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复国有望了 作者 万宝乔 文案 高冷深情攻X假心机真软甜美人受 乐之俞作为一个前朝余孤,无人问津,龙困浅滩,实在是混的很失败。 为了复国大业,他决定不拘小节破釜沉舟,去色诱手握重兵的少将军宁远承。 当朝太子秦知亦微服出行,被天降桃花运撞了个满怀。 软糯纯真的美人儿对他一见钟情,不离不弃。 情浓之时,太子心中有愧,决定将自己真实身份和盘托出,却不料美人儿用手指抵住他的唇,情真意切的开口。 “不用说了,我早知道了。” 太子错愕:“你知道了?” 乐之俞:“其实你是谁不重要,我爱的只是你这个人而已啊,宁郎。” 秦知亦:“宁郎?!” 高冷深情攻x假心机真软甜美人受 背景纯属架空,权谋纯属胡扯~ 谈恋爱戏份较多~如有不适及时止损,弃文不必告知~ 第1章 乐之俞是位前朝余孤。 不过他的这个“前朝”前的有点久,故国大楚已经亡了许多年,外头朝代更迭都好几次了,莫说寻常世人,怕是连最恨前朝余孽的当朝皇帝都想不起还有他这号人。 但这并不妨碍他打小就觉得自己是个人才,迟早是要一统江山,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的。 可惜他娘杨夫人对他的皇帝梦并不支持。 自他记事起,就被困在这偏安一隅的无忧谷中不许出去,也不准他看那些帝王权术的书籍,每日只是锦衣玉食的养着他,只希望他当个富贵小公子过悠闲日子就行。 他当然不会乖乖听话。 不让他看,他就偷偷看,不许他出去,他就让自己的两个跟班出去,搜罗外头的新鲜事情,朝堂秘闻回来再说给他听。 越到后来他就越不满足,感觉自己像是龙困浅滩一般,完全施展不开手脚。 是时候到外面闯一闯了。 为了师出有名,他还费劲千辛万苦从他娘那里把大楚的传国玉玺给偷了出来,就在山谷桃花林边,颇有仪式感的举行了一个新皇登基大典。 虽然这个登基大典有点简陋,除了他这个皇帝,底下就两个跟班充当“群臣”,但这一点也没有影响他豪情壮志的好心情。 “为了祖宗基业,朕决定担起大任,誓要光复大楚,重振河山!” 底下两个自小跟他一起长大的跟班苏一和苏二立刻很有眼色的山呼万岁,倒头就拜。 “陛下英明。” 乐之俞满意的点点头,在两张锦垫垒成的“御座”上坐了下来,朝苏一勾了勾手指。 “朕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回陛下,都办妥了。” 苏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将里面的画卷递给了他。 “这就是那个岭西将军宁远承的画像。” 乐之俞接过画卷时十分的郑重,仿佛手里捧着的是什么开启他复国之路的钥匙似的。 其实也没说错,宁远承就是他复国大计的第一步。 眼下外头又是一轮改朝换代,虽然新君已经即位,但时局仍然震荡不平,宁远承作为手握二十万大军的边关将领,自然成了各方势力都拉拢的对象。 毕竟新君起兵时,他没有阻拦过,但是却也没有接受招安,这中立的态度就很值得耐人寻味,想入翩翩了。 有人说,他是想坐山观虎斗,等旧朝覆灭,新朝立足未稳,就趁势攻上京城捡个现成便宜。 也有人说,他是想坐地起价,要挟新君给他更大的权利和好处,没准什么都不用费心,就能白捞个异姓王当当······ 外面非议漫天,宁远承却是一声不吭,教人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直到新君一封圣旨下来,说要他进京受封王爵,为他摆宴庆贺。 有聪明人猜测,新君这是打算玩杯酒释兵权那套,宴无好宴,宁远承肯定会找借口装病不去的。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宁远承竟接旨一口答应了下来,并当真不带一兵一卒,孤身坐着朝廷派来接他的仪仗上京受封。 就在众人以为他进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时候,他这一行的仪仗队却莫名遭到了山匪的袭击,宁远承自此下落不明,如今已有十来天都找不到人了。 “少主······” 苏一刚开了个头,瞅见乐之俞扫过来的眼神,又硬生生的改了口。 “陛下,你说要去拉拢这个宁远承,可他如今这么久都不露面,会不会已经死了啊?” “不会。” 乐之俞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宁远承身经百战,千军万马他都不怕,还会怕几个山匪?再说,他遇袭的地方临近镇北关,那儿可驻扎着新君的兵马,山匪除非得了失心疯,要不怎么可能跑那儿去打劫朝廷仪仗队?这里头肯定有猫腻,没准就是宁远承金蝉脱壳的计策呢。” “哦。” 苏一恍然大悟的点头。 “还是陛下聪明。” “不过连朝廷都找不着他,那咱们该去哪儿找他呢?”苏二又问。 “依朕推断,他应该是悄悄踏上返程,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岭西去了。” 乐之俞一边打开手中的卷轴,一边说道:“这样一来,朝廷就不能扣他抗旨不遵的罪名,反倒是理亏与他,若真要派人来接掌岭西兵权,那宁家军就能名正言顺的反了,所以,咱们直接去回岭西的必经路上找就是了。” “哦。” 苏二不愧是和苏一是双生兄弟,连夸人的表情和话都是一样的。 “还是陛下聪明。” 乐之俞听了夸奖的话却高兴不起来,他看向手中的画卷,连眉头都皱上了。 “这画的是什么鬼?除了能看出是个年轻男人,相貌特征一点也没有,这让我怎么认人?” 苏一有些难为情的挠挠头。 “少主你别生气啊,我这也是没办法,岭西离着咱们这儿太远了,外头哪有人见过宁远承长什么样啊,只能靠着道听途说画一画了。” 苏二戳了他一下提醒。 “都说了要叫陛下!” 乐之俞这会儿也没心情去计较称呼问题,他将画卷一把扔在地上,白嫩的脸上多了丝气恼的红晕。 “不知长相,那岂不是宁远承站在我跟前我也认不出了?万一错过良机怎么办?” 苏二忙道:“认得出,认得出,我这儿还有宝贝呢!” 他也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过去。 “这是我从黑市上高价买来的,上头记得都是与宁远承有关的事儿,只要看一遍,就能对他了如指掌。” “是不是真的啊?” 乐之俞半信半疑的接了过来,翻开了第一页。 “宁远承,年二十,身长八尺,耳垂有一朱红小痣,目光如炬,鼻如山脊,相貌甚佳,平素喜穿黑衣,好男风······” 他念到这儿顿了一下,眉毛慢慢的挑高。 “好男风?” “是啊。” 苏二补充道:“据小道消息说,早年间他曾私下里偷偷娶过一个男妻,十分恩爱,后来那男妻因病殁了,他伤心欲绝,病了好几日呢,到现在也没有再娶。” “是吗?还挺痴情。” 乐之俞若有所思的用指尖在小册子上点了点。 “这条线索倒是可以为我们所用······”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抬眼朝苏一苏二脸上打量了许久,看的二人后背生寒,大感不妙。 “少主,不是,陛下,我们兄弟俩不喜欢男人的,而且,我们这长相,也没那个本钱能勾搭上宁远承啊······” “慌什么,我也没说一定要让你们去啊。” 乐之俞拍了拍袍角沾着的尘土,起身站了起来。 “若有必要,让朕出马也不是不行。” “这怎么行?!” 苏一苏二闻言震惊不已。 “宁远承一介粗蛮武夫,哪配您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成大事者,何拘小节?” 乐之俞不以为然的一挥袖子。 “不过是逢场作戏有什么难的,我看的那些书里,比这忍辱负重的事儿还多着呢,只要我将来能大权在握,到时杀了他灭口就是。” “这······” 苏一苏二面面相觑了会儿,相劝又不敢劝,憋了半天道:“可是夫人那关怎么过?她是绝不会答应让您出去的。”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这几年乐之俞也没少打着想往外偷跑的主意,可一次也没成功过,他娘在出口处简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绝不给他一丝一毫跑路的机会。 以前,他纵使再不甘心,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回来呆着。 可现在他一点也不想再等,他都已经十八岁了,他娘一直逼着他娶亲生子,他若再不走,只怕真的要老婆孩子热炕头,一辈子就这么混过去了。 乐之俞站在那儿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小册子往地上一摔,身板挺的直直的,颇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直说!不让我出去我就死给她看!” “好啊!你去死吧!” 大厅里,杨夫人不等他说完就将手边的一盘水果劈头盖脸的朝他砸了过来。 “与其让你像你那个爹一样,死在外头连尸骸都找不回来,倒不如今天就让你死在我面前,我也好为你这个败家子收个尸!” 乐之俞跪在地上,一脸的倔强。 “那您就杀了我吧,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在,我就是爬也要爬出去的。” “你!” 杨夫人气的嘴唇都在抖,拿手指着他道:“你天天看那些歪书看迷了心窍,真以为外头是什么天高海阔的好去处吗?你文不成武不就,只会纸上谈兵,除了这张脸,你还有什么?若碰上个厉害的,只怕连你的骨头都要给人吞了!” “那也是我心甘情愿!” 乐之俞抬起头看她,眼睛红红的,隐有泪水在里头打转儿。 “娘,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又要说既是长大了就该先成家,给你生个孙儿孝顺膝下,可是,难道你想看见将来我同爹一样,为了能脱困出去,就抛妻弃子,什么都不要了吗?” 杨夫人死死的盯着他,半响,才像是妥协了一样颓然靠回了椅背上,连语气都苍老了几分。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你要走便走吧。” 乐之俞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同意了?! “谢谢娘成全!” 他喜出望外的给杨夫人磕头。 “孩儿会常回来看您的······” “不必了。” 杨夫人也不看他,板着张脸,口气无比的生硬。 “你若真是有出息能当人上人,我自会出去见你,若是一败涂地,也不用再回来了,省的将来连累我,这里也没有后悔药给你吃,你可想好了,还是坚持要走吗?” 乐之俞知道他娘说一不二,这话并不是在吓唬他,只要他敢走,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想好了。” 他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垂着眸子看不清神情,声音清甜却固执。 “我要走。” 第2章 说走咱就走。 乐之俞的动作很快,当天就卷了包袱,带着苏一苏二一溜烟就跑出了无忧谷。 虽然杨夫人之前说的话很绝情令他有些伤感,不过终于能从这困了他十八年的地方解脱,兴奋感到底还是冲散了离愁,让他犹如飞出笼子的鸟儿,迫不及待的要去感受一下外头自由的天空。 乍一见世面,他看什么都新鲜。 去茶馆听书,逛戏园子听戏,在路边挤在人群里看卖艺的汉子表演胸口碎大石,就连巷子里一个老阿婆摆个小炉子熬麦芽糖他都能蹲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 老阿婆见他生的好看又讨喜,便十分大方的拿竹签缠了一卷糖送给他尝尝。 “真甜哪!” 乐之俞坐在石阶上吃着糖,在阳光底下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活像一只心满意足的惬意小猫。 苏一苏二在旁看着却是直犯愁。 说好的复国大业呢,您这是出来游山玩水体验俗世百态来了么? “陛······” 苏一刚说了一个字,突然想起来乐之俞交代过在外要低调,忙又改了口。 “公子,什么时候去找那个姓宁的啊?万一被人捷足先登,那咱们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不急。” 乐之俞又舔了下糖。 “书上说了,命里有时终须有,朕既是真龙,运气肯定也是异于常人,没准今天他就自己送到我眼前了呢?” 苏二慌的要去捂他的嘴。 “公子,这还有外人呢,低调啊!” “没事。” 乐之俞看了眼不远处熬糖的老阿婆,起身站了起来,朝她挥了挥手。 “阿婆,我走了,多谢你的糖,特别甜。” 老阿婆耳背,半天没反应过来,待他走远了才疑惑的抬头看了看。 “天?什么天,要变天了?” 的确是要变天了。 乐之俞一行人刚刚出城,方才天气还晴空万里,瞬时便变的阴沉昏暗起来,待走到一处荒郊时,已是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暴雨了。 “公子,你看,前头有家客栈!咱们赶紧去避避雨吧。”苏一指着前方说道。 乐之俞打量着那立在路口的不起眼小楼,拿折扇敲了敲手心,有点犹豫。 “书上说,一般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开的客栈都是黑店哪。” 苏二叹了口气。 “黑不黑店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待会要是找不到住的地方,咱们几个都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苏一也跟着帮腔。 “是啊,公子,尽信书不如无书,我们兄弟以前出来也住过类似的店,没什么事的,你身子娇贵,要是淋了雨受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天上适时的劈了道惊雷,冷不丁的就把乐之俞的犹豫都给吓走了,立马点头同意,三人一起进去了客栈。 幸好来的及时,还只剩下最贵的两间房没订出去,乐子俞的盘缠带的很足,二话不说就付钱要了房间,顺手还打赏了小二一块碎银,喜的对方眉开眼笑,忙不迭的跟在后头献殷勤。 “公子赶路辛苦了,晚饭想吃点什么?小店有上好的烧鸡,新鲜的鲈鱼,现宰的野兔,还有滋味极好的美酒,您只要说一声,小的马上给您把酒菜送到房间去,省的在大堂受吵闹······” “不用了。” 乐之俞立在二楼栏杆前,垂眼看着下面三五成群坐在桌子边吃饭的客人们,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我就要在大堂吃,热闹。” 身为一个无兵无权的前朝余孤,乐之俞觉得自己的首要任务就是广交人脉,不管是达官贵族还是三教九流,能拉拢一个是一个,没准哪天就能派上用场,就好比昔日的孟尝君,手下食客三千,连鸡鸣狗盗之辈都有,后来不也因此救了他一命吗? 而客栈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结交朋友,打听消息的绝佳之处,自己就得不怕麻烦,到人堆里淘金去,哪能在房间里躲清静。 这不,一坐下来,乐之俞就发现了一个目标。 那是坐在隔壁桌的一个客人,从乐之俞进来起,就一直频频回头看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宝贝似的,眼神很是黏着。 乐之俞见这人浓眉大眼,手边还放着一把剑,猜测他可能是个江湖人士,没准还是个什么侠客之类的,看出自己气度不凡,想来结交,那正好就去顺水推舟给他个台阶下了。 “这位兄台,有礼了。” 他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朝那人拱了拱手。 “介意我坐下,跟兄台喝杯酒吗?” 这人没想到乐之俞竟会主动同自己攀谈,脸上顿时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来,忙站起来拱手还礼。 “不介意,不介意,公子快请坐。” 乐之俞笑吟吟的坐下,看着那人手忙脚乱的给自己擦桌子倒酒,状似无意的问了句。 “我方才注意到兄台好像几次三番的转头看我,不知是不是我有哪里举止失仪,让兄台见笑了?” 那人连忙摆手。 “没有,公子举止得体,仪容出众,在下一见就十分仰慕,很想亲近,就是怕公子会嫌弃在下······” “怎么会呢?” 乐之俞总觉得这人说话的语气怪怪的,但还是保持着脸上和煦的微笑不变。 “相逢即是有缘嘛,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看兄台就很适合做我的朋友。” “是吗?” 那人大喜,挨着乐之俞身边就坐了下来,伸手要去摸他的大腿,语气也变得暧昧了起来。 “在下姓李,单名一个曜字,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既是觉得咱俩有缘,那不如今晚就到在下房中,我和你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如何?” 乐之俞虽然没有经过人事,但这方面的书也是看过不少,哪里还猜不出这叫李曜的男人对他起了什么心思? 他早知道自己长相生的出众,若在必要时刻,他也不介意靠自己的姿容去换取些好处,但前提是,那好处得如宁远承手中的兵权那般大才行,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占他的便宜的。 “告辞了。” 连借口都懒得找,在李曜的手碰到他腿之前,乐之俞冷着脸直接站起身,拂袖而去。 “哎,公子?” 眼见的煮熟的鸭子要飞,这好色之徒哪里甘心,连忙也跟在后头追过来。 “公子留步啊······” 乐之俞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刚想使眼色让苏一苏二去对付李曜,视线却恰巧落在了刚从客栈外头推门走进来的一个人身上。 这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相貌俊美,眼神清冷,眉宇间又透着一股英气,身姿如松的立在门口,仿若是刚从战场上归来的年轻将军似得,颇有种横刀立马,蔑视群雄的凌厉威势。 不知怎的,看着他,乐之俞心中的那根弦猛地就被拨动了一下。 难道······ 第3章 这身形,这长相,这气质,还有这一身简单朴素却被他穿的贵气十足的黑色衣裳,这活脱脱就是小册子上所描述的宁远承嘛! 乐之俞越看他眼神越是炽热。 都说了朕是真龙,果然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多少人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他,他却自己送上朕的门了! 要是能再确认一下他的耳垂上有没有朱砂痣就更稳妥了······ 身后那个李曜已经追了上来,语气很是不甘心。 “公子,是你说我适合做你的朋友的,怎么一下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乐之俞眼珠转了转,忽然就来了主意,脸上的表情从不耐烦瞬间变成了惊恐,跌跌撞撞的就朝门口跑了过去,嘴里还慌乱失措的叫喊。 “救命啊,救命······” 苏一倏地就从桌边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往外冲,袖子却被苏二一把拽住,阻止了他的动作。 “别去。” 他将苏一拽回了座位里,附耳悄声道:“大鱼出现了,咱们少主这是打算要下饵呢。” 大鱼?下饵? 苏一虽然听的满脑袋雾水,但也猜出来乐之俞是故意为之,并非真的有危险,就暂且安心,坐下来看戏了。 秦知亦是眼睁睁看着乐之俞撞进自己怀里的。 他明明可以躲开,但他偏偏没躲,甚至还在乐之俞踉跄站不稳时,微微搀扶了一把。 “当心。” 这声音并不似乐之俞想象中的冷沉,反而如金石相击,清流淌水,好听的很。 乐之俞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瓷白的下巴微微扬高,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泛着浅浅水雾,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看着就让人心生怜爱之情。 “有坏人纠缠我,他手里还有剑,救救我······” 秦知亦垂眸瞥了眼乐之俞楚楚可怜的样子,表情淡淡的,瞧不出什么喜怒,手上却稍稍用劲,似乎是想把乐之俞从自己怀里先推开。 乐之俞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索性豁出去脸皮,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死死的赖着不走。 “我真的好怕,求你救救我吧!” “好啊!原来你果真是存心戏弄我!” 追过来看到这一幕的李曜,恼羞成怒的几乎气歪了鼻子。 对自己翻脸无情的小美人儿转身就当着他的面投进了别人的怀抱?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哪个男人能忍! 何况客栈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在,李曜觉得要是不给乐之俞一点教训,那他岂不是要受尽讥讽嘲笑,以后还哪有脸在江湖上面混? 越想越是心头火起,他索性就拔出了手中的剑,作势要朝眼前抱在一起的两人身上砍去。 周遭瞧热闹的众人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有胆小的,甚至把眼睛都给捂上了。 秦知亦连正眼都没给李曜,揽着乐之俞侧身避开剑芒,动作迅疾又轻巧,衬得举着剑乱砍的李曜越发的粗鲁可笑。 李曜气急,本来只打算做个样子吓唬吓唬人,这下当真是被激出了杀心,大喝一声,拼尽全力持剑朝秦知亦刺了过去。 在众人眼里,秦知亦身处死角,这回肯定是避无可避了,可下一瞬,他长腿轻抬,在谁都没看清他到底是如何出招的情形下,李曜已经被其绊倒,“扑通”一声往前栽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吃屎。 四周又是一片惊呼,还夹杂着不少喝彩之声。 秦知亦将李耀掉落在地的长剑踢远,看了眼躲在一边不敢吱声的小二和掌柜,声音清淡的开口。 “此人犯律行凶,绑了,天亮送到官府去。” 明明他衣着很是简朴,不像个高官权贵,可说出话来,莫名的就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气势,令掌柜等人都唯唯诺诺的点头应了下来。 乐之俞趁着这近距离接触的功夫,终于是看清了,眼前这年轻男人耳垂上果真有一粒殷红如血的小痣。 他就是宁远承!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几乎砸的乐之俞脑子都有些晕乎乎的了。 他已经顾不上去思考宁远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了,不管,这一定是朕的真龙气运太强,连老天爷都在帮忙。 秦知亦把乐之俞紧抱着他的两条胳膊给拽了下来,退后了两步,与其拉开了些距离,无意中却看到了乐之俞勾着头露出的那一段纤细脖颈,分外的白皙细嫩,似上好的美玉般,让人情不自禁的就想上手去摸上一摸。 几乎是顷刻间,他就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掌柜。 “可还有空房?” “这······” 掌柜面露难色的说道:“公子来的太晚了,今儿个外头下雨,小店的客人多,已经没有空房了。” 秦知亦并未多做纠缠,转身便欲离开。 乐之俞见到手的大鱼要溜,顿时急了,一把拽住秦知亦的手腕,慌慌张张的挽留。 “别走啊,公子,这附近没什么客栈了,你出去会淋雨的,我定的房间很宽敞,两个人睡也不挤,你若不嫌弃,就住我那儿吧!” “不必了。” 秦知亦并没有立马甩开他的手,但也没有答应留下,只是不紧不慢的说了句。 “萍水相逢,怎好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 他没有一口回绝,让乐之俞觉得这事儿有戏,赶紧又趁热打铁,眼巴巴的望着他恳求。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公子刚才还救了我的性命,我理当回报才是,若就让公子这么走了,那我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就请公子给我一个机会吧!” 这连珠炮似的一串话,听起来却不觉得啰嗦和吵闹,反倒是因为乐之俞的语调又软又糯,还拖着尾音,给人感觉像吃了块甜糕似的,连眉头都不由自主的舒缓开来。 秦知亦垂眼扫过乐之俞紧紧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视线又落在他那双看起来格外干净澄澈的眸子上,略略一停顿,终于是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了。” 乐之俞闻言大大的松了口气,脸上喜笑颜开,高兴的像朵向阳花儿,挽着秦知亦就给他指路。 “小事而已,哪敢当恩人的谢?二楼最里头那间就是我屋子,您先上去歇着,我安排些酒菜,随后就来。” 秦知亦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态度明显松缓了些,简单的“嗯”了声后,顺着乐之俞指给他的方向,抬腿便走了。 乐之俞目送着他直到上楼,才总算是稍稍放下了心,朝苏一苏二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躲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里。 “你们两个,去外头抓条蛇,入夜的时候悄悄扔到我房里来。” 第4章 大雨倾盆而至,顺着屋檐如瀑布般飞流直下,水花凶狠的击打着房间外陈旧的木头窗棱,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将这摇摇欲坠的客栈小楼给吞噬个干净。 乐之俞从小便最讨厌也最害怕下雨天,尤其是在这样暴雨如注还打雷闪电的夜晚,他一般都是缩成一团躲在被窝里,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可今天,尽管听着外头的雷声和雨声让他已经有些心惊肉跳,但还是强撑着装作无事人一般,生怕对面的秦知亦瞧出什么端倪。 因为他听说宁远承十三岁时便上阵领兵,曾与万军中取敌首级,勇猛无畏,英雄了得,而他自己十八岁了还怕打雷下雨,羞也不羞?宁远承怎么可能瞧的上这样的胆小鬼?他又如何能收服宁远承的心呢? “这雨下的好啊,气势汹涌如千军万马过境一般,倒像是首慷慨激昂的曲子似的,正好给咱们助助酒兴。” 乐之俞故作镇定的微笑,挽起袖子替秦知亦斟酒。 “我还不知,恩公该如何称呼呢?” 秦知亦看着他那截皓白如雪的手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乱晃,眉梢微不可查的挑了挑。 “姓秦。” 短短的两个字刚落音,忽的屋外便惊起一道炸雷,声音之大,轰的人耳朵都是嗡嗡乱响。 乐之俞猝不及防,下意识的就吓得手抖了抖,酒水洒了几滴出来,落在秦知亦的袖子和手背上,沁出小片湿润的痕迹。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顿时懊悔自己沉不住气,在秦知亦面前丢了“洒脱自如”的印象分,现在只能靠“温柔体贴”来挽回一些好感了。 “哎呀,对不住,是我没拿好······” 乐之俞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柔软的手帕,殷勤的为秦知亦擦拭着手背上的酒渍,声音也愈发的软和。 “原来恩公姓秦,看年岁也应比我稍大,不如以后,我就唤你秦哥哥吧?” 宁远承自然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真名真姓的,不过乐之俞也没料到,他竟会直接给自己用了个“秦”姓。 当今新朝国君,可不就是姓秦? 啧啧,宁远承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不过乐之俞越想越是高兴。 有野心好啊,宁远承和新朝越不对付,他从中就越有挑拨离间,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 等宁远承彻彻底底的拜倒在他的脚下,那二十万骁勇善战的宁家军,就是他乐之俞复国大业之路上成功的基石了。 在乐之俞畅想大好前景的时候,秦知亦已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圈。 发冠精致,衣裳华贵,腰间垂下的玉佩花纹繁复,莹润生光,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就连手中拿着的那块帕子,都是万金难得的“鲛珠纱”。 莫说寻常平民连见都没见过这般珍贵稀罕的物件儿,便是王公贵族也是出席宴会才会带鲛珠纱充充场面,而眼前这明媚漂亮的小公子,却毫不爱惜的拿来擦酒渍,显然是不当回事。 富贵窝里娇养出来的一只金凤凰,无故落到了这荒郊野外,还莫名其妙缠上了看起来一穷二白的自己,如何不叫人起疑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秦哥哥。” 乐之俞见秦知亦不开口,只当他是默认了这个称呼,开开心心的挨着他坐了下来,举起了手中小巧的酒杯。 “这杯酒,就当是庆贺我们有缘相逢,我先干为敬了。” 他其实并不大会喝酒,但为了表现自己的豪爽利落,仰头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从喉咙里缓缓滑落,像是烧着的火苗,灼热又野蛮,乐之俞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烧的难受,忍不住低头干呕了一下。 这破客栈果然没什么好东西,酒一点都不像他从前在无忧谷喝的那样绵柔甘甜,劲儿也太猛了。 秦知亦瞧着他因为难受而泛红的眼眶,不知怎的,伸手便执筷为他夹了一箸凉拌野山笋。 “吃点这个,可以解酒。” 乐之俞本想图表现,拉近好感,却接连失败,不由的有些灰心丧气,垂着头乖乖的咬了口山笋,嚼了两下却又皱起了眉毛。 这什么菜啊,干涩粗糙,根本不好吃。 “我想吃肉。” 一时松懈大意,他就忘了伪装,还只当自己是在家里,语气都变的懒散自然了起来。 秦知亦却觉得,乐之俞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比之刚才满脸刻意堆笑的模样看起来更为鲜活生动的多。 他并不在意自己被当做了侍从一般的受人支使,又给乐之俞夹了一筷子荷叶粉蒸肉。 乐之俞尝了一口,眉头皱的更厉害,拿了鲛珠纱手帕过来,把刚吃进去的肉尽数吐在了上面。 “太难吃了!怕是连我家的猪食都比不上!亏那店小二还有脸在我面前夸海口说是大厨做的,这算哪门子大厨?我给了那么多钱,竟敢如此糊弄我!” 秦知亦方才还想为他夹另一道菜,此刻却歇了心思,眉眼间的那点柔和消失殆尽,变得如一开始般漠然冷淡。 他也不说话,只重新夹了一块肉,自己吃了起来。 见此情景,乐之俞本能的觉得不妙。 虽然秦知亦的表情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两样,可给人的感觉就是更加的疏远防备了。 是哪里出问题了? 乐之俞有点慌,猜测着是不是跟这饭菜有关系,便挤出一丝笑容来,小心试探道:“秦哥哥,要不我让小二吩咐厨房重新做桌好酒菜来?这回我再多加钱,让那大厨更用心些。” 听了这话,秦知亦停下了筷子,瞥了他一眼。 “那这些菜呢?” “这些?” 乐之俞愣了下,也没过脑子,直接就说道:“倒了呗,再不,叫小二拿去喂猪······” 猛然间,他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太蠢了! 宁远承是守边关上战场的将军,自是最知道食物的珍贵,乐之俞也曾在书上看过,两军苦战之时,粮食断绝,将士们只能饿着肚子杀敌,连树皮草根也会挖来吃,如今自己却当着宁远承的面行此大肆浪费之举,这不是白白的惹人厌恶憎恨吗? 出师不利,作茧自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些词像走马灯一样在乐之俞的脑海里飞速闪过,让他出门前的雄心壮志瞬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 乐之俞:呜呜呜~朕好难,不想干了~ 第5章 虽然乐之俞看的书多,却没有一本书上告诉他,遇到眼前这种尴尬情况该怎么办。 说到底,他还是阅历太少,只会空口而谈,现实遇到突发状况就慌了手脚,说话行事都做不到滴水不漏,轻易就能露出破绽。 本想再找几个诸如“其实这菜很好,我只是想家了。”“我受了风寒,胃口不好,并非是挑剔。”等等这类的借口糊弄过去,可看秦知亦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只怕这些借口说出来,他也不会信,反而会更加的讨厌自己。 左思右想没有招,乐之俞憋的脸上都有些滚烫,手足无措的坐了一阵儿,只得闷闷的拿起筷子,赌气一样的夹了菜往嘴塞。 他吃的又快又急,嘴里塞的满满当当,还拼命的往里头扒饭,那架势,像是饿了三天刚放出来抢食的小奶狗似的。 秦知亦抬眼看着他塞的圆鼓鼓的腮帮子和皱成一团的眉毛,没忍住还是提醒了句。 “你这样是会噎住的。” 话音刚落,乐之俞就已经呛出了满口饭,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又闯了祸,一边咳一边还赶紧把嘴捂起来,头也扭了过去,不想让秦知亦看到自己这么狼狈丢脸的样子。 然而只过了片刻,后背上却是伸过来一只手,给他轻轻的拍抚顺气,耳边还传来秦知亦那一贯清淡的声音。 “若当真吃不下,又何必勉强呢?” 这话让乐之俞心里的委屈更是无限放大,加之咳的又难受,眼睛酸酸胀胀瞬时便有泪水盈满,一滴滴从脸上细腻的皮肤上滚落下来,犹如雨后荷叶上的水珠儿,晶莹剔透又可怜可爱。 难怪别人说,连哭起来都好看的美人,才是真美人。 秦知亦自问从不是个会被色相所迷的人,更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换做是以前,他怕是会立刻转身离开,绝不拖泥带水。 可乐之俞这一哭,却像是把他坚不可摧的原则也给哭得微微动摇了起来。 明知道此人来路不明,居心可疑,自己应该时刻警惕,但他还是捧住了乐之俞的脸,用手指为他拭去了泪水。 “好了,别哭了。” 乐之俞扯住他的袖子,红着眼睛声音低低的开口。 “秦哥哥,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生气? 其实秦知亦还真没生气。 他犯不着跟一个明显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哥儿动气。 乐之俞那副挥金如土,奢侈浪费的举止确实让他不喜,但他也不会因此去记恨教训乐之俞。 毕竟每个人所处的环境,所见所闻和所接受的观念都是不一样的,他认为是错的,但在乐之俞看来,没准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并不觉得哪里有错,本来就是无亲无故的陌生人罢了,又没有什么利益关系,他又何必强迫乐之俞认同自己呢? 但乐之俞主动放下身段,来向他认错也是他意料之外的。 没有撒泼打滚,没有巧舌狡辩,只有含着眼泪,可怜巴巴望着他,连语气都是软绵绵的带着一点哭腔,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秦知亦目光微动,停留在乐之俞因为哭过而更显得粉光滑融的脸颊上,指尖还残存着刚才为他拭泪而沾染上的温润湿意。 他忽然就想了解乐之俞更多,不管乐之俞说的会是真话还是假话,他都想听。 “你叫什么?家在哪里?为什么独身出门在外?” 原本以为会等来一堆大道理说教的乐之俞,没想到秦知亦会突然问起这些,同样也是在他意料之外。 怔了下后,他抿了抿唇瓣,老老实实的回答。 “我叫乐之俞,家在江南,我,我是出来逃婚的······” 最开始,他是打算随便说个假名敷衍过去的,但是现在秦知亦眼神灼灼的盯着他,让他颇有一种无所遁形的紧张感,不由自主的就把自己真实姓名给报出来了。 反正出了无忧谷,也没人知道乐之俞到底是谁,说就说了吧,等到以后水到渠成和宁远承坦白身份的时候,还可以博个真诚相待的好名声呢。 “逃婚?” 秦知亦顺手给他抹掉了粘在嘴边的几粒米饭,微微挑眉。 “为什么逃婚?” “因为那是家中长辈做主的婚事,我不愿意。” 乐之俞回忆起杨夫人逼他娶妻生子的强势态度,口气里也带了些不甘和倔强。 “婚姻大事自然是要两情相悦的,若只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糊里糊涂的凑合在一起,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害了别人,十有八九将来会成怨偶,所以我才要逃,以后,我肯定能找个真心喜欢的人成婚的。” “哦?” 秦知亦的眼神看起来和缓了很多,似是无意的问了句。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喜欢温柔俊俏······” 乐之俞刚开了个头,猛的又想起了自己是来勾搭宁远承的,怎么还当真说起心事来了,忙咳了一声,貌似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不是,其实我喜欢高大威武,沉着冷静,手臂能走车,胸膛能碎石,一拳就打死十个人的那种猛,猛人······” 好险,差点嘴快把猛将给说出来了。 这些词都是乐之俞在那本小册子上看来的,完完全全照着上面宁远承的模样形容的,只要坐在身边的人没聋没傻,肯定能明白自己说的就是他。 可“宁远承”看起来并没有错愕疑惑或者是受宠若惊,他只是挑起了唇角,浮出一个忍俊不禁的笑意来。 “你要求的这种猛人姑娘,怕是不好找啊。” 这还是乐之俞第一次看见秦知亦笑。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他觉得这句话对俊男来说也是同理。 昏黄的灯火映照中,秦知亦对他露出的这抹笑,真如冰雪初融,寒梅绽放,好看的几乎耀花了他的眼睛。 长成这样,上战场怕是得戴凶恶丑陋的面具才能威慑住敌人吧? 也不一定,如果我是他的敌人,只要他多对我这样笑一笑,没准我就不战而降了······ 乐之俞胡思乱想着,勾了头轻声补充了句。 “不一定非得是姑娘,男子也可以的。” -------------------- 乐之俞:如果能遇到喜欢的人,性别也不用卡那么死~ 秦知亦:嗯? 第6章 夜已深沉,外头的雨势也渐渐减弱,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蛙叫,四周归于一片寂静。 乐之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虽然这已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可这床仍是简陋之极,几块破旧的木板拼在一起,垫着褪色发白的褥子,躺在上面硌得慌不说,稍稍翻个身就“咯吱咯吱”响个没完,吵的人心烦。 他开始无比怀念家里那张铺陈锦绣,柔软舒适的大床来。 朕为了复国,真是牺牲太多了! 秦知亦睡在离他不远处的卧榻上,按道理说,那卧榻应该比这张床更加的不舒服,可他却是安安静静的没怎么动过,连呼吸都是很平稳,似乎是早已睡着了。 不愧是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人,比他这种温室的花朵要更快的适应环境。 其实他本来是准备邀请秦知亦一起睡的,这样等苏一苏二把蛇扔进来时,他就可以假装为了保护秦知亦而被蛇咬一口,让秦知亦因为他受伤而心生愧疚,自己明天就能顺势缠着他一起走了。 但是自从他说了成婚的对象也可以是男子后,屋子里的气氛就好像变的有点怪怪的,这种时机下,自己要秦知亦来和他同睡,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对秦知亦起了什么色心,别有所图。 欲速则不达,乐之俞也不想现在就把秦知亦给吓走,只能换一套策略。 他将晚饭时藏起来的一块鸡肉撕成了几小条,趁着秦知亦不注意时从门口扔到了卧榻,用来吸引蛇往那边游走,然后“正巧”被起来解手的他发现,于是乎奋不顾身,英雄救美,博得对方好感骤升。 乐之俞觉得自己真是用计鬼才,天罗地网之下,就不信“宁远承”能逃的过他的手掌心。 只不过,这都已经后半夜了,蛇怎么还没来? 苏一苏二在搞什么鬼,抓条小蛇有那么费劲吗?来的路上他都在路边草丛看见好几条了! 心烦意乱之下,乐之俞掀开床帘向外张望,耳边却意外的听到了某种“嘶嘶”的怪异声响,好像就是从这屋子里传出的动静。 他立马喜上眉梢。 终于来了! 把待会儿要如何行动,如何落泪,如何收揽秦知亦的歉疚之心,一套流程在脑海里迅速的过了遍,乐之俞信心满满的翻身起床,为了表现自己的急切,连鞋子都没穿,就这么光着脚踩在地上,朝秦知亦那边走了过去。 只不过他刚踏出去一步,就立马像被点了穴一样,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我的娘嘞! 苏一你们是不是脑子有泡?让抓条筷子细的翠青小蛇就行了,怎么给弄了条碗口粗的大蛇来? 这要是被它咬一口,我还有命在吗! 乐之俞张口想喊人帮忙,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惊太过,声音又颤又散,根本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条大蛇竟然完全无视地上的鸡肉,吐着长长的信子直接冲着他这边的方向蜿蜒游来了。 啊啊啊!救命!你不要过来啊! 发不出声音,他只能在心底狂喊,可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拔都拔不动,眼看着那花斑大蛇就要行至他面前,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吓的眼睛紧紧的闭上,听天由命的呆站在那儿。 蓦地,有利器破风之声呼啸而至,紧接着就是一声刀刃入肉的闷响和蛇在地上乱扭乱弹的动静,片刻之后,却是缓缓的趋于平静,什么也听不见了。 乐之俞惊悸未消,犹自不敢睁开眼睛,恍惚间仿佛感觉有个人走到了他面前,对他说了句无比安心的话。 “别怕,蛇已经死了。” 死了? 听见这几个字他才终于是有勇气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果然,那条蛇的七寸被一把尖锐的匕首牢牢的钉在了地上,已然是死的凉透了。 乐之俞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绷紧的神经也顿时垮掉,双腿都在发软,歪斜着就要往前边栽倒。 有双手接住了他。 秦知亦见他脸上苍白,唇色惨淡,身子还在微微的颤抖,知道这娇贵小公子是吓坏了,便随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做安抚,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冷静点,没事了。” 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他的话让乐之俞的神智清醒了不少,望着秦知亦轮廓分明的脸庞,就如同溺水的人看见了浮木,眼眶发热的厉害,整个人都扑进了秦知亦的怀里,将他的腰身紧紧的抱住。 “谢谢,谢谢你······” 隔着几层薄薄的衣物,秦知亦似乎都能感受到乐之俞说话间的那团热气,就那么在他的胸前和脖颈间盈盈绕绕,似羽毛一样的撩拨,仿佛要钻到他心里去。 他原本要推开乐之俞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随后又轻轻的落了下来,顺着乐之俞的脊背,慢慢的拍了拍。 说胆大吧,一条蛇就吓成这样,说胆小吧,却敢违抗父母,舍弃富贵,跑出来逃婚。 你还真是个满身谜团,矛盾却有意思的人啊······ 乐之俞只觉得秦知亦身上清淡的气息特别好闻,宽阔的胸膛特别有安全感,他把脸埋在里头,久久都不愿离开。 直到一股困意翻涌而上,眼皮子不由自主的开始打架,他才松开了自己的手臂,由着秦知亦将他扶到了床上躺下。 “睡吧。” 秦知亦的声音很轻缓。 他将乐之俞散落在脸颊边的发丝掠到了一边,看着这夭桃浓李的漂亮人儿陷入了沉睡之中,随后为其盖好了被子,重新放下了床帘。 但他自己却并没有回到卧榻上去睡觉,而是打开了后窗,回头看了一眼,踏窗飞跃而出,几个起落之间,转瞬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深处。 -------------------- 苏一苏二:是英雄救美,没毛病啊~ 乐之俞:哼! 第7章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地上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水坑,空气中泛着浓重的湿气,夹杂着沁凉的夜风,吹的人身上凛然生寒。 秦知亦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间落了下来,欣长的身形迎风而立,似一株挺拔俊直的修竹。 早已等在那里的一个年轻男子立刻向他躬身抱拳行礼。 “殿下!” 这人穿着一身的夜行衣,眉目锐利,打扮利落,腰间还悬着短剑,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秦知亦淡淡的“嗯”了声。 “阿元,京城有什么新消息?” 叫阿元的年轻人直起身子,沉声道:“几天前,陛下在承阳宫为二皇子举办了冠礼仪式,正式下旨册封他为肃王,并且以为陛下侍疾为由,留他住在了宫里,没让他去封地。” 冠礼? 秦知亦的眼底一片冷漠。 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都没有办过冠礼,连新君的登基大典也没有参加过,甚至因为在外整顿军务,至今还没有在京城露过面。 而他这个庶弟,只比他小一个月而已,因为生母受宠嘴又甜,极得他父亲的喜爱,明明未建寸功,却处处抢尽风头,如今连冠礼都办在了他前头,只怕如今在京城,世人只知有肃王,而不知还有他这个太子了。 “陛下也太偏心了!” 阿元忍不住,一脸的忿忿不平。 “让肃王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却让您去岭西安顿宁家军,谁不知道,如今因为宁远承下落不明,宁家军怨气大着呢!若是他死了,宁家军没准就会杀了您祭旗报仇,若是他没死,也会扣下您当人质用来要挟朝廷,陛下作此决议,这不是送您进火坑吗?!” 秦知亦没说话,脸上亦无悲无喜。 谁都能看出是个火坑,可他那个父亲却是装糊涂看不出,安顿宁家军是假,借此除掉他这个眼中钉才是真,这样还能名正言顺的把肃王推上太子之位,而不用挨骂名。 就因为不喜欢他的母亲,所以连他这个儿子也一起遭到厌憎,从小到大,无论他做的如何优秀,立了多少功业,父亲的眼里永远都看不见他,他为新朝打下的一座座城池,却还比不上肃王几句好听的话更能让他父亲高兴。 真是何其讽刺。 阿元抱怨完,忽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呵,不过肃王也并非都是事事如意,最近他可是出了丑,闹了个大笑话呢!” 他不等秦知亦发问,自己就憋不住一样噼里啪啦全说了出来。 “肃王向来喜好美色,后院姬妾无数,可进了京城之后,他竟是瞧上了一个男子,几次三番的纠缠,金银财宝流水一样的往人家里送,还请媒送聘的要纳那男子进门当侧室,没成想那人却是个有骨气的,不但退还了全部财物,还连夜卷包袱逃婚了,哈哈,这可是狠狠打了肃王的脸面,在冠礼上都没露个笑模样,显见的是气的不轻呢!” 秦知亦对他这个弟弟如何风流荒唐,如何吃瘪丢丑都不感兴趣,不过逃婚这两个字却莫名的触动了他心中某处,让他破天荒的开口多问了句。 “这男子姓什么?多大岁数,模样如何?是京城本地人吗?” “啊?” 阿元怔了下,显然是没料到秦知亦的重点会在这儿,反应过来后忙答道:“姓罗,大约十七八岁吧,好像因为体弱多病,不常出门,没多少外人见过他模样,不过既然是能被肃王这样死缠烂打,样貌定是极美的,他父亲,是刚被陛下赐了谏议大夫官职的罗越临。” 十七八岁,貌美,体弱,家世显贵,姓罗······ 罗,乐? 秦知亦沉吟着,手指修长的骨节微微攥紧了一下。 难道真有这么巧,乐之俞所说的逃婚,指的就是这个? 虽然姓名籍贯都报的谎话,但出门的缘由却是真的,也就是说,他接近自己可能并不是心存歹意,别有所图了? 连秦知亦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刚才还漠然冰冷的表情在悄悄的舒缓开来,犹如荒地里新生的一株绿芽,带着点跃然的生机。 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罗越临,就是那个前朝有名的佞臣?” “没错,就是他。” 阿元点点头。 “似他这种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本该一刀杀了示众,可是也不知他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只见了一面,就立马赦了他的死罪,还许他高官厚禄,连登基诏书都是让他起草的,这次肃王和他儿子闹的这档子丑事,若换了别人,怕是早就受连累没了命,可陛下却是装聋作哑,不置一词,就这么放过他了。” 不知怎的,秦知亦的脑海里莫名的就出现了乐之俞那双干净澄澈的仿佛能一眼望到底的眸子。 看起来如此纯真的一个人,却有那样不堪的一个父亲,他在重压之下,还能坚持本心,舍弃所有也要逃跑,也真的是很不容易了。 “殿下,难道您真的要去岭西,就由着肃王这样风光得意下去吗?”阿元不甘心的说道。 “不急。” 秦知亦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讽意。 “鱼总是见饵不见钩,人也是一样,想要多大的风光,就得承担多大的责任,新朝虽立,但现在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京城,也不是什么铜墙铁壁。” 阿元蹙着眉毛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属下明白了!” 晚风徐徐的吹着,秦知亦的鼻尖却敏锐的嗅到了随风飘来的一缕焦糊干燥的味道。 他借着稀薄的月色眺目望去,远处尽头,好似有火光燃起,将漆黑的夜色也给烧红了一角。 那是,客栈的方向! 秦知亦的眼瞳倏地一缩。 出门前,为了防止乐之俞突然惊醒,他顺着拍背的机会,点了乐之俞的睡穴。 若是客栈失火,别人或许能侥幸逃出来,可乐之俞却依旧还在睡梦中,怕是到死都是无知无觉的。 是他害了他。 -------------------- 秦知亦:喂,老婆快起床!火烧屁股了! 第8章 秦知亦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客栈。 越是靠近,越是心惊。 木头被烧的劈里啪啦直作响,火舌翻卷汹涌,几乎要吞噬掉整个屋顶。 客栈下头的空地上或站或躺,挤着不少人,其中不乏捂着腿脚手臂,面色痛苦的伤者,看样子都是火起之时,被逼无奈从楼上跳下来逃生的。 秦知亦的眼睛迅速的在这群人里搜寻了一圈儿,没看到乐之俞的身影,倒是碰见了乐之俞的那两个跟班,苏一和苏二。 晚饭之时,他曾经见过这两人,当时他们看向自己时那兴奋探究到快要掩饰不住的眼神给他留下过很深的印象。 虽然乐之俞只说他们是书童而已,可秦知亦多年习武,哪里看不出这两人体态健硕,步伐沉稳,明显都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像乐之俞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出门,带两个会武的随从也属平常,不说实话可能是因为对陌生人有防备心,算不得什么蹊跷事,他也没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遇到这般危险的情况,这两人却是抱着手臂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热闹,仿佛一点也不为主人着急似的,如此举止,不是正常人所为。 “你怎么自己在这儿?” 待见到秦知亦孤身一人从别处过来,他们才终于是面色骤变,瞪大了眼睛把秦知亦前后左右都看了个遍。 “我家公子呢?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秦知亦听了这话就知道乐之俞并未脱困,他压下心中疑团,冷冷瞥了眼二人,并未多发一言,直接脱了身上外裳,在客栈外那口蓄满了雨水的大缸里浸湿,提起来将自己兜头罩住,足尖点地,轻踏缸沿,借力跃身而起,直接冲入了二楼乐之俞所在的房间窗户,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的让人以为是眼花。 “我们也快去帮忙吧!”苏一急着喊了句,闷头就要跟着往里冲。 “等等!”苏二一把拉住他。 “火太大了,已经把一楼的路给封死了,我们又不像宁远承有那样的好身手,根本上不去的!” “怎么会这样?” 苏一慌乱的整张脸都皱成了一个苦瓜。 “你不是说这是少主的苦肉计吗?就跟那蛇一样,是让宁远承有英雄救美的机会,少主也正好以报恩为名缠住他,可这火起的时候,姓宁的怎么不在啊?苦肉计变独角戏,搞不好咱们少主的命也要给搭进去了!” “我哪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苏二也是皱紧了眉头,口气沉重。 “看火势确实是从二楼那边起来的,我以为有宁远承在,就算不是少主的计策,只是个意外,他也肯定会平安无事的,谁晓得宁远承半夜一个人鬼鬼祟祟干什么去了,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求老天保佑少主能顺利脱险吧,要不然,咱俩只能以死谢罪了······” 他们两人在外头六神无主,焦躁不安,顺利进到房间里头的秦知亦心情也并不轻松。 烈焰伴着浓烟扑面而来,带着滚烫的热浪,几乎要将人灼烧殆尽,眼睛也被熏出了泪水,视线一片模糊,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他只能依靠着记忆往床边跑过去,不时有烧断的房梁木头从顶上掉下来,险些都要将他砸中。 万幸的是,火势是从门口烧起的,而乐之俞躺着的那张床却在最里面。 这屋子虽然简陋,但好歹还算宽敞。 秦知亦终于在浓雾里发现乐之俞时,他还没有引火上身,只是床帘已经被点燃,火焰炙烤之下,他白皙的脸已然通红一片,额头鼻尖全是飞落的黑灰,手指无意识的紧抓着身下的褥子,仿若是在做噩梦一样急促的喘息着,想醒却又醒不过来。 也不知他在这里熬了多久,该有多难受。 俯身解了他的睡穴后,秦知亦将身上那件湿衣脱下,把乐之俞全身罩住,一把抱了起来。 乐之俞乍然从昏睡中醒过来,整个人都还是懵懵的,只觉得脸上身上热的厉害,嗓子也干涩的不像话,被烟雾呛的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一边咳一边还要艰难的自言自语。 “我······咳咳,梦见有火,怎么还真,真的失火了,咳,这,这算梦想成真吗?那我,我做了那么多皇帝梦,怎么,没,没成真······” 秦知亦的注意力全在避开屋内的火势上,并没听清乐之俞颠三倒四的小声言语,只当他脑子还未清醒在念叨胡话,用力的将他往怀里紧了紧,加快速度往窗户那边冲过去。 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乐之俞忽然间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乌黑的眼珠子惊慌失措的乱转,要往屋子里看,声音加大了几分。 “秦哥哥呢?秦哥哥还在里面,我,我得去救他!” 秦知亦的心头猛然一震。 乐之俞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纯粹,没有半分作伪,在这样危急时刻,连意识都不清楚,却还能记挂着他吗? “我在这儿。” 这大概是秦知亦这辈子说过的最柔和的一句话了,他手指扣紧,把想要挣扎乱动的乐之俞牢牢的禁锢在了怀中,从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寻了处缝隙,纵身一跃而下。 “公子!” 在楼下等的望眼欲穿的苏一苏二见状慌忙迎了过来,知道乐之俞还活着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在看见他灰头土脸,咳个不停的狼狈样时,又心疼担忧的几乎要落下泪来,伸手就要从秦知亦的怀里把他接过来好好的安慰照顾。 然而他们却是扑了个空。 秦知亦只让他们看了一眼后,不作任何停留,直接抱着乐之俞后退几步,提气迎风而起,足不沾尘,转眼间便已经掠至了山边远处。 苏一几乎是看傻了眼。 方才秦知亦跃上二楼时,还可以当作他是练了些飞檐走壁的功夫,可这会子无墙无壁,毫无借力之处,他竟然也能凌空远行?莫不是神仙下凡吧! “什么神仙下凡?” 苏二见他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嫌弃的撇了下嘴。 “在江湖上那叫轻功,要运深厚内力才行,一般人可是练不成的。” 苏一依旧望着秦知亦消失的方向,口气仰慕敬佩不已。 “我知道有这门功夫,可从来也没真正见过,没想到宁远承年纪轻轻就连这个都会了,简直能称的上是英雄豪杰啊!” “的确是英雄豪杰。” 苏二难得的赞同了自家大哥一回,又悠悠拉长了声音,望空兴叹了句。 “可惜自古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呀。” “啥?” 苏一怔了下,又急的拍了下大腿。 “哎呀,他把少主给带到哪儿去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快去山那边找找吧······” “别着急,慢慢找就行。” 苏二冲他挑了下眉毛,一脸的意味深长。 “咱们可别坏了少主的好事啊。” 第9章 尽管对苏一苏二心存疑虑戒备,但秦知亦独自带走乐之俞,倒并不是故意要甩开他们。 乐之俞被浓烟熏的太久,黑灰粉尘怕是早已入喉沁肺,若不尽快灌水催吐,他就会咳嗽的越来越厉害,直到最后引起高热昏厥,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而客栈附近并没有干净的水源,空气里也全是挥之不去的肮脏尘灰,这种环境与乐之俞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是雪上加霜,必须尽快远离。 他在来见阿元的路上,曾发现林间有一废弃的破败小木棚,应该是猎人打猎时用作歇脚的地方,离着不远便是一条河,取水也方便,正适合在这儿救治乐之俞。 “别,别走!” 秦知亦进到木棚里,刚打算把乐之俞先放下,原本还晕晕乎乎的乐之俞觉察到他的动作,却像是猛然惊醒一般,双手抱紧了他的脖子,死都不愿放开。 “有火!好大的火!我会被烧死的······” 他的脸颊埋在秦知亦的颈窝里,柔软却滚烫,发丝在秦知亦的下颌处轻轻蹭着,带来酥酥麻麻微痒的触感,让人忍不住都有些心神不定起来。 两个人离的是如此的近,近到连呼吸都纠缠成一团。 秦知亦的喉结微微的动了动。 乐之俞像只受了惊吓的幼兽,整个人都跟没了骨头似的,软绵绵的直往他身上贴,嘴唇不经意间擦过了他颈侧的皮肤,激起一片微润的湿意。 并不喜欢与别人有这样亲密接触的秦知亦,却不知为什么没有推开乐之俞,他只是身形僵硬了片刻,就抱着乐之俞站了起来,抬脚往棚外走。 “你,你要去哪儿?” 乐之俞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焦急的直喊。 “不许去!外面有火!会烧死你的!我不要你死,不要,咳咳······” 他的嗓子本就被熏的暗哑难受,这样情急之下的大喊更是让情况愈发的恶劣,一时之间,咳的翻江倒海,连眼泪都冒了出来,糊着脸上的黑灰,把秦知亦雪白的里衣都沾染成乌七八糟的一片。 秦知亦没学过如何哄人,面对乐之俞的胡搅蛮缠他虽然并不厌烦,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能是尽量耐心的解释,语调也更加的柔和了些。 “这里没有火,已经安全了,我现在是要带你去河边清洗一下,你不用怕。” 他的话像是什么灵丹妙药似的,乐之俞听了立刻就不闹了,乖乖的缩在他怀里,连咳嗽都极力的忍着,手指摩挲着秦知亦胸前被弄脏的衣裳,惴惴不安的小声道歉。 “对不起,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 秦知亦飞快又简短的回答了他,眼睛却有些不自然的挪开来。 是自己点了他的睡穴,连累他被烟熏火燎的受罪,又哪能坦然自若的接受他的歉意。 可蒙在鼓里的乐之俞并不知道内情,他只将秦知亦的寡言当成了不悦,越发的忐忑起来,再不敢耍其他的小花招,老老实实的配合秦知亦,在河边让他喝水就喝水,让他吐出来就吐出来,听话地如同一只小绵羊。 “可以了吗?” 乐之俞从河岸边回过头来,额前散落着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还在往下滴着水,一路顺着脖颈滑落到了领口,那双潋滟生波的桃花眼盈着些许泪花儿,晶晶亮亮的,美好的似天边闪烁的星星,不藏一丝俗世的阴暗和污垢。 秦知亦见惯了脏心烂肺的事儿,见多了虚伪无耻的嘴脸,可唯独没见过这样一双至纯至真的眼眸。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从见到乐之俞第一面起,明知事有蹊跷,却依旧会为乐之俞一再破例,容许了他的擅自接近。 如果乐之俞真是肃王的逃婚对象,秦知亦倒是可以理解他那个浪荡又花心的混账弟弟,为什么会对一个男人神魂颠倒,敢冒大不韪也要娶他做侧妃。 这样美丽又纯粹的人,本就是稀世难得的珍宝,可遇而不可求。 “可以了。” 秦知亦垂眼,并未将自己内心复杂异样的情绪流落半分,他伸手扶住乐之俞的细腰,又把他抱了起来,重新带回了木棚。 此时还是深夜,风从木棚粗陋的缝隙里吹进来,分外的寒凉。 乐之俞头发未干,身上衣裳也浸了河水,被风一吹,冷的直打寒颤。 他很想再次一头钻进秦知亦的怀抱里去,这回倒不是为了色诱,是真的想取暖。 可刚才他克服了自己的羞耻心,下了那么大的功夫,撒娇卖痴,肌肤相亲,能想的出来的手段全用上了,秦知亦还是一副平平静静不为所动的样子。 说好的好男风呢? 怎么活像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杨夫人曾骂他除了有张脸外,一无是处,现在看来,他这张脸好像也没什么用。 乐之俞抱起膝盖坐在角落里,越想越是灰心丧意。 宁远承都自己送上门来了,他还是抓不住机会,等到天一亮,只怕他们两人就得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想干点事业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在心里唉声叹气,却没留意秦知亦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弯腰俯身,伸出双臂,将他整个上身都圈进了怀里。 温暖的气息瞬时环绕包裹着乐之俞,驱走了周身的寒意。 突然被人抱住,他本来下意识的就想躲开,可猛然间就反应了过来,抱着他的人,是“宁远承”! 他惊讶之后,低落的心情顿时又雀跃了起来。 这可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所以说他的色诱大计是成功了吗? 乐之俞照着以前看过的一些歪书,故意含羞带怯的问了句话。 “秦哥哥,你冷吗?为什么要抱着我?” 按照书上的情节来讲,一般接下来秦知亦应该表示不冷,之所以抱住他是因为情难自已,而乐之俞这边就半推半就,也会诉说衷肠,称自己早就对他一见倾心,情根深种了。 接下来就······ 乐之俞想到自己看过的那些大胆香艳的情节,莫名的连耳朵都泛红滚烫了,忙又自己急忙否定。 不行,不行,太快了,书里说男人都是到手了就不珍惜,虽然这个“宁远承”长相气质都很对他的胃口,但他的目的终究是为了兵权,可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而要让这兵权能为他所用,他就不仅是要得到宁远承的人,更重要的是,要得到宁远承的心。 秦知亦听了乐之俞问他的那句冷不冷的话,沉默了会儿,果然开口说了两个字。 “不冷。” -------------------- 乐之俞:我就说我已经很认真的在色诱了,怎么可能没效果呢? 秦知亦:呵~ 第10章 事情难得顺着乐之俞预料的那样发展下去了,只不过他还没得及高兴,就又听到秦知亦语气淡淡开了口。 “但你看起来好像很冷,我没有带火折子也生不了火,只能这样为你挡挡风,如果你觉得我冒犯了你,我马上就离开。” 乐之俞听的顿感不妙。 这话听起来太客套太冷静了,哪里像动了情的样子? 他犹自不死心,侧脸看向秦知亦,长睫抖动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要在乎我冷不冷呢?” 秦知亦与他的视线相撞,眼神如一潭深水,表面看起来平静,内里似乎又暗潮翻涌,复杂的让人看不懂,完全猜不出他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不是说过,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你雨夜容我留宿,我救你帮你也属应该。” 乐之俞心里那点侥幸的小火苗瞬间被这盆冷水给无情的泼灭了。 合着你这正人君子是来报恩的,完全对我半点邪念没动。 我就这么不讨你喜欢吗? 他心里堵着一口闷气,也没心思再去跟秦知亦攀谈,扭过头把小巧的下巴搁在了膝盖上,一声都不吭了。 秦知亦觉察到怀中人的身子变得抗拒和僵硬,明白他是不高兴了。 他不知道乐之俞这突如其来的小脾气是因为什么,难道,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该擅自抱他,作此冒犯之举吗? 可刚刚他看向自己的时候,明明脸上是带着光,欣喜又期待的。 秦知亦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垂着眼,把环抱着乐之俞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起身离得远了些,看那样子,似乎还打算站到木棚外面去。 这个举动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把乐之俞心中的闷火给点着了。 他在无忧谷,从小就是被娇生惯养,捧在掌心里过日子的人,除了杨夫人会偶尔对他严厉些,其他所有人都是无条件的迁就他,宠着他,赞美着他。 这让他对自己形成了一个没有人会不喜欢他,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的认知。 可现在秦知亦就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的认知,就像是让他从虚幻的泡影中醒过来一样,意识到自己哪怕是主动投怀送抱也没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文不成武不就,就连色诱都做不好,他当真是一无是处,如此朽木不堪还想复国,还想登基当皇帝?简直是痴人说梦,笑掉大牙了。 书上说,这种时候要隐忍,要大度,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死皮赖脸的就是缠着别人,再从长计议。 他第一次觉得书上全是胡说八道。 我凭什么要忍,我已经忍不了了! “你不用走,我走!” 乐之俞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头也不晕脚也不软了,气冲冲的越过秦知亦,就要往门外跑。 秦知亦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你去哪儿?” “不用你管!” 乐之俞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 “去哪儿都行,省的留这儿碍你的眼!” 秦知亦有些讶然的挑了下眉,似乎是对他说的“碍眼”很是不解,但他也没有多问,只是依旧固执的抓着乐之俞的胳膊不放。 “就是要走,也要等天亮,现在深夜容易迷路,说不定还会碰见山里的野兽,很危险。” 他顿了顿,又有些黯然的补充了句。 “你若真的一刻都不想与我呆在一起,我去外面便是。” 乐之俞听了这话简直要气笑了。 到底是谁不想和谁呆在一起? 看不出来你还会倒打一耙。 他怒上心头,就想恶心恶心秦知亦,故意凑上前去,仰着头,嘴唇近的几乎都要碰到秦知亦的鼻尖,语气甜甜的。 “但是怎么办呢,我每时每刻都想跟你呆在一起,既然你这么会为我着想,那不如以后我就跟着你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说好不好呀?” 秦知亦微怔了下,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直白,薄唇张了张,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半响,终于是松开了乐之俞的胳膊。 看吧,一句话就给吓跑了。 乐之俞气过了头,这会子反倒是觉得没意思了。 何必呢,人家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反倒还救了他好几次,总不能就因为自己没有算计成功,就把怨气全发泄到别人的身上,那不是既无能又无耻吗? 他垂下头,沮丧的把唇瓣咬出了一个浅浅的印子,耳边,却突然听到了秦知亦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 啊? 乐之俞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懵懵的抬头,望向秦知亦的眼睛。 “你说什么?” “我说好。” 秦知亦目光沉沉,神色却是比刚才明朗了不少。 “如果你无处可去,真的想跟着我,我可以带你走。” 可以带我走? 这话的意思是说其实他也没有那么讨厌我,甚至,是有点喜欢我的吗? 仿佛是拨云见日一般,乐之俞的心情从低谷一下子便跃至了高空,轻飘飘都要想飞起来了。 “真的吗?不许骗我!” 他的喜悦太过强烈,仿佛可以感染周边一切事物似的,让昏暗窄小的木棚都变的明亮了起来。 跟着我,就这么高兴吗······ 秦知亦的嘴角弯起,也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但转瞬,又正色看向乐之俞,口气很是认真。 “但我要把话说在前头,你跟着我,这一路上可能会风餐露宿的吃苦,也许,还会遇到很多危险,你真的不害怕吗?” 没事儿,你没钱我有钱啊,哪里会吃苦呢?至于危险,有你这勇冠三军的大英雄在,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当然,这话只在乐之俞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他悄悄握住了秦知亦的手,看起来一脸的诚恳。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是吃苦还是危险,我都不怕。” 掌心传过来的温热触感,让秦知亦的眉眼间都仿佛凝上了一层暖意,他回握住了乐之俞柔软的手指,轻轻的问。 “为什么?”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让乐之俞莫名的心跳都有些乱了,总感觉自己在欺骗一个好人的感情。 大不了,朕,朕将来不杀他灭口,好好的补偿他就是了······ 说不清是哪里来的愧疚还是心虚,乐之俞越发的没了底气,都有些不敢再看秦知亦的眼睛,连原本准备的甜言蜜语也说不出口了,抿了抿唇,好半天才低声喃喃说了句。 “别问了,以后我再告诉你原因,反正,我就是愿意跟着你。” 这话的语气又黏又软,含含糊糊的像块年糕,听着就像是害羞了一样。 秦知亦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唇角的笑意变的更深了些,刚想再说些什么,耳中却敏锐的听到了门外某种细碎的响动,神色倏地一冷。 “谁?” 第11章 秦知亦这冷不防的一声断喝吓得乐之俞肩膀都抖了抖,身子更是贴紧了秦知亦的胳膊,颤悠悠的问。 “怎么了?是有野兽,还是有,有鬼啊······” “别怕。” 秦知亦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锐利眼风扫过虚掩的木棚门,脚尖微动,地上的一粒石子立时弹射而起,速度快的犹如流星残影般,“砰”的打穿了门板,准确无误的击中了在夜色中逃窜的某个黑影身上。 “啊!” 外头响起呼痛惊叫的声音,听起来还很稚嫩,倒像是个孩童发出来的。 乐之俞心中更是惊疑。 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小孩子?莫非,真如那些志异鬼怪话本里写的,是有孤魂冤鬼在山里游荡,专找落单的行人来借尸还魂? 他紧抓着秦知亦的手不放,不由自主的开始胡思乱想。 宁远承杀人很厉害,不知道杀鬼行不行啊······ 秦知亦将乐之俞护在身后,走出门外查看,却发现并非是野兽也不是鬼魂,而当真是一群半大的孩子。 这群孩子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此时都围在那个被打中的孩子身边,惊恐万状的看向秦知亦这边,明明都害怕的不得了,可却没有一个先逃跑的。 不是鬼就好。 乐之俞顿时不紧张了,取而代之的,是格外好奇的心情。 “你们,都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这么晚还在外头,家里爹娘不着急吗?” 他长的实在是漂亮的过分,说话的声音又甜又软,极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对小孩子来说,更是有种莫名亲切的感觉,让他们心中的恐惧害怕都瞬时消散了不少。 “我们没有爹娘,也没有家。” 里头一个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孩子大着胆子回话。 “我们快饿死了,到这儿来想看看有没有猎人落下的野兔野鸡什么的,好捡回去吃了填肚子,没想到你们会在里头,我们这就走,求求你们别打我们了······” 他说的是捡,其实就是来看看有没有猎人没带走储存在这儿的猎物,趁着晚上专门过来偷的。 乐之俞从小养尊处优,哪里见识过人间疾苦,更别提亲眼看见这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孤儿们,为了口吃的,大半夜还要在山里奔波的景象。 “为什么会饿死?” 他难掩脸上的惊讶之色,不解的问。 “即使没有爹娘,那也该有亲戚族人什么的吧?再不济,我听说外头官府里一般都会设个什么善堂粥舍之类的,用来救助那些无依无靠的老弱孤寡之人,你们怎么不去那儿呢?” 几个孩子听了他的话也很惊讶,面面相觑了一阵,纷纷向他投来了“何不食肉糜”的眼神。 “爹娘都没了,哪还会有什么亲戚族人?官府的善堂不过是个摆设,我们要是真去了,只怕吃的领不到,反倒要领一顿好打呢!” “怎么会这样?” 乐之俞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扭过头来看向秦知亦。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秦知亦微敛着眼眸,点了点头。 “是。” 他缓缓的将知道的一些缘由都告诉给了乐之俞。 因为连年战乱,人口凋零,这里乡下普通人家里,青壮年几乎都被拉去当了兵丁,而此地又是山贼猖獗,他们盯上了那些乡野家中没有男人的民妇民女,直接去抢掠了来,亵玩过后再当做货物一样的卖掉换钱。 日子久了,哪还有女人敢在这地方再住下去,能跑的都跑了,至于丢弃孩子,她们中的很多人也是忍痛无奈之举,连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又怎么还养的活孩子? 乐之俞很喜欢听外面发生的事情,可这样的事他却是第一次听。 以前苏一苏二出去回来给他讲的,都是江湖市井一些新鲜热闹的趣事,或者是朝廷大内一些秘闻八卦,就算是讲时局,也只会说谁又抢了多少地盘,谁又拉拢了什么势力,谁手里的兵权最大,却从不会告诉他民生的艰难,战事的残酷。 他一直以来都把外面想象成了一个繁华生机,大有可为的新天地,却没想过,新天地里不是阳光普照,而是藏污纳垢。 “那官府呢?” 乐之俞眉尖都蹙了起来,还是忍不住要接着问。 “山贼也不管?他们就不怕把贼胆养的越来越大,直接把整个城都给占了吗?” 秦知亦感觉到他的手心有些冰凉,默默的握的更紧了些。 “这里的县衙和山贼早有默契,只要不进城骚扰,便不会出兵去深山围剿,而另一方面,他们还可以以此为由,向朝廷要求粮款,说是救济平民,但其实都进了他们自己的私库,至于山贼那边,或许还能得到一笔分账,自然也不会费力气去占什么府衙了。” 这么明目张胆的官匪勾结? 乐之俞听的目瞪口呆。 他在书里不是没看过官场的阴暗面,但那都是藏着掖着,背地里勾心斗角,各自算计,从没想过原来在外头真实的情况,远比书里要可怕险恶的多。 本来还打算问问难道朝廷也不管的吗,但转个弯一想,莫说天高皇帝远,朝廷也管不到这地头蛇,如今新朝初立,只怕忙着巩固势力,铲除乱党都来不及,哪还有空理会这个小地方人的死活? 他看着那群瘦骨嶙峋的孩子,想到自己之前在客栈对饭菜挑三拣四的那德行,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半响才开口,连声音都有些许干涩。 “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秦知亦伸手替他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挽到耳后,淡淡道:“会有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山路上忽然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这寂静的深夜听起来格外的刺耳,尘土飞扬间,伴随着星星点点的火把,气势汹汹的犹如在战场冲锋一般,直奔这里而来。 乐之俞心头猛地跳了下,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架势,貌似来者不善啊。 第12章 乐之俞的预感没有错。 这队人马足有上百人那么多,如饿虎扑食一般涌上来后,呈包围之势将此处山头堵了个严严实实,管叫一只苍蝇也逃不了。 在他们攻上来之前,秦知亦让乐之俞带着那群孩子避到了小木棚里,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打开门擅自出来,一切都交给他处理。 乐之俞对“宁远承”的武力值很放心,但是对他运气的好坏却是没什么把握,老是担心他会挨冷箭,进去木棚之前一直握着他的手舍不得放,满脸都是担忧之色。 “你一定要小心啊!” 秦知亦唇角微微扬起,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嗯。” 木棚逼仄窄小,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人,顿时塞了个满满当当,快要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些孩子们都是在外面野惯了的,虽然知道会有危险,但也并不怎么害怕,一个个趴在木棚缝隙处,争先恐后的朝外看。 乐之俞凭借身高优势,占据了一个最好的视线位置,整张脸都贴在那粗糙的木板之上,恨不得把眼睛都给探出去。 除了皇帝梦,其实他还做过不少英雄梦,侠客梦,想象自己身负绝技,武艺高强,仅凭一人一剑,就能力挽狂澜,行侠仗义,受万民仰慕爱戴。 可惜杨夫人不许他练武,自然也不会给他找身手好的老师来,苏一苏二虽会些拳脚,但也只是些粗浅的功夫,压根就不够看,更教不了他。 所以他的这个英雄梦比皇帝梦还难以实现,估计这辈子也只能是白日梦了。 他不行,那就看看别人特别行的,过过干瘾也不错。 秦知亦孤身立在这幕天席地之中,面对扛着大刀,举着弓箭,如狼似虎的一群人,却是毫无惧色,脸上的表情分外的冷漠。 “山贼?” 他瞥了一眼为首那个带着头巾,满身膘肉的大块头,似是已经看穿了一切。 “谁派你们来的?” 大块头呼呼喝喝刚准备放狠话,被他这么一说,立时有些恼羞成怒。 “放屁!这是爷爷们自己当家作主的地盘,谁也差遣不动!山脚下那家客栈是你小子放火烧的吧?那可是本大爷罩着的,你是赔钱还是赔命,自己选吧!” 什么? 乐之俞顿时气的拳头都捏紧了起来。 你看吧,我就说了是黑店,苏一苏二那两个笨蛋还非说没事,差点把我的命也给赔进去了。 “钱和命,我都不想给。” 秦知亦说着,在大块头暴怒之前,又淡淡的来了一句。 “毕竟你并不是真的贼,你是兵,保国安民才是你的使命,而非带着这些乌合之众助纣为虐。” 大块头的脸色倏地就变了。 他阴晴不定的盯着秦知亦看了好一会儿,才皮笑肉不笑的的扯着嘴巴开了腔。 “既然是个聪明人,那咱们也就不用绕弯子了,想必你也猜的出,派我来的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把东西交出来,我就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你,横竖你们神仙打架,我们小鬼也是迫于无奈白受牵连啊,大家各退一步,都有路走,可好?” “不好。” 秦知亦拒绝的很干脆。 “因为我有很多条路走,而你,只有死路。” 在大块头还没来得及对这句话做出反应之时,秦知亦就已经骤然跃身而起,势若千钧般扑至他面前,捏住他拿刀的那只手,反手一抹,鲜血四溅而出,顷刻间那人便已是身首异处。 惊呼声四散而起。 小木棚里,猝不及防目睹了这一幕的乐之俞,骇得浑身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他在书上看的那些打斗场面,都是你来我往的过招,豪气干云,潇洒之极,而眼前这血淋淋的可怖画面完全打破了他脑子里的美好幻想,吓的他赶紧把眼睛紧闭了起来,害怕自己多看一眼都忍不住要吐。 那群在乱世里打滚,见惯了死人的孩子们倒是比他胆子要大的多,经历过最初的惊吓后,反而是越看越兴奋,扒在那儿一边看一边还要嚷嚷。 “哇!又倒了好几个!先杀了领头的,再拿尸首去砸剩下的人,他们的队伍可不就乱套了?这法子厉害啊!” “我知道!以前在戏台上看过,这招叫擒贼先擒王! ”这帮人太菜了,完全不是咱大哥的对手嘛,我猜一炷香之内就都得死完了。“ ”哪用得了一炷香?照大哥这速度,半柱香就够了。“ ”要不咱们赌一把?我这还有半块饼呢,谁赢了就归谁。“ ”好啊,赌就赌,来来来······“ ”赌什么赌?“ 乐之俞实在听不下去,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皱眉呵斥了句。 ”小小年纪都不学好,人命也是能拿来赌的吗?“ 几个孩子大都是极有眼色的,知道他不喜欢,便讪讪的闭了嘴,也有不服气的仍在小声嘟嚷。 ”山贼的命能叫命吗······“ 年纪最大的那个孩子立刻横了同伴一眼。 ”别说了!“ 发现自己不过随口的一句话,便让这群孩子噤若寒蝉,乐之俞很有点过意不去,他倒也不是心疼山贼的性命,只是被之前那血腥一幕刺激的有点厉害,心情也变得莫名有点暴躁了而已。 再说了,这群孩子无父无母,无人教养,哪里知道”赌“这个行为是不好的呢? 他想了想,打算给点钱孩子们拿去买吃的,可是在身上搜摸了一圈,才发现啥都没有。 秦知亦是从客栈床上直接把他抱出来的,别提荷包,外衣什么的了,他连鞋子都没穿,一双白嫩的脚就这么踩在脏兮兮的泥土地上,上面已经不知道是被碎石还是利物划了好几道细小的口子,动一下像被蚂蚁啃咬似得,颤颤巍巍的疼。 打从他出娘胎起,估计这就是他最狼狈落魄的时候了。 可是这样一无所有的日子,他只是暂时经历了片刻,这些孩子却已经被岁月磋磨了很久,未来,也许还要这样苦苦的熬下去。 乐之俞越想越是难过,抿了抿唇,对孩子们说道:”待会儿都别走了,我带你们进城吃羊肉火锅和烧鹅去吧。“ 孩子们的眼睛唰的就亮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乐之俞说道:”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出来,我保管让你们吃个够。“ 虽然他现在这个乱糟糟的样子看起来不像个有钱人,可他的长相和他说出来的话,就是格外的让人信服,他绝对不是在吹牛皮。 ”那,那可以吃猪头肉,白面馒头吗?“ ”可以啊。“ ”梅菜馅饼呢?“ ”我说了,都可以。“ 孩子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对乐之俞的态度也变得更加的亲近了几分,高兴之余,有人拉着他的袖子问。 ”哥哥,外头那个打架特别厉害的大哥,是你相公吗?我之前看见你们在棚子里头抱在一起了。“ ”相公“这个暧昧之极的词顿时让乐之俞闹了个大红脸,下意识的就摆手否认。 ”别瞎说,我又不是女人,怎么会有相公,你们小孩子懂什么呀······“ ”谁说我不懂?“ 那孩子扬着小脸很有底气的样子。 ”以前我们家邻居就是两个男人成亲在一起过日子,也是相公娘子的互相叫,没什么不同嘛。“ 其他的孩子跟着点头。 ”是啊,我们都见过不少呢,不是什么稀奇事,哥哥你用不着害羞。“ 乐之俞百口莫辩,连耳根都在泛红。 ”什么害羞,我没有······“ 突然,几个趴在缝隙里一直朝外观战的孩子高兴的叫了起来。 ”赢了!赢了!大哥赢了!“ 他们迫不及待的打开木棚门,冲着正朝这边走过来的秦知亦,无比兴奋的朝他挥着手喊。 ”大哥,你太厉害了!你娘子说要带我们进城吃席,给你庆功呢!“ 第13章 小孩子们话喊的太快,乐之俞连拦都来不及。 莫名其妙当了大哥,又多了个娘子的秦知亦,看起来确实有点意外。 他微微挑起眉梢,视线落在面红耳赤的乐之俞身上,带了些幽幽深深的意味,似乎在说,原来你是同别人这么介绍自己的啊。 乐之俞只跟他对视了一瞬,就窘迫的赶紧把眼睛给挪开,看向了别处。 虽然他确实存了勾搭的心思,要是脸皮厚点,这会子就应该顺水推舟,含羞带怯的叫秦知亦声“相公”,死缠烂打之下,把娘子这个身份给彻底坐实。 可惜这也是他第一次出来干色诱的活儿,实在是不怎么熟练,更是拉不下脸皮,跟秦知亦抱一下暧昧一下就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再往下可真的豁不出去,更别提当面叫这么亲热的称呼了。 原本只是为了逃避尴尬才去看别的地方,可这一看之下不得了,差点没把乐之俞那颗脆弱的小心脏也给从喉咙里吓跳出来。 外面横七竖八的到处躺着死人,缺胳膊断腿惨不忍睹,身下有大片鲜红的血蔓延成片,几乎要汇聚成溪,将整个山头都给染红。 而秦知亦就从这如同修罗地狱般的景象下朝他一步步走了过来,身姿如风,衣角带血,浓烈的肃杀之气甚至让他都有了种错觉,仿佛是自己事败露馅,要被秦知亦拿刀给剁成肉沫了。 “怎么这样看着我?” 秦知亦走到了他面前,打量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伸手想要去摸摸他的额头。 “不舒服吗?” 乐之俞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但马上又反应了过来,心中顿时懊悔不已。 你躲个屁啊!难得宁远承主动一回,你倒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活该成不了事! “不是的,我,我······” 他看着秦知亦伸过来的手在缓缓的往回收,急得上前一把抓住,不由分说的按在了胸口处。 “我没有不舒服,只不过太担心你了,很怕你受伤,万一你出事,我也活不下去了,老天保佑,还好你平安归来,我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这听起来感人肺腑的情话好像并没有让秦知亦有所动容,他的眼神比之前说要带乐之俞走时,似乎还冷静了不少,就那样由着乐之俞抓着他的手不放,沉默着没开口。 完蛋,这怕是又要起疑心了! 忙活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让事情有点起色的乐之俞,一着不慎再次被打回了最开端,慌张之下,开始干笑着转移话题。 “秦哥哥,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把这么多的贼人都给杀完了,简直是战神临世啊,以后,你也教教我学武好不好?” 隔着衣裳,秦知亦的手掌明显的感受到了乐之俞的心跳,急促而剧烈,仿佛是被人锤破了的鼓,乱的不成样子。 他看出了乐之俞的害怕,还有害怕之余的强装镇定。 如果说之前只是因为自己救了他,再加上他逃婚在外无处可去,所以他想报恩或者是找个依靠才缠过来的,那现在他显然就是对自己杀人如麻这件事极为的惧怕和不适应,为什么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殷勤讨好呢? “战神不敢当。” 顿了会儿,秦知亦终于是淡淡的开了口。 “这么多人,便是白站不动着让我杀,也不会这么快杀完的,我只不过是挑着领头的一些人下手,剩下的小卒见势不妙,逃跑了而已。” 你这话我没法儿接啊! 乐之俞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正发愁间,忽的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喊他。 “公子!公子!你在这儿吗?” 是苏一他们! 如同碰到了救星一般,乐之俞得以从尴尬的气氛下解脱,抬腿就想往棚外跑。 “我在这儿!我······” 只是还没跑出两步,他便感到脚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的哎呦叫出了声,扶着膝盖弯下腰,连脸都皱成了一团。 有孩子指着他的脚瞪大了眼睛说道:“哥哥,你的脚流血了!” 乐之俞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没穿鞋子的赤足不知何时被地上的竹篾给划破了,伤口还挺深,连血都涌了出来,把脚背染的红艳艳的,像是开了朵糜艳的花。 说好的真龙气运呢?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不提醒他还好,这一提醒乐之俞就感觉脚上疼的要命,这下是一步路都不敢走了,刚想喊苏一苏二过来扶他,整个人却是身子一轻,已经被秦知亦懒腰抱了起来。 “秦哥哥,你······” 他有些错愕的望着秦知亦,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秦知亦打断。 “你的伤口需要上药,我带你先去城里吧。” 说完,也不等乐之俞回话,便抱着他大步走出了木棚,寻了匹山贼丢在这儿的黑色骏马,长腿一翻便跨了上去,把乐之俞放在了自己的身前坐好,双臂环绕着他握住了缰绳,低低喝了声“驾”,提绳纵马,风驰电掣般沿着山路扬尘而去了。 苏一苏二在后面急的大喊。 “公子!我们去哪儿找你啊?!” 乐之俞被箍在秦知亦的怀里动弹不得,艰难的偏过头,扯着嗓子嚷了句。 “去城里!把孩子都带上!吃饭······” 苏一苏二只来得及听见这几个字,再往后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知亦和乐之俞共乘的那匹马化作了一个黑点,像阵风儿似的消失在了山路尽头。 好在有这群闲不住嘴的孩子在,他们很快就弄清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以及为什么乐之俞要让他们带上孩子们去城里吃饭。 “咱们公子成长的真快啊。” 苏一感叹道:“这才出来几天哪,都学会悲天悯人做善事了,以后一定是位仁义之······” 他瞄了眼围在身边的这群小孩子,硬生生的把最后那个“君”字给咽了回去。 “这算什么成长?” 苏二表示不认同。 “妇人之仁可要不得,难道你没听过无毒不丈夫这句话?公子若想将来做成大事,就该不择手段,冷血无情才对,不然,只怕被人卖了还得倒数钱呢!” 他们在这儿争论,还饿着肚子的孩子们却是等的很心焦,忍不住的提醒道:“你们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吃饭啊?那位娘子可说了,一定会让我们吃饱,而且想吃什么都行的······” 娘子? 苏一怔了下。 “什么娘子,你们在叫谁?” “就是刚才那个长的很漂亮的哥哥呀,另外一个大哥是他相公,他们自己都承认了,我们当然能叫了。” 啥?! 这个天雷滚滚的消息劈的苏一两人瞠目结舌,脑海里顿时如万马奔腾般,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吗? 少主啊,你为了复国大业,真是牺牲太多了! 第14章 秦知亦的速度很快。 城门刚开时,天才蒙蒙亮,他带着乐之俞一路疾冲进城,寻了处客栈住下。 小二打着哈欠照吩咐送来了热水和金疮药,却被只露了个脸的乐之俞惊艳的眼睛都直了,愣愣的站在那儿忘了走。 秦知亦立在门口,无声无息的挡住了他的视线。 小二对上他冷冷的眼神,瞬间打了个激灵,这才醒过神来,吓的连声赔不是,急忙带上门跑了。 乐之俞本就不擅骑马,在山路上颠簸的难受,又熬了这大半夜没睡,这会子人都没什么精神,懒懒的倚在床头,半阖着眼皮,一点都不想动弹。 秦知亦从铜盆里拧起热腾腾的布巾,替他轻轻的擦完脸,把双手也一并擦洗了,又换了块布巾,再次过了热水拧干,准备将他那糊着草灰和血污的脚也给清理一下。 迷糊之中,乐之俞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动作,睁眼瞧了瞧,慌的连忙要把脚缩回来。 “秦哥哥,这太脏了,我自己来吧。” “别动。” 秦知亦并不给他逃脱的机会,手掌捉住了他细细的脚踝,放到了自己的腿上,用布巾一点点的把那些脏污都弄干净。 乐之俞从未出过远门,双脚自然也是保养的极好,没有一丝薄茧,皮肤白皙又细腻,宛如块天然的羊脂玉。 只是那处被竹篾划破的伤口却是好比美玉上裂开了一道缝隙,看着就分外的碍眼和令人惋惜。 秦知亦垂着眼眸,用手指从药瓶中取了少许白色的药膏,点在了伤口上,动作轻轻柔柔的,似是怕弄疼了乐之俞一般。 乐之俞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眼前的这个人,刚才还一身杀气,满手鲜血,仿若地狱阎罗般令人闻风丧胆,可现在却周身沉静,眉目低敛,如此温柔细致的在为他清洗上药。 这样巨大的反差,真的让人感到既危险又忍不住沉迷。 药膏的清凉混合着秦知亦指尖的温度,就那么在乐之俞的脚上摩挲游走,有种异样的酥麻和微微的刺痛似乎顺着小腿从下至上,似蜘蛛吐丝般一路传到了他的心里,丝丝绕绕的打成了结。 虽然只和秦知亦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乐之俞已经充分感受到了他给予自己的尊重和爱护,并不像是只为了贪图美色来占他便宜的肤浅之人。 若是他以后知道了我是故意来欺骗算计他的,除了愤怒憎恶,他还会不会伤心难过呢······ 一想到这儿,乐之俞就莫名的有些心烦意乱,甚至都产生了干脆把实话都和盘托出的冲动。 但幸好,他脑子里还是保留了一点理智,及时的阻止了他犯傻。 “宁远承”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打滚长大,不可能是什么善男信女,现在对乐之俞的好,是建立在他是个纯真无辜可怜人的前提上的,一旦发现他同其他虚伪耍心机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怕此刻那只在为他温柔上药的手,下一刻就会扼住他的脖子,毫不留情的将他给抹杀掉。 冷静,为了大局着想,朕可不能意气用事,心软多情最是无用,自古帝王皆薄幸,宁远承注定是要来当朕的踏脚石的······ 像强行说服自己似的,乐之俞在心里瞎扯了通大道理,提醒自己要坚持做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不然别说成就大业,连性命都要保不住。 秦知亦并没注意到乐之俞在那里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仔仔细细的为他上好药后,起身从床边站了起来。 “这几天不能碰水,辛辣油腻之物也不能吃,鞋暂且先别穿了,免得蹭掉了药,等过个四五天,应该就没事了,你先在这儿睡会儿吧,我······” “你要去哪儿?” 乐之俞越听这话越觉得他是要告辞离开,顿时慌了神,不等他说完便探出身子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 “你说过要带我一起走的,不能言而无信啊!” 秦知亦微微的挑眉,冲他晃了晃手中的药瓶。 “我只是要去把这个放到桌上,再出门买两套换洗衣裳回来而已,你总不能只穿着件里衣出去见人吧?” 乐之俞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那件里衣,脏兮兮的不说,还衣带散乱,领口大开,连锁骨都漏了出来,如此仪态不整,哪里还有半点体面?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他的脸莫名的有些红,讪讪的把手从秦知亦的胳膊上撒开,去整理衣带,打算重新系好一点。 但他自小穿衣吃饭都是有许多的侍从精心服侍,根本连手指都不用抬,又哪里会做这些琐碎的事,急躁躁的系了半天没系好,还不知怎的打了个死结,弄的一团凌乱,连解都解不开了。 “秦哥哥,你能帮帮我吗?” 秦知亦看了他一眼,脸上倒是没什么嫌弃不悦之色,弯下腰来替他耐心的解开绳结。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靠的这么近了,可当乐之俞听见秦知亦清浅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的时候,心跳还是不可抑制的跳快了好几下。 “秦哥哥,我知道我没什么用,毛病也多,但是我以后都会慢慢改的,你别嫌我累赘别丢下我,好不好······” 秦知亦听着乐之俞这分外心虚的话,眼底却是多了点柔和,手指未停,替他解开了死结又重新系好。 “你不用胡思乱想,答应了你我便不会反悔。” 吃了定心丸的乐之俞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又试探着问道:“秦哥哥,那我们之后是要往哪里去啊?” 秦知亦把他松垮的领口合拢,语气淡淡的。 “岭西。” 岭西?! 乐之俞听到这两个字瞬间激动了。 如果说昨天他对秦知亦的身份还有那么一丢丢的不确定,那现在就是尘埃落定,坚信不疑了。 这个人,就是手握二十万兵权,大名鼎鼎的宁远承,我当真没有认错! “去岭西?好啊,好啊!” 他没忍住嘴边的笑,连眼睛里都在闪着光。 “听说岭西是个好地方啊,我神往已久,早想着去游历一番,如今能得秦哥哥同路相伴而去,更无遗憾了!” “哦?” 秦知亦也跟着他笑了笑。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岭西是边关,向来荒凉冷僻,民风野蛮,外有异族侵扰,内有叛贼作乱,常年到头都没有太平日子可过,绝对称不上是什么能游玩赏景的好地方。” 惊觉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乐之俞咳了声,赶紧收了脸上的喜色,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我说它是好地方,正是因为那里够远,够偏,充满了动荡和冒险,这是我以前没有看过和经历的,我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过了十几年,虽然衣食无忧,富足闲乐,可却如囚徒般从未享受过自由,现在能有机会出来见见世面,自然是希望能见识到如岭西那般更为广阔的天地了。” 半真半假的一番话,却说的连乐之俞自己都快感动了。 就算不是为了宁远承,其实他也很愿意去岭西看看的,除了长见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很多年前他们大楚的老祖宗便是从那儿起兵,一路势如破竹攻到了京城,坐上了皇帝之位,他去那儿也算是故地重游,讨个吉利。 秦知亦望着乐之俞因为感概而有些湿润的眼尾,沉默了片刻,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缓缓的放倒,让他躺在了松软的枕头上,又将薄薄的棉被拉过来为他来盖好。 “你累了,睡会吧。” 他声音微沉,却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似的,轻轻柔柔的萦绕在乐之俞的耳边,勾的困意如潮水般都涌了上来。 “等你醒了,我就带你去。” 第15章 秦知亦他们来的这个城,叫雁城。 虽然地方不大,位置却是极好,不管是南来还是北往,上京还是出塞,都必须打从这儿过。 道路四通八达,自然也带来了繁华和油水,在此处做官,虽然只是个芝麻大的县太爷,却能三五年间便轻松捞座金山,毫无疑问是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肥差。 而今日,便是县太爷陈松五十岁的寿辰。 宴席在正午时分便已经开始,大门口舞狮鸣鞭,撒钱散福,外院则坐满了来贺寿的宾客,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实在是热闹非凡。 但寿星陈松的脸上,却不见一丝喜庆之色。 他坐在内院私宴的首席上,眉头紧蹙,表情焦灼,时不时的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左右踱步,明显是心事重重。 底下坐着的,都是他的亲信故交,面对着满桌的佳肴也不敢动筷,好半天,才有个师爷模样的人实在看不过去,站起来劝了句。 “大人不必过于担忧,想来报信的人很快就会来了,今天如此吉日良辰,您一定会喜上加喜的。” “如今这世道,哪里还敢奢求喜上加喜?” 陈松深叹了口气。 “若成,我以后难保要担着被灭口的风险,若不成,我只怕马上就要丢掉性命,喜事变丧事了。” “大人何出此言?” 师爷道:“成与不成,那都是山贼做的孽,与您何干?无凭无据,谁又能拿您怎么样?过个几年,高升去别处,自然又是一身轻了。” 陈松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却也没再说什么,依旧是皱着眉头坐立难安。 “大人!” 有差吏匆匆进来禀报。 “府台大人给您送寿礼来了。” 他口中的府台大人是陈松的女婿林卿文,多年前把女儿嫁给他时,他还只是个小小的举子,算不得门当户对的良配,但他却是个有些本事的,惯会投机钻营,一路官运亨通,如今四十不到的年纪,就已经坐上了府台的高位,便是改朝换代也没有让他遭殃,反而是越来越春风得意了,就连陈松这个雁城县令的肥缺也是他替岳父谋来的。 陈松自是把这个女婿当做了靠山,极为的看重,听说是他送来了寿礼,一时心头大悦,连紧蹙的眉头也展开了,带着笑问。 “前几日不是已经送过一回了,怎么又送了来?” 差役答道:“送礼来的人说,府台夫人新得了两只极为稀罕的白孔雀,据说若是献给长辈养着,有祈福长寿的好兆头,大人过寿正好应景,所以就派人加急给您送过来了。” “咱们大小姐真是纯孝啊。” 师爷赶紧上杆子拍马屁。 “大人得此孝女贤婿,定会福寿绵长,青云直上的。” 这话说的陈松心里更加的妥帖,暂时将烦心事放在一边,坐了下来,举起了酒杯。 “那就别辜负了我这孝顺孩子的一番心意,快把孔雀放进来大家一同观赏吧。” “是。” 差役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赶进来辆马车停在庭院中央,一把掀开了盖在车厢木笼上的黑布。 空气猛然间就凝结住了。 陈松脸上的笑更是完全的僵硬,只有拿着杯子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了起来,酒水倾洒而出,将他身上华丽的锦缎衣裳都给打湿了大片。 笼子里哪有什么稀罕的白孔雀,而是满满一车死状凄惨的尸体,最上面的两个正好脸是朝向外头的,虽然七窍流血,脸色青灰,形容极为的可怖,但那熟悉的五官还是让陈松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他的好女婿林卿文和他昨夜派去郊外的心腹鲁成。 而正当众人瞠目结舌呆立着没反应过来之时,庭院的大门和侧门却“砰”的一声全都离奇关了起来。 师爷是个机灵的,见此情景大惊失色,跳起来喊道:“不好!有刺客!快保护大······”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支利箭已是破风而至,直直的穿入了他的咽喉,将他整个人都带的往后翻倒在地。 院子里的人顿时都陷入了惊慌失措,刚想四散而逃,却迎面又撞上了新一轮的箭雨。 这些箭既尖锐力道又大,箭头还淬了毒,陈松的护卫们几乎是刚刚拔出刀来,就被一箭射翻,当场毙命。 从济济一堂到满院死寂,仿佛只用了瞬息之间。 屋檐房梁上跃身而下几个人,都是劲装打扮,手持弓箭,迅速的站到了院子的四个角落,一脸警惕的到处张望,看样子是在提防漏网之鱼。 陈松已经是吓的面无人色,靠着椅背抖成了筛子。 大门重又打开,从门外缓步走进来一个人,一袭黑衣,眉眼俊朗,目光冷冷淡淡的朝他望了过来。 “你就是此处的县令?” 这话落在陈松的耳中,无异于催命符般骇人,他连滚带爬的从首位跑出来,向着这人的方向,跪伏在庭院的空地上。 “下,下官雁城县令陈松,拜见太子殿下。” 秦知亦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 “你认识我?” 陈松连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的回话。 “两年前,太子殿下攻占坊城时,下官正是坊城县令,曾有幸见过殿下一面······” 秦知亦挑了下眉梢,似乎是有点印象。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不战而降的前朝县官。” 他迈步朝前走了过去,声音带着丝讽意。 “当初,我放了你一马,如今,你却想来要我的命?” “不,不是!” 陈松慌忙说道:“下官也是受人所迫,万般无奈,如不听命行事,只怕下官九族的性命都难保啊!” “九族?” 说话间,秦知亦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所以,那人是谁?” “这······” 陈松语塞了一会儿,很是为难的样子,但架不住更怕死,咬咬牙说了出来。 “下官接到的密信上,印着肃王的私章,送信的来使,也是肃王的人,这大约,是肃王要对殿下不利。” “死到临头还不说实话。” 秦知亦语气冷冷的,抬脚踩在了陈松手指上,只稍一用力,就令他指骨尽碎,高声惨叫了起来。 “啊!殿下饶命!我说,我说,是谏议大夫罗越临!” 秦知亦神色一顿。 罗越临这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就在昨晚,他才刚刚听阿元提起过。 除了是个臭名昭著的佞臣,罗越临貌似还很有可能是乐之俞的父亲。 想到此,秦知亦眉心几不可察的微蹙了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看不出一丝痕迹。 “一个远在京城手无实权的文官就能让你犯这样大的险?你莫不是为了保住真正的幕后主子,就随意拖个名声不好的小人来顶罪吧?” 陈松连忙喊冤。 “下官不敢,下官说的句句属实啊!” 他手上剧痛,为了保命,已经顾不得什么忌讳,张口便说了出来。 “若只是罗越临的意思,下官当然可以阳奉阴违,还会去给殿下报信示警,可罗越临送来的是,是陛下的手谕,命下官把您私自带走的传国玉玺追缴回来,若您反抗,便格杀勿论······下官身为前朝旧臣,本就易受猜忌,活的如履薄冰,哪里还敢忤逆陛下啊!” 皇帝? 这是等不及自己到岭西便要下手了么? 秦知亦倒并不觉得事情会有这么简单。 他太过了解自己的父亲,那是个极其敏感纠结又好脸面的人,明明常年冷待长子偏爱次子,却不愿听见一句外头议论偏心的话,更不会亲自做出什么申斥或处罚他的事情,就如同这次让他去啃宁家军这块硬骨头一样,每次都是要绕上几个弯儿,借别人的手来刁难他。 再说,传国玉玺是没找到,但也并不在他手里,皇帝虽然糊涂,这一点还是心里清楚的,更不会白纸黑字的写下来,告诉一个县官这等机密的事,毕竟新君登基没玉玺,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那不是给不死心的乱党白白送去把柄吗? 而罗越临一个刚刚死里逃生,在皇帝身边还没站稳脚跟的人,就敢自作主张,假传手谕了?他的底气为何,真正的目的又是为何呢? 秦知亦垂眸,抬脚放开了陈松的手,不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殿下?” 陈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侥幸逃过一死了,抬起身子刚想从地上爬起来,一只利箭已经带着杀意凌空而至,准确无误的射中了他,血从前胸冒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轰然的倒在了地上。 守在院子四周的暗卫收起弓箭,复又身手利落的翻墙上檐,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有阿元跟上了秦知亦的脚步。 “殿下,要不要杀了罗越临?” 秦知亦的步子稍稍缓了下。 “不用。”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高悬的太阳,眼底有些沉沉的暗色。 “作为一个遭人痛恨唾弃的奸臣,能平安活到现在,屹立两朝不倒,自然是有些本事的,现在杀他不一定能得手,反而会打草惊蛇,且留着吧,也许以后还能成为我们手里的一步棋,先派人盯着他,有何异动,立报与我。” “是。” -------------------- 谢谢小天使们送的海星~ 第16章 秦知亦回来客栈时,乐之俞还没有醒。 大约是昨晚真的受惊过度,又熬了半宿疲累不堪,即使这次没有被点睡穴,他依然睡的很香,压根就没发现屋子里曾经少了一个人。 外面已是艳阳高照,屋子里的温度也在逐渐攀升,光线似金子一样洒在了身上,晒得暖意融融的。 乐之俞明显是感到有些闷热了,秦知亦进来时,看见原本好好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已经被蹬到了旁边,连上衣都被掀开了一个角,露出截柔软玲珑的腰来。 秦知亦的视线只落在上面一瞬,便收了回来,缓缓走上前,伸手将被子轻轻拉了过来,复又给乐之俞盖上。 乐之俞似乎正在做梦,翻了个身,恰巧就把秦知亦的手给压在了脸下。 他的脸因为热意而泛红微烫,衬着雪白的肤色,好似包着玫瑰糖馅的汤圆,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试试是不是真如看上去的那般甜腻软糯。 秦知亦静静的看了会儿,并没有把手抽出来,而是顺势坐在了床边,把另一只手也给覆上了他的脸颊。 他掌心带来的清凉触感让乐之俞感到十分的舒服,情不自禁的蹭了蹭,微张的嘴唇划过指尖,下意识的就轻吮了下。 秦知亦的手指微微僵直着,只觉得也跟着乐之俞的脸一样,开始发烫了。 乐之俞蹭了会儿,似乎是不满足于手掌的凉意,开始朝着秦知亦身边拱去,那与生俱来的冷冽气息可真是降温的良药,让他燥热的脸庞和内心都开始平复了下来。 秦知亦任由他依偎进了自己的臂弯里,没有推开,而是回抱住了他的肩膀,慢慢的揽紧。 他垂眸看着乐之俞乖巧的睡颜,听着耳边传来的绵长呼吸声,不知怎的,有一种特别安心放松的感觉涌上了心头,让他的神经也渐渐的松弛下来,闭上了眼睛,随着乐之俞一起,就这么睡了过去。 乐之俞这一觉睡的不仅香甜,还做了个让他笑出声的大美梦。 梦里他黄袍加身,带着冠冕,手持笏板,在群臣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中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从此江山稳固,海晏河清,开创一代盛世,而他被也载入史书,万世流芳。 不仅如此,他还迎娶了位高贵美丽的邻国公主做皇后,此刻,他正身处花团锦簇的洞房之中,伸手要去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 只不过还没等到他碰到盖头,新娘子却是手一抬,自己把盖头给掀掉了,倏然起身,站在了他面前。 乐之俞吓了一跳。 这公主居然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面对面站着时,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了起来,浓浓的压迫感席卷而来,快要逼的他喘不过气。 这还得了,若是被她占了上风,朕的颜面何存? 乐之俞努力的挺直了腰板,仰头望了过去,声音也刻意变的威严了几分。 “皇后,你应该等朕来······” 他的话戛然而止,看着眼前人这俊逸深邃的眉眼,像是见了鬼样,脸吓的煞白,半天都出不了声。 怎么会是宁远承?! “你在怕什么?” 秦知亦挑眉看着他,嘴角含着笑。 “怕我杀了你吗?” “不,不是······” 乐之俞用力的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的说道:“宁郎,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你别冲动,有话咱们好商······” 他的那个“量”字还没说出口,整个人已经是天旋地转,摔进了铺着大红锦缎的婚床里。 秦知亦欺身而上,压住了想要挣扎着爬起来的乐之俞,眼底有抑制不住的怒气在翻涌,声音冷冰冰的。 “我说了,不准再喊宁郎这两个字。” 他捏着乐之俞的下巴,眼睛死死的盯着,看着乐之俞躺在自己的手底下颤抖着像只吓坏了的小兔子,忽而又挑着唇角笑了笑。 “罢了,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我就不同你计较了,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哪,皇后,你说是吗?” 什,什么? 乐之俞越发的恐慌,想逃却又根本逃不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知亦的脸离他越来越近,最后,狠狠的吻住了他的嘴唇。 好似溺水之人一样,窒息又缠绵的感觉如影随形,让乐之俞既痛苦又沉沦,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宁远承”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猛然间就睁开了眼睛。 没有满目的红色,也没有被人压迫索取的窒息感,只有踏实的怀抱,好闻的气息,还有,秦知亦那近在咫尺的一张睡着的俊脸。 原来刚才是做梦啊,好好的美梦,怎么中途就变成噩梦加春梦了呢······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乐之俞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是和秦知亦同床共枕,睡在了一起,不仅如此,他还紧紧贴在秦知亦的怀里,手脚都巴在他身上不放,很是死皮赖脸的样子。 原来这就是他做梦的根源吗? 方才梦中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让乐之俞的耳根到脖子都开始发红,脸上亦是滚烫,慌里慌张的就想挣脱秦知亦的怀抱赶紧起床。 但他睡的太久,骤然起身顿感头晕目眩,身上发软,一个不慎又跌了回去,嘴巴正好撞在了秦知亦的侧脸上,结结实实的啃了一口。 秦知亦蹙了下眉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怎么看都像是乐之俞趁他睡着,过来偷亲。 如果没有做那个诡异的梦,乐之俞现在也许还会为他的色诱大计取得了实质性进展而高兴,可现在脑子里一想到秦知亦梦中同他唇齿交接的样子,他就浑身别扭不自在了起来。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他顶着一张绯红的脸,急忙同秦知亦拉开了点距离,爬起来老实坐着。 “你别误会,我刚才睡迷糊了,真的是不小心,我没有起什么邪念想占你便宜,真的没有······” 秦知亦躺在枕头上,就这么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脸上没有一点恼怒之色,反倒是眉梢挑起,眼神带着些兴味盎然。 “你不用这么紧张。” 他也坐了起来,抬眼望向乐之俞。 “我有个法子,可以解决此事。” “啊?” 乐之俞不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还在愣怔之时,秦知亦却忽然凑近前来,往他的侧脸上也照样亲了一下。 “这样,我们就扯平了。”他在乐之俞的耳边微笑着说道。 第17章 被秦知亦亲了脸之后,乐之俞懵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梦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他现在没有感受到算计得逞的快乐,而是深深的后怕。 他从前一心想着利用宁远承手中的兵权助他复国,可却从没考虑过,万一宁远承发现自己付出了感情却被欺骗,愤而报复该怎么办。 所以,他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就得早早的给自己准备点后路呢······ 正胡思乱想间,乐之俞忽然感觉自己身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看,他穿着的那件里衣已经完全的敞开了来,秦知亦双手正捏住了衣领的边沿,作势要给他脱掉。 “你,你要干什么?” 乐之俞感觉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胡乱扯着快要滑落的衣裳,试图遮住身体。 “大白天的,这样不好吧,而且,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呢······” 秦知亦稍稍挑起些眉梢。 “我只是要给你换衣裳,顺便教你系衣带而已,你不是说要学的吗?” 乐之俞这才想起来睡觉之前秦知亦确实说过要去买衣裳来给他换,而他也确实信誓旦旦的保证过,他会努力学着不当一个什么都要人帮的累赘。 合着又是他自作多情了。 秦知亦见乐之俞尴尬的把拽着衣裳的手松了开来,不再抗拒,眼底溢出了些浅浅笑意,接着刚才的动作把脏污的衣物全部脱掉,又为他穿上了一件干净的素白里衣。 “你先看看,我是怎么系的。” 乐之俞接连出糗,哪还敢说个不字,乖乖的“嗯”了声,当真低下头,看着秦知亦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利索的为他系好了领口处的带子。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秦知亦浓密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上。 白天光线好,距离又如此的近,更能清楚的欣赏到眼前人优越出众的五官。 那本小册子上描写的还是太谦虚了,宁远承这哪里是“相貌甚佳”,根本是“相貌绝佳”,他要是来色诱我,我还真不一定能把持的住······ “学会了吗?” 秦知亦抬起眸子,对上了乐之俞黏糊糊的视线,很有耐心的问。 “要不要我再系一次给你看?” 乐之俞不好意思说自己压根没留心看,就含糊说已经会了,硬着头皮学着秦知亦的刚才的样子去系另一处的衣带。 只可惜他真的没什么天分,只弄了个开头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随便瞎扯了通,带子都缠作了一团,几乎成了死结。 明明看起来很简单,怎么做起来就这么难? 他有些羞恼,怕秦知亦因此看低了他,又后悔刚才没有认真学,正发愁着,一双手却伸了过来,覆在了他的手指上。 “不用急,跟着我慢慢来。” 秦知亦就这么和乐之俞的十指交缠着,仔仔细细的教他打了一个简单却牢固的衣结。 “会了吗?”他又问了遍。 明明秦知亦刚才的行为极为的正当合理,没有本分的越距,可乐之俞却觉得掌心发烫,连心跳都跳快了几下。 “会了,会了······” 他赶紧掩饰住自己的异样情绪,把最后一个散落的衣带笨拙却努力的系好了。 “不错,学的很快。” 秦知亦挑着唇角夸了他,那鼓励又亲切的语气让乐之俞都感觉自己是个刚学会穿衣吃饭的三岁孩童受到了来自长辈的赞扬了。 “也没什么,又不难,都是很简单的嘛。”为了面子,乐之俞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剩下的衣裳不用你帮我了,我可以穿好的。” “好吧。” 秦知亦点点头,站了起来把裤子和外袍都递给了他。 “我就在屏风那头,有事就喊一声。” 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坐在屏风后喝茶的秦知亦终于听到了乐之俞的声音。 “秦哥哥,我换好了。” 虽然耗的久了点,但乐之俞终究还是没找他帮忙,自己换完了衣服,这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小公子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秦知亦嘴角微扬着,决定待会儿再夸他几句,多给些信心。 转过屏风,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衫的乐之俞就这么映入了他的眼帘。 没有绫罗绸缎,也没有金冠玉饰,就几件普普通通的棉布衣裳,乐之俞却是硬是穿出了一种出尘脱俗,清新雅致的高贵感,就像朵枝头初绽的上品山茶花,分外的鲜嫩动人。 他望着秦知亦,眼神明亮,透着些无辜。 “秦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是我哪里穿错了吗?” “没有。” 秦知亦回过神来,目光微深,并未多说什么,走上前来替他把歪斜的腰带扶正。 “你穿的很好。” 乐之俞松了口气,又有些自得的扬起下颌。 “那当然了,我可是很聪明的,只要愿意学,哪有学不会的嘛。” 秦知亦笑了笑,抬起手来,揉了揉他沾满尘灰乱糟糟的发丝。 “说的对,那下一步,就开始学洗头发吧。” “啊?” 好像自从遇见了秦知亦,乐之俞就开启了很多第一次的体验和尝试,虽然最初会让他急躁烦乱,但一旦适应成功,就会让他有种特别新奇兴奋的感受。 就比如现在穿衣和洗头发,虽说是极小的事情,却依旧是给他带来了颇有收获的成就感。 “秦哥哥,我这算是洗好了吗?” 乐之俞坐在盥洗架前,用手拎着湿淋淋的长发,偏过头来看向身旁的秦知亦,脸上的水珠一路顺着脖子往下滑落,将衣领都沁湿了小片的痕迹。 “嗯,好了。” 秦知亦说着,拿过架子上一块干燥的布巾,将他的头发整个儿的包裹了起来,轻轻的擦拭着。 “秦哥哥,干脆待会儿你把束发也教给我吧。” 乐之俞舒服的眯着眼睛,语气轻快。 “以后换洗梳头我就可以自己来,这样不管跟着你去哪儿,都不会给你添麻烦拖累你的。” 秦知亦的手顿了下,复又轻柔的擦着湿发,声音亦是如动作一样舒缓。 “你学这些,当是为你自己,而非为我,要知道世事无常,没有人是永远可以依靠的,福祸两相倚,只有靠自己才能活的踏实长久。” 乐之俞似懂非懂的点头,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往后软软的靠在了秦知亦的身上,仰头看着他,笑容甜甜的。 “谁说没有人是可以永远依靠的?我觉得秦哥哥你就很靠的住啊,想必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长长久久都陪在我身边,永远对我好的,是不是?” 秦知亦垂眸也看着乐之俞,心中似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微妙感情在暗流涌动,拇指轻轻摩挲过他光洁的额头,神差鬼使的就许下了一个认真的承诺。 “是。” 第18章 乐之俞的头发也生的极好,乌黑生光,浓厚软滑,擦干水分披散下来时,就如同瀑布流云一般,顺着肩膀几乎都要垂到了腰间。 以前他没少听侍从们赞他头发厚密,是寓意福慧双全的意思,可现在他只想把这福慧分点给别人,头发太多,束起来太麻烦了,尽管秦知亦已经给他演示了几遍最简单的发式,他手忙脚乱的弄了半天,还是束的歪歪斜斜,多动两下就会散掉。 “太难了······” 乐之俞有些丧气,刚才的信心都消散了大半,这会子都想破罐破摔不管,干脆顶着这个潦草的发式凑合凑合,大不了出门带帷帽好了。 “慢慢来。” 秦知亦从他手里接过木梳,重新替他梳理整齐。 “事无大小,贵在坚持,半途而废可是什么都学不会的。” 乐之俞从铜镜里看着秦知亦低敛的眉目,心念微动,感觉现在很适合为将来引着“宁远承”先坦白身份做个铺垫,于是就故意的问了句。 “秦哥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是从小就学的?你家中长辈舍得你这样吃苦磨练,一定也都是清风劲节,心有丘壑的性情中人,太会教养孩子了,不知家里祖业是做什么的呀?” “祖业?” 秦知亦并未抬眼,语气淡淡的。 “大约是杀人吧。” 这话倒也没错,宁家盘踞在岭西几十年,平日里打仗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手上沾的人命岂止万千,杀人确实是他家的祖业。 但是秦知亦没有瞎编乱造,也没有岔开话题,就这么坦荡荡不加修饰的说出来了,还是挺令乐之俞意外的,一时还没想好如何接话,就听到秦知亦也问了一句。 “你不害怕?万一我是个被通缉的逃犯呢?跟着我若受了牵连,你家中长辈岂不心疼?还是说,你这次逃婚出来,就打算同家里断绝关系,再不回去了?” 乐之俞噎了下,本打算随便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敷衍过去,但转念一想,对方都如此坦诚了,他还在这儿满嘴胡话好像也不大厚道,反正真实姓名都交代出去了,再多说点也妨碍不了啥。 “怕是有点怕的,但我相信秦哥哥的为人,即便当真是个逃犯,那肯定也是被陷害的,我自然是要站在秦哥哥这边,至于家里······” 说到这儿,他小小的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的样子,不过很快又打起了精神。 “我从未想过要和家里断绝关系,但我也不会轻易妥协,我不愿意的事,谁逼我也没用,便是父母也不行,将来,我一定会向所有人证明,我才是对的,到时候衣锦还乡,风风光光扬眉吐气,他们自然会对我改观的。” “是吗?” 秦知亦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垂下目光从乐之俞的背影上缓缓扫过。 “那你要如何证明你逃婚才是对的?找一个更好的人?如果你家里并不认同这个人,甚至希望他去死呢?” 乐之俞听的有些愣,不由的侧过身来,仰起头看向他。 “秦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杨夫人是个拎的很清的人,就算要棒打鸳鸯,对付的也只会是自己的儿子,打一顿再关起来反省都有可能,但绝对不会去找宁远承的茬儿,更不会提什么要他死之类的。 而且,就无忧谷那点人,就算花钱买凶,压根也不是宁远承的对手啊,更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底细,莫名其妙问这个干吗?难道是我又哪里露了破绽,他在拐弯抹角的试探我? 秦知亦看着他一脸迷茫的表情,半响,却是慢慢挑起了唇角。 “没什么,我随便说说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随便说说?你都快吓死我了好吗! 也许是那个怪异的梦带给乐之俞的阴影太深,以至于他现在都有点惊弓之鸟的架势,秦知亦随口的一句话就能让他疑神疑鬼,忐忑不安。 “秦哥哥,你要相信我,既然选择了跟着你,就不会轻易被任何人动摇。” 乐之俞软绵绵的说着,同时伸出手去,用小拇指勾住了秦知亦的指尖。 “我同你拉钩保证好不好?” 他们的手指勾在一起,不自觉的摩挲着,似是在透过温热的触感在互相传递心意一样,秦知亦的眼眸凝望着他,目光似乎也在渐渐发烫。 空气中有暧昧的气息悄悄蔓延,让接下来的一切变的那么的顺理成章。 秦知亦俯下身,轻抬起乐之俞的下巴,离着他越来越近。 这是,要亲我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乐之俞的后背瞬间僵直,心脏顿时如鼓点般“咚咚”的跳动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是含羞带怯的迎合,还是欲拒还迎的躲避,书上教的那些到了紧要关头好像都毫无用武之地,所以他只好遵从自己的本能,顺从的仰着头,由着秦知亦微凉的唇瓣落在了他的唇上。 和梦里粗暴掠夺的亲吻不同,现在的这个吻实在是短暂又温柔,几乎即触即离,轻盈的好像一片羽毛,却挠的乐之俞心痒难耐,连耳尖都在隐隐发烫。 其实一开始打算豁出去来勾搭宁远承时,他已经预料到了这种后果,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忍辱负重的悲壮感,反而有种无法言说的强烈悸动,仿佛是什么种子要在心里破土而出,开始生根发芽了。 “砰砰” 房门突然不合时宜的敲响,外头传来了小二赔着笑的殷勤声音。 “客官,有两个男人带着一群孩子来打听您二位,我已经照着您之前的吩咐让他们先在楼下等着了。” 秦知亦淡淡的应了声,便让那小二先下去了,垂眸看了看尚在怔忪中的乐之俞,不轻不重的捏了把他的手心。 “你的书童来找你了,不去看看?” 乐之俞这才回过神来,满脸通红,连与秦知亦对视都不敢,扶着桌子匆忙站起来,嘴里语无伦次的。 “哦,我,我这就去,答应了孩子们要吃相公庆功宴的······” 他话说出口才猛的意识到自己刚才叫了秦知亦什么,一时间脸更是红的能滴出血来,想解释又觉得只会越描越黑,尴尬的连自己脚上有伤都给忘了,抬腿就想往外跑。 “等等。” 秦知亦及时从后面扶住他两只胳膊,拦下了他。 “你走路还不方便,我背你下去吧?” 乐之俞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包扎好的一只脚,连鞋子都没法穿,若是没有秦知亦帮忙,只怕他走路也得一瘸一拐,更别提跑得快点了。 这真的是没有办法,总不能就地挖个洞逃了,他只能厚着脸皮装无事发生,胡乱点了点头。 “好。” 秦知亦眼底带着点笑意,将手中的木梳放下,转身撩袍背对着他半蹲了下来。 “上来吧。”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松自然,就好像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一点都没有嫌弃乐之俞又或者是向他邀功的意思。 “宁远承”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不管从哪个角度,好像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如果自己身上没有扛着复国大业的担子,还真想和他永远这样融洽相处下去,就算不能当爱人,能当个知交挚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可惜,世上难得两全法啊······ 乐之俞抿了抿唇,将心中的悸动和愧疚都一起掩盖了起来,刚要弯腰趴在秦知亦背上,忽的脑子里又闪过了之前在山里,秦知亦和山贼之间那番语焉不详的怪异对话。 什么兵啊贼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之类的,那个为首的好像还要从秦知亦这里抢走什么东西,看架势可不像是劫财害命的普通山贼啊······ 他越想越是不对劲。 难道是还有别的人也认出了宁远承,要抢的东西,难道是虎符之类的重要信物? 如今可正是风口浪尖上,来找这块香饽饽的各方势力只会越来越多,自己好不容易才赢了宁远承的信任,要是让别人先一步得了手,那他不是前功尽弃吗? “怎么了?” 秦知亦见乐之俞半天没动静,偏过头了看他,轻挑了下眉梢。 “在想什么?连脸色都变了。” “啊?没什么······” 乐之俞眨了下眸子,已然有了主意,眼巴巴的望着秦知亦,语气显得忧心忡忡的。 “我只是想起秦哥哥你之前杀了那么多山贼,依他们那个凶残的性子,肯定是要来千方百计寻你报复的,这个时候,你还是少在外头露面才好,先避避风头吧,其实我不用你背也能下楼的,大不了就是麻烦一点罢了,与你的安危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呢?” 秦知亦听出了话里浓浓的关心,嘴角弧度越发的柔和。 “真的不要我背?” “真的!我自己可以的。” 乐之俞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秦哥哥,你不用事事为我操心,我也不愿成为你的累赘,你就听我一回劝,暂且先留在房间里吧。” 第19章 秦知亦并未坚持,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乐之俞留在房间里,只在乐之俞临出房门前,递给他了两样东西。 一根光滑的竹杖和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乐之俞收下了竹杖,却把钱袋给推了回去。 “秦哥哥,我别的也许不多,钱可多的是,哪能花你的呀?我既然受了你的照顾恩惠,也该出点力才是,以后路上的花销,就由我全包了吧。” “拿着。” 秦知亦不接,反倒是摊开乐之俞的掌心,将钱袋放了上去,用手指轻轻合拢。 “既是一路人,又何必分彼此。” 他说这话时,眼神含笑,语气轻微的上扬,带着丝调侃的意味。 “总不能让你那声相公白叫了吧。” 乐之俞很想解释,他刚才真的是嘴瓢了,而且真的没有在别人面前自称过秦知亦的“娘子”,这都是那帮小孩乱编胡喊的,可看现在这情形,估计他解释了秦知亦也不会信,只会当他害羞。 什么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今天算是明白了。 罢了,只要“宁远承”高兴,爱怎么叫怎么叫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区区小事,有什么不能忍的。 “公子!” 等在楼下的苏一他们看见一瘸一拐从楼梯上下来的乐之俞,仿若是终于与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了般,神情激动的簇拥了过去。 “你的腿怎么了?受伤了吗?!” 苏一赶紧上前扶住乐之俞,望着他那只包着棉布的脚,眼眶都瞬间酸热流眼泪了,又是气愤又是自责。 “这天杀的狗山贼!活该死绝!公子,都怪我们没用,没有保护好你,疼不疼啊?看过大夫没有?” 苏二也扶住他的另一边,却没有先去关心脚的伤势,而是仔细打量了下乐之俞的脖子和脸上,犹豫的问了句。 “公子,你跟宁······那位,有没有······” “他自称姓秦,你们以后管他叫秦公子就是了。” 乐之俞说完,又奇怪的看了眼苏二。 “你这一副要便秘的别扭表情是怎么回事?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苏二干咳了下,贴近了乐之俞的耳朵,像是生怕别人听见似的,神秘兮兮小声道:“公子,我听说两个男子之间要是做这种亲密事,若是底下的那个,某处要仔细的清洗上药才行,不然可是会生病的,你千万别强撑着要面子,身体要紧啊,昨夜到底有没有······” 他遮遮掩掩的话没说完,看过不少歪书的乐之俞却是已经听明白了,耳根“唰”的就红透成了山楂色,不知怎的有些恼羞成怒,为了挽回颜面,冷着脸从鼻子里重重的哼出声。 “你怎么知道谁是底下那个?没准该是别人要上药呢?” 苏二明显是不信。 他家公子这身娇体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宁远承怕是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给压制住,又怎么可能让他来占上风?除非天上下红雨了,不对,天上下金子雨了也不可能······ 乐之俞见他这个反应更是生气,拿着手中的竹杖作势要往他身上打。 “你脑子里成天瞎想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 正闹着,不远处却是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从客栈大门口望过去,只见大街上有不少人都神色仓惶,脚步匆忙的往前跑着,阵势混乱的仿佛后面有鬼在追着他们似的。 楼下吃饭的客人们也好奇的往外张望,纷纷丢了碗筷走到外面打听情况,没一会儿居然连饭都不回来吃,急急忙忙的跟着人群一起走了。 难道是出什么大事了? 乐之俞眨眨眼睛,也顾不得去打苏二了,招手叫了跑堂的伙计过来问话。 “这外头是怎么了,他们跑什么呢?” “哎呀,可不得了啊!” 伙计道:“听说今天县令大人的寿宴上混进来了山贼,死了一院子的人,连同县令大人在内,整个衙门都快被杀空了,街上都在传,这是山贼马上要过来血洗屠城了!大家伙儿慌了神,就想赶到县衙那边去打听打听消息,万一传言是真的,也好早作打算哪!” 什么? 县令都被杀了! 乐之俞震惊之余又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大对劲。 秦知亦昨晚告诉过他,这里的官府是和山贼有利益勾结的。 没了山贼,县衙就骗不到朝廷的拨款,没了县衙,山贼就会被别的势力围剿吞并,他们两方是互相依存利用的关系,纵使是分赃不均,也应该不会这么就轻易撕破脸皮,搞到这种不死不休的地步。 再说了,山贼既是混进寿宴里的,那人数肯定不会多,县衙里可有的是官兵衙役的,就算打不赢山贼,也不可能连县令的命都保不住。 这事儿,真是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蹊跷古怪啊······ 乐之俞眯了下眼睛,决定跟着去凑个热闹,没准能遇到些机缘,与他复国有利。 “苏一,你领着孩子们在这儿吃饭,苏二跟我到县衙那边去瞧瞧。” “公子,你去那儿干什么呀?” 苏一着急道:“外头乱的很,你脚又不方便,待会儿出了岔子可不得了啊。” 苏二闻言顿时白了他一眼。 “你可真是个猪脑子,就是要乱起来才好呢,若到处都是一片太平盛世,民心安稳,那还有咱们公子什么事儿?不如直接打道回府养老得了!” 苏一这才明白过味儿来,讪讪的挠了挠头,不再说什么阻拦的话,只是在乐之俞他们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追了上去。 “公子等等!那个,吃饭的话,我没钱哪······” 乐之俞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没钱?你开什么玩笑,不是带了三万两的银票吗?这么快花完了?” “花倒是没花完。” 苏二替苏一解释道:“是昨晚失火,咱们的行李都给烧了,什么都没了,如今我们身上就剩了些碎银子,雇车来城里又花了大半,眼下确实是已经吃不起饭了。” 行李全烧了?什么都没了! 这对乐之俞来说,不可谓不是个晴天霹雳。 他在无忧谷中时,还并没有意识到钱财的重要性,但是出来的这短短几天日子,已经让他深刻的明白了“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没有钱,吃穿用度要成问题不说,连打探消息,拉拢人脉都要困难许多,就好比下雨那时,若他无钱,便住不起荒野那间客栈的上房,也就遇不上宁远承,更别提留下他共处一室发展关系了。 想到方才在楼上时,他还大言不惭的向秦知亦吹嘘自己钱多,要包揽以后所有的花销,乐之俞的脸上就又开始有些发烫。 亏的秦知亦没有答应下来,要不然这会子可真是收不了场了。 “公子,别着急呀。” 苏二见乐之俞皱着眉头不说话,以为他是在为钱发愁,便又压低了声音道:“既是这县衙里管事的都死了大半,那库房看守也定然空虚薄弱,不如咱们晚上趁此良机潜进去,来个劫富济贫岂不妙哉?” 劫富济贫? 乐之俞灵光闪过,顿时有了精神。 有道理啊,反正这儿的县令是个贪赃枉法的滥官污吏,现在老天有眼让他突然暴毙了,那他搜刮的那些不义之财可不能便宜了山贼或者是下一任的县令,假如自己能弄些出来,不但有了盘缠,还能给这些可怜的孩子们买间屋子置些薄产,弄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呢。 “你这主意是挺好,但是光靠你们两个只怕是不大行啊······” 苏二嘿嘿一笑,朝楼上使了个眼色。 “我们是不大行,这不有个很行的吗?只要公子你能哄得他出手,就算把整个县衙库房搬空了也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嘛。” “殿下,不出您所料,青丹会的人果然盯上了雁城县衙。” 楼上房间之中,阿元立在秦知亦的身前,正在禀告着消息。 他口中的“青丹会”是从前朝开始,便隐藏在市井江湖的一股不小的势力,也就是朝廷深恶痛绝的所谓“乱党”。 青丹会的首领自称神主,打着济世救民,博爱众生的幌子收服了不少的信徒,他们将毕生家财甚至是性命都全部奉献给了神主,唯其命令是从,而青丹会在有了越来越多的钱财和人手后,就开始打上了官府的主意。 他们专挑似雁城这种油水丰厚又民怨沸腾的地方小衙门动手,连带官银和私库,如风卷残叶般尽数扫荡干净,然后再拿出些小甜头来收买民心,长此以往,青丹会神主在许多不明真相的平民心中,几乎都成了惩贪除恶,杀富济贫的侠义英雄了。 可事实上青丹会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正气凌然,私下里杀人越货,办赌坊开青楼,通黑市贩私盐,赚尽了不义之财。 钱多到一定程度,人就会开始想要更为诱惑的权利,那位神主也不例外。 他高价从塞外异族手中买了不少精良的兵器,又招兵买马,占了几座边境的城池,虽然如今新朝已立,但局势不稳,青丹会并未死心,仍旧在窥探时机,蓄势待发。 “我们的探子来报,他们原本打算等到今晚再动手,将县令陈松所收的丰厚寿礼和府衙私库全部劫掠而空,然后再搭善棚,散钱粮,杀几个外头的山贼示众,好让雁城民众心生感激,奉他们为救世主,以此吸纳更多的人入会,把这座要塞之城彻底掌握在神主的手心里,不过如今事发有变,他们也许会将计划提前。” “下了饵,鱼果然越来越多了。” 秦知亦负手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纷纷拥拥的慌乱人群,语气淡淡的。 “盯好了,收网的时候一个也别漏掉。” “是。” 阿元利落的拱手应声,想了想后,又带了几分犹豫之色补充了句。 “殿下,您从山上带下来的那位小公子,好像也去县衙那边了。” 第20章 雁城的县衙前,是一大片的空地,除却门口蹲着的两只石狮子,再无其他的摆设粉饰,砖墙陈旧,瓦檐残缺,就连牌匾上的金字都掉了漆,看着极为的寒酸简陋。 若是不知情的人来看了,肯定得感叹一句此地县官真乃两袖清风,廉洁奉公的好官。 可乐之俞只想说,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雁城县令陈松之恶,远不止同山贼勾结这么简单,苛捐杂税,滥用酷刑,鱼肉乡里,他同他的手下,几乎干尽了人能想的出来的坏事。 更令人作呕的是,他还利用善堂之便,搜罗孤儿,从中挑选出长相清秀的孩子,调教后当成玩物一样的去给上官送礼,若是一时挑不出好的,他甚至还会命人去穷人家里明抢那些父母还健在的孩子,闹出了不少骨肉分离,家破人亡的惨剧。 这样畜生不如的行径,让他在雁城人心中,早已成了一个该千刀万剐的极品祸害,如今他死了,当真是人人拍手称快,若不是还有着山贼来袭的阴影压抑着,只怕早就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肆意庆祝了。 乐之俞凑在人堆里,听了不少陈松及其爪牙的恶行,义愤填膺之余对灭了雁城县衙的神秘人更是钦佩不已。 他从来都不信是山贼干的,绝对是另有其人。 行此侠义之举还不留名,没准是乱世江湖中那些快意恩仇的英雄豪杰干的也说不定。 “公子这话讲的在理啊。” 乐之俞同苏二小声嘀咕了几句,却没想到被旁边的一个带着纶巾的中年男人给听了去,大为的赞同。 “若真是山贼想破城来袭,定是出其不意,速战速决,哪会像这样大白天的来血洗官衙又没了下文,是生怕引不起人注意,招不来朝廷援兵吗?在下与公子想的一样,这就是有义士侠客来替天行道了。” 原来还是有明眼人的。 乐之俞见这人谈吐不俗,便也客客气气的同他拱手见礼。 “先生看起来像位读书人,素日里也喜欢看些江湖侠士之类的杂谈故事吗?” 那人却是捻着胡子摇了摇头。 “非也,那些书中的杂谈故事大都是胡编乱造,当不得真的,哪有自己亲身经历来的信服?” “亲身经历?” 乐之俞仿佛咂摸出点言外之意的味道来了。 “先生是指?” 那人扫了一圈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便离的乐之俞更近了些,声音也放轻了不少。 “公子可曾听说过青丹会?” 乐之俞还真听说过。 青丹会不管是前朝还是新朝,都是声名赫赫的“乱党叛贼”,是朝廷欲除之而后快的心腹大患。 可在民间,这个青丹会却是声望极高,颇受推崇,据说常做些除暴安良,救济贫苦的侠义之事,在各地都有不少的信徒,隐在暗处,专于官府作对。 要是能拉拢到这样的江湖势力,则又是为他的复国之路上多铺上了块巨大的基石。 “不瞒先生说,我对青丹会耳闻大名已久,极为的仰慕啊。” 乐之俞敏锐的意识到眼前这人可能就是他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顿时态度变的更加的谦和起来了。 “莫非此事是青丹会所为?” 那人很谨慎,没有马上搭腔,只是笑而不语的望着乐之俞,并不否认。 “先生知道这样的内情,想必定非寻常人。” 乐之俞趁热打铁的说道:“我这番出门在外,就是想增长见闻,广开眼界的,不知先生可否为我引见一下青丹会的首领呢?” “青丹会又不是山匪强盗,不可叫首领,公子当尊称声神主才是。” 中年男人纠正了他的称呼,又正色道:“神主悲悯众生,事务繁忙,闲人轻易是见不到他的,不过青丹会下属另有十二坛主,恰好鸾飞坛坛主正在此地巡视,公子若真有心,可在日落之前往东城言朱楼去寻他就是。” 这么容易? 事情太过于顺利,让乐之俞都有些怀疑不真实了。 似坛主这么重要的人物,随便拉个人就能见?连多盘问两句都不用?也不用对个暗号密语啥的? 太草率了吧,你说书上都是胡编乱造,可你这不是更离谱吗?难道就不怕我是朝廷的细作,专门来抓你们坛主这条大鱼的吗? 那人察言观色,看出了乐之俞的踌躇,便语重心长道:“公子不必多心,此等机缘可不是人人能有的,切莫因为犹豫而后悔终生啊。” 他说完,又借着袖子遮挡,不由分说的塞给了乐之俞一块小小的木牌。 “持此信物前往,公子便会畅通无阻,见到鸾飞坛主了。” 乐之俞还来不及反应,忽的周围人群就朝前涌了过去,吵吵嚷嚷的混乱成一片,他拄着竹杖本就行走不便,差点都被裹挟着往前摔倒,还好苏二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才让他稳住了身形。 “县衙的人出来了,怪不得这些人都朝前挤呢,公子,要不我背着你也到前面去看看吧?” 苏二伸着脖子朝远处看了会儿,转头却发现乐之俞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到处东张西望,像是完全没听到他刚才的问话。 “公子,你找什么呢?” “奇怪,哪去了······” 在这种寸步难行的情况下,刚才同乐之俞说话的那人竟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若不是手里还捏着那块木牌,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白日做梦,出现幻听了。 难不成,真是老天派高人来指点我的? 乐之俞越想越是高兴。 就说了朕的真龙气运很强的嘛,先有宁远承自己送上门,现在又来个青丹会也自己送上门,这叫什么?这就叫天命所归,舍我其谁啊! 一股久违的自信席卷而来,让他顿感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干劲,原本的脚疼肚子饿也完全不放在心上了,在听到县衙里的人在安抚民众们说朝廷很快就会派新的县官带援手来时,立刻抓住了机会,扬起嗓门大喊了声。 “骗子!新官哪有这么快到任的!山贼若是今晚就来呢?你想让我们在这里活活等死吗?” 立刻有不少忧心忡忡的人跟着附和。 “就是!从府台走到雁城,最快也要三天呢!等他们来了,我们怕是都死透了!” “说的对!都到这时候了,你们还在敷衍我们,是真不把我们当人看哪!” 县衙门口那人就是个文书而已,平日里位卑言轻,根本没资格参加陈松的寿宴,这才侥幸留了条性命,可现在县衙里除了残余的官兵衙役,就剩了他一个能拿主意的人,他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出来应付场面,没准将来告老还乡之时也能捞个尽忠职守的赞语什么的给脸上添添光彩。 可现在面对这群情激奋的人们,他却只想还不如死了算了,这要是闹出民变来,责任他可是万万承担不起的啊。 乐之俞让苏二把他背了起来,确保让更多的人能看见他的脸,神情分外的慷慨激昂。 “各位,求人不如求己!县官若是靠的住,就不会连他自己都被山贼杀了,与其指望下一个官儿,不如指望我们自己!奋力一搏也好过窝囊就死,管他什么官啊贼的,谁要毁我们家园,杀我们亲人,我们就该豁出去同他们拼了!” 他长的太过好看,声音脆甜又富有感染力,极易让在场的众人心生好感和信任,情绪也跟着调动高涨了起来。 如今乱世之中,许多人都是拖家带口,世代住在这里的,且不说故土难离,便是抛下一切跑出去,外头到处是匪乱兵荒的,也难保不是条死路,横竖没了指望,干脆就像这位小公子所说的一样,为了家园和亲人,奋力一搏吧! 有越来越多的人想明白了,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乐之俞这只领头羊振臂高呼。 “同他们拼了!同他们拼了!” 文书见场面越发的控制不住,急的额头直冒冷汗,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抓住了乐之俞这根救命稻草,趁着人群呼声间隙,见缝插针的向他喊话。 “敢问公子可愿先进县衙里来,与我们一同商议对策,先渡过眼前难关啊?” 乐之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虽然自己还在由苏二背着,但是腰板已经笔直的挺了起来,一副凌然正气的模样。 “当然愿意,我家祖训便是要仁义为先,救世利民,只要能为大家出点力,我自是义不容辞!” 文书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去询问乐之俞的底细,忙让衙役去好生请他入门。 乐之俞拍拍苏二的背,让他把自己放了下来,拄着竹杖一步步的穿过人群走到了前面,踩在了县衙的台阶之上。 “大家不要慌,先回去安排老小,寻些棍棒刀剑做兵器,若没有,便是剪刀木板也是好的,都拿在手上,有备无患,我与县衙商议过后,会尽快拿出退敌之法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那条伤腿,大义凛然道:“我这条腿,便是与山贼博斗时受伤的,但我丝毫不畏惧,最后我也成功的杀了山贼保住了性命,只要你们拿出勇气来,山贼又有什么好怕?此一战,我们必胜!” 劈天盖地的喊声顿时如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我们必胜!” -------------------- 乐之俞:感觉燃起来了呢~ 第21章 在世人眼中,皇帝无疑是全天下最享福最快乐的一个人。 坐拥万里江山,醉卧无边风月,生死大权尽掌他手,金口玉言随心所欲,天底下就没有能让他忧愁烦恼的事情。 可刚刚坐上皇帝宝座的新君却不这么想。 自他登基以来,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朝政混乱,国库空虚,不是这儿有叛乱,就是那儿有灾荒,龙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屁大点事儿都要等他来拿主意,可真要等他做了决定,朝会上各持己见的臣子们又会互相吵的不可开交,逼得他往往只能以“容后再议”四个字来收场。 他不只一次的问过自己,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呢? 你要起早贪黑的上朝议政,克勤克俭的自我约束,要睿智,要宽仁,要慈爱,要喜怒不形于色,要以身作则为天下表率,甚至连偏爱的菜肴都不能多吃一口,因为那样会让人猜到你的喜好,引起阿谀效仿又或者是下毒暗害,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总之,这个皇帝宝座看起来至高无上,金光璀璨,而你一旦坐上去,就会被万千条规矩所束缚限制,但凡行差踏错一点儿,就会被扣上昏君的帽子,载进史书,受人万世唾骂。 可尽管当皇帝让他如此的痛苦焦躁,他却也不想轻易的从这个位子上退下来,白白便宜了别人,哪怕这个“别人”是替他打下了大半江山,功劳赫赫的亲生儿子。 “全都是些混账东西!欺人太甚!” 下了朝的皇帝刚一进内殿,就收起了脸上那副在外人面前泰然自若的表情,挥袖将案台上名贵的粉瓷花瓶,墨玉笔洗等物尽数扫落在地,那副气急败坏,暴躁跳脚的样子同街头吵架的贩夫走卒也没有什么分别。 “明知这帕子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却还公然拿到朝堂上来讨论,表面上是替朕抱不平,实则适合是来给朕难堪,看朕笑话的!别以为朕不知道,为首的那个御史中丞赵棠同太子外家宁平候有旧,上赶着当马前卒来了!朕没让太子回京没给他加冠,所以太子一党咽不下这口气,想法设法的也要来给朕添堵,逼朕让步呢,朕却偏不让他们如愿!” “陛下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仔细气坏了身子。” 说话的,是在内殿的座榻上端坐的一个清俊男子,他穿着天青色的常服,眉如柳眼如星,说话的声音徐徐而来,犹如和煦拂面的春风,瞬间便抚平了皇帝心中的怒火。 “言初,幸好还有你在,要不然,朕连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皇帝叹道。 他口中的言初便是那位在外头声名狼藉的前朝佞臣,也是新朝的谏议大夫,罗越临。 若论起年纪来,罗越临同皇帝也差不了几岁,可岁月似乎格外的厚待他,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皮肤光洁,头发乌黑,年轻的仿佛是吃了什么驻颜有术的神药,只怕说他是皇帝的私生子也大有人信。 他对皇帝不跪不拜,皇帝却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像是习以为常似的走了过去,坐在了他对面。 “你在烹什么茶?好香啊。” “玉叶云雾。” 罗越临答道,随即将刚沏好的一杯热气袅袅的茶盏双手奉了上去。 “此茶性温,最能使人平心静气,消火降躁,陛下尝尝。” 皇帝接过了茶盏,浅浅的饮了一口,顿觉茶香满颊,温热入喉,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妥帖的熨烫过,舒服了不少。 他素日里喝的宫人烹的茶可从未有这般的好滋味,可见罗越临茶艺之高,对他用心之甚。 “言初,这世上也唯有你才会真正的关心朕了。” 皇帝捧着茶盏感慨万千,又望着罗越临温文尔雅的一张脸,有些内疚道:“肃王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把俞儿给逼跑了,还要连累你遭御史弹劾谩骂,连朝都上不了,可恨朕却为你做不了什么,实在是让你受委屈了。” “没什么可委屈的。” 罗越临不以为意的笑笑。 “上不了朝又如何?我不是照样能见到陛下,陛下不也照样能听到我说话吗?御史们喜欢写奏折弹劾我,就让他们写好了,攒的多了就拿去烧火,反正气死的又不是我,还能给陛下省点炭火钱呢。” 这话逗的皇帝也开怀大笑,心中烦闷尽消,唤了人来准备酒菜,要与罗越临喝上两杯,把酒言欢。 罗越临安之若素,让他喝酒他便喝,时不时再说几句妙语趣话,哄的皇帝心花怒放,酒不醉人人自醉,不多时便已是脸色通红,眼神涣散,歪歪斜斜的倚在靠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不着边际的糊涂话。 “陛下,你醉了。” 将手中的白玉酒杯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罗越临起身走到书案那边,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雪白的帕子。 那帕子上洋洋洒洒的写着几行打油诗,大意是嘲讽皇帝没有传国玉玺,是窃位之贼,名不正言不顺,迟早要被真正的天命之君给取而代之。 换作任何朝代,写这样大逆不道的文字到处宣扬,都与谋反无异。 这就是皇帝刚才进门时暴怒的原因。 其实,这帕子罗越临不是第一次见了,早在半个月前他就已经将在市井中截获的一批题了反诗的帕子私下里呈报给了皇帝,并且告诉了皇帝,从这些帕子的纹理质地看,很可能出自燕州,而燕州正是宁平候所在的地方,此事当与宁平侯和太子有关。 可皇帝听到宁平候之后的反应却是很奇怪,尽管愤怒痛恨的不得了,可硬是强忍了下去,莫说拿宁平候问罪,就连让宁平候上书解释都没有,竟这么轻拿轻放,当作无事发生了。 罗越临旁敲侧击的询问了很多次,可皇帝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从不正面回答,貌似在极力掩饰着什么不能为人知的隐秘内情。 “陛下,您的手谕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雁城县令那里了。” “手谕,什么手谕?” 皇帝迷迷糊糊的抬头,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 “哦,让他们向太子追缴玉玺的手谕······”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如今朕是无玺之君已经人尽皆知,再闹这一出,岂不是告诉世人太子手里有玉玺,他才是天命所归,而我与他父子不合,早晚要被他逼着退位?那朝堂和外面那些墙头草的势力,不都得站队到太子那边了吗?” “不一定是站队,也有可能是各怀鬼胎。” 罗越临收起手中的帕子,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大好江山,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又岂会甘心让给太子?您也说过,太子的手中还有上万的亲卫,都是精锐之师,足以逼宫谋反,对您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那不如,就让外头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去消耗掉这支亲卫,让他们两败俱伤,最后得利的不还是您吗?” 皇帝捏着酒杯,愣了下,还是摇了摇头。 “太子若真的那么好对付,朕又何须等到今日?言初,你这主意也不过是多让些人去太子手底下送死罢了,没用的。” “陛下现在就下结论未免为时过早。” 罗越临慢慢悠悠的走回到皇帝身边,给自己重新斟了杯酒,俯身下去同皇帝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下。 “有没有用,陛下以后就知道了。” 暮色微沉,已近黄昏。 乐子俞从县衙里出来时,当真是神清气爽,志得意满。 虽然对如何防守杀敌没有任何经验,但这也不妨碍他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说的头头是道,再加之他的优越的长相和高贵的气质,让文书等人都忽略了他的年轻稚嫩,被他唬的心服口服,全都听凭调遣安排。 不过乐之俞多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读过纸上谈兵这个典故,知道盲目自信会是个什么下场,所以他并没有真的打算去跟山贼硬碰硬,不过是占占口头便宜,在雁城人面前露露脸,收揽收揽人心。 反正县令既然是青丹会杀的,那所谓的山贼攻城就是个谣言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到时自己出够了风头,再让人把昨天山上那些被秦知亦杀死的山贼尸首拉回来示众,这事儿就可以圆满的交代过去了。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这边,这一波稳赚不赔啊! “公子,您真的要去那个什么言朱楼?” 苏二赶着租来的马车,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像个正经地方,我听说外头有些歹人,专门盯着大街上长相好看的姑娘小伙,花言巧语的拐骗了去烟花巷,从此以后就得被逼着卖笑卖身过活了······”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乐子俞打断了他的话,提着手里木牌的穗子,举到眼前仔仔细细的打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觉得那人是有些门道的,寻常人哪能知道青丹会那么多内情?若那什么鸾飞阁主当真在言朱楼,我却错过了这条线,没准就少了一份复国的助力,岂不可惜?” 第22章 乐之俞在踏进言朱楼的第一步就开始后悔了。 苏二没有说错,这儿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明明在外面看起来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处亭台楼阁,乐之俞还只当是个供人游园喝茶的清净所在,可进到里面来,却是瞬间傻了眼。 花红柳绿,暗香袭人,入耳皆是缠绵悱恻的乐曲和小调,入眼皆是搂抱调笑的恩客和倡优,所见所闻,不堪入目。 而他刚在这儿一露脸,就感觉到从四面八方好像投过来很多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些视线里,有惊艳,有垂涎,有贪婪,有掠夺,有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强烈欲望,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朝他笼罩了过来。 想当初他在书上看到这种关于青楼楚馆的描述时,还把这里想象成了有文人墨客纵情欢歌,豪杰侠士喝酒舞剑的地方,他们在这儿结交知己好友,然后得遇花魁垂青,美人恩重,共谱出一段风流佳话。 可到底是百闻不如一见,现在他身临其境后,才终于明白这种地方压根不是什么诗情画意的温柔乡,而是豺狼环伺,醉生梦死的销金窟。 他这会子把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话全都忘在了脑后,下意识的就想拔腿就跑。 但他刚转过头,就看见身后的那扇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合上了。 这难道是要玩“瓮中捉鳖”那一套? 乐之俞的心头开始狂跳起来,攥紧了竹杖,另一只手则悄悄缩在袖子里,把掌心捏着的小纸包飞快的揉开。 纸包里是他来时,为了以防万一,特地在路边包了些细砂藏着,待会儿若情况不妙,他就先照着来人脸上一扬,再趁乱逃跑,苏二并未跟着他进来,而是等在了外面接应他,只要他动作快点,应该是能从这地方脱身的。 “公子,您可是带木牌来的?” 正忐忑不安间,突然有人在他耳边出声说话,冷不防的吓了他一大跳。 见鬼了,明明方才他的四周就没有人靠近过,这声音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还没等他弄明白,就又有一只手神出鬼没的伸了过来,从他的腰间拿走了挂着的那枚木牌。 “果然是少主您来了啊。” 听了这话,乐之俞的眼睛倏地睁大,心下更是惊疑不定。 出了无忧谷,除了苏一苏二,绝对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这里会有人叫他少主? “少主别害怕,我是自己人。”那人小声道。 “你,你······” 乐之俞望着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小厮,紧张的连手中的细砂都忘了扬。 “自己人是什么意思?” 小厮不答,却只问了句。 “您的名讳之中可是有个俞字?” “是啊。” 乐之俞怔怔的点了下头,看着小厮暗示的眼神,忽然就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 称他为少主,知道他的名字,还一口一个自己人······ 难道这儿,是杨夫人瞒着他在外头偷偷置办的产业?!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那个性格严肃古板的娘亲,竟然还会做这种风月场上的生意,心下顿时大受震撼,惊愕的快连嘴都合不上了。 “少主,此处说话不便,请跟我来。” 小厮声音极低的说完,便转身在前面带路。 乐之俞如果要跑,此时便是个最好的时机,但他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明知前面可能会遇到未知的危险,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就跟了上去。 也不知绕了几个弯,拐了几道墙,上了几处台阶,乐之俞终于是在阁楼最深处最顶端的房间,见到了那个正在等着他的神秘人。 “小俞。” 那人从桌边站了起来,朝他伸开了双臂,艳丽妖冶的脸上绽开了无比开心的笑容。 “快过来让我抱抱。” 你谁啊,抱什么抱,我跟你不熟好吗? 乐之俞朝后退了一步,手心里攒着纸包不放,已经沁出了微湿的冷汗,但脸上却不露丝毫怯色,客客气气的朝他微笑。 “不知阁下是哪位故人?我好像从未见过你啊。” 那人啧了声,把手臂放了下来,语气不无失望。 “你小时候一口一个云哥哥的叫我,死活缠着要我抱你去玩儿,几年不见,现在长大了就变的这么生分?竟还装作不认识我,亏我那时还老偷偷买糖你吃呢,真是白疼你了。” 天地良心,乐之俞真的不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这个什么“云哥哥”,现在也是真的不认识他,并不是在假装。 但是眼下还不清楚此人是敌是友,他觉得别把话说的太死,免得惹祸上身,当下就含含糊糊的说道:“都过那么久了,谁还能把幼时的事记得那么清楚,不如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没准我就想起来了······” 那人噗嗤一笑,倒是回答的很爽快。 “那你这回可得记牢点,不许再忘了,我的名字是,云致雨。” 他边说边向着乐之俞走了过来。 “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叫我云哥哥就好了。” 乐之俞见他越靠越近,下意识的就又要朝后退。 “哎呀,你躲什么呀?” 云致雨很是不满的跺了下脚。 “放心好了,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你的行踪我也没有上报给神主,不会有人找到你的。” 乐之俞心中的谜团是越滚越大了。 青丹会的神主跟他素不相识,他在外头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两个人根本就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干吗要来抓他回去啊? 不敢直接问云致雨,怕露了底引起怀疑,乐之俞只得拐个弯试探道:“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跑出来的?” “知道啊。” 云致雨点了点头。 “不就是神主给你许的亲事你不乐意,所以逃婚出来了呗。” 仿佛有惊雷在乐之俞的脑子里猛的炸开一样,轰得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从心底跃然而出,快要迸出喉咙,忍不住的要喊出来了。 你是说我娘就是青丹会的神主?! 他像是傻了一样呆站在原地,口张了又关,最后还是没有把这句话问出来。 太离谱了,离谱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他娘竟然就是朝廷通缉的乱党头目,若是身份暴露,只怕无忧谷马上就要遭受灭顶之灾,既然云致雨都没有挑明,那他也不能把他娘给抖出来,免得给杨夫人惹来什么大麻烦。 “你那什么表情啊?” 云致雨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至于吓成这样吗?我可是支持你逃婚的,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扯淡,人活这一辈子就该找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行,找不到就一个人单着也挺好,宁缺毋滥嘛!” 不得不说,云致雨的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但是你看看你,穿成这样,脚也弄伤了,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干脆别再跑了,就留在我身边藏起来避避风头,等以后神主气消了,也不管你的亲事了,我再送你回去,如何?” 啥? 留你身边藏起来避风头?那怎么行,我可是要干大事的人,宁远承手里的兵权还在等着我呢。 乐之俞丝毫犹豫都没有,脱口便说了两字。 “不行。” 云致雨一听就不高兴了。 “为什么不行?” “因为······” 真实原因不能说,乐之俞急中生智,就随口扯了个理由。 “因为我已经找到真心喜欢的人了,以后我要跟他在一起,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什么?” 云致雨惊讶万分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找到的?” “······昨天。” “昨天?” 云致雨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能确定他是你真心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你不会是在故意骗我吧?” “怎么不可能?” 乐之俞道:“难道你没听过一见钟情?有时候缘分到了就是挡也挡不住的呀。” 云致雨哑口无言,好半天才问道:“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个很好的人啦,武艺高强,长的也俊,性子温柔又细心,还救了我好几次,我······” 乐之俞如数家珍的说了一通,又惊觉自己怎么夸秦知亦夸的这么顺口,怕说多了露馅,硬生生的又转了话头。 “对了,县衙出的那事儿是你们青丹会干的吗?” “什么叫你们青丹会?” 云致雨更加的不高兴了,伸出根修长的手指在乐之俞的额头上点了点。 “你是青丹会的少主,将来还要当神主担起大任的,你以为可以永远置身事外,无忧无虑一辈子吗?今天在县衙那儿,我们原本是要大开杀戒的,要不是突然发现了你,这会子早就完成任务了。” “大开杀戒?”乐之俞不解道:“你们不是已经连县令都给杀了吗,还要杀什么?接下来不应该是劫富济贫了吗?” “县令可不是我们杀的。” 云致雨撇了下嘴道:“这雁城只怕是另来了高人,先我们一步盯上了县衙,不过他们似乎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闷声发财,我们青丹会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吗?索性就假扮回山贼把县衙门前聚集的人多杀几个,坐实了山贼要屠城的传言,彻底让这座城陷入到恐慌之中,到时那幕后之人自然会露出马脚,而我们也能趁大乱之际,出来敛财加收买人心了,哦,也就是你说的,劫富济贫。” 乐之俞这辈子的震撼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受到的多。 “青丹会不是人人称赞的侠义化身吗?怎么能做出假扮山贼杀害平民这样狠毒无情的事呢?” “啧啧。” 云致雨又是摇头,神色间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你好歹也是神主亲自教养长大的,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胆小的连只蝼蚁都舍不得踩死,像你这么慈悲软心肠,神主将来的大业该由谁来继承?难不成你还真准备同你那心上人一起浪迹天涯,当个无名小卒再也不回家了?” 他这话让乐之俞想到临行前杨夫人同他说的,若是他一事无成就不准再回无忧谷那些话,对杨夫人就是青丹会神主这个可能性已经是信了大半,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乱成了一团麻。 所以,他娘是嫌他太过软弱无用,才把所有的一切都瞒着他,自己扛起了复国大业的担子?为此,还不惜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云致雨看着他脸色黯淡发白的可怜小模样,以为是被吓坏了,又开始有些心疼,刚想再说几句软话哄一哄,神情却是猛的一变,迅速的贴到门边听了下外面的动静,眉头立马蹙了起来。 “不好,出事了!” -------------------- 谢谢小天使们送的海星~ 第23章 乐之俞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不懂云致雨口中的“出事了”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被云致雨不由分说的抓过来,从窗户飞出去跃至屋顶的时候,才被冷风吹的猛的清醒了过来。 这儿是言朱楼的最高处,脚底下踩的琉璃瓦光亮可鉴,感觉一不留心就能滑倒掉下去给摔死。 乐之俞自小最怕登高望远,冷不防的站到这屋顶上来,吓的他瞳孔都骤然缩紧了,颤颤巍巍的问。 “出什么事了?” 夜幕中,云致雨望着楼底下纷乱晃动的火把和兵刃相交的寒光烁影,脸上神情不见方才的慵懒与调笑,变得阴沉狠戾了起来。 “是我大意了。” 他咬着牙说道:“原来那幕后黑手是朝廷那边的鹰犬,盯上的不光是雁城县衙,还有咱们青丹会!” “啊?” 乐之俞是真的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朝廷的人若想要县令的命,直接罢官问罪拉去杀头就是了,光明正大还能赢得民心,何必还要假借山贼的名头怕人知道?” 云致雨冷笑一声。 “呵,天下乌鸦一般黑,不管是哪朝皇帝哪朝臣,为的都是手中的权利,哪有什么真正为民做主的好人?杀县令是因为雁城乃要塞之城,新朝各方势力都想安插自己的人手来当县令好掌控此地,私下里的勾心斗角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山贼可不就是个最好的替罪羊?” 山贼的确是个最好的替罪羊,就连乐之俞,不也是利用了这点才在县衙众人面前出了一把风头? 所以从头至尾,不管是朝廷还是青丹会,根本没人是真正为了雁城那些受苦受难的普通人着想,全都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和利益在争斗而已。 乐之俞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他并不情愿当乌鸦,他复国,除了是想做出一番事业向杨夫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外,更是想推翻乱世,当个能给天下人带来新希望的太阳。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是有点太过天真了,江湖朝堂势力斗争之惨烈,人情之险恶,远超他的想象,仅凭一腔热血冲动和他看的那几本破书,他就想得偿所愿改天换地,简直就是个笑话。 云致雨没注意乐之俞情绪的低落,自顾自的仍在说个不停。 “也不知你来时有没有被人盯上,总之雁城你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咱们先在这里避一避,等下头的人散了,我就马上送你出城,离的远远地,这个仇以后再······” “不行!” “出城”“远”这类的字眼传进乐之俞的耳朵里,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立刻让他收起了短暂的伤春悲秋,果断的开口拒绝。 “秦哥哥还在等我回去呢,我不能走。” “什么情哥哥情妹妹的?” 云致雨气道:“你那情哥哥要是知道你是青丹会的少主,只怕转头就能去官府告发你,换他的荣华富贵了,我一个青丹会坛主的人头都值黄金千两,官升三级呢,你这个少主该有多值钱你想过没有?” “秦哥哥不是见利忘义的那种人!” 乐之俞听见他说秦知亦的坏话就觉得格外刺耳,连口气都变生硬了些。 “还有,我到底是不是青丹会的少主,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可从来没承认过,若是你为了自保,为了荣华富贵,就把我供出去,那我到时就一口咬定你才是青丹会真正的少主,要死大家一起死好了。” “你!” 云致雨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被当作驴肝肺,更没想到看起来软软弱弱的乐之俞竟还敢这样冷言冷语的同他顶嘴,顿时心头火起,抬手就要去掐一把乐之俞的脸好出出气。 霎时之间,忽有一道剑光划破夜幕凭空而至,夹杂着千钧之势,犹如骤雨席卷落叶般,直逼云致雨而来。 云致雨好歹也是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人,身体比脑子更快的做出了反应,抓紧了乐之俞的手臂疾退了数步,堪堪避过了剑芒。 使此剑招的明显是个顶尖的高手,出招迅疾且快,目标明确,不留余地,而云致雨还带着乐之俞这个拖累,其实按常理来讲,刚才根本是避不过去。 云致雨当然不会简单的把原因归结于自己运气好,他敏锐的察觉到,来人似乎对乐之俞的安危更为在意,若不是恰好有乐之俞挡在他身前,他早已受伤被擒。 为了验证自己的这个猜想,云致雨还未站稳,便箍住乐之俞的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嘴里塞进了一颗小小的药丸。 “别过来。” 云致雨塞完药,从袖中又滑下一把匕首,直接抵上了乐之俞的喉咙。 “把剑扔了,踢下屋顶。” 他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英气男子,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语气虽轻快却暗含浓浓的威胁。 “可别想着耍什么缓兵之计来偷袭,不然,我死之前,一定会拖这个小美人儿来陪葬的,他刚才吃的可是我的独门秘药,只有我才知道解毒之法呦。” 来人果然停下了攻势,只是剑却未扔,依旧是直直的指向云致雨的面门,带着冰冷寒意的视线越过他落到了乐之俞的身上,立时缓和几分,虽不明显,但足以让云致雨确认,比起要他的命,这人倒更像是为救乐之俞而来的。 “咳,秦哥哥,咳咳······” 乐之俞被云致雨卡着脖子生吞了那颗药,这会儿只觉得噎的难受,干咳个不住,连眼泪都冒出来了。 不久之前,他还口口声声说不会成为秦知亦的累赘,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他就在秦知亦面前被人抓小鸡似的抓在手里当人质,真是丢脸死了。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情哥哥?” 云致雨紧绷的神经终于是松懈了少许,态度也不似刚才那么敌对,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了下秦知亦,挑眉赞许的点了下头。 “你眼光不错,的确是长的很俊,身手也不凡,非池中之物啊,只不过······” 他语气一转,又变得阴沉了几分。 “只不过好好的一个人才,为什么要去甘做朝廷的鹰犬呢?” 秦知亦不理会他带着挑衅的问话,手中长剑在夜色下闪着点点的寒光,如同他的声音一样冰冷。 “把人放了,我可以饶你不死。” “哦?” 云致雨不怀好意的笑笑,用手中的匕首挑起了乐之俞的下巴。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如此美色相陪,死又何惧?我便是上黄泉路也不寂寞了啊。” 谁要陪你上黄泉路啊,我可不想死好吗? 乐之俞怕他狗急跳墙真的拖自己陪葬,忙忍着咳嗽喊了出来。 “秦哥哥不是什么鹰犬,他也是被朝廷通缉的逃犯!你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待会儿真的把下面朝廷的人引上来,大家都得完蛋!快放开我,咱们各自赶紧跑路吧!” “逃犯?” 云致雨诧异看了眼乐之俞,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又见秦知亦没有否认,心中便信了七八分,终于是把匕首收了起来,但是禁锢乐之俞的手还是没松开,附在他耳边悄悄的说了句。 “既然他是你真心喜欢的心上人,那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我临走前再送你一份大礼吧。” 我不想要什么大礼,你可别再作妖了! 乐之俞还没来得及阻拦,就听到云致雨扬声对秦知亦说了句。 “要我放了他可以,不过你须得对着苍天起个毒誓,此生只能与他成亲,唯他一人相伴,若有异心违背了誓言,便肠穿肚烂,万世遭人践踏,永远不得翻身,你可敢吗?” 第24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人多多少少都是对天道玄学有点敬畏心的,纵使不信鬼神,也总会对自己未来的气运命数抱有些希翼,总会对因果报应心存些忌惮。 这也许就是誓言本身毫无约束力,却仍有那么多情人只愿意山盟海誓的说些甜言蜜语,而不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前途来对天发下毒誓的原因。 尽管自己还在遭人挟持,可乐之俞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让秦知亦被逼着说这些诅咒晦气的话。 宁远承是宁家独苗,是绝不可能跟个男人成亲,断了祖宗香火的。 虽然他可能会为了救乐之俞的命而违心许了誓言,但日后这件事就会成为横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想起来就觉得屈辱难受,对乐之俞也会避之不及,有多远离多远的。 说不清是为了复国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乐之俞就是不愿意看见秦知亦从此疏远他了。 “不行,不行!” 于是云致雨的话音刚落,他就急的连声拒绝,扭过头看着云致雨,眼睛里还冒着水汽,像是要哭了的样子。 “谁说我要跟他成亲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不喜欢!你为什么要逼他发誓?我跟你有仇吗?你要这么害我!” 云致雨阅人无数,经历丰富,又哪里听不出乐之俞口不对心,嘴里的“不喜欢”根本就是“好喜欢”的意思,喜欢到连个不痛不痒的毒誓都舍不得要对方发的地步。 他顿时无语的送了个白眼给乐之俞。 情窦初开的孩子啊,你这是还没吃过苦受过骗,没见识到男人翻脸无情的速度有多快,让他发个誓你就心疼了?我还没让他拔剑自刎,用他的命换你的命呢,到时你就知道他狠心舍弃你时的嘴脸有多丑陋了。 秦知亦目光沉沉,看着乐之俞因为着急慌乱而面色潮红的样子,忽而缓缓的垂下了剑尖,薄唇微启,回答了云致雨的问话。 “敢。” 他随后抬手举三指与额头处,将云致雨要求的那些毒誓内容全部照说了一遍,语气沉静,表情坦然,连半个字也没有遗漏过,仿佛真是他自己诚心诚意的要对天起誓永不相负一样。 乐之俞傻愣愣的呆住。 明知道秦知亦大概只是权益之计,不能当真,可他的那些话一旦进到了乐之俞的耳朵里,就开始不由自主的往心里钻,成为了滋养那颗刚刚萌芽种子的养分,让某些情感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越长越茂密了。 云致雨也是稍怔了片刻。 虽说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可秦知亦说出的话就是掷地有声,格外有信服力,莫说乐之俞,连他都差点要感动了。 可马上他就感动不出来了。 秦知亦就在他分神的那一瞬间,用剑尖挑起脚下的琉璃瓦,疾如闪电般向他投掷了过去,正正好好的避开了乐之俞,狠狠击中了云致雨的右肩。 这力道着实厉害,打的云致雨肩膀剧痛,身形摇晃,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对乐之俞的禁锢,面色痛苦的弓起了背,连嘴角都溢出了鲜血来。 秦知亦手持长剑,跃身而起,气势凌厉如风,眼看就要扑至云致雨的面前。 云致雨心知自己不是秦知亦的对手,这回必败,他对秦知亦逃犯的身份还未尽信,万一这姓秦的其实是朝廷的人,那他可就要倒霉遭殃,被抓回去酷刑拷打,枭首示众了。 “小俞,你保重。” 他只来得及说这最后一句话,便在秦知亦的剑尖即将刺过来时,发力运掌,猛的把乐之俞从陡峭的屋顶上给推了下去。 从小到大,乐之俞确实幻想过很多次,自己能像鸟儿一样,在广阔天空中畅意的飞翔,好好的享受下自由自在的快乐滋味儿。 没想到如今幻想成真,这滋味儿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美妙,只有巨大的恐慌和惊惧。 他像只折断了翅膀的鸟一样向下急速的坠落,脑子和耳朵里轰鸣阵阵,什么都顾不上想,窒息般的空白。 更要命的是,刚才云致雨给他服下的药似乎是开始起效了,从心底深处涌出了股莫名的热潮,如海水上涨,汹涌澎湃的席卷了全身,让他意识不清,眼前发昏,连呼吸都变的滚烫起来。 好热,好难受啊! 掉下来的时间也许只过了瞬息,可乐之俞已经觉得像到了人生的尽头一样,心乱如麻,陷入了无穷的混乱与绝望里。 今天出门一定是忘了看黄历······ 他闭上了眼睛,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而是被人抓住了衣襟往上骤然提起,紧紧的贴进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里。 “别怕。”有人在他的耳边说道。 我,我不用死了?是有神仙救我了吗,不对,我都还没烧香祈求呢,神仙哪有这么勤快······ 劫后余生的喜悦和燥热难捱的煎熬混杂在一起,让乐之俞的脑子越发的昏昏沉沉了起来,他努力的睁开眼睛,终于是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他想看的那张脸。 果然不是什么神仙,但这个人比神仙更让他觉得安心。 “秦哥哥······” 他呢喃着把脸埋进了秦知亦的颈窝里,在那微凉的皮肤上一通乱蹭,以此缓解着自己从内到外的滚烫炙热。 可是这点凉意根本就是饮鸩止渴,乐之俞尝到了甜头,就更加的不满足,手臂勾住秦知亦的脖子,胡乱的扯着他的领口,像条蛇一样的直往他怀里钻,几乎恨不得整个人都贴进衣服里去。 看这情形,秦知亦自然猜的出来,刚才云致雨给乐之俞服下的到底是什么药了。 他的眼神冷了冷,抱着乐之俞稳稳的落到了楼下,任由自己的衣领被乐之俞扯的乱七八糟,毫无仪表可言。 “这······” 阿元还是头一次看到秦知亦如此衣冠不整的样子,错愕的张大了嘴,又在看到秦知亦怀中乱动乱扭个不停的乐之俞,那嘴就张的更大了。 他家殿下性子冷淡的很,还从未见过有与人如此亲密不避嫌的时候,何况,还是个男的。 不久前他还嘲笑肃王为了个男人闹的满城风雨,结果现在他家殿下也跟男人不清不楚的,虽说这小公子的确是很美貌,可美貌的女子天下何其之多,干嘛非得同男人纠缠? 这要是传到京城去,只怕又是谣言污水漫天泼过来,陛下本就不喜殿下,对他可不会像对肃王那般宽容,到时候还不知会给殿下找什么麻烦呢! “找辆马车给我。” 秦知亦道:“再派人往东南方去追,青丹会那贼子受了伤,跑不远,务必将他生擒。” 阿元犹自纠结着,直到秦知亦一个眼风扫过来才醒过神,赶紧答应了麻溜跑去照办。 马车颠簸前行,乐之俞更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浑身的皮肤都烫的似乎要燃烧起来,宛如一条离开了水的鱼,拼命蹦跶着想要找到水源救命,却怎么也找不到。 焦躁中,他的唇边似乎有人递过了一粒药丸想让他吃掉,他下意识的张嘴,将送过来的手指也一起含住。 秦知亦感到自己的指尖似乎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到了,他顿了下,手僵住了片刻,心神也有些乱,不知是该拿出来还是留在那儿。 乐之俞却已经尝到了药丸的苦涩,眉头顿时皱成了团,舌尖抵着那颗药同秦知亦的手指一起都吐了出来。 “苦的,不吃,不······” “这是解药,吃了你就不难受了。” 秦知亦耐心的哄他,又从瓶子里倒了颗新的药试图递进他的嘴里。 “听话。” “我不吃!” 乐之俞这会子哪里听得进去什么道理,完全是处于一种无理取闹的状态。 他头摇的像波浪鼓,左躲右闪的就是不肯吃药。 混乱间嘴唇似乎是碰到了秦知亦的脸,他便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刺激似的,扑上去像只小狗样乱啃乱亲,毫无章法却又热情高涨,仿若抱薪救火般,要把秦知亦的理智也给燃烧殆尽。 “别乱动。” 虽然说着克制的话,但秦知亦的声音是微哑的,呼吸也是热的。 他用手捏住了乐之俞的下颌,执着的将那颗药喂了进去。 毫无意外的,乐之俞又挣扎着想把药吐出来,只不过这次秦知亦没有再给他这个机会,覆唇而上,严严实实的给堵了回去。 苦涩难当的药味在唇齿间弥漫,让乐之俞忍不住难受的发出的小声的呜咽,不过幸好,秦知亦的吻又像是苦尽甘来的那一点甜,逐渐抚平了他烦躁焦灼的情绪,转而沦陷在秦知亦的温柔攻势里,任他汲取了自己全部的心跳和呼吸。 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了。 这是乐之俞在昏过去之前,心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25章 薄雾清晨,天色微亮。 秦知亦醒来时,手还放在乐之俞的后背上,另一只手则搂着他的细腰,将他整个温软的身子都牢牢的圈在了怀里,两个人热烘烘的挤作一团。 乐之俞昨晚睡的并不安稳。 虽然吃了解药消了燥热,但意识依然混乱,似乎还一直在做噩梦,眉头紧皱,小脸惨白,双手揪着秦知亦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放,还是秦知亦将他抱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后背安抚了好半天他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娘······” 虽然声音很小又很含糊不清,秦知亦还是听见了乐之俞嘴里念叨着什么话。 听说人在脆弱受挫的时候,就会怀念起最能给自己保护和安全感的那个人。 乐之俞这是想他娘亲了啊。 秦知亦垂下眸子,看着他眼角盈出的点点湿意,心口也有些闷闷的,伸手为他拭去了泪水。 许多年前,秦知亦也曾同他一样,在梦魇中无助的落泪,在茫然无措时呼唤过亲人,但是母亲早亡,父亲冷漠,他的眼泪无人在乎,他的呼唤也无人理会,慢慢的,他就学会收敛起自己的情感,包裹住自己的内心,即使是在梦中,他也不再会掉一滴眼泪。 乐之俞还是比他要幸运的。 能养成这样一个天真任性又开朗的性格,离不开家里的呵护与娇惯,尽管为了逃婚和自由违逆了父母之命,可还是想着有朝一日能衣锦还乡和亲人重聚,虽不知那要等多久,但终究算是有个期待和念想。 而秦知亦,已经没了可等之人,也没人在等他回家团圆。 “秦哥哥······” 乐之俞在迷糊中似乎感觉到了脸上的温度,他闭着眼睛摸上了秦知亦的手背,挨着掌心蹭了蹭,又轻轻唤了声。 “秦哥哥。” 短短的三个字,却是黏黏糊糊如沾了糖的年糕糍团儿,听的人心头都软了。 秦知亦眼底的郁沉悄然散去,有柔和的笑意一点点浮现出来,他拂去乐之俞散落在额头上的发丝,在眉心落下个轻柔的吻。 “嗯,我在这里。” 也许从今以后,他也有了愿意等他回家的人了。 乐之俞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晕的厉害,盯着头顶绣着兰花的白色床帐出了好一会神儿,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昨天遭遇了些什么。 被挟持,被下药,被那个满嘴胡话,狡诈阴险的云致雨从高台推落,生死关头之际,是秦知亦又来救了他一次。 然后呢······ 乐之俞努力的想回忆起自己昨天在药性发作下,到底干了什么疯狂的事,但是越想脑袋里就越像搅浆糊似的想不起来,乱糟糟的成了一锅粥。 许多模糊又细碎的片段飞闪而过,虽然他看不真切也记不清,但还是能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秦知亦昨晚被他强行轻薄占了便宜。 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温热交缠的气息,让乐之俞顷刻间便红了耳根,又羞又恼的捂住了脸。 这种无聊话本里的下药睡人烂俗桥段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太卑鄙不要脸了!色诱也是要讲究光明磊落的好吗! 啊啊啊,秦哥哥该怎么想我啊,会不会觉得我又蠢又不矜持?没准还以为我同那个云致雨是一伙儿的,他肯定要对我起疑心,肯定要不喜欢我了······ 乐之俞后悔不及,蹬着两条腿在床上滚来滚去,恨不得能回到昨天以前,把一切都重新来过。 猛然间,他又想起了苏二说的话,两个男子若是做这种亲密之事,处于下风的那个,某处会很痛很不舒服,需要上药才行。 可是他除了头晕和脚伤,好像没什么其他的地方不舒服,按常理讲,也不可能是一点异样都没有的啊······ 乐之俞捂着滚烫的脸仔细的思考了一下,忽然间,有个石破天惊的可能性像闪电似的劈过了他的脑子。 难道,昨晚处于下风的不是他,而是······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秦知亦从外头走了进来,把手里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醒了?怎么这个表情,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语气淡淡的,就跟以前一样,听不出喜怒的情绪,仿佛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秦知亦还在替他着想,给他留颜面吗? 乐之俞呆怔了片刻,觉得自己该有点良心有错就认,于是用力的咽了口口水,鼓足了勇气问他。 “秦哥哥,那个,你,你疼吗?” 秦知亦挑了下眉,似乎有点疑惑乐之俞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是看到他唇角被咬破的小伤口了吗? 其实这点程度的疼对秦知亦来说,就跟蚊子叮了一下没什么区别,他本来想摇头,但在看到乐之余那副紧张兮兮的小模样时,又觉得很有趣,想着逗逗他也不错,便故作深沉的点了点头。 “疼。” 这个“疼”字就好似重如千钧的石头,哐当一下就朝乐之俞砸了过来,直砸的他眼冒金星,悲从中来。 疼,宁远承说疼,久经沙场,统领二十万大军的勇猛少将军,竟然就这样被迫屈居人下,威风扫地,万一传出去,以后岂不要被敌军在阵前羞辱笑话死他······ 天哪!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乐之俞羞愤之下,只觉的没脸再见秦知亦,双手扯过被子兜头就把自己罩了进去,乱滚到床的最里头,裹着棉被鼓鼓囊囊的靠墙缩成了球。 这么害羞啊。 秦知亦莞尔,从食盒里端出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来,迈步走到床边坐下,伸出只手隔着被子拍了拍那只球。 “好了,出来吃药。” 乐之俞听见吃药就抖了抖,瓮声瓮气的拒绝。 “我不吃。” “听话。” 与昨天惊人的相似,秦知亦又开始了哄乐之俞吃药的艰难历程。 “你尚有余毒未清,脾虚受损,吃药可以让你身体更快的恢复好,若是怕苦,待会给你吃块糖可好?” 吃什么糖,我又不是小孩子。 乐之俞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接着拒绝。 明明受委屈最多的是秦知亦,他却还忍着疼来送药,就凭着这份赤诚心意,自己就不该再任性矫情下去了。 做人本就要将心比心的。 想明白之后,乐之俞倏地掀开了被子,坐起身来接过那碗药,深吸了口气,仰头一饮而尽。 好苦! 他立时把刚才喝药时的豪气干云给丢在了脑后,皱着脸张口欲作呕。 秦知亦抬手便往他嘴里及时的塞了块糖进去。 “尝尝,这里头加了荔枝蜜,很甜的。” 的确很甜。 乐之俞感觉嘴里那浓重的苦味瞬间被清甜的蜜糖给冲散了,愁眉顿开,连眼睛都舒服的眯成了月牙儿。 “好吃!” 秦知亦轻勾起唇角,表扬似的揉了揉乐之俞的头顶,又从他手里接过了药碗。 “你是想吃了早饭接着睡会儿,还是起床梳洗,出去晒晒太阳?” 乐之俞含着糖,却是没答话,望着秦知亦欲言又止,半响,终于下了决心,一把握住了秦知亦的手。 “秦哥哥,你放心,我,我······” 他结巴了会儿,还是咬牙说了出来。 “我会对你负责的!” 秦知亦微怔了下,唇边的笑意愈发的深厚。 “哦?你打算怎么负责?” 乐之俞吭哧吭哧的憋了会儿,清了下嗓子正色道:“以后但凡我有的,都分你一半,但凡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为你办到,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 他本来想就此交代自己的来历,说我也可以封你当皇后,但估计秦知亦也不稀罕,而且他那个皇帝梦还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许这个承诺未免也太不靠谱了,便又硬生生的改口。 “我也可以和你成亲,让你当正室。” “正室?” 这两个字似乎是逗乐了秦知亦,他笑道:“难不成,你将来还想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 乐之俞被他问的一愣。 皇帝哪个不是三宫六院的嘛,不过“宁远承”明摆着是不会做什么宽容大度的贤妻,自己要是敢娶第二个,估计他会提着刀把所有人都给杀个干净。 罢了,他与我有救命之恩,为了我,又是发毒誓又是自甘人下,我也该拿出点诚意才是。 “我不要三妻四妾。” 乐之俞看着秦知亦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了句。 “我只要你一个。” 第26章 乐之俞的眼睛又圆又大,莹润剔透,眼尾却又有些微微上翘,这就显得他认真看人的时候,总像是带着几分潋滟的脉脉情意,轻易间就能令对方荡魂摄魄,心驰神往。 秦知亦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会被美色所动的俗人,但是乐之俞对他而言,却是独一无二的特别存在,让他终究也是不能免俗的心动了。 “和我成亲,只有我一个。” 他重复了一遍乐之俞的话,眼底溢出点愉悦的笑意。 “不后悔?” 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哪有反悔的? 乐之俞觉得自己要在未来妻子面前树立起一家之主的威严形象,顿时连小身板都挺直了几分,神情格外的严肃正经。 “我既认定了你,就绝不后悔,要不,我也给你发个毒誓?” 秦知亦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像水波涟漪一样荡漾而开,蔓延到了唇角眉心,如春风拂过了枝头新绽的桃花,使人心旷神怡,不自觉的就萌生了爱慕之情。 “发誓就不必了。” 他俯身上前,轻轻的抱住了乐之俞。 “我相信你。” 乐之俞的心“砰砰”乱跳了起来。 秦知亦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时的温热气息洒在上面,有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廊一直萦绕到了他的心里,也让他的脸颊再一次的绯红滚烫了起来。 如果能和秦哥哥一直这样亲亲热热的过下去,好像也是件挺不错的事情。 可是,他如果知道了我一开始就是存了欺骗的心思来接近他的,以后,会不会再也不愿意相信我了呢? 那,我现在要是趁早坦白认错,他能原谅我吗? 要是他不肯原谅我,反而就同当初那个梦里一样,恨死我了,我又该怎么办? 乐之俞有些患得患失,窝在秦知亦的怀里,双手回抱住了他的腰,声音闷闷的。 “秦哥哥,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跑去县衙,又为什么会去言朱楼吗?” “问这个做什么?” 秦知亦抱着他笑了笑。 “你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我,如果你不愿说,我一直逼问,得到的也只会是谎言,那我又何必多问呢?” 乐之俞被戳中了心病,秦知亦如此开明通情理,衬得他更觉得自己卑鄙无耻了,实话到了嘴边,愣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秦哥哥,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会失望吗?” 秦知亦感觉到了怀中人的不安和惆怅,把他抱的更紧了些,安抚似的顺着脊背拍了拍。 “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而且······” 他顿了顿说道:“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乐之俞听着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异样,好似暗含漩涡的河流,带着平静又危险的意味,仿佛是在向他昭示着些什么。 莫非,秦哥哥要先向我坦白身份,告诉我他就是宁远承了吗? 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忐忑,乐之俞不由的仰起头,眼巴巴的看着秦知亦,心脏跳的如同擂鼓一般。 “我觉得秦哥哥你哪里都很好呀,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要是他摊牌了,那我就跟着把实情都吐出来,横竖以后都躲不过去,干脆早死早托生,给个痛快吧。 乐之俞在心底不断的为自己打气,盘算着待会儿该怎么说才最合适,才能让秦知亦不讨厌他,至于这么早就摊牌会不会影响他的复国大业,已经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秦知亦垂眸与乐之俞对视,眼前人满心满眼都是他,表情期待而热切,仿佛就等着他说出自己的缺点,然后立马大度表示这算不了什么,你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的。 乐之俞总是自以为把心思掩藏的很好,殊不知他根本学不会逢场作戏,所有的情绪都摆在脸上,教人一眼就能看穿。 这样的性子,也许有时会显得不那么聪明,可更多的时候,秦知亦会觉得他十分的纯粹可爱。 毕竟如今这世上,脸上不带着假面具伪装自己情绪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为什么呀······” 秦知亦稍稍拖长了些声音,用指腹擦去了乐之俞嘴角残留的药汁,轻笑了一下。 “因为像刚才那样的苦药,我还要逼你喝上三天,若是不肯喝,我可是要罚你的。” “啊?”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乐之俞准备了一肚子的真心话顿时毫无用武之地,跟噎了块糕点在喉咙里一样难受。 “你要说的就这件事?” 秦知亦长眉微挑,又笑了笑。 “当然不止这一件事,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告诉给你知道。” 来了,来了! 乐之俞复又立刻紧张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秦知亦的嘴唇,生怕自己错过一个字。 秦知亦低头,离他靠的越发的近,近到两个人的鼻尖都靠在了一起,让乐之俞都以为,他是要过来亲自己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乐之俞连耳根都红了,呆怔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这次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被亲的准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什么都没有发生? 离的这么近,他终于是发现了秦知亦嘴角细小的伤口。 原来,所谓的“疼”指的是这个? 乐之俞顿时瞪大了眼。 一切都是我误会多想了? 那我刚才还对秦知亦说什么会对你负责,成亲只要你一个之类的话,岂不成了我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 啊,好丢人啊······ 乐之俞下意识的又想用手捂脸,躲进被子里去藏起来,但秦知亦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抱着他的手丝毫没有松开,不给他任何逃走的可能性。 “你难道是失望了吗?” 秦知亦调侃了句,微笑着在乐之俞柔软的唇上亲了亲,呼吸也与他交织在了一起。 “来日方长,该发生的以后都会发生,刚才你说要负责的,我可是当真了。” 乐之俞脸上通红,心中亦是滚烫,种种复杂的情绪糅合成团,憋的他有口难言,竟有点莫名想哭的感觉。 “秦哥哥······” 他贴在秦知亦的颈侧,像是害羞了一样把脸埋了进去,半响,小声又飞快的说了句。 “我会负责的。” 秋日的午后,太阳暖洋洋的,光线透着窗纱洒进来,晕开了遍地金黄,把整个屋子也烘托的闲适温暖了起来。 乐之俞吃了顿简单又可口的早饭后,倦意上来,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现在才醒。 秦知亦倚在床头,就守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在看,高挺的鼻梁在侧脸上投下小片的阴影,真如那本小册子里写的一样,好似山脊般傲然俊秀。 乐之俞悄悄的盯着他看了会儿,心情也跟着变的美好了起来。 “秦哥哥,咱们中午吃什么呀?” 秦知亦闻言,边将手里的纸张折起,边看着乐之俞说道:“吃庆功宴。” 庆功宴? 乐之俞怔了下,这才想起来从昨天到现在,自己还没顾得上和那群孩子们说几句话,也没问问苏一,拿了钱有没有给他们买好吃的吃个饱。 那可是他亲口承诺过的事情,总不能叫一群小孩子失望,骂他言而无信。 “我这就起来,秦哥哥的庆功宴,我可不能缺席。” 秦知亦取过干净的衣物递给了他,却是纠正了他的说辞。 “不是我的庆功宴,是你的。” “我?” 乐之俞惊讶道:“我有什么值得庆功的?” “当然有。” 秦知亦勾起嘴角,笑的有几分意味深长。 “你不顾自身安危,引青丹会的贼子出洞,协助朝廷一举捣毁了青丹会的据点,为雁城除了大害,这功劳难道还不值得庆祝下吗?” 第27章 从昨晚到现在,乐之俞基本上是处于混乱和昏睡的状态,以至于对于外面又发生了哪些事情,他都是一无所知。 言朱楼闹的那场动静,可谓是轰动了整个雁城。 有朝廷来的钦使带着许多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的羽卫军从天而降,把个整座楼围了个密不透风,骤然强攻入门,同窝藏在这里的叛贼逆党兵刃相接,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被打死打伤者足有上百人之多。 据说,连青丹会的一个大头目,鸾飞坛坛主也受了重伤,虽然趁乱逃走了,最后仍旧是因为寡不敌众,被追上去就地生擒。 而言朱楼里头其他的人,不管是客人还是倡优,哪怕只是跑堂扫地的仆役,门口闲逛的路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绑了双手关押了起来,连夜严审,盘查青丹会余孽。 不巧的是,在附近徘徊的苏二也被抓了个正着。 他本来只是见乐之俞进去后就大门紧闭,好一会儿又没见出来,心中有些担忧,刚靠近了些想打探下消息,就猝不及防的被人从背后捂了嘴,绑了手,头上还套了黑布,稀里糊涂的成了嫌犯之一,被拉去审问。 原本他想装傻充愣糊弄过去,可没成想来审讯的人压根就不吃这一套,不但连他和谁一起来的言朱楼,几时来的,另一人进去了多久,他们全都知道,显然是早就在周边暗中潜伏了许久,什么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苏二哪里见过这种严肃缜密的问审架势,心中自然是又惊又怕,更怕乐之俞去见鸾飞坛主的事被查出来,那他们主仆两人可就要被打成青丹会乱党,小命不保了。 他并不指望武功高强的“宁远承”会来救乐之俞。 毕竟这位手握重兵的岭西将军可比青丹会神主对朝廷的威胁要更大的多。 朝廷钦使估计巴不得能立马把宁远承找到送去京城控制起来,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宁远承又怎么可能为了乐之俞来蹚浑水自投罗网呢? 还好苏二向来脑袋灵光,急中生智之下,便称有青丹会的贼人县衙前见到他家公子相貌拔尖,生的好看,便花言巧语的想诓骗他去言朱楼,供那个好色的鸾飞坛主玩弄。 可他家公子早就听闻过青丹会的种种恶行,十分的不耻,因此想着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假作顺从的来言朱楼,就是为了引鸾飞坛主现身,然后发信号让留在楼外的苏二去通知官府来抓贼的。 哪成想朝廷钦使也选在今天动手,这不就大水冲了龙王庙,误打误撞的给碰上了吗? “我家公子真的是大好人,不能冤枉他啊!”苏二说着说着连自己都快信了,捶胸顿足的哭道。 可惜审讯之人听了他这篇声泪俱下的鬼扯,也并没有轻信放了他,而是公事公办的让他同其他人一样,把说过的话都写成供状,按了手印收走,听说要呈给钦使亲自查阅。 苏二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中的心情里熬了一夜,第二天被十分客气的从关押的地方请了出来。 昨天还铁面无私外分外冷漠的审讯人今天对苏二却是一脸的和蔼可亲,不但表示了歉意,还称朝廷钦使会给乐之俞送一座雁城的大宅院做嘉奖,以此表彰他的仁义之举。 “还有这种好事儿?” 乐之俞此时便站在这座地段极佳,宽阔深厚的宅院门前,发出了同苏二一样的感叹。 “真的白送给我了?” “嗯。” 秦知亦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地契和房契展开递给了乐之俞。 “连屋主的名字都已经换成你的了,自然是真的。” 乐之俞虽自小被圈养在无忧谷中,但也并非完全不懂外头的市价行情,这样一座大宅子该值多少钱他心中还是有数的,只要转手一卖,那可就是天降横财了。 刚说行李被烧了没钱花,结果就瞌睡遇到了枕头,白得一笔盘缠。 正好,他也不想让秦知亦冒险去劫什么县衙府库。 “劫富济贫”这名头虽然听起来很理直气壮,很正义凛然,可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贼”字,乐之俞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自己,但听不得有人说秦知亦一句不好。 他的秦哥哥就是这乱世中最光风霁月,堂堂正正的好人。 “哥哥!” 一进到正院来,那群小孩子看见了他和秦知亦,顿时兴高采烈的跑过来迎接他们,嘴里哥哥大哥的一通乱喊,中间还混杂着不知道谁叫的“娘子”,又响亮又清脆,听的乐之俞哭笑不得,连耳根都有些红了。 这些孩子同前两日初见时比起来,不但都换了干净合适的衣裳,明显也洗过澡梳理过头发,不再是那副脏兮兮的可怜样,除了瘦弱些,同外头那些寻常人家的孩子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了。 乐之俞很是欣慰,朝着跟在后头赶过来的苏一赞扬的竖了下大拇指。 “苏一,看不出来,你这么粗枝大叶的一个人,照顾起孩子来还挺细心周到的嘛。” “公子,不是我······” 苏一难为情的挠挠头,说道:“是县衙的文书派人过来料理的,他说这是朝廷钦使的意思,以后这些孩子会由官府照顾,不但衣食有了着落,还要送他们去学堂念书呢。” “朝廷钦使?” 乐之俞惊讶的睁大了眼。 新朝居然还有这种方正贤明,仁慈宽宏的好官? 孩子们围着他,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说个不停。 “哥哥,今天有烤全羊吃呢!” “还有活鲜鱼!我去看过了,足有十几斤,拿豆腐炖成汤,肯定好喝。” “点心,还有点心!好多种!都叫不出名字,可又好看又香,味道也顶顶好,哥哥你待会一定要尝尝。” “还有,还有······” 其实不用他们说,乐之俞已经看到了院子里正在忙碌的厨子们,以及源源不断摆上各个案桌的丰盛菜肴和糕点。 最吸引他视线的,是在庭院中央陈设的一架扁长的炭火炉,上面的肥羊已经开膛去皮,烤的金红油亮,诱人的香味飘得满院都是,直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跳出来了。 如今新鲜的羊肉可是稀罕物,便是乐之俞以前在无忧谷吃遍了山珍海味,羊肉却也只吃过风干腌制的,似这么大的一只活羊宰了现烤来吃,他连见都没见过。 “这也是钦使命人送来的。” 苏一顺着乐之俞的视线看过去,知道他对那羊感兴趣,便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倒出来了。 “我听厨子们说,这羊原是养起来,预备着县令过寿要摆三天宴席的压轴菜,结果才开席一天县令就死了,他后厨囤着的许多好东西都用不上,县衙里的人本来是想拿来置办酒席给钦使接风洗尘,可钦使连面都没露,直接传了个口信,让把东西都给送这儿来了。” 原来是这样。 乐之俞若有所思的眯了下眼睛,又打量了下这青砖红瓦的屋舍院落,问道:“不会这宅子的原主人,也是雁城县令吧?” “公子你真聪明,一猜就中。” 苏一笑道:“这儿就是雁城县令新盖的别院,里头陈设用具也都是崭新的,那个死掉的县令还没来得及住进来呢,一点晦气没沾,公子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 乐之俞的确是放心多了,要是屋子里住过新死的人,那行情可就要往下跌了,他还指望着把这宅子卖个大价钱呢。 说到卖个好价钱,乐之俞眨眼间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位朝廷钦使看起来挺宽厚的嘛,那我不如再去求他给写个亲笔牌匾挂门口,这宅子的价钱不是又可以翻上几番?” “对啊!能当钦使的官儿肯定是朝廷里的大官,那些豪绅富商为了能攀关系给自己脸上贴金,可不得来抢破头?公子这法子妙啊!”苏一立马跟着附和。 就连秦知亦也微微颌首赞同。 “是个好主意。” 得了支持的乐之俞愈发的有了底气,催着让苏一赶紧去取了纸笔来,他要现在就写一封信送去县衙给文书转交钦使,表达他的感激之情顺便再讨要块牌匾回来。 “公子,先等等······” 大约是被关了一晚受了惊吓,往常话最多的苏二刚才却是闭紧了嘴啥也不开口,听见乐之俞要给钦使送信才像是醒过神来似的,凑上前来试图把乐之俞拉到一边。 “这个朝廷钦使来头不小,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去主动招惹,免得引祸上身啊。” 来头不小? 乐之俞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角。 顶多就是个三品大员或者什么校尉都督之类的,能有多大来头?来头再大也比不过宁远承。 “听你这口气,你是知道什么内情了?倒是说给我听听,为什么不能去招惹那个钦使?” “这······” 苏二为难的看了眼秦知亦,声音压的更低了些。 “公子,人多口杂,咱们到那边去私下里说。” 秦知亦神色淡淡的,并不插嘴多问,似乎是对自己被排除在外没什么所谓的样子。 乐之俞却是怕秦知亦多心,立马皱起了眉头看着苏二。 “秦哥哥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也是一样的。” 苏二见他坚持,只得当着秦知亦的面说道:“我是被关押受审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有兵士称呼那主审的人为左郎将,左郎将可是在东宫地位颇高的武官,除了皇帝和太子,不受任何人的差遣,公子你想想,能让他听命的朝廷钦使还会是谁呢?” 第28章 会是谁?这还用猜? 新君刚刚即位,便是要微服私访也绝不可能选在这个时候,何况还是来清缴叛党这么危险的事情,那位钦使只可能是东宫太子。 乐之俞的眼睛顿时一亮。 他对这位为新朝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太子可是慕名已久,关于其如何在兵荒马乱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各场战役都如数家珍,以前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亚于同样英雄了得的宁远承。 甚至他还很惋惜过,宁远承始终持中立态度固守岭西,没有痛快出兵和新朝太子打一场。 要不然,世上肯定又多了一次强强对决的精彩战役载入史书和传奇话本里,能让他好好欣赏欣赏,幻想自己将来也许会同他们一样叱咤风云,干出番大事业来。 当然,这些只是“以前”的看法,现在在乐之俞的心中,宁远承的分量自是已经压倒性的胜过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子了。 转念间,他就已经懂了苏二不方便在人前说出口的顾虑。 太子此行是为剿灭叛贼来的,出手果断狠厉,可不是省油的灯,就算再没有名气无人知晓,乐之俞也是板上钉钉的前朝余孽,查出来了就要遭到朝廷无情的铲除,隐瞒身份还来不及,怎么还能去自投罗网? 何况他刚侥幸摆脱了是青丹会同党的嫌疑,如今还和“宁远承”身份这么敏感的人厮混在一起,但凡要是被新朝太子看出丁点端倪,不光宁远承要有大麻烦,他们这里所有的人都可能要引来杀身之祸的。 “咳,那便算了。” 虽说心有不甘,为了小命着想,乐之俞还是悻悻的放弃了写信找钦使要牌匾的念头。 可惜啊,若是能有当朝太子的亲笔,这宅子的价钱岂止是翻几番啊,那可就要卖出个天价来了。 苏二终于是松了口气,秦知亦却是微微挑眉,看了乐之俞一眼。 “为何要算了?” 乐之俞随口扯了个理由。 “呃,我又想了想,钦使已经奖赏我这么多东西了,该知足才是,何况他肯定很忙,我再去打扰实在是太过厚颜,万一让他觉得我贪得无厌那就不好了,我还是省些事吧。” 这理由听起来很合理,可秦知亦还是轻易的就看出了乐之俞眼睛里隐藏着的失望。 他顿了下,没再提起太子和牌匾的事,只安慰似的揉了揉乐之俞的头发,淡声道:“你这几天需要吃药调养身体,客栈太吵了多有不便,不如我们就来这儿暂且住下,也好好逛逛你的新宅子?” 乐之俞在他温柔的眼神里瞬间便忘了自己的那点失落,心情一下子又跃然起来。 “好啊!” 这宅子好歹也是他挣来的第一份产业呢,在卖出去之前,他可得先住一住过过瘾,将来若是大业得成,这儿不就成了潜邸了嘛。 但他马上又觉得有些不妥。 “秦哥哥,你不是还赶着去岭西吗?我会不会耽误你的行程了?” “不会。” 秦知亦微微笑了下。 “岭西就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了,晚去两天也耽误不了什么。” 这善解人意的话让乐之俞更加的高兴起来,挨着秦知亦的手臂贴紧,喜笑颜开的仰头看他,露出唇边的两个浅浅梨涡,似蜜一般的甜。 “秦哥哥,我说过以后我的东西都分你一半,所以这儿不光是我的新宅子,也是你的。” 秦知亦垂着眼与他对视,唇角随之微微扬起,带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来。 “那你呢?” “啊?” 乐之俞反应了下才明白秦知亦指的是什么,脸颊不自觉的就开始隐隐发烫,这么多人看着呢,暧昧的话他实在是有点说不出口。 秦知亦依然是那样含笑望着他,很有耐心的样子,似乎是一定要等到一个答案。 苏二很有眼色的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流涌动,立刻招呼着苏一把簇拥在乐之俞身边的孩子们都带走。 “羊烤好了,菜也上齐了,可以开吃了!快来,快来!” 美食的诱惑是巨大的,孩子们顿时欢呼着散开,向院子中央跑了过去,唯恐落后了会被别人抢了先。 乐之俞在这一片乱哄哄的欢声笑语里忽然就来了勇气,抓着秦知亦的衣襟凑上前,在他的唇上飞快的亲了一下,小声的说了句。 “我也是你的。” 第29章 乐之俞原本以为,他至少可以坚持写到七八十遍的时候才会觉得累。 可是他太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这才刚刚写了五十遍,他就已经心烦意乱,挺直的脊梁也慢慢松垮了下来,感觉疲劳的很,无数次想扔了笔不写了。 更让他灰心丧气的是,自己全神贯注认认真真临摹出来的字,同秦知亦的摆在一起,就好似雄鹰和雏鸟般天差地别,笔力和气势上被完全碾压成泥,压根就连影子都没有丁点像的。 秦哥哥还说天赋不重要,天赋就是很重要啊,就是写上一千一万遍又如何?比不了就是比不了嘛! 乐之俞有些自暴自弃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抬眼朝仅隔了一道屏风的里间望了过去。 轻纱朦胧,看不真切,隐约只能看到一个身材欣长高大的人躺在雕花的沉香木拔步床上,安安静静的在睡觉。 有微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拂过帐幔上低垂的流苏,带起水波轻摇似的涟漪,也仿佛吹散了乐之俞心头的烦乱,取而代之的,是融融的暖意和细细的酥麻。 所谓良辰美景画中人,用来形容此时乐之俞眼里的秦知亦,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也想现在就走进这幅画里,同秦知亦睡在一起。 这几日,他都是和秦知亦同食同寝,每晚都在同一张床上相拥睡去。 秦知亦的怀抱宽阔又温暖,乐之俞窝进去的时候就如同流浪的鸟儿找到了避风的大树,有一种近乎迷恋的安心感。 他也由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后来的食髓知味,每次入睡前都会主动的挤过去,把脸埋在秦知亦的胸口,听里头强健有力的心跳,和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声重合在了一起,暧昧而悸动,仿佛他和秦知亦从此就成为了一个人,再也不会分开。 虽然美人在怀,身娇体软又勾人心魄,但秦知亦也并没有趁机对乐之俞做出什么逾越底线的事,他只是温柔的抱紧了他,临睡时在乐之俞的额头和发间落下轻柔又纯情的吻,同他呼吸相连,交颈而卧,一梦到天光。 秦知亦太好了,好到乐之俞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在他面前都有些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他。 配不上就不努力了吗?秦知亦若醒来看到自己如此轻易的就半途而废,会不会对他失望,再也不相信他那些信誓旦旦的话语和决心? 乐之俞抿了抿唇,把目光恋恋不舍的从屏风处收了回来,落到了面前越写越潦草的字迹上。 一点耐心都没有,浮躁又急功近利,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还指望将来能做成什么? 若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躲在秦知亦的庇护之下得过且过,那难保将来会有一天,他会再也追不上秦知亦的脚步,无声无息的就失散在人海,蹉跎度完余生。 “区区一百遍而已,我能行的。” 乐之俞轻声的对自己又说了一次之前的话,脊背悄悄的再次挺直,捏着笔垂眸重新写了起来。 案桌上的小香炉轻烟袅袅,不知燃了多久,已然渐渐的熄灭。 在废了好几张纸后,乐之俞终于是写完了稍稍能让他满意的一篇字来。 开头的时候,他还在数着字数咬牙坚持,指望着快点熬到第一百遍,可后来全身心的投入进去后,他就忘记了再去数数,只琢磨着如何落笔,如何勾画,反倒是渐入佳境,越写越顺了,到最后,只怕是早就超过了一百遍,他也浑然不觉。 “累吗?” 乐之俞正欣赏着自己的佳作,耳边却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讶然回头,这才发现秦知亦不知何时从早已经里间出来了,就站在椅子后头静静的看着,直到他写完了,才出声惊动了他。 “秦哥哥,你快来看,我写的怎么样?” 像是急于想献宝得到肯定似的,乐之俞拿着纸就想站起来递给身后的秦知亦,可他坐的太久了,猛一起身,顿时头晕目眩,摇摇晃晃的几乎要站不稳。 秦知亦适时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稳稳的扶住了他,垂眼看向乐之俞手中的宣纸,微笑着开口。 “写的很好。” “真的吗?” 见秦知亦点头,乐之俞顿时欢喜的笑成了一朵花儿,靠在他怀里,把那张纸举得高高的,宛如得了先生夸奖的小孩子,想炫耀给所有人知道。 “我就说了我能做到的嘛,秦哥哥,你给我写个字帖吧,以后不管是一百遍还是两百遍,每天我都会好好练的。” “嗯。” 秦知亦答应了下来,将手臂拢的更紧了点,抱着乐之俞轻轻的笑了笑。 “今夜外头有灯节,想出去走走吗?” 灯节? 前几日雁城还因为县令被杀,山贼要袭城的传言而闹的人心惶惶的,现在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办什么灯节? 第30章 有时候,乐之俞真的觉得自己的运气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明明是受人坑骗,误打误撞去了趟言朱楼,犯蠢不说,还被个疯子挟持差点没了命,如此丢脸的一件事,他睡个觉起来却就什么都变了。 不但洗清了叛党同伙的嫌疑,还得了当朝太子的奖赏,解决了盘缠以及孩子们的安置问题,现在连他绞尽脑汁也想获得的声望民心也轻易得到了,顺利的都让他有点怀疑是不是有神仙在暗中相助。 那是不是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再抱着秦知亦好好睡个几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黄袍加身,坐在皇宫大殿的宝座上了呢? 这美滋滋的异想天开让乐之俞没忍住“噗嗤”一笑,正在喝的馄炖汤都喷了出来,不但把自己的前襟沁湿了一小块,还溅了好几滴到秦知亦的手背上。 太尴尬了。 更令乐之俞没眼看的是,朝秦知亦溅过去的不光是汤汁,另外还附送了一根绿油油的小葱花,在路旁成排灯笼的映照下,格外的显眼。 果然乐极生悲,来的不只有从天而降的好运气,更有他恨不得钻进地缝的丢人时刻。 “对不起,秦哥哥······” 乐之俞红着脸放下碗,手忙脚乱要拿袖子去给秦知亦擦拭。 秦知亦却拦住了他,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来,没有先给自己擦手,反倒是替乐之俞细心的擦去了下巴和衣襟上沾染的汤水,慢条斯理的说了句。 “吃东西的时候别分神,不然容易呛到。” 他离乐之俞挨得很近,神情温和,眼神专注,脸上笼罩着灯笼洒下来的淡淡光线,有一种俊逸又温柔的朦胧美感,看的乐之俞再一次不自觉的怦然心动。 若不是还有外人在场,估计他已经忍不住要亲上去,给秦知亦送个馄炖味儿的吻当赔礼了。 摊主老眼昏花,并没瞧见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暧昧举止,大约是临近收摊他也清闲了许多,便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了最近在雁城发生的事来。 这倒是正合了乐之俞的意。 刚才他就有不好直接挑明的疑惑想问了。 青丹会不是一向在市井巷尾中暗地里风评很好吗,就算这回不慎栽在了朝廷钦使的手中,也只会让人觉得是遭了当权者的镇压凌暴,从而得到小民们更多的同情和支持,怎么这次就成了摊主口中的“那群祸害”呢? 摊主果然是同乐之俞有缘,不必等他主动开口问,就跟心有灵犀似的,还当真就那么凑巧的也提起了青丹会这档子事。 原来那晚钦使的人把青丹会在言朱楼的据点一窝端了以后,第二日便在雁城县衙门口搭了台子,把从言朱楼搜出的刀剑兵器,毒药迷香,阴私账本等全都公之于众,直指青丹会就是个谋财害命的匪团贼窝,让大家看清他们的真面目,莫要再上当受骗。 还有不少被青丹会骗去所有钱财,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出来现身说法,讲述自己误入歧途的悲惨经历,一个一个说的声泪俱下,悲痛欲绝,叫在场的人听了都忍不住跟着难过起来。 更让人震惊愤怒的是,最后押上来的一个据说是青丹会的小头目还招认,他们想借着山贼袭城这个传言在雁城趁火打劫,杀人嫁祸,捞够好处后再把所有的黑锅都叩到朝廷头上去,让雁城人去和官府冲突对抗,而他们就可以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了。 乱世之中,普通人所求的从来都是最质朴的愿望,能有个栖身之地遮风避雨,能填饱肚子活下去,哪怕是茅屋陋室,粗茶淡饭,只要可以和家人安稳度日就行。 可如果有人要来毁掉这份得来不易的安稳,伤害他们的家人,那不管是朝廷还是青丹会,都将会成为他们痛恨唾骂的对象。 于是乎,青丹会这次算是阴沟里翻了船,在雁城人心里已经落得同山贼一样的可恨了。 而乐之俞因为在围剿言朱楼时立了功受到了朝廷钦使的嘉奖,得了县令陈松的宅子,这么大的事自然也瞒不过人去。 很快就有人从县衙文书那里打听到了这个“乐公子”就是那日自告奋勇,振臂高呼要号召大家抗击山贼的年轻人。 乐之俞的长相太过漂亮出众,因此很多人都对他留了很深的印象,只稍稍一提就恍然大悟的点头。 哦,原来是他啊! 这就是所谓的英雄出少年吧,不惧强权,不怕危境,只为了心中的那份正气和仁义,就不计生死,孤身犯险,险些连命都丢了,如此高风亮节的人物,无论年纪大小,都该受到大家的尊敬和感激。 乐之俞因此还被记载进了县志当中,他的大义之举将永远值得后世人敬仰和学习。 碗里的馄炖都冷了,可乐之俞早就忘了吃,坐在那儿听摊主闲扯,就犹如听了一出精彩纷呈的传奇说书似的,简直都有些入迷了。 还能这样?还可以这样?这说的真的是我吗! 他以前看那些帝王将相的故事经历,发现要得成大业,文韬武略都不一定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得到普罗大众的支持,也就是所谓的“民心”。 民心从一点点慢慢燃烧到一大片,最后形成毁天灭地的燎原大火,烧尽了旧朝的所有,为新朝的建立腾空了地方,打下了坚固的基石,是最珍贵最难得的宝物。 只不过乐之俞这民心得来的实在是稀里糊涂,让他自己都摸不着头脑,心虚惭愧的很。 思来想去,他觉得这可能是那位太子的一步棋。 毕竟围剿青丹会不是件简单的事,定是筹谋已久,那些所谓的证据和证人也不一定真的是从言朱楼搜出来的,只不过是要搞臭青丹会名声的一种手段而已。 而刚在县衙前大出风头的乐之俞正好可以用来推波助澜,让人信服之外还竖了个典型,你看,跟青丹会这种逆贼乱党混是没有前途的,投靠朝廷才能得到美名和奖赏,该选那条路,心里都有数了吧? 一举两得,高招啊! 乐之俞其实也不在乎是否被利用,反正他也没什么损失,得到的都是好处,但是心里对新朝太子也不再是单纯的仰慕好奇,而是更多了一丝隐隐的害怕和恐惧。 他是被万人称赞供上神坛,还是被千夫所指杀头论罪,只消一个晚上就能下定论,声誉性命都掌握在了别人的手里。 太子这样手段狠厉,心思深沉的人若是想要对付他,当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一比,还是温柔可靠,沉着镇定的“宁远承”看起来赤诚可爱的多了。 “秦哥哥,我们以后去到别的地方,也这样出来玩好不好?” 回去的马车里,乐之俞靠在秦知亦的肩膀上,微闭着眼睛同他说话,语气轻飘飘又软糯糯的,仿佛是犯困时的呓语一样,听的人心头都跟着柔和了起来。 “好。” 秦知亦应了句,揽着他的腰,让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声音虽低沉却是温柔似水。 “困了就睡吧,等到了家我抱你进去。” 家这个字听起来十分的悦耳,让乐之俞更加放松了情绪,倦意如潮水一样翻涌而来,贴着秦知亦的脖子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彻底的阖了起来,低不可闻的哼唧了一声。 “秦哥哥,你真好······” 秦知亦微垂着眼眸,伸手把一缕掉落在乐之俞脸颊上的头发替他撩了回去,温热的呼吸落在了他的脸上,随后而至的,是一个轻轻的吻。 “你也很好。” 乐之俞真的是玩累了,在回到宅子前便已经睡的很沉,哪怕是秦知亦将他抱进房间,替他脱下外袍和鞋子,用热毛巾擦了脸,又盖上了薄薄的棉被,他都没有再醒过来。 自然,他也就没有发现,往常都躺在身边抱着他入睡的秦知亦,已经悄然不见了踪影。 第31章 更半夜,万籁俱寂。 街上的灯笼已经逐渐熄灭了,整个雁城都陷入了浓稠如墨的黑暗之中,偶有打更人敲着木梆从小巷之中穿行而过,留下串细碎的响动,很快又重新归于一片静谥。 县令陈松当日身死的那座宅院,里头的女眷仆从早已树倒猢狲散,各自奔各自的出路去了,偌大的宅子变的空空荡荡,鸦雀无声,透着股阴森森的可怖气息,成了名符其实的“凶宅”,无人敢来靠近窥看。 与外头的漆黑阴沉所不同的是,在宅子地下隐秘的地牢里,却是灯火通明,光线亮的简直能刺瞎人的双眼。 “还不肯说么?” 阿元站在一个瘫在地上浑身血肉模糊的人面前,示意左右两边的羽卫将绑在那人胳膊上的铁链拉起,强行将他从地上拖着虚弱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吊在了刑架之上。 “你既是青丹会的坛主,想必是见多识广了,这个东西你肯定是认得的。” 他拿着手中一块钉满了铁钉的桐油板在云致雨的眼前晃了晃。 “若不想尝尝它的滋味儿,你就不要再浪费这最后的机会,说吧,青丹会神主的真实身份,还有与他相关的都有哪些人,有什么说什么,只消说出一个名字来,你就不必受这苦楚了。” 云致雨遍身的伤痕累累,手脚流着脓疮和鲜血,一张脸亦是肿胀变形,看不出半点当日在言朱楼的光鲜艳丽,简直是判若两人,显而易见,他这几日遭受了怎样的酷刑折磨。 “我,我不是都说了吗······” 他眯着已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着阿元,明明气若游丝,连说话都费劲,却还是咧着嘴笑了起来。 “青丹会神主就是,就是我呀,你快砍了,砍了我的头,去向你主子摇尾邀功去吧,哈哈哈······” 似这样的挑衅,阿元早不知听了多少回,根本不予理会,直接一个眼神,旁边就有羽卫从烧沸的锅里舀了滚烫的热水,泼向了云致雨的双腿。 “啊!” 云致雨嘶哑着喉咙惨叫着,疼的大汗淋漓,小腿抽搐个不停,可没等他稍稍缓口气,阿元就用手中的那块钉板按在了那被烫的通红的皮肤上,毫不留情的往下一梳。 这皮开肉绽的钻心之痛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云致雨状若疯癫的扭动着身体挣扎,拼了命的想逃离,可他现在就是块砧板上的肉,哪里逃的了,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痛苦与绝望之下,云致雨颤抖着两眼一翻,头绵软无力的垂了下来,就这么活活的被疼的昏死了过去。 “拿凉水把他泼醒,接着再审。”阿元道。 “是。” 羽卫答应着刚准备动手,从地牢的另一处却又传来了道冷沉的声音。 “不必了。” “殿下?” 阿元看着从暗处走出来的欣长人影,连忙迎了上去,有些惭愧的拱手低头朝他行礼。 “属下无能,到现在也没能让这贼子招供出有用的东西来······” 秦知亦面色无波,瞥了昏迷的云致雨一眼,淡淡道:“与你无关,他早已心存死志,再问也是无用。” “那殿下的意思是,不审了,直接杀了他?” “不。” 秦知亦把视线从云致雨身上收了回来,转而看向阿元。 “张贴榜文,放出消息去,明日起,青丹会的鸾飞坛主将被吊在城门口示众,以儆效尤。” 阿元怔了下。 城门示众? 把云致雨关在这等隐秘的地方,不就是为了防着青丹会来劫人吗?怎么现在反而要把他吊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那般惹眼?就算要杀鸡儆猴,也该先要了他的命,只吊具尸首上去,以免除后患啊。 正百思不得其解处,只听得秦知亦又说了句。 “这几日密切注意雁城内外的动向,布下人手撒网,以他为饵,等鱼咬钩。” 这话让阿元茅塞顿开,立马想明白了秦知亦此举的用意。 横竖云致雨也是没用了,不如把他丢出去当众给青丹会下个难题。 你们的坛主可还活着呢,若不来救,就表示青丹会惧怕朝廷的威势,绝情寡义,六亲不认,连坛主这样重要的人物都护不住,还指望护的了寻常的信徒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从此青丹会的声誉不光在雁城,在别的地方也会因此一落千丈,再也收买不了人心。 若来救,那就更好了,这般危险的任务,来坐镇指挥的肯定也是青丹会的重要人物,没准还能抓到比坛主地位更高的大鱼呢。 时间紧迫,容不得青丹会想出更周全的计策,他们只怕是要坐立难安,病急乱投医了,越慌乱就越容易露出马脚,与秦知亦而言,也就越有利。 “属下知道了,定会安排妥当。” 阿元利落的应承下来,又向秦知亦禀报了另一件事。 “殿下,京城飞鸽传书来的消息,罗越临被言官弹劾,不能上朝议政,陛下便日日在内宫之中召见他,听说还要为他造一座观星台,因耗资过大,户部拨不出钱来,陛下一怒之下罢了户部好几位大人的官职,最后不顾朝臣反对,坚持用了私库的钱,强行破土动工了。” 秦知亦眉头微蹙了下,眼中染上了些寒意。 他知道自己这个爹糊涂的很,可没想到糊涂到了这个地步。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连军饷都没着落呢,新君不想办法来开源节流,填补窟窿,给天下做个表率,却为了个臭名昭著的佞臣,玩什么千金难买一笑的把戏? 真是何其荒唐! 这是生怕不能给人以话柄,生怕没有人借“清君侧”的名头揭竿而起吗? 反正若有动乱,就让他这个儿子来顶着,至于他会面临多大的艰难险阻,会不会有性命之忧,皇帝完全不关心不在意。 尽管早就对这薄情自私的父亲死了心,可秦知亦仍是免不了的失望透顶。 这样昏聩愚昧的人,不配为人父,更不配为人君。 要不是母亲在临终前的那番话,他早就······ 秦知亦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连口气都是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之前交代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已经有眉目了。” 阿元赶紧说道:“探子回报,肃王府中有罗家小公子的画像,是肃王亲笔画的,应该与罗小公子本人样貌相差不大,我们的人已经在暗中拿到了那画像,很快就可以送过来给殿下过目了。” 秦知亦“嗯”了声,转身朝门外走了过去。 “罗越临那儿,安插几个细作近身,想办法取得他信任,这几日再派刺客过去入夜行刺,要动作干脆,不留痕迹。” 他说完顿了顿又停下了脚步,似是强调一样的补充了句。 “行刺只为试探他反应及实力,暂且不可当真伤了他,我留着他还有用。” “是。”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转眼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乐之俞醒来时,手习惯性的往旁边一摸,往常这个时候,他都会赖在秦知亦温暖的怀抱里,再磨蹭好一会儿才肯起床。 可今天,他却摸了个空,触手可及处一片冰凉,半丝暖意也无。 “秦哥哥?” 大约是已经完全适应了睁开眼睛身边就有秦知亦在陪着,这乍一不见了人,乐之俞莫名的就有些心慌,手撑在枕头上坐起身来,带着些初醒的茫然四下环顾了一圈。 没有人应声,屋子里也看不见秦知亦的踪影。 是去外面院子里了吗,怎么都不叫我······ 乐之俞顿时没了赖床的心思,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了地上,刚想披了衣裳去外头瞧瞧,眼角余光却瞄到了搁在枕边的一张纸上。 纸上写着两行字,字体苍劲有力,矫若惊龙,一看就是出自秦知亦之手。 “有事外出,晚归勿念,秦。” 乐之俞轻声念了遍,拿着纸有些纳闷又有些担忧。 走的这么急,事先也没有告诉他一声,难道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外头又是山贼又是青丹会又是新朝太子的,简直是群狼环伺,危险重重,秦哥哥出去可千万别碰上他们了。 乐之俞咬着唇瓣胡思乱想了一阵,视线又落在勿念这两个字上,仿佛是汲取到了什么让他安心的力量似的,慢慢平静了下来。 对啊,秦哥哥文武双全那么厉害,不管遇到什么麻烦肯定都能迎刃而解的,我又何必瞎操心呢?守在这儿别给他添乱就行了。 想通了之后,乐之俞的心情也跟着明朗了不少,宝贝似的把手里的纸收了起来。 今天临摹的范本有了,就练这纸上的九个字吧,等秦哥哥回来给他好好瞧瞧,就知道我昨天可没有吹牛,说会坚持就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门被“砰砰砰”的敲响。 “公子,你醒了吗?” 是苏一的声音。 自从知道了乐之俞晚上是和秦知亦睡在一块后,这几日苏一苏二就很有眼色的没有在早上打扰过,怎么今天倒是跑过来叫门了? 乐之俞随口答应了句,扯过挂在床头的外裳,一边穿一边朝门口走了过去。 在秦知亦的影响下,他现在系衣带绑腰封什么的都已经很熟练麻利了,再不用像以前在无忧谷那样,永远跟个提线木偶似的要等着仆从来伺候更衣。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种能自力更生的感觉还真的挺好的。 敲门声愈发的急,隐隐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和隐忍的笑声,乱遭遭的样子。 这是在搞什么鬼? 乐之俞疑惑的蹙了下眉,加快了步子了过去,双手用力的把两扇雕花木制门拉开。 “寿星公出来喽!” 伴随着孩子们的雀跃欢呼声而至的,是漫天纷纷扬扬的五彩花瓣,把乐之俞从头到脚都笼罩了起来,芳香又喜庆。 “寿星?” 乐之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的有些不明所以。 “谁?我吗?” “是啊,公子。” 苏一和苏二挤在门口,手里端着寿面和寿桃等物,脸上也像孩子们似的笑成了一朵花儿。 “今天是您的生辰呀。” 第32章 其实乐之俞并不喜欢过生辰。 以往在无忧谷时,杨夫人每次都会给他的生辰办的很隆重。 各色的古玩字画,金银玉器就如同堆山填海一样的当礼物送给他,玉液琼浆,珍馐佳肴也如滚滚流水一样朝他面前摆,只怕是皇帝老儿的寿诞也没他这么大的富贵排场。 满目皆是花团锦簇,满耳都是奉承恭贺,换个寻常人来,只怕要心满意足,欢喜若狂的好好享受一番。 可乐之俞越到这个时候,就越是感到烦闷和落寞。 再豪奢再阔气又如何?只能空摆给无忧谷的仆从护卫们看,既无朋友来访,也无宾客吃席,他依旧冷清清孤零零的,想出去逛逛散散心都不行。 这简直就是在往他痛处上撒盐,提醒他永远只能被关在这个华丽的笼子里,永远都飞不出去。 但现在不一样。 他终于从笼子里飞出来了,今天是他在外头过的第一个生辰。 没有金玉满堂,没有山珍海味,只有一群孩子在他身边吵吵闹闹,给他洒花瓣,送他自己做的竹蜻蜓,围着他一道把寿面吃了个底朝天,再高高兴兴的跟着他跑到街口,挤在人堆里看了回精彩的杂耍卖艺,大家一起高声喝彩,用力的把巴掌都给拍红。 如此简单,却又如此热闹,让乐之俞第一次体会到了过生辰的快乐,没了忧愁烦恼,只有开心和满足。 当然,如果秦哥哥也在场,就更好了。 日落暮沉,一轮新月缓缓升起,静悄悄的爬上了柳树梢头。 左等右等都不见秦知亦回来,乐之俞在屋子里也坐不住,干脆把纸墨笔砚都搬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点了盏油灯照亮,一边练字一边守着门。 星辰闪烁,微风送爽,在这天然空旷的环境下,练起字来倒别有一番意趣。 乐之俞原本还注意着院门那边的动静,后来渐入佳境,便完全沉浸于笔下墨韵,连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后站定,他都毫无所觉。 “进步的很快呀。” 带着淡淡笑意的好听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后有只骨节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拿走了桌边一叠写满了字的纸张。 “这么多,写了很久吧?” 是秦哥哥的声音,他回来了! 乐之俞的眼里顿时迸发出光芒来,急急的起身回头,却在看到秦知亦的一瞬,愣了愣。 与以往总是一身黑衣,冷峻深沉的打扮不同,秦知亦今天却是遍身素白,清淡矜贵,在月色烛火的映照下,真如芝兰玉树的谦谦君子一般,让乐之俞看的心都“砰砰”乱跳了起来。 怎么才一天不见,秦哥哥就变的更好看了呢······ 他没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张开双臂就扑进了秦知亦的怀里,把那劲瘦挺直的腰背圈了个严严实实。 “秦哥哥,你身上是有什么味道吗?。” 乐之俞把脸埋在秦知亦的衣襟里,仔仔细细的嗅了嗅,的确似闻到了一缕似有若无的淡淡幽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秦知亦可从来不是会用熏香熏衣服的人,这味道只可能是从外头沾染来的。 虽然明知不可能,但乐之俞还是眉头一挑,故意仰起下巴面露不悦的看向他。 “秦哥哥,你今天不会是去外面喝花酒了吧?” “瞎想什么呢?” 秦知亦嘴角微勾,回抱住乐之俞,顺手捏了捏他脸颊边的软肉。 “没去过寺庙吗?这是那里面的香火味儿。” 乐之俞还真没去过寺庙道观一类的地方,杨夫人最讨厌提起乐家的先人和故国,自然也不会办什么烧香祭祖的典礼,乐之俞这还是第一次知道书上写的“香火味儿”到底是什么味儿了。 “还挺好闻的······” 仿佛是想把这香味儿也沾染到自己身上一样,乐之俞像只猫儿似的贴在秦知亦的衣裳上蹭了又蹭,随口又问了句。 “秦哥哥,你去庙里做什么呀?” 秦知亦却没有马上回答他,沉默了会儿后,只淡淡说道:“没什么,随便走走。” 见秦知亦似乎是不想多说的样子,乐之俞便也不多问了,转而又兴致勃勃的聊起了别的事。 “秦哥哥,我今天写了那么多字,你快品鉴一下,哪个写的最好?” 秦知亦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语气亦是十分的温和包容。 “自然是个个都好。” “哎呀,秦哥哥,你这是在敷衍我,我要听真话······” 没等乐之俞抱怨完,秦知亦便把那叠纸拿到了眼前来,指尖在上头某处点了点,语气意味深长。 “最好的,就是这个秦字,铁画银钩,笔酣墨饱,足可见写它的人用心之甚。” 这话说中了乐之俞的心思,他写秦字之时,的确是比其他的字写的更为的认真,倾注了更多的隐秘感情。 可被秦知亦这样当面点破,他又不好意思了起来,连耳根都开始有些发烫,逃避似的把秦知亦手上的纸都夺了过来放回了桌子上,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别处拽。 “不看这个了,走,秦哥哥,我还有个惊喜给你呢!” 秦知亦由着他拉扯着快步朝前走,问道:“什么惊喜?” 乐之俞不答,回头朝他调皮的挤了下眼睛。 “你去了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当秦知亦坐在厨房外间,看着摆在自己面前这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时,微微怔了怔。 “这是?” “寿面啊!” 乐之俞腰间还系着围裙,亲亲热热的挨着他坐了下来,指着那碗里粗细不一的面条,颇有些得意的朝秦知亦说道:“这可是我今天跟厨子学了好半天,亲手揉出来的面,连汤底都是我调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秦知亦的反应同乐之俞想象中的有点不大一样。 他没有微笑,没有夸奖,甚至没有如往常那样伸手鼓励似的揉揉乐之俞的头发,他只那样静静的坐着看着那碗面,似乎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中一样,别说表情了,连句话都没有。 “秦哥哥?” 乐之俞本来是想和他一起来分享下生辰的快乐,顺便来邀功求个表扬,可万万没想会是这个场面,刚刚还雀跃不已的心情顿时低落了下来,连声音都变小了。 “你,你是不喜欢吃面吗?那就不用勉强了,厨房里还有别的吃食,我再给你去拿······” “没有不喜欢。” 秦知亦按住乐之俞的手背,阻止了他要起身离开的动作。 “我只是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的?” “你的生辰?” 乐之俞顿时睁大了眼,惊讶不已。 “我不知道啊,今天是我的生辰,所以我才会······” 他说到一半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又高兴了起来,对着秦知亦笑的像吃了蜜一样甜。 “原来我跟你竟是同日出生的吗?这不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嘛!” “今天也是你的生辰?” 秦知亦讶然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复杂,握着乐之俞的那只手稍稍用力的攥了下。 “你该早些和我说的,我都没有为你生辰准备些什么······” 乐之俞不在意的摇摇头。 “没事儿,我自己都忘了,还是苏一他们提醒我的呢,我也不需要什么身外之物,只要秦哥哥你愿意尝尝我做的面,就当是给我过了生辰了,好不好?” 秦知亦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眸,脸上的神情也跟着柔和了许多,片刻,点了点头。 “好。” 乐之俞愈发高兴了起来,眼巴巴的看着秦知亦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连忙追着问。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是不是有点咸了?” “不咸。” 秦知亦抬眼看向他,嘴角带着几分赞许的笑意。 “很好吃,没想到你在厨艺上这么有天分。” “真的?” 乐之俞开心的眼睛都笑弯了。 “既然你说好吃,那就要把它全都吃完,不然就是骗我的。” 秦知亦很爽快的应了声好,并没有半分勉强的意思,当真就这样一口一口的,把这碗明显卖相不佳的寿面全部吃完,连汤都给喝下去了。 如此捧场,对乐之俞来说,就是秦知亦送他的最好生辰礼了。 “秦哥哥,以前你过生辰,家里有人亲手给你做寿面吗?” 乐之俞本是随口一问,但刚问出口又立马后悔了。 他想起来,那小册子上可写着,宁远承以前是有过一个亡妻的,没准就给他做过寿面,自己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有。” 秦知亦垂了眼,低声道:“只是,我已经很久没再吃过了。” 没再吃过?人没了当然也就吃不成了······ 视线落到秦知亦素白的衣裳上,又想起他说今天去了庙里,乐之俞猛然间恍然大悟。 今天莫非是宁远承亡妻的忌日?所以他才要躲出去,在寺庙缅怀故人? 不知为何,乐之俞的心情瞬间又从高空跌落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不能生气,反倒应该为“宁远承”的情深意重而感动,再体贴大度的去软语安慰,借此良机换取宁远承对自己更大的好感。 可他做不到。 有种无端端的酸涩和烦闷卷上心头,让乐之俞连片刻都不想再坐下去了。 “我有点累,先去睡了。” 第33章 乐之俞并没有走成。 他才刚刚从桌边站起身,秦知亦就眼疾手快的握住了他的胳膊,只轻轻一带,他就因为站立不稳而跌进了秦知亦的怀抱里。 “你放开我。” 说不清是负气还是羞恼,乐之俞的脸上瞬时爬上了些可疑的红晕。 他也知道自己的这股无名之火来的很没有道理,简直可以称的上是无理取闹,所以连抗拒的话都说的一点底气也无,声音软绵绵的还带着些鼻音,听上去倒像是在撒娇一样。 “我都说了,我累了要去睡······” “你不是要睡了,你是在生气。” 秦知亦的口吻很笃定,他轻勾着唇角,含笑看着乐之俞,就像看着一个没吃到糖在闹脾气的小孩子。 “是因为我没有送你生辰礼的缘故吗?” “才不是。” 乐之余偏过头,心虚一样不敢与他对视。 “我哪有那么小气?” “哦?” 秦知亦微挑了下眉梢,朝着桌子上那只空面碗只瞥了一眼,便像是洞察了所有似的。 “那就是你听到我说以前也吃过别人为我做的寿面,觉得我可能是有旧情未了,所以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这你都能猜的出来?! 乐之俞张口结舌,想否认却无从抵赖,可若是要承认吧,好像又显得他格外矫情做作,真的有点拉不下这个脸,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更加不敢去看秦知亦的眼睛,头是越勾越低,就差没埋进秦知亦的肩胛骨里了。 头顶有浅浅的笑声传来,随后他的下颌被人轻轻的抬起,把红彤彤的一张脸也给调转了个方向,避无可避的对上了秦知亦的视线。 “你都不问我一下,就自己憋在心里吃飞醋,若是憋坏了可怎么好?” “什么吃醋?你别瞎说,我才没有呢。” 乐之俞犹自嘴硬,但心里早已泄了气,沮丧的很。 我真的就这么不会掩藏情绪,这么容易被看穿么? 问你有什么用,我一点都不想听有关你亡妻的事情,你说真话,我不高兴,你为了我说假话,我也同样高兴不起来,还不如不问的好。 越想越是不痛快,乐之俞抿了下唇,闷闷不乐的说道:“有什么好问的,你若是想说,自会告诉我,若是不想说,我一直追问,得到的也只会是谎言,那我又何必多问呢?” 这话是秦知亦以前对他说过的,没想到现在他倒是拿过来活学活用了。 秦知亦莞尔,覆在乐之俞脸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把他刚才揉面时沾上的些许面粉都一点点的擦干净。 他们离的是如此的之近,近到乐之俞都可以触及到秦知亦的长睫,溺毙在那双如春日湖水一般深邃又温柔的眸子里了。 “秦哥哥。”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拼命的驱使着乐之俞一样,让他终于是忍不住的问出了口。 “你觉得是死去的故人重要,还是活着的眼前人重要?” 秦知亦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似乎是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样奇怪的问题,稍稍顿了会儿后,还是认真的回答了他。 “这不能一概而论,也没法拿来做比较,死去的是谁,活着的又是谁,不同的人在心中的地位也是不同的,又如何能强行分个孰轻孰重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不接着问个清楚,乐之俞今晚只怕是要彻夜难眠了,他索性把自己那点羞耻心扔了不要,盯着秦知亦问道:“你今天去庙里,是去缅怀一位在你心中地位很高的亡者了,是不是?” 秦知亦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被戳破实情的慌乱神色,他也看着乐之俞的眼睛,淡淡的应了声。 “是。” 他承认的如此坦然,还如此冷静,连点纠结难言的模样都不装一下,这让乐之俞心里越发的憋闷,破罐破摔的又问了句。 “那就拿这位亡者同我相比,在你心中,是觉得谁更重要?” 秦知亦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难题,他沉默的与乐之俞对视,眼里的情绪暗暗翻涌,看不分明。 屋子里徒然陷入了一种安静到诡异的气氛中,乐之俞在等待中越来越尴尬,也越来越难为情,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话本里写的那种痴男怨女一样,为了些自私无聊的念头,竟荒唐到要跟一个死人争个高低了。 “秦哥哥你不用说了,我只是随口一提的,没有别的意思,你就当我没问过吧。” “都很重要。” 秦知亦突然出声,又像是怕他没听清一样,双手捧着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同我母亲,在我心中的地位,一样重要。” 乐之俞怔怔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开口。 “你母亲?你的意思是,今天是,是你母亲的······” “不错。” 秦知亦点了点头,语气沉静。 “今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我母亲的忌日。” 原来自己百爪挠心憋闷了半天,吃的竟是秦知亦早逝至亲的醋吗? 乐之俞的脸上火辣辣的,在秦知亦的怀里坐立难安起来,惭愧万分的垂下了眼睛。 “对不起,秦哥哥,我不该问那种蠢话,冒犯了令堂大人,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 秦知亦搂着他的腰,安抚似的轻拍了拍,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是我的错,出去前没有告知你原委,回来后知道是你的生辰,怕扫了你的兴,也没有同你说清楚,不怪你会多心。” 秦知亦越是通情达理,乐之俞就越是羞愧难当,他眼睛红红的,下意识的就靠在秦知亦的胸前,像鸵鸟似的把脸埋了进去,好半天才小声的说了句。 “你以后,可以带我一起去。” “嗯。” 秦知亦微微笑着,将乐之俞抱的更紧了些,贴在他的耳边说道:“她在天有灵,若看见我有了你这般好看的娘子,一定会很欣慰的。” 娘子这个词儿,以前只是调侃,可在此情此景下听起来,好像又带了一点别的深意。 乐之俞的耳根热的发烫,烧的脸上也是绯红一片,他往上贴在秦知亦露在衣领外的脖颈处,借着那微凉的皮肤才让自己脸上的滚烫消散了些。 为了挽回方才的冒失,也为了安慰思念亡母的秦知亦,乐之俞把姿态放得格外的乖巧,软糯的好比一只刚出锅的小汤圆。 “秦哥哥,你母亲把你生的这么好,又教养的这么出色,一定是位花容玉貌,温柔贤惠的大美人吧?” “她的确是很美。” 秦知亦抱着乐之俞,抬眸从窗子里望向了天边的月亮,仿佛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记得当时世人曾夸她,芳华万千动天下,我父亲后院之中美人众多,加起来却也及不上她一根头发。” 乐之俞发出“哇”的一声惊叹,神往不已的说道:“那岂不是美得犹如天仙神女一般,你父亲同她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一定羡煞众人了。” “不。” 提到父亲,秦知亦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 “我父母二人并非佳偶,而是怨侣,从我记事起,母亲便独居在一座偏僻阁楼之中,缠绵病榻,孤苦寂寥,我父亲刻薄寡恩,完全不念夫妻之情,直到她身死,也没有来看过一眼。” “啊?” 乐之俞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真的不宜开口说话,怎么说啥错啥,原本是想安慰秦知亦的,结果反倒是又勾起他的伤心事了。 “秦哥哥,对不起,我老是说错话······” “不知者无罪,你没什么错,用不着和我道歉。” 秦知亦的下巴挨着他的头顶,轻柔的碰了碰。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你为我做了寿面,我也有样东西送你,当作回礼。” 乐之俞哪里还好意思收他的回礼,刚要推辞,秦知亦却已经从怀中拿出了一块小小的翡翠貔貅,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这是我幼时,我母亲送给我的,寓意美满和好运,现在我把它转赠给你,愿你所求皆得圆满,运旺时盛,祸绝福连。” 乐之俞从小是在锦绣富贵窝里长大的,见惯了好东西,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秦知亦送他的这块翡翠,色泽水润剔透,雕工浑然天成,实属罕见珍品,绝对当得起“价值连城”四个字。 一碗简简单单的寿面就换了这么一个稀世珍宝回来,乐之俞都觉得拿着于心不安。 他现在无比懊悔自己的行李在客栈给烧毁了,让他想送点像样的宝贝给秦知亦都办不到。 “秦哥哥,这太贵重了,对你的意义又非比寻常,我不值得······” “你值得。” 秦知亦把翡翠拿起来,亲手给乐之俞挂在了脖子上。 “真好看,我喜欢。”他微笑着说道。 乐之俞不知道秦知亦夸的是这块翡翠,还是夸的带翡翠的人,说的喜欢,喜欢的又是什么。 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和汹涌而出再也压抑不了的热烈情意。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乐之俞不知道,但此时他忽然就无比的确定,这就是喜欢,他喜欢眼前的这个人,毫无疑问。 “秦哥哥,你在我心里,也是最重要的人。” 乐之俞双手搂住秦知亦的脖子,紧紧的抱住,眼尾有湿热的泪水漫出,大滴大滴的顺着脸颊滑落到了衣襟上。 “我,我不想再瞒着你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听了之后要是生气骂我罚我都可以,但是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秦知亦稍稍惊讶了一下,嘴角笑意不但不散,反倒是更加深厚了些。 他以为乐之俞是要向他坦白自己其实姓罗不姓乐,在家世来历上隐瞒了他的事情。 这又什么好生气的? 父是父,子是子,本来就应该分开来看待,罗越临的是非对错,下场定论将来自有结果,不管怎样都与无辜的乐之俞无关,也绝不该受到牵连。 从今以后,乐之俞只会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秦知亦感觉到了脖颈处的湿意,知道乐之俞在偷偷的流泪,心里更是柔软了下来。 得有多害怕失去他,才会紧张成这个样子。 “别哭了,我怎么可能不理你?今天是你的生辰呀,该多笑笑才是。” 他轻拍着乐之俞后背温柔的安慰着,顿了顿,低声又道:“其实,我也有事瞒着你,关于我的身份······”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像是生怕落后了一步就更难获得原谅似的,乐之俞抢在秦知亦的前头打断了他的话,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脸上还带着泪痕,脑子里却有热血直直的冲上头,让乐之俞不管不顾的就对着秦知亦说了句。 “不管你是谁,现在我喜欢的都只是你这个人而已啊,宁郎。” -------------------- 谢谢小天使们的评论和海星~~ 第34章 宁郎? 一直到乐之俞说出最后两个字之前,秦知亦都还是在微笑着的,沉浸在他主动向自己坦诚心意的默默喜悦当中。 以至于他有那么一刻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再不然,就是乐之俞太紧张太激动,喊错了他的姓氏。 “你刚才,叫我什么?” “宁郎啊。” 瞒了这么久,乐之俞终于勇敢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虽然有点害羞,但更多的是隐隐而来的期待。 “我以前看书上说,相好的有情人之间,都会这样称呼的,你放心,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我就私下里叫叫,在外头不会瞎喊的,要不,你,你也这样喊我一声来听听?” 对乐之俞,秦知亦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可在这次,明明是柔情蜜意诉衷肠的大好机会,他却迟疑了,甚至连轻扬的唇角也在一点一点的收敛了起来。 “不能暴露身份?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身份?” 他说这话的语气极为的寻常自然,似是闲聊一般,夜晚光线昏暗,乐之俞也并没发现他神色的微妙变化,犹自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问话。 “你是镇守岭西的少将军宁远承呀,新君召你上京受封,谁知半途遭遇山匪流寇,从此下落不明了,但其实你是想避人耳目暗地里返回岭西去的,我猜的对不对?” 说着乐之俞又有些得意,忍不住亲昵的捏了捏秦知亦的脸,想要开个玩笑。 “外头各方势力的人找你只怕是都找疯了,谁能料到,你却落在我手里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缘分天注定呢?” 秦知亦并没有笑,眸光一片冷寂,脸上神色淡然的甚至可以用“面无表情”四个字来形容,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乐之俞,沉默了半响,才声音暗哑的开了口。 “所以你逃婚是假,出来找宁远承才是真的?这是你家里人逼你这么做的,还是你自己愿意的?” “当然是我自己愿意的啊!” 秦知亦的话让乐之俞有点摸不着头脑,眨巴了下眼睛道:“逃婚是真的,出来找你也是真的,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与我家里人有什么关系呀?她要是赞同,我走的时候哪会跟她闹的这么僵,以后说不定连家都回不去了。” “是吗?那这样说来,你不惜和家里反目也要出来大海捞针找宁远承,想必是真的很仰慕他这个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乐之俞的错觉,从秦知亦淡淡的语气里莫名的听出有哪里不太对劲,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为什么都已经点破他的真实身份了,秦哥哥还要一口一个“宁远承”,而不是自称“我”呢? 他是在避讳,在否认,在跟“宁远承”这三个字撇清关系吗? 仿若有冷水从天而降,将乐之俞脑子里沸腾的热血倏地就给浇灭了。 难道,是时机还未到,秦哥哥并没有打算承认身份,自己刚才会错了意? 想要滔滔不绝把所有的实情都和盘托出的冲动瞬时被抑制住,乐之俞的理智也在渐渐的回笼,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害怕。 这些日子和秦知亦耳鬓厮磨,温馨暧昧的相处,让他几乎是全然放松了警惕,只记挂着谈情说爱,却忘了一开始要搅浑水干大事的初衷,忘了宁远承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 岭西将军毕竟是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杀过的人只怕比乐之俞吃过的饭都多,如果现在他起了恶念,觉得乐之俞知道了他的身份是个威胁,那今天就可能不止是他母亲的忌日,也要成了乐之俞的忌日了。 “我,我自然是很仰慕宁郎的啊······” 眼下形势不明,这会儿乐之俞可不敢再贸然坦白什么前朝余孤为了兵权来色诱你之类的大实话,只得模棱两可的捡了好听顺耳的来说。 “宁郎你骁勇善战,戍边守土,是天下男儿的榜样,我很早就听说过你的威名了,凡是外头跟你有关的邸报,话本,战术策论,不管什么我都会买回来研读收藏的,逃婚前我还高价从黑市收了本册子,把里头描述你样貌穿着的话都牢牢的记了下来,就是为了能尽快的找到你,一开始不说,是怕你会不搭理我,我真的是对你神交已久,想认识你而已,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乐之俞自认为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诚恳之极,凭着这些日子的情分,宁远承应该不至于就会对他断下杀手,至于以后该怎么圆回来,以后再说。 但他不知道的是,听了这番话的秦知亦,一颗鲜活跳动的心慢慢沉了下来,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死寂当中。 原来所谓的缘分天注定,注定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原来也没有什么一见钟情,两心相悦,有的只是阴差阳错,貌合神离。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是在错误中动情,在欺骗中动心,他以为找到了那个可以等他回家的人,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等的根本就不是他,一旦发现了整件事不过是场可笑的误会,是不是就要大失所望的离开他了呢? “宁郎?” 乐之俞见秦知亦周身的气势越来越冷,不由的咽了口口水,忐忑不安的问。 “我,我是又说错了什么吗?” “别再叫我宁郎!” 秦知亦徒然的提高了声音,带着些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凌厉,让乐之俞吓的浑身一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仓皇要从他怀中逃走。 “去哪儿?” 短短的三个字,却饱含着快要压抑不住的怒意,是乐之俞以前从未听过的语气。 他早已习惯了秦知亦对他的温柔细致,哪里见识过这样陌生的架势,慌乱中只当是宁远承生气发火要翻脸,一时间紧张的舌头打了结,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困了,我想去吃饭,不是,我累了,想回去睡,睡觉······” 秦知亦看着他颤抖的嘴唇和吓的发白的脸色,怔了下,心中暴涨的怒火和戾气忽的消散无踪,缓缓的冷静了下来。 何必呢,乐之俞也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若是知道,当初在客栈就不会故意撞过来了。 以前为了黏住他,乐之俞使的那些小手段小把戏秦知亦都心知肚明,他从未拆穿过,还觉得挺有意思,这个人傻乎乎的连戏都演的这么拙劣,能骗的了谁?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越看越觉得乐之俞有趣可爱,越相处越觉得乐之俞天真纯粹,有一颗赤子之心,是世间难寻的瑰宝。 而这块瑰宝喜欢他,为了同他在一起,什么苦都愿意吃,什么危险都不怕,既如此,爱演戏便演吧,他愿意陪着他演,并且乐在其中。 如今惊锣敲响,秦知亦才猛然发现原来傻乎乎的那个人竟然是他自己,连上错了戏台,演错了戏本都不知道。 更可笑的是,他现在连一句“你认错人了”都说不出口。 因为说了,大概就真的要戏终人散了。 秦知亦的眼神依旧晦暗低沉,像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令人望而生畏,可语气却是变的平静了不少。 “好,是有点晚了,我抱你回屋去吧。” 乐之俞听着这熟悉的温声语调,心中却还是余悸未消,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离开。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的。” 秦知亦的手臂紧紧的箍住他,没有给半分溜走的机会,直接横抱着人就站了起来。 “你不是说累了吗?” 他垂眸看着怀中如惊弓之鸟胡乱扑腾的乐之俞,语气放得更加的松缓了些。 “刚才是我心情不好,失态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害怕,我只想让你记住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乐之俞愣愣的望着秦知亦,不自觉的就停下了挣扎,僵硬的后背也软和了下来,像泄了气似的瘫在了秦知亦的胸前。 “你刚才真的有点可怕,我都快要被你吓死了。” 他小小声的抱怨着,眼里有泪花冒出来,又赶紧自己拿袖子擦掉,明明委屈得不行,却又在强忍着。 “对不起。” 秦知亦向他道了歉,眉眼低敛着,冷冷清清如月下银霜一般,沉静却淡漠。 “以后,我会注意的,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乐之俞侥幸试探的心思被全部打消,现在一点也不想去考虑什么以后,秦知亦对他而言,就像是最美好迤逦的一个梦,哪怕终有一天梦境会破碎,他也不想这么早就清醒过来。 “有······既然你不喜欢宁郎这个称呼,那我还是叫你秦哥哥吧。” 脚步停顿了片刻,又重新向前,秦知亦对乐之俞的话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嗯”了声。 “还有一件事,我也想让秦哥哥你记住······” 乐之俞仰起头,眼睛里雾蒙蒙的透着层水汽,衬着那微红的鼻尖,无辜又惹人怜爱。 “不管开始我说过多少假话,但现在我说喜欢你,是真的。” 秦知亦久久的没出声,在夜色中,他似乎将自己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都掩藏了起来,让乐之俞猜不出半点端倪。 但他最终还是妥协似的在乐之俞的额头上亲了亲,轻声应道:“嗯,我记住了。” 乐之俞藏着一肚子的心事,原本以为今天会彻夜难眠的,但当他躺进那张柔软舒适的床榻里,和以前一样被秦知亦拥着入睡的时候,就把什么烦恼都给忘了,眼皮子耷拉着,不过须臾功夫就进入了梦乡。 彻夜难眠的,另有其人。 窗外洒进来的朦胧月光让昏暗的屋子里增添了一丝淡淡的亮色,也让秦知亦眼底的情绪不再那么暗沉。 他无声凝视着乐之俞安静的睡颜,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直到漫漫长夜过去,天光破晓,他也未发一语,只是眉宇间不再有郁结低落,而是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坚定。 错误又如何,欺骗又如何,他想要乐之俞,乐之俞就只能是他的,而且,乐之俞不是说喜欢他吗? 只要他当真了,就算喜欢是假的,以后也必须要变成真的。 第35章 乐之俞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他醒来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咋那么心大呢?昨晚发生了那么多变故,冒失冲动之下差点把所有的事都搞砸了,你居然还睡得着? 转头望去,身边空荡荡,屋子里静悄悄,秦知亦又不在,枕边还是放着那张“有事外出,晚归勿念,秦”的纸条,仿佛什么都没变过,若不是纸条上头落笔的深浅同昨天略有不同,乐之俞都要怀疑昨天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个梦了。 他看着这张纸条出了会神。 与昨天担忧和甜蜜混杂的心情不同,今天再重新看到秦知亦的留书,他忽然就有了另一种的感受。 秦哥哥如果想走,他是根本留不住的,而且,连去哪儿找人都不知道。 他自以为掌握了所有,但其实,他才是那个被人掌握在手心里的人,就像他热血上头去主动坦白心意,换来的不是他想象中的感动和欣喜,却是怀疑和怒火。 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呢? 真的是他自作多情,错估了自己的份量,宁远承不过是对他有些好感,根本就没把他看的那么重? 乐之俞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想不通,干脆也不想了,起床慢吞吞的梳洗完,踱步到书房去练字。 “公子,公子?” 耳边传来了好几声的呼唤,让站在书案前拿着笔发呆的乐之俞惊醒了过来,他这才发现面前铺着的白纸上除了几个滴落下来的墨点,竟是一个字都没写。 苏二端着食盒已是在外间花厅里摆了一桌子的饭菜,担忧的朝他看了过来。 “公子,该吃午饭了,你早上就没吃,小心饿坏了身体呀。” 乐之俞本来想说没胃口吃不下,但鼻子一动,闻到那边传来的诱人香味儿,空空如也的肚子立刻很不争气的“咕噜噜”叫了起来。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犹豫了没多久,就扔下笔擦了手去吃饭了。 寝食难安,茶饭不思听起来是很痴情的字眼,但其实作践的是自己,伤害的也是自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的人,又凭什么来要求别人来爱惜你? 乐之俞用一番大道理安慰了自己,吃起饭来也格外的卖力,把以往那些挑挑拣拣嫌东嫌西的毛病都抛了不要,衣袖一挽,拿起筷子只管大快朵颐。 吃完了还意犹未尽的指了指桌上的那碗见底的淮山鲈鱼汤道:“不是说买不到鲈鱼的吗?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是秦公子早上拿过来的。” 苏二一边给乐之俞沏了盏花茶递过去,一边说道:“按理说这个时节确实是没有鲈鱼卖的,何况还是这么大这么肥的一尾活鲈鱼,秦公子倒是挺有门路的。” 乐之俞愣了下,没说什么,低头啜了口清香的茶水。 自己前天不过是随口一句想喝鲈鱼汤,没想到秦知亦还当真记在了心里,今天就让他如愿以偿了。 “公子,你脖子上带的是什么?” 苏二眼见的发现了从乐之俞衣领间滑落出来的小半块翡翠,好奇的凑近了瞧了瞧。 “这不像是公子你的东西啊?难不成,是宁······秦公子送给你的?” 乐之俞摸了摸翡翠,想起秦知亦给他挂上脖子时,那温柔专注的深邃眼神,耳尖就微微有些发红。 “是啊,据说这是他幼时,母亲送给他的,昨天我生辰,他就转赠给我了。” 苏二闻言立刻面带喜色的挑高了眉毛。 “他母亲送给他的东西?那如今给了你不就是认定了你的意思,这是最有意义的定情信物了呀,公子,你的计策果真有效,这么快就让他对你动真心了,看来大功告成指日可待啊。” 乐之俞听了这话只觉得刺耳。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要是真会用什么有效的计策,也不至于会坐在这儿烦恼了,至于什么大功告成,他更是没考虑过,如今他只希望秦知亦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怎么了,公子?” 苏二见他脸色不对,琢磨了一下问道:“你们昨晚不会是吵架了吧?秦公子做了什么事得罪你了?” “没有。” 提到昨晚,乐之俞就叹了口气。 “是我在他面前犯了回蠢,很丢脸。” “哦,就这啊?” 苏二很是不以为然。 “公子你犯蠢的时候多了,也不差这一回,秦公子他应该已经习惯了,想必不会在意······” 话没说完就看见乐之俞朝他瞪起了漂亮的眸子,咻咻的冒寒光,赶紧又改了口。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嘛,公子你这么聪明,下回肯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下回?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了。” 乐之俞又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沮丧。 “我现在都有点看不懂他了,好像很喜欢我,又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这喜欢又不喜欢的,差点把苏二给绕糊涂了,但他素来机灵,仔细一想便回过味儿来,看着长吁短叹的乐之俞,张了张嘴却又闭上,过了会后像是实在憋不住一样还是开了口。 “公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乐之俞正烦着呢,听见这句以前看书时就最讨厌的一句话,更心烦了。 “那就别讲了,肯定不是废话就是要说秦哥哥的坏话,我不想听,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苏二听话的闭了嘴,转身“蹬蹬噔”的就往外跑,但却不是要离开,而是趴在门边鬼鬼祟祟的四下打量了一圈,确定外头没人偷听后,又把敞开的房门合拢,这才折返到乐之俞的身边,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你在干吗?” 乐之俞被他这一反常的举动弄的有点懵。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没办法,隔墙有耳啊,咱们身份特殊,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苏二连声音都刻意压的很低,若非是如乐之俞一样离得这般近,是绝对听不清楚他说的话的。 “少主,你还记得你当初接近宁远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 这冷不防的一问,倒是把乐之俞给问的哑然了。 他当然记得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征服,要利用,要得到兵权的襄助,要让宁远承成为他复国大业路上的踏脚石。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一路走歪,离这个目的越来越远了,甚至,都已经快忘了个干净,反而只在秦哥哥到底喜不喜欢他的这件事上纠结个不休了。 “少主,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名为主仆,可我知道,你是把我和苏一当做朋友来看待的,那作为朋友,那我就不能老是让你由着性子胡闹,今天有几句忠言逆耳的话我非说不可。” 苏二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眼睛也是紧紧的盯着乐之俞。 “你对这姓宁的,不是逢场作戏,是假戏真做吧了。” 乐之俞向来好面子,若换了从前,定要口是心非的否认,再义正言辞的表示自己意志坚定,心中只有复国大业,绝不会为情爱所迷惑拖累。 可如今他却半天不答话,手里捧着的花茶都快凉掉了他也不喝,垂着眸子抿着唇瓣,一副心虚默认的模样。 这回轮到苏二开始叹气了。 “少主,你看了那么多书,应该明白孤家寡人是什么意思,你想复国当皇帝,还想有份真情真爱陪着你,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好事?若那宁远承是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便也罢了,我们尚且还能想办法压制住他,让他不能伤害你,可他不是个寻常人啊,若你对他动了真心,他却负你弃你,我们怕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到时你该有多难受多煎熬,下场该有多凄惨,你想过没有?” 乐之俞听到这儿,却突然的开口。 “他昨天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永远都不会伤害我的。” “他说你就信啊?” 苏二简直被乐之俞的天真固执都要给气笑了。 “你是戏假情真,怎知他就不是在逢场作戏了?再说,多少正经夫妻大难临头还各自飞,何况你和他无名无份,连个明路子都没过,说句难听的,将来他若要翻脸不认,你满盘皆输之余,只怕还要被人骂作无媒苟合的下贱姘头呢,这种奇耻大辱你可受得了?” 乐之俞的脸黑了黑,显然是不爱听苏二说这样难听的话,但他也没有还嘴,秀气的眉毛都快皱成了一个死结。 苏二觉得他的态度有所松动,便趁热打铁道:“听我一句劝,动什么都别动真感情,那是把软肋朝别人手里送啊,你若舍不得宁远承,就更要以大局为重,先利用他为你夺江山,事成之后再分了他兵权,废了武功锁他进后宫,到时候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胡说!” 乐之俞的脸更黑了,把手里的茶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 “这么卑鄙无耻,玩弄人心,便是当了皇帝也是个昏君,迟早是要亡国的!” “嘘!小声点。” 苏二慌的赶紧要去捂他的嘴,被骂的更是有些委屈。 “······少主,你以前不是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那是以前。” 乐之俞没什么底气的瞪了他一眼,大约也知道是自己理亏,没有接着和他争辩,手指揪着桌边的流苏,闷闷的说道:“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我控制不了我的心,我就是喜欢秦哥哥,就是想相信他的话,你就当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吧。” 苏二白费了一番口舌,半点成效没有,只得放弃劝说,坐在那儿无奈的摇头叹息。 “但是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乐之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无名无份的确是会遭人诟病,不如,我和秦哥哥马上成亲好了。” “啥?!” -------------------- 苏二:你清醒一点! 第36章 午后,艳阳高照,不见一丝凉风,虽已是秋日,但热意不减,在外头多站一会儿身上背后都得冒出汗来。 但雁城的城门处却还是有许多人顶着大太阳挤在一起,各种议论声,谈笑声,小贩趁着人多来叫卖杂货的吆喝声,父母管教不听话乱跑孩子的斥责声,还夹杂着驴啼马叫的牲畜声,乱糟糟的响成一片,宛如赶集般热闹的不行。 当然他们并非是真的来赶集,而是听说今天有个青丹会的坛主要被吊在城门口示众。 坛主是干什么的,在青丹会是什么地位,很多人都不知道,也不关心,反正能被拿出来杀鸡儆猴,肯定不是小鱼小虾,定是个大头目。 且先不提青丹会在雁城的名声已经臭了,这坛主再惨都得不到什么同情,就说这样的大头目,平日里也定是锦衣玉食,仆从成群的富贵人。 不少在乱世中苦苦熬日子的底层平民最恨的就是这种富贵人,凭什么我们贱如蒲苇,只是想要活下去都如此艰难,你们却能逍遥自在,坐享其成? 这样的恨意让贫富两者之间就算毫无交集,许多人也恨不得让有钱有势的那一方全都遭殃死绝。 比如这个青丹会坛主,以前大约是高高在上,让人碰不到一片衣角的,可如今却要狼狈不堪,形同猪狗一样被吊起来任人羞辱围观,真是想想都觉得痛快。 这样痛快的事自然要来亲眼瞧瞧才过瘾,所以雁城里不少人便呼朋唤友拖家带口的跑到这儿来,搓手跺脚激动不已的等着看热闹。 “让让,让让!” 人群中有几个衙役在努力的为一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人开路,嘴里大声的喊着。 “乐公子来了!” 原本吵吵嚷嚷的城门口稍稍安静了一瞬,随即陷入到更大的喧哗声中。 “快看,快看!是乐公子来了!” “真的?别挤,让我看一眼!”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人们争先恐后的往前涌,伸着脖子踮着脚,拼命的想看清这位最近在雁城声名鹊起的“乐公子”到底是长的什么模样。 也有不明所以的过路商人纳闷的问。 “乐公子是谁啊?你们怎么见了他跟见了神仙下凡似的?” “连乐公子都不知道?外乡来的吧?”旁边挨着的雁城人立刻鄙夷的白了他一眼。 “乐公子可是救了我们全城人的大英雄,若不是他,我们早就要背井离乡去逃难了,就连待会儿要被吊城门的那个青丹会狗贼,也是乐公子给抓住的,不仅如此,他还从山贼手底下救下了一帮无父无母的流浪小乞儿,让这些可怜孩子们有饭吃,有书读,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你说说,他年纪轻轻,相貌生的又好,心底又善良,还这么有本事,不是神仙是什么?” “真的吗?” 商人听的目瞪口呆,却还是有些不信。 “可我怎么听说,这青丹会的贼人好像是朝廷钦使抓的·······” “呵,朝廷的人既然这么会抓贼,那以前怎么没抓到?这次若没有乐公子不计安危的去引蛇出洞,朝廷钦使又如何,一样扑个空!” 那人说完,又立马意识到这是在大庭广众,非议朝廷钦使只怕是要引祸上身,顿时后悔不迭,只得装无事发生似的不再搭理这商人,扭头朝人群里挤进去跟着像潮水一样向前涌,呼喊声亦像浪潮般高涨。 “乐公子!乐公子!” 高坐在马背上的乐之俞,墨发朱唇,眉目如画,皮肤在阳光下白的几近透明,堪称上的是个冰肌玉骨的绝色美人。 这样的美人,完全配得上穿金戴银,珠翠满身的富贵打扮。 可乐之俞没有,他就穿了件简简单单的青色衣衫,束着月白的腰封,没有绣纹镶边,连个玉佩香囊也无,全身上下素净的就跟在场许多人的穿着一样寻常随意。 早在街头巷尾的纷纷传言中,乐之俞就已经被塑造成了一个寒门出身,不畏强权立志为民请命的草根英雄式人物了。 如今见到他这样的朴实无华的装扮,众人对传言更是多信了几分,对乐之俞也是好感越来越大了。 寒门又如何?寒门照样能出金凤凰! 瞧瞧我们乐公子这出色的样貌,这高贵的气质,比那些大家公子也不差呢,不对,比大家公子们还强得多! “乐公子!” 人们咧嘴扬着笑脸,自发的为乐之俞让开一条路,挥舞着手臂朝他打招呼,欢呼声不绝于耳。 乐之俞出来前,是没料到会遇上这样热情洋溢的欢迎场面的。 苏一告诉他今天云致雨要被吊在城门示众后,他想着来看看这个害他差点活活摔死的疯子落到什么惨样,好散散心中的闷气。 结果刚出大门就遇上了奉命前来送牌匾的的县衙文书,据说,这牌匾是朝廷钦使亲笔所书,作为额外的嘉奖送给乐之俞的。 想啥来啥啊! 这天上掉的馅饼让乐之俞的心情顿时愉快了不少,尤其是听了文书说有几家豪绅财主想要买他的宅子,愿出高价时,那心情更是拨云见日,一下子开心了起来。 既然想和秦哥哥成亲,聘礼可就少不了啊。 岭西苦寒之地,宁远承要养二十万的大军,又得不到朝廷的拨款支持,财力上肯定是艰难的,看他平日的衣着用度都是令行从简,想必为了筹措军饷也很费心力,那自己把这卖宅子的钱都当聘礼送给他,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惜留在无忧谷的那些历年积攒的生辰礼不能带出来,要不然,养岭西大军养个三五年都不成问题啊! “乐以忘忧。” 苏一把牌匾上几个龙飞凤舞的黑漆金字照样念了出来,高兴道:“公子,这朝廷钦使还挺有心的,把你的姓氏也给写进去了。” 乐之俞也很满意,乐以忘忧四个字听起来就很清新雅趣,不落俗套,兆头又吉利的很,挂在这大宅院里属实是锦上添花,让人一见便生欢喜之心。 只是这字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都是迥然有力,洒脱自如,气势也很足,若不是事先知道这是朝廷钦使写的,他几乎都要以为这字是出自于秦哥哥之手了。 果然优秀的人都是相似的,宁远承和新朝太子两个人,都是能文善武,卓尔不群的人才,若能亲眼见到他们二人在一起比试比试,那乐之俞真是此生无憾了。 县衙文书本就对乐之俞极为的欣赏推崇,又见他得了朝廷钦使的青眼赏识,更是上杆子拍马屁献殷勤,知道乐之俞要去城门口,便忙着让抬牌匾的衙役们给他开道扬威,一路吆喝着到了这儿,好好享受了把官老爷的待遇。 当然,同以往众人看见县太爷的排场就回避如蛇蝎,躲的远远不同,乐之俞是被无数好奇仰慕的目光所包围追随,如追星捧月般簇拥着他前行的。 乐之俞从小就希望自己得到很多的关注,可真到了这万众瞩目的地步,他又觉得心虚惭愧的很。 青丹会是朝廷钦使围剿的,山贼是秦知亦杀的,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也是官府帮忙安置的,就连他当初在县衙门口那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也不过是投机取巧出风头想占些便宜,并非是为了什么大义。 大家夸赞传颂的事情,其实都不是他的功劳。 盛名之下,实难相符。 虽说被架到高处收揽民心,是他一直所愿,但他涉世未深,脸皮尚薄,还做不到完全的心安理得。 “多谢诸位抬爱,多谢诸位抬爱。” 乐之俞含笑拱手抱拳,频频朝众人还礼示意,神色诚恳,姿态谦逊,半点没有居功自傲的轻狂模样。 刚才还心存疑虑的商人终于挤到前面看到这一幕时,瞬时便被折服。 “果然是个神仙人物啊。” 和他一样原本观望瞧热闹的外乡人也有很多,但在见到乐之俞后,也纷纷毫无例外的加入到了欢呼挥手的人群里,雀跃着大喊出声,希望能引起乐之俞的注意,朝看他们一眼。 只一眼,便可心花怒放。 不过乐之俞此时的注意力都被边缘处几个推推搡搡的人给吸引过去了。 那里似乎在打架。 也不是打架,应该是在欺负人。 乐之俞之所以能注意到那儿,是因为那个被欺负的人,实在是太怪异显眼了。 他衣衫褴褛,头脸被破布层层包裹起来,只留了两只眼睛在外头,可这双眼睛,却又是亮的吓人,衬得他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了下来,让人想不看到他都难。 有四五个人在拉扯叫骂,态度蛮横,呼呼喝喝的,像是要抢他的东西。 而那男子任凭威胁打骂,就是捂住怀里包袱不给,倔强的站在那里,犹如一棵被狂风卷席的枯树,脆弱又顽强。 推搡间,有人趁乱扯下了那男子裹脸的破布,纵使是隔着这么远,乐之俞仍是看见了他脸上触目惊心的丑陋疤痕。 那疤痕遍布交错,狰狞不堪,冷不防见了,真犹如活见了鬼似的叫人骇的脊背生寒。 这模样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纷纷朝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乐之俞亦是不敢看,下意识的把头都偏了过去。 也不知这人遭遇了些什么,竟把一张脸毁成这个样子。 瞧那穿着也猜的出来他过的很是落魄凄惨,怎么还会有财物让来人惦记争抢呢? 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更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心在鼓动,让乐之俞终于忍不住又朝那边看了眼。 破布的掉落仿佛是解除了什么封印,让男子终于是慌乱了起来,他低着头用手捂着脸,试图逃走,可那些人反应过来他只是个倒霉鬼并不是真的恶鬼后,哪里会放过他,越发的肆意攀扯,抢夺他的包袱。 真是太过分了,光天化日的就这么欺负一个可怜人,都是强盗吗! “住手!” 乐之俞拿着马鞭倏地指向那里,高声喝道。 第37章 书上那些路见不平,惩奸扶弱的故事里,从天而降的大侠们通常都是以“住手!”这两个字作为开场白的。 没想到今天自己也能有机会体验一把行侠仗义的感觉,乐之俞的心情还真有点小激动,喊这两字时更是用足了力气,打算好好的震慑一下那帮欺负人的鼠辈。 可惜他的声线不够浑厚有力,即使是提高了嗓门的怒喝,也达不到那种振聋发聩的效果,尤其是在这种乱哄哄嘈杂不堪的场面下,离他五步外估计就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压根就听不见他在说啥了。 乐之俞喊这一嗓子差点把喉咙都给喊劈叉了,结果啥用没有,还干咳不止,气的他捏着马鞭的手都抖了起来,一边抖还一边执着的指向那儿,咳嗽也要坚持说。 “住,咳咳,住手,咳······” 还好跟在他身边的文书是个耳朵好使,也有眼力见的,尽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还是立刻吩咐衙役们照着乐之俞指的方向跟着喊住手。 衙役们多年在县衙里喊“升堂”“威武”吓唬犯人,来喊个话自然是驾轻就熟,何况还是为大红人乐公子办差,那不得拿出吃饭的本事好长长脸? “住手!” 怒喝声响彻行云,如雷贯耳,将城门口的喧嚣都生生的压下了一截。 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乐之俞所指的地方,颇为义愤填膺的也跟着嚷嚷了起来,包括就在那周围附近的人,一个一个横眉怒对,打抱不平的作态,仿佛刚才袖手旁观,装聋作哑的不是他们一样。 这声势可把那抢东西的几个人吓了个够呛,以为自己惹上了什么大麻烦,再顾不上去跟那个满脸疤痕的男子拉扯,慌里慌张的就想钻人堆里逃跑。 可惜现在想跑是来不及了。 不过三五下的功夫,他们就被热心的众人拿捆牲口的草绳给绑了个结实,帮着衙役们一路给押到了乐之俞的面前,摁着头跪下。 “你们可知错?” 乐之俞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板着张脸,故作威严的问道。 他算盘打的挺好,先让这帮人自己把错处说出来,好让围观的众人明白事情的原委,再让衙役们带他们回县衙去过堂收监,这样以来,自己又可以多得一个“秉公任直”的美名了。 “这,这······” 为首的一个中年人面带惶恐,但更是有些委屈。 “小的们都是外乡人,初来雁城不懂规矩,实在不知是哪儿得罪了贵人,求贵人宽宏大量,饶了我们吧。” “规矩?” 乐之俞本想只走个过场不跟他们多啰嗦,但听到这样避重就轻的推诿之词,心里顿时来了几分火气。 “青天白日的就去以多欺少,抢夺人财,你们何止不懂规矩,更是不懂公理王法!管你是外乡人还是雁城人,干了坏事都得一视同仁的受惩罚,你们要辩,就去官府衙门里辩去吧!” “说的好!” 他这番义正言辞的话顿时赢得了周围一片的喝彩之声。 可跪在地上的那几人却是并没有如预想中的一样羞愧难当,反倒是一脸讶然,争先恐后的喊起冤来。 “冤枉啊,我们没有抢东西!我们是被人抢啊!” “是啊,干坏事的不是我们,我们才是那个被欺负的呀!” 这种死不认账的刁民,文书在县衙里见的多了,当下不等乐之俞发话,便抢先呵斥。 “住口!他一个乞丐势单力薄,如何欺负的了你们这么多人?乐公子亲眼所见,你们还敢抵赖?待押到衙门去大刑伺候,看你们还嘴硬不嘴硬?” 那些人听了,害怕自己要被拖回去上刑,愈发的叫起屈来。 “我们说的都是真的!这乞丐是个疯子,抢了我们先人的牌位不还,道理说不通,力气又大的很,我们几个人都制不住他,实在没办法才想强抢回来,贵人若不信,只管打开他怀里的包袱验一验,看那里头是不是只有牌位?若没有,我们甘愿认罪受罚!” 抢牌位? 莫说乐之俞听的一怔,就连见多识广的文书和围观的众人也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说抢金抢银哪怕是抢块饼都说的过去,抢牌位也太离谱了吧?这是要给自己认个野祖宗回来供着么? 可这些人言之凿凿,并且不怕当面对质,看来这事情也许当真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啊。 文书担心万一这帮人说的是真的,岂不是会让乐之俞打了脸下不来台? 谁管这些低贱流民的死活对错,他只管奉承讨好乐之俞就行,于是狠狠瞪了这些人一眼,不理他们的喊冤,招呼衙役去赶紧动手。 “满口胡言!越说越荒唐了,来啊,把他们都堵了嘴,直接押回去收监!” “是!” 衙役们答应一声,挽起袖子就要上前动手拿人,却只听得乐之俞出声阻止道:“等等。” 他把视线投向那个也被人推到面前来的所谓“疯子”,上下打量了一圈儿。 这人衣着虽然潦倒穷困,可腰杆却是挺的笔直,颇有些宁折不弯的意思。 尽管脸上疤痕累累,但依稀仍能看的出五官轮廓分明,气质不凡,年纪应该也很轻,不像是个乞丐,倒像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们说你抢牌位,可是真的?” 听到问话,这人却仍一言不发,他依旧是紧紧抱着包袱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亮如星辰,眨也不眨的盯着乐之俞,像个孩子似的,好奇又无知。 看来真的是脑子不太好。 乐之俞心里有点叹息。 世道乱了这么多年,多少王孙作庶人,也不知这个人遭遇了什么不幸,容貌毁成这个样子,连神智都不清,独身在外该怎么活啊。 他忽然就又想到了自己。 不知人间疾苦,也不知天高地厚,凭着一腔热血冲动就跑出来想干番事业扬名立万。 但其实如果没有杨夫人,他早就如那些孤儿一样在荒山里流浪讨食,苦苦捱日子,如果没有秦知亦,他早就不知道死了第几回了,就算没死,估计也会跟眼前这个可怜人一样,沦落成别人口中的疯子和傻子了。 “你把包袱打开让我看一下可好?” 乐之俞下了马,不顾文书的阻拦,走到了这乞丐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表情很是和善。 “我只看,不会抢,你若不愿意,那我可就要把你交给这些人,再不管了。” 乞丐还是半懂不懂的样子,但看着乐之俞指了指他怀里的包袱,倒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似的,很爽快的就把包袱往前一递。 “给你!” 地上那几个人都看傻了眼,刚才他们威逼利诱,用尽了办法都不能叫这个乞丐撒手把包袱交出来,怎么乐之俞一句话他就肯了? 乐之俞接过包袱打开来瞧了瞧,果不其然,里头除了些衣物,就只一块木制的祖先牌位,再无别的什么值钱东西了。 为了稳妥,他还是问了那些人一句。 “这牌位上的名讳是什么?” “姓罗。”为首的中年人连忙答道:“罗仁康,这是家父的名讳,小人这里还有路引文牒,贵人尽可查看,就知小人没有说谎了。” 乐之俞低头看去,牌位上面写的名字的确是罗仁康。 还真是错怪他们了。 原以为是行侠仗义,却没成想闹了个笑话,可见看人看事不能只看表面,否则就会被牵着鼻子走,白白的栽了跟头。 虽然有点丢脸,但乐之俞也不打算为了面子就将错就错的糊弄过去,他让衙役们解开了地上被绑着的几个人,又让苏二拿了十两银子给他们,拱手认真的朝他们赔礼。 “对不住,是我没有弄清事情原委就妄下判断,叫你们受冤枉了,还请原谅。” “不敢,不敢,是小人们行事不妥当,不是贵人的错。” 这些人哪里敢受他的礼,慌不迭避开,又是哈腰又是作揖的,连银子都不敢收。 “收下吧。” 苏二坚持把银子塞进了中年男人的手里。 “我家公子是真心赔礼,不是装模作样,你们怕个什么,只管拿着,再推辞,就是心里有怨气了,不给我家公子面子了。” 中年男子捧着手里沉甸甸的银锭,百感交集之下,都有些想哭。 他见过的贵人们都是趾高气扬,从不低头,莫说认错,不把他们杀了都是客气的,哪里有乐之俞这样知错就改,愿意把他们这些流民当个人看的。 “这个就物归原主吧。” 乐之俞刚想把手里的包袱递过去,那乞丐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着急似的叫了起来。 “不行,我的,我的······” “这不是你的,你不能要。” 乐之俞耐心的同他说道:“乱抢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是不对的,你想想,如果别人乱抢你的东西不还,你会不会生气?” 乞丐愣愣的看着他,尽管不怎么情愿,但还是听话的松开了手。 “我还,你别生气。” 傻归傻,倒也并非完全不明事理,能听劝就好。 “这样才对嘛。” 乐之俞表扬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转头将包袱还给了中年人。 “他虽神智不全,但到底还是做了错事,你若要追究,就让衙役把他押回去吧。” “算了算了。” 中年人忙摆摆手。 “东西拿回来便罢了,这牌位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东西,但其实在别人看来也就是一块不值钱的木头,何苦让他一个傻子为此去牢里受罪,没准还会丢了性命,那岂不是我的罪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放了他吧,当是我积德了。” 真是通情达理的好人啊。 乐之俞更是有些愧疚,朝中年人再次致歉,又看向乞丐。 “还不快赔礼道谢,不是人家宽宏大量,你就要去吃牢饭了。” 吃牢饭什么意思乞丐不懂,但他听懂了乐之俞是要他向别人行礼,二话不说就拢袖并指,低头躬身,朝中年人行了个恭敬的大礼。 他这举止进退有度,从容优雅,一看就是自小练出来的,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乐之俞觉得自己猜的没错,这人肯定是出身高门世家,遭了难才沦落为乞丐的。 中年人得了钱又得了脸面,满意的不得了,赶紧扶起他,反倒是又安慰了他好几句,这才带着其余的人,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你······” 乐之俞正寻思着要不要给这乞丐点钱,帮他找找家人什么的,却没想到他却上前一步,拉住乐之俞的手,眼神明亮,无比欢喜的说了句。 “我的。” 第38章 阿元觉得秦知亦有些不对劲。 虽然以往话也不多,但他从来都是冷静的,沉着的,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似乎世上就没有可以令他退却的困难险阻。 可他今天却显得有点心烦意乱,坐在那儿沉默的像座雕像,听着下属的汇报也不吭一声,唯有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轻叩,看样子好像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他,令他都分了神。 “殿下,果然不出您所料,青丹会沉不住气了,鸾飞坛主今日要被吊城门的消息一传出去,昨夜便有异动,我们顺藤摸瓜,探查到他们在城中的一处香料坊竟暗藏了数百斤的火药,也不知要拿去做些什么祸事,还好被我们先一步找到了,东西全部扣押,人也抓起来正在严审,说不定还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些更重要的线索来。” 这应该是个好消息,毕竟一切都在秦知亦的掌握之中,可阿元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喜色,就连那微蹙的眉头都未曾展开,目光低垂看着桌面,仿佛是都没有认真在听阿元刚才在说些什么。 殿下这是怎么了? 阿元心里直犯嘀咕,略略斟酌之下,便不再说青丹会,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殿下,罗家小公子的画像刚刚已经送到了,您现在要看吗?” 果然,刚才还毫无反应的秦知亦,听到这句话,眼光终于是徐徐的抬了起来,也总算是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个字。 “嗯。” 包裹严实的画卷很快便被送到了秦知亦面前的桌子上,阿元解开了外头防水用的厚重油布,将画卷缓缓的铺陈开来。 不得不说,肃王虽然吊儿郎当不学无术,但在画画上面却是颇有些天赋,犹善画仕女图,用色着墨都颇为大胆巧妙,观之当真有栩栩如生之感。 罗家小公子是肃王求而不得心仪之人,画起来自然是比别的更用了十二分的心,五官明媚,神态清晰,颜料浓淡相宜,勾勒精雕细琢,连头发都画的纤毫毕现,令画中人鲜活灵动的几乎快要从纸上走下来了。 阿元立在旁边看着,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眼睛睁的越大,到最后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这人怎么跟乐公子长的那么像啊?” 秦知亦面色沉郁的盯着那幅画,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那搁在桌面上的修长手指却是慢慢的攥了起来,骨节突出到微微泛白,似乎正在昭示着他冷静表情下的暗潮汹涌。 在昨晚之前,乐之俞是不是罗越临的儿子,对秦知亦来说,并不重要。 可在听过了乐之俞对“宁远承”一番真情实意的坦白过后,他忽然就想到了一些以前从未深思过的问题。 罗越临对儿子的出逃是真的毫不知情吗? 乐之俞娇生惯养,懵懂天真,明显就是毫无在外行路闯关的经验,又怎么会如此顺利的就出了京城,一路畅通无阻的跑了这么远都没有被抓回去? 是不是罗越临其实知道乐之俞倾慕宁远承,故意纵容乃至推波助澜,想靠着儿子的无双容色来吞下岭西兵权这块肥肉呢? 他一个佞臣,厚颜无耻的仗着皇帝的宠幸在京城狐假虎威,捞捞黑钱也就罢了,可如果还想勾连边将,祸乱江山,那这野心就已经到了必须得尽数诛灭的地步了。 乐之俞知道他父亲的这份野心么? 以前他曾向自己拉钩保证,既然选择了跟着他,便不会轻易被任何人动摇。 秦知亦从不信别人的许诺,但对乐之俞永远都是例外,他相信了他的保证,并且会因为他的信誓旦旦而心生柔软,愉悦欢喜。 可事到如今,那些柔软和欢喜的心情,已经变成了无形的大石,沉重的压在了秦知亦的心口上。 他也不敢肯定,乐之俞的保证,到底是给他的,还是给宁远承的······ 秦知亦把视线从画像中移开,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收起来吧。” 他声音低低的,表情亦是幽幽沉沉,如深潭湖水,一眼都望不到底。 阿元不是个笨的,收画的时候猛然间脑子里便有电光火石闪过,醍醐灌顶一般倒吸了口凉气。 对呀,我怎么给忘了,罗家公子是离家出走,这个莫名出现的乐公子不也是离家出走的么?他们二人年纪外貌和经历都如此相仿,难不成,就是同一个人吗?! 他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怪不得殿下突然对罗越临父子这么上心起来,之前要画像的时候就很奇怪了,今天又是这个反应,只怕是那位看起来单纯无害的“乐公子”露了什么马脚,让他觉察出了端倪,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吧。 我天哪,这姓罗的小公子到底是什么祸水,把肃王迷得个神魂颠倒,成了满京城的笑柄还不够,现在又来祸害太子了! “殿下,莫非这是罗越临的阴谋,故意安排他儿子来接近您的?那不如就杀······” 秦知亦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 “宁远承可有消息?” 阿元被问了个猝不及防,愣了下才连忙答道:“没有,也是奇怪了,他便是有上天入地之能,也不至于到现在也查不到一点踪迹来,该不会真像传言里说的那样,是摔下悬崖又遇上狼群,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既是传言,就不一定是真。” 秦知亦语气淡淡的。 “他也不见得有什么上天入地之能,到现在还不漏踪迹,只怕是朝中另有人在刻意掩护他,传我的令,在雁城及其周边村镇,严查路引,盘问生人,命各地里长挨家入户造册登记,有隐匿人口不报的,一律重责,另外把羽卫都散出去,荒山破庙,义庄野舍,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全力搜寻宁远承的下落。” “是。” 阿元先应了下来,又立刻惊讶的抬头看向秦知亦。 “殿下的意思是,宁远承就在这雁城附近?” “报!” 门外有人匆匆进来,低头拱手行完礼,朝向秦知亦奉上了一样东西。 “殿下,这是从昨晚抓获的青丹会余孽处搜出来的,应该是他们还未来得及传递出去的重要消息。” “蜡丸?” 阿元拿起那东西,放至眼前端详了下。 “这么小,是从哪儿搜出来的?” “嘴里,他们把牙齿挖空,再把藏着纸条的蜡丸填进去,这样既隐蔽又好销毁,若被抓,就直接吞到肚子去,不过这次被卸了下颌骨,晚了一步来不及吞,到底是被属下们搜出来了。” 嘴里? 阿元皱了皱眉头,手指一捻,便捏碎了蜡丸,取出了里面的纸条。 这么腌臜的东西哪能让秦知亦去碰,自然是由他代劳。 “殿下!果真是钓到了大鱼!” 阿元扫了眼纸条上面的消息,难掩声音里的兴奋之意。 “青丹会的少主也来了雁城!” “快放手!” 城门处,苏一苏二两人分别扯住乞丐的两条胳膊,拼命的想把他从乐之俞的身边拉开。 “我家公子好心替你解围,你怎么反倒赖上他了?再不松开,给你一顿好打!” 乞丐任凭他们拉扯,犹自巍然不动,攥着乐之俞的手腕死都不肯放,执着的重复着两个字。 “我的。” 这一幕同刚才那出闹剧简直是如出一辙,只不过就是把牌位换成了乐之俞而已。 见乞丐油盐不进,衙役们也跟着上前来帮忙,勒脖子抱腿掰手指,密密麻麻的把乞丐围了一圈,却是费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挪动他分毫。 “嘿,这小子吃了称砣不成!怎么能这么沉?” 这么多人还奈何不了一个乞丐,衙役们深感没面子,气急败坏之下就有人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发狠话要让这乞丐受点伤见见血,看他知不知道怕,还敢不敢不松手了。 “别,别。” 乐之俞连忙阻止了他们,转而对上乞丐干巴巴望着他的双眼,想了想道:“你是想以后跟着我吗?” 乞丐听不懂其他的人的话,可却总能明白乐之俞的意思,闻言便用力的点了点头。 “想。” “那好吧。” 乐之俞也跟着大方的点了点头。 “我答应了,你可以跟着我。” 乞丐刚才还有些低落的眼睛瞬间便又亮了起来,开心的连脸上的疤痕都挤成了一朵花儿,终于是松开了乐之俞的手腕,笑着朝他张开了双臂,看那架势似乎是马上要扑过来抱住乐之俞撒欢转圈圈。 “不行。” 乐之俞拿手抵在他胸前,阻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表情认真,要同他约法三章。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如果要跟着我,那以后不能再去抢别人的东西,也不能不经我允许就随便拉扯我,更不能犯倔不听好言劝告,能做到吗?” 乞丐抱不到乐之俞,眉毛都有些委屈的往下耷拉着,好像很想抗议几句,但他更怕乐之俞因此不要他了,尽管几个条件都听的一知半解,他依旧还是半点不带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能。” “公子,你还真要留下这个叫花子啊?” 苏二瞧着乞丐脏兮兮的一身破烂衣裳,很是嫌弃的拧起了眉头。 “我看他不仅傻,更是疯的很,力气还这么大,万一伤着你了怎么办?依我说,把他送到善堂去得了,何必管这闲事?” 乐之俞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 “你不懂,我自有道理。” 第39章 答应留下这个乞丐,倒不是乐之俞慈悲心泛滥爱管闲事。 同情是有,物伤其类是有,想要好好帮帮他的想法也是有的,但在见识到他异乎寻常的力气和坚如磐石的意志之前,乐之俞还真没想过如此草率的就去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书上说,天才和疯子只一线之隔,那些能人异士刚出场时,通常看起来也都有点疯癫潦倒和不正常,乐之俞觉得这乞丐大约也是书上说的这种人,看似痴傻,但却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留着他,没准将来就能派上用场。 出门前苏二的那番话,虽然难听刺耳,但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乐之俞把身家性命全押在秦知亦一个人的身上,确实风险太大,虽说他是倾心秦知亦,情愿赌一把,不撞南墙不回头,但假使真到了满盘皆输的那天,哪怕是为了能再见母亲杨夫人一面,他都该给自己留点保命的退路啊。 似乞丐这样的,他以后都得留心起来,没准就能多收揽几个可用的人才,不管是为他筹谋献策还是护卫平安,到底是有了属于他个人的势力,不用再像藤蔓缠树似的,事事都去依赖秦知亦。 “哎,快看,出来了!出来了!” 随着周围一片的喧哗兴奋的喊声响起,有个人从高耸的城门楼上被守兵抛了下来。 乐之俞循声抬头望去,待看清了那人的形容时,心头猛的就是一颤。 他知道云致雨这样的乱党逆贼落在那位铁血无情的太子手里会很惨,可没想到会惨烈到这个程度。 满脸血污,鼻青脸肿,头发如乱草,衣裳如破缕,手上腿上都是大片的烂肉翻卷,或结痂,或流脓,或仍在淌血,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他就那样被麻绳绑的结结实实,吊在半空中随风悠悠荡荡,仿佛下一刻就会坠落在地,摔的筋骨寸断。 初见时的光鲜灵动,狡黠阴狠还历历在目,而如今的云致雨却已然都不能称作是个人了。 乐之俞以为自己看到他的惨样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毕竟当初差点都被云致雨给活活害死。 可当真亲眼目睹过后,他心中的闷气并未疏散,反而越来越浓烈,夹杂着骤然而起的惊惧和害怕,犹如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脖颈似的,憋的他呼吸都开始不畅,连眼睛都恍惚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自己也如云致雨般被吊在了城门楼上示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底下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讥嘲,还有朝他扔过来的烂菜叶和臭鸡蛋,砸的他无处可躲,伤口犹如被凌迟了一般泛起无边的剧痛。 “狗贼!狗贼!” “还当是个救世的英雄,原来也是个假仁假义,争权夺利的小人!骗的我们好惨!” “老天有眼!揪出了这祸害,快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喊打喊杀声夹杂着各种朝城门处投掷的杂物,在乐之俞的眼前耳边模糊成一片,让他快要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陷入到了浑浑噩噩的胡思乱想中,头疼的几乎要裂开。 我不是狗贼,我不是祸害!我不是,不是·······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哪儿难受吗?” 耳边传来苏二焦急的呼唤声,让乐之俞混沌的神思清醒了一点,他迷茫的四下环顾着,涣散的眼神也慢慢的聚焦回来,这才发现自己还在马上好端端的坐着,毫发无损。 苏二发现了他发白的唇色和额头密布的冷汗,知道他胆子小,肯定是被这激荡可怖的场面给吓着了,忙又说了句。 “公子,要不咱们回去吧,别看了。” 乐之俞确实不想再看了。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这种不安分的前朝余孽同云致雨也没有什么两样,今天对着云致雨幸灾乐祸,咒骂唾弃,谁知明天是不是就会轮到他。 他曾一直以为成王败寇是件很公平的事情,可却从没想过,万一他就是那个败寇,能否承受的起这样惨痛的后果。 没露馅没被抓,是他运气好,可他的好运气真能永远这样延续下去吗······ 神差鬼使的,乐之俞又抬头朝云致雨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正好对上了云致雨的视线。 明明隔着那么远,明明下面有这么多的人,明明他的眼睛血肿的都快睁不开,可乐之俞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笃定,他就是在看自己。 而且这眼神怪的很,没有怨恨,没有怒意,更没有悲伤,反倒是透着股庆幸和难以言说的喜悦,好似是在告诉乐之俞。 “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一个人的神态是惺惺作态还是真情流露,乐之俞还是能分的清的。 云致雨是真的在关心他,真的为他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儿而高兴。 那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毫不留情的把我从言朱楼上推下来呢? 乐之俞怔怔的看着云致雨,看着他被底下的人唾沫横飞的咒骂,看着他毫无尊严的被扔了一身的脏东西,看着他在如此狼狈不堪的惨况下,却还坚持朝着自己露出的那抹欣慰笑意。 这是为什么呢······ 忽然间,像是脑子开窍似的,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云致雨当初把他从高楼上推下去,可能并不是想要他的命,而是想借此和他撇清关系。 毕竟他是与云致雨单独相处过的人,朝廷钦使想查的话,很容易就能查的到,光靠苏二胡诌的那几句什么引蛇出洞,舍生取义的理由,其实根本就不能轻易洗脱他是青丹会同党的嫌疑。 但是如果云致雨杀了他,乐之俞自然也就没了嫌疑,苏二的那些理由就很能站得住脚了。 秦知亦的身手云致雨是见识过的,云致雨是觉得秦知亦会去救人,所以才把乐之俞给推下去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可以说的通了。 一想到自己这个所谓的青丹会少主一旦暴露,就会遭到比云致雨更加残酷数倍的羞辱和刑罚,乐之俞心中的憋闷和难受又开始卷土重来,恨不得马上逃离雁城,离那个可怕的朝廷钦使越远越好。 云致雨遥遥与他相对而望,仿佛是猜透了他心中所想似的,带着笑艰难的点了点头,然后费力的张开了嘴,似乎是有话要告诉他。 乐之俞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在不厌其烦的重复着几个相同的嘴型,哪怕是这动作会让他干涸的嘴角流血开裂,他也不曾停止。 这句话一定很重要,让他如此费力都要让乐之俞知道。 “公子,你别盯着他看了,怪吓人的,回去说不定会做噩梦,我们快走吧。”苏一在旁边催促道。 “等等。” 乐之俞捏着缰绳不动弹,蹙着眉头紧紧的盯着云致雨。 “你们也帮我看看,他在说些什么?” “啊?” 苏一不解的跟着朝云致雨仔细的看了看,摇摇头道:“这哪看的出来,他都这幅德行了,现在哪有闲心说什么话,没准是在喊疼呢。” “不,他是在说话。” 乐之俞努力的辨识着云致雨的口型,试着去猜,可猜来猜去却总是拼凑不出一句完整通顺的句子来。 “一共六个字,第二个和第三个字还是相同的,到底是什么呢······” “砰!砰!” 他还没来得及琢磨出来,身边却突然炸响几声巨大的动静,像是过节放的炮仗一样,冷不防的震得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就松开缰绳捂住了耳朵。 马儿受到了惊吓,仰起脖子嘶鸣起来,不管不顾的胡乱掉头,冲开人群,驮着乐之俞朝着后面空旷的地方扬蹄疾奔而去。 “公子!” 身后远远的传来了苏一他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但乐之俞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他本来就不大会骑马,由人牵着慢慢走还行,放他自己骑快一点都够呛,更别提是驾驭这种受惊狂奔的马匹了,扑面而来的疾风和剧烈的颠簸险些都将他甩下马去,吓的他魂不附体,胡乱的大叫。 “停下,快停下!” 马哪里会听他的,速度丝毫不减,反倒是越来越快,慌不择路一般朝着荒郊偏僻密林里闯了进去。 枝叶横生,荆棘遍布,处处险境重重,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树枝勾住衣襟,硬生生的从马上给拖下来。 乐之俞的眼睛都被扬起的飞灰和草屑给糊住了,根本看不清前面的道路,只得伏低了身子,抱着马脖子死都不敢放。 照这样下去,他根本坚持不了多久,迟早是要被狠狠的被摔在地上的。 完了,完了,这回怕不是断胳膊断腿就是连命也要一起断了,我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死的也太草率了吧! 乐之俞眼泪都急的冒出来了,心中哀叹不已。 又是后悔自己以前没有好好学骑马,又是想着杨夫人要是知道他啥也没干成就给摔死了会得气成什么样子,更多的还是盼望着能有奇迹出现,来个人救救自己。 呜呜呜,秦哥哥,你在哪儿啊······ 第40章 仿佛是老天当真听到了他的祈求似得,蓦地,有人从身后翻身上马,双手绕过乐之俞,一把抓住了缰绳。 陷入狂躁的马儿哪里愿意受人控制,嘶鸣着左右摆头,后蹄疯狂乱踢,想把背上的人给狠狠甩下去。 乐之俞本就被颠簸的难受之极,这下子更是感觉自己像是遭遇了地动一样,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江倒海起来,几欲呕吐。 他知道有人来帮他了,但他连回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整个人僵硬的伏在马背上揪着马的鬃毛,完全是靠一口气在死撑。 幸好来人应该是个驭马的老手,几个激烈的回合下来,终于是掌控了主动权驯服了惊马,扬绳勒停了下来。 乐之俞白着一张脸,仿若劫后余生般不断的小口喘着粗气,好半天才敢把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 “秦哥哥,我······” 他的语气软软绵绵的,带着一丝委屈和轻颤,像是想要对亲近之人诉苦求安慰,还有对自己再一次的丢脸感到惭愧。 只是在看清跳下马站到他身边的那个人时,嘴里的话立刻卡了壳,连虚弱无神的双眸都惊讶的睁大了不少。 “怎么是你?!” 乞丐扬着满是疤痕的脸,立在马前,冲乐之俞张嘴笑的格外的开心。 “追上了,我跑的快吧?” “跑?” 乐之俞眨着眼睛,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问道:“你就这样追着马,自己跑过来的?” 乞丐用力的点头。 “对呀!” 莫说是受惊狂奔的马,就算是正常小跑的马,一个人光靠腿就想追上去,也是很难办到的吧?何况这路上还这么多山坡沟壑,荆棘密布的阻路,他居然还能跑的这么快?! 乐之俞震惊之下对乞丐更是刮目相看了起来。 果然我没有看错,这人当真是深藏不露的能人异士,挖到宝了啊! 书上说,对人才一定要虚怀若谷,抱诚守真,这样才可能换取到别人的忠心。 所以即使这个乞丐相貌骇人,神智不全,乐之俞也不会因此而糊弄慢待他,当下就勉力从马背上支起上身来,对着他拱手认真行了个礼。 “今日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可就惨了,回去之后我会好好谢你的,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吗?比如吃的喝的,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事,都可以来跟我提,只要我能办到的,定会尽力。” 乞丐有样学样,也抬手朝乐之俞回了个礼,似懂非懂的笑着。 “什么都行,什么我都要。” “那可不行。” 这傻里傻气的回答把乐之俞都逗的笑了起来。 “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做不到百求百应啊,我只是个寻常人,也只能满足你些寻常的要求,你若是要星星月亮,或者是要金山银山,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乞丐的脑子里明显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看见乐之俞笑了,他也跟着笑,见乐之俞打算下马,伸手就要去扶,却在刚触碰到乐之俞的衣裳时,又突然把手缩了回去。 “怎么了?” 乐之俞受了这场颠簸惊吓,身上正是难受的很,手脚酸软的连下马都十分的艰难,看到乞丐准备来扶他,正想去顺势借个力,谁知乞丐就跟被蛇了咬了似的收回了手,让他十分的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要来扶我的吗?” 乞丐有些局促的望着他,笑容没了,连声音都低了下来。 “没经过你的允许,不能随便拉扯你。” 乐之俞怔了下,方才想起来,这是在城门口,他答应留下乞丐时,两人约法三章里的一个条件。 连他都给差点给忘了,没想到这傻愣愣的乞丐倒记得这么牢。 “我说的不能随便拉扯我,不是这个意思······” 乐之俞本来想解释下,他指的是乞丐不能像初见时那样拽住手腕不放,无视他的意愿,做出强迫无礼的行为,但转念一想,说的太复杂了乞丐估计也听不懂,干脆也就不解释了。 “这样吧,那我就再加一条,以后你若是见我需要帮助,可以自作主张,不用经过我的允许,好比现在,看到我下马很费劲,你就可以直接过来扶我一把了。” “行!” 乞丐立马爽快的答应。 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管乐之俞说什么,也不管听没听明白,从来不过问理由,也从来不会推三阻四,只要是乐之俞的话,他就不假思索的照做。 乐之俞在心里默默的感叹了下。 得亏是遇见我了,要是被个阴险狡诈的歹人给骗了去,岂不是要利用他这个性格和身手当奴隶驱使干坏事了吗? 有了乞丐的帮忙,乐之俞总算是顺利的从马背落到了地面上,被搀扶着走到一棵树下休息。 他这幅在温室里娇养长大的身子实在是脆弱,上次从言朱楼上摔下来受了惊吓就让他病了好几日,这才刚刚好转些,又被吓了一场,整个人都几近虚脱,脏腑里又翻腾的厉害,忍不住倚着树就吐了出来。 这一吐几乎是将中午那顿饭都给尽数交代了出去,吐到最后嘴里全是苦涩,眼角噙着泪花儿,满脸都是汗水,把散落在脸侧的几缕头发都给沁湿了,分外狼狈可怜的很。 乞丐先是着急的围着他乱转,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他不那么难受,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就跑走,不一会儿捧着一只宽大叶子做成的碗回来,小心翼翼的递到了乐之俞的唇边。 “喝点水,会好的。”他说道。 乐之俞呕吐完之后喉咙里正干涩的难受,见了水如获至宝,低头就着乞丐的手里一连喝了好几口。 也不知乞丐这是从哪儿弄来的泉水,清凉甘甜,润贴入喉,瞬时就冲淡了嘴里的苦味,极大的缓解了乐之俞的不适。 “多谢你······” 乐之俞喝完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虚弱的向乞丐道谢,视线无意间落在他的脚上,顿时愣住。 大约是追着马跑的时候把鞋子给弄掉了,乞丐现在就是光着一双脚站在地上,脚背被荆棘尖刺划破了许多道口子,鲜血混着泥土和草屑都脏兮兮的黏在了一起,看起来惨不忍睹。 人常说十指连心,可这脚上若是受了伤,一样是钻心彻肺的疼啊,就算是傻,也不会没感觉的吧,怎么他看起来都毫无所谓的样子,反倒还跑前跑后的为我找水喝,这心眼也太实诚了吧。 乐之俞越看越觉得过意不去,手摸索着伸进袖子里,掏出块帕子来递了给他。 “你把这撕了两半,先凑合着包在脚上,等回了城,我再找大夫给你上药治伤。” 乞丐听懂了乐之俞是在关心他,眼睛更是亮了起来,不矫情也不推辞,接过帕子就照着乐之俞说的做,撕了两半,包在脚上打好了结。 别说,他包扎的手法看起来还挺熟练,连最后打的结都十分的利落,怕是都快赶得上医馆的大夫了。 想必是流浪在外经常受伤,又无人照料,就自己给自己胡乱治伤包扎,时间久了,都已经练的熟能生巧了。 乐之俞想到自己正在无忧谷时,哪怕只是手指蹭破点皮都一堆的仆人和大夫围着伺候,各种名贵药膏流水样的用,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同乞丐比起来,他真觉得自己奢靡浪费的都成罪过了。 这乞丐没准以前也和他一样,是锦衣玉食的过好日子长大的富贵人呢,如今却沦落至此,谁敢保证,他会不会也有这一天呢······ 乐之俞目光复杂的看着乞丐,顿了半响问道:“要不我帮你找找家人吧,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 “家?” 乞丐愣愣的,不明所以的摇头。 “不记得。” 乐之俞不死心,又继续追问。 “那记得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不记得。” “你叫什么名字总该记得了吧?” “不记得。” 什么都忘了啊,这可就不好办了。 乐之俞只得放弃了给他找家人的念头,想了下道:“没有名字总归是不大方便,要不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吧,我是在雁城遇见你的,就叫你阿雁怎么样?” 乞丐哪里会说个不字,立刻兴奋的点头。 “好!” 休息了会儿,乐之俞总算是恢复了些气力。 马方才就跑的没影了,这荒山野岭的,只怕一时半会儿也等不到人来接他们回去,万一耽误久了,天黑就更找不着路了,想到此,他便勉强起身,让阿雁扶着他往回顺着马蹄印寻摸着来路,先出了这片林子再说。 只是拐来拐去,马蹄印就越来越凌乱不堪,绕了半天也没找着大路,稀里糊涂的在林子里越走越深,处处都是大树遮天蔽日,连光线都徒然暗了下来,阴森森的让人背后都有些生寒。 眼看着前面是杂草生的越来越高,树枝也交错横生,明显是人迹罕至的样子,乐之俞又累的不行了,刚想说找个地方再歇息歇息,耳边却听到了远处有马蹄声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 听这动静,还不止一匹,似是有不少人呢。 难道是苏一苏二他们带人终于找到这里了? 乐之鱼心中一喜,顿时来了力气,踩上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双手合拢在了嘴边,大声的喊了起来。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半响后,马蹄声果然循声而来,离这里越来越近。 “太好了,真的是来找我们的,总算是能出去了。” 乐之俞站在石头上,高兴的话还没说完,阿雁却是脸色一变,飞身扑在了他面前,将他整个人都带着从石头上摔了下去。 与此同时,有利器破风而至,“呛啷啷”打在了石头上,溅起大片火花。 杀气腾腾。 第41章 乐之俞被突如其来的撞倒在石头下,摔的眼冒金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阿雁已经翻身腾转而起,一把背起他就跑。 马蹄声在身后紧追不舍,带着锋利尖头的羽箭如流矢一般疾射了过来,大有不把他们钉成刺猬不罢休的架势。 乐之俞这才醒过神儿来。 自己刚才那一嗓子没招来援手,反倒是招来杀身之祸了! 为什么会这样?今天出门又忘看黄历了吗! 他趴在阿雁的背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两只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揪住了阿雁的衣裳,满脑子的惊疑不定。 到底是谁要杀他? 山贼打劫?不太像,哪有山贼跑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劫道的。 青丹会识破了他的假少主身份要来寻仇?也不太像,他们在雁城自身难保,人都被抓了个七七八八,就算要与鱼死网破也会先去奋力杀了那个朝廷钦使,只怕是腾不出闲功夫来对付乐之俞这种小虾米。 那,难道是他的前朝余孽的身份暴露了,那位新朝太子派人来斩草除根了? 这个可能性让乐之俞顿时骇的瞳孔紧缩,后背发寒,连嘴唇也哆嗦了起来。 云致雨被吊在城门口的惨样还历历在目,这么快就要轮到我了吗?! 慌乱之下,乐之俞完全想不出什么脱身的办法,只能病急乱投医的把希望全都寄托在阿雁的身上。 “阿雁,快,再跑快些!” 不得不说,阿雁果真是有些本事的。 哪怕赤着双脚,身上还背负着一人,依旧是如猎豹雪鹰般迅疾灵敏,侧身弯腰,左拐右绕,不断更改着前进的线路,堪堪避开箭矢的攻击,将后头的追兵甩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只是乐之俞从他不断加重的呼吸和侧脸用力咬紧的肌肉线条感受的出来,阿雁支撑的并不轻松,若是迟迟不能甩掉后头的那帮人,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无门,生死就悬在这一线了。 越到这种时候,乐之俞就越有种浓浓的挫败感。 但凡他要是会些武艺,哪怕只是身子强健些,也好歹有些反抗自救的机会,不必像个废物束手无策,拖累旁人。 “阿雁,你放我下来吧,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快自己先逃,别被我连累白丢了性命。” “不!” 阿雁破天荒的没有听从乐之俞的话,丝毫没有扔下他的打算,反倒是咬着牙,将脚下的速度提的更快了些。 “你说过,让我跟着你的。” “我······” 乐之俞听他这斩钉截铁的语气就知道再劝也是无用,这人认准的死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真不知是该骂他傻还是夸他赤诚了。 恰在此时,有根羽箭破风极射而来,擦过乐之俞的手臂,倏然钉在了旁边的大树上。 有轻微的刺痛感自手臂传来,令他不自觉的皱眉“嘶”了一声。 阿雁闻声偏头,看到了乐之俞手臂上被划破的衣裳,以及那道淡淡的血痕,脸上猝而变色,猛的停下转身,抬头朝羽箭射来的方向瞪了过去,仿若是只被激怒的孤狼,即将要亮出报复的獠牙。 乐之俞怕他又犯了死脑筋,赤手空拳的就要上去拼命,连忙在他背上拍了两下,示意他快走。 “我没事,就擦破点皮而已,咱们还有逃脱的机会,别争一时之气,快·······”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雁已然伸手拔下树上的那只箭,扬臂狠狠扔了回去。 几乎只是顷刻之间,那只箭便刺进了最前头手持弓弩的追兵胸口,连惨叫都来不及,便从马上跌落滚地,血如泉涌,当场暴毙。 其余的追兵们似乎被这变故弄的措手不及,震惊之下更是愤怒不已,弃了弓弩不要,唰唰拔出腰间长刀,低吼着要全力策马而来,把阿雁给剁成肉酱。 如此危境,阿雁却毫无怯色,迅速的把乐之俞放到大树后躲避,自己则迎面向前,大有壮士不畏生死,一意孤行抗万敌的气势。 但在乐之俞看来,这与螳臂当车无异。 手无寸铁,血肉之躯,哪里抵得过那些刀光剑影?这不是去送死吗! “快回来!” 他急的大喊。 “不要命了!” 阿雁闷声不吭,也不回头,双拳紧紧握起,纵使是看不到他表情,光从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那义无反顾的决心和勇气。 “回来呀!” 乐之俞快把喉咙也给喊破了,也喊不回阿雁,又急又气之下扶着树挣扎着站了起来,打算冲过去亲自把这头倔牛给拉回来。 马蹄阵阵,激起草屑纷飞,眼看着就要离这越来越近,却猛然间接连轰然几声,顿时有火光冲天而起,炸的这群追兵人仰马翻,血肉横飞,七零八落的倒了一地。 这始料未及的场面让乐之俞目瞪口呆,连阿雁也给愣住了,停下脚步朝那儿望了半天,傻傻回头问了乐之俞句。 “这是神仙显灵了吗?” 大概是吧,除了神仙,还会有谁能这么力挽狂澜······ 乐之俞定定的望着远处那浓烟弥漫的地方,忽而心中又有另一种强烈的预感。 也许,不是神仙,是他想的那个人来了。 烟雾消散而开,有道人影自林中飞掠而来,如惊鸿穿云,足不沾尘,瞬息间便来到了乐之俞的这里,飒然落了下来。 乐之俞又惊又喜的望着来人那张俊逸出尘的脸,连眼眶都热了,整个人犹如向阳花儿终于见到了阳光一样绽放了开来,眼睛亮晶晶的,抬腿就朝他跑了过去,挥着手欢快的喊。 “秦哥哥!” 直到看见乐之俞安然无恙的那一刻,秦知亦眼中的冷峻才消散而开,刚要上前去接住乐之俞,阿雁却如临大敌的张开手臂拦在了面前。 “不许碰他!” 这语气凶巴巴的,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仿佛在警告秦知亦,再敢向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秦知亦眉头微蹙,视线停留在阿雁那疤痕交错的面容上,寒气森森的。 “让开。”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却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凌然冷意,夹杂万钧之势压迫而来,逼的人膝盖发软,不自觉的就想给他跪下。 阿雁没有跪,却也后退了半步,但仍然坚持不让,像座山一样的杵在那儿,沉默又倔强。 乐之俞怕他们之间起了冲突误会,连忙喊了起来。 “别,别,都是自己人!”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了两人的面前,绕过阿雁径直扑进了秦知亦的怀里。 “秦哥哥,他是好人,刚才救过我的。” 第42章 其实,早在从空中飞掠至此时,秦知亦就已经看出了阿雁是友非敌,否则,早就一掌将他毙命了。 这个满脸疤痕的怪人身上虽有杀气,却是呈防卫状态守在乐之俞的前头,显然他针对的,是后头的那群追兵。 既是没有威胁,那就无需在意。 直到他拦在秦知亦的面前,像头被外来者侵入领地的野兽似的目露凶光时,才让秦知亦正眼打量了他一圈,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这人蓬头垢面,衣着破败,貌似是个穷困潦倒的乞丐,可他眼中却无半丝颓废怯弱的神态,眼神明亮的像是点燃了一簇烈火,纵使是疤痕爬满了整张脸,也丝毫不减那临危不惧的独特气质。 看来,他绝对不是个普通的乞丐那么简单。 既然不简单,那他就不是无辜无害的,他的来历和目的,都值得令人警惕。 而真正让秦知亦心生不悦的,是他似乎将乐之俞当作了自己的所有物,理直气壮的替乐之俞作主,抗拒旁人的靠近。 他没有权利这样做。 乐之俞讨厌管束,极为的向往自由,哪怕是在外头碰的灰头土脸,处处受挫,都不愿意乖乖的呆在金丝笼中受人摆布,像极了一只离巢的雏鸟,虽然脆弱经不住风雨,却不会放弃能在万里晴空下飞翔的快乐。 这也是秦知亦为什么没有一直没有在乐之俞背后安插暗卫贴身保护的原因。 他不想让乐之俞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窥探,虽然没有恶意,对于不知情的乐之俞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无形的束缚。 不管是江湖险恶,还是人情冷暖,多少也该让乐之俞自己去经历一些,这些经历也许会带来危险和痛苦,但同样,也会带来成长和阅历。 秦知亦会保护他,迁就他,满足他的要求,但不会打着为他好的借口去干涉他。 所以这个乞丐,逾矩了。 乐之俞并不知道秦知亦心中所想,他只觉得秦知亦看向阿雁的眼神十分的冷淡,怕他因为阿雁的无礼而生气,便在他的怀中仰起脸,小声的解释。 “秦哥哥,他神智不全,行事有些鲁莽冲动,但真的是个好人,这次多亏了他救我,我总该回报他的恩情才是,看他无家可归怪可怜的,我就答应收留下他了,以后寻机会帮他找找家人,在那之前就让他跟着我们吧,好不好?” 秦知亦看着他虚弱苍白的面容,便知他今天受惊不轻,目光顿时轻柔了下来,伸手将他凌乱的衣领整理好,又耐心的用指尖替他梳理着散掉的头发,淡淡的开了口,语气虽平静,却掩不住声音里的温和依从。 “既是你答应了,那就留下他吧,我没意见。” 乐之俞松了口气,把头轻轻的靠在了秦知亦的胸前,双手环在他的腰上,抱的更紧。 直到此时,他才有了种真正脱离了危险的安全感,呼吸与秦知亦的心跳声混合在了一起,缓缓的抚平了他紧张后怕的情绪,真正的放松了下来。 “秦哥哥,刚才你都不知道有多惊险,要不是阿雁,我差点连命都没了,以后你可不要再离开我了,不管去哪儿把我带上吧,我不会碍你的事的。”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一丝抱怨的意思,只是含着些心底快要憋不住的委屈。 秦知亦直到现在,依旧不信任他,还对他存着很重的戒心,所以才会在被戳破真实身份后,对他一下子变了脸色,第二天就消失不见,连去向都不告诉他。 这次他等到了秦知亦回来,那下次呢? 下次会不会在某一天,乐之俞就再也见不到秦知亦,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没有嫌你碍事。” 似是感受到了乐之俞的不安,秦知亦微垂眼眸望向他,放在他后背上的手轻轻的拍着安抚,声音却有些低沉。 “你若想跟着,我以后便带着你,只是······” 乐之俞等了半响,也没等来只是的下半句。 他把这当成了秦知亦婉转的拒绝,一时心中委屈更甚,仿若堵着口气似的,上不去下不来。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对我猜疑戒备也是应该的,毕竟,我确实也没安什么好心思。 乐之俞抿了抿唇,将失望落寞的情绪用力的咽了回去,松开手,从秦知亦的怀抱里抽离了出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 “秦哥哥,后头那些追杀我的,到底是什么人,你猜的出来吗?” 第43章 暮色茫茫,天地间喧嚣的万物逐渐变的沉寂了下来。 倦鸟归巢,凉风习习,星月在云堆里若隐若现的探头,好似蒙上了一层轻纱的点点灯火,用微弱又朦胧的光亮映照着山川道路,为行人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漫漫长夜即将来临。 离雁城数里外的官道旁,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因占着位置好,来这儿歇脚的客人也多,眼下正值晚饭时分,门里门外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嘈杂又热闹。 最开始秦知亦说要来这里时,乐之俞是不同意的。 “秦哥哥你是艺高人胆大,但我今天都已经快被吓破了胆,实在是遭不住了,你看我们三个的长相打扮,一个比一个扎眼,只怕是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要被人拿刀堵在房门口了,不如还是去山里找个破庙荒祠什么的,凑合凑合得了,好歹,能睡个安稳觉啊。” “是吗?” 秦知亦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毫无江湖经验,都能想到去这些地方里躲避,难道那些追杀你的人想不到?” “呃······” 这话乐之俞还真是无从反驳,正搜肠刮肚的想找些其他的理由,却又听得秦知亦补充了句。 “再者,似破庙神祠这种荒凉之地,一般都是蛛网尘灰遍布,蛇虫鼠蚁横行,实属又脏又乱,若你当真受得了,我陪你去就是。” “对,对。” 阿雁像是听懂了一样,深表同感的连连点头。 “这个我知道,山神庙里老鼠和臭虫很多的,睡觉的时候会在你身上到处爬,还会······” “好了,别说了。” 乐之俞听的直犯恶心,寒毛都倒竖起来了,立刻打消了要效仿书里亡命江湖的大侠们去破庙栖身的念头。 “我还是去客栈吧,就算死,那也得做个体面鬼。” “你不会死的。” 阿雁信心满满的拍了拍胸口。 “有我呢。” 他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仿佛完全没有把那兵在其颈的紧迫危险放在心上,莫名就给人一种安心可靠的感觉。 说来也怪,可能是因为有了一起逃命的交情,跟乐之俞更熟悉了,阿雁不似刚见面时那般愣傻,整个人的神态都变得生动鲜活了起来,连说话都流利了不少,若非还是对自己的来历一问三不知,都几乎要以为他是个正常人了。 秦知亦的视线一寸寸扫过了他,冷冷的,似是刀刃般令人不寒而栗。 是有反常即为妖。 哪有傻的那般凑巧的,什么都忘了,却偏偏没忘了怎么利用自己的凄惨去博得同情,没忘了利用自己的身手去换取别人的感激。 包括现在,他也没忘了利用自己的纯厚朴实去赢得别人的好感。 如此处心积虑的去接近乐之俞,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或许是秦知亦的眼神太过凌厉,又丝毫不避讳,让原本只看着乐之俞说话的阿雁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 “出什么事了吗,我的脸上有虫子爬还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秦知亦却突然抬起手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脸,指骨用力到节节突出,仿佛是要揭开恶鬼披着的画皮似得,毫不留情。 “秦哥哥你在干吗呀?” 乐之俞惊讶睁大眼,看着阿雁的脸在秦知亦的手中疼的青筋暴起,几近扭曲,愣了片刻后,连忙上去拦阻。 “有话好说,别动手啊。” 只须臾片刻,秦知亦就松开了揪着阿雁皮肉的手指,微微眯眸。 没有易容,没有伪装,疤痕也是真的。 只是这疤痕不似烧伤,也不似刀砍,倒似像生了什么怪病一样,是从皮肤里头鼓起溃烂,直至破皮化脓,再在表里愈合结痂,长此以往,反反复复的病发,才彻底毁了相貌,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丑陋模样。 阿雁被秦知亦揪过的地方,肉眼可见的迅速红肿了起来,衬着脸上沟壑不平的伤疤,简直可以称的上是触目惊心,令人不敢直视。 但即便是疼成这样,他也一滴眼泪没掉,更没有还手,连多问一句为什么都没有,就那么直愣愣的杵在原地,垂下眼皮紧闭着嘴巴不说话,活像是个挨了欺负不敢吱声的受气包一样。 乐之俞很是过意不去。 虽然他收留阿雁的目的确是存了招揽人才为他所用的私心,但初衷也是希望阿雁的日子能比之前流浪的时候过的舒服些,至少能吃饱穿暖,不再受人白眼欺辱。 可这一天都不到,阿雁就因为救他弄了这么多伤,还被迫跟他踏上这前途未卜的逃亡路,莫名其妙的又挨了秦知亦的教训,简直是过的比以前更惨了。 “秦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乐之俞知道秦知亦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可还是忍不住想替阿雁说两句话。 “你是不是还在怀疑阿雁?我都说了,他不是坏人······” “坏人可不会把坏这个字写在脸上。” 秦知亦话语一顿,目光越过乐之俞,落在了阿雁的身上,语气淡淡的。 “你又怎知,他不是善于伪装,另存了目的来接近你的呢?” 乐之俞有心病,总觉得秦知亦这话在含沙射影,看似在说阿雁,实则说的是他。 他原本还想借着这次被朝廷钦使追杀的由头,把所有的事情都开诚布公的向秦知亦说清楚。 毕竟他是真心想和秦知亦成亲的,不愿再带着隐瞒和欺骗同他相处,担心着哪一天会东窗事发,心中不得安宁,若不早说,谁知会不会在以后哪次的刺杀中就给丢了命,再也没机会说了呢? 但看秦知亦现在这个风声鹤唳的警惕反应,就知道他极度憎恶被人哄骗利用,恐怕得知全部真相之后,根本不会相信他的心意,大约要连夜消失的连影子都不见了吧。 想到此,乐之俞闷闷不乐的闭了嘴,没有再试图为阿雁求情。 秦知亦面色稍缓,伸手牵过他温软的掌心,牢牢的握住,迈步朝客栈的方向走了过去,经过阿雁身边时,压下眉眼,冷冷的说了句。 “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都请安分守己些,若想着装神弄鬼另有盘算,下次,我便亲手剥了你的皮。” 第44章 夜色沉沉,烛影昏黄。 乐之俞换了衣裳,倚在床头,由着秦知亦将他的衣袖挽上去,拿了软布和药酒,给他被箭划破的伤口处清创上药。 虽然无甚大碍,可到底也是破了皮见了血,被药酒一刺激,伤处紧缩,火辣辣的难受。 若换了以前,乐之俞早就大呼小叫的喊起疼来,可这会子却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若不是眼睛里有泪花儿在滴溜溜的打转,还当真要以为他长了志气,完全不在乎这点小伤了。 秦知亦的动作很利索,三两下便处理干净上好了药,拿软布一层一层的将伤处包好,仔细的打了一个结。 “还在生气?” 他看着不说话闷头就要往被窝里钻的乐之俞,似是轻叹了一声。 “我并非是故意针对那个阿雁,只是你该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最危险的猎人往往都是以最柔弱的猎物模样出现的,多份防备,总不是坏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简直是狠狠戳中了乐之俞的心病,让他瞬时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的坐起身来,气哼哼的看着秦知亦。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别有用心,就是最危险的猎人,就是故意来接近你的,宁将军既然防备心这么重,那还在这儿管我做什么?不如趁早离远些,省的将来被我给暗害了!” 秦知亦的眉头微拧,目光沉沉如深潭湖水,有细碎的灯火倒映其中,光芒点点却又毫无温度。 “我想问问,你钦慕的,到底是眼前人,还是宁远承这个名字?” 乐之俞怔了下,反应过来后更是火上浇油的气恼。 “这问的倒是好笑,你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便罢了,何必老是这样拐弯抹角的试探我?我在你眼里,当真是如此不堪信任之人吗?” 他越说越火越大,血性不由分说的涌上来,直往脑子里冲,连理智都所剩无几了,只觉得再跟秦知亦呆在一个屋里,怕是要控制不住把心底话全抛出去,到时可真是丢了里子又丢面子,没脸见人了,于是挣扎着就要下床离开。 “我去阿雁那间房好了,省的你晚上还要提防我,连觉都睡不好,那我罪过可就更大了。” 秦知亦没等他的脚尖沾地,便伸出手臂来,环抱住他的腰,轻轻往怀里一带。 乐之俞没有支撑,稳不住身形,摇晃了两下,毫不意外的跌坐在了秦知亦的腿上,嘴唇还凑巧跟秦知亦那挺直如山脊般的鼻梁碰到了一起,亲密的好似刚才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故意来投怀送抱一样。 怎么每次都是这样,显得他发的火格外的没有说服力,看起来只是在邀宠撒娇,怪不得永远都得被秦知亦吃的死死的。 心里的那股子冲动恼怒这会儿全都变成了尴尬和暧昧,乐之俞双手还按在秦知亦的胸前来不及收回,局促的连手指都紧绷了起来。 他很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起身扬长而去,留下一个潇洒自如的背影让秦知亦后悔难眠。 但是唇下那温热的触感仿佛是有魔力一般,沁透了他的皮肤,酥酥麻麻的就朝他的四肢五骸里钻,让他如离了水跳上岸的小鱼儿,想蹦跶也蹦不高,最后只能是不争气的被渔夫捉进了掌心里。 桌上烛台里的火烛烧的正旺,爆出了个漂亮的灯花儿。 这不大不小的动静惊动了乐之俞,他红着脸,往后缩着扭过头,试图从秦知亦的怀中离开。 不过他腰被再次的扣住,拖拉着重新跌了回去。 秦知亦的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颚,不容他躲闪逃避,旋即,低头吻住了那红润柔软的双唇。 乐之俞连眼睛都忘了闭上,就那么愣愣的看着秦知亦的脸近在咫尺的贴在眼前,心脏如擂鼓一样砰砰剧烈的跳动着,从窗外传来细微的虫鸣蛙叫被瞬间放大,在耳边嗡嗡的乱响,吵的大脑都空白一片。 不同于往常的温柔缠绵,秦知亦的这个吻充满了掠夺性,重重的碾压过乐之俞的唇瓣,往更深处探索,湿润又滚烫的气息侵袭而来,如同带刺的藤蔓,将乐之俞紧紧的包裹着,仿若要把他溶进骨血里,再也无法分离。 乐之俞未曾经历过这样激烈的亲吻,一时之间简直要透不过气来,连意识都在模糊的光线下渐渐沉沦,心中那些委屈和不忿早就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涌过来的旖旎情意。 待到一吻终了,他好半天才平复下急促的呼吸,微微喘着气,两眼仿佛失去了焦点,带了些茫然无措,神差鬼使的把心底藏了许久的一句话问出了口。 “秦哥哥,你喜欢我吗?” 从头到尾,好像都是他追在秦知亦的后头,死皮赖脸的缠上去,先动心的是他,先说喜欢的也是他,秦知亦虽然不拒绝,还把那么珍贵的翡翠当信物送给了他,但是直到现在,他也没听到过秦知亦明确的表态。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 难道要永远只能这样隔着窗户纸不敢捅破,互相猜来猜去,直到最后彻底分道扬镳,变为陌路人? 秦知亦垂着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手指轻轻抚上他通红的脸颊,声音低沉却分外的温柔。 “喜欢。” 短短的两个字,就如同天降甘霖一样,沁润了乐之俞的心房,连眼角都有些温热发烫,几乎快要滚下泪来。 他反手抱了回去,埋首在秦知亦的脖颈处,只露着红彤彤的耳尖在外头,像只害了羞的小兔子,分外的招人怜爱。 “秦哥哥,我真的喜欢你的。” 这句话乐之俞不是第一次说,但这次的语气格外的认真,还带着些不容置疑的执着。 “我承认,我是因为宁远承这三个字接近你的,但是我喜欢你,绝不只是因为这个名字,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无关于你的身份和地位,就单单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而已,你相信我吧。” 秦知亦的嘴角缓缓的扬起,微凉手指摸上乐之俞发红的耳根,轻轻的摩挲,语气如冰雪化水,冷意尽除,柔和顿生。 “我相信你。” 乐之俞心里更软,趁热打铁的挨着他的脖颈轻蹭了两下,大着胆子说道:“秦哥哥,我们成亲好不好?” 空气似乎安静了那么片刻,没有立刻得到回应的他,刚跃跃欲试的一颗心顿时又起了退缩之意。 “我,我就是说说而已,你不答应也没关系,以后再······” 秦知亦轻笑了声,捏着他的下颚让抬头与之对视,用和他同样认真的语气答复了他。 “好。” 这是,答应了? 乐之俞望着秦知亦那深邃的眼眸,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脸上迸发出欢喜的光彩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紧紧的依偎过去,在秦知亦的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那我明天翻翻黄历,找个好日子,然后想办法请个媒人,换庚帖,写婚书,请期问名下定礼,咱都照着规矩来,这叫明媒正娶,秦哥哥你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是吗?” 秦知亦又笑了笑。 “明媒正娶的首要条件,不是父母答允吗?你逃婚在外,家里定是不同意你另觅他人,这叫私定终身,你不怕他们将来连你这个儿子都不认了?” 乐之俞卡了下壳,但很快又直起腰板,信心颇足的说道:“不会的,我家里人嘴硬心软,哪会真的不认我?再说,到时都生米煮成熟饭了,不认也不行了。” “哦。” 秦知亦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唇边笑意不减。 “生米煮成熟饭,这个主意的确是不错。” 乐之俞这才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的说了些什么,羞的脸上更是滚烫,慌慌张张的又扯开了话题。 “可惜了我那座大宅子了,本来还想卖个好价钱给你做聘礼的,谁知道今天出了这档子事,都给泡汤了,想想我都心疼。” “无妨,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丢也丢不掉的。” 秦知亦似是对这一大笔钱毫不在意的模样,反倒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你之前说,朝廷钦使要杀你,这是为什么?” “呃······” 此情此景下,要是再满口谎话的胡扯,好像也太不坦诚了。 而且,乐之俞压根也想不出什么好借口来,但是要将实情和盘托出,似乎也不是个好时机,说不定还会让秦知亦疑心他刚才求亲的目的,对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再一次的崩塌。 稍微犹豫了下后,他选个折中的法子。 “因为,青丹会的少主,就是我。” 第45章 秦知亦向来觉得自己看人很准。 乐之俞在他眼里,就是天真纯粹的那种人,脸上作不了伪,心里藏不住事,轻易就能被看穿。 可如今,这接二连三的重磅消息,让他也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先是罗越临,再是宁远承,现在更离谱了,花大力气撒网布饵钓上来的青丹会少主,居然就在他身边? 这就好似有只无形的手,在一层一层抽丝剥茧,慢慢的显露出了乐之俞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关系和阴影,仿佛是在嘲笑秦知亦,你看不穿的还多着呢。 下次,哪怕乐之俞说自己是什么亡国之后,将星转世,他只怕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青丹会少主?” 秦知亦的语气徐徐缓缓,听不出什么异常,一副见多了世面处变不惊的模样。 “所以当初你去言朱楼,并非误入,而是专程去见你的属下鸾飞坛主云致雨的?” “是······” 乐之俞刚说了一个字,又赶紧摇摇头。 “也不是,这事说来话长,当初我是在县衙外头被人哄骗过去的,那时我都不清楚青丹会背地里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还以为是个替天行道的侠义帮派呢,到言朱楼原本想着能多结识个英雄人物,哪知道那个云致雨一见了我就喊少主,又说幼时同我是好友,讲的头头是道的,可我根本就不记得他啊。” “原来是这样。” 秦知亦垂着眸子,将乐之俞方才因为上药而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慢慢抚平了褶皱。 “此事你是不知情,那会不会,是你家里同青丹会有关系,在瞒着你呢?” “啊?” 这个假设也是乐之俞曾想过的,因为太过荒唐他一直不愿相信,尤其是在云致雨推他下楼后,更是打消了他所有的怀疑,坚定的认为云致雨在胡说八道。 只不过自从今天在城门口的所见所闻,让他又开始有些半信半疑起来。 云致雨那眼神和表情,怎么看都像是故人重逢,推心置腹的样子,完全没有丝毫的怨恨和责怪。 落到那等田地了,他也根本没必要再做戏了,所以,当初他的那番话,也许并不全是胡说八道。 如果杨夫人当真是青丹会的神主,那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无忧谷避世不出多年,还能那么有钱,永远都不会坐吃山空。 “事到如今,我也弄不明白,我家里到底和青丹会有没有关系了。” 乐之俞有些苦恼的皱着眉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云致雨能认出我的身份,没准就有别人也能认出来,三人成虎,传的多了,就算是谣言也能变成真的,看朝廷钦使这雷厉风行的手段,肯定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我算是惹上大麻烦了。” 秦知亦静默了片刻,道:“你也不必太过悲观,今日那些追兵,并不见得就是朝廷钦使派来的,或许另有隐情。” 乐之俞不以为然。 能有什么隐情? 除了那个铁血手腕的当朝太子,谁还能有这么大手笔,专门派出一队骑兵来对付他这个所谓的青丹会少主? 但是秦知亦的这句安慰还是让他很受用,沉闷的心绪也瞬间释然了不少。 “我不悲观,不管发生什么事,秦哥哥你都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秦知亦望着他那双澄澈见底的眸子,半响,挑起了些唇角,露出一个浅淡却让人无比安心的笑容来。 “是。” 既然气氛这么融洽,秦知亦也完全不在意什么青丹会少主的身份,乐之俞觉得,似乎可以顺水推舟,把话题往更深处带一带。 “其实,换个角度想,也不一定是坏事,不管是阴差阳错也好,是另有隐情也好,既然现在青丹会奉我为少主,那说不定将来我也能利用到这股江湖力量,来帮秦哥哥你啊。” “帮我?” 秦知亦唇边依旧是挂着淡淡的笑意。 “帮我什么?” “当然是帮你对付朝廷的威逼利诱了,岭西在边陲,青丹会在中原,这里应外合的,多少也会对你有所助益吧,好为······” 乐之俞原本想说好为将来揭竿而起做准备,但转念一想,这话说出来似乎太过露骨,为避免秦知亦怀疑,硬生生的又改了口。 “好为将来做打算呀,秦哥哥你不愿意进京受封把兵权交出去,朝廷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谁知道后头还会有什么阴招呢,咱们不得不防啊。” 这番善解人意的话语却似乎并未打动秦知亦,反倒是让他那本就清浅如水的笑意更加的淡漠,一双深邃的眼睛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乐之俞,隐隐闪着些锐利的暗芒。 “你考虑的倒是周全,可朝廷从未说过要收缴岭西兵权,毕竟那荒蛮边陲之地,异族凶悍难灭,军饷所费巨大,新朝国库空虚,此时接管过来,无异于是接过了一块烫手山芋,眼下不过是想拿个异姓王的封号换来岭西的俯首称臣,好震慑其余居心不轨的人,做个无本买卖罢了。” 乐之俞听的云里雾里,不甚明白。 “你说朝廷不要你兵权?那,那你还跑什么呀?” “对啊,跑什么呢?” 秦知亦眉毛微挑,语气意味深长。 “大约,也是和你想的一样,打算与人合谋,为将来另做了打算吧。” 乐之俞总觉得秦知亦的话都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怪,仿佛他和宁远承是分裂开来的两个人,嘴上为了朝廷辩白,仿佛并不排斥进京受封似的,行动却又只为回去岭西,目的不明。 他想问的再清楚些,可秦知亦看起来并不想继续聊下去,起身抱着他放回了床上,拉过被子,颇有耐心的将他四周的被角掖的严严实实,确保不透一丝凉风进去。 “秦哥哥,我还不困······” 哪怕被包裹的像个蚕宝宝,乐之俞犹自不死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努力的看向秦知亦,试图表示他没有睡意,大可以秉烛夜谈,再多聊会儿。 “不,你困了。” 秦知亦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抚摸着乐之俞的头发,声音低低的,向往常一样很温柔,但却多了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睡吧,不用再想多余的事,你只要好好的呆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第46章 京城。 缺席了好几日朝会的皇帝,终于是出来露了个脸。 其实他也知道,新朝刚立,乱局未平,哪怕是心里再不耐烦,都得摆出个勤政辛劳的明君样子来,好稳定人心,安抚天下。 可因为税收,民生,平叛,官员任命罢免等事,每天朝会上都是吵的不可开交,朝臣们各分派系,互相攻讦打口水仗,最后再把锅甩到他这个皇帝这儿,哭天喊地的要“求陛下定夺。” 定夺? 真等他定夺了,估计下面又是一叠声的乱喊“求陛下三思”了。 天知道他忍的有多辛苦,恨不得直接摘下头上的冠冕朝这帮人扔过去,再大吼一声。 “我定夺个屁!” 但是他不能,因为他既无治国之策,也无统兵之能。 当初是打着“温仁宽厚,礼贤下士”的君子名头才四处收买的人心,制造舆论,站在了伦理纲常道义高地,险险的登上了帝位,要不然,这会儿早就被手握兵权,风头正盛的太子逼得当太上皇养老去了。 说养老都是好听的,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过个一年半载的,自然暴病而亡,无声无息的丢了性命。 凭什么就得让那个忤逆不孝的孽子如愿? 他偏不,哪怕是为了恶心秦知亦,他也得牢牢的坐在这个皇帝宝座上,死都不让。 所以在借口身体有恙,休息躲了几天清净后,他还是忍着满腹的烦躁不耐来上朝了。 之前因为被弹劾而“居家自省”罗越临也借此机会正大光明的跟着回到了大殿里,穿着一袭大红的官袍位列前排,真个是面如冠玉,春风得意。 至于上次参与过弹劾他的一些老臣们,尽管很想再次把他赶出去,但怕皇帝又甩手称病退朝,再难面圣,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装作看不见。 当然也有不少趋炎附势罗越临的人,如众星拱月般奉承着他,生生把个三品谏议大夫烘托出了一品内阁首辅的气势。 “陛下。” 户部尚书抢在头里,第一个出来上奏。 “上月淮州水患,洪水肆虐,毁坏良田屋舍无数,致使生灵涂炭,受灾者众多,还请陛下早日下旨赈灾,以防生出民变。” “知道了。” 皇帝高坐上方,例行公事的颌了下首。 “传朕旨意,免淮州一年赋税徭役,命沿途州府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再由户部就调拨五十万两白银赈灾,至于派谁去做钦使,你们自己商议。” “这······” 户部尚书面露难色,道:“陛下,五十万两数目太大,实在是凑不出啊。” “呵,荒唐。” 站与罗越临身后的一个名叫黄承的官员嗤声,满脸都是嘲讽之意。 “当日陛下要建摘星楼,你们便说没钱,一个个要死要活的谏言,指责陛下奢靡浪费,不恤民生,怎么如今真的轮到民生大计的时候,你们还是说没钱?钱都去哪儿了?怕不是中饱了某些蛀虫的私囊了吧?” 这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晃晃的指责户部在监守自盗,贼喊捉贼了。 如此大的一顶黑锅扣下来,户部尚书当然气的不轻,待要出言呵斥,又怕这种小人纠缠个没完,反倒中了圈套,有失身份,便干脆不理会他,只顾向着皇帝辩解。 “禀陛下,非是臣下推诿诉苦,今年的赋税本就收的艰难,加之办登基大典以及恩赏百官,修葺宫室等花费,还有军饷更是支出极大,户部已然是拆东墙补西墙,竭力维持了,根本凑不出五十万两,陛下若不信,尽可派人去查账核实,若有半分虚假,臣愿领凌迟之刑!” 陆陆续续有人跟着附和。 “是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入不敷出,哪有钱啊?” “听说摘星楼那边每日光是木料和工钱,每日就得耗上两三千两银子,若是能停工,或许能省······” 这个时机提摘星楼,就等于是把棘手的黑锅甩给了罗越临,刚才出言嘲讽户部尚书的黄承一听就不乐意了,立即竖起眉毛瞪了过去。 “好啊,你们当初不肯出钱,逼的陛下要动用私库,还有罗大人把自己的全部身家也给捐了出来,这才能让摘星楼顺利破土动工,如今你们又来在这个上头打主意,想逼陛下停工来替你们收拾烂摊子,呸!可真够不要脸的!” “你!” 那人恼的脸都黑了,猛的一甩袖子,怒道:“朝堂正殿,陛下御前,你也敢出言不逊?果然是乡野出身,粗鄙之极!” 黄承原本只是个乡下的里长小吏,机缘巧合才碰上罗越临,被一路提拔到上来,最是忌讳别人提他的出身,这会儿被戳了痛处,直接就将袖子挽了起来,作势要朝那说话的之人走过去。 “既然你说我粗鄙,那我也不能白担了这恶名,今儿我就让你好好瞧瞧,什么叫粗鄙。” 看他这样子,竟然是要直接上来打架了。 周围的官员们以前吵的再凶,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哪里见过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惊得面面相觑,慌慌张张的后退避让。 有的踩住了前头人的鞋,不小心绊倒了,又带累了周围的几个,踉踉跄跄的摔了一片,狼狈不已。 而罗越临那边的人,则是笼着袖子瞧笑话一般看着他们,连装装样子的阻拦都没有。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几个御史痛心疾首的斥了两句,赶紧朝向皇帝谏言。 “陛下,黄承御前失仪,扰乱朝纲,请陛下治罪!” 皇帝的表情隐在冠冕垂下的珠帘后,瞧不分明,可口气却是平静的很,完全没有半分被冒犯生气的样子,甚至隐约还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你们瞧瞧这满殿的人,哪个没失仪?为何单单只治黄承的罪?朕向来善罚分明,一视同仁,要治罪的话,那就一起治吧。” 御史们也没料到一向善纳谏言的皇帝这次居然态度这么强硬,连个不痛不痒的场面话都不说,就要保下黄承,愕然之下心中更是对罗越临又痛恨了几分。 果然是奸佞之臣,把好好的一个皇帝迷惑成这个样子,迟早要惹出大乱子来! 罗越临气定神闲的立在大殿里,见闹的实在不像样子了,才开口道:“行了,都是同僚,各自退让一步,莫耽误了朝政大事。” 黄承见他发话,这才作罢,老老实实的站了回来。 “陛下。” 罗越临上前一步,率先跪倒在地,拜道:“臣有罪。” 跟着他的人自然也都跟着跪下请罪,这倒反而显得另外一方的人格外没礼数不知进退似得,可这会儿不占上风,只得吃了这个暗亏,同样口称有罪向着皇帝跪了下来。 皇帝对罗越临的态度自是十分的和蔼亲切,马上让他平身免礼,至于其他人,则是等了一会儿,才说了句。 “都起来吧。” 众人叩谢起身后,罗越临却是含笑望向户部尚书道:“陈大人,你方才说国库花销里面,军饷的开支极大,我想问问,具体是什么数目?” 其实以他的官位,是没资格来问户部尚书的话的,但是以皇帝对他的偏颇重视程度,此刻便是叫户部尚书跪着回话,只怕也是能做到的。 户部尚书自然不会在此时去争这一口闲气,罗越临客气问他,他便客气作答。 “各地的驻军饷银是二千万两,京城禁卫三百万两,东宫羽卫五百万两,所有的开销花费,合计一共是二千八百万两。” “二千八百万两?那的确是个大数目了。” 罗越临点了点头,又问。 “这是由谁统计数额,军饷又是由谁来分发调配的呢?” 户部尚书道:“陛下登基前,军务都是由太子殿下处理的,军饷当然也属其中。” “哦,原来是太子殿下。” 罗越临微笑着又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从袖子掏出了一封信来。 “听闻太子殿下克己奉公,光明磊落,想必这封千人泣血联名上告信上写的吃空饷一事定然是假的了。” 第47章 罗越临这石破天惊的话一出,整个大殿里的气氛徒然的静了下来。 他作为谏议大夫,的确是有弹劾官员贪墨腐败的权利,但是太子如果德行有失,那自有御史台专责具本去向陛下上奏,再怎么样也是轮不到他在朝堂上公然议论太子错处的。 太子虽还未在京城露过面,但谁人不知这新朝江山有一大半都是他打下来的?就算把各地驻军的虎符交出去了,他手里都还握着上万的羽卫军呢,绝不可能是什么任人栽赃拿捏的软柿子。 罗越临此番举动,简直等同于在明面上对太子发起了挑衅,如此不留余地,他就不怕将来遭到东宫的报复吗? 所以,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众人神色各异,种种视线落在了罗越临的身上,心里飞快的打着盘算。 皇帝与太子不和早已是百官及京城世家门阀之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派太子去啃岭西那块硬骨头,还可以勉强解释皇帝是对太子委以重任,毕竟除了他,也没人能办妥此事。 但前些日子肃王的冠礼办在了太子的前头,则是把皇帝与太子之间那层表面上的相安无事都给打破了。 任谁都看的出来,皇帝已经连装都不怎么愿意装了,只怕是早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可太子是嫡长子,又有赫赫军功,若无什么天怒人怨的大罪,轻易废黜就是动摇国本,连皇帝也会遭到无数诟病,被史官骂一句“昏君”都是轻的,到时不知有多少野心家都得借着这个由头起兵谋逆呢,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今天罗越临突然来这一出,显而易见是得了皇帝的默许。 吃空饷这罪名听起来吓人,可那也是要真凭实据,三司会审,太子回来亲自对质才能下结论。 而只要太子回来,就不可能束手待毙,自是有手段洗脱罪名,光靠现在就想定罪,根本不会让天下信服,只会让人觉得罗越临这佞臣在诬陷,对皇帝来说,一样是得不偿失。 皇帝不可能想不通这其中关节,但他还是要这样一意孤行,难道说,是笃定太子此次岭西之行会出事,以后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此,不少人暗暗审时度势,看向罗越临的目光悄然发生了变化。 若是这佞臣此次当真为皇帝当马前卒除去了太子,那以后他可真的就要权倾朝野,风光无两了。 “怎么都不说话?” 罗越临微笑着扫视了众人一圈,轻摇了两下手中的信道:“就没人质疑下此信的真假,为太子殿下喊冤证清白吗?” 官员之中有人忍不住反驳了句。 “清者自清,等太子殿下回来,三司查证,到时自有公论,现在喊冤又有何用?” “说的好。” 罗越临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但说出的话却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只是我们能等,那些因为缺衣少食,发不下军饷的可怜将士们却是等不了,若是寒了心逼的走投无路,闹出兵变来等乱子来,这么大的责任该由谁来负啊?” “就是。” 黄承立马应声附和。 “你们这是不拿人命当命啊,遇事就不能变通些?太子殿下回不来,咱们也可以先从东宫查起呀,难不成那些账本文书还有相关的吏员也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出门去了不成?” “这,这如何使得?” 户部尚书被他这惊人之语吓了一跳,愕然道:“太子是储君,东宫岂能擅入抄检?莫说礼法上行不通,就算你强行去闯,羽卫也不会让你肆意妄为的。” “此话不通之极。” 黄承皱着眉头,面色不善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储君,难不成在你陈大人的眼里,只看得见太子,看不见陛下?”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了? 可皇帝到现在都不开口,明显是在偏帮罗越临这一边,户部尚书也没法跟黄承这泼皮无赖讲道理,只得先赶紧跪下来,向皇帝请罪。 “陛下,臣绝无此意,臣对陛下一片忠心,日月可表啊······” “行了。” 皇帝不等他表完忠心便不大耐烦的出声打断,抬手让罗越临接着往下说。 罗越临朝皇帝行了礼,转头环视着众人,嘴角依旧是挂着得体的笑容,语气不慌不忙。 “陈大人刚才所言确实也有道理,抄检东宫闹的动静太大,只怕惹的人心惶惶,朝局震荡,这样吧,我便先出一个权宜之法,那就是,裁撤东宫羽卫。” “什么?!” 殿中不少人都倒吸了口凉气,窃窃私语声四起。 罗越临当真是一点后路都不留啊,裁撤东宫羽卫这话也敢说,这已经不是得罪太子了,这简直是要同太子结死仇了,难道不怕晚上有刺客来要他的命吗? “这怕是不妥。” 兵部尚书也站出来道:“东宫羽卫并非只护卫太子一人,还担着平叛缴贼的重任,骤然裁撤,怕是会耽误太子殿下的大事,还是等太子殿下自岭西回来,再······” 同样的,他的话也没有说完便被打断了。 “灾情兵变都刻不容缓,如何能等?” 罗越临道:“如今时局已定,天下太平,哪有那么多厉害的叛贼逆党需要太子出手啊?再者,不是还有各州县官府吗,小股叛乱交给他们足以应付了。” 他说着顿了顿,口气变得语重心长了起来。 “事急从权,眼下顾不上面面俱到了,东宫羽卫实在是耗费过大,若是能裁撤一些,停发俸禄军需,想必能省下笔不小的银钱,正好用来填补赈灾的缺口,还可给这信上泣血上告的将士一个说法,也算的上是太子殿下的无上功德了,等往后殿下回来,我自会亲去请罪,任打任杀,绝无怨言。” 户部尚书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些什么,但看了上首安坐的皇帝一眼后,最终只是叹息着摇摇头,没有再出言劝阻。 罗越临这番说辞冠冕堂皇,占尽了上风,其他人便是有异议,此刻也想不出更好的应对之法,正低声议论着,一直沉默的皇帝却终于是开了金口。 “民生为重,救人总比杀人强,就依罗卿所奏,裁撤东宫羽卫,户部尽快着手筹款赈灾之事,若还是不够,便削减宫中用度,从朕身上省出来吧。” 眼见无挽回之地,户部尚书等人只得俯首应声。 “是,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散朝后,黄承跟着罗越临回了罗府。 到了这儿,他立刻弓腰驼背,态度十分的谦卑谨慎,同在朝堂上那副狂妄无赖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大人,是否要您身边多加暗卫?免得昨晚那帮刺客又卷土重来,万一伤着您可怎么得了?” “不必,依旧照着以前的人数就行。” 罗越临笑了笑,端起侍女送过来的一杯茶,浅浅的抿了口。 “那些人出手虽又疾又狠,却对我并无杀意,显然是他们背后的主子事先有叮嘱交代过,只能试探我的虚实,不可伤了我的性命。” “这是为何呀?” 黄承似是不解。 “我怎么觉得这帮人有点像投鼠忌器······” 投鼠忌器这词儿一出口他便后悔不迭,忙自己打了脸一巴掌,改口道:“不,不是,是有所顾虑······” 罗越临倒是不以为然,放下手中的茶盏,微笑着抬眼看他。 “话粗理不粗,的确是投鼠忌器,所以我今日才如此冒进,大胆裁撤东宫羽卫,我倒是很好奇,这个人为了心爱的玉瓶,到底能忍耐到什么地步。” -------------------- 谢谢小天使们的评论和海星~ 第48章 乐之俞醒来时,天才蒙蒙亮。 倒不是他没有倦意,而是这郊外官路旁的客栈环境太过嘈杂,比不了城中宅院的安静闲适。 一大早外头走廊及楼下便有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穿行不绝,各种高低不平嗓门七嘴八舌的在交谈,中间还夹杂着小二招呼客人吃早饭的吆喝,孩童的追逐吵闹,马夫和杂役搬运行李木箱发出的沉闷刺耳拖拽声等等,简直都快比得上集市里热闹了。 这让乐之俞还能睡的着才有鬼。 而秦知亦比他起的更早。 在他刚刚睁开眼睛迷茫的环视屋内时,就已经看到衣着齐整的秦知亦坐在窗边,拿着块黑色绒布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中那把雪亮的长剑。 从窗外投进来的晨曦洋洋洒洒笼罩在秦知亦身上,衬得下颌骨分明的侧脸都柔和了起来,但手中长剑在光线下却是寒芒四射,映照着他另外半张脸格外的凌厉锋锐,仿佛还带着隐隐的压迫,让人不敢靠近。 这一明一暗,一柔一刚的两种全然相反的感觉,矛盾又诡异,恍惚间令无比熟悉的眼前人都变的有些许陌生了起来。 其实从某种层面上说,他的确是陌生的,毕竟怎么都不肯承认身份,自始至终除了一句“姓秦”,连个完整的假名字都没有袒露过。 乐之俞呆呆的看着他,脑子里不知怎地就闪过云致雨吊在城门口时,坚持不懈的朝自己喊着的那一句无声的话。 当时怎么也猜不出的几个口型,现在却如同拨云见雾般莫名其妙在心里浮出了前面的三个字。 秦,哥,哥。 这个称呼还是乐之俞告诉云致雨的。 那云致雨又想告诉他些什么呢? 秦哥哥怎么了,后面的几个字到底是什么······ 乐之俞越是使劲想,越是想不起来,脑子里像打翻了一锅黏糊糊的八宝粥,乱的不成样子,索性拉了被子盖住头试图把外头一切嘈杂的声音都隔绝开来,好让他能有个清净的地儿好好回忆下。 “既是醒了就起来吧,也到了该换药的时辰了。” 耳边忽然传来秦知亦低沉悦耳的声音,紧接着就有只手掀开了他的被子一角,正好将乐之俞那张因为冥思苦想而憋的五官扭曲的脸给猝不及防的暴露了出来。 更不巧的是,他还正揪着自己的两只耳朵,配着这幅龇牙咧嘴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神经错乱了在被窝里发疯。 空气似乎都有些微微凝滞了。 乐之俞也很不懂,为什么每次都被秦知亦逮到他最尴尬丢人的样子,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吗? 他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半天,还是秦知亦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先开了口。 “这是怎么了?内急?” “没,没有······” 乐之俞这才回过神来,脸不自觉的又涨的通红,逃避似的要往被窝里钻,但再一次的被秦知亦勾住肩膀,像捞小鱼似的轻轻巧巧的就他整个人都给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还睡?你昨天不是还怕刺客追到这里,心急火燎的要赶着去逃命吗,这会儿就不怕了?” 说实话,昨天那是受惊过度被吓慌了神,这会子睡了一觉后,乐之俞还真不怎么担心刺客会杀过来。 毕竟秦知亦武功那么高,态度又那么淡定自若,想来那些刺客在他眼里根本构不成威胁,既如此,那乐之俞何必还要杞人忧天,自己吓唬自己呢? 他现在真正有点怕的,是云致雨那后半句猜不出来的话,总觉得犹如前路上未知的漩涡沼泽似的,暗含着深不可测的隐秘和危险,一旦知晓,就是灭顶之时。 “秦哥哥,我是不是很自私呀?” 乐之俞靠在秦知亦的怀里,声音软绵绵的没了元气,听起来是掩饰不住的担心和沮丧。 “总想把你绑在我身边,总说自己不会是累赘,可是我却好像一直都在连累你······” “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 秦知亦的手指摩挲着乐之俞依旧滚烫的耳尖,似是在安抚,又似是在微微的轻叹。 “再者,也许是我在连累你呢。” 乐之俞只把这话当成了安慰。 包括朝廷在内,外面各方势力在找宁远承并非是为了要他去死,而是为了他手里的兵权,所以就算被找到,很大概率也会被奉为座上宾,就算要威逼,也会先利诱,不至于上来就下死手要他的命。 但乐之俞就不一样了。 一个无权无兵,无谋无略的前朝余孤,毫无利用价值,看着却又分外碍眼,死了也不可惜。 尤其现在他还多了一个疑似青丹会少主的身份,若是暴露了,朝廷杀了他可以立威震慑,其余江湖势力杀了他可以扬名立万,这么划算的买卖,当然会吸引更多人来要他的命了。 所以论连累,只会是他在连累秦知亦。 “秦哥哥,万一真遇到了什么生死攸关的危险,你也别硬抗了,能先跑就先跑吧,不用管我。” 乐之俞抬头看向秦知亦,眼睛里水润润的,像是要哭了一样。 “只要你以后心里别忘了我就行。” 秦知亦沉默了会儿,掌心顺着他的肩膀滑下,缓慢又有力的握住了他的手,表情虽淡淡的,却专注又柔和,微笑着开了口。 “我不会不管你,也不会忘了你,不过你昨天还说要同我成亲,永远在一起,现在又愁眉苦脸的说这些丧气的话,是睡醒了想清楚了,后悔了吗?” 乐之俞愣了下,刚才的沮丧立刻被受到怀疑的错愕和委屈所取代,下意识的就大声脱口而出。 “我没有后悔!我是真的想同你成亲的!” 他见秦知亦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的样子,急的立即举了手指在耳边,气呼呼道:“不信是吧?那我对天发誓······” “好了。” 秦知亦拦住了他,哄孩子似的在他的头顶上揉了揉。 “我没有不信你,刚才只是看你有些心烦意乱,逗逗你罢了。” 乐之俞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郑重的放在了心口处,无比认真的望着他。 “秦哥哥,答应我,不管处于何种境地,一定要把你自己的安危摆在首位,你好好活着,我才能好好活着,哪怕会经历波折逆境,分离失散,但我还是会找到你,同你白头偕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 元旦快乐~虽迟但到~ 第49章 乐之俞收拾完下楼前,先去了趟阿雁的房间。 阿雁的脚昨天可伤得不轻,这客栈里也请不到大夫,只能问掌柜的先要些金疮药来应急。 虽说秦知亦给了钱让店里杂役去照料他,可乐之俞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自己之前还夸海口说会给他好好治伤,会尽力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结果现在就是把人扔到一边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多少有点卸磨杀驴,忘恩负义的意思了。 但秦知亦明显不理会这些,他只在乎乐之俞一人,至于阿雁,除了防备和淡漠,他不会多施舍一个怜悯的眼神,也不许乐之俞大晚上还跑去散播自己泛滥的同情心。 晚上不行,那白天总可以吧? 阿雁性格可倔的很,要是乐之俞不去看看,没准他会杵在屋子里,谁的话都不听,连早饭也不去吃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阿雁并不在他的房间里。 桌上的茶具纹丝未动,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平滑的像豆腐块一般,要不是柜子上还摆着他昨晚换下来带血的破旧衣裳,乐之俞几乎都要怀疑昨晚这里根本没人住过了。 不好,这客栈里天南地北鱼目混杂什么人都有,阿雁脑子不太灵光,力气又大,要是自己冒冒失失的乱跑出去闯了祸可怎么办? 趁着秦知亦去吩咐跑堂的小二安排早点的功夫,乐之俞急匆匆的跑下楼,找了一圈没找着阿雁的踪影,正着急呢,忽然听到外头马厩那边有人在喊。 “哎,傻小子,把这最后几箱也赶紧搬上来。” 一个“傻”字顿时就戳中了乐之俞的耳朵,下意识的就感觉这喊的八成就是阿雁,赶紧寻声跑出去看了看。 果不其然。 空地上停着马车板车的那边,有不少赶路的人正在清点货物搬箱子装车,来来往往的,忙的火热朝天。 而阿雁便是其中最显眼的一个。 他带着斗笠,遮去了大半张脸,还换了件灰色的家常衣裳,绑着暗黑的腰带,只不过稍稍拾掇了下,就已然从昨天那个满身脏污遭人嫌弃的臭乞丐,变成了干净挺拔气质不凡的俊后生,混杂在这群人里,真如同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 当然,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把子堪比拔山扛鼎的力气。 别人要两人合力才能抬一个大箱子,他一人便能抱起两个,脚下生风,轻轻巧巧的就给搬到了车上,连口粗气都不喘,就马上能去搬下一趟。 车队的老大看起来对他很是满意,干完活之后豪爽的抓了把铜钱给他当酬劳,还热情的邀请他给自己当伙计,好歹以后能让他有个糊口的活儿干。 “不。” 阿雁想也不想的就摇头拒绝。 “我想要跟着他。” “啥?” 车队老大愣了下,问道:“谁啊?” “阿雁!” 乐之俞站在不远处朝他招了招手呼喊了声,阿雁看见他顿时眼睛一亮,也不跟车队老大啰嗦了,迈开两条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的就朝乐之俞这边跑了过来。 “给你!” 来到乐之俞面前刚刚站稳,阿雁就像献宝似的迫不及待的将手里攥着的铜钱递了过去。 “拿去买好吃的!” 乐之俞长这么大,金山银海看的多了,还真是头一次见到铜钱长什么样子,也是头一次碰到有人拿这么少的可怜的微薄收入来当宝贝送礼。 但是他看着阿雁额头密布的汗水,突然就明白了书上所说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是什么意思。 一无所有的阿雁却愿意对他倾其所有,多实诚的好人啊。 “谢谢你了。” 乐之俞并未矫情推辞,大大方方的接过了阿雁递过来的铜钱。 “那我就借花献佛吧,早饭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阿雁见乐之俞二话不说就收了钱,觉得他没把自己当外人,立马高兴的脸上都乐开了花。 “想吃油泼面!” 他说完,顿了下,又不大好意思的添了句。 “要是能多加点肉酱就更好了。” “没问题。” 乐之俞满口答应,刚要带着他转身到客栈里头去,另一边的官道上却“哒哒”赶过来两辆马车,前头的那辆赶车的人,隔得远远的就扯着嗓子往这边喊。 “公子!” 这声音,好耳熟啊。 乐之俞眨眨眼,把手放在额头上遮着光,朝来人的方向仔细认了会儿,待认出是谁后,惊讶之下更是喜出望外。 是苏一他们来了! 原本他还在发愁该怎么在不惊动朝廷钦使的情况下,给苏一苏二他们送信,好让他们安全顺利的从盐城脱身,没想到这么快就看见他们赶过来了。 不过乐之俞刚惊喜了没一会儿,马上又变成了一脸疑惑。 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而且逃跑的话不是该偷偷摸摸,轻装简从吗? 怎么苏一他们两个还能大摇大摆的赶着两辆马车出了雁城大门? 难道没人阻拦?不会是朝廷钦使那边故意放他们出去暗中派人跟踪到这儿,想来个一网打尽吧? “啊?什么一网打尽?” 来到跟前的苏一,听完乐之俞的疑问,满头雾水的看着他,很是不明所以的样子。 “没人为难我们啊,是秦公子昨天让人捎了信回来,说你有事要急着赶路,不便再回雁城,叫我们请县衙文书帮忙,连夜把宅院给卖了,再好好收拾下东西,第二天一早赶车过来这里找你们就行。” “秦哥哥?” 乐之俞属实没想到,昨天大约是自己睡着后,秦知亦还不声不响的安排好了这么多事情。 秦哥哥真是无所不能啊······ 在心里感叹了句后,乐之俞又忍不住追问道:“你们要卖宅子,还走的这么急,县衙文书那边就一点没怀疑?也不问问缘由?” “没有啊。” 苏二也跟着苏一后头说了起来。 “我们也奇怪呢,刚找到他商量这事儿,他倒是早就知晓似的,办的特别麻利,连宅子的买卖契约都盖好官印了,一个时辰不到就让我们拿到卖宅子的银票了。” 他看着乐之俞还像是不大相信似的,便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凑过来从怀里掏出卷用红纸包着的银票来,塞进了乐之俞的手中,声音压的极低。 “我已经清点过了,十八万两,都是大银号的通票,公子,你这回可算是发了笔天降横财了。” 第50章 乐之俞刚才手里还只有几个一眼就数的清的铜板儿,这会儿凭空就多了十八万两的巨款,用“天降横财”来形容还真是一点没夸张。 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昨天的判断是不是错了。 难道那些在密林中贸然闯过来追杀他的骑兵们,并不是朝廷钦使派来的? 心里嘀咕了会儿后,乐之俞还是决定把事情往好处想想。 没准这整件事就是个无妄之灾,虚惊一场,他的身份没有暴露,朝廷钦使也并不知情,那些骑兵的目标说不定根本都不是他,只是正好撞上了,拿他练练手而已。 “公子,接到秦公子的信后,我大约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雁城了,但其实吧,你用不着胡思乱想瞎担心的。” 苏二早猜出了乐之俞的顾虑,身子往前凑的更近了些,几乎是附在了他的耳边低声道:“我听说,吊在城门上示众的那个青丹会坛主,昨天晚上竟被人偷偷给救走了。” “什么?” 乐之俞错愕的挑了下眉。 “看守的那么严密,也能被人救走?是谁救的?” “那就不知道了。” 苏二摇摇头。 “或许是他们青丹会另来了高人呗,反正这事儿一出,朝廷钦使肯定大发雷霆,忙着搜捕这些叛贼还来不及呢,哪还有闲功夫来琢磨咱们几个的底细,所以我说公子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用不着害怕,省的一时慌乱露了马脚,倒叫那宁远承给看出破绽来,坏了公子你的计策。” 乐之俞都没好意思说自己在秦知亦面前已经浑身都是破绽了,就像一个勉强维持的虚幻泡影,抬个手指就能给戳破,更别提还去施展什么计策,图谋什么兵权。 他都不敢想,秦知亦到底有没有看穿他,又看穿到了哪一步,是果真被美色和感情冲昏了头脑甘愿受蒙骗,还是不懂声色扮猪吃老虎逢场作戏。 尽管前景不甚乐观,但他还是要把事情往好处想。 秦哥哥都答应跟他成亲了,大约也是有几分真心喜欢他的,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以后就算冲着这结发患难之情,多少都会留些余地,不至于因为骗过他就反目成仇吧? 乐之俞别的本事没有,自己开解自己还是很有一套,这会儿手里有了银子,又躲开了追杀,心里轻松一大截,眉眼都松弛缓和了下来。 “这儿人多眼杂,就不说这些了,你们来的正好,一起进去先吃了早饭再做打算吧。” 苏一高高兴兴的答应了声,迈腿就要跟乐之俞走,苏二却左右瞄了眼,疑惑道:“刚才站那儿的傻乞丐去哪儿了?我还准备叫他来看管着马车给马添些草料呢,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影都不见了?倒是挺会躲懒的。” “别老是乞丐乞丐的,他现在有名字了,叫阿雁,雁城的雁。” 乐之俞不满苏二对阿雁的轻视,正色道:“以貌取人可不行,再怎么着人家也是救过我的,得以礼相待才是,以后他就算是我的朋友了,你们不能再呼三喝四的去挤兑使唤他,知道吗?” 苏一和苏二面面相觑了下,虽说不大情愿,但还是看在乐之俞的面子上点头应承了下来,不过苏二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了句。 “秦公子那么谨慎的一个人,竟也愿意留下这个奇奇怪怪来历不明的阿雁吗?” 他当然不愿意了。 想起防阿雁像防贼似的秦知亦,乐之俞咳了声,含含糊糊的说道:“秦哥哥自是尊重我的意见了,阿雁那么可怜,留下他也是一桩善举嘛,有什么不愿意的······” 话还未说完,旁边马车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一个角,有人从里面露出头来,眼睛亮亮的看向乐之俞,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小俞,快来看!我发现了好东西!” 站旁边的苏一冷不防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顿时吃惊不已。 “你什么时候上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阿雁并不理他,只顾朝着乐之俞招手,明明那么高的个子窝在车里,身体都快施展不开,神态却开心的像发现了宝藏的小孩子。 “快来,快来!你看了肯定喜欢。” “啧,瞅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苏二撇了下嘴道:“我家公子金尊玉贵,什么好东西没看过,用得着你这样献宝似的大呼小叫?” “好了,这么快就把我的话忘了?” 乐之俞摆摆手,阻止了苏二的嘲讽,提起衣摆抬脚踩上了马车的挡板,进到了里面。 “你要给我看什么呀?” 阿雁放下帘子,兴冲冲的从手边打开的樟木箱里拿出了已经解开绑带的一副画,在乐之俞的面前铺陈开来。 “就是这个,你看,像不像你?” “像我?” 乐之俞不解,垂眸朝那副画望了过去,才看一眼就不由的怔忪了下。 这画中人的五官脸型,神态举止描绘的同他自己的相貌竟宛如双生般,一模一样。 画的如此传神,这落笔之人应当是对乐之俞相当熟悉才是,至于到底是谁,答案还不是呼之欲出吗? 没想到秦哥哥字写的好,画也画得这么好啊,真可称的上是书画双绝了。 乐之俞拿起画卷细细端详,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欣喜,漂亮的桃花眼眯起来,笑成了道弯弯的月牙儿,自言自语的小声嘟囔。 “偷偷的在背后画我,干嘛还藏着不让我知道,难不成是害羞吗?” “啊?” 阿雁耳朵倒灵,听清了却又不明白啥意思,满头雾水懵懵然的问道:“什么偷?什么害羞?是在说我吗?” “没什么,不是说你,你不懂。” 乐之俞笑着摇摇头,将这幅画放到了马车里的坐榻上,正把它卷起来收好,眼角余光却扫到了画纸左下方的落款处。 那儿没写诗没留名号,只盖了个小小的朱红私印,外加两个表示作画时节的工整篆字,季夏。 季夏? 乐之俞有些诧异。 他与秦哥哥初次见面的时候,都已经是入秋了,怎么也不可能是夏天啊,难不成,是秦哥哥记错了? 可是,这也不算多久远的事情,连一个月都没过呢,连他这不咋聪明的脑子都记得,秦哥哥怎么会忘了呢? 乐之俞满肚子的疑惑,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但又百思不得其解,盯着“季夏”两个字看了好一会儿。 这字与秦哥哥的笔力走势大相径庭,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写的。 字不是秦哥哥写的,那这画,自然也很可能不是秦哥哥画的。 乐之俞的心莫名的猛颤了下,方才刚看到画时的甜蜜喜悦已然被这突如起来的念头给打了个粉碎。 难不成,宁远承早就见过他的画像,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 “公子,秦公子来了。” 马车外传来苏二他们的声音,冷不防的吓的乐之俞一抖,下意识的就把画胡乱往箱子里塞了进去,刚盖好箱盖,车帘便被人给掀开了。 “在做什么,耽误这么久?” 秦知亦语气淡淡的很平和,并没有一丝责怪抱怨的意思,但乐之俞不知为何,说话紧张的都有些结结巴巴。 “没,没什么,这里头有几件新鲜玩意儿阿雁没见过,我,我就随便给他讲解讲解罢了。” 秦知亦扫了阿雁一眼,眸光沉沉带着寒意,很快又收回视线,转而抬臂朝乐之俞张开手。 “下来,去吃饭。” “哦。” 一见到秦知亦,乐之俞就跟中了蛊似的,把自己刚才那些怀疑的念头全都甩在了脑后,听话的钻出马车,由着秦知亦的手臂环绕住他的腰身,轻轻巧巧的将他抱到了地面上站稳。 “怎么脸色不好?” 秦知亦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乐之俞略显苍白的脸颊,声音淡然又温柔。 “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 乐之俞有点心虚的偏过头,像是怕秦知亦接着问下去一样,拉着他的袖子急急的迈步往前走。 “可能是饿过头了,吃了早饭就好了,我们快走吧。” 阿雁跳下了马车,跟着后头也追了过来,路过刚才帮工的车队时,正清点货物的车队老大看见他,忙喊了声。 “哎,傻小子,你有东西忘在我这儿了!” “我?” 阿雁闻言,拿手指了指自己,一脸茫然的说道:“我没有丢东西啊。” “怎么没有?” 车队老大从袖子里拿出两条撕坏了的帕子,一边挥着一边朝这边小跑了过来。 “这东西不是你的吗?早上我还看见你系在腰带上呢。” 阿雁愣了下,待看清后,恍然大悟的直点头。 “对,对,是我的,这是小俞昨天送给我包扎伤口的,可不能丢!” 乐之俞感到秦知亦握着自己的手倏然紧了一下,知道把帕子这种私房之物送人,他肯定是不高兴了,便勾着他的手指讨好似的晃了晃,身子贴的离他更近了些。 “事出有因,救人要紧嘛,我保证再没有下次了,要不,我给你送一大箱帕子,让你丢着玩?我现在有钱了,你一天丢十条都没问题,随便丢,开心就好,千万别给我省钱。” 秦知亦绷着的唇角都勾了起来,眼底带着笑意,抬手揉了揉乐之俞乌黑的头发。 “好的没学会,倒学会千金难买一笑了,你······” 他们两个还在说着话,那边车队老大已经跑到了跟前,将帕子朝阿雁这边递了过去,表情十分的和善。 “给,收好,别再弄丢了。” 阿雁答应了声,刚要去接,车队老大却把帕子一扔,方向一转,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动作迅猛如风,狠狠的对着秦知亦胸前刺了过去。 第51章 说时迟,那时快。 这车队老大的动作已然疾如闪电残影,可秦知亦却好像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一样,早在他拔刀来袭之时,就已经反手将乐之俞往后推开,自己则纵身跃起,抽剑出鞘,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那人当头劈下。 一切发生的仿佛就是眨眼之间。 车队老大还未挨得秦知亦的衣角半分,便已然是身首异处,如同一座鲜血淋漓的朽木雕像似的轰然倒地,砸起了大片尘灰,令人心惊如麻。 他的死,仿佛是点燃了什么火药的引线一般。 那些原本看起来毫不相干的过路人,商贩,杂役,乃至一个跑堂的小二,都忽然变了脸色,口中发出怒吼,手里亮出利器,从四面八方合围包抄而来,大有要让秦知亦当场血债血偿的汹涌架势。 乐之俞从一开始搞不清楚状况的错愕茫然,到现在是更加的错愕茫然了,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这一幕,连呼吸都快惊讶的要停滞下来。 好家伙,这是进了贼窝了! 可为什么不趁昨晚夜黑风高的动手,反倒是大白天费劲心思的搭台唱戏开始搞事,你们这帮刺客是戏瘾发作了还是脑子有问题啊?! 尽管他很相信秦知亦的实力,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这乌泱泱的一大片人,解决起来也是个大麻烦,稍有不慎就会受伤落败,被乱刀砍死。 “都怪我,秦哥哥是被我连累了······” 乐之俞被秦知亦推开的时候,阿雁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不作丝毫犹豫就把他拦腰扛在肩上,往后飞快的退到了一个较远的距离,要不是乐之俞强烈要求他把自己放下来,说不定这会儿都带着人跑出去二里地了。 虽然危险迫在眉睫,可乐之俞就是不想扔下秦知亦一个人先逃,但要帮忙他又帮不上,心里是既着急又自责,恨不得咬牙冲上去挡在秦知亦面前,冲那些刺客大喊一声。 “你们要杀的人是我!有本事冲我来!” “可我看这些人倒不像是冲着公子你来的。” 跟着跑过来的苏二像是猜出了乐之俞心中所想似的,皱着眉头伸手对着前面那乌鸦般的刺客们指了指。 “瞧,他们的目标若是公子你,此刻就该兵分两路,一边牵制住秦公子,另一边过来追杀你,可现在这些人跟飞蛾扑火似的,完全只对付秦公子一人,连个多余眼神都没给咱们这边,就算咱们现在当着他们面大摇大摆的逃走了,只怕也没人追呢。” “是啊。” 苏一也觉得有理,连连点头。 “以这情形看来,哪里是公子连累他,这明摆着是你被他连累了啊!不会是朝廷钦使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了吧?要不然谁还出得起这么大的阵仗来抓人?” “真实身份?抓人?” 阿雁在旁边听的云里雾里的,懵懵的插嘴问了句。 “什么真实身份?要抓什么人?小俞,他们在说谁啊?” “没什么,这个说来复杂的很,你不懂,还是别问了。” 乐之俞被苏二的一通分析弄的也有点糊涂了,哪还有心思去给阿雁答疑解惑,脑子里正乱着呢,苏一却突然在耳边大呼小叫的喊了起来。 “公子你快看!又来了好多人!” 这句话让乐之俞的心都吓的颤巍巍抖了下,都不敢再去看那乌云压顶的紧张场面了。 人已经够多了,还来? 秦哥哥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了人山人海啊! “阿雁,只能靠你了。” 他病急乱投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抓住阿雁的手,满脸的恳求。 “你跑的比别人都快,力气也大,去试试把秦哥哥给救出来好不好?” 阿雁低头望了眼乐之俞抓着自己的手,没有丝毫犹豫,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好。” “等等。” 苏二一把拦住要冲出去的阿雁,神色复杂的盯着半道从天而降的另一帮人,声音都变得怪异了起来。 “他们不是来杀秦公子的,而是听秦公子的指令,来杀敌的。” 什么? 乐之俞怔了下,大着胆子定睛一看。 还真是。 这新来的一波人,俱是黑衣银甲,训练有素,三人为一组,铜盾短弩长剑配合默契,与刺客们冲撞交锋不过几个回合,便将对面众人打击的四分五裂,没等杀到秦知亦面前,便已经溃散为沙,不成气候了。 “好厉害啊。” 乐之俞只在书上见过这种神兵天降,以绝对的智慧和优势压倒敌人的打法,如今能亲眼所见,整个人都跟着激动了起来。 “秦哥哥这是从哪儿找的帮手?难不成是岭西那边来人了?” “不······” 苏二的脸色很是难看,语气也愈发的严肃。 “这些人的装束我见过,当初在言初楼围剿青丹会的东宫羽卫,就是他们。” 东宫羽卫? 乐之俞乍一听这四个字,都还没反应过来。 “那不是新朝太子的人吗?抓秦哥哥还来不及,为什么会来帮他,还听他的指令·····”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已是越来越低,到最后完全都没了动静,连嘴唇都给紧紧的闭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预感似的,怕一说出来,就会成真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里头一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误会,对,一定是误会,说不定,是苏二看错了呢······ 乐之俞极力的在自己安抚自己,可心却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连带着手都有些微微的抖。 以前那些想不通的关节,那些细微末节的怀疑,此刻都仿佛如惊涛拍岸,卷起了千层浪潮,怎么也按捺不住。 他移开了视线,不敢去看秦知亦,怕再看一眼,就会看出秦知亦完全陌生的另一面。 “乐公子。” 猛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年轻人来,同样是黑衣银甲,一身的肃杀之气,对着乐之俞却是客客气气,抱拳行了个礼。 “此处危险,待会可能还有更多强敌来袭,请您跟我去别处暂避,以免遭受波及。” “你是谁?” 乐之俞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乌黑澄澈的眼珠子像葡萄似的瞪得圆溜溜的,紧张的后背都绷直了。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走?” 第52章 乐之俞的抗拒似乎早已在来人的预料之中。 他并没有过多的纠缠,而是直接开门见山的自报姓名来历,抬步朝前走了过去。 “我叫阿元,是······” 话刚说了一半,挡在乐之俞身前的阿雁却把他的贸然靠近视作了挑衅和威胁,没有任何征兆的就暴起扑了过去,手肘倒提,狠狠的照着阿元的脸上砸了下来。 他的速度奇快,力道大的呼啸生风,如泰山压顶。 若换了旁人,这一下铁定是躲不过去,必然要被打的满脸开花,晕厥倒地。 幸好阿元反应灵敏,身形矫健,对敌经验又丰富,仰面鹞子翻身往后滑开几步,才堪堪避过这猛烈一击。 他的身侧迅速的聚集了几十名神情冷峻的东宫羽卫,齐刷刷的拔刀出鞘,如临大敌的对准了阿雁。 而像是不约而同似的,随着阿雁的出手,附近的树上和灌木丛中,也悄无声息的冒出了许多的人。 他们的装束打扮又与在前面混战的东宫羽卫和刺客们不同,虽是粗衣麻服,却又穿戴着精良坚韧的藤甲和护腕,干练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一看便是身怀武艺的练家子。 乐之俞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两拨人在他面前二话不说的就打到了一起。 刀光剑影翻腾,草木尘灰齐飞。 双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皆有被杀受伤之人,但皆无退缩,个个带血红眼,浑然不顾的厮杀拼斗。 日头高高升起,将清晨的雾气薄凉一扫而空,气温逐渐变得炙热了起来,如同这场上的局势一般。 不知怎地,就像是海纳百川一样,蜂拥至此的人越来越多。 原先的那帮刺客都被杀的差不多了,可好比雨后春笋似得,又冒出了新的一批,乌云蔽日的包围在秦知亦那边,让乐之俞连秦知亦的一点影子都看不到。 至于他面前的这两波人,亦是愈打愈烈,颇有不分个你死我活就绝不停手的气势。 “仓啷啷”的兵器交击声和喝骂打斗声响彻天际,鲜血在脚下蜿蜒流淌,汇聚成溪,把这处不久之前还充满烟火气的热闹之地都染成了惨烈可怖的修罗地狱。 秦知亦当日在荒郊杀山贼的情形,就已经让乐之余大为震撼,胆颤心惊了,可同今日这场面比起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生死无情,命若草芥。 这就是乱世,这就是现实,没有什么豪情万丈的谈笑风云,英雄相惜的传奇故事,有的只是血淋淋的残忍冲击,活生生的人命堆砌。 难怪书上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呢,乐之俞以管窥豹,徒然就更清楚自己想要复国夺江山,将会遭遇怎样的血雨腥风,造成多少的白骨累累。 他以前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如今经历的越多,他就越发的心生悔意。 好高骛远要不得,我压根也不是块料子,倒不如脚踏实地,安安分分的守着秦哥哥过日子罢了。 以后让他教我练字习武,没准我也能成就个文武双全的人才,到时一起回去无忧谷见娘亲,定能让她刮目相看,有再大的气也消了,毕竟母子哪有隔夜仇嘛。 乐之俞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连以后的出路都给安排好了,可却就是独独绕过了秦知亦的真实身份不去深究。 这层窗户纸他没有勇气戳破,更没有胆量去解开谜底。 只要秦知亦自己不说,乐之俞就装作被蒙在鼓里,糊涂不知。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自欺欺人”吧······ “我们先离开这儿。” 乐之俞忍着空气里浓重的血腥气,抿了抿唇瓣,有些干涩的开口。 “秦哥哥既然派人来说还有强敌来袭,让我暂避,那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还是照办的好,免得拖累了他。” “啊?” 看了这么半天,苏一的脑子也转过了弯儿来,瞪着眼睛嚷道:“可他派来的人是东宫羽卫,这姓秦的有问题啊!少主,我们该不会是搞错了,他压根就不是宁······” “够了!” 苏二不等他把那个敏感的名字说出来就忙声喝止住了。 “少主心里自有数,你就别来添乱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里情况形势不明,刀剑无眼,难免殃及池鱼,咱们确实应该快些避开,等风平浪静了再做打算。” 苏一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开始发愁怎么想个法子去把马车赶过来,一扭头,却发现阿雁不知何时已经驾着马车到了他们身后,正用力的朝着乐之俞挥手。 “小俞快来!我带你走。” 不是,他刚才不还在跟人打架的吗?怎么眨眼间的功夫,就跑的没影,绕开这么多长刀短刃,连马车都给弄来了? “这小子有点本事啊!” 苏一和苏二忍不住相视感慨了句,终于是收起了对阿雁的偏见,转而刮目相看了起来。 阿雁的确是有点本事。 尽管道路崎岖不平,常有沟壑密林,可他驾着马车却是又快又稳,让乐之俞连免受了许多颠簸之苦。 “少主,要不咱们还是趁机一走了之得了。” 苏一憋了半天,到底是没憋住。 “就算是我们搞错了,现在回头也还来得及,我越想越觉得那姓秦的不简单,指不定背后还有什么阴谋,在没弄清楚之前,咱们还是离他远点的好,可别没诳到兵权,反把身家性命都给赔进去,最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什么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你把咱们少主当黄鼠狼了吗?” 苏二没好气的朝他脑袋上拍了一把。 “不会说话就别说,又给少主心里添堵。” 苏一揉着额头很是委屈。 “我说的都是实话,忠言逆耳嘛······” “你们的顾虑我都明白。” 自打上车起就望着窗外陷入沉默的乐之俞终于是收回了视线,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我想不通,我无才无兵无权,懦弱麻烦矫情,简直可称的上一无是处,还为一己私利欺骗糊弄过他,他想要我的命明明轻而易举,可却偏偏放下身段陪我演了这么久的戏,到底图谋我什么?难不成真是图谋我的美色?” 说到这儿,乐之俞自嘲的一笑。 “可我都投怀送抱多少回了,他还是恪守规矩,不曾逾越底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色之人,你们说,我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他阴谋算计的?” “这······” 苏一苏二也想不明白,哑口无言,根本接不上话茬儿。 “所以,我另有一个猜测。” 乐之俞抬起眸子,眼里闪着点点光芒,像是带着希翼和期待,驱散了萦绕周围的阴霾。 “或许,就像是我对他一样,他也是真心喜欢上我了。” 蓦地,伴随这马儿的嘶鸣,马车突然剧烈的摇晃了两下,猝然停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我的路!” 阿雁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仿若遭到威胁的野兽,语气格外的粗蛮。 “快让开!不然,我要你们死!” 车里乐之俞几人俱是心里一凉。 不会吧,刚离险境,又遇埋伏?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可奇怪的是,车外并没有什么喊打喊杀的响动,反倒是有一种诡异的沉寂,像是风雨欲来,又像是天光将明,安静得让人不适。 乐之俞实在是受不了,掀开车帘朝外想看个究竟。 马车的前面是一处山谷,谷口处聚集着两队服饰各异,数目不少的人马,正翘首也朝他们这边细细的打量。 他露了脸,那边也终于是瞧了个清楚,为首的两人翻身下马,未带兵刃,手无寸铁的迎面快步走了过来。 这架势,不像是要来杀人啊? “你们要干什么?” 阿雁跳下马车,护在乐之俞的身前,警惕万分。 “都给我站住!” 那两人竟然真的听话,立即收住了脚步,原地站在那儿,却是一撩衣袍,齐齐对着阿雁和乐之俞跪了下来,分别抬手行礼。 “少主!” “将军!” -------------------- 阿雁: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53章 秋高气爽,阳光正盛,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可乐之俞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与云迷雾暗的暴风雨前夕,如一棵被狂风吹的瑟瑟发抖的小草儿,想逃都逃不了,想躲都躲不开,只能被迫承受即将到来的无情洗礼。 那个喊他“少主”的有几分眼熟,貌似就是当日在县衙外巧舌如簧骗他去言朱楼的算命先生,应该隶属于云致雨的鸾飞堂,都是一伙儿的。 看来,方才围攻秦知亦的大批刺客里,也有青丹会在雁城的残余势力掺和进来了,目的,是为了救他这个少主脱离苦海。 另外一个喊“将军”的呢? 他是什么意思? 阿雁的身份,跟将军又有什么关系,难道······ 这么敏感的时刻,听见这么敏感的称呼,容不得人不多想。 乐之俞顺着那人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了马车前头阿雁挺拔的背影上,怔了半响,才艰难的开口询问,声音听起来都发虚的很。 “阿雁,你,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阿雁摇摇头,转过脸来望向乐之俞,表情一片茫然疑惑,明显是满头雾水毫不知情的模样。 “他们两个带着这么多人,跪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啊?如今山贼拦路打劫也这么讲礼数的吗?” “什么山贼?这明显就是你的旧相识啊!” 苏二没忍住过来插话,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阿雁,像是要把他看穿一样,替乐之俞把没勇气问出口的话也大胆的问了出来。 “他为什么喊你将军?是哪位将军?你到底是谁?装疯卖傻接近我们公子,究竟想干什么?!” “啊?” 阿雁被这连珠炮似的一串逼问都给问懵了。 虽然他现在反应灵光了点儿,可也只有乐之俞的话才能让他听懂个大概,若是旁人说的多了些快了些,对他而言,就跟天书也没差别。 尽管不明白苏二问话的意思,但阿雁从苏二警惕万分的表情也能看出来,自己似乎是受到了怀疑,被当成了要对乐之俞图谋不轨的坏人。 而乐之俞没有像往常那样阻拦苏二的出言不逊,而是默默的坐着一旁不出声,仿佛是也认同这个怀疑似的。 这下可当真让他着急了起来。 “小俞,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我······” 越是着急,阿雁就越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他没法替自己辩白,转头就把火全都撒在了还跪在原地的那两人身上。 “都是你们,惹小俞生我的气了,我要杀了你们!” 他说着就大步向前,双拳紧握,气势汹汹的好比一头被激怒的猛虎,令人望而生畏,胆颤心惊。 “将军!” 刚才这样称呼阿雁的那个人率先站了起来。 他穿着藤甲,绑着腕带,装束与在客栈前同阿元打斗的那伙神秘人一样,干练简洁却又隐藏着骇人的杀气,明显就是身负武艺的行家里手。 “我是您的副将木全啊!” 随着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出来的,还有他拿在手里高高举起的一块铜牌。 “这是您亲手锻造的令牌,亲自颁给我的,您还记得吗?” 阿雁的脚步戛然而止。 这人的名字和那铜牌上的古怪图腾,似乎是触动了他的某些回忆,就那样怔怔的站在原地,像醒不过神来一样望着前面发呆。 他虽然没有应答,但这样的反应已经足以令木全激动了起来。 “您有印象对不对?属下就知道,哪怕是中了毒,您也不会忘了我们的!” 阿雁还是那样呆呆的看着他,忽然就用手抱住额头,语气变的有些痛苦,身体也跟着摇晃。 “可是我,我真的忘了,我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这样······” “您别急!” 木全连忙跑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属下已经找到神医了,只要假以时日,好好医治,您一定会恢复如初,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的!” “你们这到底唱的是哪出啊?” 苏二仍未放下戒心,和苏一牢牢守在乐之俞的身边,紧张兮兮的瞪着阿雁等人。 “阿雁,为什么故意把我们引到这儿来?公子与你有恩,你可不能同别人合谋害他啊!” “休得胡言!” 木全不满苏二对阿雁的态度,生气道:“此事与将军无关,是我们的人在客栈外把马车的马匹给调换成受过训练的识途老马,无论驾车的人是谁,最终都会给送到这儿来的。” “是啊,少主。” 另一个跪着的人也早已站了起来,朝着乐之俞这边走近了些。 “宁将军中毒失去记忆,哪里还会与人合谋什么,要不然昨晚我们便可里应外合将您顺利救出了,又何须等到今日冒这么大的风险强攻呢?” 乐之俞的耳朵里仿佛有数个锣鼓突然敲响,乱哄哄响成一片。 “宁将军?” 他干巴巴的开口问道:“哪个宁将军?” “岭西的宁远承将军啊。” 那人说道:“少主,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速速同我们一起离开,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属下自然会把前因后果详细告知给您,还有云堂主他也等着······” 乐之俞已经完全听不见这人后头在说些什么了。 宁远承三个字就像是三支利箭,接二连三的朝他的心口猛烈的刺了过来,将那层本就摇摇欲坠的窗户纸给毫不留情的捅破了。 阿雁才是宁远承。 那秦哥哥又是谁? 就像是青天白日猛的炸响了惊雷一样,电光火石间,乐之俞终于是想起了云致雨被吊在城门口时,对他所说的那六个字。 “秦哥哥是太子。” 太子······ 乐之俞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他原本还想着,秦哥哥也许只是新朝太子的心腹手下而已,只要劝秦哥哥辞官,同自己远走高飞回无忧谷去,他们以后还是可以圆满的在一起的。 但现在,他心里仅存着的那一丝的侥幸也给彻底的打破了。 秦知亦就是新朝太子本人,是绝不可能跟他这个前朝余孽有什么圆满结果的。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错了。 第54章 人一旦清醒过来,就会开始正视自己的愚蠢,就会想通以前怎么也想不通的事。 比如,今天早上让乐之俞大为疑惑不解的那幅画像。 云致雨能认出他,那就说明青丹会少主的容貌并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新朝太子想要提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初次相遇的那个荒郊客栈,乐之俞还沾沾自喜的认为自己有真龙气运,想啥来啥,不费吹灰之力就捕获了宁远承这条大鱼。 但现在看来,只怕他才是主动跳进别人精心编织的那张大网里的小鱼儿。 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两心相悦,有的只是虚情假意,成算在心。 青丹会对新朝而言,不同于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山贼乱匪,叛党逆贼,可以出使招安或者派兵直接剿灭。 它隐与暗处,深藏民间,就像扎入皮肉里的无数小刺,虽不会即刻让你有性命之忧,可却会让你长久的经受刺痛难捱之苦,就算拔除了一根,还有无数根,等到你剜肉流血将它们全部铲除,你自己也元气大伤,活不长久了。 所以,新朝太子亲自出马收服青丹会的少主,再利用他顺藤摸瓜,各个击破,最后还能用这个重要的鱼饵把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丹会神主真身给钓出来,这岂不是以小搏大,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言珠楼云致雨被围剿那次,他还感叹秦知亦出现的太及时,救他与危急之中,但其实,这是一场早就谋划好的收网行动罢了。 想来,他奉若至宝的那本描写宁远承相貌特征的小册子,也是有心人故意流通到黑市上,再假作巧合的卖给苏二吧。 乐之俞想到自己刚出无忧谷时的雄心壮志,刚遇到“宁远承”时的欣喜若狂,为了骗到兵权使出浑身解数去色诱,最后反倒被秦哥哥所诱惑,什么复国大业全都抛在了脑后,把自己的一颗真心也给尽数赔了出去······ 这桩桩件件的往事此时仿佛都在无声的嘲笑他,嘲笑他自作聪明,嘲笑他蠢而不自知。 于是他自己也笑了起来,从一开始的低声苦笑,到后来大笑不止,笑到身子都在发抖,眼角连泪水都涌了出来。 “少主,你,你怎么了?” 苏一苏二同样也被阿雁才是宁远承这个事实震惊的目瞪口呆,在看到乐之俞如此反常的举动后,更是吓的不轻。 少主不会是受的刺激太大,一时想不开,要疯了吧? 苏二赶紧捡了好听的话来宽慰他。 “不是,少主你别上火啊,咱们虽然走了弯路吃了亏,但如今好歹是找到了真正的宁将军,这其实也算是因祸得福嘛,以后你想办成的事,一定都会顺顺利利,再无波折的。” “是啊,是啊!” 苏一也连忙搭腔附和。 “有句话不是叫什么亡什么,对!亡羊补牢,犹时未晚,一切都还有的救,来的及,来的及!” 乐之俞扶住马车的边缘,笑到连腰都直不起来,无力的冲着他们摆了摆手。 “不······” 他并没有疯,也并没有崩溃,他只是想到万一以后秦知亦知道他这个所谓的青丹会少主很可能只是个以假乱真的冒牌货,会是个什么表情。 好一场阴差阳错的大戏啊! 他们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接近对方,各自都以为钓到了大鱼,结果其实都是错把赝品当真迹,糊涂到了一起。 这可不是绝配么?难道不荒诞,不可笑吗? “哈哈哈······” 乐之俞也很想停下来,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笑到最后眼中带泪,喉咙干哑,剧烈的咳嗽个不住。 “小俞,你没事吧?” 阿雁,不是,现在应该叫宁远承,他看着这样失态的乐之俞,脸上写满了担心。 “为什么咳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要不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将军,咱们得快点离开这儿了。” 一旁站着的木全催促道:“客栈那边只怕牵制不了多久,万一失利,东宫羽卫很快就会追踪过来,我们带过来的所剩人手并不多,不足以与之抗衡,有什么事情还是等到了安全稳妥之处再说吧。” “你说的我都听不懂,也不想管。” 宁远承似乎永远只对乐之俞有耐心,至于木全这个“故人”,尽管可能有些印象,却也并不会分散掉他的注意力。 “小俞生病了,我就要带他去看大夫,你们谁也别想拦我。” “这······” 木全很是着急,可又没法强行把宁远承架着拖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乐之俞身上。 “您是青丹会的少主,自当是深明事理,知晓轻重缓急的,眼下情势严苛,拖延不得,还请您劝说下我们将军吧,真的不能耽误了。” “你做什么?” 宁远承拦在乐之俞的身前,神情不悦的挡住了木全的视线。 “不许你来烦小俞,他不走我也不走,你说再多也没用。” 乐之俞突然伸手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有用。” 他不知何时已渐渐收住了笑声,咳嗽也停下来了,脸色虽苍白无血色显得很是憔悴,却有一种看透了世事的莫名冷静。 “这位木大哥说的对,我们是得快点离开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顿了一顿后,他仰头看向周围的景色,悠悠的轻叹了口气。 “怕就怕,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从山谷的四面八方有箭雨带着火光呼啸而至,将还等候在谷口处的那两对人马尽数的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山谷后方有轰然巨响,震破天际,似乎是那里的山体被火药引爆,石壁飞溅炸开,滚滚如洪流一般奔涌而下,恰好把退路也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木全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倏地睁大了眼睛,失口道:“这怎么可能?!” 按道理说,他选的这个接应之地,是极为稳妥的。 这山谷两边是悬崖峭壁,光秃秃的连颗草也没有,马上不去,人也上不去,一览无余,根本不适合埋伏。 而且这里地形前窄后宽,只要在谷口稍稍设些障碍,就能阻挡大半追兵的进攻,其余的人则可以迅速的撤到后方无边无际的密林之中分散离开,想要追到他们,难上加难。 可现在呢? 就别提伏兵和火药都是从哪儿来的,他安排的那些探子哨兵都死哪去了?怎么有敌来袭,都不提前示警的?! 乐之俞望着这烈烈火光,漫天烟雾,心就像掉到了寒冬腊月的冰冷湖水里,彻底的沉了下去。 果然,秦知亦让他提前离开,不过是再一次拿他当饵,用来钓出真正的宁远承,确认身份罢了。 第55章 乐之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到处都是滔天火光,利箭穿梭,他被人拿手护着头,弯腰踉踉跄跄的朝前跑,像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口鼻间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眼前粉尘弥漫,一片幻影,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感觉自己像是只惊散而逃,疲于奔命的鸟儿,正在试图逃出猎人织就的那张弥天大网,可奈何身虚体弱,连翅膀都扑楞不起来,累的气喘嘘嘘,冷汗直冒,一度自暴自弃的想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死算了。 与其说是等死,倒不如说他还对秦知亦心存一丝奢望。 奢望那些温情软语也有几分是真,奢望那些关怀呵护也有几分是情,奢望那些怀疑猜测也有几分都是误会。 毕竟自始至终,那些带着火油的利箭,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一支也没有射到他的周边来。 这是不是说明,秦知亦此行,并没有打算要他死呢。 心里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会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最后他索性真的停了下来,转身打算往回好好看看。 好歹,也得让他亲眼见识下,新朝太子是何等的威风凛凛,何等的翻脸无情。 “小俞!” 宁远承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乐之俞还没来得及扭过头去便被他紧紧的环抱住,翻身从一处土坡上滚了下去。 与此同时,犹如惊雷轰然一声,他们刚刚所站的地方瞬间被炸的四分五裂,熊熊烈火从地上直冲而起,几乎将天际也要烧的通红。 “少主,少主。” 有人在轻轻的唤着乐之俞,伸手为他擦拭着额间密布的冷汗。 “醒醒······” 乐之俞混沌的意识在渐渐的回笼,终于从惊心动魄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有那么一刻,他心里是在欣喜庆幸的。 原来都是我在做梦,都不是真的,我还在客栈的床上躺着,秦哥哥还在窗边坐着,等着我醒来一起去吃早饭。 可下一刻,他那点颤颤巍巍的小庆幸便被无情的现实给撞了个粉碎。 “少主这样子也不知是被梦魇住了还是内伤又加重了,咱们还是再把神医请过来看看吧。” “只怕是请不来,我听说今天宁将军已经醒了,神医要开始闭关医治,给他恢复记忆,任何人都不许去打扰,连木副将都被拦在门外,更不会见咱们了。” “那少主怎么办?神医之前说无甚大碍,可为什么宁远承醒了他都没醒?已经昏迷三天了!要不是现在上了船下不去,我都想带少主离开去另寻名医了!” “嘘,小声点,外头指不定还有耳朵在听着呢,言多必失,少主醒来之前,别给他惹事。” 船? 乐之俞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身体在轻轻的摇晃,耳边也似乎有水波荡漾的声响传来。 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昏黄光线中,看到的是木板搭就的低矮舱顶,以及苏一苏二焦灼担忧的脸。 “少主!” 一看到他醒来,苏一苏二立刻惊喜的扑到了床榻边,他们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又怕乐之俞心情不好,吵的他心烦,只得强忍着闭了嘴,眼巴巴的望着他憔悴的面容,像是心疼快要落泪了。 乐之俞的视线怔怔的落在了他们的身上,眼里的茫然变成了落寞,失去了往常的神采,没等苏一苏二他们哭出声,他倒是先流泪了。 不是梦,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同他的心一起,掉在了地上,碎成了渣渣。 书上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只有经历过严苛的磨练,尝遍人间百苦,才能断情绝爱,脱胎换骨,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乐之俞现在吃的这点苦,受的这点情伤,同史书里那些传奇人物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可他已经觉得坚持不下去,难受的要窒息了。 如果这就是要成大业的代价,那他情愿碌碌无为过一生,也不要来经历这些。 “少主,你,你别哭呀······” 苏一越发慌了神,连帕子都来不及拿,扯着袖子就要去给乐之俞擦眼泪,又被苏二一把给拦下。 “你那衣裳几天没换了,一股汗味儿,也不怕辣着少主眼睛,待会儿哭的更厉害了。” “哎呀,什么时候了,你还没忘了挤兑我?” 苏一气得直瞪他。 “还不快想办法安慰安慰少主,没看见他都伤心成这样了吗?” “我看见了。” 苏二点点头道:“现在安慰也是无济于事啊,我早就苦口婆心劝过少主,千万不要对那个姓秦的动真感情,他犯傻怎么都不听,如今到底是撞上南墙了,从此回头死了心也好。” “你,你!” 苏一又急又气,恨不得把他的嘴给堵上。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们少主凭什么就得受这种委屈?他就该要什么有什么,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随心所欲,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咱们就该帮他满足心愿,而不是在这儿泼冷水说风凉话!” “满足心愿?你怎么满足?” 苏二嘲讽似的笑了下。 “是能马上把姓秦的绑过来跟少主成亲,还是能直接把少主送上皇帝的宝座?” “我······” 苏一拿不出话来反驳,又不服气,梗着脖子仍想死鸭子嘴硬的强辩,但冷不防的被苏二用力拍了拍手背,示意他放弃跟自己争论。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便是皇帝也不能免俗,少主既然选择了离开无忧谷的保护来外头闯荡,就迟早要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说着又看向乐之俞,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叹了口气。 “再者,这真的算不得什么大事,谁年轻的时候没栽过几个跟头,瞎眼看错几个人啊?想当初我去江南的时候,遇上个卖花女,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善良温柔,捡到我装满了钱的荷包也不私藏,主动追上来物归原主,我只当她是个好的,她说家里遭难,受恶霸刁难,我就信了,出钱出力的帮她,一来二去的就真的喜欢上了她,还向她求亲,她感动得不得了,一口就答应了我。” 乐之俞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些事,一时惊讶的连哭都忘了,忍不住的问。 “那后来呢?” “后来啊······” 苏二扯着嘴角一笑,脸上写满了嘲讽和自嘲。 “后来我才发现,她压根就不是什么身家清白的卖花女,而是个走街串巷的暗娼,还我荷包也不过是因为当时正巧有个巡街的官差看见了,她便是想私藏也不行,干脆就追上来假借还钱,实则想来讨些谢礼和好处罢了。” 竟然是这样。 乐之俞抿了抿唇,神情复杂的又问。 “所以,你揭穿了她的谎言,把她送官了吗?” “没有。” 苏二摇了摇头。 “大约是我年轻好骗吧,她在我面前一番痛哭流涕的悔过,说自己是被亲爹为还赌债给卖到老鸨手中的,每日若是赚不到钱回来,便会挨打受罚,连粥都喝不上,过的比猪狗还惨,我信了她的话,去找了那个老鸨给她赎身,老鸨狮子大开口,要价三百两,我想尽办法才凑够了钱赎了她出来,结果······”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很不愿回忆起这段羞辱的经历似的,但终究是面带轻松的扬头笑了笑。 “结果她得了自由身,转脸就去嫁了当地一个富豪作妾,还感恩戴德的谢谢我,成全了她的好日子呢。” “啊?” 苏一听的火冒三丈,倏地站起身来大骂道:“太无耻了!你就该一剑杀了这忘恩负义的淫妇,也好出口恶气!” “气是气,不过倒也不是恶气。” 苏二道:“我气的是我识人不清,误把瓦砾当珍珠,就算把瓦砾踩碎了又如何呢?也还是换不回珍珠啊,想开了之后,我反而是要谢谢她,让我从此以后能够有些分辨能力,不再轻易被骗,这对我也是一种收获啊。” 他看着乐之俞的眼睛,语重心长道:“少主要是也能有所收获,那这次的亏就算没白吃,以后切记不要再感情用事,好好学会巧伪趋利,虚与委蛇,将来何愁大事不成啊!” 乐之俞没说话,脸上还挂着刚才未擦的泪珠儿,整个人无辜的像只迷了路的小鹿,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一却是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嚷嚷了起来。 “等等,在江南那会儿,我藏鞋底里的银票是不是让你给偷了去的?当时你还说是客栈里有飞贼,好哇,原来是出了你这个家贼!” “啧。” 苏二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来安慰安慰我,还忙着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亲兄弟了?” “屁的亲兄弟!” 苏一怒吼着就扑了过去,提拳就揍。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那可是我存的老婆本,快还钱!” 苏二抱着头一边躲一边朝乐之俞求救。 “少主,你快管管他啊,为了几个臭钱,就要打死我了。” “你还有脸找少主,我跟你说,今天少主也救不了你!” 乐之俞看着这两人吵吵嚷嚷的闹成一团,仿佛是又回到了以前在无忧谷时的日子,每天虽然琐碎无聊,却也是平淡安稳,无忧无虑的。 人大约就是这样的吧,碰了钉子就会想起家里的好处来。 可事情已经发生,逃避也没有用,倒不如试着去坦然接受。 这么一想,他满腹憋闷难受的心情忽然就减弱了不少,甚至还有力气起身坐了起来,隔着衣裳摸了摸自己空瘪瘪的肚皮。 “好了,别打了,我好饿啊,有吃的吗?” 苏一苏二相视一眼,如释重负的同时松了口气,脸上都挂起了笑容。 “有有有,少主你等会儿,我们这就去拿。” 刚打开船舱门,迎面就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木全。 “你们少主醒了吗?” 苏一愣了下,朝里头指了指。 “刚醒,你怎么知道的?有什么事吗?” “醒了就好。” 木全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我们将军出事了,等着他救命呢!” 第56章 深秋的夜晚,凉风骤然而起。 这风就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带着股阴冷冷的寒意,吹起长巷尽头洒落的枯叶,飘飘摇摇的打着旋儿,飞进了旁边灯火通明的宅院里。 阿元踩着落叶快步走进来时,正看见羽卫领着一个背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带到了坐在院中石桌旁的秦知亦面前。 那老大夫鬓发散乱,衣带胡乱系着,连鞋子都穿反了,可见是仓促间被强行送过来的,仪表都来不及整理。 秦知亦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就是号称妙手回春的再世神医?” “不敢当,不敢当······” 老大夫夜半惊魂被大老远从别的城镇抓来雁城,又对上秦知亦这不怒自威的凌然气势,吓的跪在地上连腰也直不起来,伏身拜倒。 “贵人明鉴,小人只是行医多年,略有些经验,厚颜得了个妙手回春的虚名而已,至于再世神医,那是称呼小人师兄的,不是小人啊。” “哦?” 秦知亦表情漠然,语气虽依旧平缓,却毫无起伏温度,冷冰冰的听着就让人心里打颤。 “只要你能治好屋子里的人,让他恢复如常,不但能得重赏,以后再世神医这个名号就归你一人所有,若治不好,你也不必叫什么妙手回春了,直接一命归西吧。” 老大夫听了他的话,浑身都是一哆嗦。 这意思是,若治不好屋子里的人,他就活不过今晚了? 纵使是心里害怕得不行,但他这么大年纪见过的世面也不少,知道这会子哭告求饶根本无用,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拿出看家的本事来治病,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是,是,小人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阿元立在原地,看着这老大夫擦着脸上的冷汗,跟在羽卫的后头径直去了正屋里。 三天来,雁城附近的名医几乎都给请来了个遍,可对那位娇贵的病人,全都束手无措,一筹莫展。 若只是昏迷和外伤,可针灸药浴推拿,总有办法能医治好,至少能找到病根,再对症下药。 可这病人情况却是不同。 他虽被火药所炸伤,每日大半的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可若有人试图靠近给他问诊搭脉,他就会疯了一般的手脚乱踢,极为的抗拒,若离得再近些,他一旦察觉,激动起来甚至会拿头往墙上撞,大有以死相逼的架势。 如此不配合,大夫们也只能隔得远远的看诊,斟酌着开药方,其余是一点法子也无。 但药方开的再多,煎了无数碗药送进去,好言好语的哄着,那人也根本不喝。 秦知亦开始的时候还有点耐心,没怎么为难过那些治不好病的大夫,但三天的时间过去,显然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今晚这个名声在外的老大夫还是不行的话,恐怕真的是要血溅当场,死在这儿了。 殿下向来冷静自持,极少有这样不理智的时候,可一碰上那个人的事,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阿元这样想着,攥了攥掌心,又悄悄的松开,在阴影处吐了口闷气,这才抬步走了过来,将手中的卷宗放在了石桌上。 “殿下,此次参与围攻的各方势力名单已经清查出来了,除了青丹会和岭西,还有云帮,南朔,汕原等地的叛逆都派了人来,另外,在遇石谷残留的那些火药类别,也都验明了,同之前青丹会在雁城暗藏的那些火药,同属一批。” 秦知亦垂眼,修长的手指从案卷上翻过,眸光渐沉。 “为了玉玺?” “是。” 阿元点头道:“据称,他们内部都接到了一封极为重要之人送出的密函,密函上说传国玉玺就在您的手上,连皇帝都下了密旨要暗中夺回,可见此事为真,而这玉玺里,则又关系着另一个大秘密。” 说到这儿,阿元的脸色都严肃了几分。 “他们之所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围攻您,也正是为了这个秘密,他们要的不是玉玺,是玉玺里藏着的一张图,若能破解开这图上的谜题,便能找到百年前大楚亡国时被风沙掩埋的旷世宝藏。” 大楚? 秦知亦合上卷宗,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若不是专门去翻故纸堆儿,只怕都没几个人还记得中原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国号。 史书上的大楚,的确是富庶强盛一时,但后来国运衰退,天灾人祸,战事连连,便是拿钱都救不回来,气数尽了,国也便亡了。 至于大楚留下来的什么宝藏,传说是一直没断过,但也从未得到过证实,毕竟都上百年了,想找都无从找起。 怎么现在倒造起这么离谱荒唐的谣言来,还有这么些人真情实感的信了? “殿下,利字当头,这些人此次没有得手,肯定不会罢休,以后针对您的各种明枪暗箭只怕是会越来越多。” 阿元担忧道:“那封密函,会不会是陛下那边故意安排的?让您去岭西冒险还不够,还要让您陷入到这样的危机重重中,把您手底下可用的人手都消耗干净,最后就好摆布您了,这真是太过分了,哪有这样的父······” 他的话没说完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皇帝再怎么样也是一国之君,是太子的亲爹,轮不到他在这里信口指责,实属是逾矩了。 “殿下,属下失言,请殿下责罚。” “无妨。” 秦知亦不以为意的挥了下手,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在外头各道放出消息去,玉玺已被青丹会和宁远承合谋抢走,我身受重伤,命不久矣,至于京城那边,仍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阿元马上反应了过来,也不多问,干脆利落的应声,行了礼便要退下去。 “等等。” 秦知亦在他将要转身之时,忽然问道:“阿元,你跟随我,有多少年了?” 阿元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会儿,才拱手低头回答。 “属下从七岁起到殿下身边为仆,至今已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这么久了,你对我的忠心从没变过······” 秦知亦微微仰头,望着天上不见半点星光的浓黑夜幕,声音说不出是感概还是失望。 “所以为什么这次要违背我的命令,故意拖延作梗,令他遇险呢?” 第57章 鸦雀无声。 阿元没有喊冤或者是狡辩,就这么静站在冷风里,遍体生凉,半响不吭声。 秦知亦的话听起来像是质问,可语气却格外的平淡,淡到几乎会让人误以为他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而已。 可阿元倒情愿他暴怒发火,哪怕是一剑当胸捅过来,也比现在这样用无比陌生疏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强。 “原来,还是瞒不过殿下啊。” 阿元的喉咙滚了滚,终于是开了口,坦然的承认了。 “不错,是我装作势弱不敌,让人拐带走了乐公子,也没有照着殿下的吩咐,事先布局,事后及时增派援手,以至拖延晚到,令乐公子遭此劫难,我辜负了殿下的信任,愿意一死向殿下和乐公子赔罪。” 他的话音刚落,便倏地拔出腰间佩剑,反手架上了自己的脖子,意欲自刎。 只不过他的剑刃还未挨到皮肉分毫,就已经被股强大的外力猛的弹开,连带着手腕都是痛麻生酸,剑也拿不稳,“哐当”一声就掉在了脚下踩着的石砖地上。 随着剑一起掉下来的,还有片殷红似血的枫叶,那是秦知亦方才顺手在桌子上捡的,用来救了阿元一命。 “你要死,也该死在战场,死在与敌交锋之时,而不是死在自己的剑下。” 秦知亦看向他,眉心微微的蹙起。 “连死都不怕,却怕给我一个理由吗?” “理由······” 阿元盯着脚边的长剑,眼中隐有血丝浮出,猛然将头抬了起来。 “殿下聪明绝世,难道猜不出来?那个乐公子是罗越临的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祸水!罗越临为什么能那么毫无顾忌一再给您下绊子,甚至还敢裁撤东宫羽卫?还不是因为笃定因为他儿子与您的关系,您不会拿他这个准岳丈怎么样,反而会对他手下留情,甘心受他的钳制!” 他越说越激动,索性把心中的怀疑和不满都倒了出来。 “所以罗越临又为什么能这么自信?那肯定是因为他儿子与他暗通消息,给他吃了定心丸了!这乐公子一开始接近您,便是欺瞒诓骗,图谋不轨!您养着这么个祸害在身边,等于养了个随时会朝您下黑手背后捅刀子的细作!您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有多艰难多不容易,您都忘了吗?怎么能被一时的美色温存所迷,就如此糊涂!” 阿元的脸上,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憋屈,还有对乐之俞毫不掩饰的痛恨。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既然您舍不得,那我就来替您下手,顺水推舟的把这个祸水扔给别人,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他为什么没死,为什么没被带走,为什么会压在尸体堆里也能被您找出来?” 气忿之下,阿元又冷哼了一声。 “谁知道他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招,故意使出苦肉计来骗取您的信任?我看您也不必再找什么名医来救他,直接把他吊起来挂个几天,保管他百病全消,不再发疯!” “说完了?” 秦知亦对他这扼腕兴叹的一番话并没有什么动容,只是挥袖拂去膝头的落叶,起身站了起来。 “你把我最后交代你的几件事与其他人交接好,就走吧。” “走?” 阿元怔了下,喃喃道:“走哪儿去?” 秦知亦淡淡说了句。 “走去市井,走去江湖,走去过你自己的日子,以后自由自在,安稳一生,不用再回东宫了。” 什么······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落在阿元的耳朵里,却不亚于是听到了春雷炸响。 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又惊又急。 “殿下要赶我走?我出生入死追随殿下十三年了,您为了一个奸佞之子,就要舍弃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吗?!” “十三年的忠心也抵不过一日的背叛。” 秦知亦立在昏黄的灯火下,身形挺拔的如松柏一般,他凝视着阿元,眼眸里带着几分冷峻的厉色,沉声道:“你明知我最不能容忍什么,却还明知故犯,这三天我已给过你机会让你先来坦白,可你并未珍惜,饶你性命,已是我看在了你多年的忠义上,格外的宽赦,走便干脆利落的走,也算是给你自己留点最后的体面。” 阿元的脸色随着秦知亦的话变的越来越惨淡,直到最后已白的像纸一般。 他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仿佛是根本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但他终究是没再争辩些什么,屈膝下跪,给秦知亦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后,起身便走,直走到门口才侧了半边脸,语带哽咽道:“殿下,你保重,千万小心,莫要再被人骗了。” 新月在夜幕中悄悄探出了半个头,洒下了遍地的银霜,为这深秋的夜晚,更添一份寒凉。 秦知亦自阿元走后,便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眼睛望着正前方紧闭的隔花扇门,连半刻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终于是从里面向外打开了,老大夫依旧是擦着满头的汗水颤着步子迈过门槛来到秦知亦面前,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不过言语里却是多了几分劫后重生的喜悦。 “小人幸不辱命,用尽毕生所学,总算是有所成效了,里面的那位小公子神智已清醒了不少,除了嗓子被烟火燎呛暂时不能说话外,其他的并无大碍,小人再多开几幅药调理着,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了。” 秦知亦眉眼间冷峻的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长腿迈开,越过老大夫,像阵风似的大步走进了屋子里。 迎面而来的,是满室挥之不去的清苦药味,以及披散着头发,赤脚站在屏风前,睁着双含着水色的漂亮桃花眼,委委屈屈的看着他的乐之俞。 这还是三天以来,乐之俞第一次见到他,没有仓皇躲避,浑身都在无声的抗拒,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好些了吗?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秦知亦的目光在乐之俞的脸上流连不散,见他不答,语气亦是更加柔和了几分。 “对了,我忘记你现在说不了话了,那我给你准备纸笔,你有什么想要的,想告诉我的,就写下来,我都会为你办到的。” 乐之俞摇摇头,咬着唇瓣犹豫着向秦知亦伸出了手,仿佛是在告诉秦知亦,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秦知亦垂眸,视线落在了他那双细腻白嫩的手上,顿了顿,又缓缓的抬起眼皮,重新看向了乐之俞的脸。 这略带了些审视意味的眼神让乐之俞有些不舒服,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脸上表情更加的委屈,睫毛轻颤,鼻尖微红,观之可怜可爱。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秦知亦上前,踌躇了会儿,慢慢的挪动脚步,一点点的靠近,小心翼翼的想要埋头靠在秦知亦的怀里。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摸到秦知亦的衣襟,纤细的脖颈便被人一把掐住,毫不怜惜的用力掼在了墙壁上。 乐之俞大惊失色,从喉咙里发出破碎不成调的怪异声音,挣扎着去抓扼紧自己脖子的手指,试图让对方松手,可却是徒劳无功。 “你不是他。” 秦知亦脸上的温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骇人的刺骨凌厉。 “他在哪儿?!” 第58章 乐之俞此时,正在这艘行驶在偏僻河道上的货船上,被人当做救命稻草一样的央求。 “神医要给将军开颅取毒,可将军不信任我们,不肯配合,只要见您,请您看在他为了救您受了这么重的伤的份上,快跟我过去,务必帮帮他吧!” “开颅?” 这个词儿吓了乐之俞一跳。 “什么意思?要把脑袋打开治病?” “是。” 得了肯定回答的乐之俞惊的倒吸冷气,就跟听见天夜方谭一般难以置信。 “脑袋都被打开了,那人还能活吗?太离谱了吧!” “就是啊!” 苏一也在旁边搭腔。 “从没听说过还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医术,你们就不怕那什么神医一时失手,把宁将军给治死了?到时候反而怪到我们少主头上,岂不是冤······” “咳!” 苏二重重的咳嗽,打断了苏一的口无遮拦。 “放心好了,宁将军吉人天相,肯定会转忧为安的,木副将他们哪里会不知道开颅的风险,既然还是做了这个决定,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木副将,我说的对吧?” 木全点了下头,面色凝重的叹了口气。 “没办法,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举,将军中毒太深,毒性又诡异险恶,寻常汤药已是无用,再拖延下去,只怕性命堪忧,只能剑走偏锋冒险一试了。” 说的也是,在不治就会必死无疑的前提下,恐怕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尽管还并未完全接受阿雁的身份莫名变成了宁远承这个事实,但他救了自己两次,这恩情不能不报,眼下他遇到难处需要帮忙,如何能袖手旁观呢? 乐之俞没有犹豫,也顾不得肚子还饿得难受,身上也乏力,还是直接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好,我跟你去,快带路吧。” 宁远承的伤势,原比乐之俞想象中还要严重的多。 他的脖颈手脚,还有前胸后背,俱是被炸伤后留下来的狰狞伤口,血迹斑斑,在翻卷的皮肉上结成了暗红色的痂痕,丑陋又可怖,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恨不得遮住眼睛拔腿就逃。 自从看过被吊在城门口的云致雨是什么样子,乐之俞如今到底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不至于就被眼前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吓跑,可他确实也不敢再多看两眼,扭过头忍着不适就问木全。 “为什么不趁他之前昏迷的时候给他上药包扎?” “包扎了。” 木全无奈的伸手指了指床榻角落里的那堆沾着星星点点血迹的白色布团道:“可将军刚醒,就自己全都扯下来了,根本不许我们再碰他,如今,也只能指望您能劝劝他了。” “小俞······” 看见乐之俞的那一刻,宁远承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顿时有了光彩,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 只是他躺的太久,筋骨都有些僵硬,加之行动间会牵动伤势,痛苦加倍,让他才支起了条胳膊,就又颓然的倒了下去。 “将军!” 木全连忙冲上去想搀扶他,但还未靠近,便被喝止。 “不许过来!” 宁远承皱着脸忍着痛,看向木全的眼神如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十分的戒备。 “都出去,出去!我只要小俞在这里,我只要小俞!” “这······” 木全就犹豫了一会儿的功夫,宁远承却已经烦躁了起来,咬牙又要再次试图从床上起来,亲自把他不想看到的人都给赶出去。 “别,别,我马上走,将军你快躺下!” 木全怕宁远承激动起来把身上的伤口又给弄裂了,只得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向乐之俞投去了一个寄予厚望的眼神后,带着几个侍卫和随从,一起都退出了房间。 “还有你!” 宁远承看向床边站在那里的一个白胡子老头。 “你也出去!我没病,用不着你!” “那可不行。” 这老头鹤发童颜,穿着一身的青色袍子,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世外高人的派头,显然也并不害怕宁远承的声厉惧色。 “向来只有老夫拒绝病人的份儿,还从来没有病人敢拒绝老夫的,这要是传出去,老夫的颜面何存?所以今天这病,你是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 “你!” 眼看着宁远承又要犯倔脾气,乐之俞忙上前坐到床边安抚道:“阿雁······不是,宁将军,你伤的这么重,还是让大夫好好医治一下吧,身体要紧啊。” 果然,宁远承只听乐之俞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安静下来。 “小俞说治,那我就治。” 老神医没想到宁远承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颇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待看清了乐之俞那张尽管憔悴却依旧如诗如画般漂亮的一张脸后,便像是窥探到了什么隐秘的内情似得,意味深长的摸着胡子笑了笑。 “古人云,英雄难过美人关,诚不我欺啊。” 乐之俞便是再迟钝,也明白他这调侃的话里,暗示的是什么意思。 也许换做以前,听见诸如此类的言语,乐之俞还会当作夸赞,为自己无往不利的容色得意一二,可现在时过境迁,再听到这样的话,他只会觉得满满都是讽刺。 空有皮囊而无智谋,身无所长而空冲动,注定也只会成为别人利用的踏脚石罢了。 “你误会了。” 想到秦知亦,就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神色都变得有些恹恹的。 “我帮过宁将军,宁将军也救过我,我们算是互相报恩的朋友,彼此之间坦坦荡荡,再无其他,像刚才那样的话,以后还请不要再说了。” “小俞。” 老神医还未发话,宁远承倒是先开口了,他费力的伸出手,拉了拉乐之俞的衣袖,表情里带着些疑惑和不解,更多的是一种掩饰不住的担心。 “为什么你也要跟他们一样叫我宁将军?我不是叫阿雁吗,这还是你给我起的名字,你又不喜欢了吗?你是不是反悔了,不想让我跟着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乐之俞想解释,可又不知从何解释起,而且以现在宁远承的神智,也压根听不懂太过复杂的来龙去脉,只得先顺口糊弄过去。 “你要是喜欢阿雁这个名字,那我就还是这么叫你好了,至于大家为什么要叫你宁将军,等大夫给你治好了病,你自然就明白了。” “嗯。” 宁远承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的点点头,拽着乐之俞衣袖的手指却攥的更紧了些,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那你不会走的,你一直都会陪着我的,是不是?” 神差鬼使的,乐之俞仿佛在宁远承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面对重要的人,都是一样的患得患失,生怕对方会像手中细砂般,握不住,留不下。 当然,他并不觉得现在的宁远承是真的对他有了什么特殊的心思,很可能只是脆弱孤独时把他当做了类似于亲人一样的依赖,但这份害怕失去的心情,还是让乐之俞很容易就起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好吧。” 沉默了会儿后,乐之俞收起脸上的惆怅,尽力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就坐在这儿,看着大夫给你治伤,这样行吗?” 宁远承立马高兴了起来,整个人都像是枯树开花似得,瞬时就恢复了精神。 “行!” 他们这你来我往的对话,落在老神医的耳朵里,便又是另一重意思,摸着胡子悠悠然的摇头,拉长了声音道:“难怪非要以朋友相称呢,原来不是英雄美人良缘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为你落到如此田地,结果伤身又伤心,可怜哪。” 这老头,还没完了是吧? 乐之俞不满的朝他皱起了眉。 “你真的是神医吗?到底是来治病的还是看戏的?不会你说的那什么开颅疗伤也是你信口开河胡诌来骗药钱的吧?” 一听到被人质疑医术品行,老神医立马不乐意了。 “黄口小儿,莫要有眼不识泰山,世上医术,老夫称第二,还没人敢称第一,多少权贵捧着万贯家财也请不到老夫出山呢,若不是我正好撞上了这桩机缘,才不会来趟这浑水,你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偏要行这暗地里的水路?还不是因为有人在追杀你们,老夫这可是冒着性命之危来济世活人呢!” 乐之俞懒得跟他啰嗦,敷衍的附和了两句。 “是是是,你老人家高风亮节,深明大义,是华佗在世普度众生来了。” 他说着拎起床脚的药箱就递了过去。 “那就请神医快点动手,济世活人吧。” 老神医大约也是第一次遇见有求于自己,还敢这么伶牙俐齿来顶嘴的,可偏偏现在跟人家在同一条船上,便是想拂袖而去摆摆架子都没办法,只得悻悻的放下了捻着胡子的手,妥协的接过药箱,翻出些东西来,就要上前给宁远承医治。 “哎,等等。” 乐之俞照着以前看过两本医书的经验,好奇的问道:“你要把人脑袋打开取毒,难道不应该先给他喝碗麻沸散什么的镇镇痛吗?” “不行。” 老神医摆弄着手里闪着寒光的银针和小刀,一样一样的摆出来,头也不抬。 “他必须得全程保持清醒,才能有所成效,要不然早在他昏迷的前几日我就能动手了,又何须等到今天?” “什么?” 乐之俞再一次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如此切肤剧痛,还全程清醒?这怎么可能?” 老神医终于是抬头朝他看了过来,显然是看他震惊失措的样子还觉得挺有趣的,胡子抖了抖,笑的一脸和蔼。 “怎么不可能,这不是还有你吗?” 第59章 乐之俞到后来才明白,老神医所说的那句“不是还有你吗”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本他以为,只要他在这屋子里坐着相陪,能让宁远承安心就行。 可老神医却要他从头到尾都仔仔细细的盯着开颅取毒的过程,不但要帮忙递药箱里五花八门的工具和药粉,还得观察宁远承的状态,不停的和他说话,分散精神,让他能够保持清醒,不会因为剧痛而崩溃陷入昏迷。 乐之俞乍一听这个要求,差点先一步抢在宁远承前头昏过去。 杀人的场面,他是见过几回了,可那并不代表他的胆量就已经练到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在他面前被开瓢而无动于衷,何况这个人还是他认识的人,他根本做不到镇定自若,只怕待会要吓的面如土色,还得宁远承反过来安抚他。 “呵,嘴皮子那么利索,老夫还只当你多有本事呢,原来只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老神医哼了声,觉得自己找回了刚才被顶嘴时丢掉的脸面,又得意了起来。 “别吓死了,没那么可怕,也不是你说的什么要把脑袋打开,老夫只不过是在他的后脑穴位划个小口,以银刃而入,刺穿毒瘤,排血散瘀,若是顺利的话,两三个时辰就可以结束了。” 这番话并不能安慰到乐之俞。 他一点都不想在这儿熬上两三个时辰,看完这幅血淋淋的画面。 可他先头答应了宁远承不会走,现在再来打退堂鼓也未免太不讲信义了,只得硬着头皮留了下来,协助老神医。 木全他们焦急的等着外头船舱的甲板上,心忧如焚,望眼欲穿。 终于,紧闭的屋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朝外打开,背着药箱的老神医擦着手上的血迹,踱步迈过了门槛。 “如何了?” 木全慌忙迎上前去询问。 “神医,我们将军他没事吧?” “当然没事。” 老神医扬着下巴道:“老夫出马,还从未失手过,他在里头好生睡着呢,再精心调养一段时间,身体会慢慢恢复,忘记的事情,也会慢慢都想起来的。” “太好了!” 木全等几个岭西的人,顿时喜出望外,拱手对着老神医,谢了又谢。 “诶,别谢我,你们哪,该谢谢他才是。” 老神医朝后头扶着门框小脸惨白的乐之俞指了指。 “若不是他,老夫的医术便是再精妙,也无处可施啊。” “少主!” 跟着等在门外的苏一苏二也连忙迎了上去,一左一右的把乐之俞扶住,关切的问个不停。 “怎么额头都是汗,手心也是凉的?是吓到了吗?” “什么吓到,在外人面前瞎说什么,我们少主哪有那么胆小,我看是饿着了才对。” “饿着和吓着又不矛盾,你看少主这脸色差的,可别吓出毛病来才好,神医,你快来也给他瞧瞧看有没有事啊?” “真的吓着了吗,少主,你刚才在里头看到什么了啊?” “没什么。” 乐之俞虚弱的摆摆手,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我只是有点累了,先扶我回去休息一下吧。” 苏一苏二见他状态确实不大好,只得闭了嘴不再多问,搀扶着乐之俞就要往外走。 “公子!” 木全几人拦在面前,撩衣下跪,郑重其事的给乐之俞行了个大礼。 他们并不知道青丹会少主的真实姓氏,自己也不隶属青丹会,不能直接喊少主,便只好以公子相称了。 “您救了将军,便是我们岭西的大恩人,以后青丹会若有用得到的地方,我们定当全力以赴,涌泉相报!” “不,不,你们错了。” 乐之俞正色纠正道:“我帮宁将军,完全是出于我个人对宁将军之前救命之恩的回报,跟青丹会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可千万别因此就去对青丹会感恩戴德,青丹会若是因此居功,对岭西挟恩求报,不管要让你们做什么,你们都绝对不能答应。” 木全他们大约是没想到乐之俞会这么态度鲜明的跟青丹会撇清关系,一时间都愣了下。 但他们很快又想到曾听过的那个青丹会少主与神主不合的传闻,便只当是青丹会的内部势力争斗,乐之俞只想为自己拉拢岭西,而不想便宜了别人。 青丹会这些弯弯绕绕木全他们管不着,他们只管谁才是宁远承真正需要的人,眼下乐之俞对岭西最有利,那他们自然是要站在乐之俞的这一边,当下立马改口。 “是,公子的话我们都记下了,与青丹会无关,我们只念公子的恩义,以后公子若有差遣,但凡是我们能办到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就好,那就好。”苏一苏二忍不住心里的喜悦,兴奋的眉梢都飞扬起来了。 这真是祸兮福所依啊! 少主因为找错了人,吃了好大一个亏,辛辛苦苦忙活了这么久,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好老天有眼,把真正的宁将军又给还回来了,白送了少主救命的恩情,还收服了岭西的人心,这将来想要得到宁远承手里的兵权助大楚复国,不是事半功倍了吗? 他们还没高兴够,老神医在一边冷眼看着,却是又颇为煞风景的过来多了句嘴。 “我让你们谢他,可没说要谢到这个地步,你们将军中毒两年之久,毒性日积月累,已入骨髓血脉,难以根除,我此番开颅取毒,也只是暂保无虞,将来他会不会再次病发,谁也保证了不了,除非······” “除非什么?”木全忙问。 老神医摸了摸胡子道:“除非你们能找到万年紫蔓箐,给他熬药服下,才能彻底祛除毒根,让他恢复如初,否则,他就算能保住性命不再复发,身体也会逐渐衰退,顶多再过个三五年的功夫,就连马都骑不了,刀都拿不稳了。” 万年紫蔓箐? 木全呆在原地,脸色发灰,一看便是心里凉了半截,失望透顶。 紫蔓箐乃稀世奇珍,踪迹难觅,便是有钱也没地方买去,能得一株十年的都是祖上积德撞了大运,何况还是万年?要寻到它,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就说你们谢早了吧。” 老神医看着他们的表情,了然的笑了笑,背着药箱转身迈步离开,拉长声音又开始吟起了诗。 “人生无常啊,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 “我能找到。”乐之俞忽然说道。 “什么?” 老神医的诗兴被冷不防的打断,惊讶的回头看了过去。 “你的意思是·······” “没错,就是你想得那样。” 乐之俞坦然的与他对视,口齿清楚的把刚才的话补充了完整。 “我能找到万年紫蔓箐。” “少主,真的要带他们去无忧谷吗?” 回到房间里,苏一扶着乐之俞坐下,还是有些想不通。 “没必要为宁远承做到这份上吧?且不说无忧谷绝不会让外人进去,就是夫人她也不可能答应把万年紫蔓箐轻易送人吧?” “你懂什么?” 苏二白了他一眼,揭开盖子,把桌上小铜炉上里热着的鲈鱼汤盛了碗,递给了乐之俞。 “少主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下点大本钱,怎么能让岭西那边死心塌地的为我们所用呢?” “可是夫人那边······” “娘那边,我会去求。” 乐之俞拿着银勺舀了口鲜白的鱼汤送到了嘴里,这才觉得解了喉咙里的苦涩干涸,人也舒服了不少。 “宁将军毕竟救过我的命,算是我的恩人,娘她向来嘴硬心软,不会当真坐视不理的,何况,她也最怕同外头的人有什么牵扯,万年紫蔓箐虽珍贵,可在无忧谷,也只不过是一株供人观赏的花朵而已,能用一盆花就打发解决的事,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倒是。” 苏一觉得乐之俞说的在理,但还是提醒道:“花可以送,无忧谷可不能让他们进去,俗话说,财不外露,若叫人看见了咱们那儿堆成山的金银宝贝,难保不起歹心。” “这是自然。” 苏二道:“少主又不傻,等到了地方,让他们远远的别处等着,我们三个进谷就是,谷口那里到处都是机关阵法,便是有人偷偷跟来,也根本混不进去。” 他说完想到未来的大好前景,又眉开眼笑的拍了下手。 “陛下,咱们是不是可以喝点酒,提前庆功了呢?” 再次听到陛下这个称呼,乐之俞还真有点恍惚。 当初在谷中,玩的那场过家家式的登基大典还历历在目,可自己的心境却已是天差地别了。 “是啊,是啊,陛下,咱们是该好好庆贺下。” 苏一为了讨乐之俞高兴,也连忙笑着附和苏二。 “陛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复国大业也指日可待,将来······” “以后别喊我陛下了。” 乐之俞打断了他拍马屁的话,垂眸看着手里的碗,眼神有些落寞。 “我也不想复什么国了,把万年紫蔓箐给宁远承,是为了报他的救命之恩,并非是为了什么兵权,以后也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牵连,等这次的事了结了,我就去外面到处走走,游历山水人间,见识风土人情,碌碌无为就碌碌无为吧,这世间多少人都在艰难度日,我能衣食无忧,平凡的过完一辈子,就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似乎都有点湿润,抬头看向苏一苏二,牵起嘴角笑了笑。 “你们呢,还愿意陪着我这个没出息的少主吗?” 苏一苏二先是讶然得说不出话,醒过神来后,苏一率先站了起来,拍了拍胸口道:“当然愿意,我早说过,少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就算你要去当叫花子,我也会跟着你的!” 乐之俞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也不至于没出息到了这份上,哪里就要去当叫花子那么惨?” 苏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也笑。 “这不就是举个例子嘛。” 半天没吭声的苏二却在此时长长的叹了口气,扶着膝盖缓缓的站了起来,一脸沉痛的望着乐之俞,就在乐之俞以为他又要像以前那样朝自己泼凉水的时候,他却站到苏一的边上,语气虽无奈,却十分的认真。 “说实话,我是特别想看到少主大展宏图,扶摇直上成为人上人的那天,因为我打从心眼里觉得少主你值得,你就该得到全天下最好的一切,但是这一切同你的开心快乐比起来,都不重要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我们两兄弟都会陪着你的。” 乐之俞望着他们,眼眶都热热的,放下了手中的汤碗,就起身走到了他们面前,伸手搭在了肩膀上,用力的拍了拍。 “好兄弟!” 第60章 被困在这船上方寸之地,每日的时光便过得格外漫长了起来。 乐之俞是个很善于自我开解的人。 沉溺过往自怨自艾那是真正的失败,接受现实迎接未来才是新生的开始。 他从一开始的郁郁寡欢,懒得动弹,到现在已然收拾好心情,重振旗鼓,甚至摈弃了贪睡的坏毛病,待身体稍稍恢复了些元气,便早早的起床,到甲板上跟着木全他们一起操练武艺。 毕竟将来出门在外凡事都得靠自己,没个健全的体格和点防身的招数,岂不是寸步难行? 打拳耍剑太难了一时学不会,他便从简单的练起,站桩蹲马步,扛着货舱里的装米的布袋当沙包,绕着甲板慢跑,还有在门上画了几圈当耙子,拿了个小飞刀朝上面扔,练手劲儿和准头。 当然,自小娇生惯养的他开头两天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下去,马步蹲的摇摇晃晃,米袋才刚扛上肩膀就直接被压垮在地,眼泪汪汪的被苏一苏二匆忙搀起来揉腿捶肩,歇了半响才缓过劲儿。 “要不咱别练了?” 苏一知道他吃不了苦,以前在无忧谷时也曾心血来潮来练武,结果每次都是半途而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永远都是“明日再练”,然后就明日复明日,拖到最后不了了之。 “反正我们有钱,花钱多雇几个高手来当护卫不就好了,何必这么辛苦呢?” 原来的乐之俞没准很赞同这个建议,但现在的乐之俞却是摸着自己酸胀的胳膊直摇头。 “真正的高手都是心高气傲的,就算要屈尊卖命效力,也只会去找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咱们一介白衣,又无江湖地位,能用钱雇来的那些所谓高手,没准转过头就能为钱出卖我们,再说我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倒,人家直接杀了我劫财岂不省事的多?” “少主说的对啊,别到时护卫没请到,反而引狼入室了。” 苏二点点头,又有些感概道:“阿雁如果不是宁将军,倒真是个极好的人选,又傻又听话,武艺又高,一个能顶一百个,还不用给工钱,要是以后还能有运气多捡几个像他这样的人就好了。” “你现在来放马后炮了?当初你还嫌弃得死,劝少主不要留下他呢。” 苏一和苏二斗嘴惯了,顺口便道:“照你这说法,那秦公子岂不是更好?相貌出众,武艺高强,对少主也是百依百顺,不但不要工钱,还倒贴钱······” 话说一半他就看见苏二拼命的朝他使眼色,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后悔不迭的捂了嘴,小心翼翼的去看乐之俞的表情。 “少主,我不是故意提起他的,你不要生气啊。” “我为什么要生气?” 乐之俞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相反倒是扬起了眉毛,很有几分骄傲。 “秦哥哥就是最好的啊,我一眼就相中的人,怎么会差?” “呃······” 苏二越发拿不准乐之俞如今对秦知亦的态度了,忍不住问道:“少主,你不恨他了?” 乐之俞抿着唇,朝水天一色的远处河面望了过去,声音软软的,含糊又带着些惆怅。 “什么恨不恨的,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既然没有这个缘分,不能相依相守,那就学着忘记吧,若是心怀怨恨硬要强求在一起,那迟早也会两看相厌的。 乐之俞便是为了“忘记”,才会一改从前的散漫,把自己每天的时间都给安排的满满当当。 上午练完功,他会顺道去看望下还在卧床休养的宁远承,同守在边上的老神医也会聊上几句。 这老头儿虽然有时嘴上刻薄不饶人,又爱吟诗掉书袋,但肚子里的新鲜故事却是不少,讲起来绘声绘色,抑扬顿挫的,比看话本听戏还有意思的多。 下午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练字。 说来也怪,以前总是坐不住,定不下神,写几个字就想去干别的,现在倒是能沉得住气,持笔伏在桌上,泼墨挥洒,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 他的字也练的越来越有模样,很有几分当初秦知亦写字时行云流水,矫若惊龙的气韵了。 其实,他也有想过刻意改变笔势,不再照着记忆里的临摹来写,但无论他怎么改,写着写着就会不由自主的又开始照着秦知亦的字体练,到后来他干脆也放弃了改变,开始顺从本意,就这么五味杂陈的写下去,写得一丝不苟,全神贯注。 可不知为什么,即使他摈弃杂念,尽力的使自己忙起来,使自己从这些事情中获得充实和满足的感觉,但他的心里,永远都有一处,是空落落的。 这处空落落的角落,看似不显眼,却会让他在深夜被寂寞和冷淡包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乐之俞不肯承认这是因为他“忘不掉”的缘故,自己硬是给自己找了理由,觉得是因为没坐过船不适应,又或者是因为在船上呆的腻烦了,才会心生烦闷睡不着。 于是乎,在货船到了一处码头靠岸,木全等派人下船采买菜蔬粮食等补给的时候,他也带着苏一苏二跟着下了船,打算随意逛逛解解闷。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作为所谓的青丹会少主,估计他这张脸都上了朝廷的叛贼头目通缉名单,不能再无所顾忌的在外头行走了,只得听从苏二的建议,取了顶缝着白色轻纱的帷帽戴上,遮住了面容,也省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因为刻意绕路避过官府的盘查,他们来的这处码头并不是什么喧闹繁华的大地方,而是一处小渔村。 渔村的本地人并不多,但因为这是去县城的必经之路,经常有探亲和行商的人来来往往,所以在道路的两边也跟着开了不少食肆酒家,卖些活鱼鲜虾等水产做菜肴,再搭些自家酿的酒招揽客人,虽是小本买卖挣不来什么大钱,但养家糊口还是过得去的。 乐之俞信步走着,远远的便闻到一股与众不同的诱人香气。 说它与众不同,是因为它没有这渔村特有的河鲜腥气,而是种久违了的喷香肉味。 在船上吃鱼虾早就吃腻味了的乐之俞,闻到这肉香顿时眼睛一亮,鼻尖动了动,寻味便找了过去。 这家小店倒是有巧思,直接在门口砌了个炉子,刮了几只山鸡野兔在烤,油光蹭亮,香气四溢,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跳出来了。 果然这店的生意也是最好的,别家只能勉强坐一半桌子,他家客人却是快坐满了,吃吃喝喝聊着天,各种嗓门掺杂起来,济济一堂热闹的很。 苏二觉得人多眼杂,想劝乐之俞换个清净的地方。 “不必。” 乐之俞抬眼瞅了瞅头顶上的酒幌子,没怎么犹豫,迈过门槛就朝里走。 “大隐隐于市,越是人多咱们才越不显眼呢。” 事实证明乐之俞是对的,这店里来的多是外地人,什么打扮口音的都有,对乐之俞这样带着帷帽进来的客人也见怪不怪,只顾着自己那桌吃菜喝酒闲聊,无人注意他。 小二麻利的将桌子收拾好,满脸笑容的请乐之俞几人入座,在乐之俞点了几道菜后,极其热情的让他也尝尝店里的洞庭春酒,说是加了黄柑酿的,口感极佳,尝过的客人都夸好喝。 杯中之物,可以忘忧。 乐之俞还正好就起了喝上两杯的心思,便顺水推舟的让小二上了一坛。 不晓得是太久没喝,还是真的有忧愁难消,这洞庭春虽然远远比不上从前喝的那些名酒佳酿,但乐之俞还是觉得很有滋味儿,菜没吃几口,酒却是喝了好几杯。 “公子,少喝点吧。” 苏一道:“这种乡野小店,酿的酒都粗陋的很,初尝没什么,却是后劲极大,小心待会给喝醉了。” 醉? 乐之俞不以为然,又自斟了杯,掀开帷帽上的轻纱贴进嘴唇,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醉了也不错,没准今夜就能睡个好觉了。 酒肆外的街道上,原本只有些零散行人在走,却突然响起了一阵乱糟糟的马蹄声,从敞开的窗外望过去,只见有几队穿着兵服的青壮男人纵马疾驰而过,行色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 客人见状,免不了便议论起来。 “这是咋了?瞧着像是官府的兵啊,不会是闹匪乱了吧?” “谁知道啊,如今世道也不太平,别说匪乱,南边连兵乱都闹起来了,还有岭西也不太平,连朝廷都给惊动了,要派钦使去平乱呢。” “朝廷钦使也不管用啊,我听我雁城那边的亲戚来信说,前些日子朝廷钦使就去了雁城缴贼平乱,抓了不少青丹会的人,结果就被青丹会和岭西那边联手给埋伏暗算了,受了重伤,只怕都活不了多久了。” 乐之俞的手倏地就是一抖,杯中酒水泼了不少出来,洒在衣襟上,沁出小块湿润的痕迹。 那边的客人还在七嘴八舌的聊着。 “岭西不是远在边塞吗?怎么会跟青丹会搅到一起去了?” “不清楚,好像是为了什么玉玺,据说这朝廷钦使来头挺大的,是······” 小二不等他说完便高声阻止,陪着笑脸拱手央求。 “哎,各位客官,您见谅,这些朝廷官府的事不能多议论啊,小店买卖微薄,实在是怕惹祸,还请大家少说几句吧。” 他怕惹祸,其他人自然也怕,反应过来后,当下都纷纷闭了嘴,闷头只顾吃饭,吃了结账便走。 乐之俞回到船上时,可能是因为喝多了酒,整个人都是晕晕沉沉,头疼的厉害,连站都站不稳。 苏一苏二想扶他进房间去,却被他反手推了出来,口齿不清的丢了句话就关上了门。 “让,让我一个人静静。” 说是静静,可他脑子里是一点都静不下来,反反复复的就在回忆着在酒肆听到的那个消息。 朝廷钦使遭了暗算,受了重伤,活不了多久了。 会是秦哥哥吗?在雁城的钦使,也只有秦哥哥了吧,难道说的是在客栈遭围攻的那次? 可是他武功那么高,又那么聪明,手底下还有那么多厉害的羽卫,是怎么会到了受重伤的这一步的呢? 这一定是谣言,一定是以讹传讹,秦哥哥他一定会没事的。 乐之俞心乱如麻,脚步虚浮的摸到了书桌边,双手按在那叠写满了秦字的纸上,眼泪突然就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吧嗒掉了下来,把纸墨都给晕开了。 忘掉什么呀,他根本就忘不掉,哪怕是到了如今,明知道秦知亦可能根本不喜欢他,他还是很想念秦知亦,尤其是在听到他出事了后,更想马上见到他了。 不争气就不争气吧。 假装的争气又有什么用,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乐之俞越想越伤心,泪水在眼前模糊成一片,酒意翻涌上来,烧得五脏六腑都生疼,手臂情不自禁收拢,把厚厚的一叠纸都抱在来捂在胸前,带着醉意抽抽噎噎的小声嘟囔。 “我就是喜欢他嘛······” 蓦地,从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清清淡淡,却彷如截金断玉般悦耳之极。 “喜欢谁?” 第61章 冷不丁的听到了屋子里多了一个人的声音,受到惊吓的乐之俞扬手就把怀中抱着的纸张丢了出去。 写满了字的笺纸如天女散花般在昏暗的光线下洋洋洒洒的飘落,仿若是什么欢迎仪式似的,铺陈在了来客的脚下。 那人身形笔直,逆光背靠在窗边,外头朦胧的月色从后头洒了进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莫名清冷的氛围之中,衬着那俊逸出尘的五官轮廓,好比是月下仙人下凡尘,明明看起来高不可攀,却又无端端的令人心折。 尽管脑子里昏昏沉沉,视线也是模糊不清,瞧不真切,但醉醺醺的乐之俞还是凭着本能下意识的就认出了那个人是谁。 “秦哥哥······” 他错愕到不由自主的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试图想弄清眼前人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因为思念过度而产生的一场幻觉。 秦哥哥怎么可能出现会在这儿呢? 到底是我喝多了还是我在做梦······ 就在他不知所措僵在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秦知亦弯下腰,将地上那些笺纸一张张捡了起来,垂眸扫了眼后,嘴角微微勾起,抬步向乐之俞慢慢的走了过来。 乐之俞的心,扑通扑通开始狂跳。 他现在处于一种混乱迷茫的的状态之中,做不了判断,也给不了反应,两条腿就像是生了根,黏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知亦走到了面前,还未说话便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腰,极其自然的就把他带到了怀里。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秦知亦低头,贴着乐之俞的额间,垂眸望着他毫无防备呆呆的小模样,语气里带着一丝似有如无的淡淡笑意。 “你喜欢的,是谁?” 乐之俞只觉得自己额头被秦知亦贴着的那块地方,就如同他所剩不多的理智一样,热的都要融化了。 他也望着秦知亦,眸子里还残留着尚未来得及擦去的泪水,眼神湿漉漉的像一滩春水,只倒映着秦知亦一个人的影子。 “是你。” 乐之俞喃喃的说道:“我喜欢你······”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吻旋即落在了他的唇上。 这个吻不同于往日的温柔缱倦,变得充满了侵占掠夺的意味,炙热而湿润。 唇齿间的滚烫热意犹如熊熊燃起的烈火,顺着脖颈蔓延,直烧到了心窝里,让乐之俞寸寸失守,浑身都止不住的战栗起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眼睛都忘了闭上,他就这样傻傻的仰着头,被吻到呼吸紊乱,脸颊潮红,几乎快要窒息。 怪不得人都爱借酒消愁,原来喝醉了之后,还能有这样逼真的幻觉。 乐之俞的意识越发的模糊了起来,在秦知亦终于放开了他的嘴唇后,就像是失去了骨头一样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稳,然后就被拦腰抱了起来,稳稳当当的放在了床榻上。 “你别走!” 他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激烈的亲吻中,微微的喘着粗气,猛的看见秦知亦似乎要离开床边,心里顿时急了,慌忙就探起上身抓住了秦知亦的手,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是不是喝醉了才,才能见到你,可明天船开了之后,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买到酒了······。” 话说的颠三倒四的,可秦知亦却是听懂了。 “我不走。” 他的手指从乐之俞的五指间交握过去,缓缓摩挲着,语气柔和。 “我只是要去给你倒杯茶解解酒。” 解酒? 酒醒了那这幻影岂不是也要消失了? “不许去!” 乐之俞把秦知亦的手攥的死紧,生怕一松开他就会跑掉。 “我不要喝茶,我就要你在这儿陪着我!” 秦知亦的目光愈发的放柔,从善如流的在乐之俞的身边坐了下来,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笺纸轻轻放在了枕头上。 “为什么把秦字写了这么多遍?” 其实,这句话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但凡是看到乐之俞现在的这个情形,就算是个不开窍的傻子都能猜得出来,写这么多秦字,是因为思念,因为难以抑制却又无法宣泄的深刻感情。 可秦知亦就想此刻听乐之俞亲口告诉他。 他很想他。 乐之俞听到这个问题,迷迷糊糊的反应半天,却突然仿佛是勾起了他什么伤心事似的,情绪立马就低落了下来。 “那还不是因为以前你只告诉了我姓秦,连个全名都不肯说,防我跟防贼似的,哪像我,傻不啦叽的把真名真姓全都告诉你了。” 提起以前,乐之俞莫名的就是感到一阵委屈,嘴里也开始絮叨个没完。 “是,我当初接近你是没安好心,可我也没害过你啊,我不就是想来色诱你混点好处干点事业吗?结果反倒是被你色诱利用了,最后我什么也没干成,还差点丢了命,这也太欺负老实人了,你这个大骗子,不喜欢我还骗我,答应跟我成亲了又后悔,你说你是不是坏透了······” 他的声音沁着酒意,更显软糯,虽是长篇大论无理取闹的抱怨,可听起来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啰嗦心烦,反而是觉得像小猫爪子一下下的挠在心上,很想即刻就把他抱过来好好的揉揉脸,顺顺毛。 “谁说我不喜欢你了?” 秦知亦微眯了眼眸,俯下身子,温热的呼吸随着他的吻一起落下,从乐之俞眉心到鼻梁,在一点点的亲到嘴唇,堵住了那些还未说完的诉苦。 乐之俞再一次在这场甜蜜的亲吻中沦陷,心中所有积累的难过和委屈霎时就烟消云散。 就算是梦也好,是幻觉也罢,至少他在此刻感受到的美好和满足是真实的,那就够了。 一吻终了,秦知亦修长的手指挑开了乐之俞的领口,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细细的顺着锁骨摩挲,很快就满意的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东西。 那块躺在玉白皮肤上更显莹润生光的翡翠。 “答应跟你成亲,我从没有后悔过。” 他抬眼与乐之俞对视,深潭似的眸子含着万千深情,语气微沉,不容置疑。 “我把最珍视的信物送给了你,便是已经认定了你,而你收了我的信物,这辈子,也只能是我的人。” 乐之俞愣了下,尽管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但他还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伸手抓住秦知亦的衣襟,借力抬起头,在他的唇角用力的亲了口。 “这可是你说的!” 良辰美景,大好时机,就算发发酒疯也是合情合理的。 “那你现在就得跟我拜天地,举头三尺有神明,以后你想赖也赖不掉了。” “好啊。” 秦知亦望着乐之俞红彤彤的脸颊,未作思忖便答应了下来,语气里含着些愉悦的笑意。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别想赖掉。” “谁想赖了?” 乐之俞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开始胡乱的去扯散身上的衣物和腰带。 “我这就给你看看我的诚意。” 秦知亦挑了下眉,嘴角噙着一抹忍俊不禁的微笑,伸手过去,哄孩子似的捏了捏乐之俞的鼻尖。 “你的诚意我已经看到了,只是······” 稍作停顿后,他双臂张开将乐之俞环抱住,面色变得认真而凝重,在乐之鱼发烫的耳边低声缓缓的接着说了下去。 “只是我不想趁虚而入,不想你在酒醒之后又自责后悔,更不想在这样粗陋阴暗的地方委屈了你,我更希望你在完全清醒的时候,相信我喜欢的并不只是你的脸和身体,也相信我从不曾利用过你,我想让你对我再没有一丝的误解和芥蒂,真真正正的把心交给我,你明白吗?” 第62章 你明白吗? 其实乐之俞不是很明白。 以他此刻晕乎乎醉醺醺的脑子,只能听到秦知亦在他耳边不疾不徐的温柔说着话,至于话里是饱含着怎样的情感和意义,他没法去深入体会。 但是他能体会到最直观的感受。 秦哥哥是喜欢他的,抱着他的时候,就像抱着明月入怀,珍重而爱惜。 原来他不是一厢情愿,不是自作多情,原来他压抑在心底的相思和恋慕是可以得到回应的。 这份发现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的心情真是太美妙了,美妙得乐之俞觉得自己泡在了一汪汩汩冒着热气的温泉水中,舒服惬意之极,眯着眼睛像只猫儿似的去蹭秦知亦的颈侧,又仰起头,顺势去寻他的唇。 在心满意足讨到了一个缠绵悱恻的亲吻后,乐之俞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刚才他急着宽衣解带是为了何事。 “给你!” 一通捣鼓之后,他终于打开了贴身腰带内侧的暗扣,从里头拿出了几张叠的整整齐齐的银票和一枚雕着九龙戏珠的无暇美玉。 “婚姻大事,礼,礼不可废。” 乐之俞嘴里口齿不清,含含糊糊的话也说不太利索,但动作却是很果断,直接摊开秦知亦的掌心,把东西牢牢的按了上去。 “你给了我翡翠是下定礼,这些呢,就是我给你的聘金,咱们两个现在可算是有了名正言顺的婚约了,我告诉你啊,要是你将来反悔,那就得去衙门吃官司的,怕不怕······” 这毫无震慑力的绵软威胁当然吓不到秦知亦,反倒是让他的眉梢眼角微微扬起,更添了几分愉悦的笑意。 “这是什么?” 他一手揽着乐之俞的后背在轻轻的安抚,另一只手则把掌心的那枚美玉捏在指尖细细摩挲把玩。 这玉质洁白无瑕,雕琢浑然天成,一看便不是凡品,完全当得起“价值连城”四个字。 不过是这形状却很是奇特,只有核桃大小,一面雕刻着九龙图腾,另一面却是刻着奉天承运几个篆字,不似配饰,也不似摆件,倒似是个印章之类的物件儿。 秦知亦的目光落在那“奉天承运”几个字上,微微凝结了下。 这四个字历朝历代都是皇帝专用,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私刻在印章上,难道不怕担个谋逆犯上的灭族大罪吗? 乐之俞瞧着他见到这块玉变得沉吟不语的样子,却是高兴了起来。 无所不能的秦哥哥也有认不出来的东西,也有被我难倒的一天啊! “不知道了吧?” 他得意的笑着,露出脸颊旁浅浅的清甜梨涡,伸出手来勾住了秦知亦的脖子,凑近附到了耳边,故作神秘的放低了声音。 “这是传国玉玺。” “哦?” 秦知亦摩挲着美玉的指尖一顿,脸上神情却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传国玉玺怎会是这样的?与我在史书上看到的描述与图形倒是截然不同。” “史书上那都是以讹传讹,自作的赝品,做不得数的。” 乐之俞拍了拍胸口,颇为自豪的扬起下巴道:“我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水火不侵,坚如磐石,可避邪崇,祈平安,是金尊玉贵九五之尊的象征,万世流传的宝物,得之可得天下。” 得之可得天下? 换做以前,秦知亦对这样看似响亮,实则废话的口号是不置一词的。 天下从来不是靠着一枚玉玺或者其他什么祥瑞的人或者宝物就能得到的,这些东西不过是得意时的锦上添花,算计时的借口阴谋罢了。 若是无兵无权,无勇无谋,又无财力支撑,便是侥幸坐上了那个至尊之位,也迟早是黄粱一梦,身死业消。 但是现在照青丹会和岭西勾结到一处的情况看,如果乐之俞真是罗越临的儿子,那罗越临不就是青丹会的神主了? 罗越临能隐藏这么久而不暴露身份,可见心思深沉,诡计多端,如今得了皇帝的宠幸手握实权,又将得到宁远承兵力的襄助,如果这玉玺里有大楚国绝世宝藏的传言也属实的话,那他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全了,这江山迟早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只不过,这事情似乎还有许多蹊跷之处。 罗越临要派他儿子来色诱谋事,又怎么会让其带着如此重要的玉玺?若说是乐之俞为了逃婚自己私藏带走的,也绝无可能,以青丹会的爪牙势力,只怕乐之俞还没逃出京城大门,就已经被抓回去了。 而且,若要细究起来,除了容貌相似,其实乐之俞也并未证实过和罗越临确有父子关系。 “你方才说,将真名真姓都告诉我了?” 秦知亦不想再靠着片面的判断去猜测怀疑乐之俞的身份了,他选择直接开口问。 “所以你姓乐,不姓罗?也不认识罗越临?” “啊?” 乐之俞的神智本来就迷迷糊糊的不清醒,听到秦知亦这样发问更是懵了好一会儿,才迟钝的嘟囔道:“什么罗什么临?那是谁?与我何干?好男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告诉你的当然都是真的啊。” 他自己小声嘀咕着,又没来由的有些心酸,靠在秦知亦的胸前,攒起拳头捶了一下,只是因为喝多了手也没力气,这力度轻飘飘的,看不去不像是出气,倒像是在委屈。 “你还是不信我,是不是要我把心都给剜出来,你,你才肯信······” “我信。” 秦知亦含笑握住他的手,低头贴在他的眉心处亲了亲,语气比之刚才轻松了不少。 “以前是我不好,没有告诉你真姓名,现在我来教你,剩下的两个字该怎么写。” 乐之俞的酒劲过去,困意一阵阵的涌上来,连眼皮子都有些睁不开了,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看着秦知亦在他的掌心用手指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的写下了他的名字。 “相知恨晚的知,不亦乐乎的亦,秦知亦,记住了吗?” 从掌心传来的酥麻直痒到了心里。 “秦知亦······”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怎么念起来就这么好听? 乐之俞眼睫轻颤,唇边带着浅浅的笑,含糊不清的呢喃。 “嗯,记住了。” “困了吧,我带你到别处睡。” 秦知亦抚了抚乐之俞的头发,温柔的在他耳旁低语。 “这贼船不稳当,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乐之俞没出声,懒懒的倚在他的胸前,连眼睛都已经合上,显然是已经熬不住了。 秦知亦抱着他站起身,刚走到窗边,外头的冷风拂过,一个激灵,乐之俞却是猛的惊醒了过来。 “怎么了?” 他迷茫的看着窗外河水,十分疑惑不解的问。 “这是,要去哪儿?” 秦知亦收拢手臂,把他往怀里紧了紧。 “跟我回去。” “回去?跟谁?” 乐之俞呆呆的愣了会儿,努力睁大眼睛朝秦知亦脸上看了看。 “是秦哥哥呀。” 那没事了。 他倒头又缩进了秦知亦的怀里,重新闭上了眼睛。 跟秦哥哥去哪儿,他都是愿意的。 秦知亦看到他这醉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勾唇轻轻笑了笑,抱紧了正要踏上窗棱,乐之俞却又是再一次的惊醒了。 “等等,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 说实话,乐之俞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走,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完,你待要问是什么事情,他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一遍遍的在嘴里含混的重复着相同的话。 “我还不能走,不能走······” 尽管他意识不清,秦知亦也并没有违背他的意愿,强行带他离开,立在原地稍稍沉默过后,转身走回了床边,轻柔的将他放了下来,拉过厚厚的被子,仔仔细细的替他盖好。 “睡吧。” 放轻了声音,秦知亦垂眸道:“等你完全清醒了,我再来接你。” 昏昏沉沉的乐之俞像是听明白了一样,软软的从鼻子里嗯了声,睫毛垂落下来,安稳的睡了过去。 临行前,秦知亦俯身,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的啄了下。 “今晚你说过的话,我都记住了,明天,你可别忘了。” 大约是这些天来晨练早起都给养成了习惯,所以纵使是醉酒,第二日一早到了时辰,乐之俞还是不用人来叫起床,自己便醒了过来。 外头天色刚刚破晓,晨曦从窗外像万道金线一样投射了进来,刺的乐之俞眼皮都生疼,头也疼的厉害。 喝酒一时痛快,可宿醉醒来之后身子却是难受得很。 他抬手揉着自己的额头,皱着张脸,艰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嘴唇上传来的微小刺痛让他愣怔了会儿,也让他昨晚模糊的记忆慢慢的浮现了出来。 热烈而缠绵的亲吻,真挚而深情的话语,还有他死皮赖脸抱着秦知亦不撒手,把传国玉玺都当聘金送出去,撒娇卖痴要拜天地立婚约的丢脸样子······ 不,不,这肯定都是梦,是因为我太想秦哥哥了,又喝多了酒,才会做这样离谱的梦。 乐之俞光是想想昨晚的经历,脸上都滚烫的像被油泼过一样,手指揪紧了被子,心如擂鼓,乱跳个不停。 可是,梦里的感受也太真实了,难道,仅仅只是个梦而已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期待,呆坐在床上半响,猛的像想起什么似的,慌忙去摸自己的腰带暗扣。 空空如也。 东西没了,这不是梦······ 把全副身家都拿去赌秦知亦的一颗真心,他这样的痴情种怕是都能把大楚国祖先都给气活过来。 若是秦知亦自从再也不回,那乐之俞可就真成了载入史册的大笑话了。 “啊!”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手脚乱蹬,像只穷途末路的鸵鸟,除了听天由命的逃避,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砰砰砰。” 房门突然被敲响,有人来了。 是秦哥哥吗?! 乐之俞倏地从被子里抬起头来,宛如是溺水的人发现了救命稻草,脸上顿时有了光彩,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便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开门。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 他欢喜的语调在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戛然而止,半响,才惊讶出声。 “宁将军?” 第63章 “你知道?” 面对着乐之俞错愕的表情,宁远承好像比他还要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惊喜。 “我没让他们提前来说啊,你是怎么猜到我要来的?” 因为我猜的人不是你呀······ 乐之俞难掩心中的失望之情,连嘴角都垂了下来,勉强张了张口,想解释一下误会,但不知道宁远承如今恢复的怎么样了,太复杂的解释他能不能听懂,可寥寥几句吧,又好像根本解释不清,实在是麻烦的很。 再说了,岭西和朝廷现在的关系可紧张的很,在客栈围攻秦知亦的那一次,就已经表明了岭西对新朝太子敌视和对立的态度了。 这要是被木全那边知道秦知亦不仅找到了这条苦苦隐藏行迹的船只,还将他们的明岗暗哨严防死守视为无物,来去自如,怕不是要气的血管爆裂,当即弃船改道而行。 改不改道什么的,乐之俞不在乎,他只在乎的是,秦知亦万一因此不能及时找到他怎么办。 那他可就是人财两空,接下来的日子,估计要辗转反复,彻夜难眠,再也别想睡一个囫囵好觉了。 “呃,不是的,我不知道你要来,还以为是苏一苏二他们呢。” 乐之俞随便找了个借口,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又咳嗽了声,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 “神医不是说你还得卧床五六日吗?怎么现在就出来了?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当面说,其实可以让人来叫我过去的,免得耽误你休养。” “不耽误。” 宁远承摇摇头道:“我如今已经好了很多,这些天老躺在床上,浑身的筋骨都快僵成一块木头了,再不出来走走透透气,可真的是要憋疯了。” 好多了? 乐之俞听了这话,忍不住将宁远承从上到下都仔细打量了下。 与老神医给他开颅取毒之前比,他虽瘦了些,可身形并不显憔悴枯槁,依旧是高大挺拔,脸上也无病态愁容,连疤痕都淡了很多,越发显露出他的英气五官,硬朗轮廓,让人都可以想象到,在岭西他一身戎装,纵马沙场的时候,该是怎样气宇轩昂,万夫不当的大将风采。 真英雄啊。 乐之俞不由的在心底默默的感慨了下。 身中剧毒,神智不全,又受了那么重的伤,脑袋还被老神医给动了刀子,居然在这短短的时日就能恢复得这么快,可见宁远承原来的体魄该有多强健了。 这要是换了他乐之俞这副弱不禁风的娇贵身板,估计就算不死,也得瘫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的才勉强能下地。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宁将军,你是吃什么长大的?”乐之俞酸溜溜的问。 “啊?” “我的意思是,要吃些什么好东西才能像你一样把身体底子养的这么厚实啊?” 宁远承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保留了以前的好习惯,对乐之俞有问必答。 “岭西地处偏僻,也没有山珍海味一类的好东西,我自小吃到大的,就是寻常的五谷杂粮,飞禽牲畜,从不挑食,若是遇上荒年,草根树皮我也是尝过的,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指望有好东西可以来补身体呢?” “草根树皮?” 乐之俞不解。 “你不是将军吗?连朝廷都管不了你,岭西你的权利最大啊,再怎么艰难,也不会少了你的衣食供给,怎么会要苦到去吃草根树皮那种糟烂东西呢?” 若换了老神医来,肯定要阴阳怪气的嘲讽乐之俞“何不食肉糜”,但宁远承完全没有被冒犯的样子,反而好脾气的笑着点了下头。 “你说的也不错,的确是我权利最大,饿着谁也不会饿着我,但是如果我的将士们和岭西的子民们都在缩衣节食,艰难度日,我却只管自己享受而不顾他们的死活,那我岂不是禽兽不如?根本也不配坐在那个最高的位子上了。” 他这话说的很朴实,并没有什么故意卖惨讲大道理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意图,听得乐之俞惭愧不已。 看看人家这境界和胸怀,难怪能统领二十万大军,把岭西上下治理的铁桶一般,前朝奈何不了他,新朝也不能轻视他。 哪像我呀,干啥啥不行,败家第一名······ 虽说乐之俞的自信心早就被打击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感概万千的叹了口气。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怎么了?是头晕吗?” 宁远承看见他这有些低落的样子,提起手中的食盒举高了些给他看。 “我听说你昨晚喝醉了,早上醒来肯定会难受的,所以送了碗醒酒汤过来,你喝了就会舒服一些的。”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乐之俞道:“我可以进去吗?这外头风还挺大的,荀老大夫说我伤口未愈,还不能受寒······” 乐之俞被他提醒后,顿时也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这才想起来自己着急开门,连外裳都没披,就这么光着脚,领口大开,衣衫不整的跑过来了,实在是失礼。 “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快请进。” 宁远承目不斜视,像是没看见乐之俞手忙脚乱整理衣裳,又慌慌张张跑去找鞋子穿上的狼狈样子,神态自若的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打开,双手端出一只还冒着热气的青釉瓷碗,递了过去。 “喝吧。” 虽然神智已经恢复与常人无异,言语交谈也很流利,但他的眼神依旧是明亮,笑容也同样诚挚,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傻乎乎的阿雁,什么都没变过。 “这是用橄榄和酸梅熬的,里头还加了桂花蜜,味道不错的,你肯定喜欢。” 乐之俞道了声谢,接过来尝了几口。 的确不错,味道酸酸甜甜很是清爽,不但润喉,还把因为醉酒而难受的五脏六腑都润贴了不少,然后它还是温热的,连带着驱散了身上的寒气,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舒服了起来。 “宁将军,我觉得你跟我想象中的有点不大一样。” “是吗?” 宁远承在他的对面找了张凳子坐下来,笑着问道:“哪里不一样?” “嗯······” 乐之俞本来还有点犹豫要不要说自己很钦佩他,以前搜集了很多关于他的传记话本什么的,还对里面的内容还信以为真,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幼稚不大聪明。 不过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解酒汤后,还是觉得对方这么仗义,他也没必要为了面子在这上头撒谎,便简略的说了下这些往事,然后又看着宁远承道:“所以我还以为你恢复记忆以后,会变得特别稳重不苟言笑,眼神凶神恶煞,往那一站就杀气腾腾,别人一见都得抖三抖那种厉害角色,没想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挺,挺······”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 “挺平易近人的。” 宁远承闻言便笑了。 “我本就是人,又不是恶鬼,也就杀敌的时候会凶点罢了,那些话本戏文什么的,都是添油加醋的杜撰,你以后可别费银钱买了,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 “真的吗?” 乐之俞顿时来了精神。 “我什么都能问,你什么都会说吗?” “当然。” 宁远承爽快的答应,但转念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神色里又有些歉意道:“不过你要是问岭西兵力布防图什么的,我还是不能告诉你的,毕竟牵扯到······” “我懂,我懂。” 乐之俞不等他说完便善解人意的点头。 “放心,我不问这些机密。” “那就好。” 宁远承松了口气,笑道:“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够义气!” 乐之俞朝他竖了下大拇指,端着碗凑近了些,一脸的神秘兮兮。 “听说你以前娶过一个男妻,是不是真的啊?” -------------------- 乐之俞:吃瓜使我快乐~ 谢谢小天使们的评论和海星~ 第64章 乐之俞的话刚一问出口,就看见宁远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伸手缓缓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不好的回忆,让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乐之俞顿时有点后悔。 不管娶男妻是不是真的,这种街头巷尾供人消遣玩笑的小道消息本就上不得台面,没准宁远承早就对这些流言蜚语很是头疼,结果他还专门拿来当个正经事来问,这不是显得他也不正经了吗? 早知道还不如问问宁远承是怎么中毒的,哪怕是问些什么兵法武功之类,倒还妥当些。 “那个,我就是随口那么一提,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他赶紧给往回找补。 “想来这都是那些无聊之人私下杜撰的,当不得真······” “是真的。” 宁远承忽然说道:“两年前,我确实与一个男子成过亲,因为没摆筵席,没请宾客,加之又出了些变故,所以知晓实情的人寥寥无几了。” 乐之俞的眸子瞬间瞪的溜圆。 毫不避讳,也不扭捏,如此直接的当着外人面就承认了,果然是襟怀坦荡的好男儿啊! 惊讶感佩之余,他想到自身与秦知亦的关系,对宁远承更是多了几分遇到同类人的亲切感,虽然明知不该继续多问,但他实在是憋不住。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宁远承把手从额角放了下来,神色已没了方才的黯淡,变得同进门前一样自然了。 “他来岭西寻亲,在荒漠上遇上野狼,受伤逃跑,正好被我碰见了,救下他后带回去治伤,又听闻他亲人已故无处容身,就把他留下暂住,之后的事,你应该都猜得到了。” “我懂,我懂。” 乐之俞激动的拍了下膝盖,眼睛亮闪闪的,一脸了然于胸的表情。 英雄救美,日久生情嘛,这故事发展我熟。 “能让你不顾世俗偏见也坚决要与之成亲,想必这位公子一定是位极好的人吧?” 若换作别人夸自己的心上人,估计都是滔滔不绝,比如乐之俞,他能说秦知亦的好处说上三个时辰都不带歇口气的。 可宁远承的反应却有些奇怪。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生动和温暖的光彩,反倒是黑压压的如一潭死水,半点波澜不起。 “是挺好,好到在成亲当日,把我的交杯酒换成了毒酒,让我从此慢慢受了两年的折磨,皆是拜他所赐。” 什么?! 正边喝解酒汤边等着听一段美好姻缘故事的乐之俞猝不及防的就喷了口汤出来,呛得咳嗽连连,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句子。 “咳,他,他为什么要,咳咳,毒······” “慢点,小俞。” 宁远承忙站起来,接过他手中的青釉瓷碗放到了桌子上,又取出块帕子想为他擦拭嘴角和身上的汤渍,却被乐之俞拦住了。 “不,不用管我,你······咳,咳,你先告诉我,这个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拿着帕子的手顿了会儿,宁远承不再坚持要亲自擦,转而把它塞进了乐之俞的手心里。 “我记得你最是爱洁,这么脏着肯定不舒服,还是弄干净的好。” 他说罢就闭紧了嘴,眼睛眨也不眨得盯着乐之俞,脸上神情仿佛写满了“你不擦我就不告诉你”这几个字。 虽说恢复了记忆,可宁远承这执拗倔脾气倒是一点都没变过。 乐之俞只得胡乱拿帕子在嘴角擦拭了两下,等不及的追问。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宁远承的视线落到他攥在手里的帕子上,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但却没有给乐之俞一个满意的答案。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 乐之俞觉得这事的匪夷所思的程度让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如果他是你仇敌派来的细作来害你,又完全取得了你的信任,那为什么不直接下个见血封喉的毒药要了你的命,反而要用个慢性毒,让你有机会寻医诊治?他是另有阴谋,还是被逼无奈有什么苦衷,你都没有去查过吗?” “查过。” 宁远承道:“但什么也没查出来,来历姓名全都是假的,他就像是荒漠上的沙子,风一吹,所有的踪迹线索就全都散掉了。” “那他后来······” 乐之俞话说一半又缩了回去,面带复杂的看了眼宁远承,貌似是想起了传言里那个男妻的下场。 暴病而亡。 自古以来,这四个字的背后往往都隐藏着血淋淋的残酷事实。 这个男妻,只怕死的不是很体面。 他们两个明明是戏文上标准的奇遇良缘的开始,没想到结尾没有花好月圆,只有一地惨烈,果然是天意弄人啊。 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前朝余孽和秦知亦这个新朝太子,会不会有天也终将走到这一步。 “我没杀他。” 宁远承对上乐之俞那百感交集的眼神,便像是猜到什么似的,立马为自己澄清。 “我喝了那杯酒就晕倒了,醒来他便不见踪影,后来才知道,他偷了我的令牌乔装出城,与城外接应他的人一起消失了,自此再未有过任何消息。” 乐之俞的长吁短叹顿时噎在了喉咙。 就这么下个毒就跑了?再也找不到人了?连个理由都不知道? 他此时的感受,就跟看了本虐恋情深的话本刚要掉眼泪,却发现后半截戛然而止,连个交代都没有。 好歹你倒是写完整啊,这不坑人吗! 乐之俞抓心挠肝想知道后续,男妻那边没指望了,他便逮住了宁远承不放。 “那,那若是你现在又见到了他,会怎么样呢?会杀了他还是原谅他?” “都不会。” 出乎意料的,宁远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意难平或者是怨愤难消的样子,相反语气倒是平静的很,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 “这两年间,我这毒是由浅及深,隔断时间发作一回,初时只是会昏迷不醒几日,到后来就会慢慢的神智颠倒,行为皆不受控制,忘记很多要紧的事,直至最后在去京城的路上完全失控。” 他顿了下,望着乐之俞一笑。 “而我对他的恨和执念,却是由深及浅,到现在经历过这番磨难,已经完全放下了,可能荀老大夫取毒,取的不只是我头脑里的病根,连我心里的毒也一并拿走了吧,他现在对我而言,就和大街上任何一个陌生路人没有什么不同,纵使重逢,也只会擦肩而过,再无其他了。” 乐之俞怔了怔。 这样纠结复杂的爱恨情仇,也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吗?连问对方一句为什么都不打算问了? 难道这就书上写的“哀莫大于心死”吗? “呃,就这么相忘于江湖也挺好的。” 他搜肠刮肚的想找些好听的话来安慰下宁远承,但发现说什么都好像有往伤口上撒盐的意思,最后憋出来的,还是些干巴巴的俗套言语。 “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你人这么好,以后也一定能碰到个真心人的。” “是吗?” 宁远承又笑了,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那就借你吉言了。” 乐之俞被宁远承和这个男妻的故事弄得心里很是唏嘘,也没什么精神再去问其他的,身上懒洋洋的头也有点晕,很想再回到床上去躺会儿睡个回笼觉。 可宁远承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他也不好明说,只能委婉暗示。 “宁将军,你伤势未愈,在外面呆久了身体会吃不消吧?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免得老神医待会儿又要来找我啰嗦了。” 宁远承却是抓错了重点。 “小俞,不是说好了以后还是叫我阿雁吗?为什么你还要一口一个宁将军这么生分?” 乐之俞刚想说叫宁将军不是更尊重你嘛,宁远承紧接着又道:“荀老大夫告诉我,你知道万年紫蔓箐的下落,要去找来给我疗伤,此事可有让你为难之处?若有,那就此作罢,我不想让你为了所谓的报恩就去轻涉险境。” “难处是有一点儿,不过也不打紧,再说万年紫蔓箐的所在之处对别人是险境,对我则不是,那可是我······” 本想说是我家,但乐之俞决定还是为了无忧谷要谨慎点,便改口道:“是我熟悉的地方,没什么危险,你放心吧。” 宁远承貌似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但也没有多问,话锋一转,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小俞,拿完紫蔓箐之后,你有何打算?” 乐之俞早就打算好了,用紫蔓箐把欠宁远承的恩情还完,就带着苏一苏二离开,游历人间,纵情山水,天高海阔的长长见识。 逢年过节再回去看望杨夫人,送她外头的新鲜玩意儿,给她讲讲自己的所见所闻,没准把她说得高兴了,也能跟着他一起到外面去散散心,省的老闷在无忧谷里,脾气闷的越来越大。 但是这都是之前的打算。 昨晚秦知亦来得这一遭,把他的计划全盘都给打乱了。 他太喜欢秦知亦了,喜欢到无法自拔,所以才会醉后吐真言,把传国玉玺这么重要的命根子都给送出去了。 所以他想等。 等到秦知亦来,等到一个最终的结果,等到一个可以令自己下定决心的机会,不会因为错过和误会而后悔终生。 宁远承显然是把乐之俞的沉默又当成了别的意思。 “小俞,如果你无处可去,那就跟我回岭西逛逛,怎么样?” 乐之俞愣了下,还未张口,蓦地却已经有人替他作出了回答。 “不怎么样。” 第65章 乐之俞从听到这道声音的开始,整个人便如同干涸的花草迎来了雨露,从里到外忽然就焕发出了精神,一点都不觉得困乏了。 他情不自禁的就站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揪着衣摆,抿着唇朝突然出现的那人看了过去,眼尾都不争气的开始酸涩泛红。 心里那处自离别后就空荡荡的角落,瞬间被某种不可言说的热切情绪给占得满满当当。 昨晚断断续续的模糊记忆也在他的脑海里更加的清晰了起来,秦知亦附在他耳边说的一字一句,都仿佛像暮鼓晨钟被敲响般,余音悠远,绕梁不绝。 秦哥哥说不后悔答应同他成亲,说喜欢的不只是他的脸和身体,还说从来都没有利用过他。 尽管他们之间还隔着身份的对立,误会的沟壑,可秦知亦说的这些话,还是给了乐之俞很大的勇气。 凭着这股勇气,不管还有多少的艰难阻隔,哪怕是飞蛾扑火,他都想离秦知亦更近一点,再相信他一次。 秦知亦这次没跳窗子,而是大大方方从门口进来的。 他并没有身为不速之客的自觉,脊背挺直,身姿如松,眉目间的凌然气度让人不敢直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条船的主人。 看也没看宁远承一眼,他的目光只落在了乐之俞的身上。 因为刚起床还没有梳洗,乐之俞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雪白的脸上带着睡觉压出来的淡红印子,下巴和前襟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汤汁,腰封歪斜,衣带散乱,就连脚上的鞋子也给穿反了,哪里还有一点像初见时那个浑身金玉堆砌,富贵豪奢的娇贵小公子打扮? 可即使是这样蓬头陋服的狼狈样子,落在秦知亦的眼里,也没有一丝嫌弃,只有心疼和不悦。 心疼是给乐之俞的,不悦自然是给宁远承的。 宁远承一个外人,大清早堂而皇之的进到乐之俞的房间,明知对方没有梳洗更衣,却还赖着不走,简直无礼之极。 “过来。” 秦知亦朝乐之俞伸出了手,声音亦如目光一样的温柔。 “我带你走。” 没有食言,没有放弃,他真的回来接自己了。 乐之俞恍惚有种押下全部身家的赌徒终于赌赢了的错觉,眼里雾蒙蒙的噙着泪,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没有顾及其他,不由自主的就要迈步朝秦知亦走过去。 宁远承随之站了起来,抬起条胳膊拦住了乐之俞,皱起眉头看向秦知亦。 “太子殿下,未请而擅入,是不是太失礼了呢?” 他把“太子”两个字加重了些语气,仿佛是要提醒乐之俞,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害得他们险些被炸死的罪魁祸首。 “失礼?” 秦知亦冷冷道:“宁将军如果真的知礼明义,就不会见君不拜,还同别人的家眷拉拉扯扯,邀约私奔了。” 乐之俞的耳朵倏地一动。 家眷? 难不成,秦哥哥现在是在当着外人的面,说我是他的家眷? 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害羞,乐之俞的耳尖迅速的烧起了滚烫的绯色,并且以不可抑制的速度迅速蔓延到了脸庞上,红扑扑的像颗熟透了的樱桃,煞是可爱。 宁远承背对着乐之俞,看不见他脸上的红晕,只觉得他对秦知亦的话没有出声没有反应,就是已经心灰意冷的表现,一时底气便更足了,挡在乐之俞面前,寸步不让。 “我既未受封,岭西也未归顺朝廷,太子便算不得我的君上,拜不拜自随我意,至于什么家眷,什么邀约私奔,这类无端揣测的言论还望太子不要轻易出口,我行端坐正,对小俞从来都是一片赤诚,太子莫要以己度人,便以为我也是那般居心不良,阴险狡诈的卑鄙之徒了。” 乐之俞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以前那么木讷傻气的阿雁,变成宁远承之后,还会这么口齿尖锐,锋芒毕露。 若是对面站的不是秦知亦,他没准会给宁远承鼓鼓掌,夸奖两句,但是现在他只想让宁远承赶紧住口,别让大家之间的矛盾和误会更加的激化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身处的这间船舱以薄木板搭就的屋顶和四面墙壁的偏僻处便被砸破了几个大洞,木屑纷飞中,有十几人手持利刃,分别落到了不同的方位,形成包围之势,神色警惕的死死盯着秦知亦的方向。 乐之俞惊愕之后很快就认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岭西的旧部,他每天去甲板上晨练时,大部分都能遇见的。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们个个都面色和善,教授自己拳脚武艺时也十分的热心亲切,同现在这个虎视眈眈的凶狠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看来宁远承就算只是在这船上串个门,都会有许多人暗中跟随,生怕他出了一丝纰漏。 而宁远承与秦知亦刚才那番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的谈话,在这些人看来,可不就是某种危险来临的征兆? 为了保护伤势未愈的宁远承,他们自然得抢在秦知亦动手之前先发制人。 乐之俞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秦哥哥看起来单枪匹马没带帮手,虽然他武功高强,不惧以少敌多,可这些岭西的兵凶悍异常,一旦打起来便会死战到底,万一当真伤着他了怎么办? “不要!” 乐之俞着急的呼喊出声,也不知哪里的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宁远承阻拦的手臂,匆匆几步扑到了秦知亦的身前,像只惊慌失措却又勇敢的鸟儿,张开翅膀将他护住。 “都住手!” “小俞,快回来!” 宁远承在身后喝道:“他会伤着你的!” “他不会!” 乐之俞想也不想的反驳回去。 “他是为了我才来的,并没有恶意,要不然只需派几艘船过来围住这儿,朝这里泼上火油引燃,再万箭齐发,你们便不是烧死射死就是跳进水里被淹死,一个都逃不过了。” 岭西众人神色各异,互相暗暗交换了个眼神,虽是觉得乐之俞说的有些道理,但手里闪着寒光的利刃却是握着丝毫未松,仿若等着宁远承一声令下,便会暴起群攻。 秦知亦从乐之俞扑过来的那刻起,冷峻的眉眼便如春水般柔和了下来,他微微勾着唇角,反手覆上乐之俞光滑细腻的手背,与他十指交扣缠在了一起。 “别担心。” 他对乐之俞云淡风轻的说道:“这些人便是再加十倍,也如蝼蚁一般,伤不了我。” “狂妄!” 立于宁远承左前方的一人闻言顿时倒竖了眉毛,厉喝出声。 “岭西男儿岂是你能羞辱的!若是有胆,便同我过上几招,我自会让你知晓厉害!” 说罢他便纵身而起,手中利刃闪着寒光,带着杀气骤然便至秦知亦的身侧。 秦知亦不躲不避,牵着乐之俞将他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却疾如雷电般准确无误的夹住了那人的刀尖,稍一用力,刀刃便从头至尾,寸寸断裂,“叮叮当当”的掉了满地。 那人大惊,刚要抽身后退,但为时已晚,身体被秦知亦凌厉掌风生生弹开,整个人往后飞撞而去,砸开破洞的墙板,重重的摔在了远处,痛苦的闷哼,半天都爬不起来。 其余人俱是神情一凛,看向秦知亦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但更加的愤慨了起来,颇有跃跃欲试要拼死血斗的架势,要为刚才那人的惨败而讨回岭西丢掉的颜面。 “宁将军,你快叫他们把刀收起来啊!我说了,秦哥哥此行没有恶意!” 乐之俞见双方间的局势越发的剑拔弩张,急的手心里都是汗。 “你们要是再不听我的,万年紫蔓箐,我就不送了!” “小俞,你······” 宁远承紧紧皱着眉头,表情很是复杂,欲言又止,半响之后,似是忍不住问道:“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啊?” 乐之俞冷不防被他问的一愣。 什么关系? 都这么明显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想起刚才秦知亦说的“家眷”两个字,乐之俞的耳尖又开始隐隐发烫,当着这么多的面,他还真做不到像秦知亦那样,面不改色的就把这样亲昵的称呼说出口。 “别人在问你话呢。” 秦知亦垂眸看着他红得快滴血的耳朵,却是摩挲了两下他的手指,挑眉慢悠悠催了句。 “若是不答,待会儿又要说我们无礼了。” 乐之俞哪里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意有所指,咳了声,红着脸小声道:“我和秦哥哥是已经订了婚约的关系,也可以说我是他的家,家眷。” 他说完这两个字,只觉脸上烫的都快烧起火来,羞得连眼睛都不敢抬,往后朝秦知亦的怀里缩了缩,恨不得埋头藏进去,好躲开众人讶然探究的视线。 秦知亦唇边的笑意愈发的明显,揽着他的腰,将他拢入了怀中,抱得更紧了些。 宁远承不可置信的看着乐之俞,反应过来后,又惊又怒。 “小俞,你是青丹会的少主,怎么能和新朝太子私定终身?你就不怕,他是花言巧语故意来哄骗你,好利用你将青丹会一网打尽?” 其实只要杨夫人不是青丹会的神主,那青丹会是发扬壮大还是被彻底铲除,乐之俞都不关心。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乐之俞也不敢太早就把话给说死,万一他娘亲还真是什么神主,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 “那个,冤家宜解不宜结,化敌为友不是更好嘛。” 他眨巴着眼睛,语气无辜又软糯。 “青丹会若是和新朝联姻,便可从此放下干戈,使许多人保住性命,免遭流血纷争,这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呀。” 听了他的话,宁远承的眉头却是皱的越来越紧,嘴张了又闭,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再出言反对,沉沉的叹了口气。 “虽然我并不赞同,但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小俞,希望你能再好好的想一想,不要被一时的表象所迷惑,以免将来后悔莫及。” 他说完便抬手挥了挥。 四周蓄势待发的众人见状,齐刷刷的便将手里的刀收回刀鞘,稍稍退远了些,不再对秦知亦形成包围之势。 “秦公子。” 宁远承不再称秦知亦为太子,像是妥协一样的收起了敌对的态度,口气也没有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了。 “小俞和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你若是不放心他,可以也留在船上,跟我们一起前行。” “你错了。” 秦知亦瞥了他一眼,声音冷淡得如寒冬腊月的冰凌。 “不是我同你们走,而是你孤身一人,跟我们走。” 什么?! 屋子里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瞬间凝重了起来。 -------------------- 新年快乐! 祝小天使们新的一年都发大财,行好运,如鱼得水,万事胜意! 第66章 秦知亦并没有给宁远承太多的考虑时间。 他说那句话时的语气虽是冷淡的很,但不像是什么强硬的命令,当然,也更不像是商量,听上去倒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告知。 在留下一处地名之后,秦知亦明显不打算在此多浪费时间同他们纠缠,未等宁远承回应,便直接将乐之俞拦腰抱起,转身便走。 “站住!” 岭西众人将他此举视作了对宁远承明晃晃的挑衅,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下更是忍无可忍,纷纷又拔刀出鞘,涌至前面,把秦知亦的去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只要我们将军没发话,你就得留下来,否则,我们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叫你血溅当场!” 他们这些常年在边塞打仗的兵,嗓门大,声音粗,放起狠话来更是如同炸雷一样,轰得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这是,非要打一场不可吗······ 乐之俞不由自主的就往秦知亦的怀里靠得更紧了些,细白的手指揪住他的衣裳,身子都微微有些颤抖。 打斗流血的惨烈场面是乐之俞最害怕看见的,每次见了心中都会惊悸难消,很难适应。 秦知亦把他往上颠了一下,调整了些许姿势,抱得更加的稳当,掌心隔着乐之俞腿上薄薄的衣料,轻柔的按了按,将温热的暖意传递了过去,安抚着怀中人。 “让开。” 他抬眼扫视了圈拦路的众人,虽然声音冷静,表情淡然,可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傲睨万物的凌厉气势,教人后背悚然生寒,心生无限的怯意。 岭西这边有好几个握着刀的手都有些不稳,脚下不受控制的就往后退了好几步,可又不甘心就这样不战而退,只得是咬着牙顶住压力,硬着头皮杵在那儿,不肯让路。 乐之俞知道,若是秦知亦出手,这帮人里至少有一半以上都不死也残。 他是不愿见秦知亦受到任何伤害,可在船上的这些日子,他同岭西这边的众人还是相处得也算是挺融洽的,何况还有宁远承的面子在,总不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送死而无动于衷。 于是他努力的从秦知亦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来,隔着肩膀朝后头站着的宁远承喊话。 “阿雁。” 他用了这个称呼,是想借此拉近关系,让宁远承听劝。 “你就来吧,我向你担保,秦哥哥不会设陷阱害你,万年紫蔓箐我也一定会交给你的,你总该是信我的吧?” 宁远承望着他澄澈见底的眸子,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终究还是像以前似的,没有多作犹豫,就点头应下。 “好,我会来的。” “将军!” 周围的人顿时惊得高声阻拦道:“不可!太危险了!” “是啊,将军你伤势未愈,没有自保之力,孤身前去岂不是任人摆布?若被掳走以你为质要挟岭西可怎么办?” “说的不错,就算有青丹会少主作保也不行,他手无缚鸡之力护不住将军,而今又成了新朝太子的人,那不就也和朝廷是一条心了?只怕他为了自己的情郎连青丹会神主都能出卖,哪还会管将军的死活?” 听到有人在讲乐之俞的坏话,宁远承立时出声喝止。 “都别说了!” 他把视线转投向秦知亦的背影上,深深吸了口气后,摆手示意拦路的人都散开。 “太子殿下,据我所知,你和朝廷似乎也不是一条心,要不然,你的东宫羽卫就不会被裁撤,你也不会因为所谓传国玉玺在你手上的这个传言而遭到各种势力的刺杀和围攻,所以,你是想拉拢岭西为你所用,而不是朝廷,我猜的对吗?” “看来宁将军虽傻了许久,但消息却是灵通的很。” 秦知亦侧首,挑眉看了宁远承一眼,语气依旧是冷冷淡淡的。 “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自作聪明,乱猜其他人的想法,免得将来猜错了,不怪自己,却怪起别人来。” 宁远承当然听得出来他话中有话,只是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秦知亦就已经大步上前,抱着乐之俞踩着船头纵身一跃,仿若凭风借力般,瞬间便跃出去十几丈,足尖轻点水面,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了远处。 “哎!少主,少主,等等我们呀!” 原本呆在角落里静观事变的苏一苏二没料到秦知亦会带着乐之俞走得这么干脆,慌得连忙追出来趴到船舷边向远处大声呼喊。 可不过瞬息间的功夫,秦知亦的身影已经远远的模糊成了一个黑点,再一眨眼什么都瞧不见了,哪里还会听得到后头传过来的声音。 苏一苏二嗓子都喊劈了也无济于事,他们又不会轻功,总不能跳下水跟着游过去吧? 这船上是不好再呆下去了,虽然宁远承不会为难他们,可万一岭西这边有人起了什么旁的心思,有样学样,要留下他们做人质来要挟乐之俞可咋办? “咳,宁将军,你看少主都走了,我们在这儿也不好多加打扰啊,还是先行离开吧。” 苏二转过身来朝着宁远承干笑两声,一脸通情达理的模样。 “当然我也不敢劳烦宁将军送我们到码头,只需把船上备用的小舟借给我们就行,我们自己划船走。” “不用那么麻烦。” 宁远承回绝他的速度同秦知亦飞走的速度一样快。 “这里离下一个码头还远得很,你们划小船怕是划两天也靠不了岸,且先留下吧,到时我带你们一起去找小俞便是。” “这······” 苏二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知道宁远承这话虽然说得很客气,可实则是根本不容反驳,彻底打消了他想和苏一提前下船的念头。 “将军,你当真要一个人去啊?” 岭西众人忧心忡忡道:“这实在是太过冒险了,万一又像上次那样如何是好?要不我们暗中跟随保护······” “不用。” 宁远承朝乐之俞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对着众人宽慰似的笑了笑,语调虽然有了几分低落却依旧很坚定。 “有小俞在呢,我不会是一个人的。” 秦知亦带着乐之俞去的是远离城镇的一处偏僻村落。 这里的人家并不多,稀稀落落的屋舍坐落在山林小道四周,外头很少看见走动闲聊的村民,除却偶尔的几声狗吠鸡鸣也没什么吵闹的声音,显得很是冷清。 当然,冷清也有冷清的好处。 乐之俞现在这个鬓发散乱,衣衫不整还被男人抱在怀里的样子,并不是很想在大白天引起那些闲人指指点点的围观和嚼舌根。 秦知亦挑了户院子看起来还算宽敞整洁的人家,敲门借宿。 来开门的是对老夫妇,见秦知亦是外人,腰间还悬着剑,一时心里难免害怕,但见他相貌英俊,态度有礼,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何况还许了些银两做房钱,便也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下来,匆匆忙忙的去收拾了间干净屋子出来给他们歇息。 “劳驾,可否烧些热水来?”秦知亦道。 老婆婆见他怀里抱着的乐之俞披散着一头乌发,皮肤雪白生光,五官又漂亮的惊人,便只当是个俊俏小媳妇儿,忙笑着点头。 “是要给你娘子梳洗吧?好说,好说,山野地方,旁的没有,柴火有的是,我们这就烧去。” 她一边拉着老头子出去一边频频回头朝乐之俞脸上看,走出去老远还能听到她感概不已的声音。 “我活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莫不是是画上的仙女下凡了吧,这后生也太有福气了!” “后生长得也好看哪!” 老头子道:“这小两口真是般配得很,用戏上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天作之合,我跟你说,戏上可还有好多······” “行了,一年好不容易进城看回戏可把你给得意坏了,到现在还显摆个没完。” 老婆婆嫌他啰嗦,打断了话推着他进了厨房。 “赶紧烧水去,别叫人等急了。” 秦知亦把乐之俞放到床上,替他脱了鞋子又盖上被子,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才过去关门,只不过关好门回身一看,乐之俞已经把自己整个儿都裹进了被子里,弓着背鼓鼓囊囊的缩成了一团,像是只躲进山洞的小兽,自欺欺人的以为这样就没人发现得了他。 “出来。” 秦知亦忍着笑,在松软的被子上轻轻拍了拍。 “你这样会闷坏的。” 乐之俞躲在被子里不出声,甚至还往旁边挪了挪,大有想缩到墙角去的架势。 秦知亦嘴角微勾,也不拦他,只待他挪动时被子松开了些许,便抓着其中一角稍稍掀开,伸手进去一把将人捉了个满怀。 乐之俞短促的惊呼了声,想逃逃不掉,迫不得已的露出了他那烧得绯红的一张脸来。 “你放开我。” 他小声的说着,手腕软软的撑在秦知亦的胸前,眼睛都有些不敢同他对视。 “我还没梳洗呢,身上臭得很······” “是吗?” 秦知亦不以为然,手臂收拢,反而将乐之俞抱得更紧了,轻轻吻着他滚烫的脸颊,流连向下,带着温热的气息,最后贴在了乐之俞红润柔软的唇瓣上。 “那我来尝尝看。” 第67章 这是一个绵长而深入的吻。 酥酥麻麻,缠绕缱绻,似乎将满腹的思念与柔情都倾注在了唇齿上,要传递给对方知道,越吻便越是动情,越动情便越是停不下来。 他们的胸膛紧紧的贴在一起,彼此都能感受到剧烈心跳在“砰砰”的乱撞,就如同他们的呼吸和嘴唇一样,纠缠糅合成团,几乎都分不清谁是谁的,也根本分不开。 在最开始的时候,乐之俞还试图挣扎开束缚,先问上几句话。 比如秦知亦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比如苏一苏二还留在船上会不会有危险,比如为什么不许岭西那边的人跟着宁远承,再比如······ 他的问题很多,只是一句也没能有机会问出来。 秦知亦将他所有的话语都堵了回去,用饱含着炙热感情的亲吻让他逐渐沉沦迷失,将略微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 就在不久前,他还以为这辈子就要与秦哥哥诀别,便是许久以后天涯路窄再相见,那关系只怕也变成了水火不容的太子和反贼,把他少挂几日城门留个全尸都得算是秦知亦念着旧情大发慈悲了。 可没成想,昨天一次心血来潮的借酒消愁,倒真把他所有的闷绪闲愁给浇灭得一干二净,以至于他今早还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直到现在,他躺在这温暖干燥的被子里,被秦知亦像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抱在怀中,两个人同以前似的黏黏糊糊的又亲到一起,他那颗悬在半空飘飘荡荡的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和秦知亦是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 那就够了。 乐之俞心中的欢喜怎么也掩藏不住,手顺着秦知亦的肩膀攀上了他的脖子,微微仰着下巴,笨拙的回应着他。 这难得的主动让秦知亦愈发的抱紧了他,亲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身子都软成了一滩春泥。 “嗯,不错。” 在乐之俞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秦知亦终于是放开了他的嘴唇,低低的笑了笑,声音微哑又撩人。 “还有一缕酒香。” 纵使是乐之俞被亲的晕头转向,可也听懂了这句一语双关的调侃,本就滚烫的脸更是火上加油,红得犹如天边瑰丽似锦的晚霞。 他轻轻喘着气看向秦知亦,眼尾还带着湿意,衬得那张漂亮的脸更加的粉面桃花,娇娇软软的,颇有些欲语语还羞的意味。 按照戏文上来讲,他这会儿应该偏过头去,含羞带怯,假装生气的薄嗔一句“讨厌。” 但经过刚才这一遭儿,他现在胆子大了些,不仅不躲,双手还搂着秦知亦的脖颈不放,理直气壮的点了点头。 “对啊,是加了黄柑酿的好酒呢,你没尝出来吧?” “哦?” 秦知亦瞧着他这副明明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害羞脸,却还故作镇定的小模样,眯了眯眸子,贴着他的唇角又凑近了些。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再好好尝一尝。” “不,不是······” 乐之俞顿时装不下去了,慌里慌张的把手撤下来,要用掌心去堵秦知亦的嘴唇。 “我还没缓过气来呢,等会儿,等会儿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耳朵尖也越来越红,在秦知亦含笑的眼神里更是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再也嘴硬撑不下去,丢盔卸甲的就把脸给埋进了秦知亦的颈窝里,闷着声音软绵绵的抱怨。 “你就会欺负我,以前刚见面的时候,你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秦知亦抓着他递到自己唇边来的手,顺势在白皙的指尖上亲了亲,语气有几分微妙。 “那你是更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这话听起来似乎大有深意,换个心思活泛的人,只怕要解读出千百种意思来,可乐之俞什么也没多想,只稍稍磨蹭了一会儿,便红着脸回答了他。 “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不都还是你吗?只要是你,不管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说得很简单,不花哨,不煽情,还带着一丝软糯纯真的孩子气,却总能直击关窍,深深的打动人心。 秦知亦的眼里有微光闪动,下巴搁在了乐之俞的头顶,顺着发丝轻轻的蹭了蹭,嗓音微沉。 “我也是。” 像是宣告又像是承诺的三个字让乐之俞怔了下,反应过来后更是满心满眼的欢喜,只不过欢喜过头后,他又紧接着后知后觉想到了一件格外要紧的事。 此行可是要去无忧谷的。 他既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和秦知亦在一起,那到了家门口,总不能不把人领回去给杨夫人看看,或者不把这事告诉给杨夫人知道吧? 一想到自己娘亲那个暴躁如火的坏脾气,乐之俞就不寒而栗。 她一门心思想的都是让乐之俞娶个贤惠的好姑娘,小两口给她生个孙子,传宗接代,承欢膝下。 可乐之俞忤逆不肯听话,为了逃婚和所谓的复国大业坚持出走,结果没过了多久,事业是一点没干成,反倒带了个男人回来说要成亲,这不是存心想活活气死她吗? 更要命的是,万一杨夫人真是什么青丹会的神主,那秦知亦的身份是肯定瞒不住的,到时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直接命青丹会背后隐藏的高手们倾巢出动,要毫不留情的杀了秦知亦怎么办? 再说秦知亦这边,以他在雁城对云致雨等人围剿的狠厉程度来看,显然他没有打算走以德服人的那个怀柔路线,面对围攻绝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肯定会召来羽卫奋起反抗的,即使对面那个敌人是乐之俞的亲娘。 乐之俞并不怀疑秦知亦是真心喜欢他的,但他也没傻到觉得靠战功起家的新朝太子会被情爱冲昏头脑,放弃擒住贼首一举铲除青丹会这个大好时机。 真到了刀剑相向的那一刻,他该如何自处?是站杨夫人这边,还是站秦知亦那边? 方才心里的甜蜜旖旎顿时被冰冷的现实打击得烟消云散,不过片刻的功夫,乐之俞的脑子里已经乱糟糟的出现了好几幕大戏。 一会儿是他挡在浑身染血奄奄一息的秦知亦前面,声嘶力竭的冲杨夫人大喊,“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一会儿又是他抱着大势已去,被箭矢团团包围的杨夫人,泪流满面的冲秦知亦大喊,“要杀她就先杀了我!” 不要问为什么老是重复同一句,因为乐之俞以前看的那些话本上面都是这么写的。 而按照话本上的普遍结局来看,一般都是喊出这句话的主角挡剑被误杀身亡,咽气之前两眼含泪的恳求杀了自己的那个人放过他的父母或爱人。 等他死了之后,原本誓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敌对双方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各种对着他的尸体追悔莫及,痛哭流涕,最后莫名其妙的就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了。 不是,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人没了你们才会醒悟啊? 我不想死啊! 乐之俞从前只把这些胡编乱造的话本都当个消遣的乐子看,可现在惊觉自己也要面对这样可怕荒唐的情况了,真的很想重金求一双没看过结局的眼睛,让他不再胡思乱想,心慌如麻。 要不然,就不去无忧谷了? 可是不去无忧谷就拿不到万年紫蔓箐,救不了宁远承了呀,已经亲口承诺过的事,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再说,他也不可能永远躲着杨夫人,一辈子不见面吧?而且他和秦知亦成亲这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迟早要被娘亲知道的,到时候只怕局面就更难挽回了。 啊,怎么办啊······· “想什么呢?” 秦知亦垂眸,看着怀里唉声叹气扭来扭去乱动个不停的乐之俞,伸手安抚似的摸了摸他圆溜溜的后脑勺。 “是头疼吗?” “对啊,我头疼。” 乐之俞抬起皱得像苦瓜般的一张脸来看着他,语气一听就愁得慌。 “我这次是要回家去一趟的,如果我娘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甚至很讨厌你,讨厌到要,要你死的地步,你会怎么办呢?” 秦知亦挑了挑眉,总觉得这个问题似曾耳熟,仿佛在当初他还以为乐之俞是罗越临的儿子时,他们两人见也曾有过这样的对话,只不过,那时是他问的乐之俞。 “我既然选择了同你在一起,就不会被任何人所动摇。” 他把乐之俞曾说过的话照样说了一遍,并且又微笑着加了几句。 “如果你真的很在意你娘的感受,那我会让她看到我的诚意,不管她是因为什么讨厌我,我都会想办法令她改观的。” “可是,如果我真的是青丹会的少主,那她不就是青丹会的神主吗?” 乐之俞还是问出了口,两眼紧张兮兮的盯着秦知亦,生怕错过了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做什么她都不会对你改观的,那,那到时候······” 秦知亦听着这颤巍巍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却是眉眼微扬,轻笑了下。 “原来你刚才想的是这个。” 他抬起手指按上乐之俞有些红肿的唇瓣,温柔的摩挲,很有耐心的说道:“那你不用担心了,因为真正的青丹会少主,已经被我抓到了。” 第68章 已经抓到了。 乐之俞满肚子的愁绪难解还没来得及完全抒发出来,就猝不及防的被秦知亦这句话给尽数打散。 呆了会后,他原本耷拉下来的眼皮立刻抬起,一双澄澈的眸子睁得溜圆。 “什么时候抓到的!” 一句问完又紧接着追加了一句。 “连他们的鸾飞坛主云致雨都辨认不出真假来,你又怎知抓到的这个人就一定是青丹会真正的少主呢?” “因为云致雨正是被这个人救走的。” 秦知亦不紧不慢的说着,落在乐之俞唇瓣上轻揉的指尖缓缓上移,顺着流畅惊艳的五官轮廓来回游走,似是爱不释手,又似在临摹勾勒,要把这优美如画的一张脸牢牢的印记在心里。 “而且,他长得和你很像,像到连我第一眼见了,都给认错了。” 这个乐之俞倒是并不意外,自己都能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了,那容貌肯定是和那位正主极为相似,宛如双生一般。 他更在意的是秦知所说的后半句话。 “你也认错了?!那,那······” 那你有没有像抱着我一样抱过他,有没有像亲我一样亲过他,有没有在他哭的时候替他擦眼泪,有没有在他难过的时候温言软语悉心安慰,有没有为了哄他高兴就百依百顺的迁就,有没有······ 这些疑问憋在乐之俞的喉咙里打滚却吐不出来,就像是拿绳子吊着块摇摇欲坠的大石头要朝心口上砸。 他知道秦知亦不会骗他,一旦问出口得到的就肯定是实话,万一这个实话是他最不想听到的,那悬在喉咙里的那块大石头就要把他脆弱的小心脏给砸得碎成四分五裂了。 还有就是,他怕秦知亦觉得他小心眼不大度,会因此对他起了嫌隙。 但让他憋着不问,他又实在是忍不住,纠结了半响,还是艰难的开了口。 “那你有没有真的把他当成了我?” 乐之俞自认为问的很含糊很隐晦,只要秦知亦答个“没有”,那他就当这事儿翻篇了,毕竟本来也算不上是秦知亦的错。 他们以后还要在一起相处一辈子呢,要老是这样锱铢必较的翻旧账,日子也没法过下去了,还是学着“难得糊涂”的好啊。 “嗯?” 秦知亦不动声色的微挑了下眉梢,唇角带了些意味深长的淡淡笑意。 “看来我刚才只尝到了酒香,却忘了你还是个爱喝醋的,怪不得说话都有点泛酸味了。” “谁,谁酸了?” 乐之俞没想到秦知亦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那点小心思,脸上刚刚消退下去的绯红顿时又卷土重来,直烧到了耳根上,为了面子强行嘴硬。 “我只是怕万一他使了什么阴谋诡计,你又没拆穿,在他手上吃了亏而已,别的我可没多想,难道你看我像是那种爱斤斤计较,爱拈酸吃醋的人吗?” 秦知亦勾着嘴角,倒真煞有其事的打量了一下乐之俞,微微点头张口,似是马上就要说出一个“像”字。 “不许说!” 乐之俞抢在前头拿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努力皱起了秀气的眉头,试图使表情看起来凶巴巴的。 “咱俩谁也别笑谁,你心胸宽广不爱吃醋,那为什么每次见了宁将军脸色都那么难看?这回还要他一个人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赶过来,万一路上出了点什么事,岭西那边不是更恨你了吗,你以后还怎么去收服岭西兵权呀?” 秦知亦没说话也不动,任由乐之俞捂着他的嘴,瞳孔幽幽深深的,像一汪不可见底的潭水,瞧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绪,只隐隐约约倒映着乐之俞的影子,叫人琢磨不透。 乐之俞本来就是虚张声势,见他这样深不可测的神色,莫名的就有些心乱发颤,不由自主就把手往回缩,语气都一下子变得惶惶不安了起来。 “不是,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也没有想为宁将军抱不平,我对他除了想报答救命之恩,一点别的念头都没有,你不要误会多想了。” 他的话音刚落,秦知亦却握住了他的手腕,揽住了他的细腰,倏然一个翻身将两人的姿势调转了过来。 乐之俞原本是躺在下面,转眼间却趴在了秦知亦的胸前占了上风,刚才那种被秦知亦深邃眼神压迫的感觉一下子便减轻了很多,人也跟着松弛了下来,没有那么紧张了。 “别怕。” 秦知亦望着乐之俞,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担心稍微语气重了些就会吓着他一样。 “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你还记得吗?” 乐之俞也望着他,懵懵的点了点头。 “记得。” “那就好。” 秦知亦微微笑起来,伸手捏了捏乐之俞软乎乎的脸颊。 “所以从今以后,你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知道什么直接就问,不用害怕我生气而不敢说心里话,也不用害怕我起疑就慌慌张张的解释,我愿意什么都相信你,也请你多相信我一点,好吗?” 他不等乐之俞回答,又紧接着慢慢的说了下去,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们不会像寻常的夫妻一样平平淡淡的就能相守在一起,也许将来会遇到许多的阻碍,也许还会有很多别有用心的人来各种挑拨离间我们的关系,如果我们做不到真正的互相信任,那就永远摆脱不了各自心底的猜忌和防备,很容易就会被外人趁虚而入,天长日久,便是有再深厚的感情也会给磨灭干净的,你可明白?” 这好像是秦知亦第二次问乐之俞明不明白了。 上次问的时候,乐之俞醉得迷迷糊糊,听的似懂非懂,除了明白了秦知亦对他的心意,别的更深层面的东西并没有弄得很明白。 但这次,他处于一种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尽管脑子还是有些迟钝,却真正的听明白了。 秦知亦愿意向他坦诚所有,再不做任何隐瞒,也不做任何怀疑,无论乐之俞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无条件相信,相当于是完完整整的把他的性命和软肋都交到乐之俞的手里,且无怨无悔。 乐之俞看过那么多帝王将相的故事,又被苏二唠叨了那么久,当然明白对于一个以后要当皇帝的太子来说,孤家寡人才是最安全的。 他可以三宫六院嫔妃成群,可以百官将士臣子无数,却独独不能对任何一个人敞开赤诚的真心,也绝不能对任何一个人付出彻底的信任,因为那是在玩火自焚,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和皇位都烧成一把灰烬。 连他都明白的道理,秦知亦又怎么会不明白? 可秦知亦现在却要为了能和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而甘心去做那个玩火自焚的人。 乐之俞抿了抿唇,心中五味杂陈,这回不光是脸,连看向秦知亦的目光都开始变得滚烫炽热,无声无息的就掉下了眼泪来。 “秦哥哥,我一点都不好,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谁说的?” 秦知亦用指腹抹去他脸上滑落的泪水,口气不容置疑。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我不好······” 乐之俞鼻尖阵阵发酸,眼泪越来越多。 “我学问筹谋一窍不通,武功拳脚样样不行,又笨又娇气,是个陷阱我就跳,是个圈套我就钻,只会给你拖后腿,什么忙我都帮不了你,可是,可是我······” 他抽噎了一下,把侧脸贴在了秦知亦的心口,听着里面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音也仿佛跟着有了坚定的力气。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你刚才说的话,我会好好的记在心里的,以后,我也愿意什么都相信你,再也不自己胡思乱想的瞎猜了。” 秦知亦眼里闪着微光,手臂环住乐之俞的肩膀,缓缓的收紧,刚要顺势说些什么,却听到乐之俞依偎在他怀中认认真真的发问。 “是你让我有话直说的,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那个真正的青丹会少主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有没有因为把他当成我而有过什么亲密的举止啊?” 还说自己不吃醋,结果绕了这么大个圈子依旧执着的回到了这个问题上,醋意飘出了二里地。 秦知亦揉了揉乐之俞的头发,低声笑了笑。 “亲密举止?有啊。” 还真有?! 乐之俞立马抬起头,竖起了耳朵,脸上不知道是气恼还是郁闷,又给憋出了一片通红,说话都不利索了。 “什,什么样的亲密举止?” 秦知亦一脸正经道:“我为了逼问你的下落,掐住了他的脖子按在墙上,差点把他掐断了气,这个算不算?” 乐之俞愣了下,眨眨眼睛,看见秦知亦唇边的笑意才反应过来,他之前说的那个“有啊”是在故意逗他玩儿呢。 “秦哥哥,你现在也学坏了。” 他气哼哼的把脸重新埋进了秦知亦的怀里,眼泪都胡乱蹭在了秦知亦的衣襟上。 “我不问了,你自己把整件事说清楚,要是漏了什么重要的节点,我就赖在你身上不起来了。” -------------------- 秦知亦:赖着不起来?那也挺好的~ 第69章 秦知亦实在是个头脑清晰,条理分明的人。 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已经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的清清楚楚。 这还要从乐之俞同宁远承在雁城郊外遇袭时说起。 那些追杀他们的骑兵并不是冲着乐之俞来的,而是宁远承。 岭西看似铁桶一块,实则内部从两年前起便已经开始分裂争斗。 以副将木全为首的一部分人死心塌地的效忠宁远承,杀敌守土,庇佑平民,军纪十分严明,日子也过得格外清苦。 而另有一部分人则暗地里同敌国异族或前朝其他势力勾结,偷运买卖兵器火药出关,谋取暴利。 原本宁远承对这些不正之风打压得极为严厉,查出一个便是斩首示众,从不会看在这人往日功劳上便网开一面,所以一些人纵使是贪财有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这两年间宁远承身体有恙,精神不济,许多事都交给了底下人处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也开始蠢蠢欲动,拉帮结派,争权夺利,排挤木副将等人,逐渐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此次宁远承上京受封,这些人担心他得了新朝的支持,会彻底断了他们的财路,所以就想借此机会除掉宁远承,不仅可以把黑锅甩到新朝这边,让岭西和新朝对立成仇,还可以另扶一个自己人来顺理成章的掌管岭西兵权,可谓一举两得。 假扮山匪攻击朝廷迎接宁远承的仪仗队便是这些人派来的,宁远承逃脱后失踪,他们便一直紧锣密鼓的寻找,要抢在朝廷发现宁远承之前动手要了他的命。 而木副将原是领命留守岭西,但在得知宁远承失踪的消息后便率着小部分亲信也出来寻找,在此过程中就搭上了青丹会这条线。 那个真正的青丹会少主不仅给他们找来了可以医治宁远承的老神医,还在终于发现了宁远承在雁城的踪迹后,为他们出谋划策,利用各方人马围攻秦知亦的大好机会,把宁远承给引了出来,顺带还在阿元的帮助下,把乐之俞也给拐走了。 但蹊跷的是,他帮了宁远承,但在山谷引爆的那些火药也是青丹会的,在宁远承为护着乐之俞被炸伤,然后又被木副将等人救走后,他便躺进了尸体堆里,直到赶到这里的秦知亦发现了他。 因为他长得同乐之俞太过相似,加之疑似受惊过度不许人接近,所以秦知亦一开始并未认出来,直到拖延了三天,才在同处一室时,从他的手上看出了端倪。 “手?” 乐之俞好奇的伸开五指,放到眼皮子底下翻过来翻过去的观察。 “手能看出来什么?我的手好像也没有痣啊胎记啊之类特别的东西吧?” “你没有,他有。” 秦知亦握住乐之俞柔滑细腻的掌心,把虎口的地方指了出来。 “他的这里有厚重的老茧,应当是常年射箭提刀磨练出来的,而且抬手时,看似柔弱无力,实则腕部绷紧,指尖发力,想必是平日使用暗器时形成了习惯,一时难以更改,这才露了破绽。” 乐之俞听得一愣一愣的,大为佩服的看着秦知亦,眼眸亮晶晶的。 “秦哥哥,你好厉害啊,光看个手就能看出这么多门道来。” 他想了想又道:“那要是这个人没有练武,手上同我一样也没有茧子,你还能认出来吗?” 秦知亦微扬了下唇角,并没有点破乐之俞暗戳戳的心思,笑了笑道:“能啊,他的眼睛也同你不一样。” “眼睛?” 乐之俞越发的惊讶。 “难道练武之人的眼睛也会长些什么老茧之类的东西吗?” 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伸着脖子,往前凑得更近了些,去看秦知亦的眼睛。 “好像也没有多什么奇怪的······” 没等他说完,他正处在秦知亦嘴唇上方的雪白脖颈便被亲了一下,像蜻蜓点水似的,触之即离,却让乐之俞的心头都酥麻得颤抖了起来。 “秦哥哥你······” 乐之俞再一次的羞红了耳根,捂着脖子连忙退了回来,但视线落在秦知亦的喉结上面盯了会后,湿润的唇瓣抿了抿,不甘示弱的也在上头亲了一口,亲完之后似乎是觉得这样有点不划算,又多补了一下。 “嗯,不错。” 他学着秦知亦之前品尝他唇齿间酒香的语气,得意的挑眉,脸颊旁现出了俩个浅浅的梨涡。 “秀色可餐,其味无穷,实乃珍馐佳肴也。” 说着还没等秦知亦有什么反应,自己就被自己这文绉绉的话给逗乐了,偏头歪进秦知亦的怀里,哈哈笑得肩膀直抖个不停。 秦知亦也跟着他笑,冷峻的眉眼尽情舒展开来,柔和得如同春日泛着涟漪的湖水。 从小到大记事起,他发自内心欢喜畅意的时候就屈指可数,甚至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过,可自从遇见了乐之俞,他好像才知道了一个人真正快活高兴时,心底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这滋味儿太过美妙,他尝过之后便再也舍不得放手。 乐之俞笑够了,便又缠着秦知亦接着往下讲。 “眼睛到底哪里长得不一样了嘛,快告诉我。” “不是长得不一样,是眼神里藏着的东西不一样。” 秦知亦微笑着伸手抚上他的脸,温热指腹轻轻点在了他的眼皮上。 “你这里什么也藏不住,一下就能看到底,可他的一双眼睛却好像历尽千帆一样,沧桑又深沉,如烟似雾,把所有真实的情绪都掩盖起来了,只留些装出来的纯真无辜浮于表面,骗骗别人或许还可以,骗我却是徒劳无功。” “为什么骗不了你呢?” 乐之俞的这个问题让秦知亦稍稍停顿了会儿,才开口答道:“大约是我自小便看得太多了吧,围绕在我身边的人,他们基本上都有一双善于伪装的眼睛,藏着内心各种各样的意念和目的,我年纪小时看不透,吃了很多亏,后来便长了记性,慢慢地,也就学会了分辨的本事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乐之俞却听得心上一揪一揪的,莫名的感到难受。 在无忧谷里,乐之俞是在所有人的关心爱护下长大的,大家对他好,就是单单想对他好,没有谁别有目的,也没有谁心怀不轨。 他没有经历过恶意,不会体察人心,但是如今在外头也算见过些世面,他能想象得出来,如果身边所见所闻,到处都是一双“善于伪装”的眼睛会是个什么感受。 那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换做是他,脆弱的就如同把一株娇贵的牡丹给扔到了粗粝的寒风里,根本活不下去。 可秦知亦却说,他自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长大的。 乐之俞越想情绪越有些绷不住,眼睛湿漉漉的,脸颊轻轻蹭了蹭秦知亦的掌心,声音软软的。 “秦哥哥,要是你小时候能遇见我就好了,我就带你回我家去,要什么就给你什么,让你过得舒舒服服的,咱俩还可以一起玩儿,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那该多好呀。” “现在也不晚。” 秦知亦勾着唇角,双手捧着乐之俞的脸,像是捧着世间难寻的珍宝一般。 “不能青梅竹马,可以白头偕老啊。” 这话说得让乐之俞心眼里都热乎乎的,脸颊挨着秦知亦的手掌,眼神胶着黏在一起,暧昧而亲昵。 他睫毛轻颤着,情不自禁的喃喃道:“秦哥哥,是不是我祖上真的烧高香了,要不然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喜欢我的呀?” 秦知亦眼神微动,半响,却道:“你不要把我想的太好,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也活不到今天。” 乐之俞不大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但就是不喜欢听见有人说秦知亦不好,哪怕是秦知亦本人说的也不行。 “我不管,你就是好人!就是,就是!” “好好好。” 秦知亦无奈的妥协,仰头在乐之俞的唇边轻轻啄吻着。 “你说是就是。” 乐之俞被哄得高兴,亲亲密密的同秦知亦温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关于那个青丹会少主的事儿还没有问完。 “所以是他告诉你我在哪儿的吗?那有没有说为什么要假扮成我的样子去接近你啊?” “没有。” 秦知亦道:“他宁愿一死,也什么都不肯说,是跟着宁远承在船上的这帮岭西亲信里头有叛徒,向要杀宁远承的那边势力秘密往外飞鸽报信,被我手底下的人在半道上拦截下来了。” 乐之俞眨了眨眼,恍然大悟。 “怪不得你让宁将军离开那艘船,一个岭西的人都不带,原来是那里头出了叛徒,你是为了宁将军的安全着想啊!” 他说着心里更是暖融融的,故意挑高了眉毛,捏着秦知亦的手一把压在了枕边,作强势状。 “还说自己不是好人呢,明明就好得不得了,偏要嘴硬,看来得让我好好的教训教训才行。” 秦知亦由着他胡闹,丝毫不反抗,一副任君采劼的顺从模样,笑着问他。 “你想怎么教训?” “嗯······” 乐之俞眯了眯眸子,装作认真思考了会儿,低头一口咬在了秦知亦微凉的薄唇上,来回的厮磨,嘴里含含糊糊的嘟囔。 “就这么教训。” 虚掩的木门突然“砰”得被撞开,老夫妇两个合力抬着一个大桶就往里走。 “小后生,热水烧好了!快让你娘子······” 他们的话在看清了屋内床榻上的景象后,戛然而止。 -------------------- 乐之俞:啊啊啊!快给我找条地缝我要钻! 第70章 秋风萧瑟,已近初冬。 临近新朝皇帝寿诞,为图个喜庆热闹,大街小巷皆是红灯高挂,彩绸飘荡,连带着各处商铺的外墙都粉刷一新,墙根下摆满了应景的鲜花,招牌酒幌不见半点残旧,入目所见,好一派烈火烹油,太平盛世的美景。 可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景虽美,人却寥寥无几。 偌大几条街道,空空荡荡的不见来往簇拥的行人,家家关门闭户,唯恐招惹是非的样子,只有货行店铺还开着门,但生意冷清,半日也迎不来一个客人,若不是因为官府诏令不许罢市,只怕他们也早就关门大吉了。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正是那位罗越临的心腹,新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黄承。 这些天,他带着人以谋逆的罪名抄了好几位曾上书弹劾过罗越临的官吏家,与这些官吏牵连的亲族,故交,清客门生一个不落,全都抓了起来关进大牢。 另外还派出暗哨探子无数,在酒楼客栈烟花巷,以及讲学的学堂刺探消息,但凡有人议论到罗越临和摘星楼的半点不是,当场就会被镣铐锁上带走,其人的妻儿老小也是一个不落,统统都要被抓起来收监,不赎与重金便直接发卖为奴,连冤都不让你喊。 一时之间,京城中除了那些世家显贵尚且无碍,其余人人自危,除非万不得已,再不敢去外头多走动,唯恐哪句话说错了就大祸临头。 起先不是没人把这些事情奏给皇帝,可皇帝只不痛不痒的训示了几句黄承要公正严明的审案,不可错冤了无辜,根本没有制止的意思,而黄承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眼第二天就会把那些上奏的人一并下狱,刑讯之严苛,无不让人闻风丧胆。 所以到了最后,皇帝的御台上便再也见不到一本关于此事的奏章了。 “指挥使,陈家所有的财物俱已登记在册,请您过目。” 京城东大街的一处宅院前,黄承正坐与高头大马之上,瞧着手下的兵吏进进出出的搬运东西和押送犯人,漫不经心的从身边一人手中接过了厚厚的册子,随意翻看了几页后,冷笑连连。 “陈隽文一个小小的户部员外郎,竟也攒下了这么丰厚的家产,看来太子军饷一案里的油水,可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啊。” 身边的人连忙附和拍马屁。 “指挥使说的是,这都多亏了您明察秋毫,才没让陈隽文这种奸猾之徒逃脱法网,您为了给陛下和罗大人分忧,夙兴夜寐,实在是劳苦功高,下官等着实敬佩不已,以后定当以指挥使马首是瞻,忠心不二。” 这马屁拍得并不高明,但黄承依旧听的很受用。 作为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小人物,以前只有他给别人点头哈腰赔笑脸的份儿,如今风水轮流转,现在终于到他站在高处看别人摇头摆尾当哈巴狗了,这口气出得实在是舒坦,他当然是看不腻也听不烦。 直到身边那人说尽阿谀奉承的好听话,连嘴皮子都说干了之后,黄承才懒洋洋的挥了下手,斜觑了他一眼。 “我让你办的事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 那人赶紧点头,从袖子里掏出几封准备好的信件来。 “这都是陈隽文和东宫僚属的通信往来,里头可有不少太子与户部勾结吃空饷的铁证,到时都写到供状里,和账本一起让陈隽文画押,东宫那边可就没法抵赖了。” “很好。” 黄承合上手里的花名册,随意的丢给那人。 “路戎,你办事得利,是个好苗子,回头我把你调到兵马司来做个副手,也省的窝在户部受那闲气,以后你跟着我立功出头,你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官场同僚们可就都要上杆子来巴结你了。” 叫路戎那人闻言大喜,赶紧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便拜,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多谢指挥使提拔!指挥使就是下官的再生父母,以后下官一定尽心竭力为您办差,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他滔滔不绝的阿谀之词还没说完,便从陈家大门处传来了陈隽文的高声喝骂。 “路戎!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为了讨好黄承,竟这样栽赃陷害我?枉我与你多年相交,待你不薄,算是我瞎了眼!你且等着吧,太子殿下若回来,你们这群狗东西还有姓罗的那个佞幸之徒,一个都跑不了,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你们······” “你们都是死人吗!” 趴在地上的路戎又气又急直起身子,冲着押送陈隽文的几个小兵吼道:“还不快堵了他的嘴拖下去,免得污言秽语的污了指挥使的耳朵!再磨蹭,全都领一顿好打!” 这些个兵都是兵马司的人,自然不是路戎一个户部小官可以呵斥的,当下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去扭打堵嘴的动作都迟钝了几分。 黄承挑眼朝他们望了过去,懒懒的说了句。 “没听到路副使的话吗?看来你们是真想挨板子了。” 路副使? 小兵们一惊,立马反应过来路戎这是得了黄承青眼,高升成了他们的上官了,慌得连忙朝黄承和路戎弯腰躬身,行礼赔罪,又七手八脚的将陈隽文按着头压到地上,拿旁边花盆里的土塞了个满嘴,绑了手脚像拖牲畜一样往门外拖。 “等等。” 眼看着陈隽文就要被拖上囚车,黄承突然出声,策马晃晃悠悠的来到了他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不堪的陈隽文,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 “看在陈大人这么有骨气的份上,我就好心透漏给你一个消息吧。” 他在马背上稍稍俯下身,声音放低了些,眼里的恶意满满的倾泻出来,几乎要将陈隽文活活溺毙。 “太子殿下怕是永远也回不来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只有你们,而我们还有罗大人可都会活得好好的,荣华富贵,高高在上,永远把你们这些蝼蚁踩在脚底下,陷在污泥里,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哈哈哈······” 陈隽文的脸上青筋暴起,涨红一片,显然是怒不可遏,发狂一样的挣扎,那架势似乎是想冲上来同黄承拼命一般,押送他的小兵们打在他身上的拳头更如雨点似的又急又重,甚至有人直接抽了刀鞘出来,想给他来点厉害的让他老实些。 “行了,快拉下去,拉下去!” 路戎嫌弃的直挥手。 “在大街上成何体统,别污了我们指挥使的眼睛!” “是是是。”小兵们忙不迭的答应着,大力拖起陈隽文丢进囚车里,同陈家其他人一起押走。 “指挥使!” 从远处快马奔过来一个人,行至黄承这边拱手禀道:“城外有流民闹事,城门吏都快弹压不住了。” “孙清江这个废物,连个城门都守不好。” 黄承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若不是他昔日护驾有些功劳在身上,陛下心慈,这个守正的官儿,我看他也是做到头了。” “指挥使说的是啊。” 路戎凑近了道:“孙清江仗着旧功,又与东宫有些干系,便不大把您放在眼里,我看不如您也去城门外瞧瞧热闹,看看笑话,明儿再在朝上有理有据的参那姓孙的一本,保管他以后再也神气不起来,只能给您当条狗使唤。” 这话正中了黄承的心思,抬手便要下令多带些人去城门外耍耍威风,但路戎马上又出言劝阻。 “指挥使,咱们带的人越少越好啊,您想,万一孙清江看您带的人多,厚着脸皮求您帮忙,您帮是不帮?您帮了,他不费力就解决了个麻烦,您不帮,明儿在朝上他就能倒打一耙,把黑锅让您背着,咱可不能上了他的当啊。” 黄承琢磨了会儿,瞥眼看了下路戎,笑了起来。 “好小子,果然机灵得很,那就你跟着我去得了,其余的人多一个也不带,咱就只当是办差路过,孙清江便是有再大的麻烦,我也爱莫能助啊。” “还是指挥使英明。” 路戎满脸堆笑的奉承,翻身上了另一匹马,跟随在黄承的马后,提起缰绳向城门急行而去。 “驾!” 历朝历代,京城门外都不缺成群结队,乞食讨生活的流民。 他们或是受了战乱,或是因为灾荒,或是有冤屈想告御状,或是想到传言中遍地是金的天子脚下寻个出头的机会······ 但不管是什么理由,他们都因为无人担保,没有路引,连城门都进不去,只能徘徊在外头,靠乞讨度日,最后的结果,不是病死饿死,就是被驱赶得远远的,再也不敢回来。 在黄承眼里,这些人跟群柔弱的绵羊没有什么两样,逆来顺受,任打任骂,便是出了两个刺儿头,也很快就能被打压下去,稍微亮下兵刃就一哄而散,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所以他在看到城门外流民们乌泱泱的同城门吏互相推搡的时候,差点没笑掉大牙。 “你瞧瞧孙清江这个废物,连帮手无寸铁的贱民都对付不了,若换做是我,直接砍了带头的那两个,把首级高高挂起来,杀鸡儆猴,保管他们吓得连影子都跑没了。” “指挥使说的是啊。” 路戎还是一如既往的附和赔笑。 “不如您现在就去亲身给他们演示下,什么叫杀鸡儆猴吧。” 黄承还在笑着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 最后一字还未出口,路戎突然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快准狠的朝黄承的那匹马上划了一刀。 马儿吃痛,嘶鸣着扬起蹄子,疯了一般的疾冲出去,几乎是瞬间便冲到了流民的那边。 黄承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慌乱之下极力保持着镇定,想要弃马跳下来,回去找路戎算账,至于这受惊的马会不会撞伤踩死几个流民,那他可管不着,也不关心。 但他没有这机会了。 流民们像潮水一样把他包围了起来,有人拉住了缰绳控制住了马匹,有人扯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了下来,有更多的人踩住他的手脚和身体,把他踩进了泥泞不堪的土地里。 怎么会这样······ 他瞪圆了眼睛,口鼻被泥土堵塞无法呼吸,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让他冷汗密布,连惨叫都叫不出声音来。 隔着人群的缝隙,黄承似乎看到了路戎同孙清江站到了一起,正朝这边指指点点,脸上挂着担忧的表情,可他们的眼睛却是在笑。 笑他这个蠢货果然是身微命贱,连死都死得这么没体面。 “流民入城?” 罗越临坐在皇帝寝宫的偏殿里,蹙着眉头听来人禀报,手边,是早已冷掉的一杯香茶。 “是,黄指挥使身死后,流民们便趁乱涌进了城门,所幸拦下了一些,剩余人数并不为多,守正孙大人已带着人去各处驱赶捉拿了,应该很快就能平息,请您放心······” 罗越临打断了他的话。 “立刻关闭宫门,下令戒严。” “啊?” 那人讶异的抬头,刚想问个缘由,但被罗越临看了眼便什么也不敢问了,应声领命而去。 他刚刚走,从殿内的纱帘后又转出一个内侍模样的少年来,恭敬的把手中的一个纸卷递到了罗越临的面前。 “大人,雁城来信。” 罗越临接过纸卷,展开看了看,沉默了半响,忽而就挥袖,将手边的那盏茶给挥落到了地上,美如冠玉的一张脸上隐隐带着阴郁之色。 “都是蠢货。” 第71章 老夫妇两个人的确是热情好客。 虽然秦知亦只是说要些热水梳洗,但他们却足足抬了一大桶来,放到了房间角落那个木制粗陋屏风的背后,稍带着还拿来了铜盆,木槿叶,干净的布巾和衣物,虽然简朴,东西却齐全的很。 “都是崭新没使过的,小娘子你就放心用吧。” 老婆婆怕乐之俞嫌弃,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的解释。 这些东西原是给他们的儿子娶媳妇准备的,但是儿子不愿意娶那个自幼定亲的乡下丫头,逃婚跑了,好多年都不回来,连个音信也没有。 他们老夫妻两个从一开始对儿子的愤怒失望,抱怨痛心,到现在只余下了深深的思念和后悔。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逼着儿子成亲,应该好言好语的去给女方赔礼,两家商量着退婚也就是了,总好过现在这样,儿子丢了,又让人家姑娘也成了笑话,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头不讨好。 乐之俞乖巧的让她拉着手,微微勾着头,默不作声的听着。 他的脸皮薄,一想到方才老夫妇两个进来时,看到他压在秦知亦身上亲吻胡闹的场景,他脸上的滚烫就一直烧到了脖颈,怎么也消退不下去,羞得连眼睛都不敢抬,更别提去同老婆婆搭话聊天了。 “你们也是逃婚出来的吧?” 冷不防听到老婆婆问了这么一句,乐之俞愣了愣,张了张嘴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这副懵懵怔怔的模样落在老婆婆眼里,就只当是默认和心虚,忙安慰似的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莫怕,便是有人来打听你们的消息,我也不会去外头乱说的,看你们这相貌气质,应该是城里高门大户养的孩子,能跑出来不容易啊,定也是吃了苦的,你放心,有什么能帮的,我和老头子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虽然是个误会,但乐之俞能感受到老婆婆的一片善意,他刚想好好道个谢,老婆婆却捏着他的手,沉沉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们两个孩子正是跟家里赌气的时候,听不进去劝,但我还是想劝一句,别在外头耗得太久了,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就回家去看看吧,没准你们的父母也跟我似的,嘴硬心软,其实早就后悔了,只要儿女能回来一家人团聚,哪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啊。” 乐之俞也正担心杨夫人知道他和秦知亦的事后会大发雷霆棒打鸳鸯,心里忐忑不安的很,听了老婆婆的话顿时安慰了不少,更有勇气回无忧谷向娘亲坦白去了。 “谢谢老人家,您说的都很有道理。” 回握住老婆婆的手,乐之俞很是真诚的望着她。 “也不用等一年半载了,我这次就是要带着他回去见我娘的,我娘虽然性子冷些,人也严厉,但我知道她是很疼我的,只要我好好的求她,总会缠得她同意的。” “好好······” 老婆婆初时听他说话时,还满脸欣慰的直点头,但越听越不对劲,到最后睁大了眼睛,表情变成了满脸错愕。 乐之俞的声音虽然清甜软糯,很是好听,但还是很明显并不像是位“小娘子”该有的嗓音。 一开始因为他长相太过漂亮,散落的长发又把身前给遮了大半,老夫妇两个看不出什么端倪,这会儿离得近了,仔细的上下打量了圈,才终于发现自己似乎是给弄错了。 “你,你不是姑娘家,也是个小后生?” “是啊!” 乐之俞早就想纠正了,但一直没好意思说,现在终于找到机会,身板都挺直了几分,好让老婆婆发现到他的男子气概。 “我也是后生,货真价实。” 老婆婆到底是活得岁数大,听过见过的事儿估计比乐之俞吃过的盐都多,又因为儿子的出走,现在更多了几分替别人着想和包容的心思,所以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很快就接受了下来。 “那也挺好的,只要有感情,愿意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是男是女又有什么打紧的?我看那个俊后生就很稳重,对你也很有心,是个靠得住的,你跟着他啊,以后一定会享福的。” 吉利话谁都爱听,乐之俞也不例外,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甜甜的道谢。 “那就谢您吉言了。” 老婆婆走时,关上门还听到她在感慨的自言自语。 “长得真比仙女儿还好看哪,笑起来更好看了,要是儿子也能领回来这么个好看的,就算是个后生,我也得烧香磕头谢谢祖宗了······” 乐之俞听了心里得意,扒在屏风的边角朝坐在屋子里静静喝茶的秦知亦扬高了下巴故意调侃道:“你不是也该烧香磕头谢谢祖宗,能找到我这么好看的人成亲啊?” “不。” 秦知亦慢条斯理的合上茶盖,抬眼望向他,语气很平静。 “我自己凭本事找到的,为什么要去谢不相干的人?” 乐之俞被他噎了下。 之前不是很会说情话的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候,你反倒不接茬,正经起来了? 第72章 因为这些伤疤,乐之俞仿佛无师自通似的,又在秦知亦这里有了许多细微的发现。 或许是彻底的放松了下来,秦知亦向来冷静沉着的神色里,也显露出了几分疲惫,眼底还隐隐约约有些红血丝,似乎在昭示着他这些天在没找到乐之俞之前,根本没睡过一个好觉。 心里酸涩的厉害,可乐之俞却不敢再哭了。 他怕已经困乏得厉害的秦知亦还得强撑着分出精力来哄他,虽然他什么用也没有只会拖后腿,但至少可以让秦知亦此刻能安心的多休息一会儿。 “秦哥哥,你就好好睡吧,不用管我。” 乐之俞用额头贴着秦知亦的侧脸轻轻蹭了蹭,声音又轻又软,像是在撒娇一样。 “我向你保证,这回绝对不乱跑了,没有人能把我拐走的。” 秦知亦眉眼舒缓着,把他揽在怀里,手指无意识的揉着他圆润的耳垂,低低的应了声“嗯”,慢慢的呼吸变的悠远而绵长,终于是睡得沉了。 也直到此时,为了不惊醒秦知亦而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的乐之俞,才咬着嘴唇竭力忍着身上手腕膝盖关节处上细针扎似的酸麻感,蹑手蹑脚的离开秦知亦的怀抱,从床榻上下来。 外头的天色都已经昏黄了,正是傍晚十分家家户户做饭的时候,乐之俞刚才便已经闻到了从窗外飘来的饭菜香味,猜想着老夫妇两个应该也开始准备晚饭了。 他觉得自己又不需要休息,那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对他还这么和善,他总不好意思就这么躺着干等着别人做好去吃现成的,也该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但他却是去晚了一步。 厨房里,老夫妇两个已经是忙活完了一大桌菜,正打算摘了围裙去喊他和秦知亦来吃饭,见乐之俞很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笑着直摆手说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硬是把他按在了桌子边把筷子给塞到了手里,还说若是待会秦知亦醒了,灶上蒸笼里都留好了饭菜热着呢,什么时候吃都行,让乐之俞不必担心。 他们的善意和热情让乐之俞心里暖融融的,很想能给些什么东西当谢礼。 若是换了刚出无忧谷时的他,估计会手一挥,多给些赏钱权当是回报,但现在他觉得,钱是要给的,但对于老夫妇来说,也许还有更好的回报方式。 “不如您给我说说您儿子的姓名年纪还有外貌什么的,越详尽越好,我们在外头也算是有些人脉,可以帮您打听打听,没准就能找到他呢?” “这,真,真的吗?!” 老夫妇两个顿时又惊又喜,简直有点不大敢相信,可惊喜过后,表情又随即黯淡了下来,叹着气摇了摇头。 “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他要愿意回来早就回来了,也不会让我们苦苦等了这么久,再说都十几年过去了,外头之前到处都是兵乱打仗,怕是他已经······” 最后那个死字他们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只换作了几声更沉重的叹息。 乐之俞捏着筷子,抿了下唇角也跟着沉默了会儿,半响,还是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老夫妇两个,浅浅的笑了笑,语气虽轻快糯软,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莫名的就能安抚下他们心中的忧伤和不安。 “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总得试试吧?万一呢?万一能找到他,而他还活着并且也想回家,但或是伤病,或是无钱,或是被别的什么为难事缠身了,所以他才没法回来,那我们就可以帮他一把呀。” 顿了顿后,似是有些犹豫,但乐之俞还是说了出来。 “就算是永远也找不到,找到也不愿回来,或者是只能找到一座坟墓,也终归是了结了您二位的夙愿,那就是你们愿意让儿子知道你们的悔意,愿意为当年的错误做出弥补,这才是最重要的,您说是吗?” 老夫妇两个愣愣的望着他,眼里不知不觉的已是盈满了泪水,手都颤抖的拿不住碗筷,忽然就撑着桌子边沿弯下腰给乐之俞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喊。 “恩人哪,谢谢,谢谢······” “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我怎么受的起?” 乐之俞慌忙起身要去扶他们。 “千万不要叫我恩人,我还一点忙都没开始帮呢,哪里能这么厚颜无耻的让你们两位老人家来谢我?” “不,你已经帮了。” 老婆婆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拉着他的手臂,满脸是泪的抬头看着他。 “明天就是我儿子的生辰,在你们来之前,我和老头子原本打算吃好喝好,高高兴兴的把今天过了,明天就一起去投河自尽,再也不用日夜煎熬的受心里头的折磨,一了百了,就当是拿我们这两条不值钱的老命给儿子赔罪了。” 什么?! 乐之俞震惊的睁大了双眼,急的连说话都有些打结。 “不行,不,你们不能死,不······” “我们不会死了。” 老头子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眼角的泪水,朝着乐之俞,咧开了嘴,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你刚才的话,就跟木棍敲开了石头似的,解了我们多年的心病啊!你说的对,我们自己躲着后悔,便是悔断了肠子又有什么用?后悔了就该大声嚷嚷出来,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一传十,十传百,没准就能传到儿子的耳朵里了,他原不原谅我们是他的事,但我们做父母的,已经尽力了。” “是啊。” 老婆婆也抹着泪说道:“以后我们有了盼头,不会再老想着去死了,我们会好好活着的,等到老天爷收我们的那天,我们便是死也死得安心了。” 乐之俞的眼眶同样跟着发热,努力忍着快要掉下来的泪珠儿,扶起了他们,神情无比的认真。 “说话要算数哦,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老夫妇两个含着泪,郑重的点头。 “算数!” “那,我们就开始吃饭吧。” 乐之俞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故意夸张的说道:“这菜做的太香了,我早就忍不住了,肚子都咕咕叫老半天了。” 老夫妇两个顿时也破涕为笑,赶紧拿着筷子争先恐后的给他舀汤夹菜。 “先尝尝这个茯苓炖鸡,这可补血养气的好东西,我们自家养的老母鸡,味道鲜着呢。” “还有这个,清蒸鲫鱼也尝尝。” “鱼啊肉啊你要是不喜欢,这还有茼蒿菜呢,早上在野地里刚摘回来的,又清香又爽脆,最是开胃了。” “对对,还有这个······” 乐之俞看着自己碗里的菜像小山一样越堆越高,忙笑着拦住他们,好说歹说才劝得他们停手,坐下来热热闹闹的一起吃饭。 “小俞。” 冷不丁的,从门口传了一道声音,虽是有些虚弱,却明显可听得出来人欣喜的心情。 “你,你是谁啊?怎么随便闯到别人家里来?” 老夫妇两个讶然的站起身,看着来人高大的身形和脸上的疤痕,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老头子还壮着胆子要去拿灶台下的烧火棍来,好护着乐之俞。 “阿雁?” 乐之俞捧着手里的碗,瞪大了眼睛站起来,嘴里还塞得鼓鼓囊囊的饭菜,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也太快了吧······” 这么远的距离,便是用轻功都得飞好一会儿呢,何况秦知亦只是留了个地名,并没有告诉会在哪个村子哪户人家借宿啊,宁远承又是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上门来? “我下了船找人问了近道,骑快马过来的。” 宁远承尽管气力不支,要靠扶着门框才能站稳,却还依旧是那个对乐之俞有问必答的性子。 “到了地方我就一路找,这村子虽偏僻,可四通八达,小路很多,山林也深,若遇敌袭,可攻可守,也可以很快的逃出去,在兵法上是个绝佳的藏身地,而这户人家的位置更好,屋舍又宽敞,我想着你可能会在这儿,为了稳妥起见,我才没有敲院门,悄悄进来看看,就是怕万一找错了,也不会惊动了人,免得走漏消息给你惹麻烦。” 乐之俞都快听呆了。 现在这个头脑清晰,目达耳通的聪明阿雁同当初那个傻乎乎像只呆头鹅似的阿雁简直是判若两人。 宁远承那个消失的男妻,是怎么狠得下心对他用那样残忍骇人的慢性毒,差点就把如此优秀的一个英才俊杰给活活的毁掉了。 “原来你们是认识的啊?” 老夫妇两个这才松了口气,忙热情招呼道:“来,来快进来,看你这脸色差的,是身子不舒服吧?别老在风口上站着了,快进来喝碗热鸡汤暖暖。” 乐之俞回过神,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看着宁远承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容,也赶紧放下手里的碗迎了上去。 “阿雁,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赶过来的,你伤还没好呢,哪经得起骑快马那么颠簸?便是明天慢慢过来也没事,秦哥哥那边我可以替你向他······” 宁远承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 “我担心你。” 他的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乐之俞,像是怕稍不留意,乐之俞便会在眼前消失一样。 “我怕,你又······” 这句话也没有说完,宁远承忽然蹙紧了眉头,神色痛苦的捂住胸口,身体摇摇欲坠的站不稳,朝着面前的乐之俞无力的倒了下来。 “阿雁!” 乐之俞吓了一大跳,忙张开手臂想要去搀扶住他,可凭空里突然冒出了一把长剑,剑鞘未取,抵在了宁远承的身前,生生的又把他抵回了墙边。 “不要装可怜,我不吃这套。” 第73章 以勇猛无畏闻名沙场的岭西将军宁远承,这辈子大概也是头一次被人说他在“装可怜”。 如此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乐之俞瞧见了他虚弱惨白的脸色都变得铁青,捂在胸口的手掌也紧紧攥成了拳头,便心知不妙。 现在的宁远承可不是从前那个听不懂话,不会对秦知亦还手的傻阿雁了。 这要是被气糊涂了犯起倔性子来,没准还真会不顾他自己伤势未愈的身体,也要同秦知亦打个你死我活。 “秦哥哥!” 乐之俞赶紧跳出来打圆场,一把抓住了秦知亦持剑的那只手腕。 “你来的正好,先陪我一起吃饭吧,待会菜都要凉了。” 他说话时拖着尾音,又黏又软,像块送到嘴边的香甜糖糕似的,根本让人无法拒绝。 秦知亦转眸,视线落到了乐之俞身上,清冷的眼神瞬时又多了几分幽深。 他换上的这套衣裳是老婆婆为自己儿子裁制的新衣,想来她儿子的身量应该要高出许多,衣裳给乐之俞穿起来,就显得格外宽宽大大的,连领口也大。 一眼望过去,他修长脖颈下的精致锁骨都露出了大半,纵使是灯火昏黄,也依然清晰可见锁骨线条的优美,如雪肤色的润泽,称得上是勾人心魄。 秦知亦的剑当即就收了起来,长臂一伸就把乐之俞揽在了怀里,腾出另一只手,将他那微敞的领口拢得严严实实,再不叫旁人窥得半点春色。 这占有欲十足的举动让宁远承的脸色更加的难看。 原来他不仅被秦知亦当做了卖惨装乖的可怜虫,还被看成了是对乐之俞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欺人太甚! 拳头攥得越发的紧了,紧到几乎要掐出血印,眼中似有惊涛骇浪翻起,若不是还顾忌着怕伤到乐之俞,他这会子已经是要像头发怒的野狼猛扑过去,誓要生生咬下秦知亦的一块肉来。 “阿雁。” 乐之俞喊了他一声,脸上带着担忧之色,朝他摇了摇头。 宁远承怔了下,望着乐之俞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心头的那股喧嚣升腾的怒火忽而就一下子熄灭了,紧握的拳头也慢慢的松开,喘着粗气扶住了身边的砖墙。 “小俞,我赶路赶得有点累,能不能帮我找个地方让我先休息一下?” 见他肯退让不钻牛角尖了,乐之俞总算是松了口大气,连忙点头答应,央求老夫妇两人帮忙,给宁远承另找了间空置的屋子,铺上厚厚的被褥,扶着让他去躺下养一养精神。 原本也想跟着去照看一下,但乐之俞还没迈出去半步就被秦知亦握着胳膊拉了回来。 “不吃饭了?” 他垂眼看着乐之俞,语气清清淡淡的,倒没有听出什么不悦的情绪来。 饭待会再吃也不迟嘛,这句话都到了乐之俞的嘴边,瞧着秦知亦深沉的眼神又给咽了回去,抿了抿红润的唇角,贴在秦知亦的怀中仰起头,声音软绵绵的但又藏着一股韧劲。 “ 秦哥哥,阿雁他真的吃了好多苦,很不容易的,他之前被喜欢的人背叛,下毒害的他很惨,后来又被岭西的手下背叛,连活下来都是侥幸,我们对他好一点吧,毕竟,他也救过我的命呢,而且在船上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是因为我的担保他才同意孤身冒险的,若是你把他气出个好歹来,那我岂不成了无信无义之徒?” 秦知亦与他对视着,眼里明明灭灭的闪着光,几不可查的轻叹了口气,抬手擦去了乐之俞唇边沾着的白色饭粒。 “你对别人,总是很容易就心软,从来也不怕这份心软会不会被利用,让你受到伤害。” “谁说我不怕了?” 乐之俞听他口气松动,马上像藤缠树似的,抱住了他的腰,笑眼弯弯的。 “可我有你啊,你不会让我受到伤害的,再说了,我对别人心软,但我只对你心动啊。” 他的语气纯真无邪,却饱含着热烈的爱意,毫不掩饰的尽数展露了出来。 秦知亦的唇角微微挑起,仿若春冰融化一样,眼中再不见半点清冷,柔和似水,低头在乐之俞的脸上轻啄了下。 “先吃饭,吃完了我和你一起去探望他。” 乐之俞高兴起来,回礼似的在秦知亦的脸上响亮的亲了口。 “好!” 踏进宁远承所在的那间屋子时,乐之俞还带去了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 那是老婆婆好心给宁远承煮的。 据说他刚被扶进房门,就猛的吐了一口血,吓得老夫妇两个要去问问乐之俞,是不是得想办法去请个大夫来看看,但宁远承却拦着怎么都不肯,说是不想让乐之俞为难,他只是累着了,一个人静躺着歇歇就好,并没有大碍。 老两口拗不过他,只好先出来吃饭,但老人家到底是心地良善,憋不住话,等到乐之俞吃完饭要去看望宁远承时,便把这事悄悄说了,让乐之俞劝劝宁远承,好歹喝点糖水补补血,别硬熬着,仔细熬坏了身子。 乐之俞当然不会觉得宁远承是在装可怜博同情。 他可是亲眼看过老神医是怎么给宁远承开颅取毒的,那血淋淋的过程简直比之书上描写的阎罗殿酷刑也不遑多让,想想都令人后背生寒,浑身直打哆嗦。 能熬过这样噩梦般的疗伤,恢复的这么快,短短数日就能下床行走,已经是奇迹了,可千万别因为这次的赶路,而旧伤复发前功尽弃,那乐之俞心里可真是要内疚死了。 早知道,在船上的时候,应该同秦知亦商量商量,让宁远承把老神医也带过来的,现在这乡下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连个靠谱的大夫都不好请。 宁远承看到乐之俞来,黯淡的眼睛瞬时便亮了起来,都不用他多劝一个字,接过红糖姜水便仰脖一饮而尽,豪迈得像是喝了碗烈性十足的好酒。 就是喝完之后小小的干呕了下,用手捂住了嘴,像是忍不住要吐似的。 “怎么了?” 乐之俞顿时紧张起来,怕他下一刻又呕出一口血来。 “是哪儿很难受吗?” 宁远承摇了摇头,眼睛里盛着明亮的笑意,拿下了捂嘴的手。 “不是,是甜的齁住了,估计那位老婆婆把整罐的红糖都给倒进去了,结果我的血补得太满,差点都给溢出来了。” 这凑趣的话逗得乐之俞也是“噗嗤”一笑,看宁远承的状态确实比刚才好了不少,这才放下心来,想了想,还是觉得要让他解开对秦知亦的误会才好,要不然,像今晚那样两人对恃的场面,只怕以后还会重现。 “阿雁,秦哥哥让你一个人下船跟我们走,并非是故意刁难你,而是他发现了船上有你们岭西的叛徒在往外传递消息,要引人来杀你,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所以才出此下策,也是万般无奈之举,他其实很欣赏你的人品武功,对你没有偏见的,你也不要因此对他怀恨在心,我们先合力度过眼前这个难关,也能帮你早点拿到万年紫蔓箐呀,好不好?” 宁远承脸上的笑意缓缓的收敛了起来,视线越过乐之俞,直直的落在负手立在门口的秦知亦。 “是吗?这么说,我还得向秦公子道声谢谢了。” “不客气。” 秦知亦面色淡然,语气平和,好似当真与宁远承冰释前嫌了一样。 乐之俞眨眨眼,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到底起作用没有,这两人是真的握手言和了,还是在阴阳怪气。 他刚想再多劝几句,宁远承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来,递在了他手里。 “小俞,这是荀大夫给我带的保心脉的药,需得三碗水用文火熬上半个时辰,能不能劳烦你现在去帮我熬一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好。” 乐之俞自是义不容辞,二话不说就接过药包,转身就朝外走,却在对上门口的秦知亦时,脚步犹豫了一下。 “秦哥哥······” 出乎意料的,秦知亦这次没有阻拦他,反而还贴心的为他让开了一条路,微微笑了笑。 “去吧。” 太好了,看来他们两个的关系是真的有所缓和了。 乐之俞这回是真的松了口气,抱着药包高高兴兴的跑了出去,身形轻快的像只如释重负的小鸟。 屋子里,徒然便陷入了沉寂。 宁远承靠在床头,眼睛一直盯着乐之俞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慢慢收回视线,转投向秦知亦的脸上,半响,冷笑了声。 “强逼我一个人来此,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太子殿下,我知道你武功修为很强,却没想到说谎话的本事也是人中翘楚,小俞待你一片真心,你这样骗他,于心何忍?” “哦?” 秦知亦表情未变,稍稍挑了下眉毛,声音清清冷冷的。 “我好像早就告诫过宁将军,不要自作聪明,乱猜其他人的想法,看来宁将军是一点都没长记性啊。” 见秦知亦这个时候还不忘了嘲讽他,宁远承有些愠怒,干脆直接挑明了。 “你要我一个人来此,并非是大发慈悲,为了我的安危着想,而是,你也只剩一个人了。” 第74章 秦知亦对宁远承的话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依旧负手立在原地,衣摆被门外的夜风吹得微微翻起,身形笔直凌厉,似一把未出鞘的利剑。 宁远承把他无动于衷的态度当成了默认和挑衅,心头更是恼火,说话自然也不会给他留情面。 “你说我的手下出了叛徒让我沦落至此,但你自己不也是有心腹背叛,所以在雁城栽了跟头,折了一半的羽卫进去,连小俞都差点被害死了。” “明明你因为玉玺的传言深陷到了层出不穷的刺杀和伏击里,新朝皇帝又落井下石裁撤你的部下,打压与东宫关系亲近的官吏,让你孤立无援,如今,你早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却还要冠冕堂皇的在小俞面前装什么救苦救难的大好人,不觉得自己太会做戏了吗?” 面对宁远承的质问,秦知亦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被戳破真相后的难堪或者是恼羞成怒的表情。 他只是很有耐心的听完了宁远承的话,然后倏地起势抬手,速度迅疾如风,几乎是顷刻间就出现在床前,掌力仿若带着雷霆之威,朝着宁远承当头罩下。 宁远承到底是从腥风血雨的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与秦知亦对话时也并未放松过警醒,见他突然来袭,眼神顿时一凛,回身堪堪避过,二话不说就反手出招,招式之迅猛竟毫不逊于秦知亦,直攻其脏腑要害。 但秦知亦只是虚晃一枪,近在咫尺却忽然改变了策略,掌风去向诡异难测,快得如同残影一般,正好截住了宁远承的出招。 宁远承见势不妙,来不及多想,便要收手后撤,只可惜为时已晚,手腕命脉已经牢牢的扣在了秦知亦的五指下,若是他再轻举妄动,秦知亦轻轻松松便可断了他的筋脉,废去武功。 虽然败局已定,但他气势却丝毫不减,横眉怒目,嘴上半句也不求饶。 “趁我病弱偷袭,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真该叫小俞来见识见识,也好让他少受些你的蒙骗!” 秦知亦神色淡淡的,也不理会他,指尖在宁远承腕间脉搏上像是大夫问诊一样按了片刻,随即便松了手。 “病弱?” 他低笑了声,语气带着些讽意。 “病是病过,弱却不弱,那位荀老大夫虽隐世多年,可却不折不扣的是位有起死回生之能的杏林高手,你在他的医治下,已恢复了大半,是绝不可能因为多赶了两步路就累到要吐血的,哪怕刚才这种危急时刻,你也留了一手未尽全力,故意输给我,我倒是也想问问宁将军,如此做戏,所图为何呀?” 宁远承的神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动,眉心蹙得紧紧的,仿佛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但又不肯承认自己是真的在“装可怜”,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秦知亦却没有咄咄逼人追问下去的打算,稍稍退了两步,在身后的一张木制圆凳上不慌不忙的落座。 “宁将军是聪明人,深谙藏拙示弱之道,就好像是你当初接旨进京受封一样,看似是妥协之举,但实则是你想借朝廷的力量来对付岭西的叛徒,但又不想朝廷借机分了你的兵权,你早料到途中会有人对你动手,受伤失踪不过是将计就计,为的是引鹬蚌相争,自己则留存实力,等着最后做那个得利的渔夫罢了,方方面面,可真是算无遗策啊。” 屋内的气氛,再次像乐之俞刚离开那会儿似的,陷入了死寂之中。 但宁远承很快又打破了这有几分难堪的死寂,紧绷着的后背松弛了下来,往后重新靠在了床头,表情也不再义愤填膺,而是多了些实话实说的坦然。 “殿下过誉了,我若真是算无遗策,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殿下看穿了,若论起玩弄鹬蚌相争之术的高手,谁又能比得过殿下呢?” 他顿了顿,双手抱臂,意味不明的看了眼秦知亦。 “殿下受皇帝之命出来找寻我的下落,收服岭西,可却在半道上耽误良久,迟迟没有进展,不但手下羽卫找不到我,现在还受青丹会及各方刺杀所扰,传出去了个重伤卧床的流言,去不成岭西自然也算不上是违抗皇帝谕令了,将计就计,藏拙示弱这一招,殿下也是深谙此道啊。” 秦知亦修长的手指在身边的桌面上轻叩了两下,淡淡道:“继续。” 这泰然自若的表情和语气,彷如高位者在听下属的禀报一样。 若换了刚才,宁远承肯定又要怒上心头,但现在却是平静的很,还当真继续说了下去。 “岭西二十万的兵权人人垂涎,谁都想来分一本羹,可殿下却不同,你对收服岭西并没有什么兴趣,因为那意味着要在新朝根基未稳之时,揽下了个要耗费巨大精力和军饷的大麻烦,实属得不偿失,但你也并不想看到岭西上下一心,势力威胁到新朝。” 秦知亦没有否认,甚至还认同的轻点了下头。 宁远承也就说的越发的坦白了。 “所以你会帮我,让我活着,你还会帮我的敌人,让他们不死绝,只有我和他们在岭西鹬蚌相争内斗不休,新朝才没有后顾之忧,而殿下这位将来的新皇帝,则将会成为最大的受利者。” 话音落下,宁远承似乎也轻松了不少,抬手拧了拧自己一直紧蹙的眉心。 “殿下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秦知亦淡淡笑了笑,语气好似与老友闲聊。 “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我有点不解,宁将军洞察人心,足智多谋,为何会轻易被人下毒,甘受了这么久的折磨呢?” 宁远承的手僵硬了片刻,缓缓从眉心处拿了下来。 “这有何可不解的。” 他敛了神色,半响才道:“打个比方,小俞在新婚夜递给你的交杯酒,就算你明知这酒里可能有问题,但你还是会抱着赌一赌的心态喝下去,只不过,我赌输了而已。” 过了片刻,他又抬眼,看着秦知亦道:“当然这个比方并不恰当,小俞不会给你下毒,你也不会明知有毒而去赌无毒,比起我来,殿下要冷静理智的多,也幸运得多。” 秦知亦面色无波,拂袖站了起来。 “你的比方的确不恰当,我并非永远都是冷静理智,换我是你当时的处境,那杯毒酒,我照样会喝。” 宁远承神情一震,似是不大相信,但却没有出言质疑,良久,才认真的说了句。 “ 好好对他,不要为了江山而舍弃他的真心,如果将来你毁了他,那在你登基继位之时,就是我岭西起兵攻城之日。” 一个尚未归顺的边塞守将,对一个当朝太子下这样的宣告,完全可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不留后路,就算他将来毫无反心,也会因此埋下隐患,性命堪忧。 而且,他又有什么立场替乐之俞出头? 但凡是个心胸狭窄爱猜疑的,这会儿肯定要怀疑他是不是和乐之俞背地里有什么隐情了。 出乎意料的,秦知亦并无怒容,也无阴晴不定的审视,眼中反而是少了些一开始的漠然和戒备,变得温和了点。 “我很欣赏宁将军的坦诚,所以我也坦诚的告诉你,将来岭西只会是在你一人的掌管之下,且永远不会有起兵攻城的那一日。” 这话的意思很深,都已经不是一语双关,而是一语多关了。 他是在告诉宁远承,将来他不会坐视岭西内斗,而是会站在宁远承这边,动用朝廷的力量帮其打压敌对一方,重揽大权。 而另一重意思,是他不会为了江山舍弃乐之俞,而是会维护乐之俞的真心和纯粹,绝不会辜负他。 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是,宁远承就算在岭西屯兵自重,威势赫赫,但有朝一日真若有反意,秦知亦有的是法子要了他的性命,绝不会让他得逞。 这一番交锋下来,宁远承对秦知亦大为改观。 虽然秦知亦在他的眼里仍旧不算什么好人,但至少比起那些尔虞我诈,阴险狠毒的伪君子来说,还是要光明磊落的多。 放下成见,同他合作,也不是不行。 “阿雁!” 远远的便传来乐之俞有些慌乱的声音,隐隐还带着些哭腔,像是很难过的样子。 秦知亦的掌心顿时一紧,撩衣起身,几乎眨眼间的功夫便去到了门外。 宁远承也跟着掀开被褥下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大步跑到了门口,人未至,声先到。 “小俞,怎么了?!” 乐之俞手里拿着煽火的蒲扇,脸上蹭着好几块黑乎乎的灶灰,圆溜溜的眸子里含着泪花儿,形容狼狈的从厨房那边跑过来,被瞬息而至的秦知亦一把接住,护到了怀里,关切的询问。 “出什么事了?” “我,我······” 乐之俞不知该怎么说,在看到后面赶过来的宁远承后,脸上内疚之色更甚,抹着眼泪道:“阿雁,我没看好炉火,把你的药给熬干了,我,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对不起······” “就这个呀?” 宁远承松了口气,笑着安慰他道:“没事儿,秦公子刚才给了我一味神药,我吃了之后已经好多了。” “啊?” 乐之俞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又在秦知亦的怀里抬头去问。 “真的吗?” 秦知亦不置可否,淡淡的“嗯”了声。 “你看他现在能跑能跳,自然是好多了。” 第75章 这晚过后,乐之俞发现秦知亦和宁远承的关系好像真的有所缓和了。 虽然也没有到相处融洽的地步,但至少也不再似以前那样见面就是互不相让,剑拔弩张了,甚至有时候赶路歇下来的空闲还能心平气和的聊上几句。 虽然他们聊的都是什么兵法啊朝局啊这些乐之俞听不大懂的复杂东西,但是他还是窝在秦知亦的身边托着下巴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还点头搭腔,各种“啊,对,没错,就是这样。”不懂装懂的附和。 秦知亦不仅不会嫌他烦,还会揉揉他的头发,捏捏他的后颈,微笑着垂眸看他,眼神温柔又带着鼓励,仿佛乐之俞说的是什么真知灼见,就该多说一些,没有人不喜欢听。 乐之俞对上这样的眼神,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的甜,不知不觉的就朝着秦知亦的怀里越拱越深,整个人都黏黏糊糊的贴了上去,恨不得同他融化成一个人。 看到这一幕的宁远承如坐针毡,皱着眉头把眼睛转过去,过不了一会儿就干咳几声推说自己该去吃药了,转身逃也似的躲开。 乐之俞这才后知后觉的害起羞来,连忙从秦知亦的怀里爬起来坐好,红着脸小声问。 “我是不是耽误你们谈正事了?” “没有。” 秦知亦手臂一揽,把乐之俞抱过来放到腿上,薄唇贴近他白嫩的耳垂,低声笑着说了句。 “你就是我的正事。” 耳边传来的温热气息酥酥麻麻的,同这句话一起,像藤蔓缠树一样直往乐之俞心里钻,把他整颗心都占得满满当当的。 欢欣喜悦之下,双手顿时紧紧抱住了秦知亦的腰,像只猫儿似的把脸颊挨在他脖颈处,蹭了又蹭,嘴里却还故意哼哼。 “秦哥哥,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正经了,小心以后变成戏文上说的那种沉迷美色的昏君,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不如我还是离你远一点的好。” 虽然他是在开玩笑,可秦知亦却像是当了真似的,掌心稳稳的按住了他的后脑勺,低头亲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亲完还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他有些红肿的唇瓣,不疾不徐的问。 “还要离我远一点吗?” “不了,不了······” 被吻得晕头转向的乐之俞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再不敢瞎撩拨,老老实实的靠在秦知亦的胸前,指尖一下一下的点着他衣襟上的暗扣,忽而又说道:“秦哥哥,那些兵法朝局什么的,你教教我吧,我也想学。” “好啊。” 秦知亦向来对他是有求必应的,只是答应了下来后,又微微挑了下眉。 “不过这些都是很枯燥乏味的,可比不了话本戏文有意思,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你们都那么厉害,我也想变的有用一点。” 乐之俞情绪没来由的低落了下来,声音闷闷的。 “以前关在家里时,我老觉得自己是明珠蒙尘,怀才不遇,出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我什么都不是,也就一张脸能看了,要是永远这样得过且过,什么进步都没有,那等我老了,脸丑了,只会混吃等死,连你说的话都听不懂,估计你看都不想再看我一眼了。” “不会的。” 秦知亦的手轻轻抚着乐之俞的脊背,温声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好比汗血宝马可以日行千里,人人称赞,可若是让它去犁地耕田,它却还比不上一头老黄牛厉害,所以,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去学些不喜欢的东西,如果你坚持要学,我更希望你是为了自己开心。” “我开心的!” 乐之俞像是怕秦知亦不信似的,急忙抬起头来,好让他看清自己认真的表情。 “练字的时候,还有在船上跟人学武的时候,一开始都是觉得好难想放弃,可是坚持下来后,每当我发现自己有一点点的长进,我都可开心了,虽然我笨一点,学的慢一点,可是日积月累的练下来,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说着,把脸凑近秦知亦,清澈的眼睛里闪着水盈盈的光。 “秦哥哥,你太好了,我也想成为一个更好的我,永远跟你在一起。” 秦知亦勾起唇角,手臂收拢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在他的额头落下了一个温情脉脉的吻。 “嗯。” 出来无忧谷的时候,乐之俞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去。 当时在杨夫人面前信誓旦旦的豪言壮语还言犹在耳,现在却是两手空空一事无成的重归家门,心里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但乐之俞已经不再像之前在船上那样患得患失,焦虑不安了,有了秦知亦在身边陪着他,他就觉得自己有了无限的勇气,也有胆量去面对前方可能来临的暴风雨了。 回去的路途也并不顺畅。 为了避开层出不穷的刺杀和埋伏,他们经常会放着大道不走,要改行一些崎岖弯绕的路线。 有时候马车坐得好好的,就得弃车去乘船只,船行不多时,又得靠岸骑马进山路,既得防着前头的陷阱,又得防着后头的追踪,对于娇生惯养的乐之俞来说,的确算得上是颠簸辛苦的很。 可他却半句怨言也没有,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 练字和习武也一日没有落下,赶路不方便用笔墨,他就捡了根小树枝在马车的车壁上,小船的甲板上,山路的石头上,见缝插针的划。 睡懒觉的习惯也是彻底改了,破晓就起,利索的给自己梳洗完,要么跟着秦知亦去练剑,要么让宁远承教他练拳,虽然经常手一抖就把剑给甩出去砸地上,或者练招式时左脚绊右脚摔个大跟头,但他依旧是乐此不疲,从不喊累。 苏一很是有些看不明白。 以前少主练字那是为了讨“宁远承”的欢心,后来发现认错了人,以为被秦知亦给利用了,难过成那样,结果字还是没忘了接着练。 练武也是,之前是以为要去独自去浪迹天涯了,练来防身的,现在不但有秦知亦护着,还有宁远承守着呢,何必还要去白找罪受吃那份苦呢? “你懂什么?” 苏二望着前方路上和秦知亦同乘一匹马,正笑得前仰后合的乐之俞,意味声长的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脱胎换骨啊。” “啥?” 苏一满头雾水。 “我怎么记得书上这句话不是这么说的?” 苏二“啧”了声,拿手里的马鞭嫌弃的拍了下他的肩膀。 “看来,是要给你娶个媳妇儿让你开开窍了。” “啥?!” 无忧谷虽地处深山老林,人烟罕至,却也并非与世隔绝。 谷中每隔一段时日,也会派亲信出去采买东西,打听见闻,只不过去时是哪几人,回来便得是哪几人,若是有一张生面孔或者后头遮遮掩掩跟着外人,那在踏进谷外三重阵法之时,就会被隐藏起来的看守开启阵法机关,不问缘由,当场诛杀,其人在谷中的亲眷朋友也会一并被杀。 规矩严苛,从不容情。 乐之俞这是头一次出门再回家,并不知晓这里头的厉害,以为自己是少主便可以直接带着秦知亦他们进去,但苏一苏二有经验,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劝他不要贸然进阵,先写了手书让看守带进去给杨夫人,瞧瞧风向再说。 看守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直到乐之俞等到心焦,腿都有些麻了,才匆匆从阵法口前出来。 “少主。” 他朝着乐之俞行了礼,恭敬说道:“夫人的意思是,您和苏一苏二可以进去,这两位外客不能进去,只能先在外面等候。” “为什么?” 乐之俞一听就急了。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不是坏人,这眼看天都要黑了,山里野兽毒虫也多,怎可留他们在外面干等着,多危险啊!” “少主见谅,这是夫人的意思,属下不敢违抗。” 看守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又道:“不如您先进去,亲自求求夫人,也许夫人就允准了。” 多说无益,也只能这样了。 乐之俞觉得自己让秦知亦在家门口受了冷遇,心里酸涩的很,眼睛红红的拽着他的衣袖,半天都舍不得放开。 “去吧。” 秦知亦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脸颊。 “我就在这儿等你,不会有事的。” 乐之俞只得委委屈屈的松了手,一步三回头的同苏一苏二他们一起入阵进谷,渐渐消失在了秦知亦的视野里。 夜色已经悄然降临,深山里头光线更加的昏暗,也更加的混浊起来,逐渐把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十步以内,几乎连方向都要辨不清了。 耳边有树叶轻摇的簌簌声,鸟儿的孤鸣声,还有地面上近在咫尺的“沙沙”声,似乎是有什么虫子在这边爬来爬去,可仔细盯着看时,却又什么都找不到。 宁远承蹙了蹙眉心,掌心暗暗的攒握成拳。 “殿下,小心。” 话音未落,下一刻他们脚下所站的地面骤然就塌陷了。 泥土伴着草屑高高飞扬而起,又打着旋儿随着两人一起往那个塌陷出来的黑洞里向下坠落而去。 第76章 乐之俞在迈进杨夫人院子里那间熟悉的花厅时,心里已经是打定了主意的。 不管待会儿他娘是疾言厉色也好,冷嘲热讽也罢,还是打算用一言不发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要令他无地自容,他都不顶嘴不耍性子,见面就给他娘跪下,老老实实的听完训,再磨蹭过去抱住杨夫人的腿使劲儿撒娇说软话。 杨夫人看似严厉,实则对乐之俞宠溺的很,便是有再大的怒气,也从未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对于他的要求,自小到大都是无所不依,当然,除了放他出谷去搞什么复国大业。 事实证明他娘是对的。 乐之俞确实没有那个建功立业的本事,不如先照着杨夫人的意思先成家再成人的好。 就是希望她待会听到自己儿子没有娶回个贤惠娘子,而是已经同男人私定了终身时,千万不要因为太过生气而把乐之俞直接撵出去,彻底断绝母子关系了。 “夫人到。” 侍女的通传声让乖乖站在原地等候的乐之俞身子抖了抖,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膝盖弯着就要往地上跪。 只是他小腿还没挨着地,从上首处便传来了一道声音。 “别跪了,过来。” 这声音是杨夫人的没错,可是语气为什么这么平和?连一点发怒或者嘲讽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难道是先抑后扬,等自己凑过去了再劈头盖脸给一顿臭骂? 乐之俞小心翼翼的站直了身体,暗暗深吸了口气,这才抬头朝前面看了过去。 “娘······” 他才刚刚喊了一声,却是在看清了杨夫人的面貌形容后,不由自主的怔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杨夫人从来都是盛装丽服,珠光宝气的贵夫人打扮,哪怕是生了病也得描眉涂粉,插上满头的珠翠,妆容发髻一丝不苟,半点不见憔悴之色。 可分别这短短的时日后再相见,他娘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身素衣,不施脂粉,头上也只戴了根简简单单的银簪子,面容苍白,死气沉沉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乐之俞想起那个之前老婆婆的话来,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难道他娘也是因为后悔当时把话说的太绝,害怕再也见不到儿子,所以在自责和思念的情绪中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了么? 还好我及时回来看看了,要不然岂非要让娘日夜为我忧心,万一熬坏了身体,那我可真是不孝之极。 “愣在那儿干嘛?还不快过来。”杨夫人朝他招了招手。 乐之俞眼眶都开始发热,撒腿就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杨夫人,抽抽噎噎的要哭。 “娘,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啊,都是我不好······你骂我吧,打我也行,我知道错了······” 按照一般话本上的情况来说,这个时候杨夫人应该爱怜的摸着他的头,和蔼的说一句,“我的儿,你瘦了。” 然后母子俩个流着眼泪互相道歉,隔阂尽消,再顺势把秦知亦和宁远承请进来,好好的摆一桌接风酒,把万年紫蔓箐送给宁远承,把应允成亲的好消息送给秦知亦,大家和和睦睦,皆大欢喜。 可杨夫人却没有摸他的头,而是按着他的肩膀,把他从怀里稍稍推远了些,面色平静的看向了他含泪的双眼。 “先别忙着哭,我打扮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想告诉你,咱们快要身无分文,家破人亡了,你将来要哭的时候只怕多得是,也不用急于这一时。” 什么? 乐之俞讶然的微张着嘴,连眼泪都忘了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咱们家是没钱了?还是有厉害的仇家寻仇了?怎么就会身无分文,家破人亡呢?这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 杨夫人道:“因为你呀。” “我?” 乐之俞惊愕的睁大了眼,还没来得及接着再问缘由,就又被杨夫人打断。 “玉玺呢?” 这三个字顿时像只无形的手把乐之俞的喉咙都给掐住了,半响,用力的咽了口口水,终于鼓足了勇气对他娘坦白。 “我,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想和他成亲,所以,就把玉玺送给他当聘礼了。” “是吗?” 杨夫人依旧是不动声色,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追问玉玺的事,话锋一转。 “外头那两个,又是什么人?” 不知道为什么,杨夫人表情里明明一丝准备要生气发火的迹象也无,可乐之俞却紧张的要命,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会让她下一刻就翻脸大怒。 “有一位是岭西将军宁远承,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因为中了毒需要解药,所以我想求求娘,把万年紫蔓谨送给他,以报恩情。” 出乎意料的,杨夫人并没有不悦和犹豫,反而是点了点头,很是认同的表情。 “救命之恩,的确该大礼酬谢,万年紫蔓箐我可以送给他。” “真的吗?多谢娘亲!” 万万没想到这么顺利的乐之俞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原本他为了让杨夫人更好的接受秦知亦,是准备先不说秦知亦的身份,等杨夫人见了人之后,肯定被秦知亦优越的相貌气度,谈吐举止所打动,到时候再慢慢的把实情托出,她就算生气,应该也不会固执到底,那就好办多了。 但是现在他感觉自己讨了个好彩头,脑子一热便没想那么多,直接张口就说了。 “另一位就是要和我成亲的人,他叫秦知亦,是······” 杨夫人接过了他的话。 “是新朝太子,对不对?” 乐之俞下意识的还想高兴的点头,但在对上杨夫人冰凉的眼神后,才猛的发现有哪里不大对劲。 “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杨夫人像是猜透了乐之俞的心思,冷笑一声。 “你以为当初跟着你出谷的,就只有苏一苏二那两个蠢货吗?” 乐之俞愣了会儿,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派人跟踪我?” “那又如何?” 杨夫人微抬着下巴看他,语气没了刚才的平和,变得尖刻刺耳了起来。 “你既没脑子又没武力,眼高手低愚不可及,偏偏又生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若没人保护,你怕不是丢了小命,就是要被人卖到污蹧地方去受凌辱,还复国当皇帝?我看是去勾栏瓦舍当头牌还差不多!” 乐之俞以前也挨过杨夫人的骂,可却从没有被这样刻薄的话羞辱过,他的脸色倏地褪去了血色,僵硬的坐直了身子,把头转了过去。 “那我遇险那么多次,怎么从来不见娘的人来救我呢?还是说,只有我被卖去受凌辱的时候才值得被救?这就是你以前总是提起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吗?怪不得娘你这么生气,原来是因为我没给你挣回来一块贞洁牌坊?” 他赌气一样的顶嘴并没有让杨夫人恼羞成怒的大骂,反倒是耐心的回答起了他的疑问,只是脸色冷意更甚。 “救你的人比我派去的人要厉害百倍,自是用不着我的人贸然出手引起怀疑,一开始他们传信给我说你认识了武功高强的英雄侠客做朋友时,我还庆幸你运气好,出门就遇贵人,后来你身边明里暗里围着都是人,他们接近不了,探查不到内情,再后来,就是你们在客栈遭围攻,秦知亦身份暴露,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个跟你形影不离的所谓好友,就是新朝太子!” “对,就是新朝太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乐之俞反倒没了那些瞻前顾后的担忧,索性彻底摊牌了。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不管娘你同不同意,我们都要成亲白头到老,一辈子都在一起。” “白头到老?” 杨夫人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语气里带着不可抑制的讽刺。 “他是太子,将来可是要当皇帝的人,你是能为他出谋划策,安定朝堂,还是能为他冲锋陷阵,攻城略地?你连最起码的生儿育女,绵延子嗣都做不到,你拿什么跟他白头到老?你又以什么身份跟他白头到老呢?男宠,佞臣,还是干脆进宫当内侍?难道你天真的以为,他会让你一个男子当皇后吗?” 乐之俞的脸色越来越白,眼圈也越来越红,但依旧是倔强的梗着脖子,半点不退让。 “他会的!我在你眼里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但在他眼里,我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他绝不会委屈我的!” “呵。” 杨夫人又是冷笑一声。 “对他而言,你现在是挺值钱的,毕竟那玉玺里藏着的宝图他看不懂,还得等着你这个大楚皇室遗孤去给他答疑解惑,带他到找到旷世宝藏呢,等目的达到了,你对他也就没了利用价值,让你活着都是恩赐了,还皇后?真是白日做梦。” “你胡说!” 乐之俞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脸涨得通红,气的口不择言,声音都在颤抖。 “秦哥哥他不是那样的人!难道在你看来,我就不配让人喜欢,不配让人珍惜吗?莫说他从来没跟我提过什么宝藏宝图,就算他真得想要那些东西,我也会尽我的全力去帮他得到的!我不像你,什么都算计着得失,什么都不愿相信,所以父亲他才会铁了心离开你,宁愿死外边也不回来!” “啪!” 杨夫人抬手,狠狠的打在了乐之俞的脸上。 第77章 乐之俞长这么大,这是杨夫人第一次打他。 被打的那边脸颊上有刺麻钻心的痛感一阵阵的传来,火辣辣的疼,加之挨打时牙齿咬破了嘴唇,嘴里也隐约可尝到丝丝的血腥味儿,内外夹杂下,疼得他捂住脸,连腰都微微躬起,似乎是难以忍受。 杨夫人望着他,脸上怒意未消,可手却也是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这个儿子向来养得娇气,小时候就连被虫子咬个包都要扑到她怀里“哇哇”哭个半天,得讲好几个新鲜故事才能把他哄好,然后他就会跑去花园里摘花,再屁颠屁颠的跑回来,伸着小胖手坚持要为她戴在头发上。 “鲜花配美人呀。” 乐之俞把刚才故事里听来的词儿活学活用到了杨夫人身上,搂着她的脖子笑的眼睛弯弯,奶声奶气的撒娇。 “我最喜欢娘亲了,我要永远和娘亲在一起,这样天天都能听你给我讲新故事了。” 杨夫人笑着点了下他的小鼻子,故意逗他。 “那你以后娶媳妇儿了,就不能天天和娘在一起了,想听故事啊,得找你媳妇儿去讲才行。” 乐之俞年纪还太小,不大懂媳妇儿是什么意思,只当杨夫人要离开他了,立刻瘪了瘪嘴在杨夫人的怀里闹起来。 “我不,我不!就要娘亲,不要媳妇儿!不要媳妇儿!” 周围的侍女都被逗得笑起来,杨夫人也忍俊不禁,抱着乐之俞这只香香软软的奶团子,用力的亲了口。 “好好好,都听你的。” 可是,随着乐之俞渐渐长大,他就不再缠着杨夫人讲故事了,见了她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不是溜得飞快,就是不情不愿的站在那儿听训,左耳进右耳出,听完就忘,下次还是明知故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也和杨夫人越来越疏远了。 但不管他怎么变,杨夫人不会变。 乐之俞是她相依为命的亲人,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精神寄托,她要保护他不被外面的负心人伤害,哪怕他会因此怨恨她。 “我这都是为你好。” 杨夫人努力平复着心情,让语气重新变得缓和些,伸手想去抚摸一下乐之俞还带着指印的通红脸颊。 “你听娘说······” “我不听!” 委屈和愤怒像浪潮一样卷上来,让乐之俞失去了理智,情绪变得异常的激动。 “我听够了!你永远都是那些话,永远都在贬低我,否定我,永远觉得我是长不大的孩子,只会闯祸惹事,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我只能永远的被你关在这儿,老老实实听你的安排娶媳妇儿生孩子,一辈子也别想摆脱你,是不是?!” 杨夫人的眼睛也红了,但她硬是强忍着一滴眼泪没掉,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那个新朝太子我会把他赶走,以后你不会再见到他了,我也不会再逼你娶妻生子,你若是真的喜欢男人,就另外再挑一个好男人成亲,我亲手给你们办喜事。” “你把秦哥哥怎么了?!” 乐之俞浑身都在发冷,脑子里却热得厉害,可能再也见不到秦知亦的巨大恐慌让他再也呆不下去,转身就朝门外跑去。 “拦下他!”杨夫人在后面喝道。 守在外头的两个侍女赶紧上前挡住了乐之俞的去路。 “少主,您还是先回去吧。” “是啊,有什么话和夫人好好说,夫人最疼您了,不会不答应的。” 乐之俞根本不理会她们,直接用肩膀撞开她们的阻拦,不顾一切的往前跑。 但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冒了出来,把他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每个人的嘴里都在劝他回去,啰啰嗦嗦念念叨叨,就像在念着什么驱邪招魂的咒语一样,吵得乐之俞头疼欲裂,几乎快要疯掉。 “走开!都走开!” 他双手捂着耳朵,崩溃一样的朝这些人大喊,可没有一个人听他的,他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仿若一座无形的监牢,将乐之俞死死的困在了这儿。 杨夫人也走了出来,站到了花厅的台阶上,脸色在夜幕下看起来苍白如纸,说出的话却依旧冷硬无情。 “把他带走,关到龙渊去。” 龙渊是无忧谷的禁地,顾名思义是一条狭窄蜿蜒形如龙形的深渊,外头是激流瀑布,里头是阴暗潮湿交错复杂的石洞隧道,人一旦被关到这里,上天无门,下地无路,根本别想逃出去。 以前杨夫人从不许乐之俞靠近龙渊那边半步,就是怕他贪玩乱闯会出意外,可现在,她却要把他丢到那样危险可怕的地方去。 乐之俞心中冰凉一片,含着泪咬着牙,怎么都不肯回头,只顾着拼命的往前冲。 多日的练武让他的身体变得强健了些,手脚也灵活有力了许多,这样左冲右撞之下,倒还真差点被他闯了出去。 “都是废物吗?!” 杨夫人怒道:“再不抓住他,你们就一起陪着他进龙渊!” 侍从们知道杨夫人向来是令出必行,若是他们再因为心软而不对乐之俞动粗,恐怕真的要被一起送进龙渊。 少主跟夫人是亲母子闹别扭,就算被关起来也是暂时的,迟早会被放出来,但他们这些下人可就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了。 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得狠狠心,不顾乐之俞的反抗,有的死死的按住他的肩膀,有的抓着胳膊反拧到背后,更多的人把他看管得密不透风,推搡着要把他押走。 “放开我,放开我!” 乐之俞剧烈的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就这样被带走,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讨厌你!讨厌你!” 他绝望的朝杨夫人哭着大喊。 “我是人哪!不是你养的小猫小狗!我也有感情有想做的事,就算被骗被碰得头破血流,那也是我自己活该我愿意!你能不能把我当个人看?凭什么全替我做主!你凭什么!” 杨夫人紧闭着嘴唇,偏过头去不看他,直到乐之俞被押得走远了,耳边还隐隐能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声音。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月亮在云层里悄悄露出了头,在昏暗幽沉的院子里洒下一道淡淡的银霜,恰好笼罩在杨夫人的身上,让本就孤单影只久久站在台阶上动也不动的她,更显得落寞哀伤。 “夫人!” 有侍从自院门口进来,匆匆来报。 “那两位外客从陷阱中逃脱,闯入阵法之中,已连破两道关卡,看守想请示夫人,是否在最后一关开启万死阵,将他们就地诛杀?” “闯到了最后一关?” 杨夫人微蹙了下眉,伸手在眼尾处轻轻抹去泪痕,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如寻常那般冷淡自若,看不出半点异样。 无忧谷外的阵法是世外高人所遗留下来的,多年来能闯过第一关的人都寥寥无几,更别提连过两关安然无恙,还能继续进入到第三关的,这么久了,也只有秦知亦和宁远承做到了。 看来,倒还是有点真本事,不是那种徒有虚名的绣花枕头。 可万死阵凶险万分,处处杀机,能从此阵中活下来的,万中无一,这两人纵使是武功再高强,进到万死阵里,恐怕也是不死既伤。 杨夫人垂下眼皮,沉吟了会儿,缓缓道:“万死阵不开,先开无形阵,让他们二人离散,你们再各个击破,记住,绝不可伤了他们性命,只能生擒。” “这······” 侍从很是有点为难的样子。 “他们二人的身手实在是太好,还会闭气吐纳,毒烟迷雾也起不了作用啊,我们根本就困不住他们,更别提生擒了,若是不开万死阵,只怕待会儿他们都要闯到谷中来了。” “蠢货!” 杨夫人瞪了他一眼。 “那就把谷中但凡有点拳脚功夫的人全都派出去,以多敌寡,怎么都该能拖住了,他们便是再厉害,难不成还有三头六臂?” 那侍从在心中暗暗叫苦。 人再多有什么用啊,一堆鸡蛋拿去碰石头而已,若不是那两位外客只以防守为多,一直没下死手,这会儿只怕外头都要血流成河,尸首堆成山了! 但这话他也只敢腹诽,嘴上丝毫不敢多话,低头拱手,应声之后便要去传话。 “记住。” 杨夫人在他转身之极又冷冷开口道:“是所有的人都要派出去,可别留下一两个偷懒吃闲饭的。” 侍从愣了愣,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似的,赶紧答应了声。 “是,夫人。” 秦知亦从掉下那个突入其来的陷阱时就意识到,无忧谷并不欢迎他。 乐之俞的母亲就算对外人心存戒备,可他和宁远承毕竟是她儿子带来的客人,就算不理不睬拒之门外,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照此来看,大约是她已经知道了秦知亦的身份,而且相信了一些道听途说的流言,现在对秦知亦是没有半点好感,认为他对乐之俞是别有图谋,所以要将他吓走,远离她的儿子。 既如此,不管这阵法里藏着什么凶招杀机,秦知亦都得去闯一闯了。 他答应了乐之俞要永远在一起,就绝不会丢下他。 闯到最后一关时,明明四处都是参天大树和遍地草木,却突然狂风四起,风沙大作,裹挟着人连眼睛都要睁不开,秦知亦也在此时,同宁远承失散,孤身一人在沙尘里前行。 “秦公子。” 有人在悄悄的喊他,带着一些庆幸和焦急,听起来好像还有几分耳熟。 “快过来,我带你去找少主。” 第78章 乐之俞被带到龙渊附近时,整个人已经因为刚才声嘶力竭的喊叫和剧烈挣扎弄得几乎筋疲力尽。 他双目无神的站在地上,任由人给他裹上厚厚的蓑衣,扶到特制的铁笼子里,由一个老侍从陪着一起从波涛汹涌的瀑布上头下到深渊底部。 乐之俞不知道到这个深渊到底有多深。 他只听见耳旁巨大的“哗哗”水流声,还有笼子撞击瀑布里面峭壁上刺耳的响声,以及用来吊着铁笼的锁链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噪杂不堪的吵了很久,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到最后终于到了渊底旁边的山洞时,乐之俞的耳朵还在“瓮嗡”乱响个不停,表情木然僵硬,仿佛灵魂出窍一样,同他说什么都没反应。 老侍从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见他这样哪有不心疼的,叹着气把他牵到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上坐着,给他取下蓑衣,又把笼子里一个油布包着的大包袱拖出来,解开把里头的棉被,火折子,木料,还有一小盒点心都给摆到乐之俞的身边放整齐,甚至还给他生好了一堆火取暖,安排妥当了才走。 临走前千叮万嘱。 “少主,你就乖乖的呆在这儿,可千万别乱跑,这山洞里又深又乱,蛇虫毒蝎什么都有,要是迷了路又被咬了,那可危险得很,夫人也就是在气头上才会把你送到这儿来,没准明天就放你出去了,你别害怕,把今晚熬过去就好了啊。” 乐之俞就那么呆呆的坐在石头上,对老侍从的话置若罔闻,直到老侍从被铁笼重新吊上去,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才如梦初醒似的,怔怔的抬头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这里光线昏黑暗沉,除了老侍从给他生的那堆火能带来一点光亮,别的地方简直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幽幽深深,阴冷潮湿,又安静得落针可闻,让人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恐惧害怕,会不会下一刻就从某个未知的地方窜出条花斑毒蛇来,吐着猩红的信子悄无声息的游走到你的脚下,狠狠给你一口。 乐之俞胆子小又怕黑,这样的地方换做从前让他来,估计早就吓哭了,可他刚才经历了那跌宕起伏的一遭,感知都变得有几分麻木,没顾得上害怕,只担心起秦知亦来。 他在这里困着出不去,秦知亦在外面久等他不来,肯定会闯进阵法里,要入谷来找他的。 可看杨夫人这个强硬的态度,对待他尚且毫不留情,更别提会怎么对待“拐骗”她儿子的秦知亦了。 而秦知亦又会顾忌到这里是乐之俞的家,不能结仇生怨,所以估计也不会对无忧谷的人下狠手,万一因此真的中了什么陷阱圈套的,受伤丢了命可怎么办? 乐之俞越想越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马上能生出一对翅膀来,飞上去救走秦知亦。 不能再这么干坐下去了,我得出去,我一定要出去! 这个强烈的念头驱使着乐之俞倏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捡起一根篝火里的木柴充当照明的火把,跌跌撞撞的朝山洞的深处跑去,想另外找到一个出口。 跑了不多远就发现前头又出来好几条岔路,他听天由命的选了左手边的一条,举着火把刚进去没多久,就惊动了石壁上倒吊着的大片蝙蝠,乌沉沉的乱飞乱撞起来,尖锐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山洞,刺得人耳根生疼,也吓得乐之俞双腿发抖,慌乱之下又顺着原路逃了回来。 还,还是换一条路吧······ 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摸索着又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可这次还是没走多多远,他就因为一脚踩空,摔了个跟头,不但把手掌都蹭破了皮,连脚腕都给扭了。 原本还想忍着疼接着朝前走,可他的脚连踩在地上都疼得钻心,更别提走路了,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想在这错综复杂的山洞里找到出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没办法,乐之俞只能拖着那只扭伤的脚,艰难的一步步回到大石头那里,颓然的坐了下来。 他果真是什么用都没有,就连逃跑都跑不出十步远,说出去都笑掉人大牙。 杨夫人的那些话言犹在耳,当头棒喝,让他开始真正的灰心丧气起来。 是啊,他口口声声说喜欢秦哥哥,他又能为秦哥哥做什么呢? 文不行武不行,也不可能生出个继承人来,让他将来当皇后,只会令秦哥哥成为笑话,被人攻讦“国无储君,江山不稳”,拿什么收服朝堂天下的人心呢? 他相信秦知亦对他的情意深厚,不会被这些世俗偏见所干扰,可若是秦知亦因为他真的陷入到了那种四面楚歌的困境,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视而不见? 真到了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啊,难不成,要去给秦知亦纳妾吗?那还不如杀了他痛快些······ 乐之俞越想越难受,脸上疼,脚上疼,心里更疼,情绪再也绷不住,倾泻而出,转身扑在棉被上大哭了一场。 哭到头疼欲裂,眼睛模糊,到最后浑浑噩噩的躺在棉被上头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抚摸着他的脸颊,动作轻柔万分,又微微颤抖,像是想要更多的触碰,但又怕弄疼了他,珍之重之,爱意流露无疑。 乐之俞睁开酸涩沉痛的眼睛,就着不远处跳跃微弱的火光,依稀看清了眼前人那张熟悉的面容。 “秦哥哥······” 心重重的猛跳了一下,他犹自不敢相信的伸出手,去摸秦知亦的脸。 “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来了吗?” 秦知亦握住他的手,贴在了自己还带着水珠的脸上,有沁凉的湿意顺着潮热的掌心传了过来,亦如他低沉却悦耳之极的声音。 “是我。” 乐之俞怔然的看了他很久,忽的从棉被里起身,一把扑进了秦知亦的怀中,呜咽呜咽的哭起来。 “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这么高,这么危险,你怎么找来的啊······” 秦知亦揽着他的后背,将他紧紧的抱住,低头安抚的在他的发顶上亲了亲。 “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的。” 乐之俞哭的更厉害了,眼泪怎么也收不住,秦知亦就一直抱着他,低声轻哄着,好不容易才哄得他渐渐的停了下来。 而他也终于发现,秦知亦竟然是全身衣裳透湿,就连头发都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显然是刚才在瀑布里头穿梭导致的,这山洞里阴风阵阵,又潮又冷的,他这样湿淋淋的待会儿给冻出风寒来可怎么办? “秦哥哥,你快把湿衣裳脱下来,晾到火堆那边去。” 再也顾不上其他,乐之俞连脸上的眼泪都忘了擦,一连声的催着秦知亦去换下湿衣。 秦知亦从善如流的松开了他,站起身来,解开衣带,一件一件的将湿透的衣物脱了下来。 纵使是光线昏暗,但乐之俞顶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仍能依稀看见秦知亦那宽肩窄腰,颀长挺拔的好身材。 他的脸不由自主的开始发热,极力控制着自己不朝不该看的地方看,抓着手里的棉被干咳一声,结结巴巴的说道:“秦哥哥,你,你先把这个披在身上吧,别,别着凉了。” 秦知亦垂眸看着他红透的侧脸,嘴角微扬了下,接过他手里的被子,把自己和乐之俞全都裹进了松软的棉被之中。 “这样更暖和。”他在乐之俞的耳边说道。 乐之俞的脸贴在了他温热的胸膛上,热意和心跳交织在一起,滚烫得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给融化掉。 一时间,他又想哭了。 这样好的秦哥哥,如果失去了,那就是要活生生的把他的心都给挖走了。 “秦哥哥······” 乐之俞抬起头来,湿漉漉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看着秦知亦,红润的唇瓣微张。 “我把我自己给你吧。” 秦知亦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下。 “什么?” “我说,我要把我给你。” 乐之俞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脸上有种情到深处的爱恋,更隐隐透着一股决绝的意味。 “就现在,今天就是我们的新婚夜,我们就在这儿洞房吧!” 秦知亦与他对视着,眼神深邃,却沉默着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乐之俞以为他在怀疑自己的诚意,心一横,起身想把他扑倒,可行动间牵扯到了脚上的扭伤,疼的“啊”一声,抽着冷气半天动弹不得。 秦知亦把他抱到怀里坐好,手掌摩挲着按上他已经肿起来的脚踝,声音微沉。 “这是怎么弄的?” “我想去找出口,然后踩空了摔了一跤。” 乐之俞觉得有点丢脸,小声的说完,又抿了抿唇,不死心的问。 “秦哥哥,我刚才说的洞房······” 秦知亦轻轻替他揉着脚踝,没等他说完就回绝了他。 “不行。” 乐之俞愣了下,说不清是害羞还是失望,又或者别的什么,蓦地连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为什么不行?你不想和我洞房吗?” “我想,但不是现在。” 秦知亦看向他,仿佛已经透过他的表情看透了他的内心一样,语气清淡但又仿佛能听出一丝恼意。 “因为你打算今夜洞房之后就彻底放手,永远离开我,是不是?” 第79章 秦知亦的这句话,就像是把乐之俞积攒起来的巨大勇气一下子给戳破了。 他有些心虚的垂下头,移开了视线,眼睫上还滚着泪珠儿,一滴滴的往下掉,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秦知亦用掌心捧着他的脸抬高,垂眸与他湿润发红的眼睛对视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这么快就全忘了吗?” 乐之俞此时虽然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却清楚的知道秦知亦指的是什么。 在老婆婆的家里,秦知亦曾对他说过,愿意对他坦诚所有,不做任何的隐瞒,让他不要因为害怕和担忧就不敢说心里话,让他多相信秦知亦一些。 乐之俞当然没有忘。 可他明明是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倾吐而出的,但喉咙里干涩得厉害,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就是憋不出一个字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接连不断的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把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大片。 这幅可怜兮兮的无助样子让秦知亦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心疼,他微微低头,吻在了乐之俞的泪水上,声音低低的,带着温热的吐息,安抚着乐之俞脆弱受伤的心弦。 “不要听别人说,要听我说,也不要擅自做什么为我好的决定,因为你不知道,我会因为你的这个决定真的得到好处,还是会得到一辈子的痛苦。” “痛苦”这两个字让乐之俞的心不由自主的就颤了颤。 他突然就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同杨夫人没有什么两样。 杨夫人把他关到这里,让他同秦知亦永远分开,不也是所谓的“为他好”吗?那他的余生真的就会如杨夫人所愿一样,快活无忧,安乐一生吗? 不会。 他会沉沦在无穷无尽的伤心痛苦之中,最后在岁月的摧残下,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难道,他想看到秦哥哥也变成这个样子? 被点醒的乐之俞瞬间连眼泪都给吓回去了,窝在秦知亦温暖的怀里,一五一十的把刚才自己内心那番纠结挣扎的原因都给说了出来。 “就因为不能给我生孩子?” 秦知亦似乎是被这个荒唐的理由弄得有些啼笑皆非,他揉了揉乐之俞的头发,无可奈何的又轻叹了口气。 “你呀,怎么总是这么傻?” 他说道:“古往今来,子嗣众多的皇帝不知凡几,可又有谁真的把江山传到了千秋万代?多的是二世而亡的例子,如果某个皇帝文韬武略,勤政爱民,积累了一生的清誉,却因为立了个品德败坏,昏聩无能的儿子当储君,让万民陷于水火,把江山都给断送了,那他的清誉也会尽数毁在他儿子的的手上,倒不如另选贤才,能者居之,这样才是真正的安天下之民心,谋社稷之福祉。” 这番言论不可谓不是另辟蹊径,闻所未闻。 即使是乐之俞看了那么多帝王将相的话本传记,也从未看过这样新奇的观点。 不重血脉,重贤能? 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白送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当然不是白送。” 秦知亦只看一眼就知道乐之俞在想什么。 “还得让我看到其人出类拔萃的才能,坚韧不拔的信念,以及高情远致的品格,如是这样优秀的俊杰,把江山送他又何妨?” 乐之俞已经被他说服了,但总还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安,小声道:“那,那如果将来找不到这样的人呢,或者那个人很会伪装,把我们都给骗了······” “这好办。” 秦知亦微微笑了笑。 “那我们就选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亲自来培养,难道你对我没有信心,觉得我们养不出好苗子来吗?” “我当然对你有信心了!” 乐之俞急忙大声表明态度,连肿得像颗圆葡萄似的眼睛都明亮了起来,颓丧之气一扫而空。 对啊,这是个好主意啊! 他想起雁城的那些孩子们来,顿时心情都随之激动了起来。 这帮孩子看着就挺不错的,回头去雁城看望他们时,就顺便问问,要是有愿意跟他和秦知亦走的,就一起带回去。 他虽然没有这个当皇帝的才能,但是如果将来能养出一个有才能的皇位继承人来,那岂不是也算得偿心愿,干成了一件造福天下的大事吗? “秦哥哥,你怎么这么好呀?” 乐之俞心里的爱意和迷恋几乎都要倾泄到外面来,他扬着头,嘴唇一下一下顺着秦知亦流畅的下颌骨就往上亲,声音甜软得像块刚出锅的糖糕,听的人心都要化了。 “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神明,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不是你的神明。” 秦知亦低声说着,手臂把被子拢紧,暖意融融的抱着乐之俞,捉住了他亲到自己嘴角的唇瓣,同他交换了一个缠绵旖旎的深吻。 “我是你的家人。” 今夜的洞房是成不了了。 且不提秦知亦不愿在这样恶劣阴冷的地方委屈乐之俞,就是乐之俞自己,现在醒过神来,也不愿在他肿着脸,跛着脚,一身狼狈的情况下,委屈秦知亦。 他要养好伤,然后挑一个黄道吉日,把自己打扮得玉树临风,秀色可餐,在满堂红烛喜字的映照下,同秦哥哥一起,甜甜蜜蜜的共度良宵。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离开龙渊这个鬼地方。 从瀑布这边上去肯定是行不通。 虽然秦知亦轻功卓绝,但瀑布的水流太过湍急,里头又暗藏着无数的峭壁尖石,稍不留心身子就会撞上去,轻则骨头寸断,重则丢了性命。 秦知亦冒着极大的风险从上面下来,已实属不易,再带着乐之俞冲进瀑布往上飞,真的是难于上青天,根本是不可能成功的。 这大约也是杨夫人为什么要把乐之俞关到这里来的原因之一。 任凭你本事再高,也照样是进的来出不去,便是找到了她儿子又如何?想把他带走,门儿都没有。 但秦知亦又岂是听天由命,坐以待毙的人? 此路不通,那便另找一条新路来。 他穿好被火烤干的衣裳,撕下棉被的被面,把乐之俞背在身后,用被面牢牢的绑缚住,以免在遇到什么危险时,会因他速度过快或者动作过大而把乐之俞甩落下来。 “秦哥哥,要不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乐之俞从背后搂着秦知亦的脖子,语气有些担忧。 “也不知要走多远才能找到出口,你这样背着我,万一体力耗尽了可就麻烦了,我的脚也不是完全动不了,不如就下来牵着你的手,跟着后头慢慢走,好不好?” 秦知亦干脆利落的回答。 “不好。” 他弯腰捡起根火把,顺手还把那盒老侍从留下的点心递给了乐之俞。 “这山洞阴暗潮湿,蛇蝎毒虫肯定也多,你在后头慢慢走,不怕它们会顺着你的脚背,爬进你的衣裳里吗?” 乐之俞想到那画面,不禁打了个寒颤,立马抱着点心乖乖趴在了秦知亦的背上,再也不敢提下来的事儿了。 秦知亦迎风辨位,顺着洞里风向最强的一处岔路走了过去。 他反应灵敏,脚步又沉稳,纵使是仅靠着火把的微弱亮光,他也能准确无误的避开水坑和乱石,驱散蝙蝠和蛇蚁,一直平顺无误的朝前行进。 乐之俞从一开始的忧心忡忡,但现在已经是安安稳稳的打开点心盒子吃起点心来,时不时的还伸长胳膊,给秦知亦嘴里塞一块。 老侍从也挺有心的,装的全是乐之俞爱吃的,芝麻糕,火茸酥饼,糯米糍,糖渍核桃······吃得他唇齿留香,眉眼都满足的弯成了月牙儿。 “果然还是我们无忧谷的大厨手艺高超啊,外头做的,都差点火候,比不上这个地道好吃。” 秦知亦没有回头,语气淡淡的。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肯定有比他做得更好的厨子,将来我为你找来就是。” “那估计难找了。” 乐之俞随口道:“秦哥哥你别不信,我们家大厨的手艺真的天下无双,等出去了,我让他好好整治一桌酒席来,你尝尝就知道······” 话没说完他就猛的反应过来,照杨夫人那个态度,看见他们出去了也只会冷脸冷心的呵斥,命人来围捕追赶,又怎么可能会叫大厨来给他们置办酒席呢? 那他刚才说的那话,不是给秦知亦心里添堵吗? 乐之俞后悔不迭,忙改口补救。 “其实吧,他手艺也算不上天下无双,估计是我离家太久没吃,所以才有点想念旧时的味道了,秦哥哥你说的对,外头肯定有比他手艺更好的,以后我的口福肯定也会比现在更好的。” 秦知亦还是没回头,沉默了会儿后,低低的开口道:“等出去后,我想带着你,去见一见你母亲,好好的谈一谈。” “不要!” 乐之俞想也不想的慌忙拒绝。 “她不会放过我们的!到时候别没带走我,反倒又把你给困在这儿了!” “放心吧,我想走,没人能困得住我。” 秦知亦不急不缓的迈过一道拦路的石堆。 “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跟母亲决裂而难过,既然源头是我,那就该让我去跟她开诚布公的说清楚,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总归是我无愧于心,你也不至于将来后悔。” 乐之俞嘴巴张了又合,眼眶热热的,像是又要掉下泪来,拿着手里的点心,把脸颊贴在了秦知亦的后背上蹭了蹭,刚要满含柔情的说几句感动的话,忽而秦知亦的脚步就骤然停了下来,半响没有继续朝前走。 “怎么了,秦哥哥?” 乐之俞讶然的抬头,却在微弱的火光下看清了眼前的情形,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走了那么久,绕了那么多弯路,竟然,又走回到原地了! 第80章 怎么会这样?! 乐之俞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看见了还孤零零留在大石头上的那张棉被,这才不得不接受了他们白走了大半夜结果绕个圈子又回来了原地的事实。 他想起以前看的那些鬼神志怪的故事,顿时脊背生寒,冷汗都冒了出来,下意识的搂紧秦知亦,声音颤悠悠的。 “秦哥哥,咱们不会是撞鬼了吧······” 秦知亦冷眼打量着四周,缓步走到了中央的位置又停了下来,抿唇不语,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又似在侧耳留神着各种细微的动静。 蓦地,他忽然抬眸,望向了头顶。 上面同山洞的石壁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些黝黑粗糙的乱石混在泥土里,应该是山崩时滚落下来的,经年累月,已经结成了一道坚固的天然屏障,连一丝的光线都透不进来。 可是,却有风是从头顶吹来的,虽然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但秦知亦这回还是发现了。 他把火把交给乐之俞拿着,自己抽出腰间的长剑,抬手一挥,剑锋横扫,霎时间光芒大盛,如白虹贯日一般,直冲云霄。 剑光过处,石壁轰然应声爆裂而开,七零八落的砸落下来,扬起了大片碎石和尘灰。 而秦知亦早在乱石掉落之前,就足尖轻点,飞身疾退,护着乐之俞避到了角落,等到那边彻底没了动静,尘灰也完全的消散开不再迷眼呛鼻,才重新走了过去。 上头露出了一个狭窄的洞口,从洞口处向上望去,竟是直直的一处通道,看都看不到头,但却有零星的树叶飘飘悠悠的随风朝下坠落。 那叶子红得似血,鲜艳夺目,真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黄栌?” 乐之俞认出了这叶子是出自无忧谷内遍地栽种的黄栌树上的,愣了下后顿时又惊又喜的叫起来。 “秦哥哥!你真厉害!这上头肯定就是出口!” 秦知亦脸上的神色却是半点未曾放松。 虽然找到了出口,可这内壁实在是陡峭狭小,仅可容纳一人通过,他的轻功施展不开,若是想要徒手攀爬上去就不能背着乐之俞,总而言之,他想走便只能自己走,带不走想要的人。 乐之俞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心都凉了半截,但他还是努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来,劝说秦知亦道:“秦哥哥,你先走吧,上去找我娘谈谈,若是谈得拢自然是好,若是谈不拢你就别耽误了,赶紧出谷,反正我娘也终归是会把我从这儿放出去的,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偷偷逃走,去外头找你就是了。” “不。” 秦知亦解下身上的绑缚,将乐之俞轻轻放了下来,又从被面上撕下几条布带,抓住了乐之俞的手腕,将他同自己的牢牢捆在了一起。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他垂眸看着乐之俞的眼睛,认真且专注。 “从这里攀上去可能会很累,累到让你觉得根本无法坚持的地步,但只要你愿意,我就绝不会放开你的手,一定会带你一起走的。” 乐之俞深吸了一口气,也反手握住了秦知亦的掌心,毫不犹豫的答应。 “我愿意!” 秦知亦勾起唇角,低头在他的眉心落下了一个鼓励的吻,随后纵身一跃,双脚踩在石壁的缝隙处,一只手拉着旁边的藤蔓,另一只手拽着乐之俞,慢慢的朝上攀爬而去。 乐之俞不想当秦知亦的累赘,他也学着秦知亦的样子,空余的手抓住藤蔓,脚踩着秦知亦踩过的地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减轻秦知亦的负担,一起向上爬。 这个时候他就无比庆幸前段时间没有放弃练武了,要不然,就凭他原来那个娇弱得风吹就倒的身体,这会儿就算拼了命也坚持不了多久。 当然,还要感谢老侍从给他准备的那些点心,让他填饱了肚子更有力气。 “累吗?” 秦知亦也有些讶然与乐之俞的毅力,攀爬了一大段后,停下来带着关切的眼神问他。 “要是累的话你就不用发力,让我拉着你就行。” “不累!” 乐之俞满脸都沁着汗水,抓着藤蔓的手在不自觉的打着颤,扭伤的那只脚更是疼得要命,但他还是仰着头,冲着秦知亦露出了一个明媚开心之极的笑容。 “这是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我真的太厉害了!能跟你一起前行的感觉可太好了!” 秦知亦向下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眉眼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含笑点了点头。 “嗯,你最厉害了。” 这段路实在太长了,长到强如秦知亦这般的高手,到最后快到尽头的时候,也是额头沁汗,不住的轻喘着粗气。 乐之俞也早已脱力,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酸涨得快要抬不起来,但他愣是咬着牙一声也不吭,死死熬着一口气,跟着秦知亦坚持到了最后。 外头天边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光曦微,旭日东升,已是第二天的清早了。 他们在这龙渊里,竟耗费了整整一个夜晚。 秦知亦将胳膊撑在洞口,用力的探出身子,先行到了外面,随即双手拉住乐之俞,把他也拉了出来,解开了绑在两人手腕上的布带,轻轻替他揉着被布带勒得淤青的皮肤。 乐之俞其实也想替秦知亦揉揉,毕竟秦哥哥的手腕也是淤青了一大片呢,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瘫坐在地上连指尖都抬不动,更别提干点别的了。 清晨的微风带着林间花草的淡淡香气吹拂而来,让乐之俞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也瞬间松弛了下来,只觉得遍身都疲累的很,懒洋洋的倚进秦知亦的怀里休息,浅浅的打了个哈欠。 “秦哥哥,我好困啊,要是能睡会儿就好了。” “睡吧。” 秦知亦抱着他,手顺着他散掉的头发轻拍,低声哄着。 “有我在呢。” 乐之俞软软的从鼻子里“嗯”了声,朝着秦知亦的怀里又拱了拱,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慢慢的合了起来。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陷入沉睡,秦知亦倏地就抱着他站了起来,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即将到来的危险似的,要立刻运起轻功飞离此地。 可惜为时已晚。 一张弥天大网已是骤然从天而降,朝着两人的头上疾如闪电一般的落下。 若是秦知亦不是刚才从龙渊底下攀爬上来耗了大半的气力,这张网便是速度再快也困不住他,当然,他现在如果肯当机立断的丢下乐之俞自己飞走,也是可以顺利脱身的。 但他从始至终都抱紧了怀中人,片刻也没有松开手过,所以,也就迟了一步,同乐之俞一起,被这场大网困住了。 乐之俞从乏累中被惊醒,愕然的从大网中的缝隙中,看到了从远处被众人簇拥着走过来的杨夫人。 “娘?” 被秦知亦安抚下来的心情,立马又被眼前这张网给激怒了,他气的瞪圆了双眼,朝着杨夫人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真的是想逼死我吗!” 杨夫人面色淡淡的,只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便很快的把视线挪开,落在了秦知亦的身上。 “太子殿下,您这般纡尊降贵来到我这粗鄙之地,还甘受这份苦楚,到底是想干什么呢?不妨把条件说出来,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无有不从。” 秦知亦立在网中,身姿却依旧挺拔如竹,神色也是冷静自若,那通身的气派威严有度,仿佛这张网不是困住了他,而是被他踩在了脚下。 他抱着乐之俞,微微朝杨夫人颌首,以作晚辈见面之礼。 “我来贵地,是来提亲的,我对您儿子衷情已深,想征得您的许可,让他与我成亲。” 没料到秦知亦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亲,乐之俞的怒气忽然间消散而空,脸颊泛着热意,绯红一路蔓延到了耳根上。 跟着杨夫人身后的诸人听了这话俱是面面相觑,惊得连下巴壳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他们都是陪着乐之俞长大的,自然是知道杨夫人对儿子早点娶妻生子的执念有多大,要不然也不会逼得乐之俞要从谷中出走。 原本以为乐之俞是玩心太重,想出去闯荡番事业才不愿成家的,眼下看来,他不是不想成亲,是想跟男人成亲啊! 而且这个男人,不仅长得俊,武功高,还是新朝太子! 啧啧啧,果然是我们金尊玉贵的小少主,挑男人的眼光都这么好······ 大约是他们没忍住自己的赞叹之声,让杨夫人听见了动静,侧目一个凉凉眼风扫过去,顿时令他们噤若寒蝉的勾下头,再不敢出声了。 “提亲?” 杨夫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平静的很。 “哪怕是你要我的性命,我也会欣然答允,独独这个,却是不行。” 乐之俞急得喊起来。 “娘!你······” “不过,我还有另外两个选择供太子殿下挑选。” 杨夫人打断了乐之俞的话,眼睛只管看着秦知亦,语速也变得快了些。 “第一个是我把宝图里的秘密尽数告知,助您找到大楚宝藏,并且把我这无忧谷所有的财物都送给你,只要你,能离开我的儿子,再也不纠缠他。” 她顿了顿,未等秦知亦开口,便又紧接着说了下一个选择。 “第二个就是,和我儿子回到龙渊去,此生都要被困在底下,再也不见天日,如何,太子殿下,你想选哪个?” 第81章 晨曦落在秦知亦的身上,晕开了浅淡温润的光圈,几乎同他融为一体,模糊了表情,却更显得他气质清清冷冷的,又凌然不可侵犯。 “我哪个都不选。” 并未多作犹豫,秦知亦很快便言简意赅的回答了杨夫人。 “宝藏家产皆非我所求,苟且偷生亦非我所愿,我要的,是能和他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让他余生都能安乐无忧,万事不愁。” 无忧谷的众人又是忍不住齐齐发出了一阵小声的赞叹。 说得真好! 我们少主找了位良人啊!终身有靠了······ 杨夫人这回没有再回头给他们一个冰冷的眼神,而是一直望着秦知亦,仿佛要透过那拂晓的晨曦微光,看清秦知亦脸上到底有几分真心。 “是吗?” 沉默了半响,她终于开口道:“可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前朝余孤,而你的身份又注定你与他成亲会为朝堂世俗所不容,你就不怕将来遭天下人非议吗?” “为何要怕?” 秦知亦语气淡淡的。 “我无愧于心,不惧流言蜚语,胆敢非议我的,我自有手段叫他们心服口服的闭嘴,他们也终究会明白,错的是他们,不是我。”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却教人无端端的感受到一种压迫至深的气势,仿佛质疑他一句,都是大逆不道的无上罪孽。 年纪轻轻,又未继位,倒是已经有了运筹帷幄的天子之威了。 杨夫人看向秦知亦的眼光里,也稍稍起了一些变化,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神色,都缓和了很多,只是说出的话,却依然没有退让之意。 “既然你不肯做出选择,那你就逃脱不了张网,我倒是很好奇,你刚才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岂不都是空口白话,又该如何实现呢?” 秦知亦眉目不动,妥善放下了怀中的乐之俞在身边站好,双手抬起抓住了头顶绳索的边缘,轻轻巧巧的一扯,那张看起来结实无比的大网就如同稻草棉线一般,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从秦知亦和乐之俞的身上滑落了下去。 众人皆是倒吸了口凉气。 这网可是用上好的黄麻绳浸了桐油晒干了制成的,坚韧如铁一般,便是拿锋利的刀剑来砍,只怕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得能砍得断,他居然徒手就给扯散了? 有人忍不住偷偷赞了句。 “咱们姑爷的功夫可真了不得啊!” “什么姑爷?少主又不是嫁出去了的姑娘!” 立马有人不服气的反驳过去。 “这儿可是无忧谷的地盘,客随主便,应当称他为咱们少主的少夫人。” “可他也不是姑娘啊,还是太子哎,更不是入赘,叫少夫人怕是不适合吧?” “对呀,还是喊姑爷吧。” “胡说,就是少夫人。” “哎呀,你们真是肤浅的很,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喊什么都一样嘛。” 杨夫人听着耳边传来的窃窃私语,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终是忍不住呵斥了一声。 “都闭嘴!” 说得正热闹的人群吓得一抖,顿时鸦雀无声。 “太子殿下。” 虽然形式逆转,但杨夫人表情未见惊慌和怒意,相反声音里还多了几分和颜悦色的味道。 “既然你明知道这张网困不住你,为什么还要在这儿听我说这么久的废话呢?” “因为我是来提亲的,不是来结怨的。” 秦知亦重新握住了乐之俞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目光沉稳的看向杨夫人。 “我刚才所听见的也并不是废话,而是一个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 杨夫人怔了一下,手中的帕子不自觉的攥得紧紧的,半响,却又是缓缓的松开,眉目间不再冷硬无情,甚至还释然的笑了笑。 “折腾了一整晚,不光是你们,连我也累了,都留下来好好休息休息再谈其他吧。” 说完,她便干脆利落的转身,带头从这里往来路走了回去。 跟着她来的一群人俱是暗暗的松了口大气,远远朝乐之俞这边行了个礼,匆匆也跟着杨夫人离开,有几个胆大的,还远远对着乐之俞招了招手,笑着说了句什么话。 当然,他们胆子也没大到敢喊出声,只是夸张的做了个口型,让乐之俞一看就明白。 “恭喜少主!” 乐之俞虽然害羞,但还是对今晚的遭遇心有余悸,再者他知道杨夫人的性子向来固执死板的很,怎么会听过秦知亦三言两语就改变了主意呢? 他害怕杨夫人留他们下来又是想出了别的什么法子要拆散他和秦知亦,哪里还敢留下,连忙催着秦知亦要带着他赶紧出谷去。 杨夫人耳朵挺好使,闻言便稍停了下脚步,头也不回的道:“你要是不告而别,那下一个被丢进龙渊的,就是苏一苏二了。” 什么? 乐之俞被这话气了个倒仰,急急喊道:“他们是无辜的!你凭什么老是这样随意决定别人的命运?” “凭什么?” 杨夫人还是没回头,似是嘲讽的笑了笑。 “凭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凭这无忧谷是由我作主,你若不服,可以现在就走,从此不认我这个亲娘。” “你!” 乐之俞被她噎得哑口无言,想要负气掉头就走,但又怕杨夫人说到做到,真的把苏一苏二给扔下龙渊去了,一时间踌躇在那儿,恼得快要哭出来。 “别急。” 秦知亦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或许你母亲并不像她看上去的那么不近人情,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对我下死手,对你和我的事,她虽然生气,但也是给了机会的。” “啊?” 乐之俞有些不大相信的样子,懵懵怔怔的问。 “可是她下令让人把我拖去龙渊的时候,可凶得不得了,半点也不留情,若是愿意给我们机会,为什么不肯坐下来,跟我们好好谈一谈呢?” “我想她应该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而不愿意相信外人一面之词的花言巧语吧。” 秦知亦又告诉了乐之俞的一些事。 他在闯谷外的阵法时,已然看出了此阵凶险异常,是暗藏了无数狠厉的杀招的,可是最致命的机关,却迟迟未曾开启,显然,是并不想真的让他遭受重创,以免危及性命。 而且,若是没有杨夫人的默许,苏二他们是不可能在这么顺利的跑过来给他通风报信的。 包括刚才在爬那道狭窄的石壁时,杨夫人只需派人朝下射上两箭,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把他们逼回崖底去,何必还要等到他们出来之后,才弄这张没什么用处的网来对付他们呢? 乐之俞听得嘴巴微张,半天合不上,好似醍醐灌顶一样,终于是明白了些什么。 “所以说我娘弄这些事情,不是为了拆散我们,而是为了考验你?那,那她现在留我们下来的意思就是,你通过考验了,她愿意成全我们了?” “大概是吧。” 秦知亦轻勾着唇角,伸手将他揽入怀中,重新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毕竟,她没安排我去客房,想必是允许我去睡你的屋子,好好休息一下了。” 乐之俞这才反应过来。 想到秦知亦要去他从小住过的屋子里,跟他睡在一起,他莫名的就有些激动起来,人也忽然有了精神,兴致勃勃的给秦知亦指起路来。 一路上还没忘滔滔不绝的给秦知亦介绍。 这个园子里头有奇珍异草,珍禽异兽,那个屋子里有古籍书画,孤本残卷,九曲桥下的池塘里有很多漂亮的鱼,他以往最喜欢在那儿和侍从们比试钓锦鲤玩儿,谁钓得最少就要下池塘去游个来回,假山石里有许多蚂蚁洞,他闲得无聊的时候,还会和苏一苏二抱着罐蜜糖过来,洒在地上,看蚂蚁忙忙碌碌的搬糖进洞,给它们吆喝鼓劲儿,看谁搬得最快就多奖励一颗糖,还有,还有······ 秦知亦很有耐心的听他说个不停,眉眼里,俱是温柔的笑意,久而久之,又有些淡淡的出神。 乐之俞虽然从小被困在这偏安一隅的地方里,但也是受到了这里所有人的关心和爱护,没有遭到过一丝一毫的欺骗和伤害,才能养出这样天真热烈,纯粹无邪的性子来。 而他却与之截然相反。 只因为他的父亲没缘由的厌恶他,对他不管不问,底下的人自然是见风使舵,不会在他这个没前途的无用嫡子身上浪费时间,除了旧病在床的母亲,基本没有几个人在他幼时对他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真心,纵使偶尔有点善意,也都是别有所图。 所以,他将内心封闭了起来,用冷漠和怀疑,以及无时无刻的警惕保护着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的逼着自己变得更强,绝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也不会让任何人成为他的软肋。 直到遇见了乐之俞。 他一直以来恪守的陈规,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打破了。 此后余生,他也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那颗真心了。 “秦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乐之俞发现了秦知亦的出神,有些不好意思的往他怀里贴了贴。 “是不是我太啰嗦了,让你听烦了?” “没有。” 秦知亦微笑着垂眸,在他额头上亲了下。 “这辈子我都听不烦。” 乐之俞沉溺在他深情脉脉的眼神和低沉好听的声音里,心里酥酥麻麻的,仿佛连呼吸都带着甜甜的味道,窝在秦知亦的怀抱中,惬意的被抱着走了老远,忽然又惊觉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对了,阿雁呢?” 第82章 乐之俞从沉睡当中醒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副绣着精致花鸟图的锦绣帐幔。 这曾是他最喜欢的绣纹样式,以往每日睡前都会看上好一会儿,祈愿自己晚上能做一个像鸟儿一样翱翔天际,自由自在的美梦。 如今乍然又重见旧物,他却懵怔了好一会儿,恍惚之间都有点分不清他出谷与秦知亦相识的这段经历,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他昨晚的一个梦而已。 手掌不自觉的就往枕边摸去,触及所到之处却是一片冰凉。 那个温暖得让人眷恋深深的怀抱,不见了。 乐之俞一个激灵,倏地便从床上坐起来,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秦哥哥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换上的干净寝衣,和手腕淤青处涂好的药膏,心都开始有些慌了神。 清晨秦知亦抱着他回来时,因为疲累太过,又在路上说话太多耗费了最后一点精神,他在进屋时便已经是昏昏欲睡,只依稀记得秦知亦屏退了侍女,亲自给他洗了澡换好了衣裳,手腕和脚踝也上好了药,再抱到床上塞进被窝里,同他暖融融的挤在了一起。 他困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被握在秦知亦掌心的指尖无意识的勾了勾,梦呓一般的呢喃。 “秦哥哥,你不许走哦······” “嗯。” 秦知亦回应他的,是一个落在唇瓣上的湿润亲吻,声音柔和的像羽毛一般。 “我不走。” 言犹在耳,可眼前却没了秦知亦的身影,乐之俞心突突跳得厉害,匆忙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就要往外跑去找人。 “站住。” 冷冷的声音传来,杨夫人出现在门口,皱着眉头看他。 “既是醒了,就先去梳洗,蓬头垢面的就往外跑,成什么样子?我往日教你的那些规矩礼仪,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乐之俞顾不上和她斗嘴,急急的想要出门往外冲。 “秦哥哥去哪儿了?我要去找他!” 杨夫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 “他就在隔壁,同那个岭西将军一起看那盆万年紫蔓菁,好端端的什么事儿也没有,用得着你这样大惊小怪,火急火燎的贴上去?你就算不是个闺阁小姐,也该知道些矜持吧,男人都犯贱得很,越是上赶着就越不珍惜,这么粗浅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两个人互相真心喜欢,当然想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了,哪分什么谁倒贴谁吃亏啊,再说了,秦哥哥可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乐之俞不服气的嘟囔,但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 杨夫人虽然嘴上不饶人,倒也从不扯谎,她说秦知亦好端端的在隔壁,那就一定是真的。 他想起秦知亦告诉他的那些关于杨夫人手下留情的事儿,脾气也犟不起来了,乖乖任由杨夫人拉着他回到屋里,唤来侍女要伺候他梳洗穿外裳。 乐之俞在外头习惯了自己动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如今看着成群结队的侍女们围着他一个打转,总觉得有点不适应了。 有的捧着洗脸水的铜盆,有的要上来替他挽袖子遮领口,有的端着香炉,有的拿着手巾,还有拿着漱口用的粉瓷杯,细盐等等物件,后头黄花梨木的大衣柜前,也早有侍女忙忙碌碌的拿出各色的华贵衣裳和精美配饰以备他挑选······ 明明这都是以前他习以为常的晨起惯例,可现在他却觉得繁琐得很,不仅折腾了侍女们,连他看着都觉得累。 “不用那么麻烦了,都把东西放下吧,我自己来就行。” 侍女们惊讶的连眼睛都睁大了,犹自不敢相信的互相看了看。 少主自小娇生惯养,连衣带都不会系,哪会做这些事啊,莫不是在故意在跟我们开玩笑? “下去吧。”杨夫人忽然开口道。 她发了话,侍女们自然不敢多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行了礼鱼贯的退了出去。 乐之俞漱了口,洗了脸,坐到铜镜前擦了香膏,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再随手拿了件浮光锦衣袍穿上,再束上白玉带,收拾妥当了,也才过了半盏茶的时候而已。 要知道,他以前起床后侍女们精心伺候的一通流程下来,差不多都得花费上一个时辰。 杨夫人坐在桌子边,不发一言的从头看到尾,直到乐之俞弄好了,走过来桌边坐下吃东西时,才冷淡的开口道:“他一个当太子的,那么尊贵的身份,难道还缺服侍的人?怎么舍得让你受这样的苦?” 乐之俞正舀了勺香气扑鼻的黄鱼羹送进嘴里,听了这话差点没呛到。 “咳,这算哪门子的吃苦啊,在外头有时候需要轻衣简从,不能带那么多服侍的人,都是些简单的事,求人不如求己嘛。” 他说着又看向面前这一大桌琳琅满目的佳肴美食感概道:“娘你是没见过,外头有很多人连吃顿饱饭都是奢望,流落山野,穷困潦倒,命如草芥一般不值钱,那才是真正的苦日子呢!” “我如何没见过?” 杨夫人瞥了他一眼,“砰”的把手中的茶盅放到了桌子上。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你这也差不多,跟着那位太子殿下在外头见过些世面,就敢来嘲讽你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知妇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乐之俞很是委屈,感觉自己总是被误解,更有点生气,忍不住想顶嘴,但在看到杨夫人鬓边的零星的一丝白发时,又猛的噎住了。 他娘还不到四十,向来保养得宜,几时见过她头上生出过白发?可他才离家这短短时日,杨夫人就像老了一大截似的,不但添了白发,连眼角都生出细纹来了,可见忧心之甚。 乐之俞鼻子里有些酸涩的热意,放下了手中的金汤匙,伸长胳膊紧紧握住了杨夫人搁在桌面上的手背,声音软软的恳求。 “娘,我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我爱秦哥哥,我也爱您,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不想你们中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以前我是有很多不懂事的地方,以后我会学着改掉坏毛病的,娘你也不要再用冷言冷语把我推远了好不好?明明你不是早就心软了吗······” 杨夫人垂着眼睛,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良久,终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与你父亲当初是如何在一起的吧?” 乐之俞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父亲来,迷茫的摇了摇头。 杨夫人一向对他的父亲讳莫如深,从不提及,乐之俞是在藏书阁里找到他父亲留下的一本亲笔手札,才知道自己是大楚皇室血脉的这件事。 想当初,杨夫人还因为这本手札,发了好大一场火,关了乐之俞三个月的禁闭,差点没把他给关疯,从此以后再不敢去打听任何同父亲有关的事情了。 没想到现在,她反而要主动告诉他。 杨夫人出身商贾之家,父亲头脑精明,是经商的奇才,产业做得极大,风光又体面,一个人便撑起了整个杨氏家族。 可他子嗣单薄,膝下唯有杨夫人这一个女儿,自小便把她当做男儿教养,十一二岁时便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她如何打理生意,待她长到十五六岁时,就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 有一次杨父带她外出时,救了一个病倒在路边的可怜人,那人病好后前来致谢,举手投足优雅得如天上明月,相貌气质出尘得如神仙中人,令还是少女的杨夫人一见倾心,央求杨父把他收留在家中,做个教她读书写字的先生。 后面的事情便如同那些话本上说的一样,他们两人情愫暗深,互许终身,原本杨父也很满意这个女婿,但可惜还没来得及给他们定亲便得病死了。 杨氏家族里的那些叔伯兄弟们哪里肯将这么大一笔产业白白便宜外人,于是逼着杨夫人同族中一个年轻子弟成亲,美曰肥水不流外人田。 杨夫人当然不愿,可她一人无力对抗整个家族,只得先假意答应亲事拖延时间,暗地里则在自己心上人的帮助下,卷了账面上所有的银钱,逃婚跑得远远的了。 与寻常人不同,他们并没有躲到深山老林里去隐居,而是改名换姓去了京城,心上人说越是繁华的地方才越好藏身,这叫“大隐隐于市”,何况他们也不能坐吃山空,京城里遍地是金,不愁没有机会东山再起。 杨夫人觉得有理,反正她手里有的是钱,买两个路引和户籍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就听从心上人的建议,在京城里安了家,还置了铺子做起了买卖。 新婚的日子,是十分美满幸福的,丈夫温柔体贴,生意有了起色,而她也很快怀上了身孕,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丈夫就变了。 他开始挥金如土,结交权贵,整天整宿的不归家,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忙些什么,后来她大闹了一场,他才告诉她自己的身世,之所以在外面四处拉拢势力,是想有朝一日能复国成功,到时候,一定会封她做皇后。 杨夫人震惊之下,只觉得荒唐。 大楚都亡了几百年了,王孙早就做庶人了,谁能证明你是什么皇室遗孤啊,又有什么好复国的?外头朝代更迭得这么快,就算你侥幸成功了,也守不住江山,迟早连性命都给赔进去。 她根本不想当什么皇后,她只想要回从前那个无微不至关心爱护她的丈夫。 可惜,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她生了孩子后,丈夫毫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不但花钱如流水,甚至一两个月都见不到他的人影。 外头越来越多关于丈夫与权贵们的不堪流言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伤心欲绝之下,她向丈夫提出了合离,可丈夫那张曾令她深深迷恋的俊美面容上满满都是嘲讽。 “聘则为妻奔为妾,你几时听过一个妾可以同夫君合离的?” 直至今时今日,杨夫人犹自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彻骨寒凉的心情。 原来什么山盟海誓,情深意切都是假的,你为他抛家舍业,怀胎生子,全心全意的爱他,到头来,就换得这么一句凉薄无情的话语。 她对丈夫彻底死了心,于是在筹谋了很久之后,趁着丈夫外出不归,她有了再一次的出逃。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带上多少银钱,而是带上了一个孩子。 大约是丈夫终于攀上了当时的皇帝,成为了红极一时的宠臣,也懒得理会她这个糟糠弃妇,并没有费神来抓她回去,她才得以休养生息,慢慢的恢复了元气,靠着优越的经商能力积攒了一些财富,又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世外高人,指点她寻到了无忧谷这个好地方隐居下来。 “那本手札是我留着的关于他的唯一一样东西,却没想到还是被你看见了。” 杨夫人沉沉的叹着气,自嘲的一笑,眼神里满是悲凉。 “或许,这就是老天在惩罚我的自轻自贱,被伤害至此,却还留恋着过往的那一点温情舍不得丢弃,到头来,害的我的孩子也要走他父亲的老路,非要出去搞什么复国大业,而且还走了我的老路,跟人私定终身,甘愿为对方奉献一切,你说,可笑不可笑?” 第83章 乐之俞听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所以,他吵嚷着要出去复国,他顶嘴说父亲是忍受不了母亲的强势固执才离家出走的,他为了秦知亦大哭大闹指责母亲的时候,都是在往杨夫人血淋淋的心口陈伤处捅刀子······ 他都不敢想,杨夫人当时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哀消骨立。 “娘。” 巨大的心酸和愧疚席卷而来,令乐之俞眼含热泪,连声音都有几分哽咽。 “我对不起你······” “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杨夫人爱怜的摸着他的脸,拿帕子替他拭去了眼角的泪花儿。 “瞒了这么久不说,因为是我想要保护你,希望你永远过着无忧无虑的轻松日子,不要为了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而去烦恼和怨恨,而现在我选择说出来,则是想让你吸取我的教训,别再重蹈覆辙,贪图一时的情爱而轻信他人,以至于受到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伤害。” 乐之俞眼睛红红的抿起了唇瓣,半响,才低声的问了句。 “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他并没有说那个人是谁,也没有说为什么要问生死,但杨夫人还是一下子便听懂了。 这孩子是在心疼她,不愿再喊出父亲两个字,并且想找出这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为她讨回公道。 “他没死。” 沉默了会儿后,杨夫人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在新朝混的风生水起,恶有恶报这句话,有时候真的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乐之俞的拳头倏地便攥紧了。 “他到底是谁?!” “你不必知道。” 杨夫人拍了拍他的手以作安慰,脸上表情很是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解脱的意味。 “反正老天总算开了眼,他遭报应的时候终于快要到了,马上他就会从高处跌落尘埃,失去一切,包括他的性命,人死如灯灭,何必还要去在意他?” 乐之俞不解,刚想追问个究竟,杨夫人明显不想让此事影响他的心情,迅速的转移了话题。 “这些晦气的事就别提了,说说喜事吧,我打算在明晚办个家宴,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算是庆贺你和太子定亲。” 定亲? 还以为杨夫人刚才的那番话还是想要继续打消乐之俞和秦知亦在一起的念头,没想到她的态度竟峰回路转,要点头应允他们的亲事了! 突然而来的惊喜让乐之俞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再也顾不上其他,激动的就要扑过去拥抱杨夫人。 “谢谢娘亲成全!” 出乎意料的,杨夫人并没有顺势回抱住他,来一出母子冰释前嫌的大团圆欢喜结局,而是如同上次一样,按住他的肩膀,冷静的将他推远了些。 “我还没有说完,定亲之后,你们要短暂的分开一段时间,待太子殿下完成了我最后一个条件,我就可以真正的放心把你交给他成亲了。” “还有条件?” 乐之俞怔了怔,忍不住替秦知亦叫起屈来。 “娘,你就别为难秦哥哥了,他不是都通过你的考验了嘛,你相信我,他真的是个好人,对我也是真心实意的!” 杨夫人这回罕见的没有冷嘲热讽,反而赞同的点了点头。 “的确,我看的出来,他是个好孩子,毕竟明明知道那玉玺是假的,却还甘愿闯阵法,下龙渊,冒着性命之危也要来寻你,若说不是真心喜欢你,是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对呀!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 乐之俞话说一半,忽而瞪大眼睛倒吸了口凉气。 “玉玺是假的?” “不错。” 杨夫人道:“若当真有什么传国玉玺,里头还有什么大楚宝藏,那个人又何须苦心积虑的来骗我家财,也不必忍辱负重的去讨好那些权贵,干尽了龌龊事了。” 她看了眼犹自不敢相信的乐之俞,叹息着摇了摇头。 “当初是看你一门心思的做什么皇帝梦,都快走火入魔了,我就让人用了百年前的古玉,仿照着孤本古籍上的纹饰字样造了个以假乱真的,故意引你偷了去,原本是想哄哄你,让你玩点过家家的把戏满足一下,省得三番两次的老琢磨着往外逃跑,哪成想,这反倒让你下定了决心,宁愿跟我决裂也要出谷去了。” 乐之俞张口结舌,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既是以假乱,乱真,那秦哥哥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我方才也问过他。” 杨夫人挑了下眉,想起秦知亦的回答,眼中赞许之色更浓。 “他说那玉石和纹饰虽都是古物,仿得也极真,可雕刻的工艺却不是百年前的,而是近年才有,显然这玉玺不是真品,他恰好在这方面有所涉猎,所以在第一次见时便已经认出了来了。” 乐之俞越听越觉得脸上发烫。 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他献宝似的送了个赝品给秦知亦当定情信物,谁知秦知亦博闻广识,早就一眼看穿真假,却不拆穿他,还把赝品当个宝贝似的珍藏起来,这叫他于心何安? “等等。” 像是想起什么似得,乐之俞又忙问道:“玉玺是假的,大楚宝藏也是假的,那为什么外头还传得有鼻有眼的,为了子虚乌有的东西前赴后继的来围攻秦哥哥,想要杀人夺宝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杨夫人冷笑了声道:“有人故意在带风向,想借着这个谣言要了太子的命,就算杀不了他,也可以折掉他的羽翼,拖住他的脚步,让他轻易回不去京城,再慢慢蚕食瓦解掉东宫的势力,时日一长,他便再也翻不了身了。” 秦哥哥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其实他的处境已经到了这般危急的地步了吗? 乐之俞的心一下子便揪紧了起来。 “也就是说,想要害他的人在步步紧逼,他不能再在外面耗下去了,否则就会越来越被动。” “是。” 杨夫人握紧了他的手,认真的看向他。 “失之毫厘便会差之千里,太子必须马上夺权登位,才能保住自己的一切,包括保住想要和他成亲的你,你若只想着谈情说爱,缠在他身边,会耽误他的大事,也会让他的敌人发现你是他的软肋,想法设法的来掳走你,以此来要挟他,你帮不了他别的,至少可以暂时留在无忧谷中避风头,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你说呢?” 乐之俞一时一刻都舍不得与秦知亦分开,可他也最怕成为秦知亦的拖累,若最后当真是他连累得秦知亦满盘皆输,丢了性命,那他也肯定活不下去了。 知子莫若母,杨夫人观他神色,便知他已经动摇,便顺势把那个最后的条件也告诉了他。 “若太子登位成功,就颁布圣旨昭告天下,光明正大的册封你为中宫皇后,摆全副仪仗来迎亲,给足你体面,否则,他便再也不能与你相见。” 乐之俞讶然的张了张口,垂下眼睫,小声道:“我不在乎什么体面······” “你不在乎?” 杨夫人声音倏地变冷。 “难道你也想和我一样,被人用聘则为妻奔为妾这句话打到你脸上来羞辱你吗?我知道你想说你的秦哥哥不是那种人,可有时候人是会变的,不要试图拿你的真心去赌人心的险恶,我也决不允许你将来沦落为男宠宦官一类,他若真想和你白头到老,就必须拿皇后之位来换,我才会真正相信他的诚意,怎么,莫非你对他没信心,也觉得他会变,所以才想寸步不离的盯着他?” “我没有!我相信他!” 乐之俞急的想辩解,可又觉得同杨夫人争辩这个很没意思,起了个头儿便把话咽了回去,眉头轻轻的拧着,牙关微合,把软软的唇瓣都给咬出了个印子,纠结了会后,妥协似的松了口。 “只要秦哥哥肯答应你的条件,那我也没有意见,留下就留下吧。” “那就好。” 杨夫人神情一松,起身站了起来,嘴角终于带上了些愉悦的笑意。 “他已经答应了。” 隔壁花厅里,宁远承绕着那半人高的万年紫蔓菁踱了好几圈,终于是停了下来,表情复杂的朝端坐在上方喝茶的秦知亦看了过去。 “我原以为,万年紫蔓菁是稀世难得的宝贝,小俞要想把它求来给我,家中定不会轻易同意,要费上好大一番周折才行,可没成想,竟连多问一句都没有,就直接白送给我了,我自入这无忧谷中,一路看过来,遍地珍奇,处处锦绣,足可见小俞家里实在是堆金砌银,富可敌国,太子殿下,我听说新朝国库入不敷出,连军饷和赈灾银都发不下来了,你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了小俞的家底,所以才故意接近他的吧?” “宁将军这是又犯了老毛病了?” 秦知亦抬眸看了他一眼,随意的将茶盏放在了桌子上,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股寒意。 “你自己运气不好,被人欺骗毒害,从此杯弓蛇影,深陷心魔,我同情你的遭遇,但那并不代表我会一直容忍你在我和他之间胡说八道,猜疑挑拨,万年紫蔓菁你要是嫌拿得太容易,可以不拿。” 宁远承的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似是很不愿听到秦知亦在揭他以前的伤疤,也很不愿看到秦知亦用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威胁他,两人在前些日子因为乐之俞而勉强维系的平和关系,瞬间又打回了原形。 “秦哥哥!” 仿佛是吹散阴霾的春风一样,宁远承在听到乐之俞的声音时,眉间郁色迅速的收敛了起来。 “小俞!” 他高兴的转身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再说些什么,乐之俞已经越过他,像倦鸟投林一样,径直扑进了秦知亦的怀里。 第84章 宁远承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本来以为乐之俞会问问他昨晚在哪儿,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之类的,这样他就可以顺势把自己露宿林中被蚊虫咬得全是包的手背和头脸指给乐之俞看,得到一两句关心问候的话语,大家一起说说笑笑聊上会儿。 但乐之俞满心满眼里只有秦知亦,完全没意识到还有第二个人在场,扑进秦知亦怀里半天都不撒手,似乎是有什么难过的事情一样,时不时的小声抽泣着,而秦知亦也不问缘由,手臂将他整个的环抱在怀中,安抚的摩挲着他的肩背。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太默契太相容,让宁远承瞬间觉得自己还站在这儿,实在是尴尬又多余。 他有些颓丧的微垂着头,慢慢的朝外面走,那么高大挺拔的个子,却落寞得看起来都有些可怜兮兮了。 连随后而来的杨夫人瞧着都过意不去,好心递了个台阶给他下。 “宁将军,我那里还有本古籍,是记载万年紫蔓菁的药性和一些服用禁忌,应该对你能派得上用场,不如随我过去看看?” 宁远承自是明白她的好意,勉强笑了下,颌首朝她行了个礼。 “多谢夫人,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夫人也客气的笑了笑, 抬手朝门外做了个手势道:“宁将军请。” “不敢,夫人先请。” 谦让了一阵,终是杨夫人先行踏出了门槛,宁远承随后。 临走时,像是不甘心似得,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乐之俞还是没注意到他,头窝在秦知亦的心口处,紧紧的贴着,两个人都快黏成了一个人。 罢了。 宁远承暗暗的叹口气,收回了视线,很快跟上了杨夫人的脚步,消失在了门外的拐角处。 乐之俞也不想哭的。 流泪的次数太多,不仅显得他脆弱不堪,也会给秦知亦带来压力。 而且杨夫人都已经松口答应亲事了,他现在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摆出一张笑脸,欢天喜地的像只快乐的小鸟,拉着秦知亦出去赏花赏月赏星星,共享心愿得成,亲昵缱倦的好时光。 可是一想到要和秦知亦分开一段时间,离愁就立刻奔袭翻涌而来,把喜悦的心情尽数给淹没了。 他贴在秦知亦的胸前听着里头有力的心跳,鼻尖更是发酸。 “秦哥哥,我要是再有用一点就好了,就能帮到你······” 秦知亦依旧是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脊背安慰,声音低低的,却温柔得仿佛能融冰成水。 “你已经很有用了,也帮了我很多了。” “骗人。” 乐之俞闷闷的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娘让我留下来,不带我走呢?” 秦知亦沉默了片刻,就在乐之俞以为他会再说些安慰的话时,耳边却传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因为,我有点怕。” “怕”这个字从来就是与秦知亦绝缘的,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真得会令人格外的诧异。 乐之俞也怔住了,傻傻的抬头望向他,不明所以的问。 “怕什么呢?” 秦知亦垂眸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心也软软的塌陷了下去,用指尖轻柔的拭去了残留在他脸颊上的泪水。 “怕你像上次在客栈遇袭一样,在我的眼前消失,陷入到危险混乱中,生死未卜,我曾经也很自信,能把你护得密不透风,万无一失,可这次我不敢去赌那个万一了,你若是因为我而出了什么事,那我就算赢了所有,也是一败涂地。” 乐之俞想起在老婆婆家里时,看到秦知亦眼底的血丝,疲倦的睡颜,和身上大大小小的新伤旧疤,瞬间便理解了秦知亦的苦心。 越在乎就会越害怕失去,就会把原本一个无坚不摧的冷峻果敢之人,变得小心翼翼瞻前顾后起来。 这就是杨夫人所说的“软肋”吗······ “你母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秦知亦抱着乐之俞,神色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敬佩。 “她为你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心思缜密,坚韧冷静,几乎是用了她整个余生来爱护你,还甘之如饴,我能体会到她的心情,她愿意成全我们在一起,我也想成全她这片爱子之心以回报,你暂时留在她身边,她安心,我也放心。” 乐之俞湿润的睫毛颤动着,明明眼尾还带着泪花儿,眼神却渐渐变得勇敢起来。 “我会乖乖呆在娘亲身边,好好保护自己的,秦哥哥,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我会在这儿等你回来的,你要快点哦。” 秦知亦微微笑着,低头吻上了他红润润的嘴唇。 “嗯。” 夜色下的宫城,巍峨广阔,一重重的隐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仿若一只藏起了锋利爪牙的巨大野兽,随时等着闻到令它兴奋的血腥气,就咆哮着冲上前,将天地万物都吞噬进腹。 四处都静得渗人,唯独正在建造的摘星楼这里,却依然是灯火通明,工匠们来往匆匆,各司其职,忙得热火朝天。 这样通宵达旦赶工的日子,已经进行了很多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与往常不一样的是,在晚上从不出现的罗越临,今天却罕见的出现在了这儿。 他未穿官服,只着一身雪色的长袍立在灯火之下,眉眼迤逦,清绝出尘,好似是仙鹤落在了砂砾里,同这噪杂纷乱的地方格格不入。 在仰头看了许久后,他终于是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还有多久才能完工?” 候在他身后的督工连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回禀。 “进展得很顺利,大约下月底就能竣工了。” 摘星楼虽然叫楼,但却建的比塔还高,落成后站在顶端,可俯瞰整个京城,伸手恍若就能触及到天上的万千星辰,因此而得名。 罗越临从上一朝得到皇帝宠幸开始,就在动工修建它了,若不是迫于朝代更迭,停工了许久,应该会完工得更早,所幸,他又取得了新朝皇帝的宠幸,得以继续修建这摘星楼,现在也终于是看到了曙光。 “下个月啊······” 他望着夜幕中高耸入云的楼顶,悠悠道:“来不及了。” “啊?” 督工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人您说什么来不及了?” 罗越临收回视线,侧头瞥了他一眼。 “这个月底,必须完工。” “这个月底?” 督工愣住,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离这个月底也仅剩十来天了,便是再怎么日夜赶工,也来不及啊。 “大人,这恐怕······” 罗越临不等他说完便凉凉的打断了他。 “若做不到,你便提着你全家的头来见。” 他生得美,声音也很好听,可督工立在他面前,却是感到毛骨悚然,连后背都在颤抖,除了顺从,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是。” 有小内侍由远及近,匆匆来报。 “大人,陛下在找您。” 罗越临的眉头几不可查的微蹙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袍袖轻拂,抬步便离开了这里。 “言初!” 寝宫里,穿着明黄寝衣,头发凌乱的皇帝看见他回来,仿佛看见了就救命稻草一样,扑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急急的问道:“你去哪里了?” “臣看月色正好,便出去走了走。” 罗越临笑了笑。 “陛下不是酒醉早睡了吗?怎么这会子倒醒了来?” “我,我做了个噩梦。” 皇帝双目赤红,额头都沁着冷汗,显然是被方才的梦境吓得不轻。 “梦里到处都是火,到处都在杀人,我就站在血泊里,连动也动不了,被人一箭当胸射穿,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陛下莫怕,梦都是相反的,想必您该是有吉瑞来临了。” 罗越临反手扶住了皇帝的胳膊,将他往殿里带。 “我让人给您熬一碗安神汤,您喝了再睡,保证就安枕无忧了。” “不,不!” 皇帝不肯朝殿内去,脸色惊恐万分。 “这不是梦!” 他指着身后远处的书案旁散落一地的奏折,语气慌得不成样子。 “言初,你不是说京城只是闯入了几个流民而已,已经都被抓住了,没事了吗?那为什么要一直关闭宫门戒严?为什么禛州,北域,还有南隋军,都打着勤王平叛的旗号要带兵入京?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罗越临不动声色的扫了眼那些奏折,不急不缓道:“陛下别急,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我已让人封锁了京城四面的通关道路,下令各地驻防拦截,他们是过不来的,至于关闭宫门戒严,则是为了防范有心之人趁机作乱。” “有心之人?” 皇帝瞪大了眼睛追问。 “什么有心之人?” “陛下,黄承在城门外的惨死,是导致流民私闯入城的起因,可这绝非是一起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之。” 罗越临叹着气道:“臣早说过,守正孙清江与太子有旧,实不可信,您却坚持要把城防要务委任与他,这是白白的给太子递了把好刀过去啊。” “孙清江?” 皇帝喃喃着这个名字,语调都低落了下去。 “可是,他救过我的命啊,若没有他,我早就死了,连他都不能信了吗,连他都要为了太子背弃我了吗······” 说到了太子,皇帝蓦地又激动了起来,踉跄着跑到书案前,弯腰捡起几本散开的奏折。 “你看,这上面写的,都是让朕尽快召太子回京镇乱平危,主持大局,一个个说的声泪俱下,冠冕堂皇,好像朕不纳谏,就是祸国殃民的昏君,好像太子才是爹,朕成了儿子一样,哈哈哈,皇帝做到朕这个窝囊的份上,也真是空前绝后了,哈哈哈······” “陛下,你累了。” 罗越临慢慢的走近前来,扶着皇帝坐下。 “这些奏折还是交给我来看就好,您本来就龙体有恙,若是再动气伤神,可就要伤到了根本了。” 他朝背后微微抬手,立刻有内侍上前,送上了一碗温热的安神汤。 “来,陛下喝了它,再去好好睡一觉,醒了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皇帝在他轻缓的声音里,像是中了蛊一样,听话的把送到嘴边的安神汤都给喝了下去,一滴不剩。 很快,他的眼皮便沉重得打起架来,头歪在罗越临的肩膀上,不过顷刻的功夫,便已经睡得沉沉的了。 罗越临听着耳边皇帝粗重的呼吸声,眼底的嫌恶一闪而过,伸手将他推开,任由他的身子斜着歪到了地上,睡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身后的内侍对皇帝也视若无睹,朝罗越临行了礼后便退了出去,合上了宫殿的大门。 殿内光线昏暗,罗越临却仿佛一眼便看见了某个隐在暗处的人影似的,开口说了句。 “出来吧。” 第85章 随着罗越临的开口,从大殿的横梁上消无声息的落下来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裹着头巾,脸上也蒙着块黑布,除了露出双眼睛在外,其余的地方皆遮得严严实实,走过来的步子轻飘飘的,半点动静没有,若是不知情的人撞见了,定会吓得不轻,还以为这是抹孤魂野鬼趁夜色出来在深宫四处游荡。 在距离罗越临五六步远的时候,这人停了下来,抬手扯落了自己的面巾,弯腰跪伏下来,额头轻轻叩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端端正正的行了个大礼。 “属下见过神主。” “你怎么来了?” 罗越临看了他一眼,抬脚从拦路的皇帝身上迈了过去,坐到了书案后的御座上,将散乱的奏折一本本的慢慢收拾了起来,语气漫不经心的。 “重伤未愈当多休息才是,差事让别人来交也耽误不了什么。” “这是神主交给鸾飞坛的差事,属下是鸾飞坛坛主,自当尽心竭力,亲力亲为,怎可假手于人?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属下万死也难辞其咎。” “很好。” 罗越临把收拾好的奏折整齐的摞放到一边,慵懒的往后靠在了御座松软的锦枕上,用手支住了下颌。 “你既如此说,那想必事情办的一定不会让我失望了。” “属下幸不辱命。” 那人的额头依旧是抵在了地上,从始自终,姿势都没有变过。 “东西已全数运送到京城,于此相关的所有人等,均已灭口,消息半点都没有泄露,只待神主令下,属下就能避开太子耳目,把东西送进宫内,为您布置周全。” 罗越临的嘴角牵起一点笑意,语气和缓。 “ 地上凉得很,别老跪着了,起来吧,你如今这身子可不比从前了,得好好当心保养着才是。” “谢神主关怀。” 那人终于直起身子,抬头露出了艳丽妖冶的一张脸来,正是当初乐之俞在雁城见过的云致雨。 虽然乍一看他与从前没什么两样,但细细打量之下,就会发现他昔日潋滟流转的一双凤眼如今黯淡无光,连唇色都有几分惨淡,明明虚弱得很,却强行逼自己打起精神来表现得若无其事。 “只要想到能为您办好差事,属下便也算是将功赎罪,心里顺畅舒服,身体也就好多了,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呢。” “哦 ?” 这话似乎是取悦了罗越临,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个小瓷瓶,随手朝云致雨掷了过去。 “灵丹妙药不管用,那这个呢?” 云致雨一把接住瓷瓶,拿到鼻尖嗅了嗅,顿时惊喜莫名的又给罗越临跪下,感激涕零道:“多谢神主赐解药,我还以为之前丢了脸惹出了岔子,这几月只能硬生生熬过去了。” 罗越临叹了口气。 “你毕竟是我亲手选出来的孩子,我又怎会真的对你狠得下心呢,起来吧,也不是外人,别弄得这么生分。” “是。” 云致雨依言又从地上爬起来,攥着手里的瓶子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不敢开口,但看着罗越临和颜悦色的表情,便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神主,不知您知不知道,少主他从雁城逃脱后,就不见了踪迹了,属下四处遍寻不获,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想求神主再多增派些人手去找,好早日把少主接回来。” “少主?” 罗越临脸上还是挂着和蔼的笑容,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凉飕飕的带着一丝讽意。 “你指得是把青丹会内部重要人员名录都供出去当投名状献给太子,令各地分坛据点大量被羽卫捣毁,库银被收缴,让青丹会遭到巨大损失的那个叛徒吗?” “不,不,少主他不是叛徒······” 云致雨结结巴巴的试图解释。 “秦知亦的刑罚手段比阎王殿还要狠辣可怕,为人又诡计多端,少主定是被折磨得神智都不清醒了,才会遭到哄骗招供,并非是他故意背叛您的。” “哈。” 罗越临好笑的看着他,吐字似冰一样。 “神智不清?我看他清醒的很,要不怎么会任由你认错了人却不现身澄清,害的你被吊城门吃尽了苦头,差点误了我的大事,又怎么会自作主张放走宁远承,而他则跑去秦知亦那儿自投罗网?” “这,这······” 云致雨脸色都在发白,还没等他再说些辩解的话,便又听到罗越临又冷笑了声。 “还有,你既然见识过秦知亦的手段,就该知道没有什么所谓的侥幸逃脱,你能逃出来,是因为他要放长线钓大鱼,抓住青丹会更重要的人,而那个叛徒能逃出来,自然是秦知亦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留下这废物也无用,不如丢出去,好给其他负隅顽抗的叛贼逆党做个榜样,你瞧,只要老老实实的招供,连青丹会少主这样的贼首都能保住性命呢,既打压了叛逆又收买了人心,谁见了不赞一声厉害呢?” “可是,可是小俞他是您的亲生儿子呀。” 云致雨越听越觉得罗越临的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六亲不认的狠意,忍不住着急说道:“若是您下了定论觉得他是叛徒,那他将来何以在青丹会立威,又如何能服众?您的功业又该谁来继承呢?如今他生死未卜,您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一个叛徒而已,有什么可值得我担心的?他该庆幸自己还保留了一点最重要的内情没有泄露干净,要不然我早下了追杀令,他现在就不是生死未卜,而是必死无疑了。” 罗越临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抖去了衣袖上沾染的摘星楼那里的细小木屑,看着云致雨,微笑着挑高了眉毛。 “再说了,我们青丹会的少主哪有生死未卜?他不是好端端的陪在太子殿下的身边,被当做心头肉一样的宠爱关怀吗?说不定将来还要当太子妃,福气可还在后头呢。” 怔愣了好一会儿,云致雨终于反应了过来,失口惊呼出声。 “您是要让那个假货彻底取代小俞?这怎么能行?!” “行不行自然由我说了算。” 罗越临道:“假的可比真的能干多了,明明武功心计什么都不会,也不甚聪明,却有本事只靠美色就让太子为他神魂颠倒,还让宁远承也对他死心塌地,这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以后若由他来继承我的衣钵,何愁不能将青丹会发扬光大?” 他说着站了起来,立在御座前方,居高临下的扫视着殿内的一切,仿若是君王在俯瞰自己的江山一样,睥睨万物,唯我独尊。 云致雨以前看罗越临,就如同看天上的神祗一样,敬畏而钦佩,可现在再看时,却觉得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被欲壑难填的偏执贪念迷惑了心神,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下去吧。” 罗越临看了眼他灰败的脸色,不以为然的拂袖转身,朝内殿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与其有空操心你的儿时朋友,不如先为自己以后的解药好好筹谋一下,若是后面的差事出了丁点岔子,你可就要生不如死了。” 云致雨僵硬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知道罗越临的背影消失在内殿重重的纱幔之后,再也看不到半点影子,他才把刚才一直微躬的腰板缓缓的挺直,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如晦如深。 望着地上还在昏睡不醒一无所知的皇帝,他的眼睛眯了眯,憋不住狠狠的啐了口。 “蠢货。” 今晚的月亮特别的圆。 与月色相映衬的,是底下一派张灯结彩吹拉弹唱,人声鼎沸的喜气之景。 自从乐之俞出走后,无忧谷就冷冷清清的,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过了。 杨夫人以往为了给乐之俞娶妻做准备,攒了一堆婚嫁办喜事的好东西,虽然最后儿媳妇没娶成,但现在拿来用在儿子与秦知亦的定亲宴上,也算是物尽其用,没白费了她的一番功夫。 乐之俞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袍,头戴赤金冠,腰系宝石带,肤白胜雪,唇红似樱,美得难描难画。 但他却觉得,还是秦知亦更加的好看。 跟以往不是一身黑就是一身白的打扮的不同,秦知亦今天格外应景的穿了件大红的衣裳,就好似高山雪岭上开出了朵国色天香的牡丹,把往日清冷淡漠的眉眼也变得生动鲜活了起来,勾得人心痒难耐,想要摘了朵牡丹花放在唇间好好的一亲芳泽。 乐之俞越看心里越美,还没喝上两杯酒,倒已经好似醉得有点晕晕乎乎的了,赖在秦知亦身边,跟没了骨头样的窝在他怀里,兴奋的告诉他刚上的哪道菜好吃,那盅汤最鲜,时不时的又贴到他耳边说悄悄话,笑的两眸弯弯,见牙不见眼。 “秦哥哥,你快尝尝这个!” 他指着侍从新送上来的一盘点心高兴的说道:“这个桂花糖蒸栗粉糕可甜了,我小时候最喜欢吃了。” 秦知亦果真拿了块浅浅的咬了口。 “怎么样?是不是甜而不腻,特别好吃?这里面加的桂花可是我下午亲手摘的哦!”乐之俞邀功似的,在他怀中扬着笑脸问道。 “嗯。” 秦知亦点头,把手中的糕点递到了乐之俞的唇边,让他也咬了口。 “是很好吃,不过,我尝过更甜而不腻的东西,比这个还要好吃千百倍。” “不可能。” 乐之俞嘴里塞着甜糕,声音含含糊糊的,很不服气。 “是什么?” 秦知亦眉眼含笑,当着满堂众人的面儿,慢条斯理的在乐之俞嫣红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是你啊。” 第86章 秦知亦抱着乐之俞进房间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 他们长居在无忧谷中,远离世俗,淳朴而热情,并不会因为乐之俞喜欢上了男人就对他抱有异样的眼光,反而觉得自家少主和这位秦公子恩爱又般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发自内心的在为乐之俞高兴。 只有苏一,在欢乐的人群中拿着袖子偷偷的抹眼泪。 “你这是干什么?” 苏二没好气的推了下他的肩膀。 “大喜的日子,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别管我。” 苏一一边抹着泪一边感慨万千的说道:“少主在我心里还是个小孩子呢,没想到眨眼一晃都要嫁人了,咱们当初出谷的时候哪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啊,你们都觉得是他高攀了太子殿下,可我还怕将来太子三妻四妾的,让少主受委屈呢!” “什么嫁人?这儿是无忧谷,你就当是太子入赘伺候咱们少主,这样想是不是能舒服点?” 苏二安慰了两句,又把视线投到了已经合上的新房门口,扬了扬下巴,很是自信的样子。 “秦公子不会让少主受委屈的,我看人一向很准,你放心好了。” “快拉倒吧。” 苏一揉了揉鼻子,哼道:“你看人要是准,当初也不会被那个暗娼骗钱骗心了。” 苏二冷不防的被揭了伤疤,气得扬手要打。 “嘿,你找揍是不是?” 苏一脖子缩了缩,抱着头就往旁边躲,可苏二的手举了半天,巴掌却是迟迟都没落下来。 他看着苏一脸上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泪痕,嘴巴动了动,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可现在连夫人都松了口,木已成舟,担心也没用了,少主不可能永远都是被人保护的小孩子,总是要长大的,是福是祸,是缘还是孽,只能让他自己去经历了。” 大约是为了平息心里对儿子没娶上新妇的怨念,杨夫人除了把家宴办成了喜宴,连同乐之俞的房间都陈设一新,布置得犹如洞房花烛一般,该有的东西一样没少,包括撒在床上的桂圆花生等寓意生子的干果等物。 换了别个多心的,估计要胡思乱想杨夫人这是不是故意来添堵,但乐之俞完全不介意,被秦知亦放上去后,还高高兴兴从身后捞了个红枣塞进嘴里,笑眯眯的叼着拿去逗秦知亦,含含糊糊的说道:“要不要来尝尝,我与枣子孰甜?” 秦知亦看着他因为喝了酒而泛着绯红的漂亮脸颊,眸子深深沉沉的,并未答话,直接俯下身去,吻住了他软软的唇瓣。 这个吻来势汹汹,席卷了一切,不但尝到了乐之俞嘴里的甜枣,还把他的唇齿间也给好好品尝了个遍,最后亲得他舌尖发麻,脑子都晕晕沉沉的,才终于是放过了他,稍稍抬头,慢条斯理的将嘴里的枣核吐在了掌心里。 “果然很甜。” 秦知亦的声音轻缓又微哑,带着愉悦的笑意,随手又拿起枕边的一粒桂圆。 “要不,再尝尝这个?” 乐之俞胸口还在起伏着,连气都没缓过来,再不敢瞎撩拨,慌得连忙摇头。 “不,不,这个不甜的,不要尝了······” 他还未说完,秦知亦已经又凑了过来,顺着他的唇边一点点的亲到耳垂,温热的气息在乐之俞的脸旁蔓延到了脖颈,酥麻得让他浑身的筋骨都彻底软了下来,像块甜腻腻的糯米糖糕似的,诱惑着人越尝越停不下来。 身上有凉意传来,是秦知亦挑开了他的衣带,修长的手指正顺着他的锁骨缓缓的往下移动,仿若燎原的火种,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滚烫的战栗。 冷与热的奇异感觉交错刺激着乐之俞,让他已不能自持,便是再迟钝,这会子也明白了,秦知亦想对他做什么。 他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就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害怕。 “秦哥哥,我听说这种事情头一次都是很疼的,就算是男子,也一样逃不过去,是不是真的啊?” 秦知亦在他的白嫩的耳垂上轻轻咬了口,低低的开口。 “你要是怕了,那我就停下。” 乐之俞当然不会承认的自己怕了,箭在弦上,哪还有回头的道理?他别的事什么都做不好,难道连这个都做不好吗? “谁说我怕了?” 他心一横,双眸亮晶晶的望着秦知亦,把手朝两边摊开,摆出副任君采劼的模样来,正气凛然的说了句。 “来吧!别客气!” 如此破坏气氛的话,估计也只有乐之俞说出来,才会可爱得让人更加的抑制不住心里的冲动,想要好好的“不客气”一下。 “好啊。” 秦知亦嘴角微勾,覆身而上,重新吻住了他。 “这可是你说的。” 花好月圆,水到渠成。 杨夫人散席后在回去的路上,远远的看见了站在九曲桥上的宁远承。 他双手伏在竹制的栏杆上,似乎是借着月色观赏水中游来游去的锦鲤群,许久连身子动都没动一下,孤零零的,看起来分外的冷清寂寞。 “宁将军。” 杨夫人走上前,站在了他旁边。 “怎么在席间不见你,却一个人躲在这里?是不喜欢热闹吗?” 宁远承像是发呆被惊醒了一样,猛的抬起头来,看见是杨夫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是不喜欢热闹,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俊逸硬朗的面容上有些惆怅,像是隐藏着重重的心事不可言说。 “宁将军,你······” 杨夫人没忍住,还是把之前就憋了许久的那句话问了出来。 “你不会是也喜欢我儿子吧?所以才暗自神伤,不愿去入席?” 宁远承眼睛睁大了下,似乎是想否认,但不知为何又没开口,沉默了半响后,说道:“夫人,我性子直,不会拐弯抹角,有句极为煞风景的话想来问问夫人,希望您不要介意。” 杨夫人本就是直爽之人,闻言便点了点头。 “请说。” 宁远承把手从栏杆上放了下来,站直了身子,语气很是认真。 “我知道夫人是个有见识有前景的人,您押宝在太子身上自然是有您的道理,可您也该知道,太子此行并非就是稳操胜券,您在此时给他们办这定亲宴,实则对太子没有什么约束力,反而会让小俞在这份感情里越陷越深,难以自拔,万一太子败了丢了性命,那小俞可怎么办?只怕到时他不死也疯啊。” 杨夫人也没想到宁远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微微惊讶过后,却是淡然的笑了笑。 “宁将军英勇善战,威名远播,我也曾听闻过,很是钦佩,却没想到心思也这般细腻,我儿子能交到你这样真心为他着想的朋友,确实是他的福气。” 她说着把视线也投向了刚才宁远承看过的那片水面上,语气悠悠远远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我想看他开心些,就算有万千变数,把这一切都化作镜中花水中月,至少他也曾拥有过,至于将来是死还是疯,是两看相厌还是快活美满,都是他的命吧,我作为一个母亲,能为他做到的只有这么多了。” 宁远承听了杨夫人的回答,眼睛垂了下来,默默的跟着一同看向了水里的鱼,半响,才沉沉的开口。 “小俞有您这样的母亲,已经是天生的好命了, 我自小父母双亡,从会吃饭起就会拿刀,在尸山血海里打滚长大,什么都得靠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骨肉相连,舐犊情深的亲情,若是有来生,但愿我也能投胎到如他这般的好人家,得您这样一位好母亲,那才是没有枉活这一生。” 杨夫人看似冷漠严厉,但其实心肠软得很,尤其是她还对宁远承的印象很好,见他如此说心里自然是有些怜悯,更加之有替秦知亦拉拢这位岭西将军的念头,想了想便道:“宁将军若不嫌弃,便拜我做干娘吧,以后这无忧谷也是你的家,我自会交代下去,这里的人待你如同待少主,从此你想来便来,就当是回家一样。” “真的吗?” 宁远承的眼睛瞬时亮了起来,眉目间的郁色一扫而光,似是激动又似感激,二话不说就要给杨夫人跪下行礼。 “拜见娘亲。” 他喊的是娘亲不是干娘,但杨夫人见他高兴成这个样子,也便随他去了,没让改口,抬手虚扶了一把,权当是受了他的晚辈礼,微笑着点头应声。 “好。” 乐之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他的身上已经被擦洗过,换上了干净的寝衣,虽然是很清爽但却是遍体生疼,尤其是腰,酸软得连支撑他坐起来都不行,动一下都忍不住皱眉轻轻“嘶”了声。 “醒了?” 秦知亦走过来坐在床边,握住了他的手,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饿不饿?你母亲刚才还打发人来叫我们过去一起吃午饭,我说你还未醒,怕是去不成了。” 乐之俞看见他就想起昨晚的事来,脸上不由自主的就红晕发烫,竭力想装作无事人一样,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但刚起来一半,就腰背发软,又给瘫了回去,羞恼之下,半嗔半怒的瞪了秦知亦一眼。 “还笑!都是你的错!” 秦知亦扶住了他,伸手替他在背后轻揉着,眉毛微挑了下,笑着点了点下颌。 “嗯,我的错。” 第87章 秋风寒凉,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飞得到处都是,在皇城的门外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给巍峨壮丽宫墙也平添了几分破败衰落之意。 往常这个时节,早有人来清扫干净,免得有碍观瞻,可今儿个这片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坐了一大群人,根本没法动手,也只能放着不管了。 皇帝下令关闭宫门戒严已有数十日,不上朝也不见臣子,只让人把奏折送进去,批改了再送出来,除此之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百官们见不到皇帝,又窥不见内情,难免忧心猜测,如今外头有各路兵马打着进京勤王的旗号蠢蠢欲动,蓄势待发,里头有罗越临挟持着皇帝意图不明,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事,太子又没回来,那京城岂不危矣? 万一这新朝没撑住,江山还没坐稳就变成了旧朝,他们这些臣子可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是死是活全凭新君的心情了。 所以不管是为了社稷还是为了私心,他们都不能再干等下去了,皇帝一天不临朝,他们就在这宫城外坐一天,不饮不食,不眠不休,拿出了死谏的气势,非要逼着皇帝和罗越临露面不可。 依着惯例,出现这种情况不管在哪朝都是很严重的事情,皇帝不管是安抚妥协也好,发怒杖责也罢,下旨斥责也行,终归是要拿出个态度来的。 可眼看着他们都在这儿坐了大半天,日头都快落山了,皇帝那边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连派个小内侍出来让他们回去都懒得说,显然是压根不打算理会他们。 “不大妙啊。” 有人叹着气,满脸忧色的看向兵部尚书道:“再这么等下去,怕是外头的叛军还没打过来,里面的皇位都要换人坐了,咱们是不是该想想法子,调兵攻城,把陛下救出来?” “不可。” 兵部尚书摇头,眉毛皱得死紧。 “强攻宫门视同谋反,若是咱们闯进去,结果发现陛下好端端的,也不领咱们的情,到时我们这些人可就要被宫里禁军当成叛逆,全部就地诛杀了。” “事情也未必就到了没有转机的地步,要不我们还是在等等看吧。” 另有一人说道:“罗越临现在也只有禁军可用,他手中虽有虎符,可各地驻军大都是太子殿下的旧部,就算是他能调来对抗叛军,可若发现他图谋不轨,妄想一手遮天,这些人也不可能为他卖命, 太子一旦回来,他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高了。” “可若是太子回不来呢?” 兵部尚书的脸色依旧是绷得紧紧的。 “你忘了太子在雁城遇袭,重伤不治的流言了吗?” 那人愣了愣,忙道:“既是流言,那肯定就不是真的啊,太子机敏神勇,身手不凡,手下还有数名精锐羽卫,怎么可能会······” “怎么就不可能?” 兵部尚书看了他一眼。 “难道你没发现自从这个流言传出来之后,太子就消无声息,再没有一点动静了吗?若是假的,他又怎么会任由罗越临裁撤东宫羽卫,给他扣上吃空饷的罪名,清除京城太子一党的势力,如此种种挑衅,他都无动于衷,连上书给陛下申诉一句都没有呢?是不是并非他不想,而是他真的有心无力,已经做不到了?” “这······” 周围人皆是倒吸了口凉气,神情复杂的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心里纷纷都在各自打着盘算。 各地驻军虽然会领命平叛,但太子若是真不行了,他们也不会任由江山旁落外人之手,肯定会扶个好掌控的傀儡起来当皇帝,好继续把兵权攥在自己手里。 肃王这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可不就是个最好的人选? 说起来,之前罗越临不是还打算让他儿子同肃王成婚吗?难不成,他是同外头的哪方势力勾结,在肃王那儿押了什么宝不成? 有不少心思活泛的人已经开始借口要去更衣,接二连三的起身,准备溜之大吉,去肃王那儿或者其他权贵处另寻出路。 “大人!” 从远处奔过来一个骑着马的传信使,疾驰到人群外面,跳下马急急忙忙的跑到兵部尚书的面前,拱手禀告。 “太子殿下有消息了!他正在回京的路上。” “什么?” 立刻有人收住了准备迈开的腿,齐齐的朝这边望了过来。 “当真?” 兵部尚书不自觉的松了口气,皱得死紧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忙追问道:“太子殿下身体可还好?他此番回京并未奉召,可有什么说法应对陛下吗?” 不知为何,传信使的表情有几分复杂。 “太子身体应该是康健无虞的,只是······” “清君侧?!” 皇帝不可置信的看着刚刚送进宫来的急报,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将急报狠狠的摔在地上,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走来走去。 “他疯了!他疯了!竟然连装都不装就要跟朕翻脸了吗?不去铲除那些谋逆的叛军反倒是去加入其中?这个混账东西!他就不怕玩火自焚吗?!” 罗越临垂眸,还在看着刚才与皇帝对弈的那局残棋,语气亦如往常一样轻缓平和,不见半点焦急。 “太子不是玩火自焚,而是计划缜密,破釜沉舟,与其无诏回京,处处受制,不如干脆打出清君侧的名头,光明正大的回来,一则可以先堵了那些以平叛为名进京地方兵马的嘴,使他们不得不站到太子这一边,不然他们就是师出无名自己打脸,二则可以让陛下尽快的驾崩,而谋害陛下的罪名,自然是由我这个佞臣承担,介时太子不费什么力气就既平了叛乱又除了奸佞,收揽民心顺利登基为帝,岂不是众望所归,事半功倍?” 皇帝的脸色铁青,脚步僵在那里,生了根一样半天都动不了,垂在袖子里的手却是微微颤抖,掌心里全是湿滑的冷汗,声音干涩的问了句。 “言初,你不怕吗?” 罗越临挑眉,转过脸望向了皇帝,微微笑了笑。 “人终有一死,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到时我就当着众人的面从宫城门口跳下去,自己了结,也省得临死前还要被泼脏水受羞辱,让您也为难。” “不,不!” 皇帝慌慌张张的扑过来,一把握住了罗越临的双臂,急切的说道:“言初,你快走吧,这宫里的东西,你愿意拿什么都可以拿走,去外面找个隐身之地好好藏起来,别叫他们找到你,先保住性命要紧。” 罗越临微怔了下,看着他急得满头是汗的额角,眼中有须臾的动容一闪而过,但随即又恢复如常,半丝端倪也看不出。 “我不走,我留在这儿陪着陛下。” “言初,你······” “陛下,别再劝我了。” 罗越临把手臂从皇帝的掌心轻轻挣脱了出来,起身走到了窗边,望着外面的落日余晖,淡然的说道:“我已经隐姓埋名藏了半辈子了,不想再藏下去了,就算是阴沟里的老鼠,也该有重见天日的权利,我要轰轰烈烈的在这世上活一遭,让天底所有的人都永远记得我,流芳百世做不到,那就遗臭万年,我虽死无悔。” 皇帝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言初,你好像背负着很多的秘密没告诉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罗越临并没有否认,只是意味不明的轻笑了声。 “这世上谁没有秘密呢?谁又会真的毫无保留的相信另一个人?就连陛下,不是也有着心底深埋的秘密,不肯告诉我吗。” 皇帝的嘴张了又合,仿若是有想把一切都倾吐而出的冲动,但最后终究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颓然的滑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不是不肯告诉你,只是怕你知道了会多一份危险,更怕······更怕你会因此觉得我无耻不堪,鄙夷厌恶了我······” 罗越临侧眸看着皇帝,忽而对他笑了起来,窗外的风吹起他鬓边散落的发丝,衬得整个人如同秋日湖水上的涟漪,写意而风流。 “陛下,论无耻不堪,您可赢不过我。” 秦知亦和宁远承走的那天,乐之俞躲在房间里面没有出去送。 不是不想送,而是不敢送。 他怕自己会抱着秦知亦哭得稀里哗啦,怎么都舍不得松手,前些天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心情又会土崩瓦解,既丢脸又会让秦知亦担心,他帮不上什么忙,能做到的,也只有不拖后腿了。 分开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漫长而难熬的,乐之俞也并没有长吁短叹的犯起相思病。 在开始郁郁寡欢了会儿后,很快就自己振作了起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从早到晚都把事情安排的满满当当,站桩,打拳,练剑,看书,写字,画画,忙得像只小陀螺,活力满满又干劲十足,同以前在无忧谷中那个懒懒散散只知道游手好闲做白日梦的公子哥儿简直是判若两人。 “难怪都说要立业先成家呢。”杨夫人看着自己如脱胎换骨一般的儿子,感概不已。 这门亲事,大约是结对了。 黄昏日落,乐之俞在外头同苏一他们玩了场摔跤,弄得一身的薄汗,刚想回屋去好好洗个澡换件衣裳再吃晚饭,却在踏进院子时,看见了个等在那里让他意想不到的熟人。 “你怎么在这儿?!”他惊讶不已的问道。 第88章 那人似是已在院中桂花树下等了许久,发间和肩膀上落满了星星点点的桂花,他却也不曾拂去,站在那儿动也不动,执着的望着门口,活像是块盼君归的大石头。 看见乐之俞回来,他的眼睛倏地便亮了起来,用力的挥了挥手臂,笑着喊了声。 “小俞!” “阿雁?” 乐之俞的眸子睁得圆溜溜的,一脸的错愕。 “你不是应该在回岭西的路上了吗?怎么又半路突然折返了?” 他问完不等宁远承回答,自己就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倒吸了口凉气,慌张道:“不会是秦哥哥那儿出了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 宁远承连忙摆手,解释道:“是我上次走时不慎落了样重要的东西在无忧谷,若让别人来取,只怕是进不来也说不明白,所以我就亲自回来找一找。” “哦,原来是这样。” 乐之俞拍了拍胸口,这才放下心来。 “差点吓死我,那你东西找到了吗?在这儿等了多久啊,怎么不让人早点去叫我?” “找到了。” 宁远承点了点头,眼神明亮的看着乐之俞,语调很是轻快。 “我先去见过了夫人,听说你在和人玩摔跤呢,我怕扫了你的兴,就没让人去通传,自己跑过来等了,也没多久。” “通传什么呀,咱们都老朋友了,不用讲究那些虚礼,直接过来一起玩呗。” 乐之俞解开绑在手腕上的缚带,扬起脸也看向宁远承,笑的眼睛都是弯弯的。 “我现在可厉害了,今天摔跤我可是赢了一大半的人呢,你真该来瞧瞧的。” 他的皮肤雪白,又因为太热而透着薄红,沁着汗湿的水汽,笑起来时漂亮的惊心动魄,又莫名透着一股无声的诱惑。 宁远承目光凝了下,像是不敢看似的,匆忙移开了视线,有些不自然道:“没关系,今天看不成,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的。” “干嘛要等以后,明天就可以呀。” 乐之俞笑道:“反正你来都来了,多住两天嘛,正好指点一下我的功夫,看有没有长进。” 宁远承垂着眼皮,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二话不说就答应他的要求,而是顿了顿,面露为难之色。 “我也很想留下来,只是岭西那边形势不大好,我必须尽快赶回去,以免事多生乱,待会儿我就要走了。” “待会儿就走?” 乐之俞讶然的张了下嘴。 “天都快黑了,你岂不是要赶夜路啊,这么急的吗?” “是有点急。” 宁远承道:“来这一遭本就耽误了,回去只能日夜兼程,天黑也没关系的,山下有人接应我们,你不必担心。” 虽然有点失望,但乐之俞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自然不会对宁远承耍小性子,当下便十分大方的表示理解,顺便邀请他进屋坐坐。 “那好歹吃了晚饭再走吧,要不我娘该骂我一点都不懂待客之道了。” 这个宁远承倒是没推辞,爽快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 乐之俞刚要踏上台阶去开门,却突然发现宁远承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人,身上披着斗篷,宽大的兜帽几乎将整张脸都给遮了起来,只隐隐看得到露出来的小巧下巴,白腻生光,线条流畅,精致得犹如雕琢一般,虽不知是男是女,但以管窥豹,应该是个美人没错。 这人的个子比宁远承矮上一头,也纤细柔弱得多,躲在后头,被遮了个严严实实,方才乐之俞只顾着跟宁远承聊天,竟是没发现还多了一个人。 “这位是?”他好奇的发问。 宁远承顺着乐之俞的目光看了那人一眼,随即又转过头来笑了笑。 “是我的随从,因为脸上出了疹子不能见风,所以只能穿成这样了。” “出疹子?” 乐之俞也没太在意,一边开门一边随口说了句。 “我以前也出过,擦了谷里大夫配的药就好了,走时让人给你拿上两罐吧。” “好啊,谢谢小俞。” 宁远承跟在他身旁也踏进了门槛,那个戴着兜帽的人紧随其后,反手将隔花扇门“吱呀”一声关了起来。 乐之俞从上次回来便没有再留侍女在屋里等着听使唤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都是自己动手做,饭是去杨夫人院子里一起吃,侍女们早上过来一趟打扫房间,收拾床铺和衣物,下午送茶点晚上送热水,其余的时候都不用来伺候。 因此这会儿,偌大的屋子里,也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阿雁,你先坐会啊,我身上汗津津的难受得很,先去换件衣裳就来。” 乐之俞说着,熟门熟路的往里间走,却忽然听到宁远承在身后开口道:“小俞,不用换了,我们现在就得离开。” “啊?” 宁远承的话让乐之俞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口鼻处就被人紧紧捂上了一块柔软的帕子。 帕子上带着浓烈的药香气,铺天盖地的侵袭了过来,猛烈沁入了乐之俞的咽喉,几乎是瞬间便让他脊背发软,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唔······” 他嘴里发出含糊的喊声,无力的挣扎着,想要逃脱束缚,可抓着他的那个人力气下得很足,压根就不给他任何挣脱的机会。 乐之俞两眼发黑,身子一点点的朝地上滑落下去,那人也随着他的动作蹲了下来,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琉璃似的,小心翼翼的护着他的头颈放在了铺着波斯毛毯的地面上。 而乐之俞也在昏昏沉沉中,终于看到了那人摘下兜帽后露出的一张脸。 一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乐之俞的心头猛的跳了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努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眼前的光亮却是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变成了漆黑的一片。 那人盯着乐之俞晕过去的面容看了会儿,默默的解开了身上的斗篷,想要给他披上。 但他还没碰到乐之俞的衣角,便横空伸出另一只手来,将斗篷夺了过去。 “罗无俞,你干这些歪门邪道的事情,果然是熟练的很。” 宁远承看似平静的话语里却有着毫不掩饰的讽刺,听的那人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的惨淡,勾着头站了起来,退到了一边,让出了位置。 给乐之俞系好斗篷,带上兜帽,遮得看不出一丝痕迹后,宁远承这才扶着他的手臂,挪到了自己的身后,起身将他背了起来,抬眼朝那人看了过去。 “这次,你可不要再露馅了。” 宁远承的脸上,是乐之俞从未见识过的冰冷神情,连说出的话也是冷得让人如堕冰窟。 “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让秦知亦提前知道人已经掉包了的消息,否则,我就真的要怀疑,你向我赎罪的诚意了。” 而罗无俞则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宁远承用这种生硬的态度同他说话,半点异议也没有,顺从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你放心,我会做好的。” 宁远承冷冷的看了他最后一眼,背着乐之俞朝门口走了过去,在打开门之际,罗无俞不自觉的向前追了两步,沙哑着嗓音唤了声。 “宁郎,我······” “闭嘴!” 他还未说完便被宁远承狠狠的打断。 “我说过,不许你再这么叫我,听了让人恶心。” 罗无俞的喉咙发紧,果真没有再说一句话,僵立在原地望着宁远承头也不回的背影,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才缓缓的抬起手来,擦去了已不知何时从眼尾静静流淌到唇边的两行苦涩泪水。 自作孽,不可活。 宁远承恨他,是应该的,受了那样几年生不如死的折磨,没有一剑杀了他,现在还愿意给他赎罪的机会,他已经很知足了。 走上前合上门,再转过身来时,罗无俞的脸上已不见半点泪痕,除了微微发红的眼底,表情神态竟和乐之俞刚才如出一辙,天真而纯粹。 “身上汗津津的难受得很,我得先去换件衣裳了。” 他自言自语的重复着乐之俞说过的话,抬脚朝里间走了过去。 第89章 乐之俞是被一阵惊雷炸醒的。 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周遭的光线昏暗而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隐隐听见有浪涛拍打着木板的响声,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纸上的动静,有两滴还被风吹着从缝隙里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冰凉的触感让乐之俞昏沉的意识终于是清醒了一点,喉咙里仿佛还充斥着残留的药味,又苦又涩,难受得几欲作呕,他摸索着用手腕支起身体,声音干涩的呢喃了句。 “水······” 很快就有人走了过来,递了一个小小的茶杯在他的唇边。 乐之俞什么也顾不上想,接过来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顺着咽喉沁入心脾,总算是缓解了那股难忍的药味,只是他喝得急了点,不小心又给呛到,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身边那人又弯腰给他拍着后背顺气,轻声道:“好点了吗?还要不要喝水?” 这声音落在乐之俞的耳朵里,就如同方才的惊雷一样,炸得他浑身打了个激灵,倏地把所有的事都想了起来。 阿雁,带斗篷的怪人,浸了迷药的帕子,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小俞?” 宁远承看着他失神发呆的表情,有些担心的伸出手,似乎是想探查一下他额头上热度。 但他的指尖还没碰到那块白皙如玉的皮肤,乐之俞就猛的朝后一躲,仿佛眼前之人是什么形容可怖的恶鬼一样。 “你到底是谁?” 他靠在墙角处,攒紧了拳头,摆出副防备的架势,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瞪得圆溜溜的。 “装成阿雁的样子,把我掳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宁远承怔怔的看着他,半响,却忽然牵动嘴角,苦笑了一下。 “哪怕是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愿意相信阿雁是个好人吗?”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摊开在手心上,朝乐之俞面前送了过去。 “这个,你可还记得?” 乐之俞维持着戒备的姿势不变,蹙眉看了那东西一眼。 这貌似是一块帕子,布料还很名贵,只不过是用好几条碎布缝补到一起的,上面还染着洗不掉的淡淡血迹,分明已经是一钱不值的废物,却被他这样小心的贴身收藏起来,应当是这东西对他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这是······” 莫名的熟悉感让乐之俞思索了一阵,终于是猛的想了起来。 这是当初在雁城郊外,他送给阿雁包扎伤口的那块帕子! “是我。” 宁远承对上乐之俞不可置信的眼神,抬手认真的揪了下自己的脸给他看。 “没有易容,没有假扮,我就是阿雁,你一直认识的那个阿雁。” 窗户被风骤然吹开,雨点混合着冰冷的湿意,争先恐后朝乐之俞打了过来,令他遍体生凉,彻彻底底的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呀?”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看向去关窗的宁远承,腾的翻身下床,光脚踩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带我去哪儿?” “船。” 宁远承言简意赅的回答了他,从窗前转过了身来。 “我要带你回岭西去。” “岭西?” 乐之俞讶然,抬手按住了自己生疼的额头,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你回岭西带我去干嘛呀?就算是想邀我去做客,也该光明正大的来说,怎么还下药绑我,你那个随从,他······” 说起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乐之俞忽而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些事情。 这世上相似的人或许有很多,但长相像到以假乱真,又同宁远承有交集的人,他似乎只知道一个。 被秦知亦抓住的青丹会少主。 给宁远承治病的神医不就是这个少主找来的吗,无利不起早,青丹会这么上赶着拉拢岭西,无非是也在贪图宁远承手里的兵权。 那这次宁远承同青丹会合谋,把他绑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乐之俞越想便越是心惊。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宁远承是绝对清楚乐之俞对秦知亦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这块软肋若是落到敌人手里,就会成为一把能刺破秦知亦心脏的利刃。 “你也想当皇帝吗?” 出乎意料的,面对乐之俞声音颤抖的质问,宁远承却没有默认或者是为自己找理由开脱,而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我一点都不想。” 他看着乐之俞,眼神亦如从前一样,真诚而明亮。 “但是如果你想当皇帝的话,我愿意帮你。” 什么? 乐之俞的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了,脱口而出道:“谁告诉你我想当皇帝的?我也一点都不想!” “是吗?” 看宁远承的表情,明显就是不相信的样子。 “可苏一他们之前同我闲聊时却告诉过我,你当初就是为了想复国当皇帝才同夫人决裂,跑出无忧谷去的。” 苏一苏二这个两个大嘴巴! 乐之俞气恼的握了下拳,他也不知道宁远承到底知道了多少内情,只得承认道:“是有这回事,但那个时候我······” 宁远承不等他说完又打断了他。 “我还听说,你那时为了能得到兵权助力,是想先来找到我的,但误打误撞之下,却错认了秦知亦,从此便和他纠缠到了一处,对不对?” 如果苏一苏二此时就在眼前的话,一定会被乐之俞扑过去狠揍一顿。 让你们多嘴!怎么什么话都敢胡乱往外说! 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站在那儿十分的难堪,面色都涨得通红,一句话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宁远承看到他这个反应,心下顿时了然,神情都轻松了不少。 “果然是真的,那现在我所做的,就是要把一切都拨乱反正,回到原来的道路上,你想夺江山登皇位,我可以尽全力帮你,让你得偿所愿。” “不是。” 乐之俞试图平心静气的跟他解释。 “那只是我以前的想法,现在我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根本就不是当皇帝的那块料子,就算把江山送到我手里我也保不住的,我觉得还是让秦哥哥来当比较合适。” “那好。” 宁远承立马点点头。 “就让秦知亦做他的皇帝去,你就跟我回岭西,等过一段时间,再把你母亲也接过来,以后我们一起在岭西天高海阔,自由自在的生活吧。” 乐之俞望着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执拗样子,似乎又看到了以前那个一根筋的傻阿雁,有些崩溃的捂住了眼睛,气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要怎么说你才明白,我,我不想当皇帝,但我也不想跟你回岭西,我只想和秦哥哥生活在一起,你快点放我走,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不好?” 船舱里沉寂了会儿,随后有宁远承的声音低低的响了起来。 “同秦知亦在一起有什么好?无非就是困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城里当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靠着帝王施舍着宠爱过日子,若是哪天他厌倦了你,你连逃都逃不出来,只能一辈子都躲在那方小小天地里痛苦和窒息,直到孤独终老,这样的生活,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乐之俞遮着眼睛的手僵在了那儿,半天没有放下来。 宁远承趁热打铁道:“我带你回岭西,并非是想强迫你同我在一起,而是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在岭西,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得到,而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不受任何规矩束缚,永远随心所欲,逍遥自在,多好呀。” 他说得很诚恳,描述的前景让人听了都忍不住心动,乐之俞似乎是态度也有所缓和,手臂垂落了下来,抬眼望向了宁远承,湿润的眸子清澈见底。 “秦哥哥不会折断我的翅膀,他会一辈子爱护我,尊重我,而我也愿意永远相信他,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阿雁,我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我也很愿意以后有机会能去岭西做客,但绝不是以现在这个方式,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就请马上把我送到岸边去,我可以自己回无忧谷,不耽误你的行程了。” 宁远承就这样与他对视,不答应也不拒绝,二个人沉默的僵持了许久,直到外头又是一个惊雷炸响,宁远承才沉沉的开了口。 “你睡了一整天,想必肯定饿了,我去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送过来。” 他说完,竟是就这样转身打开房门要走,乐之俞愕然之下又心生气恼,抬脚追了上去。 “我不吃东西!我要下船!” 宁远承在他马上就要追出来时,一把关上了门,随即便有清脆的落锁声传了过来。 乐之俞抬手锤在木门上,砸得框框作响,气急败坏的喊。 “阿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宁远承!你听见没有!” 可任凭他怎么折腾,门外始终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像是已经空无一人。 乐之俞砸的手都红肿生疼,嗓子也喊哑了,还是等不来开门,失望的扶着门跌坐到了地上,轻轻的喘着气。 现在可怎么办? 无忧谷那儿还有个冒名顶替他的,杨夫人能察觉出不对吗,秦哥哥这回还能及时来找到他吗? 我明明都有好好听话呆在家里了,怎么还是躲不过麻烦找上门呢,以前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有什么真龙气运,是天选之子,现在看来,是天选倒霉蛋才对······ “小俞。” 隔着门,沮丧的乐之俞又听到了宁远承的声音,低低的,却又坚定无比。 “总有一天,你会相信,我才是对的。” 第90章 杨夫人觉得乐之俞有点不对劲。 之前每天兴致勃勃的同侍从们舞枪弄棒,站桩练拳,再不就是摔跤拔河,闹得沸沸扬扬没个消停的时候,还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尖利无比的哨子带着人一大早就围着花园和后山跑步,吵得杨夫人都睡不好觉。 但脸上嫌弃归嫌弃,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比之以前那个好高骛远,只会满口大话又爱顶嘴的叛逆孩子来说,现在这个积极热情,脚踏实地,还愿意经常来陪她吃饭说话的乖巧儿子,可真是讨喜多了,吵就吵点吧,谷中常年寂寞,听着也添几分热闹。 不过从前几日开始,乐之俞忽而又安静了下来,也不出来同侍从们玩闹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焚香念经,据说是要静心参禅,为秦知亦祈福。 既是念经参禅,那自然就得吃斋戒荤,不能再过来同杨夫人一起吃饭了。 杨夫人刚开始时也并未在意,只当他是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顶多也就坚持两天,她还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参禅?他那个跳脱的性子,能坐得住才有鬼呢!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都四五日过去了,乐之俞到还真沉得住气,愣是深居简出,鲜少露面,送饭去的侍女们回来禀报说,公子跪与佛像前,诵经声不绝,一跪便是一整天,心意极诚。 本来杨夫人如今同乐之俞关系缓和亲近了,并不想过多的干涉他在做的事,可是这件事莫名的就透着一种蹊跷古怪,让她心里越来越疑惑,也越来越安定不下来,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错觉。 乐之俞还坐得住,她可坐不住了。 推开房门时,杨夫人被扑面而来的浓重檀香味儿给呛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拿着帕子捂在鼻尖,看着跪在蒲团上念着经文的那个纤细背影,不由自主的蹙紧了眉头。 “你把屋子弄得烟熏火燎,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到底在搞什么鬼?真中邪了不成?” 乐之俞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并未回头,只是把手中的经书缓缓的合上,抬头望向面前的一尊鎏金佛像,轻声道:“我没有中邪,我在替人祈福,也在替你赎罪。” 不知是不是因为吸入香灰烟尘太多,以致于口舌干燥,他的声音听起来远不如以前软糯清甜,而是多了一丝沙哑和沧桑。 但杨夫人也顾不上去深究这些细节了。 “替我赎罪?” 她的眉头蹙得更紧,没好气的瞪了乐之俞一眼。 “还说自己没中邪,这都开始胡言乱语了,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罪要赎的?” 乐之俞笑了笑,把经书放在桌子上,双手合十颌首低声念了句佛号。 “地藏经上说,抛弃孩子的人,死后要下地狱轮回受苦,永世不得翻身,您听了不害怕吗?” 杨夫人脸上的神色蓦地一变。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心知肚明,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又何必装傻呢?” 乐之俞站起转身,微笑着冲她挑起了眉毛。 “好久不见啊,娘亲。” 他把“娘亲”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发泄多年累积的怨恨不平一样,要让这个称呼嚼碎撕烂再吞进肚子里,方能稍稍解气。 杨夫人的身子僵在了那里,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着帕子的手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是你······不可能,你不是已经,已经······” “已经死了?” 乐之俞,不,应该是罗无俞,脸上带着似讥还嘲的笑意,一步步朝杨夫人这边走了过来。 “是啊,你巴不得我早死了,这样你就可以安慰自己当年抛下我是对的,反正我也活不久,何必在我身上白费力气呢。” “不是的!” 杨夫人急急的否认,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痛色。 “当时把你留下实在是迫不得已,后来好几年我都偷偷派人去打听过你的消息,可是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就好像世上没有你这个人一样,我几经周折花重金买通了罗家的一个管事,他说你很早就得病死了,还给我派去的人看了你的牌位,所以我才信了的。” “这样你就信了啊?” 罗无俞走到了她面前,语气天真的笑了下。 “那你还真是好骗呢。” 他一把撩起自己的衣袖,将小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和掌心发黄的老茧尽数袒露在杨夫人的面前。 “我倒是情愿死了,也好过被自己的亲爹送进比阎罗殿还可怕的地方受训,挨打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完不成教头的任务就会被吊起来饿上一整天,就算是病得快死了都不能免罚,稍大一些就要跟别的刺客一起出去杀人,若是不敢动手,回来就又是一顿毒打,娘亲,那个时候,你在哪儿呢?” 杨夫人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她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摸摸罗无俞胳膊上的伤痕,却被他毫不犹豫的挥开,又笑了声。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不光学杀人,还要去青楼暗寮学怎么勾引男人,怎么伺候女人,怎么玩弄人心,怎么在床笫间引诱情人说出实话,为我卖命······” “够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杨夫人已是泪如雨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忍再听。 罗无俞按住她的手腕,硬生生的拽了下来,盯住了她的眼睛。 “为什么不能说?你不想知道我在与你分开的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吗?你不为我心疼不安慰我吗?还是说,你满心满眼里,只有乐之俞才是你的孩子吗?” 杨夫人满脸是泪,哀伤的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下意识的摇着头。 她似乎已经到了奔溃的边缘,但罗无俞却并不打算放过她,依旧一字一句的往她心上扎。 “你当年从罗家逃走时,因为我大哭大闹而乐之俞乖巧听话,你怕哭声引人来追,所以就弃了我抱着乐之俞跑了,旧朝时我不在京城露面,你找不到我还情有可原,那新朝时,罗家公子跟肃王的事儿闹得天下皆知,我不信你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就不好奇罗越临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年纪还正好对得上?为什么你不派人来查?你分明就是掩耳盗铃,做贼心虚,根本不想认我!” “不是的,不是的······” 杨夫人喉头哽咽,艰难的说道:“当年我有孕之时,就听到不少罗越临同那些高门权贵不清不楚的流言,男男女女的,说什么的都有,私生子都传出好几个了,所以我以为你,你也是······” 罗越临的那些风流韵事自然是杨夫人深恶痛绝,咬牙切齿的耻辱回忆,就算知道了他又冒出个儿子,这个儿子还同什么皇子不清不楚,她只会恶心作呕,连听到都觉得是污了自己的耳朵,又怎么可能去探根问底,查个究竟呢。 罗无俞松开了杨夫人的手腕,眼神也由愤怒怨恨瞬间变化为纯真无辜,温和的笑了笑。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免得伤了我们母子间的感情,只要以后娘亲也能像爱护乐之俞一样的爱护下我,那我死也瞑目了。” 杨夫人本来是泣不成声的拿帕子抹眼泪,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抓住了罗无俞的肩膀,语气慌张的直发抖。 “他人呢?你把他怎么了?” 罗无俞的嘴角慢慢的收敛起来,抿成了一条直线,半响,冷笑了声。 “放心,他好得很,正在同宁将军去往岭西的路上,以后还是会过着衣食无忧,有人宠有人疼的快活日子,你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岭西?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杨夫人想起前几天宁远承的突然来访,心里冰凉一片,又急又悔的揪紧了手里的帕子。 “我不该这么大意的,我怎么能随便就放他进来,我······” “得了。” 罗无俞瞥了她一眼,道:“你拉拢宁将军,还苦心积虑的收他做义子,不就是想为你的宝贝儿子乐之俞找个大靠山吗?这样他将来才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不会因为没有家世依仗就被朝臣权贵欺负弹劾,也让太子有所顾忌,不会因为喜新厌旧,想要子嗣,就轻易废黜他的皇后位,我猜得可对?” 杨夫人动了动苍白的嘴唇,还没来得及说话,罗无俞马上又开了口。 “其实何需这般麻烦,你心里也清楚,乐之俞根本就不适合在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皇城里生活,太子现在爱他貌美鲜活,等没了这股新鲜劲儿,就凭他那个愚笨不堪的脑子,只怕转眼间就能被人给害死,倒不如去岭西天高皇帝远,和宁将军做对神仙眷侣,快活又自在,岂不是两全其美?” 震惊之下,杨夫人摇摇欲坠得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她一贯的冷静和雷厉风行在这一刻全然不复存在,心神大乱。 “不,不行,你们不能这么做,他喜欢的是太子,怎么可能愿意留在岭西?你们这是害了他!而且,你也不可能瞒得过太子,肯定会被他认出来的,到那时你可就完了呀······” “这就不劳您操心了,我自有应对之法。” 罗无俞扶住了她,又是微微笑了一笑。 “只要在那之前,您替我稍稍瞒一下就好了,我想,为了他的安危,也为了我的安危,您会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要求的,对吗,娘亲?” 第91章 深夜雨后,京城大街上的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湿润透亮,在夜色下映照着冷冷的水光。 很快这水光便在疾驰而过的大批兵马蹄下踩得支离破碎,同地面一起,剧烈的震动了起来,动静大得仿若是要天翻地覆一般。 京城的人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只听动静便知道是城门失守了,外头的兵马闯了进来,这是要直逼皇宫而去,肃清朝野,重定乾坤。 重重紧闭的高楼宅院背后,也不乏有世家朝臣里的明眼人在窃窃私语,分析局势。 “什么城门失守啊,分明就是孙清江与太子里应外合,主动开的门!” “是啊,罗越临以为撤换了孙清江的守正之位就能高枕无忧了,殊不知城门吏和五城兵马司里头早就被太子这边的人给控制住了,罗越临把守正和指挥使都换成自己的人又能如何,不过也是空中楼阁罢了。” “所以说罗越临自负聪明,其实根本就看不清局势,坐上皇位的虽是陛下,又收了太子的虎符,缴了他的兵权,后来还裁撤掉了东宫羽卫,表面上太子是孤立无援,日渐式微,可他也不想想,这新朝江山都是太子打下来的,光凭他在军中的威信,有没有虎符在手还有什么重要的,照样能调动各路兵马,震慑四方,而罗越临手中除了陛下和禁军,又有什么能跟他斗的筹码啊!” 另有一人摇摇头,别有番看法。 “倒也不是罗越临看不清局势,一意孤行,而是他只能趁着太子不在京时,大胆赌上一赌,若是赌赢了,太子身死,东宫倒台,肃王又是个庸才,靠着陛下对罗越临的倚重程度,他很快就能发展出自己的势力,真正的权倾朝野,可有太子在一日,他就好比是头上悬了一把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重压之下,难免就会操之过急了。” “这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摊上太子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既能领兵又懂策略,之前隐忍不发,静观其变,让罗越临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行事越发的放肆乖张,弄得到处流言四起,怨声载道,太子这时再顺势而为,打着清君侧之名回京,光明正大的杀了罗越临立威,不知多少人要拍手称快呢。” 屋子里顿时响起不少附和之声。 “对啊,本来太子碍着和陛下有父子君臣的伦理纲常,不好直接动手,罗越临这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白送给了太子一个大好的机会了。” “机会也要看是谁把握啊,太子先在镇北关集结兵力,又汇同各地勤王之军,不过数日之内就连夺十几座要塞之地,就连京城外道的驻防也是他的旧部,根本不会阻拦,他这一路几乎可以称的上是兵不血刃,突飞猛进,换了其他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顺利?” “的确是顺利的很,眼下离太子登位就剩最后一个阻碍了。” 靠在窗边透过缝隙窥看外头兵马过境的一人收回了视线,意味深长的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道:“你们猜,宫里的大铜钟会在今晚撞响还是在明早呢?” 众人互相看了看,神色微妙的交换了个眼神。 宫里的铜钟只会在祭祀和皇帝殡天的时候被敲响,太子此次破釜沉舟领兵而来,便已经是同皇帝公然撕破了脸,不可能还会留着他活到明天的,当然,对外宣称害死皇帝的罪魁祸首,只会是罗越临,有这么好的替罪羊,不用白不用。 天,马上要变了啊。 宫门紧闭的高大城墙外,一个浑身带血的禁军头目正怒睁着双眼,胸口中箭,从高高的墙头坠落下来,重重的砸在乌泱泱如虎狼一般的兵马阵前。 他刚刚还在城头大声斥责太子无诏进京,夜闯宫门,是为谋逆,转瞬之间便已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再也开不了口。 秦知亦坐与骏马之上,将手中用过的弓箭递给了身边的属下,神色淡淡的发号施令。 “攻城。” “是!” 正殿寝宫里,连日来因为惊惶过度而卧病在床的皇帝听着耳边隐隐传来的喊杀之声,一把抓住了罗越临的手,心惊胆颤的问。 “言初,这是什么动静?是不是他已经来了?他来要我的命了······” “不会的。” 罗越临轻轻的挣脱皇帝的手,起身从床边站了起来。 “太子当初能甘心把皇位让给您,说明他还是有几分纯孝,弑父杀君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想必他还是做不出来的,顶多也就是逼您下旨禅位,再把您软禁起来罢了。” 他说得轻轻巧巧,皇帝却听得面如土色。 禅位软禁难道就是什么好下场了吗?不见天日,困与暗室,连死都不如! 怎么会这样,朕明明已经坐上皇位了,怎么就顷刻之间高楼瓦解,失去一切? 那个孽子,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陛下!” 大门被撞开,有内侍连滚带爬的跑进来,两腿发软的跪在殿中,哭丧着声音禀道:“宫门被攻破,内城禁军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已经溃散,太子殿下领兵正向陛下寝宫而来,马上就要到了······” 什么?! 皇帝惊怒之下仓皇坐起,胸口顿时感到一阵剧烈的闷痛,仿若有千万根尖刺在朝心脏住狠狠的刺下,令他痛苦万分的揪紧了胸前的衣襟,两眼一翻,往后晕倒了在了床榻之上。 殿中的内侍们惊慌失措的围了上去,似是无头苍蝇一般乱哄哄挤在皇帝榻前,口中呼喊不绝。 “陛下,陛下,您快醒醒啊!” “太医呢?太医快来呀!” “宫里乱成这样,现在哪还找得到太医啊,快想想其他的法子吧。” “我们哪有什么法子可想呀!” 他们都是皇帝身边亲近服侍的人,若是太子登位,不可能还留着他们的命,皇帝若好端端的,他们还有一丝生机,皇帝若是死了,他们也只有去陪葬的命了。 “罗大人,现在怎么办啊?您快拿个主意吧!” 被当做救命稻草的罗越临却对他们脸上的惊惶之色视若无睹似的,慢条斯理的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迈步缓缓的朝殿门口走了过去。 越是临近外面,就越能闻到弥漫而来的血腥之气,远处有禁军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还有在奔跑抵挡的,但都是螳臂当车,无力回天,闯进宫来的兵马势不可挡,飞快的往寝宫门口围拢了过来,密密麻麻如铜墙铁壁,绝不让有一个人逃出去的可能。 罗越临一身的青缎衣袍在夜风中吹得飞扬卷起,衬着他秀美儒雅的面容,飘飘然出尘脱俗,犹如仙人一般。 可惜守在门口面带杀气的士卒们并不被他的绰约风姿所打动,他的前脚刚刚踏出门槛,后脚就已经被两把锋利雪亮的长刀架上了脖颈。 “跪下!”拿着刀的兵朝他厉声喝道。 罗越临不为所动,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望着从人群后踏上台阶渐渐出现在视线里的俊逸年轻人,亲切的一笑。 “好歹我也算是太子殿下的岳丈,初次见面,殿下是不是该对长辈客气些呢?” 秦知亦并不惊讶。 杨夫人知道乐之俞与罗越临的父子关系是瞒不过去的,在无忧谷时,就已将当年的恩怨是非都坦诚告诉过了秦知亦,并且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因为罗越临是乐之俞的父亲就手下留情,这般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徒,便是千刀万剐了也不为过。 直到见到了罗越临本人,秦知亦才真正明白了杨夫人所言非虚。 这的确是个虚有其表,没有半点廉耻之心的小人。 “你不配。” 他冷冷拒绝了罗越临的攀关系套近乎,刚要抬手让人把他押下去,罗越临却挑眉,拉长了声音道:“话可别说的太早,不如,先看看这个吧。” 扬袖一挥,有样碧绿晶莹的东西便从罗越临手上掷向了秦知亦的面前。 那东西还在空中飞跃时,秦知亦便觉得眼熟,待接住垂眸一看,心瞬时便沉了下去。 是那块他送给乐之俞的翡翠。 罗越临看着他的脸色,笑容如沐春风。 “如何?现在我还配不配殿下对我客气些了?” 秦知亦捏紧了手中的翡翠,抬眼看向他,语气中寒意沉沉。 “他若少了一根头发,我要你生不如死。” 罗越临又是笑了笑。 “殿下不必紧张,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又怎会为难他?那般乖巧漂亮的孩子,我也是一样的心疼啊,他现在很安全,什么事也不会有。” 说着他话锋便是一转。 “不过殿下若还是让人把刀架在他亲生父亲的脖子上,就难保这个孝顺孩子知道后,会不会病急乱投医,做出什么蠢事来了。”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宛如一个担忧孩子的慈爱父亲,可秦知亦听得出来,罗越临是在毫不掩饰的拿乐之俞来威胁他。 短暂的沉寂过后,秦知亦目光冰冷的看着罗越临,挥手让士卒们把刀收了起来,离着罗越临退开了一段距离。 夜空中忽有烟花直冲云霄,在黑幕中炸开绚丽的花火,美得让人眼花缭乱。 “呀,摘星楼竣工了呢。” 罗越临微微仰头望了下天空,眉眼中带着通畅的笑意,随之又看向了秦知亦。 “贤婿,可否赏光,同我一起登高望远,共览京城夜景啊?” 第92章 乐之俞对于京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此刻正坐在荒郊野外的大石头上,闷不做声的低着头,玉白的手指赌气一样把腰带上垂下来的细长流苏扯了个乱七八糟。 大约是宁远承觉得凭乐之俞这个脑子和体力,根本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所以没有再给乐之俞喂过药,也没有绑着他限制他的行动,甚至都不会派人处处盯着他,这让乐之俞一刻也没放弃过能逃跑的机会,见缝插针逮着空当儿就跑。 一路上,他想尽了各种办法,可每次都是还没跑出去三丈远就被宁远承给找了回去。 眼看着离岭西越来越近,自己却还没法儿脱身,乐之俞就越发的心急如焚。 他知道一旦踏进岭西的地界,那就是到了宁远承的势力范围,如同鸟被关进了铁笼里,彻底要和外面隔绝开来,他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今天在驿站那儿,他好不容易同一个异族商队搭上了话,偷偷摸摸借了套异族女子的衣裳穿上,混在队伍里瞒天过海,倒真的让他躲开了宁远承和随从的视线,远远的走到了另一条山间道路上。 可惜还没等他高兴多久,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异族商队领头人就对乐之俞露出了藏在和蔼热情的面容下,图谋不轨的丑陋心思。 这个商队做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贩卖熊皮貂毛的生意,而是流窜边塞各地,或拐或骗,或者直接明抢,掳了长相出众的少男少女回去重金卖给邻国贵族们做奴隶,以供糟践玩乐。 乐之俞找到他们帮忙,简直可以说是兔子掉进了狼窝,自己送上门了。 得到这般品相绝佳的美人儿,对络腮胡来说,不亚于是天上掉馅饼,他心痒难耐,想要把乐之俞卖个大价钱之前,先好好享受一把,于是就故意带着队伍进了个人烟稀少的树林,借口要和乐之俞一起去溪边打水,从身后扑过来就想用强占便宜。 得多亏了乐之俞之前的拳脚和摔跤没有白练,他在听到身后传来的风声时就心生警觉,迅速的勾头弯腰,翻滚着避开络腮胡的突然袭击,顺带着还伸出脚去,绊了这人一个大跟头。 如今的乐之俞,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自然不会还傻乎乎的以为这只是一个误会,他并没有留在原地生气的询问缘由,而是趁着那人跌在地上还爬不起来时,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眼看到手的肉飞了,络腮胡气得滋哇乱叫,大喊着一些乐之俞听不懂的话,很快其他的异族人就听到了动静,闻声追了过来。 乐之俞连头都没敢回,死死咬着牙,拼了命一样往丛林深处逃去。 光凭他那点粗浅功夫,对付一个异族人也许勉强还行,要是那帮人一拥而上,群起攻之,他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 危急之时,宁远承从天而降,手中长刀寒光烁烁,一刀便砍了那个络腮胡的首级,杀得那帮异族人血光四溅,纷纷倒地,惨叫声几乎撕裂天际。 乐之俞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他转眼看到后头大杀四方的宁远承时,崩溃的心情不亚于刚才被那群凶神恶煞的歹人追赶。 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你能不能别让我再看到你了! 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摆脱宁远承的机会,尽管已经累到气喘吁吁,他还是拖着两条已经跑得酸痛沉重的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林子里冲。 天色昏暗,辨不清方向,地面又坎坷不平,乐之俞慌乱之下,一脚踩空,差点就要掉下猎人废弃的一个深邃陷阱里,还是及时赶到的宁远承拎住了他的后颈衣裳,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气力用尽,又受了惊吓,乐之俞现在就如同被猫戏耍够了后按在爪下的小耗子,想跑也跑不动了。 这里地方荒僻,夜间行路太过危险,宁远承与手下的随从们也失散了,为了稳妥起见,便只能同乐之俞在林中露宿一晚。 找了个避风处,宁远承捡了些枯枝架成堆,用火折子点燃烧起来后,回头看见还穿着异族女子衣裳闷闷不乐的乐之俞,想了想,脱下自己的外袍递了过去。 “夜里风凉,你穿得单薄,把这个披上吧。” 乐之俞不接,看也不看,直接扭过头去,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宁远承眼神黯淡了一下,默默的把手缩了回来,将衣服叠好放在了乐之俞坐着的那块石头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不气馁的递了过去。 “你从驿站走的时候连晚饭都没吃,饿了吧?这是我特意给你带出来的杏仁酥,你多少吃点,不然晚上饿醒了会很难受的。” 杏仁酥又香又甜,乐之俞平日里很喜欢吃,尤其还是在现在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的时候,光听这三个字都要忍不住流口水了,可他听着宁远承的声音,心中的怨气却蹭蹭直往上冒,一巴掌便打掉了宁远承递到面前的纸包,倏地起身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在驿站的时候,你早就发现了我男扮女装混在那些人里头,却装作不知道,背地里看我笑话,还有之前那么多次,你都是在刻意装瞎作哑,让我以为有了可以逃走的希望,再马上出来亲手毁了这份希望,看着我这个傻子总是白费力气,空欢喜一场,你是不是特别得意?觉得我就是世上最愚蠢可笑的人是不是!” “不是的。” 宁远承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表情是毫不含糊的真诚。 “我只是看你每次逃跑成功后都很开心的样子,就想着让你多开心几次,也免得路上无聊,只要别跑远了就行。” 乐之俞被他理直气壮的话噎住,胸口像是塞了一大团棉花进去,闷得几乎要窒息。 逃也逃不了,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走,说也说不通,他对宁远承根本是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带回到岭西去。 “小俞。” 宁远承想去拉乐之俞的胳膊让他坐下来,但又怕他不高兴,到底是没敢伸出手去,垂下眼皮盯着地上散落一地的杏仁酥,声音放得很轻。 “除了放你走,别的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好啊!” 乐之俞语气生硬的说道:“那你把翡翠还我。” 这回轮到宁远承被话噎住,他顿了顿,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俞,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信,我连见都没见过你的翡翠,更没有拿走它。” “翡翠我一直都是贴身带着的,在船上醒来之后就不见了,不是你是谁?” 乐之俞又是愤怒又是委屈,眼底都开始有泪水在滴溜溜的打转,却又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那是秦哥哥送我的,是他母亲的遗物,要是被我弄丢了,以后我还有什么脸见他,你把它还给我,还给我······” 说到后头他已是坚持不住,紧绷的神经像是崩断了一样,声音都带着哭腔,豆大的泪珠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在脸上滑出两道泪痕,粉光融融的,看着都令人心疼的很。 宁远承手足无措的站在他面前,不知该怎么哄他才好,明明高出了一大截,却仿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弯着腰可怜巴巴的看向他。 “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拿翡翠,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会帮你找回来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不好!我不相信你。” 乐之俞用力的擦了下眼泪,努力的收起脆弱的一面,红着眼睛瞪着宁远承。 “你就是个大骗子,骗得我好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宁远承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眼神受伤的看着乐之俞,低低的又叹了口气,落寞的转身,捡起地上的枯枝往火堆里送过去,好让火烧得更旺些,驱散这深夜里沁入骨髓的寒凉。 蓦地,他耳尖一动,抬手将燃着火的树枝奋力向空中投掷了出去。 火花在夜色下猛然撞上了闪着冰冷银光的弩箭,宛如烟花一般,刺眼而灿烂。 “躲起来!”宁远承抽出腰间长刀,对着乐之俞大声喊道。 第93章 罗越临眼看就是死到临头了,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邀人去摘星楼赏夜景,任谁都会觉得事有蹊跷。 京城局势已经完全在秦知亦的掌控下,他根本不用再理会罗越临,如今只差敲响铜钟,向天下宣告皇帝殡天的消息,明日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登基为新君了。 夜长梦多这四个字,秦知亦不可能不懂。 但他还是答应了罗越临不怀好意的要求,甚至连权衡利弊的些许犹豫都没有,直接就带着人一同前往了摘星楼。 这份干脆利落的态度让罗越临都有些意外,他看向秦知亦的眼神里除了惊讶,甚至还多了一分怜悯。 “以前常听闻殿下性子冷漠疏离,从不耽溺与情爱之事,我还暗自赞叹,殿下是天生的帝王心,深谙孤家寡人之道,却没成想,这石头也是能开花的, 为了我儿子,竟愿意对我让步至此,一时间,我都不知道是该为我以前看走了眼而叹息,还是该为了我儿子遇到了份难得的赤诚真心而欢喜了。” 秦知亦看了他一眼,声色冷冷淡淡的。 “你不用在这里与我阴阳怪气,似你这种龌龊卑鄙,抛妻弃子的小人,只配蝇营狗苟,一个人活在污渠沟里,别妄想着拖他下水,他不会认你,我也不会因为他而对你手下留情。” “哦?” 罗越临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拂了拂衣摆,抬步迈上了摘星楼的台阶。 “殿下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个龌蹉卑鄙的小人,但抛妻弃子这个罪名我可是不认的。” 因为赶工太急,摘星楼的台阶来不及刷漆加固,脚步踩在木质楼梯上时还会“咯吱”作响,扰得人耳中呱噪的很,但这并不影响罗越临语气轻缓,一边上着楼梯,一边还在慢慢悠悠的讲着当年的一些旧事。 “杨氏当年被族中长辈逼婚,是她来央求我带她私奔的,还指天发誓说无论我是何样人,她都永远对我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可结果呢,我将一切都坦诚相告后,她却接受不了,轻易的就忘了她的誓言,要带着孩子永远的离开我了。” 罗越临顿了下,又嗤笑一声。 “难道殿下真以为,光凭着她一个独身的年轻妇人,就能抱着孩子轻易的逃出京城?那么乱的世道,她却没遇上任何的骗子强盗,山贼匪患,不但能安安稳稳的寻到住处,还能顺风顺水的做起生意,没有流氓地痞捣乱,也没有官府税吏找茬,短短时日就能小本万利,挣到金山银山一大笔钱,若无人在背后暗中庇护,她便是再聪明,再有经商之才,也是绝对不可能做得到的。”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是他没有抛弃杨夫人和孩子,反倒是一直在暗地里帮忙和保护她们? 秦知亦敛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沉声道:“无忧谷,是你引他们去的?” “不错。” 罗越临点了点头,语调带着些轻嘲。 “杨氏遇见的那个世外高人是我安排的,无忧谷,也是我精心为她们母子挑选的隐居之地,杨氏心高气傲,又恨我入骨,可若是她知道,她能在这种桃源之地过上富足悠闲,让人梦寐以求的日子全都是拜我这个仇人所赐,会不会把脸也给气歪呢,哈哈哈······” 秦知亦没说话,稍稍抬眸,看向了罗越临的背影。 他当然不会相信罗越临的一面之词,可他也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罗越临笑声中的苦涩和悲凉。 这一笔夹杂着阴谋算计,真心假意的陈年旧账,孰是孰非,已经无从辨明了。 罗越临笑着,又叹息了一声。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殿下的同情心,而是想让殿下知道,如果做不到接受对方的一切,就不要轻易许下什么不离不弃的誓言,也不要头脑发晕,去相信这种誓言,免得到最后,落得个劳燕分飞,害人害己的下场,何苦来哉啊。” “你似乎话中有话。” 秦知亦神情沉静,淡淡道:“既已到了这种时候,就无需含沙射影,有话不妨明说。” 罗越临回头看了看他,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些。 “殿下多心了,我哪有什么含沙射影,只不过是作为过来人,想给殿下一点忠告罢了,免得将来与我儿子有什么利益分歧之时,不思己过,不愿妥协,反倒怨恨憎怪起他来。” “我与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秦知亦眉眼冷厉,语气亦是寒凉入骨。 “青丹会我会连根拔除,京城中你的爪牙暗桩我也会全部找出,一个不留,你为之疯癫半生的复国大业永远只能成为一座空中楼阁,无人会来承继。” 罗越临的脚步停了下,唇边笑意无声无息的消失殆尽,半响,重新迈上了向上的台阶,声音变的毫无起伏,僵硬的像块木头。 “你错了。” 他说道:“我要的不是复国,而是新生。” 好古怪的一句话,却又隐隐透着惊天骇浪的力量,仿佛罗越临此去摘星楼顶,不是去夜赏美景,而是去改天换地的。 摘星楼高耸入云,台阶弯弯绕绕,陡峭又漫长,寻常人若是从底部登上来,定会气喘吁吁,两腿酸软的瘫倒在地。 秦知亦是习武之人,身形轻盈,步伐矫健,上来时依旧是脸不红气不喘,丝毫无损。 罗越临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也没有什么疲累之态,轻步如飞的走到了顶楼的中央站定,抬头望向天上的明月,广袖飘飘,仪态万方,仿若是仙人要乘风归去一般。 “神主。” 等候在那儿的云致雨见到他来,立刻上前拱手恭敬行礼。 “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将整个京城都夷为平地。” “好。” 罗越临将视线从月亮上收了回来,投到了秦知亦的那边,挑眉笑了笑。 “殿下见多识广,想必一定认识这些稀罕的物件吧。” 他口中的那些“稀罕物件”指的是分布在摘星楼顶部四周,乌漆墨黑的西洋火炮。 秦知亦的目光沉了下来。 看这些火炮的大小外形,应当是西洋那边最新式也是最厉害的一种,价值万金,威力巨大,只需一架便能轰倒成百上千人,这里足有十几架,又居高临下占据了极好的地形,云致雨方才说的可把京城夷为平地的那句话,绝非戏言。 “你有这般无往不利的杀器,为何我攻城之时不用?” 秦知亦脸上并不见惊慌害怕之色,语气沉着冷静。 “玉石俱焚对你有何好处?京城毁了,你的皇帝梦不也彻底碎了吗?” 罗越临轻笑一声。 “贤婿,留着你的命,自然是为了我的儿子啊,这便算是我这个父亲弥补多年来未曾陪伴他长大的愧疚之心吧。” 他说着,又嘲讽的看了眼秦知亦。 “再者,凭我的手段,若是想当皇帝,我在上一朝便已经当了,也不必等到现在,我说过,我要的不是复国,而是新生。” “你所谓的新生,就是让成千上万的无辜之人成为炮灰亡魂?”秦知亦冷冷道。 “无辜?” 罗越临忽然大笑了起来,袍袖一挥,指向了高楼的底下。 “这里头,有哪一个无辜?世家门阀,朝臣权贵都是见风使舵的狗,谁当皇帝他们就对着谁摇尾奉承,阿谀谄媚,背后狗仗人势,捞尽了好处,皇帝倒台了,他们又一拥而上,啖血噬肉,抢夺残羹剩饭,转头再对着新君山呼万岁,痛斥旧主,开始新的轮回,你说,这群背主忘恩,贪得无厌的豺狼,该不该全都死绝,化成劫灰彻底消失?!” “你说的也许有几分道理,但那些平民百姓呢?” 秦知亦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改朝换代,得利的是权贵,可受苦的永远是他们,凭什么你要让他们也陪着去死呢?” “殿下,你又错了。” 罗越临嘴角勾起个诡异的弧度,笑得意味深长。 “既然他们活得猪狗不如,那样的辛苦,那我就不是送他们去死,而是给他们解脱,来生让他们别托生在天子脚下,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诡辩。”秦知亦声音冷冷的。 “为一己私欲滥杀无辜,还要给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当真是虚伪已极,无药可救。” “殿下过奖了。” 罗越临不怒反笑,坦然的看向他。 “我本来就无药可救,也不指望有人来救我,今夜过后,我的名字将载入史册,流传千秋万代,永远都被人记住和畏惧,这岂不比当个有名无实的皇帝要来得痛快得多?” 秦知亦眉心微动,抿紧了唇,似是不想再与他废话。 而罗越临则心情大好的扬起了手。 “开始吧。” “是。” 云致雨应声,挥动了手中的令旗,守在各个火炮前的随从立刻点燃了引线。 罗越临转过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快活畅意,笑盈盈的准备迎接惊天巨响,火山汤海的大场面。 可是他等了许久,等到引线都烧得光秃秃的一点不剩,还是没有等到炮火响起来的那一刻。 “怎么回事?” 他蹙着眉,转头刚要招云致雨过来问话,却发现云致雨已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站到了秦知亦的旁边,嘲讽的看着他。 “神主,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 “你······” 罗越临眼睛睁大,语塞了一下,忽的就明白了过来,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收敛了起来,阴沉得可怕。 “你敢背叛我?” “为什么不敢?” 云致雨哼了声,毫无怯意的与他对视。 “你这种六亲不认,冷血自私的疯子,有什么值得我忠心的?” “呵。” 罗越临冷笑道:“你不想要解药了?想一辈子都活在生不如死的折磨里?” “当然不想。” 云致雨也跟着笑了笑。 “我被你用毒控制这么些年,早受够了,幸得太子殿下赐了我真正的解药,除了我的病根,以后终于不用再受折磨了。” 罗越临看着他,又看着秦知亦,面容扭曲,眼神阴狠得像条蓄势待发的毒蛇,恨不得扑过来咬住他们的喉咙一样。 “好,好,好!” 对恃了半响后,他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已无力回天的败局,自暴自弃一样笑了起来。 “我筹谋这么多年,竟败得这般荒唐,哈哈哈,看来,是天意如此啊。” 罗越临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捂着肚子连连后退,踉跄着靠在了楼顶边缘红木的栏杆上。 秦知亦一直冷淡的看着他,沉声开了口。 “你不是败在天意,而是败在人心。” “人心?哈哈哈······” 罗越临还是大笑不止,神情癫狂,挑眼看向秦知亦,语气轻浮又森然。 “殿下,人心可远比你想象得还要可怕,你赢了我也没什么了不起,毕竟,我的儿子会替我赢回来的。” 他说完,笑声戛然而止,没有任何征兆的翻过了栏杆,纵身从高处一跃而下。 第94章 罗越临死了,以一种极为草率而惨烈的方式。 从摘星楼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他摔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拼凑不出来,几乎已经不能称作是个人了。 浓重的血腥气卷着夜风扑面袭来,衬着这可怖的一幕,让底下还没来得及撤离摘星楼的工匠和内侍们都吓得肝胆欲裂,不少人瘫软在地上,忍不住的干呕。 他们认定了罗越临是被太子给扔下来的,害怕自己也会受牵连活不长久,惊怕的脊背生凉,看见踏出摘星楼大门的秦知亦,就如同看见了勾魂索命的阎王爷一样,瑟瑟发抖的跪在一起,磕头如捣蒜,哭求不绝。 “太子殿下饶命啊!” “饶命啊!” 秦知亦目不斜视,大步踩过脚下沁着血迹的青石板,声音冷肃,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亲信下属。 “让云致雨等人来认尸,确保是罗越临本人无疑,此处其他人等查清与青丹会无干系便可全部放出宫去,京城防务交由孙清江和路戎全权负责,再由内阁发布一道政令,皇帝病重,闭门静养,从今日起东宫监国,各路驻军不散,暂退至城外,就地整装,听候调遣,另外,给我备一匹快马,点齐五百羽卫随后,我要出宫。” 下属原本一直点头应是,但越听后头越不对劲,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更是愕然抬头,惊讶道:“殿下!这种紧要关头您怎么能出宫呢?陛下那边还没咽······不是,还没驾崩,难保京城之中的贼逆不会死灰复燃啊,您还是应当先做决断,今夜灵前继位,明日登基为帝,方可安定大局,与江山相比,其他的人和事都不值一提,以后再······” “仓啷”一声,秦知亦已是长剑出鞘,架上了他的脖颈,向来冷静淡漠的面色浮起了显而易见的怒意。 “谁说不值一提?” 冰冷的剑刃紧挨着那人皮肤上面,寒意透骨。 “你若是无能,办不好差事,那不如现在就死在我手里,也好过被复燃的死灰拖去剥皮啃骨,五马分尸!” 秦知亦并不是个暴戾阴鸷的人,平日也很善于广纳谏言,但此时他眼中的狠厉决绝却如同熊熊燃起的烈火,足以将人顷刻间烧毁殆尽。 下属额头上的冷汗密密麻麻的冒了出来,立刻摈弃了试图劝说秦知亦留下的念头。 “是属下僭越了,请殿下放心,属下等定会全力以赴办差,守好京城,免除殿下的后顾之忧。” 披星戴月,纵马疾驰出城门时,秦知亦的手里除了缰绳,还紧紧攥着那枚莹润的翡翠。 上一次乐之俞失踪时,他的心情就如同被万千根纷乱的水草纠缠着往深渊潭底不断的坠下,黑暗而窒息,只能仰靠着遥远水面的那一点祈望的光亮,才能得以稍作喘气。 所幸那次乐之俞安全无虞,顺利的被他找到了。 他们在离散后重逢,互相坦诚心意,再无嫌隙,又在无忧谷携手通过了杨夫人的考验,热热闹闹的定了亲。 喜烛高燃,天地为证,他犹自记得那个晚上乐之俞哭得湿漉漉的眼睛,红润的脸颊,柔软的嘴唇,整个人明明疼得发抖却还是在努力配合,乖巧的像只裹着蜜糖的小兔子,还有临睡前贴在他心口数着心跳声轻轻的那句呢喃。 “秦哥哥,我好喜欢你呀,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翡翠在掌心攥得生疼,仿若生出了尖刺一般,刺破了血脉,疯长着朝秦知亦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碾压而去。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觉得无忧谷远离尘世,又有阵法天险阻路,杨夫人还是那样一位果断利落,爱子心切的好母亲,乐之俞留在那儿,会得到最为稳妥的庇护。 何况,他还在谷外留了人手,一旦谷中有异动,会立刻守住关卡不让人离开,并飞鸽向他报信。 但乐之俞贴身佩戴的翡翠都到了罗越临的手里,无论是杨夫人等谷中人,还是谷外留守的探子,都未曾给秦知亦传过来一丝一毫的消息。 这只能说明,无忧谷内外已经完全在敌人的掌控之下,乐之俞所遭遇的情况,怕是比上次还要更坏,更险恶。 罗越临虽然身死,但秦知亦心里的不安没有一点消散,反而越来越强烈。 青丹会筹谋多年,势力盘根复杂,又抓到了乐之俞这张至关重要的底牌,罗越临完全可以在秦知亦攻陷宫城之前,就抽身离开,以他诡计多端的手段,不愁将来没有东山再起之日,可他为什么不走?又为什么那么快就认命服输,死得如此干脆?难不成,真是受不了刺激,崩溃疯魔了? 他临死前的那副做派,不像是心灰意冷的畏罪自裁,而是义无反顾的一场献祭,或许将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乐之俞就处在这祸患的中心,危在旦夕。 “驾!” 秦知亦厉声催动马匹,向着茫茫夜色深处飞奔而去。 乐之俞听见宁远承让自己躲起来时,并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现在的反应要比脑子快得多,下意识的就蹲下翻身藏到了大石头的后面,避开了接二连三从远处疾射而来的锋利弩箭。 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刚才还空寂幽深的山林忽而就充盈着杀意破裂的骇人声响,有数名打扮干练的黑衣人手持利器,前赴后继的朝宁远承飞扑了过来,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听得人胆战心惊。 乐之俞经过最初的慌乱过后,竭力使自己稍稍镇定了下来。 现在的形势虽然危险,但这又是天赐的一个逃跑的大好良机。 宁远承被这些刺客缠住,应该是顾不上来追赶他,只要他小心谨慎些,再跑得快点,一定能成功摆脱掉这个麻烦的。 想到此,他便再也坐不住,忍着腿上的酸痛,放低了身体,趴在石头后的草丛里,匍匐着悄悄往远处爬过去。 那边的打斗正酣,似乎没人注意到这里小小的动静,乐之俞抿紧了唇瓣,连呼吸声都放缓了些,手肘和膝盖在乱草堆里被磨得刺麻痒痛,他却连一声都不吭,甚至还小心翼翼的加快了速度,爬得越来越远。 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只要爬到那边山坡后头,我就能钻进林子里隐藏行踪,有机会真正的逃出去找秦哥哥了。 乐之俞其实已经快累到不行了,但是想要见到秦知亦的念头太过强烈,硬是让他支撑了下来,眼看着就要接近山坡,胜利在望了,他却意外的发现了躲在山坡附近的两个黑影。 那两人蒙着面,打扮的同那边的刺客如出一辙,应当是同伙,此时正鬼鬼祟祟的举着手中的弓弩,朝着宁远承的方向对准。 那弓弩的箭头原本应该是银色,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墨色的乌光,想必是淬了毒。 乐之俞愕然之下,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无耻小人! 有本事光明正大的去对打,在背后使这种偷袭下毒的招数,太卑鄙了! 骂归骂,但是乐之俞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且不说他这三脚猫的功夫没法对付这两个刺客,万一惊动了人,就算刺客没杀他,宁远承也会发现他要逃走的企图,再一次的把他抓回去的。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可不能因为心软多管闲事就给错过了,宁远承强行要把他掳到岭西来,早就不是他的朋友了,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乐之俞手指不自觉的紧紧揪着草皮,内心挣扎着努力说服自己。 反正宁远承身手那么厉害,想必不会有什么事的,我还是赶紧趁没人发现快点跑路吧。 他咬着牙,刚要换个方向偷偷溜走,但又鬼使神差的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 火光之下,宁远承仍是死死守在大石头的前面,刀影翻飞,锋芒如雨,脸上身上皆是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也不知是他受伤流的血,还是那些刺客的。 他的动作太迅猛,如电光火石一般,已然将那些刺客杀了个大半。 躲在草丛里偷袭的这两人大约是想一击即中,没有轻易出手,端着弓弩随着宁远承的动作移来移去,寻找着最合适的时机。 乐之俞练武也有些时日了,他看的出来,其实宁远承只要离开那块石头跟前,就会占据更好的地形,与他杀敌也会更有利,可他宁愿把自己身陷在左右夹击之中,冒着极大的风险,也不肯远离石头半步,他这么做,是以为乐之俞还躲在石头的背后,他要保护他。 “可以了,动手。” 不远处传来的刺客声音传进了乐之俞的耳朵里,让他把视线从宁远承那里猝然拉了回来,也不知是良心不安还是头脑发热,他到底是没有不管宁远承的死活,随手抓了地上一块尖利的碎石,倏地站起身,朝那两人用力的投掷了过去。 这个两个刺客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宁远承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乐之俞,猝不及防之下,其中一人的额头被石块砸中,闷哼一声,捂着头痛苦的勾下腰,瞬时便有殷红的鲜血从指缝中渗透了出来,把袖口都给染红了。 乐之俞也没想到他的准头丢得这么好,惊讶之下差点要给自己鼓鼓掌,但在看到另一名刺客杀气腾腾的眼神时吓得又缩了回去,拔腿就逃。 那刺客料想着宁远承那边大约已经被惊动,偷袭无望,恼羞成怒之下,向着乐之俞逃走的背影,举起了手中的弓弩。 看到这一幕的宁远承瞪大了双眼,不顾一切的跃上那块大石头,借力纵身朝这边扑了过来。 “小俞!” 第95章 乐之俞虽然背后没有生眼睛,但是想想也知道,那个被打乱了计划的刺客定不会放过他,原本要打算射向宁远承的那只带毒弩箭,现在就得换成他来承受了。 说完全不后悔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心软多管闲事,如今搞得自己逃不掉不说,连小命也许都保不住。 他早就筋疲力尽,跑也跑不快,嗓子又干又涩,耳朵里都是一片轰鸣,模模糊糊似乎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喊他的名字,心里一慌,脚绊到了地上的荆棘,猝然就摔了个大跟头。 完了,这回要彻底交代在这儿了。 乐之俞摔得眼冒金星,遍身生疼,没了力气爬也爬不起来,只能干等着人来杀他,顿时喘息着绝望的闭起了眼睛,心中哀叹不已。 死得也太窝囊了吧!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但意外的,他并没有感到身上被弩箭射穿的剧痛,背后也没有被追赶上来的刺客狠狠的补上一刀,除了深夜的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外,什么伤害也没发生。 这是,逃过一劫了? 乐之俞心神稍稍安定了些,耳朵也能听清周遭的动静了,有拳拳到肉,短促惨叫和重物坠地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昭示着打斗仍未结束。 他大着胆子睁开眼睛,转头看了过去。 宁远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儿,就如同刚才守在那块大石头一样守在了他的身前,长刀被抛得老远,连同着撞落的两只弩箭散落掉在了地上。 仅凭着赤手空拳,他将如秃鹫般扑上来的刺客打的七零八落,像砸沙袋似得砸得他们口吐鲜血,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只余寥寥几人拿着刀剑却不敢冒进,面带犹疑和恐慌之色一步步的朝后退。 真厉害啊······ 纵使是对宁远承颇有怨言,但乐之俞也不得不承认,以前他看的那些话本驿报还真没有夸大其词,宁远承的确是天生神力,武艺超群,功夫只怕比之秦知亦也不遑多让,加之他侠肝义胆,嫉恶如仇,宁肯清贫自守,也不愿为了谋取暴利就去同异族勾结通融,更不会仗着兵权在手就去滥杀屠城抢地盘,引祸端,无愧称得上是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好男儿。 当然,如果他不对乐之俞这么莫名其妙的偏执,乐之俞心中对他的好感和敬仰也不会像镜子样稀里哗啦打了个粉碎,粘都粘不起来了。 败局已定,但那几名剩下的刺客虽有退缩之意,却并未打算放弃,在互相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突然大喝一声,猛烈的攻了过来,三人动作如疾风骤雨的牵扯住宁远承,而另一人则攥着手中的利剑,绕身直取乐之俞而去。 他们这是看出了乐之俞才是宁远承的薄弱致命之处,拿住乐之俞,他们才有些许反败为胜的可能。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还趴在地上的乐之俞根本来不及躲开,眼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剑尖就要抵上他的胸口,宁远承在千钧一发之际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乐之俞的前面。 利刃势不可挡,刺入了宁远承的左腹之中,鲜血顿时淋漓而下,几乎染红了他半边的衣袍。 乐之俞瞪大了双眸,整个人都吓傻了,僵在那儿动弹不得,连去扶一下宁远承都给忘了。 刺客见果然得手,面露喜色,刚要再补上一剑,宁远承却猛地抓住了剑刃,硬生生的将它扳断,没等刺客反应过来,便用那半截断剑狠狠刺入了他的咽喉。 那刺客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喉咙,连惨叫都发不出来,身子向后仰倒,抽搐着死去。 其余三人已经不同程度的受了伤,看着中了一剑却依旧能起身朝他们稳步走过来的宁远承,简直是望而生畏,战战兢兢的丢了手中的兵器,捂着伤口往林子深处逃走了。 宁远承并没有追上去,他像座山一样矗立在那儿,久久的盯着刺客们逃走的方向,仿佛是担心他们会去而复返,直到什么影子都看不见,林子里也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才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卸下了紧绷的力量,想要转身回到乐之俞身边去。 但他才刚刚迈出一步,身形忽而就踉跄摇晃了起来,脸色煞白如纸,如大山轰然倒塌般,重重摔落在了草地上。 “阿雁!” 乐之俞回过神来,顾不得那么多,挣扎着爬起来,跑到了他身边。 离得近了,更看清了宁远承的伤势不容乐观,手臂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左腹被刺中的地方还在“汩汩”向外冒着鲜血,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救人要紧,乐之俞想也不想,从身上穿的那件异族女子纱裙上撕下好几条布料来,绕在宁远承的腰间一圈圈的缠紧,用来止血。 光这样也不够啊,他颤着声音去问宁远承。 “你身上带什么烟火筒之类可以传信的东西没有?得赶快把你的随从叫过来抬你去看大夫啊。” “没有······” 宁远承虚弱的喘着气,连嘴唇都没了颜色,轻摇了下头,声音暗哑。 “我怕你有事,出来得太急,所以,所以忘了带了······” “你!” 乐之俞着急之下,又气恼道:“重要的东西一样不带,杏仁酥那种无关紧要的玩意儿你倒是没忘了拿,你说你是不是脑子还没治好,傻的没救了!” “不是无关紧要。” 宁远承脸色惨白,看向乐之俞的眼神却依然明亮,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乐之俞眉头蹙了蹙,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宁远承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就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握着不肯放。 “小俞,你刚才明明可以趁乱逃走,为什么还要冒险救我?其实,我在你心里,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分量的,是不是?” “没有那回事!” 乐之俞像被蝎子蛰了一样,使劲儿把手从宁远承的掌心抽了出来,生气的瞪着他。 “我只是看不惯有人在我眼前耍那种卑鄙无耻的偷袭手段,就算他们对付的不是你,是苏一苏二,我照样会出手相救的!” 宁远承耳朵里似乎只愿意听他想听到的,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苏一苏二看似是你的仆人,实则是你很看重的朋友,我能同他们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乐之俞觉得自己真的是对牛弹琴,根本说不通道理,气得都想干脆扔下他不管,直接走人。 可宁远承怎么说也是为了救他才受得重伤,如果真的不管,死在了这荒郊野外,那乐之俞可就要背上一笔沉重的良心债了。 “真是欠你的!” 乐之俞不情不愿的挽起袖子,吃力的扶起宁远承上身,把他一条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想要扶着他站起来,慢慢挪到个林间隐蔽的地方先藏起来,再去找人来帮忙。 可宁远承比他高大的多,他身单力薄,拼尽了全力也不能扶着宁远承站起来,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反倒把自己弄得满头是汗,脊背酸痛得都直不起来,一时脱力松了手,同宁远承一起,双双又栽倒在地。 大约是被碰到了伤口,宁远承痛苦的闷哼一声,弓起了身子,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乐之俞看着他包裹着布料的伤口处,又渗出了大量的鲜血,刚才因为他的胡言乱语而生的气恼顿时又转化成了内疚,垂下眼眸,有些局促的向他小声道歉。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只会帮倒忙,我······” “不。” 宁远承打断了他的话,强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对着乐之俞笑了笑。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也活不到现在啊。” 乐之俞抿着唇,面色复杂的踌躇了会儿,想了想道:“要不我先拔些长草把你就在这儿盖住藏好,然后找路出去,喊人来帮忙?” 他说着觉得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便挣扎着要站起来去拔草,但宁远承却扯住了他的衣袖,阻止了他。 “不用那么麻烦了。” 他轻声说道:“小俞,不管你信不信,我把你从无忧谷带走时,是真心想让你以后的日子都能过的自由快活的。” “这个时候就别说这些了。” 乐之俞有些急躁。 “你失血太多,再不上药看大夫,真的会死的!快放开我,别耽误了。” 宁远承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儿,却还是坚持揪着乐之俞的袖子不放,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你自己走吧······不用管我了,去,去驿站找他们把我留下的东西拿上,里面有,有盘缠,还有······” 他话未说完,又猛的咳出口血来,有两滴甚至还溅到了乐之俞的手背上,吓得乐之俞抖了下,六神无主的环顾着四周,企盼着能有个什么好心人适时出现,能救救宁远承。 大约是老天真的听到了他的祈求,远处幽深的树林里,忽而就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亮起,随着马蹄声一起向这边疾驰而来。 第96章 乐之俞这次吸取了上次在雁城郊外的教训,没有以为盼到了救星就贸然大声呼喊引人过来,而是紧紧闭上了嘴,伏低了身子,试图把自己也融入这无边的夜色里,不要轻易暴露。 听这马蹄声,来的人少说也有十几个以上,这肯定不会是什么过路的猎户或者农夫,但愿是宁远承的随从们终于找了过来,万一倒霉来的是刚才那帮人的援手,那他和宁远承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要任人宰割了。 火把的亮光由远及近,像条蜿蜒的长龙似的,直奔乐之俞这里而来,在离着有一丈之地的时候又纷纷勒马停下,似是忌惮着什么一样没有立刻靠近。 乐之俞听见领头带路那人恭敬的说了句:“赵校尉,到了。” 赵校尉? 看这些的人的打扮,像是军营里的兵丁啊。 这里临近岭西地界,难道是宁远承的随从找不到人,特意传信让岭西的校尉带兵过来帮忙? 乐之俞紧张的心绪刚刚放松了点儿,却在看到说话那人的形容打扮时又倏地一沉。 身上穿着沾满了草木和血迹的夜行衣,破破烂烂的撕扯了好几个大口子,蒙着面只露了一双绿豆大的眼睛在外,瞧着就是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模样。 这人是刚才那三个逃走的刺客之一! 乐之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手心里都是汗。 他想起之前秦知亦同他说过,岭西出了叛徒,趁着宁远承前两年中毒身体不济,暗中争权夺利,勾连异族,中饱私囊,之前几次刺杀宁远承都不成,这是眼看着宁远承恢复康健马上要重归岭西,他们害怕被清算问罪,所以狗急跳墙,疯狂反扑要置宁远承与死地么? 宁远承要是被害死了,那乐之俞这个目睹了一切的小倒霉蛋,肯定也要被他们给杀人灭口了,不,说不定还要被他们反咬一口,拖了他的尸首回岭西,造谣说他是才是害死宁将军的真凶。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帮手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一群趁火打劫的恶狼。 乐之俞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捏了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 冷静,冷静,先见机行事,只要没到最后一步,说不定还是会有转机的。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强装着镇定,挺直了腰板看向那个从人群中央策马缓缓走到前头的赵校尉,声线虽然有些发抖但还是努力维持着平稳。 “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嘛,大家都无冤无仇的,凡事留一线,没必要赶尽杀绝吧?咱们可以先谈谈条件,或许我能给你们带来些天大的好处也说不定呢。” 那位被称作赵校尉的男人看起来得有四十多岁了,皮肤黝黑,留着短须,瞧着面相倒是有几分和善,态度也不凶悍,在扫了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宁远承后,又将视线投到了乐之俞的脸上,眯起了眼睛打量了会儿,忽而就笑了起来。 “两年不见,少主出落得越发貌美了,姿容更胜从前百倍,难怪我这不争气的外甥被你下毒害得差点成了废人,却依旧对你心心念念的不忘啊。” 外甥?这人是宁远承的舅父?听说宁远承父母双亡,只有舅父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此深厚的血缘关系,为何还要自相残杀呢? 乐之俞怔了下,不由得转头过去看宁远承的反应,却见他也有些意外似的,脸上的表情复杂莫名,惊愕,愤怒,怨恨,似乎还带着一丝自责与后悔,虽然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但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他那犹如孤狼一般的凶狠目光早已把赵校尉给千刀万剐了。 “好外甥,你这般看着我干什么?” 赵校尉毫无怯色的与宁远承对视,挑着眉毛洋洋得意的笑了笑。 “其实你不是早就对我起了疑心吗?若不是你优柔寡断又中了毒,只怕这会儿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等死的,就是我了。” 他说着又扬了下手道:“你也别怪我下手无情,毕竟你自己就是个没出息的,耽于美色,毫无野心,在这位青丹会少主身上栽了一次跟头还不够,又栽了第二次,落到今天这地步也纯属是你咎由自取,活该罢了。” 乐之俞后知后觉的,终于听明白了。 合着宁远承娶过的男妻,就是和乐之俞长相酷似的那位真少主! 他之前一直搞不懂宁远承为什么在傻的时候刚见面就对他有特别的好感,言听计从,不傻的时候更是纠缠不放,强行要把他带到岭西来,现在终于是找到源头了。 你这是拿我当替身哪! 想到罪魁祸首的真少主反倒在无忧谷当起了他的替身,乐之俞心里的无名之火更是冒得三丈高,气的他牙根痒痒,一双溜圆的眼睛死死瞪着宁远承,若不是眼下生死关头他还不能露馅,早就要翻脸大骂宁远承一顿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两个的爱恨情仇能不能自己解决?是相忘江湖还是报仇雪恨,又或者是互相折磨,不都是你跟他之间的事情吗?干什么一定要拖我下水啊?是不是闲得慌! 宁远承原本是凶狠的同赵校尉对视,在注意到了乐之俞的恼火的眼神后,身上的杀气顿时消散无形,从孤狼变成了犯了错的小狗,心虚不已的躲开了视线,捂住了左腹还在渗血的伤口,面色可怜巴巴的,一副马上就要昏死过去的脆弱模样。 还跟我来这一套!你可真是······ “少主?” 赵校尉并不知道乐之俞心中的腹诽,出声提醒道:“信物已经拿到了吧?既如此就快些把宁远承的性命结果了,随我们一同回去共商大事要紧,眼下形势迫急,可耽误不得啊。” 信物?什么信物?我跟你们又有什么大事要共商的? 话到嘴边又生生被乐之俞给咽了回去,没有冒失的问出口。 听这赵校尉的意思,是他和青丹会勾结到了一起,要盘算谋划着些什么,总之,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要是自己一问三不知,那势必要引起怀疑,到时候不但救不了宁远承,连他的命也要给白白搭进去。 乐之俞的眼珠转了转,抬头看向了赵校尉,表情冷冷淡淡的,透着几分不信任的防备。 “我都两年没见过赵校尉,早就不记得你的长相了,谁知道你是人是鬼,是不是故意来诈我套话的?你若是真的,那倒是说说,这信物到底是什么,有何用处,商议的又是怎样的大事?若是说错了一星半点,可休想让我跟你们走,你要知道,青丹会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赵校尉闻言又眯了下眼,重新打量了下乐之俞,看得他脸上虽然淡定,心里却是突突直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让赵校尉看出什么端倪来。 停顿了片刻后,赵校尉点了点头道:“少主谨慎些也是应当的,况且神主曾传过信来,让我要尽力扶持少主,如今既是少主心存疑虑,那我自是该知无不言了。” 糊弄过去了!乐之俞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大口气,尽力维持着脸上疏离的表情不变,冷淡的开口。 “请说。” 赵校尉带来的人估计都是他的心腹亲信,因此他也没想着遮掩隐瞒,大大方方的就把乐之俞问的话一一回答了。 他刚才说的信物,指的是宁家传下来的一块将令,会由当时的岭西将军在要出征打生死硬仗或者重病之时,传给要继任的子孙或者是最为信任的人,以防将军暴亡之后,群龙无首,军心大乱,持此令着视同为将军钦定之人,可掌兵权,任调令,安排岭西一切事宜,若有违令者,立斩不赦。 乐之俞恍然大悟,不自觉的抿了下唇。 哦,那不就跟尚方宝剑差不多嘛。 那边赵校尉仍旧在继续往下说。 “少主得了这信物,加之宁远承的亲信木副将等人亲眼见过他是如何看重你的,纵使是对宁远承之死心有不甘,想必也只能认命,再有我从旁协助,少主拿下岭西兵权便是十拿九稳的事了,到时揭竿而起,自立为帝,趁着新朝内乱,旁顾不暇,咱们起兵攻上京城去,杀他个措手不及,从此光复大楚正统,成就千秋伟业,少主你可就是载入史册的开国明君了!”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黝黑的皮肤都透着兴奋的红色,眉飞色舞的,像是已经举事成功,踏上了一条富贵荣华的光辉大道似的。 乐之俞却是差点给听傻了。 他早就放弃了的复国大业,怎么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他面前? 若换成是他刚出谷那会儿,肯定会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欣喜若狂,可他现在只觉得荒诞离谱,恨不得马上逃离得远远的,赶快去给秦知亦报信。 “我听说,新朝太子也对少主情根深种?” 赵校尉忽而提起了秦知亦来,笑得越发的意味深长。 “少主这美人计使得真是不错,介时您起兵攻城,定会令新朝太子心神大乱,畏首畏尾,我们的胜算可就又多了一分了。” 第97章 乐之俞到底是保住了宁远承的命。 急中生智之下,他以把信物藏在了别处,还未拿到手,半死不活的宁远承比死了的宁远承更有利用价值,如果不听他的青丹会就不合作的等等理由,半是劝说半是威胁,总算是让赵校尉勉强打消了要他立刻亲手杀死宁远承的念头。 “少主,我可得提醒你,宁远承就算活着,也只能当个活死人,绝不能让他有恢复如初的时候,不然,我们图谋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赵校尉瞥了眼乐之俞,态度虽然依旧很客气,却透着明晃晃的警告。 “毕竟咱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可别为情心软,舍不得下手而误了大事,到时不仅你不好向神主交代,我也得被你连累得丢了性命,那可真得是冤得慌啊。” “放心好了。” 乐之俞装出一副高冷不屑的模样,朝着地上已经昏迷过去的宁远承抬了抬下巴。 “我已经给他下了毒,他也只能乖乖任我摆布,信物和兵权迟早都是我的囊中之物,反正他都已经在我这儿栽了两次跟头了,你还怕他不会栽第三次吗?” 赵校尉闻言眯了眯眼,半响,终于是粗哑的笑了笑。 “少主说的是。” 虽然暂且妥协,但赵校尉对乐之俞也并未完全信任,在落脚的客栈外头明里暗里布了不少盯梢的,就怕乐之俞耍什么花招逃跑。 至于宁远承的伤,他自是巴不得治不好,但碍于乐之俞坚持,便敷衍派了个赤脚大夫来,清洗了下伤口敷了些金疮药,仅此而已。 乐之俞怕有人会背着他对宁远承下黑手,守在房间里,全程都是寸步不离,如今叫天不应,叫地无门,他也只能寄希望与宁远承能熬过这一关,快点好起来,这样才能干掉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赵校尉,彻底粉碎这帮人谋逆野心。 可天不从人愿,宁远承上了药也没有好转起来,后半夜更是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滚烫得像是刚烧红的炉石,双目紧闭,眼下青黑,嘴唇惨淡得没有半点血色,仿若濒死之人。 这可吓坏了乐之俞,慌忙要冲出去找人来救命,却被守在外头的暗哨给拦下,好说歹说才通传到了赵校尉那边,但这回姓赵的连赤脚大夫也不请了,直接让人送了桶凉水过来,说是拿水给宁远承擦擦就行,他这外甥自幼练武,身子没那么娇贵,小时候生病了都是这么治的。 这说的是人话吗? 好歹他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啊,天底下哪有这般狠心绝情的舅父! 乐之俞气恼的想破口大骂,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除了接受现实也没有别的办法,最终忍着气抿紧了唇瓣,双手拎起了凉水走进了屋里,转身“砰”的一声用力的摔上了门。 这一晚上真把他累得够呛。 不停的把洗脸的布巾浸透凉水,拧干了搭在宁远承的额头上,再用另一块布巾擦拭他的脖颈和手心,布巾没了冷意就再去浸水,如此反复,不知道弄了多少次,到最后手臂都酸到抬不起来,又困又累瘫在了床边的椅子上,闭眼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的破晓鸡叫猛的把他惊醒了过来,脑子还迷糊着就伸手去探宁远承的额头。 谢天谢地,烧总算是退了。 乐之俞松了口气,艰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拿手揉着硌得生疼的后背,慢慢的走到了窗子边。 外面赵校尉的人三三两两的站在路口,看似无意松弛,实则仍旧是把这儿守得严严实实,管保叫只苍蝇也不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飞出去。 乐之俞攥着手指,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心里焦急的很。 据说这儿离岭西已经很近了,只要再赶上一天的路,日落时分就能踏进岭西的地界,若是宁远承好不起来,他又不能及时逃走,说不定真的就得被人强逼着拱火上架,自立为帝,开启战乱祸端了。 到时就算秦知亦很快的就剿灭了岭西叛乱,但乐之俞反叛之名也世人皆知了,那他还怎么光明正大的去当秦哥哥的皇后?不被天下人唾骂死才怪。 “砰砰”,门被敲响了两声,随后不等乐之俞开口,便有个人推门进来,颌首向他行礼。 “少主,赵校尉说半个时辰后就要启程,请您尽快吃完早饭,以免耽误了赶路。” 他说罢便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打开盖子,将里头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八宝粥等早点一样样往外摆。 乐之俞早在他推门之时就已收起了脸上的愁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在那儿忙活,视线落在了他拿东西的手上,忽而就停顿了下。 这人的手生得与常人不同,右手多了一指,足有六根手指头,手背上还有块猪肝色的胎记,足有铜钱大小,显眼的很。 难道他是? “大船?”乐之俞试探着喊了声。 那人听到这个称呼,手都是一抖,讶然的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乐之俞见状底气更足了些,往外看了看见门边无人,便小心走近了两步,看着他的眼睛道:“陈大船,老家在郴州东河边的陈家村,你爹年轻时是打渔的一把好手,你娘姓周,最拿手的菜是鱼头炖豆腐,你十六岁时逃婚离家,自此十几年没回去了,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被叫陈大船的这人瞠目结舌的看着乐之俞,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早就改名换姓,也从未对别人说过家事,你不可能会知道啊。” “是你爹娘告诉我的。” 乐之俞认认真真的说道:“我曾在你家中借宿,承蒙令尊令堂悉心招待过,我临走时答应了要替他们寻找丢失多年的儿子,想必是老天也不忍他们两位老人家抱憾离世,所以你才会在这儿遇上我吧。” 陈大船的张了张口,像是近乡情怯一样,想问父母近况又不敢问,表情惭愧又有些颓然。 “他们还愿意找我吗······我还以为他们会恨我忤逆不听话,丢了他们的脸,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我这个不孝子了······” “不!” 乐之俞立即打断了他。 “他们早就后悔了,这十几年一直都活在自责和内疚中,苦苦的在受着折磨,我去借宿的那次,他们本打算第二日就去投河自尽了此残生的,是我劝说他们,你也可能会后悔了,或许有朝一日会想着回家去看望父母的,他们才抱着这个希望放弃了自尽的念头,你一日不回去,他们就会一日等着你,你不是他们心中的不孝子,而是他们的血脉相连的家人啊。” 陈大船嘴唇哆嗦着,眼底发红,无地自容的勾下了头,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就“噗通”一声给乐之俞跪了下来磕头。 “谢谢您救了我爹娘,等同是救了我,您就是我的大恩人!” “快起来。” 乐之俞连忙扶住他,紧张的又朝门外看了看。 “外面多的是眼睛盯着我呢,别叫他们对你起了疑心,以为你被我收买了,那你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陈大船愣了下,恍然大悟,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着桌子上的食盒假意的摆东西,压低了声音问道:“公子,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一定万死不辞。” 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眼下的陈大船就好比是天下掉下的一根救命稻草,得好好抓住才行。 可乐之俞还是有些犹豫。 “有是有,但是会冒很大的风险,你还没有与你爹娘见面,万一出了什么事,那我可怎么对得起你爹娘······” “我不怕。” 陈大船忙说道:“我在赵校尉的手下待了很久,还是比较得他信任的,公子有事只管吩咐,我尽量谨慎些,不惹人注目就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乐之俞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想了想,从身上已经破破烂烂的衣裳上,又撕下一小块布来,屋里没有纸笔,他便狠狠心咬破了手指头,在布上用血迹写了个“秦”字,忍着疼塞到了陈大船的手里。 “你把这个送到西边的那座驿站去,那儿有宁将军留下的人手,你只把这个交给他们,照实把我和将军的现状告诉给他们知道就可,他们都是聪明人,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好。” 陈大船飞快的把那块布塞进自己的怀里,重新拎起食盒,朝着乐之俞行了礼,片刻也不耽搁的就离开了屋子。 乐之俞眼巴巴的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还要踮着脚再看一眼,心下默默祈祷陈大船是可靠之人,不会把那块布交给赵校尉,而会顺利的送到驿站去,最终以最快的速度传到秦知亦的手里。 “咳,咳。” 身后似乎是传来了宁远承的咳嗽声,乐之俞把头转回来时,却只见宁远承还是紧闭着双眼躺在那里,一动也没动过。 错觉吗······ 乐之俞疑惑的眨眨眼,想要走近看一看,鼻尖闻到桌上早点的香味,肚子顿时不争气的“咕噜噜”直叫唤了起来。 从昨晚到现在,他还什么都没吃呢,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腹了。 “还是先吃饭吧。” 乐之俞自言自语的说着,一把坐下来端起了碗。 “吃饱了才有力气,我可得好好活着,等秦哥哥来。” 第98章 赵校尉并没有送宁远承回将军府,而是直接带着他和乐之俞去了岭西军营。 一踏入这儿,姓赵的便好似换了个人,脸上再也瞧不见半点阴谋算计,全然一副忠厚老实,痛心疾首的慈爱长辈模样。 他把宁远承的重伤归结于秦知亦的无耻暗算,把乐之俞抬高成救宁远承出火坑的大恩人,再加上与宁远承的关系匪浅,如此一来,这位大恩人得到了宁远承的信物和托付,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得不说,赵校尉的口齿的确了得,三言两语,语气深切,轻易的就能调动起旁人的情绪来,尚且来不及多思考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岭西不受朝廷管辖已久,自是不会对秦知亦这个太子有什么敬畏之心,在赵校尉层层递进的挑拨之下,一时群情激奋,喊着要起兵伐城,杀了秦知亦报仇雪恨的都大有人在。 乐之俞坐在营帐里听见外面如浪潮一般的疾声高呼,气的手指紧紧的攥住了袖口,恨不能马上奔出去揭穿赵校尉的假面具。 可是他不能。 因为赵校尉早就明里暗里警告过他,进了岭西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要他在外头胆敢说出一个不该说的字,宁远承或许死不了,但他绝对会立刻死于意外之下。 乐之俞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面对木副将等人的急切询问,他也只能在赵校尉闪着寒芒向他投过来的威胁目光里,硬着头皮附和说瞎话。 如今他的希望全都放在了陈大船的身上。 只要能顺利的和驿站那边的人接上头,那木副将那边的人没准就能收到风声,觉察出不对劲来,更重要的是,秦知亦也就能更快的知道他的下落。 所以在那之前,他说什么也要好好忍着,不可轻举妄动引起赵校尉的怀疑。 接下来的三天,宁远承一直未清醒。 尽管已经退了烧,脸色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惨白,可就是睁不开眼睛,除了还有微弱呼吸,整个人就像跟木头似的,僵硬的躺在床上,半点意识也没有。 他这样的状态自然是让赵校尉很是满意,连带着对他暗地里的监视都松懈了些,毕竟现在举事在即,要尽快筹谋布置的环节太多,没必要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只不过乐之俞这边就让赵校尉很不满意了。 信物找了几天,仍是没有找到,言之凿凿藏匿的地方,赵校尉派去的人挖地三尺都没有看见,回来质问乐之俞,他一脸无辜的睁大眼睛想了半天,才惊醒一样的说自己记错了,其实是藏在了另一个地方,这次再派人去找,一定能找到。 当然,这次赵校尉还是一无所获。 “少主,你不会是在耍我吧?” 他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连惯常的挂在嘴边的那缕似有若无的微笑都没了踪迹。 “晚一天找到信物,我们就有可能失去所有的先机,若是事情一旦败露,少主你可绝没好果子吃啊,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了。” 乐之俞义正言辞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扬眉吐气的当上皇帝坐拥江山,还是惨不忍睹的成为阶下囚受尽折辱,但凡脑子没问题的人都知道怎么选吧?我又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前程性命来戏耍校尉,蠢到自掘坟墓呢?” 这番听起来诚恳之极的话让赵校尉神情稍霁,没有接着追究下去,只是接着让人按照乐之俞新说的一个地方去找。 但他疑心也越来越重,不再允许乐之俞留在宁远承的身边,而是单独把乐之俞“请”进了离营地稍远的一处私宅里,派了人守着,不让出门。 好在宁远承现在有木副将等人在看护着,赵校尉又没拿到信物,一时半会应该也下不了黑手,乐之俞稍稍能放下点心,反正跑也跑不出去,急也急不到救兵来,干脆既来之则安之,该吃吃该喝喝,睡饱了养精神,静待脱身的机会到来。 可惜,机会还没等来,一脸阴沉的赵校尉倒是先来了。 正靠在太师椅上吃着香梨的乐之俞眨了眨眼,把口中的梨子咽了下去,坐起上身来,对着赵校尉露出个带了些歉意的笑容来。 “校尉怎么这个晦气表情?是还没找到信物吗?哎呀,都怪我当时太过慌乱,害怕被宁将军发现,所以埋藏的时候都是心惊胆战的,连地方都没记清楚,校尉莫急,容我再好好想想,这次我一定会想起······” “哼。” 赵校尉冷笑了声。 “我来不是问信物的,而是想来问问少主,为何我手下一个叫陈大船的斥候,从那日给少主送完饭后,就无缘无故的失踪了好几日,少主可知,他去了哪儿吗?” 乐之俞拿着香梨的手顿了一下,眉眼间都是显而易见的困惑。 “校尉这就是为难我了,我天天都被关在这儿,连外头是阴是晴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校尉的手下去了哪儿呢?” “是吗?” 赵校尉冷笑更甚,握着腰间的跨刀,一步步朝乐之俞逼近了过来。 “那你告诉我,为何我在岭西布下的暗桩被接二连三的拔出?为何我分管的两处兵力忽然要被外派出去剿匪?为何朝廷要突然向靠近岭西的府城,燕州等关卡增兵布防?” “这,这我就更不知道了呀······” 乐之俞早就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攥着梨子一步步往后退。 “校尉你不是说了吗,咱们是一条绳上绑的蚂蚱,我还指望着校尉助我复国呢,没人比我更盼着校尉能顺顺利利的了,想必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了,说不定是有心之人故意来离间的,校尉可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啊!” “巧舌如簧。” 赵校尉晦暗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乐之俞,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好啊,我还以为你只是个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却没想到你心机深沉至此,枉我白活了半生,竟也被你给骗了过去!” 他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噌”的一声就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乐之俞已是退到了身后的一堵墙面,再无可退之地,望着刀尖泛出的寒光,心都猛的提了起来。 “校尉!” 门外匆匆又跑进来一人,声音仓皇失措。 “出事了,我们的人被木副将那边全部给围了起来,要以违抗军令的罪名就地格杀!校尉,您得赶快离开了!” 赵校尉闻言,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动了一下,神情满是愤怒和戾气,挥刀指向了乐之俞。 “是你!都是你害的!我杀了你!” 第99章 说时迟那时快,在赵校尉举起刀的那一瞬间,乐之俞抢在先机动手了。 攥在掌心的半颗香梨带着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在了赵校尉的眼睛上,再趁着他猝不及防的空当,抱起墙边花架上的瓷瓶朝他当头砸了下去,然后片刻也不耽误,绕身而过,抬腿就飞快的往门边跑。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乐之俞这两招虽然没什么稀奇厉害的,但胜在快狠准,打了赵校尉一个措手不及,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左眼疼得厉害,连脑瓜子都被锋利的碎瓷片划破了道口子,砸的“嗡嗡”直响,一个没留神,竟就这么让乐之俞从他面前给逃了过去。 “拦住他!杀了他!” 反应过来的赵校尉捂着额头砸破的伤口,气急败坏的在后头乱喊。 守在门边的几个随从听见动静,纷纷拔出刀来,作势要一拥而上把乐之俞砍成肉酱。 乐之俞却在他们围过来之际,忽而睁大了眼睛,抬头挺胸,一脸惊喜的望着后头,脆生生的大喊了句。 “宁将军,你终于来了!” 这几人闻言一愣,顿时紧张了起来,不由自主的便回头看了过去。 也就是趁着这个空当,乐之俞像只离弦的箭一样,猛的从他们之中撞开冲了出去,速度快的脚不沾地,眨眼间的功夫便窜出去半丈远。 上当了! 这几人都是常年在厮杀打斗中混过来的老兵,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让乐之俞用这么拙劣的小伎俩就给骗了,顿时个个都气的脸红脖子粗,不须赵校尉多吩咐,他们就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发出怒喝奋力朝前追去。 然而他们才刚刚动身,便有无数的箭矢如漫天风雨疾射而至,将整个大门前的空地都笼罩得密不透风。 刀刃与利箭剧烈的相撞,发出呼啸而刺耳的声响,夹杂着痛呼和惨叫,顺着冷风传来,听得人不寒而栗。 若是乐之俞此时回头,他就会看到那些东倒西歪中箭倒在地上的尸首,看到想要顺着后窗逃走却被数把寒刀架在脖子上面如死灰的赵校尉,看到大局已定,危险已除。 但他根本不敢回头。 或许说他此时已经陷入一种逼迫自己冲出绝境的坚持,全凭着一口气在吊着全部的精神,克服着心中的恐惧和害怕,拼着命的在向前跑。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好多心愿没有完成,我舍不得秦哥哥,舍不得娘亲,舍不得我的朋友们,我不能死,不能死······ 乐之俞跑的喉头都有些腥甜,脚下的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蹭掉了,细嫩的皮肤踩在满是碎石和砂砾的土地上,疼的钻心。 可他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也感觉不到,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就是跑,再跑快点。 蓦地,凌空落下一个人来,挡在了他面前,乐之俞来不及收住脚步,一头撞进了那人怀里。 被抓住了吗? 犹如惊弓之鸟的乐之俞绝望的闭起了眼睛,好似一条被网缚住拖上岸的小鱼,剧烈弹跳挣扎着,手掌攥握成拳,毫无章法的朝那人胸膛上胡乱打去。 “放开我!放开我!” “别怕。” 耳边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如金石相击,悦耳又柔和,瞬间便让乐之俞惊恐慌张的心绪安定了下来,随之他的脸颊就被人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小心翼翼又珍重万分的抬了起来。 “是我。” 乐之俞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散乱的视线缓缓的聚集了起来,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张眉目深邃的脸上。 “秦哥哥?” 恍惚之间,他还以为自己因为太过紧张而出现了幻觉,颤着手伸出去,像蜻蜓点水一样顺着那高耸如山脊的鼻梁往下摸,直到摸到了微凉的唇瓣,对方轻啄了下他的指尖,酥酥麻麻的触感无比熟悉又亲近,让他如梦初醒,终于是真真切切的看清了。 眼前人亦是他的心上人。 “秦哥哥,你来了······” 乐之俞浑身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了下来,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已经软的站不住,歪歪斜斜的就靠在秦知亦的怀中要往地上滑。 秦知亦长臂一揽,将他整个儿的拦腰抱起,紧紧的贴在了胸前,垂下的眼眸中,有着深深的后怕和心疼,还要难以言喻的自责。 好像从遇见他的那一天起,乐之俞就一直在遭遇危险,火灾,山匪,乱贼,惊马,刺客······就连回个家都能被扔到那深不见底的龙渊底下受罚,现在还被绑到了这边塞之地来受苦,差一点就要死在乱刀之下。 若是自己晚来一步······ 想到此,秦知亦眼底都有些发红,抱着乐之俞的手臂收拢的更紧,饱含着歉意低头在他的额角亲了亲,刚要说些什么,乐之俞却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秦哥哥,对不起。” 他看着秦知亦风尘仆仆的衣着,便知其定是日夜兼程,鞍马劳顿赶过来的。 宫变夺权有多么危机四伏,千钧一发,就算没经历过,看了那多话本的乐之俞也是知道这里面厉害的,明明秦知亦就处在深渊薄冰之上,却还是抛下所有过来奔来这里救他,可以说是连江山和性命都不顾了。 乐之俞鼻尖发酸,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内疚,特别的想哭。 “我,我是不是又给你拖后腿了······” “没有。” 秦知亦将他抱的稳稳的,一边朝前走,一边垂眼看他,语气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你做的很好,是我该说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又来的这么晚。” “不晚,不晚!” 乐之俞在他怀里摇着头,细白的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衣裳,抽抽噎噎的哭。 “你能来就好了,我,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再也不要了······” “嗯。” 秦知亦又低头轻轻的吻去他眼尾的泪花,认真的附和着他 “再也不分开了。” 乐之俞哭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困乏的连眼皮都睁不开,不知不觉的就在秦知亦的怀里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他赫然发现自己竟躺在岭西军营的大帐之中,帐顶那猛虎图腾依旧是凶神恶煞,栩栩如生,就好似他刚来岭西的那一天看到的一样。 难道之前看到的秦知亦,真的是他思念过深,产生的幻觉吗? “秦哥哥?秦哥哥!” 乐之俞慌慌张张的从躺着的榻上坐起身来,手臂扑楞着虚空四处找人。 “秦哥哥你在吗?” “我在。” 坐在塌边的秦知亦握住了他的手,贴在了心口处,又轻声重复了句。 “我在这儿,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强健有力的心跳好似春雷阵阵,由乐之俞的手掌,直传到了心窝里。 “真的是你。” 乐之俞一把扑进了秦知亦的怀里,将他紧紧的抱住,半天都舍不得松开。 “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吓死我了。” “不是梦。” 秦知亦回抱住他,顺着单薄的脊背轻轻的抚摸,低声道:“有我在,你以后什么也不用怕。” 两人耳鬓厮磨,温情脉脉了黏在一起许久,乐之俞眼角余光才终于是看到了站在床榻不远处的另一个人。 “娘亲?” 他愕然的看着凭空出现的杨夫人,惊得差点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你怎么也在这儿?!” “是我求殿下带我来的。” 杨夫人亲眼目睹了儿子与秦知亦的亲密之态,脸色多少有点尴尬,咳了声扭过脸,尽力不去看那边。 “有件重要的事,我要找宁将军谈一谈。” “找宁远承?” 乐之俞更加疑惑不解了。 “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跑这么老远来找他谈?” 杨夫人张了张口,还未回答,营帐的帷布却突然被高高揭起,紧接着一个穿着铠甲的高大男子大步流星,风一样的卷了进来。 “小俞!你怎么样了,听说你是被人抱进来的,是受伤了吗?要不要紧?看过大夫了没有?我去率兵追击叛军残部了,刚才不在······” 他急切的如同连珠炮一样的问话在看到抱着乐之俞的秦知亦时,骤然卡壳停了下来,又看到了一旁站着的杨夫人,表情更是复杂莫名,半响,才勉强定了定神,抬手向着杨夫人规规矩矩的行了晚辈礼,但对着秦知亦,却是没什么好脸色。 “太子殿下连招呼也不打,就随意闯到这岭西军营重地来,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秦知亦却是看也不看他,只悉心的把乐之俞扶着躺到枕头上,指腹抚过他软软的唇瓣,淡淡道:“再睡会吧,养好了精神我带你回去。” 乐之俞哪里还睡得着,转脸盯着宁远承,又是万分不解的眨了眨眼,拿手指着指他抖啊抖。 “你,你不是前几天还昏迷不醒,伤重的像是快要死了一样吗?怎么现在生龙活虎的,跟没事人一样了?” “我······” 宁远承不知为何,神情里带着几分心虚和难堪,毫无往常坦荡直白的做派,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他当然没事。” 秦知亦说着从床榻边站起身来,冷冷的瞥向宁远承。 “因为他服用过万年紫蔓菁,身体自愈能力是寻常人的十倍以上,他的伤,早就好了。” “啊?” 话音刚落,秦知亦徒然跃身而起,袍袖一卷,顷刻间抽出腰间长剑在手,动作快的犹如风驰电掣,剑光凌厉万分,眨眼间便与宁远承的眉心不过咫尺之遥。 第100章 秦知亦的动作是在是太快了。 剑芒毕露,破空而来,带着强横凌厉的杀气,朝着宁远承席卷而去,巨大的压迫威势迎面冲击,令他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挤到了一处,气血翻江倒海,疼的刻骨钻心,眉目都开始有些扭曲。 以他的身手,就算反制不了秦知亦,先避开这来势汹汹的一击,应该也是可以做到的。 可不知为什么,他却宁愿冒着可能会当场丧命的风险,硬是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的看着秦知亦的剑尖抵上了他的额头中央。 “为何不出手?” 秦知亦漠然的看着他,语气冰冷,毫无起伏。 “你是觉得身后有二十万大军撑腰,所以我不敢杀你?” “殿下当然敢杀。” 宁远承的嘴角已经溢出了点点血迹,但仍是半步没有后退,眼睛不卑不亢的直视着秦知亦。 “毕竟为了权位,你连自己亲生父亲和小俞的父亲都能杀,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呢?你敢孤身来此,想必是早已经切断了岭西的粮草供应,再调拨了大批兵马埋伏在岭西附近,甚至还拉拢了边塞的异族,挟持平民,重兵压境,要给岭西来一个火上浇油,里外夹击是不是? 若不是我剿灭了赵校尉这一股叛军,恐怕这会儿殿下已经拿着岭西谋逆的借口,发兵奇袭了吧?” “我父亲?” 乐之俞讶然,不自觉的看向杨夫人,他想起了之前杨夫人曾断言过那个负心人马上就会遭报应的话。 难不成,是娘亲让秦哥哥去杀的? 杨夫人对上他询问似的目光,沉沉的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的生父,就是那个祸乱两朝的佞臣罗越临,他已经在数日前因为罪行败露,坠楼而亡了,此事与殿下无关,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着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另一个秘密也告诉给了乐之俞。 “在无忧谷假扮你的那个人,其实是你的双生兄弟,我本以为他幼年早夭了,却没想到他仍活在 世上,此番来岭西,我不光是担心你,也是为了救他而来。” “宁将军。” 杨夫人没对满脸震惊的乐之俞解释太多,把目光投到了宁远承的脸上,走近了几步,神色近乎恳求一般。 “我知道罗无俞背叛伤害过你,但那都是受人胁迫的,他被他那个畜生父亲用毒药控制,就如同牵线木偶一般,半点不由他自己作主,如今他身体被毒药侵蚀多年,已是行将就木,时日无多,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得到你的原谅,他便死而无憾了,我求求你,能再见他一面,或者写封手书,告诉他你已放下心结,不再介怀往事了,就当你是在可怜一个苦命之人,也可怜一下我这个做母亲的·······” 她的声调都有些哽咽,一度都说不下去,显然对这个失散多年儿子悲惨境遇十分的痛心和愧疚,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和诚意,竟是膝盖弯曲,要跪倒在地。 “娘?” 乐之俞几时见过杨夫人这般低声下气卑微无助的样子,慌忙从床榻上跳下来,一把扶住她。 “你这是干什么?再怎么样也不能跪他一个晚辈啊!” “不······” 杨夫人靠在乐之俞的身上,含着泪摇头。 “当年,是我抛下了那孩子,让他遭受了漫长的折磨和痛苦,又被养成了一个阴暗卑劣的性子,他犯的错,我也有责任,只要宁将军愿意原谅他,莫说是跪,便是让我以死谢罪,我也是愿意的。” 她向来性烈刚强,从不以柔弱示人,可此时此刻,却是满脸泪水,语气哀切,让人听了都不自觉的动容,跟着心软了下来。 乐之俞不知道当年的内情,可他相信杨夫人一定是有苦衷的,他也见不得娘亲这样伤心难过的啜泣,抿了抿唇角,抬头朝宁远承那边看了过去。 “宁将军,害过你的那个人都快病死了,他已经为他所做的事付出了代价,你就看在我娘亲的面子上原谅他,了结了这桩陈年恩怨,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吧。” 杨夫人刚才泣声相求的时候,宁远承一直在避开视线沉默不语,直到乐之俞开口,他才转过眼睛,隔着秦知亦看向了乐之俞。 “为什么他要死了,我就必须要原谅他?错了就是错了,为自己所犯下的错付出代价是理所应当的,如果承受不起,那一开始就不要去做,就好比现在,我被太子殿下拿剑指着,也许马上也要死了,难道小俞你就会因此而原谅我,愿意以后留在岭西替我守灵吗?” “你······” 乐之俞知道他执拗,却没想到他执拗到这样胡搅蛮缠的地步,气结之下又深感无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那死脑筋转过弯来了。 但是他说不出话,宁远承却依旧是有话说。 “看吧,你一样是不肯原谅我,还有夫人,你为了罗无俞连脸面尊严都不要,在这儿苦苦哀求我,只为圆他心里的遗憾,那他就会因此而原谅你曾对他犯下的过错吗?怕是他知道你这样自作主张,反而是会更加恨你了吧?” 杨夫人身形摇晃了下,脸色一片苍白,颤抖着张了张口,又颤抖着合上,似是无言以对。 宁远承猜的不错,罗无俞知道她要去岭西时,整个人都几乎疯癫了,歇斯底里的大吼怒骂,不许她来找宁远承求情,若不是杨夫人提前给他饮食里放了安神药,只怕他冲动之下都要粗蛮的把杨夫人给绑起来了。 到后来他药性发作,手脚无力昏沉倒地,没法子强行拦住杨夫人,便躺在那儿无声的流着泪,眼神里满满都是祈求,求杨夫人回心转意,不要去岭西。 可杨夫人还是来了。 她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自己的孩子,只能孤注一掷,罗无俞恨不恨她不要紧,只要他心里的痛苦能减轻一些,哪怕只有一丁点,她这个母亲便不后悔到岭西来这一趟。 宁远承看到杨夫人的神情,目露怜悯,深深的叹了口气。 “世人总是会在别人的痛处上宽容慷慨,所以才会有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类的空话,凭什么?浪子和屠夫知道错了,就摇身一变成圣成佛,那受过伤害的那些人呢?他们不肯原谅,就是心胸狭窄,锱铢必报?活该下地狱?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杨夫人听他说的决绝,便知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脸色更是白的像纸一样,绝望的把眼睛都给闭上了。 “小俞,我错就错在没有保护好你,但把你带出来这件事,我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宁远承虽然是在对乐之俞说话,眼睛却已是在看着秦知亦。 “齐大非偶,京城那个泥潭不该是你呆的地方,你这样干净,这样简单,我不想看到你被那些腌臜事所沾染,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人,你该为你自己而活,而非为所谓的真情厚爱,要知道,帝王的情爱,可比草还贱哪。” “够了!” 乐之俞越听越生气,大声的打断了他。 “你不用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来说这些自以为是的话,秦哥哥早就告诫过你,不要妄自揣测别人的想法,为什么你就是听不进去,非要一意孤行?你把我带到岭西,不是想给我自由,恰恰相反,你想把我永远禁锢在这儿,替代你心里那个干净纯洁的影子,你口口声声不肯原谅罗无俞,其实你是在害怕,在逃避,你怕发现自己对这个害惨那你的罪魁祸首还有情,你根本忘不了他!” “我没有!” 乐之俞的话让宁远承的冷静一下子烟消云散,再不复之前的镇定。 “这是你的揣测,不要妄自加给我,像罗无俞那样的卑劣无耻之人,我不可能再给他一个眼神,若我因为他现在如何可怜悲惨就心软怜惜,那同犯贱又有何异?” “你真是······” 乐之俞被他的固执恼得心头火起,狠狠的跺了下脚。 “执迷不悟!秦哥哥,你帮我打醒他!” 秦知亦眉梢微挑,淡淡的应了句。 “好。” 话音未落,他便动手了。 剑上寒芒闪过,凌厉夺目,倏然而至,如惊涛骇浪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宁远承这回并没有像刚才那样不躲不避,秦知亦剑动之时,他便飞身疾退,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已退到门边,避开了要害之处,腰间长刀也拔出了大半。 他的反应可以说是快如流星了,可就算是躲开了剑刃的锋利,却终究还是比秦知亦倏然而起的强横剑势慢了一步,胸口犹如遭受千钧巨石重击,不由自主的就朝后跌了出去,将半边营帐的帷布都扯了下来,扬起地上漫天的尘灰。 宁远承到底也是身手不俗,这样可怕的剑芒,换了别人来,只怕早已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可他在尘灰之中踉跄了几步后,并未跌倒,便很快的站稳,但还是胸前起伏着,没忍住吐了口血在地上。 “将军!” 守在外头的下属们见状,面色俱是一凛,纷纷抽出了兵器,要一拥而上的围攻秦知亦。 “都退下!” 宁远承出声断喝,拦下了他们,用手背狠狠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以多欺少,非好男儿所为,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们无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只得又收起了兵器,潮水似的退了下去。 秦知亦提着剑,缓步走了出来,神色冷淡的看着宁远承。 “真正的好男儿当是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坚定而强大,不会因为伤害而一蹶不振,愤世嫉俗,再把这些伤害转嫁到别人的身上,从此怀疑一切,否定一切,觉得众人皆醉你独醒,这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只是自私自利的懦夫罢了。” 宁远承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脸上的表情复杂莫名,半响,才咬着牙开口。 “要打便打,废什么话。” 秦知亦还未动作,突然有道黑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好拦在了宁远承的面前。 “掉包计的主意是我出的,让他带走乐之俞也是我撺掇的,总之一切都是我在背后兴风作浪,我自请前来伏法,殿下要杀要剐随便,请放过他,放过岭西吧。” “无俞?” 后面的杨夫人惊讶的喊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不是······” 罗无俞眉眼没了往常的阴沉戾气,虽然病怏怏的很是虚弱,却是看起来柔和又安静,他抬着头,对着杨夫人笑了笑。 “娘,我自小吃各种迷药毒药都是当饭一样吃的,你那些安神汤对我来说,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可是你的病,你······” 罗无俞没等她说完再次打断了她。 “娘,谢谢你愿意帮我。” 他轻声道:“但是我的事,我想自己来面对。” 咳嗽了两声后,罗无俞转头看着宁远承,脸上挂着的,是初见时那般纯净温和的笑容。 “对不住,我把事情又给弄砸了。” 岭西的风沙向来肆虐,刮的人脸上生疼,很多时候,连睁大眼睛都费劲。 宁远承早已习惯了这样恶劣的环境,便是在沙尘暴中疾行,也从来是面不改色,可他此时的眼睛却是微微发红,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站在那里久久不动,像是变成了座石雕般,一句话也不说。 杨夫人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用手揪住了自己身前的衣裳,似是心痛难忍,乐之俞扶着她,轻轻替她拍打着后背顺气,又望了望那边两个泥塑般沉默的身影,垂眸想了想后,转过了头对着秦知亦软软的说道:“秦哥哥,我们走吧。”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但他也不想再掺和进去了,还是让当事者两人自己好好弄清楚吧,他也有他的路要走了。 “好。” 秦知亦点点头,连多问一句为什么都没有,直接收剑入鞘,温柔的看向了他。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