一声。 岑北亭掐了她一把,嗤笑:“真长本事了。”他嘴上放着狠话,但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她放进了浴缸里。浴缸里注满热水。他的大手沾满了沐浴露,沐浴露黏糊糊的。许欣靠在浴缸边缘,长长的头发垂在外面,岑北亭一点点她搓出泡沫,温度越来越高,两个人刚刚和好,对视一眼都能天雷勾地火,眼看着又擦枪起火,想到艾伦还在外面等着,只能作罢。岑北亭忍着将许欣往自己的腿上按了按,给她裹了一层毛巾,亲了亲她热起来的鼻尖,说:“我先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 在大家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焦头烂额,岑北亭却像个没事人,在争吵得热火朝天的圆桌会议室淡定地打起来游戏。 “岑总,您说句话啊!”公司法务几乎要被逼疯了。 互信的律师在他们业内臭名昭著,这是一帮老鼠屎似的存在。他们最会信口雌黄,钻着法律条款漏洞,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弄垮了不少小公司。今天“启明”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不是最后一个。 “几年前互信也抄了一款游戏,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吗?告上法院,互信连钱都没有赔,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法律并不保护游戏的核心玩法,他们只保护代码和算法,这就给了互信非常大的操作空间,他完全可以说,像我们这种moba游戏早就有了,所以他们没有抄袭。” 艾伦说:“这件事对启明的品牌影响非常大,很多潜在想投资的老板都改了意向,他们要放弃合作。” 一个坏消息接着一个坏消息,会议室里越来越安静,最后完全没有人说话,十几双眼睛全都盯着岑北亭看着,岑北亭却好像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他还在打游戏,手机里不断传出激烈的音效。“victory!”手机里传来了胜利的欢呼,岑北亭终于将手机扔开,坐直身,两手交握,撑着下颌,说:“‘神迹降临’和其他游戏最大的区别并不是玩法,而是算法。” 他淡淡开口,态度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moba游戏除了技能设计,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互动,玩家和队友的互动,玩家和对手的互动。玩家对游戏的认识和熟练程度是不同的,因此会造成一个现象,就是当一个较弱的游戏玩家,匹配到一个过于强大的对手时,就会出现毫无游戏体验感的结果,而且这一结果是双方的。较弱的玩家觉得自己被对面碾压,很烦闷,而对面的玩家则觉得自己的对手太弱,赢了也不会有激动人心的感觉。” “但我们游戏的算法绝对规避了这一问题,玩家匹配到的,绝对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和队友,不会出现实力失衡造成的负面情绪,而互信只抄走了一个壳子,他们的算法太弱,如果仅仅只是普通5v5小游戏,玩家可能不会感觉到太强的负面情绪,但如果是神迹降临这样的游戏设定,实力的悬殊会彻底摧毁游戏体验感。” 律师不再说话。艾伦也若有所思,说:“岑,你的意思是,就算互信抄了也没用?” 岑北亭点了点头。 “看互信现在这铺天盖地的架势,是要往里面狠砸钱,但吸引的玩家越多,这个游戏的匹配问题就会越凸出,我预测他们的用户增长情况会是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他用笔在半空中画了一段曲线,“先是一个疯狂的上升,大批用户被吸引,尝试玩这个游戏,当他们的潜在玩家吸引完后,就将出现一个断崖似下降,他们的前期投入将会完全打水漂,而且口碑也会受到影响,当然了,他们本来也没有口碑。” 艾伦保持着谨慎的态度,说:“虽然如此,但这一次对我们用户会大量流逝,要知道,没什么比潮流变的更快,今天大家都爱玩养宠物,明天他们可能就爱玩恋爱游戏,只要他们一走,很大几率就不会回来了。” 岑北亭说:“如果是因为喜欢‘神迹降临’而去互信的用户,大概率会回来,因为除了这里,他们没地方可去。但你说的没错,谁也不知道明天潮流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艾伦说:“那怎么办?” 岑北亭耸肩,摊手道:“凉拌,接着做新游戏,瞎猫也有逮着死耗子的那天。” “你是说神迹降临3.0……” 岑北亭点头。 律师松了口气,说:“幸好,我以为今天我真要交代在这儿了呢。” 岑北亭却敲了敲桌子,说:“你的事还没完呢。” 律师说:“岑总,您不是说不是对我们没影响吗?” “呸,”岑北亭说:“没影响个屁,他影响老子心情了。”他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说:“我要把他们告死。” 作者有话要说:岑狗滑跪 第42章 chapter 42 下午启明召开临时新闻发布会,已经围了一下午的记者终于可以采访到岑北亭。 许欣临时救场,作为会议的同声传译。 现场记者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小道消息,一个个说得神乎其神,好像自己在现场似的。 “听说您跟互信的创始人合作破裂后在会议室里打架,这是真的吗?” “无稽之谈。” “听说‘诸神之战’是‘神迹降临’的升级版,各方面性能更出色,请问这是真的吗?” “知道今天为什么没出太阳吗?因为互信吹的牛皮满天在飞!” “听说您得知自己的游戏被抄袭后企图寻死,这是真的吗?” 岑北亭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他气得翻白眼,拍桌子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他就睡过头了,艾伦那个二货! 记者又说:“可有人拍到您在江边哭。” 岑北亭:“……” 他真的没有哭,他发誓。只是跟许欣吵完架后,他在江边暴走,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没忍住,就掉了一滴眼泪,就一滴!祭奠他以为他已经死去的爱情……这怎么能算数? 岑北亭非常的尴尬,尴尬至极,尤其是这个问题还由许欣翻译成了双语。 岑北亭破罐子破摔,他整了整耳机,说:“情伤,情伤懂不懂?” * 新闻发布会后,岑北亭将残局扔给了艾伦。他回房间和许欣一起吃晚饭,但桌上的食物他动都不动,直接抱着许欣滚到了床上,他舔着嘴唇,说:“先上正餐。” 许欣被他弄得咯咯笑,抱着他亲了一口。然后,她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岑北亭一愣,马上将她扔到一边,怒气冲冲地从床上爬起来,又要跟她发脾气,“你来之前吃了没?” 许欣想自己等飞机的时候,吃了半包泡面,这算吃了吧。 “吃了。” “吃了什么?” 许欣气势渐渐弱了下去,最后细声细气地说:“牛肉面。” 岑北亭气坏了,他直接将被子一卷,把她床上提起来,按在了餐桌上,说:“先吃饭!” 岑北亭点的外卖都是她最喜欢吃的。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只是她在外面吃饭的时候那道菜多动了几筷子,岑北亭都记得。 两人一起吃了意面和甜点,又亲到一起去了。 岑北亭的身上很热,烫得她直哆嗦。 他们总是分不开。 “第一次听见你说英语,就觉得你声音很好听,没想到现在你都成翻译了。”岑北亭和许欣面对面躺着,他的手摸着她的耳朵。她的耳朵很好看,白白嫩嫩的。 “唔。”许欣疲惫地哼了一声。她将头靠在岑北亭的肩膀上看天花板。他们闹得胡天海地,太过了,睁开眼,眼睛前面全是红光。 “好累。”她忍不住抱怨。 “对不起。”岑北亭亲昵地亲了亲她的手背。他扬起脖子,咬在许欣的后背上,像一只大花狗蹭来蹭去,“盖章。”他的留下黏糊糊的口水,在上面咬出一块圆印。 “讨厌!”许欣生气地皱鼻。她捏着嗓子问岑北亭:“岑总,您说我今天工作做得好吗?” 岑北亭凑了过去,在许欣鼻尖上啵了两下,然后眯起眼睛,危险地说:“你是故意气我的是不是?明知道我听不懂。” 许欣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她温柔地摸了摸岑北亭的脸颊。岑北亭的脸颊上没有肉,硬朗的,有些咯手,“加拿大好玩吗?”许欣问。 “还行,”岑北亭认真地想了想,说:“有点冷。” 许欣失笑。她柔和地看着岑北亭:“会不会很辛苦?” “就那样吧。”岑北亭若有所思,捉上许欣的手背,在上面吻了吻,说:“世界上哪儿有不辛苦的事?” 他一直都是一个钝感很强的人,他不太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始终觉得自己是最棒的,是全宇宙中最闪亮的那只仔,当别人笑话他口音不好、不会英语,他也不生气,反过来笑话他们脑子不好。 最开始时,岑北亭刚过去人生地不熟,班上又全是金发碧眼的洋鬼子,他们因为他是唯一的外国人排挤他,但排挤着排挤着,发现这个外国人很厉害,他会做所有物理题,还会编程,每次小组作业他都是最高分,而且他篮球也打得非常好,“三分神射手”,去哪队哪队赢。 人都慕强,谁厉害,谁就是对的,于是他们服气了,山不就我我就山,岑北亭不是不会英语么?没关系,只要他肯借他们抄作业,他们可以学中文。 但多少也有不如意的地方,独在异乡,寂寞是难免的,尤其是圣诞节、感恩节的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只有他是一个人,也不对,他还有艾伦,不过艾伦陪着还不如不陪,他们总打架。 想着想着,他们又亲到一块去了。许欣摸着岑北亭的脸颊,他侧头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丝毫不减少年气。 “怎么了?”岑北亭说:“心疼我?” “嗯。” “我有什么心疼的,”岑北亭大大咧咧地说,“倒是你……” 他迷恋地看着她,他错过了她父母的婚礼,他错过了她独自成长的那么多瞬间,他说:“为什么没有和贝博艺在一起?” 许欣说:“为什么你总觉得我们会在一起?” “不知道。”岑北亭蹙着眉说。这可能是男人的第六感,他总觉得,贝博艺那小子惦记好久了。 许欣嗤笑了一声,说:“我们不适合。” 这件事她也想过,那一年跨年,他们一群老同学在一起吃饭,喝了酒,贝博艺对她说:“三十岁,如果我们还是单身,我们就试试。”她听完笑了,那时她没想过岑北亭,她以为岑北亭已经是彻底地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她吸了一口烟,说:“行啊。”贝博艺当时愣了,直直地望着她,然后他也笑,对着她吐了口烟圈,说:“你不会等到三十岁。” “为什么不合适?”岑北亭不依不饶,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许欣淡淡地说:“因为一段感情里,必须有一个人主动,这样才能有故事。” 岑北亭如释重负,他尤为庆幸自己的脸皮足够厚。他既开心又迷恋地抱紧了许欣,将她按在自己胸膛的位置,说:“宝贝儿,现在你有我了,我们去哪儿都在一起。” 许欣回吻了他,说:“好。” 岑北亭心满意足地准备睡觉,但许欣却支起来身。岑北亭马上敏锐地察觉到了“危机”……他谨慎地眯开一只眼,试探:“欣欣……” 许欣说:“你问完了,现在该我问了。” 岑北亭害怕地抱紧被角,说:“你问……” 许欣说:“好,先从季月馨开始吧。” 岑北亭犹豫道:“谁……谁呀?” “季月馨,高中秋游跟你告白的那个。” 岑北亭还是一头雾水。 许欣说:“你这都不记得吗?” 岑北亭有些委屈,说:“我真不记得了。” 许欣生气地骂了一句:“真渣!” 她继续数:“上次苏州开会,坐在你旁边玩牌的是哪个?” 岑北亭继续懵。 “再上次摸你胳膊的是谁?” “有一次你还对一个小姑娘笑了,她是谁?” 岑北亭完全不知道许欣在说什么,他对谁不都是笑的么?他懵着懵着,突然笑了起来,他拦腰将许欣抱住,说:“太好了,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吃我的醋,原来每一个,你都记得这么清楚啊,你原来这么喜欢我。” 许欣自爆了,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谁谁,谁喜欢你了。” 岑北亭抱着她,捏着她的手,一个一个地解释:“这几年,我一共谈了三个女朋友。一个叫Lisa,跟她一起吃了两顿饭,她就把我甩掉了;一个叫杰妮,好像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她把我甩掉了;最后一个叫邦妮,我们去艾伦的小木屋过了一个周末,回来她就把我甩掉了。这些都是艾伦介绍的,不信你问他。” 许欣说:“你怎么老被甩?”岑北亭是一个很会讨人喜欢的人,样貌也好,怎么会不停地被甩?除非是他故意的。 “我也不知道。”岑北亭说:“可能我英语不好吧。” 许欣哭笑不得,说:“谈恋爱又不是打辩论赛,哪用说那么多话?” 岑北亭抱着她腻歪,说:“欣欣,你别甩我好不好?”他认真地说:“你刚刚说的那几个,我真的不记得了,如果这让你不高兴,那我以后再也不对别人笑,也不让他们摸我胳膊了。” 许欣没说话,缩进了被子里。过了一会儿,她说:“笑还是可以对别人笑的,你不要谈生意吗。” 岑北亭笑得心都要碎了,跟许欣一起也钻进了被子里。 * 第二天岑北亭苏州的会结束,坐飞机回去。 岑北亭预测的走势一模一样,互信照搬抄袭的“诸神之战”上线后,通过病毒式营销宣传,用户像乘了火箭似的飞速增长。 但这一峰值很快就到达了,然后是跳水式断崖跳落。 首先是负面口碑持续发酵。画虎画皮难画骨。“诸神之战”虽然抄走了“神迹降临”的壳子,游戏体验感却差得太多。 “诸神之战”口碑发酵式回落。“诸神之战到底是个什么傻逼游戏?玩了五把,五连跪,然后要充钱,一点都不好玩儿,删了删了,一个盗版抄袭游戏有什么好玩儿的?神迹降临它不香吗?” “+1” “+1” “楼上顶顶。” “【投票贴】‘诸神之战’VS‘神迹降临’你站谁?”中,神迹降临以十万票轻松碾压诸神之战的三千票,而且这个投票很快便被发现很多投诸神之战的号都是刚刚注册的小号。 有人戏称,这是一场启明“自来水”和互信三千水军的大战,这是民意向资本的宣战。 趋势一片大好,但艾伦太想法并不乐观,他提醒岑北亭:“互信不会坐以待毙的,他们马上要回击了。” 岑北亭傲慢地说:“哦。” 互信回击的第一步一点也没让他们失望,他开始猛挖岑北亭身上的料,他们的炮火猛烈攻击在岑北亭的国籍上。 这是他们找到的岑北亭最大一个污点。 “拿着美国人的护照,赚中国人的钱,要脸不要?” “一个伪造的天才,‘神迹降临’真的是岑北亭研发的吗?” “人品低劣的花花公子,playboy。” 他们从无数个角度攻击着岑北亭,网路上完全没眼看,艾伦作为品牌营销总监不得不全天跟踪,无时无刻不被这些毫无根据的料气得高血压。 他都不敢让岑北亭上网,生怕岑北亭气得要在网上开骂,那无疑是火上再浇油。 但岑北亭完全当没事人似的,每天照常上网不误,捧着手机,笑成一朵牡丹花zvauzijh。 办公室里,艾伦一边跟营销总监聊微信,一边骂岑北亭:“岑,你能不能给我走点心?我都要被急死了,你怎么还这样?你们中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皇帝不急太监急!” 岑北亭说:“你知道什么是太监么?” “什么是太监?” 岑北亭狂笑。手机上又有新的短信。许欣给他发了一个小狗荡秋千的表情包,实在是太可爱了,他都要被萌化了。他从自己相册里找更可爱的——熊猫吃竹子,发了回去。 艾伦看岑北亭笑看得头疼,他干脆将岑北亭的手机抢了过去,说:“我倒要看看你一天天的,到底在手机上干什么呢!” “我天……”切出界面,艾伦意外发现,岑北亭竟然有一个微博小号。他每天都在上面发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诸如:今天和女朋友一起吃饭,吃的芒果糯米饭! 今天和女朋友一起逛街,买了一条领带! 今天午觉睡醒突然看见自己的女朋友躺在旁边,卧槽,我女朋友怎么这么漂亮!我可真厉害呀。 艾伦气得差点脑震荡,当场发誓自己再也不管岑北亭的舆论口碑了。但发誓不过四秒,艾伦又冷静下来,这位再怎么气人,那也是启明的财神爷,摇钱树,不就是供着么?他供,他供。 他坐到了岑北亭的对面,有商有量地跟岑北亭说:“岑,你现在怎么想呢?你跟这位许小姐是认真的还是……” 艾伦还没说完,岑北亭便将他打断了,他现在最讨厌听到的词就是“玩玩儿”,他都要对“玩玩儿”这个词PTSD了,呸呸呸,玩儿什么玩儿,他是认真的,认真的! “比金子还真。”岑北亭甩开手机,两臂舒展地靠在沙发上,“我可提前跟你打预防针了,你是我的公关,你自己看着办吧。” 艾伦一口老血没噎死,“说实话,你现在这个状态,真的不适合谈恋爱。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吗?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有点事业心,把事业搞好了,再谈恋爱。这个时候,你谈恋爱,要公开,挨骂的可不是你一个人。” “到底你是中国人还是我是中国人?别那这些话压我,”岑北亭说:“你知不知道中国还有一句老话,先成家,再立业,我没家没成,哪儿有心情立业?” 艾伦说:“好好好,我说不过你。那你说你现在想怎么样吧。” 岑北亭再次陷入少女的粉红色梦幻中,他捂着脸,有些娇羞,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点,有点想结婚。” “噗……”艾伦卒。 作者有话要说:岑北亭全名:岑·傻白甜·恋爱脑·婷 第43章 chapter 43 黑料一连炒了七天,渐渐炒不出火花。 网友冷静下来,回顾整件事,总结两个字——“就这?” 互信言之凿凿,称岑北亭外籍身份问题,但他的所有注册全部都在中国,没有任何地方任何信息显示他是外国人,启明是一家外国公司。 他们甚至找到了岑北亭拿着护照过安检的照片,他手里拿着的红色护照,是中国护照。 然后是“伪造天才”,这一点更是无稽之谈。 他们越扒,越卧槽。 原来岑北亭高中时就会编程了,十八岁挖了一个U盘的比特币,几年后比特币升值,他跟着就身价上百万美元。高中毕业后,因为英语实在太差,没有外国学校肯收他,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不读书了,租了一间地下室开始创业,也就有了后来的“启明科技”和“神迹降临”。 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岑北亭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他还是有黑点,黑点无非是直肠子、情商低以及非常直男癌。他经常在采访节目中大放厥词,被问到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直接说,喜欢漂亮身材好的,还强调,女生最好不上班,在家花钱就可以了之类的混账话。 他甚至故意对穿超短裙女主持人送来的频频秋波视而不见,当女主持人说:“我跟岑总是老相识,以前采访过好多次,我还有您的手机号。”岑北亭直接说,“是吗?删了吧,我已经换号了。” 综上所述,当岑北亭女朋友,应该是件很心梗的事。 * 许欣查了查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她有点心梗了,尤其是在看到比特币再次升值的新闻后。她真想拿块豆腐把自己撞死,当初岑北亭要送她比特币玩儿的时候,她怎么就拒绝了呢? 许欣开始在网上重新找工作。徐姐来了几次电话,想让她回去,毕竟这么好一苗子,当人才培养,总比被当成对手好。但许欣都婉拒了。 以她的履历,再加上一份因为包含了徐姐歉意而过于浮夸的介绍信,足以敲开任何翻译社的大门。但对于摆在自己面前无数根橄榄枝,许欣提不起兴趣。她对自己的下一份工作缺乏期待,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每一天都漫无目的。 “没工作就算了,又不是养不了你。”岑北亭无数次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了真心话。 他其实是一个很大男子主义的人,他并不喜欢许欣在外面那么辛苦。他始终觉得,女孩就是用来疼的,没必要吃苦,他又不是养不起。但这些话当然不能让许欣知道,许欣太好强,要是知道岑北亭一直打着养自己的算盘,肯定又要跟他生闷气。 “工作的事不用急,急什么呢?还要工作大半辈子呢,这几天就休息休息。”岑北亭过去掐她的腰,把她往身上一提,说:“又瘦了,瘦得我一手都握不住了。” 许欣坐在岑北亭腿上,继续翻着网页,说:“你怎么还不去上班?” “我老板啊,老板哪里用去公司。”岑北亭振振有词。 “不行,”许欣逼着他去,说:“我这个家里只能有一个无业游民。” “行行行,我去,行了吧。”岑北亭慢吞吞地取领带。 许欣看着岑北亭穿衣服。岑北亭套上西装,将袖口的折线拉平,收紧上面的袖扣。 许欣托着腮,忍不住说:“要不我就去你公司吧,给你当翻译。” “欣欣,”岑北亭从电脑前抬起头,对她笑眯眯地说:“行啊,你等着,我给艾伦打个电话。” 岑北亭给艾伦打电话,财大气粗地说:“跟人事联系一下,我要许欣做我的翻译,私人的那种。” 电话那头艾伦一口水喷了出去,他揉了揉太阳穴,说:“岑北亭,你知不知道许翻译一分钟多少钱?” “多少?” 艾伦报了个数,岑北亭沉默了几秒,把电话掐断了。 许欣说:“怎么了?不同意吗?” 岑北亭摇了摇头,说:“不是。” 许欣说:“那这是怎么了?” 岑北亭突然抱住了她的腰,说:“富婆我不想努力了。” 许欣哈哈笑,说:“你又笑话我。” 岑北亭举双手投降,“我哪儿敢。”他过来,将许欣环在胸前,闻着她的头发,说:“你可是按分钟算钱的,比我们最好的程序员还贵,我们最贵的程序员都是按小时算钱呢。” “你们最好的程序员是谁?” “我啊。”岑北亭厚颜无耻地说。 许欣:“……” 默默翻了个白眼。 “去上班!” 揩了油,岑北亭终于心满意足走了。岑北亭一走,房间立刻空了。 许欣老样子打开收音机,一边听VOA和BBC,一边继续在网上找工作。 贝博艺突然给她打了电话,第一句话就是说:“听说你最近失业了。” 许欣无语,说:“你能不能压抑一下你语气里的幸灾乐祸?” “有吗?”贝博艺说:“情场得意,职场失意,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被你赶上了。” 许欣说:“我看你就是见不得人好。” 贝博艺哂笑,说:“翻译官,感不感兴趣?” 许欣说:“听起来不错。” “感兴趣?” 许欣说:“还行。” 贝博艺说:“我有一个朋友是翻译官,如果你有这个打算,可以和她联系一下。她的名片我等一下推送给你。” * 安静的咖啡厅里,许欣见到了贝博艺给她介绍的这个女人。贝素艳三十出头,妆容姣好,穿着得体迷人的套装,端着白瓷杯喝咖啡,手指上涂着深红色指甲油。“你好。”她主动和许欣握手。 “你好。” 贝博艺介绍道:“这位是贝素艳。这位是许欣。” 贝素艳笑着说:“没想到博艺还有这么漂亮的同事。” “她不是我同事。”贝博艺说,他手撑着下巴,手中搅拌棒无聊地搅动着黑咖啡。 “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许欣替贝博艺解释道。 “哦。”贝素艳说:“那不是更好?高中同学,你们认识真久。贝博艺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就像现在这样?”她眼睛顾盼生辉,毫不留情地打击着自己的弟弟,“他是不是特别气人?仗着自己比别人聪明,谁也看不起,眼睛长在了脑门顶上。”贝素艳的形容实在精准,许欣忍不住噗嗤发笑。 “这位可是才女。”贝博艺横了她一眼说,语气不善,“有时候我真考不过她。” 许欣忙说:“贝博艺,你也太小心眼,高中三年,我也就比考好一次,你至于记得这么清楚么?” 贝博艺反唇相讥,说:“你不也没忘?” 贝素艳看着两人斗嘴,噗嗤笑了起来,说:“难得。” 贝博艺太了解自己这个姐姐,见她发笑,知道她想哪儿去了,淡淡道:“许小姐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关系非常好。” 贝素艳顿时脸上失望得无以言表,“是吗?”她仍抱着希望的小心地问许欣。 许欣点了点头。 “有……有其实也没关系,你们还年轻嘛,多试几个才知道哪个更好……” 许欣笑笑,说:“不用试了。” 贝素艳不无失望,幽幽说:“我还以为这个弟弟总算开窍了。” 她又问许欣,跟男朋友是怎么认识的,许欣说,也是高中同学。贝素艳问,成绩有贝博艺好吗?许欣说,那倒没有。 贝素艳便恨铁不成钢,说:“瞧瞧,瞧瞧,成绩好、有钱、个子高有什么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贝博艺是被贝素艳说惯了,早已练就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金钟罩、铁布衫绝技,淡定地转过头,听着贝素艳的叨叨叨叨。贝素艳训斥完,整了整衣领,说:“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许欣呀,听说你也是学翻译的。” “是的。”许欣点点头。 贝素艳又问了她的学校和专业方向,说:“本科读的中英文学比较,怎么没想出国深造呢?” 出国深造许欣也想过,但那时她一心想的是离开那个家,和李月华还有吴建军一刀两断。一刀两断的第一个前提便是经济独立,所以她一毕业就找了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至于出国深造,也早早抛在脑后。 贝素艳说:“你的英语水平非常好,但想当一个好翻译,不仅要庞大的词汇量,严谨的语法,还需要对西方文化的深入了解,我觉得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出去多看看,多学学,回来后再想自己要做什么。” 许欣若有所思,说:“谢谢。” 一次下午茶,许欣同贝素艳相谈甚欢。开车离开前,贝素艳已经觉得自己损失了一个完美弟媳。她拍了拍许欣的手,又敲打贝博艺,说:“有些人,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 贝博艺不搭腔。 贝素艳走后。许欣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贝博艺,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贝博艺掏烟,点上,说:“早知道不当好人。” 许欣笑,说:“烟少抽,对身体不好。” 贝博艺眼睛立刻眯了起来,隔着指尖的烟雾看她,说:“关系稳定了就是不一样。” 许欣忍不住嘴角上扬,白了他一眼,说:“羡慕不?” 贝博艺嗤笑,弹了弹烟灰,说:“离我远点。” “怎么了?” 贝博艺故意对着她吐了口气,说:“一身狗粮味儿。” 许欣气死,岑北亭现在天天盯她戒烟跟猫捉老鼠似的,而且她已经大半个月没碰烟了,岑北亭态度也好得多,现在贝博艺故意弄得她一身烟味,她这么回去,不又得哄半天。 贝博艺奸计得逞,洋洋自得,说:“自作孽,不可活。” 许欣没好气地拍了拍衣服,说:“懒得理你。” 贝博艺看了她一眼,说:“听了我姐的话,你现在什么打算。” 许欣扇着风的手慢了下来,其实她也不知道,贝素艳的话让她大受震动,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么大,原来远方之外还有远方,她的确想去那里看一下,感受一下那些频频出现在课本、教辅书里的华盛顿和纽约。但她走不了,她贪恋这里能给予她的柔情和温暖,像是堕落进一片云朵似的温柔乡,她不想走了。 贝博艺一眼看出她的举棋不定,嗤笑一声,说:“啧,英雄难过美人关。” 许欣:“……” 她白了贝博艺一眼,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第44章 chapter 44 百货大厦,岑北亭低头看玻璃橱柜。 艾伦做作地端着一杯香槟,说:“岑,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要不你再想想?” 他一本正经地说:“结婚这种事嘛,不着急的。虽然现在男女性别比例严重失调,中+国+未+来有将近三千万光棍这辈子都找不到老婆,像许小姐这种又聪明又漂亮还实心眼就是喜欢你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但……真不着急的,没听过那句老话么?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你想这么早就入土为安吗?” 岑北亭瞥了艾伦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是不是看到别人都成双入对,就你自己光棍一条特嫉妒?你这人,良心大大的坏!” “ouch~”艾伦捂了捂胸口,岑北亭这话过于真实且扎心,让他严重内伤。 他酝酿了一会儿,说:“求吧,你就求吧,你怎么求婚我都不怕,你以为我逢年过节给各大媒体送的红包是白给的,就算被拍到了,到时候大家也会默契地不说话。再说了,你也不靠脸吃饭。” 岑北亭扬了扬眉,对艾伦出众的业务能力以示表扬,说:“谁说的?你以为我吃饭靠的是技术吗?你错了,我就是靠的这张脸好伐。” “啧……” 一位漂亮的售货小姐走了过来,问岑北亭,“先生,请问您看好了吗?” “这个。”岑北亭指向玻璃橱柜一角的一枚铂金六爪镶钻戒指,目光温柔。 这枚戒指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安静,它很漂亮,得体规整,但又不会喧宾夺主,在细微处展现着优雅与迷人,他觉得,再适合不过它未来的主人了。 “先生眼光真好。”售货小姐取出戒指,她问:“请问先生知道您要送的小姐的指围吗?” 他从来没买过戒指,被问住了,愣了愣,反问:“什么是指围。” 售货小姐伸出自己的手,跟岑北亭比划道,“就是手指的宽度。我们要根据手指的宽度来选戒指的大小。您知道您要送给的人的手指尺寸吗?” 岑北亭迷茫地摇了摇头。 售货小姐一笑,点了点头以示理解,说:“没关系,您回去以后,可以找一根绳子,将您伴侣的无名指围一圈,然后再用尺子量绳子的长度,就知道了。” “哦……”岑北亭默了一瞬。 艾伦用手肘撞了撞他,说:“想什么呢?” 岑北亭对着戒指眨了眨眼,说:“没什么,就是,这是惊喜嘛,惊喜不能让她提前知道……” “不让她知道?”艾伦摸着下巴说:“你不让她知道怎么求,心电感应么呢?” 岑北亭白了艾伦一眼,说:“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艾伦让岑北亭这个有家室的男人嘚瑟,挑眉说:“你怕她又拒绝吗?” “呸呸呸!”岑北亭气得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生气地说:“你,你说什么呢?你就不能图我点好?” 他执拗地强调道:“她会答应的,会答应的。” “好好好……”艾伦举双手投降。 岑北亭看向艾伦的手掌,他的手是典型成年白人男性的手,手掌很大,手背薄,手指骨节凸起。 艾伦注意到岑北亭凝固的目光,他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刻自我保护地将两手背在身后,说:“岑,你又在想什么?我可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最后一个“想”字话音未落,岑北亭已经抓住了艾伦的手腕,然后暴力地向上一抬,按在了玻璃橱柜上,“手指分开。” “不要,不要啊!”艾伦挣扎。 岑北亭说:“安静!” 他闭上了眼睛,将手掌盖在了艾伦的手背上,然后手指从指缝中穿过。感受手指和手指之间的距离。 他记得他们第一次牵手,却比接吻要晚一点。他们刚吃过晚饭,沿着江边散步消食,夜里有些冷,行走时,他的手背碰到了她的,她的手很冷,于是他抓住了,一把塞进外套口袋。 当时许欣吓了一跳,怔怔地看了他半天,警惕又慌张地看着周围行人,大家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小情侣之间的亲昵,但她却蓦地红了脸。 岑北亭的嘴角勾了起来。 “你你你,”艾伦猛地甩开了他的手,指着岑北亭尖声指控道:“你占我便宜。” 岑北亭睁开眼睛,指着艾伦说:“量一下他的小拇指指围。” 艾伦的手再次被强行按在了玻璃橱柜上,售货小姐用软尺量了他的无名指指围,说:“48毫米,建议8号哦。” “行。”岑北亭点了点头。 售货小姐取来8号戒指,戒指盒打开,那枚戒指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白色天鹅绒布内衬之中。 岑北亭对艾伦说:“试试吧。” 艾伦跳起脚来拒绝,“不要,岑北亭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我都不会戴的。” 岑北亭面不改色,“哐当”掏出法拉利车钥匙在桌上,说:“戴就借你耍。” 艾伦看见车钥匙,一秒都没犹豫,滑跪得非常彻底,他向岑北亭伸出手,说:“要不要我单膝下跪……” “滚。”岑北亭说。 他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在了艾伦的小拇指上,他不断在椅子上踢着腿,动弹着,跃跃欲试。戒指戴入的非常顺利,最后卡在指根上,安静地散发着光。 岑北亭不觉紧张起来,声音都哑了,手在裤缝上按了按,问,“感,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怎么样?”艾伦敬业地伸直五指,让岑北亭360度无死角地欣赏这枚戒指。 岑北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就是,就是如果你是她的话,看到这枚戒指,你会同意吗?” 艾伦看了看那枚戒指,又瞟了一眼紧张极了的岑北亭,他叹了口气,将戒指捋了下来,还放进礼盒里。 他拍了拍岑北亭的肩膀,说:“没有女人会对蒂芙尼say no。” * 岑北亭回家时,许欣不在客厅。卫生间有水声,淅淅沥沥。岑北亭站在玄关踟蹰,他的影子映在穿衣镜上,他对着镜面理了理刘海,然后又低下头,按了按胸口,手指感觉到怀中那方形礼盒咯手的棱角。 “没事没事……”岑北亭鼓了鼓腮帮子,自己给自己打气。 他抬步往里走,因为水声,房间里显得很安静。电视机开着,但声音调得很小,几乎听不清里面的人在说这什么。 一台笔记本电脑平放在茶几上,屏幕上显示着一篇做满标记,刚读到一半的英语新闻。 闲赋在家,许欣却一点也不愿意虚度光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继续学习,看听英语广播,看双语新闻,一点都不知道劳累。 岑北亭立在茶几边,看着那蝌蚪一样的字母傻笑,屏幕右下角突然跳出弹窗,那是一封个国际邮件。在看清邮件标题后,岑北亭愣住了。 在国外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岑北亭即便再不愿意,他也不是文盲,他看得懂最基本的英语单词,所以当他看到这封邮件的第一个词是“congratulation”,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鬼使神差地,岑北亭点开了那封邮件。这是一所世界著名高等院校,王牌专业是翻译学,在一分钟前,他们向许欣发来了录取通知书。 “许小姐,您的履历非常优秀,我们很高兴通知你,你被录取了……奖学金……报告时间……相关信息……学校网页链接……” 这时洗手间门打开了。许欣围着浴巾走了出来,她意外看见岑北亭在房间里,说:“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连点声都没有。” 岑北亭回头看许欣,笑笑,说:“刚回来。” 许欣说:“要洗澡换衣服吗?” 岑北亭抹了把脸,说:“好。” 许欣说:“要弄快点了,酒店预定的七点半,我们时间来不及了。” “嗯。” 去酒店的路上,许欣上网看新闻,她偶然刷到了一条非常古怪地新闻:“知情人士爆料,启明科技老板好事将近,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爱人竟然也是一个男的……” 看到这条八卦,许欣眉毛都要被惊掉了,论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 这条新闻下,广大网页纷纷热烈留评:“怪不得这么久都没有绯闻,原来方向错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岑北亭是小受!” “楼上加一。” “顶顶顶。” “握手,雷达响了一路。” 许欣看得嘴角抽搐,她忍不住偷瞄岑北亭。岑北亭单手开车,他臭美地穿了身黑色衣服,在夜灯下显得“肤白貌美”。许欣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企图将那些先入为主的古怪念头摇出去。 岑北亭转脸看她,说:“你看我干嘛?” 许欣忙扭头,说:“没有啊。” 岑北亭笑嘻嘻地说:“开车别闹啊。” “嘁。”许欣撇了撇嘴,她问岑北亭,“你最近跟艾伦出去玩了吗?” 车身猛地一震动,岑北亭踩了一下刹车。他差点以为艾伦这个大嘴巴说漏什么了,但他又看了看许欣,许欣的样子看起来倒也不像是知道什么。他加了点油,提起车速,说:“去了几次活动,怎么呢?” “网上都在说你们俩的事。”许欣给岑北亭念网友们的八卦,“他们说看到你们去百货商场买戒指了。” “咳……”车身再次颤抖,岑北亭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欣说:“你怎么了?” 岑北亭咳完,说:“咳,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停好车,说:“走,吃饭去。” 第45章 chapter 45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江边,面朝着夜幕中的江波。 “生日快乐。”岑北亭过生日,他们一起吃牛排和红酒。许欣给岑北亭准备的生日礼物是HHKB静电容键盘。她对机械硬件不太了解,只是听说这种键盘手感最软。岑北亭经常对着电脑敲代码一敲就是一天,机械键盘或者普通软膜键盘都会伤手,她不知道什么型号、什么牌子的更好,就随便给岑北亭买了个最贵的。 “喜欢吗?”她问岑北亭。最好喜欢,作为无业游民,这玩意儿现在可是让她大出血。 “喜欢,喜欢死了!”收到礼物,岑北亭眼睛亮了,弯弯的,像领到了大红花的小孩儿。他当场就乐滋滋地撕掉了包装,将键盘从塑料膜中拨了出来,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的?我早看中了,准备双十一买。” 许欣挑眉,忍不住腹诽,这到底是谁家的霸道总裁,也太扣了…… 岑北亭将礼物放在了桌边,他笑着,手撑在桌沿,越过了桌上的盘子和刀叉,在许欣的嘴唇上吻了一下。他喝了酒,她也喝了,口腔里全是陈年发酵的葡萄味儿。这味道很好闻,也很舒服,像是沉浸在灌满葡萄酒的浴缸里。 许欣感觉岑北亭松开了她的嘴唇,她睁开眼,看见岑北亭笑盈盈地望着她,目光期待,说:“还有礼物吗?” 许欣从岑北亭方才的温柔里回过神,她一愣,说:“什么?” “我的生日礼物只有一个吗?”岑北亭托着腮说。 许欣讷讷,说:“你还想要多少礼物?” 她的确有些心虚。和岑北亭为她精心策划的生日相比,她的礼物的确有些单调。她记得他们一起给她过生日的那次,岑北亭给她送了一个俄罗斯套娃,一层礼物里又一层礼物,足足有二十六层。 因为那天是她二十六周岁生日。 岑北亭嘿嘿笑了起来,他笑得既像阴险狡诈的狐狸,又像偷腥成功的大花猫。他侧脸亲了亲许欣的耳垂,说:“嘿嘿。” “你还想要什么呢?”许欣问。她忍着痒,好脾气地想,今天岑北亭是寿星佬,就让他嘚瑟一下下吧。 岑北亭奸计得逞地坏笑,暧昧地说:“那你告诉我,今天米穿的什么颜色的内衣?” “哐当”许欣猛地往后缩头,手里的叉子砸在了盘子上,差点把桌子给撞歪了,她羞耻到极点,咬牙切齿地说:“岑北亭,你,你你……” 岑北亭笑嘻嘻,俯身又亲了亲她,在她的嘴唇上来回碾磨。 他嬉皮笑脸地哄骗着:“今天我生日嘛,我是寿星,不是寿星最大么?” “好吧……”许欣弱弱地说。 “别不好意思呀,那我用猜的。”岑北亭说:“白色的吗?” “好像是的。”许欣说。 “有花边吗?”岑北亭得寸进尺。 许欣看着岑北亭,红酒有点度数,后劲很足。他们的关系已经算得上是老夫老妻,比说点情话更让人面红耳赤的事情干的不少,但这几句话还是让她面红耳赤。她直觉输人不能输阵,不能总让岑北亭占上风,今天又是他生日,她也挺想让岑北亭高兴些。 她深吸口气,望进岑北亭眼睛里,岑北亭愣了愣。许欣反守为攻,身体前倾向岑北亭,嘴唇贴上他的耳朵,轻轻地说:“有,还是蕾丝边的……” “咚咚咚……”红酒瓶滚了一地。 * 他们在套房里做,套房有一面高高的玻璃顶,顶上是树木和星空,让许欣朦胧间有一种被曝光的刺激,她连忙扭过头,双臂搂住岑北亭的脖颈,起伏间去追寻江面上飘着的灯火。 做完后,他们大汗淋漓的坐在落地窗前,身边全是空了的红酒瓶,岑北亭从身后抱着她,两人里面都什么都没穿,共裹一条毛毯。 “累死我了。”她躺在岑北亭怀里,噘着嘴抱怨。 岑北亭爱运动,是篮球狂魔,练出一身紧梆梆的腱子肉,现在又正是体力的巅峰期,平时穿着衣服看不太出来,不穿衣服才发现他就是个金刚芭比,当靠枕都嫌咯得慌。 她戳了戳岑北亭腹肌,说:“你属狗的吗?总咬我。都咬出印子了。” 岑北亭嘻嘻笑,说:“那你属猫的吗?总挠我。” “哼~” “乖,”岑北亭亲了亲她,说:“哪里累着了,我给你揉揉。” “腰。”许欣说:“还有肩膀!” “好,我给你摸摸。”岑北亭轻轻捏着她。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按摩上,手上时轻时重。许欣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连手指都不想动。 “欣欣。”岑北亭突然叫她名字。 “干嘛?”许欣懒洋洋地说。 “就是,就是,”岑北亭收紧了环抱她的手臂,说:“我们还没一起出去玩过吧。” “唔,”许欣想了想,点头,“好像是的呢。” 岑北亭摸了摸她的腰,问:“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呢?” “不知道。”许欣昏昏沉沉,岑北亭把她弄得很舒服,她好像下一秒随时就要睡着了。 “不行,”岑北亭又闹了起来,不让她睡着,说:“必须得想。” “好……我想……”岑北亭这一嗓门,把许欣吼得也清醒了些。她真的配合地认真想了想。他们喝了许多酒,脑子转得缓慢,但这样也有好处,那就是最真实的答案不用费力地就会第一个浮现。 “去你奶奶家吧。”许欣说。 “我奶奶家?”这下轮到岑北亭诧异了。他有些古怪,按理说,想见家里的长辈,第一个想到的也应该是想见爸妈,怎么爸妈都不见,直接就要见奶奶了。但话又说回来,他那爸妈还真没什么好见的,朱仪芳现在还在国外;岑正和倒是在国内,可他都回国已经大半年,连面都没正经见上一回。 他挠了挠头,说:“为什么是我奶奶家啊?” 许欣晕乎乎地仰起头,她捏了捏岑北亭的脸,将他的圆脸揉成方的,说:“小骗子,就会说话不算话,你说你会带我去你奶奶家抓鱼的,结果你都没带我去……” 岑北亭愣住了,他真忘了,直到许欣提及才隐隐约约的想了起来。那时好像是春游,话赶话时随口提了一提。他这人就是这幅德行,没心没肺惯了,说的话,大多数都只过嘴瘾,却没往心里去,包括这件事,没想到她却记着了,还记了这么久。 他紧紧地抱住了许欣,将脸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的肩膀还是很瘦,小巧的肩胛骨上附着薄薄一层皮肉,他感觉着血液在血管间流动产生的跳动,源源不断,生机勃勃。 他真要哭了,他不想放手了,怎么都不想放手,他就想当一个自私自利的恶人,他想亲手掐断她的翅膀,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边,不让她去看更大的天地。 国外一点都不好玩儿,外国话很难听,叽里咕噜的;外国饭难吃,永远沙拉拌树叶;外国人也没什么意思,变天了还在做着拯救全人类的春秋大梦。这样不好吗?永永远远和他一起,当一对快乐的井底之蛙,只看头顶那一片圆圆的天。他会带她去奶奶家的,他会给她烤鱼吃的,烤整整一鱼塘的鱼……不去不也很好吗?不是吗? 他抱着许欣,忍着心中波海,脸颊在她的锁骨上蹭了蹭,轻声说:“可以啊,但我奶奶家太近了,开车一会儿就到了,想去我们明天都能去。我是说,有没有远一点的呢?要坐飞机才能到的那种?” 许欣好烦岑北亭怎么一直问她问题,让她不得不不停地动脑筋。她烦躁地用头撞岑北亭的肩膀,撒娇说:“岑北亭,你是不是故意把鼻涕擦在我身上了?” “没有啊。”岑北亭呲着牙笑,他抹了把脸,说:“想想嘛,想想~” 许欣打了个哈欠,半睡半醒。她撇了撇嘴,敷衍地说:“那就,那就加拿大吧。你在那儿待了好久,可我还没去过呢……” “也不知道你在那儿怎么过的……” 说着,许欣已经睡着了,她缩在岑北亭怀里,安安静静的。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无意地攀附着他。她的十指纤长,圆润的指甲壳上有一片浅浅的月牙白。他觉得,这只手,非常适合戴戒指。 他握着她的手,又看着她的脸,然后望向窗外的月光。 * 早上许欣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她迷茫地向上看,看见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双眼聚焦,她渐渐回过神来,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到底还是年纪大,喝多了,又胡闹一整晚,身体实在吃不消。 她坐起来,四处找岑北亭。这时门禁响了,岑北亭从门外跑了进来。 他刚刚在外面晨练完,穿这一身黑色T恤和黑底白条纹运动裤,手腕上的运动手表不断跳着红心。他满头大汗,他是汗水白,越流汗越白,此时看起来更俊俏了。 许欣有些不爽,真是不公平。她昨天没怎么动,今天腰都要断了,岑北亭比她还要大一岁,现在还神采奕奕,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采阴补阳? 岑北亭冲她笑,龇出一排小白牙,“起了啊。” “嗯。”许欣懒洋洋地说。 岑北亭跑去洗手间,咚咚咚地冲了一个不到三分钟的“战斗澡”。 他头顶着白色浴巾出来,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唇红齿白,他像一只小狗一样故意对着她甩了甩头发,将水全甩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扑上去要亲她。 他用的是和她同款沐浴露,但这款沐浴露在他身上总是好闻一些,他热气腾腾的,又香喷喷的,抱着她又要咬又啃。 许欣被弄得好痒,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推了推岑北亭,说:“痒呢!岑北亭,你属狗的呀?” “我不属狗。”岑北亭舔了舔嘴唇,说:“我属于你。” 许欣彻底被雷到了,他是怎么做到顶着这么帅的一张脸说这么土的话? 她推了推岑北亭沉重的身躯,让他别压她的肺了。 岑北亭哼了哼,喉咙间咕噜咕噜响。他故意挠许欣痒痒,鼓着腮帮子说:“起来了,小懒虫,等下艾伦就来了。” 许欣用被子蒙住头,说:“啊,不想起来。” “起了,听话。”岑北亭抢她被子。 许欣死死拉住被角,说:“不要。” 岑北亭松了手,他两臂抱在胸前,危险地看了看在被子下蠕动的许欣。他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许欣的脚踝,故意说:“再不起,真不让你起了啊。” 许欣不动了。半晌,她从被子里冒出头,满脸通红地说:“你出去啦,我要换衣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岑北亭:你为什么不累? 许欣:? 岑北亭:你在我心里跑了一天。 第46章 chapter 46 酒店早餐厅,艾伦刚刚吃掉了一个温泉鸡蛋。他优雅地用掖在衣领口的方巾擦了擦嘴,然后用叉子戳向盘中的香肠。他看见岑北亭和许欣下来,向他们招手,“在这,在这!” 许欣先看到了他,和岑北亭一起走了过来。 艾伦眯了眯眼,打量着岑北亭。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连岑北亭看起来都人模人样了点,他乐得像个傻狍子,眼睛都要笑没了,连那头扎手的寸头,都温顺了不少,一看就是毛顺了,吃饱了,膨胀了。 许欣和岑北亭坐下后。艾伦暧昧地冲岑北亭挤了挤眼睛,阴阳怪气地说:“啧啧啧,是不是现在要改口叫……” 岑北亭一愣,明白艾伦想要说什么,立刻一跃而起,扑向艾伦,将他按在了沙发上,他一手捂住艾伦的嘴,“唔唔唔……” 许欣也一脸懵逼,她眨了眨眼,看着在沙发上胶着的两人,说:“那个,要给你们留点私人空间吗?” 岑北亭连忙将艾伦推开,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解释:“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许欣喝了一口咖啡,什么解释也不听。 她问艾伦:“你刚刚说什么,什么要改口?” 艾伦还没搞清楚状况。这到底求婚没求婚,成功没成功?他不知道,也不敢问。岑北亭不停地冲他挤眼睛,也不知道是眼睛抽筋了还是怎么,他甚至将车钥匙放在了桌子上,暗示他说错话就别想摸他的“宝贝儿”了。 “呵呵,呵呵,”艾伦尬笑,说:“入乡随俗,入乡随俗,我是说,现在是不是要改口叫你……大妹子了。” 许欣:“?” 岑北亭咳了一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整了整衣服,恢复正色,说:“没什么,真的。” “好吧。”许欣喝了一口咖啡,说:“我八点约了朋友,我先走了。” 岑北亭忙说:“不吃了吗?” 许欣拿了一个全麦面包,说:“我吃这个就可以了。” 岑北亭说:“这个够吗?”他将艾伦没来得及吃的早餐全部打包,烤香肠和蘑菇酱。许欣无奈,只能提着打包小包开车离开。 岑北亭看着许欣走远,转头问:“互信那边现在怎么样?” 一谈到公事,艾伦也拿出最专业的一面,他摇了摇头,说:“还真被你说中了,他们这一季度的财报刚公布,‘诸神之战’花了几千万的营销成本,只留住了24.7%的用户,这数据简直是奇差,他们股票也跳水了,赶紧抄底。” 岑北亭嗤笑,说:“再等等,还没到底呢。” “这是真惨……”艾伦手指扣了扣桌子,说:“岑,要我说,我们见好就收就行了。我不是中国人,有些话我说不太合适,但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老话,水至清则无鱼。商场就是一个大染缸,里面弯弯绕绕防不胜防,模仿与被模仿,这种事是哪里都有的,真要告,免不了是一场拉锯战,他们互信家大业大,咱们没必要跟他们争。” “你的意思是想就这样算了?”岑北亭说。 艾伦说:“我的意思是没必要。我们用户现在直线增长,前景大好,没必要跟他们这些垃圾耗着。” 岑北亭若有所思,他展开手臂,猛地向后一靠,说:“你说的对,该低头的时候是要低头,这叫能屈能伸,但这不是该弯腰的事。” “我妈从小跟我说,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他说:“这个游戏我构想了十年,我们团队做了五年,他随手抄走,这是在我的心血跺了一脚,就这么算了,没这么简单的事。” 艾伦听完,默了一瞬,点了点头,说:“行吧,your call(由你决定)。”他敲了敲桌子,笑眯眯地八卦道:“所以你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进度?” 岑北亭耸了耸肩,说:“缓缓吧。” “怎么?”艾伦说:“你不会是怕了吧?” 岑北亭撩起眼皮,懒洋洋地望向别处,说:“是啊。” 艾伦摇了摇头,将剩下的咖啡喝完,说:“算了,不想管你了。你是真的没救了。” 戒指依然放在外套的口袋里,如果他动一下,甚至能感觉到礼盒的棱角。他知道,许欣心那么软,只要他单膝跪下,将戒指捧给她,她一定会心动的,但他不能这样,他不能接受用这种方式将人绑在自己身边。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是啊,早就没救了。” *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互信仗着自己家大业大,欺负小厂子欺负惯了,抄袭起来连代码都懒得自己写,直接复制了启明科技,甚至将代码上的注释都给抄了过去,丢人丢到太平洋。启明科技成了第一家将互信告赢的科技公司,互信被罚一千万,股票大跳水。 公寓里,岑北亭关了电视机,嬉笑着说:“现在能抄底了。” 许欣嗤笑,她将桌上的盘子端走,岑北亭用纸巾擦嘴,说:“放水槽里,我来洗。”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许欣放下碗碟,打开手机。消息是贝博艺发来的,贝博艺问她:“你想好了吗?” 贝博艺在问她接不接受申请。许欣愣了愣,没有立马回复。学校给了她一周的时间,如果她不接受,那么她的入学名额连同奖学金名额将一起顺延给下一位。她仍有些犹豫,理智上说,她不应该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但情感上…… “怎么了?”这时岑北亭问她。 许欣回过神,她锁了屏,说:“没什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许欣解下项链放在床头柜上。她心里有事,手上做着动作,但心神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她低下头,看见桌角放着东西,是一张白色的信封。 许欣又无语,又觉得好笑。岑北亭最喜欢搞这种幺蛾子了,三天两头“惊喜”,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写信呢?土不拉几的。她心里埋怨着,却忍不住地微笑,她打开信封,然后看见里面装的是一张机票。 她愣住了。洗手间的水声停了下来,岑北亭拖曳着脚步走进卧室。 他背对着她,将外套挂在了衣架上。 许欣没做声。她在等岑北亭先说话。她看着岑北亭,岑北亭转过身,他还像个没事人,目光温和,深色的眼底噙着笑意,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像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去顶着,“怎么了呢?” 许欣压抑不住恼怒,她拾起床头柜上的信封,扬了扬,问岑北亭:“这是什么?” 岑北亭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他将目光从信封移到许欣的脸上,说:“还没看么?打开看看。” “我看了。”许欣说。 岑北亭说:“哦,是机票。” “我知道是机票!”许欣说:“我问你,为什么机票上是我的名字?!” 这一回,岑北亭沉默的比较长,他淡淡地说:“我看到了你的邮件。” “祝贺你呀,”岑北亭顿了顿,落寞但又欢喜地说:“宝贝……” 许欣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将机票扔给岑北亭,说:“你凭什么?” 岑北亭看着她。她继续说:“这是我的事。我去不去是我的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如果我想去,我买不起你的一张机票吗?你看不起谁呢?我说过我想去吗?” 岑北亭安安静静地靠在床边,看着许欣一个人生闷气。他没有生气,相反有些心疼。他俯身将信封捡了起来,放在许欣的膝盖上,他半跪在许欣面前,仰头看她,柔声说:“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决定是什么吗?” 许欣紧紧抿住了嘴唇。她自惭形秽,她不想告诉岑北亭她不想去。 在岑北亭回来之前,她曾是那么讨厌自己泥沼一样的生活,她觉得如果她去另一个地方,一切就会好起来,她从一个城市去到另一个城市,从一条巷子去到另一条巷子,不断向往远方。但现在,满地都是阳光,慵懒得像一只躺在薄荷树下的猫。她不想走了,她怎么舍得走? 岑北亭懒散地叹了口气。他从腰间将许欣抱住,将下巴搁在许欣微微颤抖的肩膀上,侧脸亲了亲她的耳垂,直到它们的颜色变成粉红色。 “没事。” 许欣哼了一声,她转过身,钻进岑北亭怀里。她抱住岑北亭的脖子,说:“我不想去,岑北亭……” “我不想跟你分开。” “不想去为什么又要申请?”岑北亭摸了摸她的脸颊。 许欣没做声。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贪心的人,又想自我提升,又想有岑北亭一直陪着。贝博艺那句说她的话其实没说错,什么好处都被她占了,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没事。”岑北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真的。” 他倒是挺想哭的,而且是欲哭无泪的那种。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岁月是把刀,刀刀回旋镖,当初他走的潇洒,现在自食其果了。 他太了解那帮大鼻子老外了,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还热情奔放,喜欢就主动出击,毫不拖泥带水,不像他,拖拖拉拉这么多年,牵个手都这么费劲儿。 他真舍不得许欣去,可能怎么办呢? 作为中国好男友,无论女朋友做什么决定,他都必须鼎力支持,敲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而且他知道,许欣的犹豫是暂时的。 他太了解许欣的性格,她当不了菟丝花,她是一个骨子里倔强强硬的人,现在的依依不舍,不过是一时意乱情迷,一旦她醒悟过来,她马上就会明白,任何时候为了男人放弃自己的前程是愚昧的。 没有人值得你放弃前程,值得你放弃的人舍不得你这么做。 她总有一天会后悔,后悔当有机会的时候,为什么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他不想她后悔,她不想他们在一起后,她会觉得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然后被迫跟他绑在一起。所以他必须比她冷静,比她理智,在她彷徨不觉时推她一把,虽然这一下可能会让他后悔。 他摸了摸她的发尾,说:“我每个星期都去看你,我保证。” “我才不信。”许欣嘴硬。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岑北亭只是看起来花里胡哨,他的男女关系,真的非常简单。他把骚气摆在明面上,反而堂堂亮亮。 岑北亭说:“才12个小时。你知道几年前从这里坐火车去北京要多久吗?一天一夜呢。” 许欣没说话,她静静地靠在岑北亭怀里,莫名有些安心。 “怕什么,就一两年,”岑北亭说:“我们可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三年。”许欣闭着眼睛说。 “什么?” 许欣说:“我申请的研究生是三年制。” 岑北亭:“……” 文盲毁一生,靠! “现在把机票还给我,行吗?” 许欣抱着岑北亭咯咯笑了起来。 * 夜里,许欣睡着了。岑北亭一个人起床,他只开了一盏灯,让黑暗的房间亮起了小小一个角落。他打开了那只潘多拉的礼盒,那枚戒指躺在白色天鹅绒衬布里,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岑北亭笑了笑,他看了一会儿,“噔”地合上了盒盖,将戒指封存在抽屉的最深处,然后熄灭了书桌上的台灯。 第47章 chapter 47 手续办理一切顺利。一个月后,岑北亭送许欣去到机场。 机场人来人往,在这里,情人留下的眼泪要比教堂里更加真诚。 飞机上,许欣睁开眼睛望向窗外,机箱的轰鸣声像白噪音让人昏昏欲睡,她似乎睡了很久,但醒来时依然疲惫。 经过漫长的飞行,飞机跨越了晨昏线,此时接近北美黎明,黑色的云朵背后,隐隐藏着一道银色的光线。 她看见了那座城市,平原地貌上闪亮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拔地而起。 她屏住呼吸,心情跟着期待雀跃起来。 她依然难过岑北亭不能来陪她,但她明白了岑北亭的话,如果她放弃了,她总有一天会后悔。 下飞机后,许欣一个人推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按照指示牌找到了大学接送点。 “what\'s your name”大学志愿者在接送名单上找许欣的名字。 还有几个身材高大的金发碧眼的小帅哥过来殷勤地帮她搬运箱子。 “thankyou~”许欣礼貌地表示感谢。 没想到这老外推着她的箱子,张口便来了一句中文:“甭谢~” 许欣一愣,一问才知道,这位小帅哥原来以前在东北当过交换生。 许欣再次谢过。 这时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行李箱。 那只手很白,手指纤长,但手掌宽阔厚实。 许欣微愣,回过头,岑北亭歪着头,站在她身后。 可能是为了增加出场的戏剧性,他在同一天里换了两身外套,之前送她去机场穿的那一身是黑色的,现在这一身则是白色的。 他的头发在飞机舱洗手间里精心用发蜡抓过,很有型,手腕上喷了香水,沉香加皮革,让他看起来花枝招展,像一只开了屏的花孔雀。 即便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外国人里,岑北亭也是最打眼的那一个。 许欣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你你你,你从哪儿来的?” 岑北亭不失风度又极其做作地理了理发鬓,说:“我买了跟你后排的机票。” 他怎么可能让许欣一个人来?这是他精心策划的“惊喜”——在许欣异国他乡遇到困难时伸出援手。 万万没想到,许欣一个人溜得很,反而是他自己为了装逼戴着墨镜差点走错出口。 许欣愣了愣,立刻向岑北亭扑了过去,她抱住了岑北亭的脖颈,然后又松开,用拳头捶他,说:“你故意的,你故意的,你故意吓我!” 许欣是真的用力了,下手不轻,但她就算用足了劲儿,打在他身上也像是挠痒痒一样。 岑北亭笑盈盈着将她的手攒住,另一只手臂压在她的后脖,将她勾进怀里,说:“宝贝儿,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来?” 他揽着许欣,帮她推行李。 许欣仰着头望着岑北亭干净的青色下颚,她高兴死了,她真没想到岑北亭这么喜欢她。 她突然有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她戳了戳岑北亭,说:“那个,你不会也申请入学了吧?我们是不是又能当同学了啊?” “咳……”岑北亭手虚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以掩饰尴尬。 他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他国外本科都没考上,更不用说研究生了,他问艾伦能不能捐一栋楼弄个名额,艾伦直接说想都别想,全网都知道你的那首rap,去进修那不是等着被全网狙吗? 岑北亭长吁短叹,哼唧了半天,最后只能以游客的身份去玩几天。 岑北亭帮许欣将行李搬进房间,新租的公寓很老旧,在阁楼,还没有电梯,但风景非常好,透过阁楼窗户,能看见很大一片庄园。 岑北亭刚将行李箱放在地上,许欣便从他的身后环抱住了他的脖子。 岑北亭坐在地上喘气,他握了握许欣的手背,偏了偏头,说:“先别碰我,我身上都是汗。” “没关系。”许欣轻声说。她像抱一只巨大的玩具熊一样抱着岑北亭,说:“我真的没有想过,你会送我。” 岑北亭亲了亲她的手背,认真地说:“你是我女朋友,我不送你,我送谁去?” “嗯。”许欣依然不松手。她贴在岑北亭厚实的背脊上,手指摩擦到了他的肩胛,他身上的确有汗,所以是滚烫的,热气腾腾的,每一块肌肉都以为剧烈的运动而充血、膨胀。 她感觉到岑北亭的身体在微妙的发生着变化,他变得僵硬了,凝固在原处,动也不敢动。 她知道岑北亭在想什么,她很愿意。 岑北亭唔了一声,红着眼睛掐她的手腕,“干什么呢?” 许欣无辜地说:“没干什么啊。” 岑北亭说:“别招我。” “哦。” 岑北亭将她提了起来,她的后背撞在了门板上,门板震天响,她却感觉不到痛,她抱住了岑北亭的头,身体没泄了力地不断向下滑,他的手臂勾住了她的腰,轻而易举地提了上来。 许欣和岑北亭并排躺在小小的单人床上,他们身上的汗还没有干,湿漉漉的。 许欣喘着气,平缓呼吸。 岑北亭已经起身,拾起扔在地上的套头衫,穿上,又开始穿牛仔裤,“想吃东西吗?”他回头问。 “不想。”许欣累得不想动弹,眯着眼睛说:“想睡觉。” “好,”岑北亭膝盖一弯,穿着衣服上了床,他从背后将她抱着,说:“睡吧,晚点叫你。” 许欣呜咽地嗯了一声,转头问岑北亭,“那你什么时候走?” 岑北亭说:“明早吧。”他将她翻了过来,捏了捏她的下巴,说:“怎么,爽过了就赶我走?哪儿有你这么绝情的。” “这么快?”许欣瞌睡顿时醒了一半。 “唔。”岑北亭也没办法,今天这十二个小时已经是从海绵里挤出来的,他明天再不回去,艾伦可能要吊死在启明门口。“有点工作,过几天,就来。” 许欣嗯了一声,她也起来,找不知道扔到哪去的内衣,说:“不想睡觉了,一起去吃饭吧。”只剩几个小时,她恨不得跟岑北亭面对面坐着看,怎么能浪费在睡觉上。 岑北亭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揶揄:“看来是我技术不行了,刚做完竟然让你还有力气下床。” 许欣气急败坏,她满脸通红地用酸痛的腿踢岑北亭,“你你你,不要脸。” 岑北亭握着她的脚尖说:“想睡就睡,我们有一晚上呢?”他扯开许欣手里的衣服,将她环抱住,说:“我就在这儿陪你,你睁开眼睛我就在这里。” 许欣眼皮又垂了下来,她看着岑北亭,说:“那我睡三十分钟,你到时候要叫我。” “好。”岑北亭敷衍地答应。 许欣说:“一定要叫我。” “嗯。” 许欣睡醒的时候,天都黑了。 她气坏了,急冲冲地抓衣服穿,对岑北亭发脾气:“说好了三十分钟的,你怎么不叫我!” 岑北亭举起双手求饶,说:“我错了,现在也才八点,不算晚。” “哼!” 入乡随俗,他们晚上一起吃加拿大最受欢迎的小吃,肉汁奶酪薯条和披萨饼。在披萨店里,岑北亭第一次向许欣展示了他是怎么在加拿大点菜。 首先,要表现的非常自信且高冷,隔着玻璃窗指向其中一份样品,说:“贼死碗,三克油。” “pardon?(再说一遍)” “贼死,碗。”重复时气势依然要高贵冷艳。 “oh,pizza?” 当服务生猜对后,一定不能表现得欣喜若狂,而要继续高冷:“yes,三克油。” 许欣全程看完岑北亭艰辛的点餐,她对岑北亭的滤镜已经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她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在国外的那段时间,岑北亭过的应该比他口中说的要辛苦。 他这人就是这样子,乐观开朗,积极向上,但换另外任何一个人在他的位置,绝对做不到他的地步。 岑北亭察觉许欣迷妹似的凝望,他古怪道:“怎么了?不想吃披萨吗?要换吗?炸鸡?” 许欣连忙摇头,说:“不是。想吃披萨。” 岑北亭说:“那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 “嗯。”许欣点头。 岑北亭指着自己的脸颊,说:“这儿?” 许欣凑了过去,亲了他一下。 岑北亭愣住了,他看着许欣,许久又指了指自己另一边的脸颊,说:“这边好像也有。” 许欣瞪了瞪他,不好意思地竖起菜单,说:“不要脸。” 岑北亭咬着饮料吸管,他看着许欣,莞尔,他在桌子下突然勾住了许欣的脚踝,说:“早知道送送你就这么高兴,我真应该买一沓机票的。” 许欣:“!” 他们吃完披萨,又坐有轨电车回去,手牵着手在异国的灯下漫步。 岑北亭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这种问题,也只有岑北亭这种男的爱问了。许欣被问住了。某种程度上说这个问题就是一次博弈,比谁先动的心,谁爱的更深,而这个爱的最久、最深的人,便会在这段感情里处于下风。 岑北亭这么自恋,这么得意洋洋,她当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那么早就隐隐地喜欢他了。他会得意洋洋,然后气死她。 “我才不告诉你呢。”许欣说。 “你太小气了吧。”岑北亭胡搅蛮缠,“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许欣拗不过,只得胡编了一个,说:“可能是你刚回国那次吧。” “为什么?”岑北亭摸了摸下巴,说:“因为我那个时候特别帅吗?” 许欣红着脸翻了个白眼,说:“自恋。” 她说不过岑北亭,怕真被他挖走了心事,于是转攻为守,说:“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哇,”岑北亭感慨了一声,说:“那好久了啊。” 他认真地回想着,一脸甜蜜,说:“你记不记得你刚来的那天?我当时就想,哇,我新同桌好漂亮啊,成绩也好好……” 许欣心砰砰直跳。 岑北亭继续说:“还借我抄作业。我的天啊,简直就是一个天使一样的女孩儿……” 许欣:“……” 她转头就走,“再见。” 第48章 chapter 48 第二天岑北亭坐飞机回去,许欣回学校报道、上课。 国外的教学形式和国内有很大不同,节奏很快,平均每周都有数十篇精读论文,和写不完的小论文、文献综述。 许欣没什么不适应,很快就成了这个“小联合国”里最优秀的一个。 第一学期期末的圣诞节,许欣回国,她被推荐在S市大使馆实习,指导导师正巧是贝素艳。 贝素艳对她的出国深造、然后和她成为同事毫不意外,她更感兴趣地是她的私生活,几句寒暄后,她问许欣:“对了,你跟你男朋友关系还好吗?” 一提到岑北亭,许欣就忍不住微笑,说:“挺好的。” 一看许欣眼里的笑意,贝素艳便知道,她那弟弟是真的没机会了。 这两人建了一面铜墙铁壁,将所有人都挡在了外面。 也是,世界上任何诚挚的感情都是需要主动追逐、争取,而这股冲劲儿是她弟弟身上从来没有的。 贝素艳便说:“挺好的。你们之前算是异地吧,如果这都能扛得住,那真的没什么能把你们分开了。” 许欣想了想,说:“其实也不算。” 岑北亭没有食言,他真的每周都坐飞机来看她,只要飞机起飞,便风雨无阻。有一次他足足请了五天年假,和她一起呆了一整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他们每天一起刷牙、去图书馆,吃炸鸡翅和土豆条,好像一直没有分开。 说着话,许欣手机震了起来,岑北亭又给她发来信息。因为今天是平安夜,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整天,岑北亭从起床就不安分,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多话,在微信上叽叽喳喳跟她说了好多,千叮嘱、万嘱咐,提醒她千万千万别把等一会儿的约会给忘了。 许欣不想让自己在贝素艳面前表现得太不专业,她读完消息,忍着笑意,匆忙给他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今天办公室没什么事,贝素艳见许欣跟她男朋友这么甜蜜,便爽快打发她回去,说:“下班了就早点走呀,不然你小男朋友又要在外面等你。” 许欣不好意思笑笑。她收拾好东西,跟其他同事告别。推开大楼玻璃门时,外面的风浇灌进来,夏末初秋,傍晚已经起了凉意,她收拢领口,迎着风抬头,一眼便看见了正在马路对面等候的岑北亭。 岑北亭黑色轿车停在一边,他从车上下来了,两手插在黑色冲锋衣口袋里,让下身的黑色西装裤看起来不伦不类。 他大概一个小时前便来了,一直守在这里,许欣叫他去找个咖啡屋坐一会儿也不肯,但他是一个闲不住地人,即便是干等人,也有办法找点乐子让自己开心。 他的头顶是一棵大阔叶梧桐树,每一片树叶有手掌大小,他望着树梢,脚后跟颠了颠,手臂舒展,然后整个人弹跳起来,脚掌离地,灵活地抓下了最高、最大的那枚。 他旋转着叶片,让流光洒在他的眼皮上,然后他眯着眼,看见了许欣。 “啧。”所有人都往北走,离他远去,只有她逆着人流,向他走来。 他看见许欣朝他走了过来,喜新厌旧地让那片树叶从手掌里落到地上,两手插回口袋,斜靠在车身上,熟练地对她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说:“美女,去哪儿呀?十块钱,走不走?” 岑北亭一张嘴,许欣那股看到他的欣喜瞬间被冲淡。她习以为常地翻了个白眼,拉开副驾驶座门,坐进去,用胳膊肘给了岑北亭一下,说:“快开车啦。” 岑北亭笑了一声,跟着钻进车里。他单手扶着方向盘,转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说:“今天想不想我啊。” 许欣脸又红了,她抓着安全带说:“想什么想呢……” 他们才分开多久? “我可想你呢~”岑北亭嗲嗲地说。他最爱说这种甜言蜜语,每天都是说不完的情话,但许欣却像木头似的,一点情趣也没有,她一板一眼,说:“想什么想,你不是一直在跟我发微信吗?” 岑北亭气鼓鼓地说:“那不一样,我又看不到你!” “以后不能发了,别人会以为我不专业!”许欣毫不留情地说。他们都是走高冷路线的,结果一看岑北亭发来的段子嘴巴就咧到耳后根去,那成什么样子?她系上安全带,顿了顿,又说:“十二点可以发一下,我午休。” 岑北亭嗤笑,他摇了摇头,点燃发动机,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 吃了晚饭,傍晚的江边很冷,他们十指相扣,并肩走着。江上灯火通明的轮渡荡开水波,不远处有人在放孔明灯,聚拢起来的灯火飞到天空后又散开,像是在墨水里泼了一大把珍珠。 许欣看着江面,这一刻,她的大脑是放空的,她什么都没想,因为她没有什么可忧愁、没有什么可懊恼,甚至没有什么可憧憬,因为她的心已经被填的满满的,她很充实,她站在这里,就好像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 “好安静。”她说。 “有吗?”岑北亭说道。 许欣环顾四周,说:“烧烤摊怎么没看到?” 岑北亭笑眯眯地说:“你又饿了吗?” “什么叫又饿了,”许欣气鼓鼓地说:“我就问一下。” 岑北亭说:“哦。” 他们慢吞吞地往前走。“欣欣。”岑北亭在她身侧叫她,许欣回头看他。 她发现他的脸看起来很红,尤其是耳朵,红彤彤的,他的声音也听起来有点古怪,又粗又哑。 许欣意识到,岑北亭很紧张,她几乎要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逗笑了。 岑北亭紧张?他紧张什么呢? 许欣很认真的想都想不出来,究竟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能让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岑北亭感到紧张。 “你看前面有好多人,”他突然抓上了她的手,“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许欣跟着岑北亭朝人群走,这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一只巨大的烟花在许欣的头顶炸开,她吓了一跳,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人群正中。 地上摆着蜡烛,围做了爱心的形状。 许欣捂住嘴,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欣,欣欣……”岑北亭粗着脖子结结巴巴地叫她。他实在是太紧张了,紧张到在原地跳了两下缓解情绪。头顶的烟花停了,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所有人都看着岑北亭,包括许欣。 他搓了搓脸,深吸一口气,然后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白色卡片—— “一年前我们在这个地方散步,那时我们聊天,我问你,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你说,因为如果结了婚的话,要是你想找人聊天,那么就会有人陪你聊天,我当时便想,如果我只能跟一个人一直聊天,那么我好想那个人是你。” 他渐渐已经不再紧张,他看着她,藏不住地微笑,他继续说道:“欣欣,从高二那年见面到现在,我们一共认识了七年,这七年里,我们分别了很多次,再见了很多次,即便到今天,当我经历了一件开心的事后,全世界我最想告诉的人,还是你。” “所以……” 他缓缓停下,然后解开了冲锋衣外套,内里是一件黑色西装,胸口别着白色手帕和红色玫瑰花瓣。他将衣服放在了地上,然后单膝跪地。这时音乐响起,一只花皮小狗被艾伦牵了出来。 狗狗的脖子上挂着一只小礼盒,礼盒里装着他的戒指。 这只小狗狗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全场女生发出一声被萌到的“欧~”。这便是岑北亭给自己求婚加的砝码,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好主意”,狗狗这么可爱,对着它水汪汪的大眼睛,最说不出一个“不”吧…… “许欣,”岑北亭庄严地说:“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一起养这只可爱的狗狗吗?” “许欣,你愿意嫁给我吗?” 狗狗摇头晃脑地蹲在岑北亭脚边,岑北亭解开挂在它脖子上的小礼盒,他差点就要取下戒指。 这时不远处一声叫卖:“烧烤烧烤,味道超好,素菜三元,荤的十块!” 趁夜间经济东风,烧烤店终于出摊了。 “汪汪汪,汪汪汪!” “烧烤烧烤,味道超好,素菜三元,荤的十块!” 岑北亭绳子没拽紧,整个人便被带着跑了,“诶诶诶……停下,停下!” 艾伦忙说:“这是哈士奇,俄罗斯的,听不懂中文啊!” 岑北亭:“stop!stop!” 他一边追狗狗,一边回头继续大声问许欣:“啊啊啊,欣欣,好不好啊!!!好不好啊!!!” 狗狗闻着肉味儿跑得比兔子还快,眼看岑北亭已经被拽没影儿了,许欣连忙追了一步,说:“好!” 岑北亭逆着风什么都听不见,说:“什么?” “我说!”许欣用喊的:“我说好!” “什么?” “好!” “什么?” “……” 一人一狗越跑越远,大家熙熙攘攘地帮忙追那狗狗。艾伦摸了摸下巴,替岑北亭尴尬说:“这算求成功了呢?还是没成功呢?” 旁边小姑娘们早就感动得稀里哗啦,她擤了鼻涕,说:“不知道,但烧烤挺香的。” 隔了几百米,岑北亭终于抓到了狗狗,他对许欣像自由女神像一样高高举起戒指,大声说:“许欣,我抓到它了,你还愿不愿意啊?” 许欣终于又微笑了起来。 愿意啊,多少次都愿意。 荧荧江月之下,少年眼里仍有星河。 作者有话要说:以上 —— ps.他们狗狗的名字叫“咖啡”。 —— 特意将结尾的求婚设定在武汉江滩, 大概是因为今年实在是太多磨难的一年了, 武汉今年上半年刚刚经历了疫情, 下半年又一直降水,江滩闸口也封堵, 大家过的都好不容易。 真的希望能快点好起来,大家都能平安开心。 —— 最重要的话最后说, 最后的最后, 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不管好看不好看, 大家每一章都好认真地给我留评, 真的非常感动, 觉得自己何德何能,收到了这么多的喜爱, 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再次谢谢大家,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