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朗有晴 作者:时有落花至 文案 一开始 秉持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王府独苗世子vs身份可疑却‘通情达理’‘心胸宽广’的世子妃 顺理成章相识vs另有所图接近 微不可察动心vs神经大条慢热 沉着冷静高雅自持vs小有心机高明不足 后来 世子被‘世子妃’构陷,家破人亡 …… 再见面,世子毫不犹豫下了杀手, 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于是,为了引出当年在‘世子妃’背后的谋划之人, 世子不得不手下留情,留她一命,重新审视当年她当年的所作所为 ……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误会和相杀下的动心而不自知 立意:误会不假,喜欢是真 第1章 京城,六月,赵府。 “姑娘,老朽此番也是迫不得已。虽说那八王府是个……是个是非之地,但姑娘若是肯嫁过去,只要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解了眼前这个危机,老朽敢以阖府上下数十人性命做担保,姑娘后生无忧。” 说话之人看起来大概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头上隐约已可见华发。 他面上的焦灼不安无不昭示着眼下确实是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他……走投无路了。 尽管如此,屋里除了他之外再无别人开口。 女子此刻一身嫁衣无力地靠坐在一旁。 表面上看她与寻常的新嫁娘无异,实则现在根本就口不能言。 回想起一天之前,女子自嘲又懊恼。 一开始还心存感激,庆幸自己没有被人劫走,更庆自己有遇上好人,被眼前这位面目和善的赵太傅所救。 可谁料到……事情不过才过了一晚上,竟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赵太傅救下自己的原因,竟是为了让自己来顶替他逃婚的女儿出嫁。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这小半年来过得还真是……真是离奇又惊险、波折又坎坷。 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和依依走丢了。 至少,如果现在依依在的话,境况不至于糟糕到这种地步。 “若是姑娘同意,老朽定当竭尽所能详查江州一案。” 一听此话,女子那绝望到无力的眼皮突然抬了起来,眼眸粲然,像是在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丝曙光。 女子名叫薛晴,年纪不大,年初刚满十五,是江州富贾独女。十五年来过的日子在江州那个地方也算是无不顺心。 许是日子过得太顺心了,结果十五生辰过了不到两个月,家被抄了! 抄得还颇为惊天动地:谋反!薛家的商船上查出了私藏的兵器。 巡抚大人连夜领兵前来,刀光火影之间,死的死,逃的逃,一时间偌大的薛府血染墙垣。 要不是依依身手灵敏,趁乱把自己带走,怕是薛晴也早就和他那父亲一样不在这个世上了。 虽然如此,但薛晴怎么也不相信父亲会是这种人,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所以才会在商船上搜出了大量私器。 要想保命,江州是回不去了,但总又觉得父亲是在是无辜蒙冤,于是暗暗打听了消息,得知江州太守冯大人被押往京城打入了天牢,薛晴便决定带着依依一路更在官兵后面,来了京城。 想着若真是冯大人有心谋反,那么,父亲定是受他所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白白被人利用招了杀生之祸。虽不能凭自己这螳臂之力报了这血海深仇,但至少没让父亲死得不明不白。 若不是冯大人要谋反,那按着冯大人为官数十年在官场上的交情,身正不怕影子歪,一定会有水落石出、还他清白那一日。届时,说不定也能为枉死的父亲洗清冤屈。 薛晴在心中暗自取舍了一番。 赵太傅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自然是个极善于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高手,于是用眼角的余光示意了一下站在自己身旁的夫人。 此刻这个节骨眼,他夫妇二人的心早已是提到了嗓子。 眼看着时辰就快到了,往后一家老小的性命可全都看这一时了。 若是新娘子的事情现在不能妥当处理好,只怕明日这全府上下无一幸免。 想八王爷那个暴脾气,哪里受得了如此。指不定都不用明天下圣旨,可能只要没有新娘子上轿,能不能再看见今晚的月亮都不好说了。 赵夫人上前走到女子身后,双手自然地搭在女子的肩上,慈眉善目地温柔说道:“薛姑娘,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今日……” 说着说着,这赵夫人竟是哽咽了起来,一边看向赵太傅,一边抹着眼泪:“只要你能答应,我家老爷一定会想办法替你查明你父亲的案子。若事情真如你昨日所言那般,薛姑娘尽管放心,你今日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定会报答你的。” 这里是京城,各方势力自己也不清楚,想这赵太傅既是身居太傅之位,离圣上太子最近,他要是真能帮忙,说不定事情会有意想不到的顺利。 薛晴犹豫之际,赵太傅便明白这姑娘心中已有所动容。 听府外的动静,看来是王府迎亲的人已经到了。 留给他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虽说原本坐在这里穿着这一身嫁衣的本该是自己的小女儿,并且在不少人眼中看来这桩亲事属实有些算是赵府高攀了八王府。 但说实话,赵太傅倒也并不是很看好。 毕竟,这八王爷与圣上的关系……最近几年是越来越有些捉摸不透了。 而且,这桩婚事本只是当年圣上酒后的一句玩笑话,想借机试探一下八王爷,倒不曾料到八王爷居然应下了。 如果不是近年来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越来越剑拔弩张的话,这桩亲事倒也不错。 只不过,看圣上最近的意思,似乎他对八王爷的疑心早就有了,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罢了。 若是让外面的人,尤其是八王府的人知道琬儿前两日已逃婚,只怕,圣上期待已久的削权一事会先拿自己开刀,让暗流掀起轩然大波,然后水到渠成将八王爷手中的兵权收回。 朝堂势力之争,能避则避。 即便是实在避不开了,也决计不能当了马前卒。 赵太傅文人出身,能安安稳稳走到今日,全靠着心里这份透彻。 此刻已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赵太傅就差跪下来,言辞万分恳求道:“薛姑娘,老朽求你了。若是你肯答应我们,以小女赵琬儿的身份成了今日这桩喜事,姑娘的冤情,老朽定当万死不辞。姑娘,你若是答应,就眨一下眼睛。阖府上下数十口人的性命,今日……就全在姑娘你的一念之间了。” 来了京城这么多天,自己现如今是地方逃犯,找不到地方可以光明正大申冤,更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前日又和依依走散了。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若是……若是赵太傅真的肯帮自己的话,说不定父亲就可以沉冤得雪了。 缓缓阖上双眼,脑海中回想起从前父亲在世的模样。 父亲是个何等在乎名声的人,在江州的名声一直很好,这个恶名决不能出现在父亲身上。 见女子眨眼了,赵太傅悬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抬手擦了擦额前的虚汗,然后开门出去了。 门外的丫鬟喜婆跟着一溜儿进来,赵夫人则是在一旁不知是因为感激到热泪涕零,还是欢喜到终于找到了他们女儿的替身,一直拉着新娘子的手不放。 此情此景倒还真有些真情实感到像是母亲舍不得女儿出嫁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女子觉得自己手腕一凉,微微转眼便看见自己手上多了一副玉镯。 赵夫人附身在女子耳边小声说道:“薛姑娘,你的大恩大德为妇铭感于心。你放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赵琬儿,这个镯子算是我对你的一点小小的弥补。” 见丫鬟喜婆走近了,赵夫人才稍稍站直了身体,望着铜镜中的‘女儿’,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然后一边笑着替新娘整理了一下头发,嘴里一边不舍地说道:“琬儿,到了王府以后可不能再像从前在家时那样任性了。你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和你爹虽然舍不得,但终究是女大不中留。以后要是想家了,就给我们写封信,好让娘亲也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这一幕,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看来定是万分伤感。 难舍难离的场景叫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只道是母女情深。 屋里众人之中,除了喜婆之外,所有人都知道眼前这个‘琬儿’不是真正的赵琬儿。 只不过,这掉脑袋的事,赵府上上下下数十口人还是拎得清分量的。 喜婆上前来,一脸欢庆地给盖上了盖头,然后扶着新娘子慢慢起身,边扶着边赞不绝口地说道:“新娘子出身书香世家,又生得这般窈窕之姿,只怕那世子爷见了新娘子这弱柳扶风的样子,定是会如珍似宝一般疼惜的。” 新娘子被盖头遮住了视线,看不清脚下的路,加之身上的软筋散药力未除,自然是这般‘弱柳扶风’了。 …… 花轿里,薛晴听着唢呐欢庆的声音,听着耳畔嘈杂的议论声,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虽然赵太傅说这京城里真正认识赵琬儿的人并不多,毕竟是养在深闺之中,但她的心里仍是会止不住往最坏的情况想:万一要是被那世子瞧出了什么,该如何是好? 听说那八王爷威仪赫赫,又有……有不臣之心,只怕那世子也不简单吧! 自己若是真的赵琬儿倒还好说,或许能因着赵太傅的身份过得安稳。 只是,如果一旦让他们发现自己不是真正的赵琬儿,只怕是会被当场祭天。 不行,一定不能让他们看出来。 即便是纸包不住火,那也一定要等包到爹爹沉冤得雪的那一天再化为灰烬。 好不容易保住的这条小命儿,决不能折在这一步。 爹爹,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女儿,保佑女儿平安,直到为您翻案的那一天。 第2章 花轿停了下来,在一阵道贺声中,薛晴看见盖头下出现了一只大手。 指节修长,一看便知是男子的手。 往上看,还微微能瞧见一截喜服,这……应该就是新郎官儿了。 此等情况,即便是没成过亲,薛晴也明白自己应该把手递给他。 只不过,即便是自己想把手给他,现在也实在提不上力气。 看来,赵太傅为了能把今日这桩喜事蒙混过去,早已做了万全准备。 即便是自己一直不答应,只怕也无济于事。 那只大手的主人明显是愣了一下,连带着他的手也微微动了动。 见轿中新娘没反应,那只手的主人干脆一把上前主动抓起了新娘的手,握着准备牵出花轿。 正准备把她往外带的时候,看着盖头底下的新娘无动于衷的样子,新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想着外面宾朋众多,新郎的面上很快便恢复了之前的喜色,只好暗中将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正常’把人从轿子里面‘牵’了出来。 轿子外面的丫鬟们早已紧张到大热天里冒了一身冷汗。 本是想着轿子停下之后她们上前去把新娘子给‘扶’出来的,哪知这世子爷居然要自己亲自来迎新娘子下花轿。 软筋散的药力要等到亥时才过,这……万一要是让世子爷瞧出来可该如何是好? 见‘小姐’出了花轿之后,丫鬟们悄悄打量了一下世子爷的神色。 见他面上并无异色,于是立马上前去扶着‘小姐’,生怕被人瞧出来新娘子的古怪。 …… 拜过天地之后,新娘便被丫鬟们扶着去了新房。 成亲的热闹自拜过天地之后便被彻底与之隔绝开来。 从昨晚中了软筋散之后,屋里这位新娘便再未进食过,连水也还没喝上一口。 大热天的,头上的珠钗又多又沉,还盖了个让人有些透不过气的盖头。 饥渴交加,有好几次坐不稳快要倒下的时候,都被一旁的眼疾手快的丫鬟们给一一扶正,端坐着直到天黑。 好不容易稍微能开口了,想要喝水,却被屋里的喜娘以规矩为由给退了回来,非要等新郎来了才能进水进食。 从前倒也不知晓原来成亲还有这么多的规矩。 于是盖头底下的新娘便有些不着边际地暗暗想到:成亲真是麻烦,又累又饿又困,以后不成亲了。 …… 新房所在的这处院子原本还算安静,能依稀听到前庭的热闹。 只是后来那声音离这里越来越近,大概……是有人来了? 这里正猜测着,那边就传来了动静。 “天色刚一暗下来,咱这位世子爷就迫不及待地来了新房,只怕是……等不及了吧?啊?大家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听闻这赵太傅的千金可是养在深闺无人识,定是生得花容月貌,你们说,世子爷他……能不急吗?” “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良辰美景可耽搁不得啊!” 虽说盖头底下的新娘子自家道中落之后在外漂泊了已有数月,但幸而一路上有依依的保护,倒也没有与过多的男子接触过,只除了之前不幸被人拐到了青楼。 于是,在听到院中那些男子酒后的调侃,心里不免有些胆颤心惊了。 可后来一想自己现在人已经来了这里,即便是胆颤心惊也无济于事,只怕接下来还会发生更多让自己难以招架的事情。 门被阖上了,那些声音也就此被隔绝在了门外。 屋里众人纷纷道了一声‘世子爷’。 这一声声的倒是让她心里越来越紧张,紧张到早已不在留意门外的动静,一心只留意着进来之人的一举一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盖头下一只长靴出现在了自己脚边。 只是,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盖头底下突然出现了秤杆,缓缓向上,然后将新娘盖在头上快一天的盖头给挑开了。 盖头挑开的一刹那,新娘子眯了眯双眼,以适应这满室的红光。 再定睛一看时,就见白日里那只手的主人正拿着合卺酒转身走了过来,然后面带笑容地坐在了自己身旁。 悄悄看了一眼他面上的神色,新娘子暗自估摸着眼前这新郎大概没看出来什么,于是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共饮合卺酒之时,大概是因为一夜一日未曾饮水的缘故,新娘子口渴所以饮得有些急了,又加上此前并未沾过半滴酒,入喉之时被辣得咳嗽了好一阵,那模样倒还真是让人心生爱怜。 喜婆赶紧让人将合卺酒接过,对着新人说了好长一串吉祥话之后便领了赏钱带着丫鬟们离开。 临走之时,还得了新郎一句吩咐:“把外面的人也一并叫走,不许在外面听墙角。”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完,回头就见新娘子脸上浮着两团红云。 在新娘满眼的不可置信中,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兜,然后说道:“原来不是胭脂。” 这下不止是脸了,新娘子只觉得自己的耳朵也烫得很。 软筋散的药力开始慢慢减退,比起一开始的时候,此刻新娘子能稍微活动自如了些。 六月的暑气热得叫人莫名的心慌,加上身上的嫁衣裹得人难受,二人之间此刻又离得这么近,近到能听见他的呼吸吐气之声,薛晴浑身上下都紧张得不行。 倒也未曾认真看过对方的相貌,紧张尴尬夹裹着心慌和闷热,薛晴只好故意垂眸看向别处,然后悄悄的一点一点的尽量不动声色地向一旁挪动,试图和他稍微离远一点。 她只知道这新郎是八王爷的独子,其它的一概不知,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这点小动作早已被他看在了眼里,人家只是没有揭穿她罢了。 甚至于早先迎她下花轿时,他就已经觉察到了她身上的古怪。 新郎眼底流露出一抹了然自得:且看这个新娘子究竟要干什么! 于是,新郎静坐了片刻,突然转过头去看向二人身后床上铺着的喜果:花生、莲子、桂圆…… 虽是在有意无意地看着身后宽大的喜床,可是眼角的余光告诉他,身边的这位新夫人好像在……发抖! 新郎随手抓了几颗花生递到她面前,语气很是平和地问道:“你是在紧张还是怕我?” 一半一半,既紧张也……害怕。 毕竟在这种情况之下,面对你这么个身世了得的陌生人,不紧张、不怕你才不正常吧? 新娘子强掩着心底的紧张和害怕,口是心非道:“没,没有。”然后从他手中取了一粒花生,没有剥开,只是捏在了手心。 新郎的耳朵突然动了动,转身看向她。 嘴角笑着突然一手环过她的细腰,一把揽过。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语气无不认真地说道:“夫人,天色已晚,既然没有,那……我们该歇息了!” 说完,他便轻松地丢掉了手中的几粒花生,然后伸手准备去解她的腰封。 这……这也要继续吗? 新娘子害怕到闭上了双眼,一边死死捏着手里的那一粒花生,一边在心中反问道:真的……真的要让他这么继续下去吗? 赵太傅只说是成了这桩亲事,那……既然已经拜过堂,应该就够了,后面的也就不必……不必……不必认真了吧? 新郎看着怀中的新娘子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看着她拽得紧紧的右手,以及那死死抓着裙摆的左手。 一时间回想起此前她身上的古怪,于是不免又凑近到她耳边,半玩笑半认真地问道:“夫人是天生就这般柔若无骨吗?还是说……”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就听见房顶传来异动。 新郎睁眼看向新娘,发现她是……是真的紧张害怕。 不过,应该倒也不完全像是在害怕自己这个人! 突然有人破窗而入,然后直奔向他的新娘。 来人蒙了面,看不清长相,不过看那身形十有八九是个女子。 有意思,原以为来人会是男子,是来抢新娘的。 现在看来,好像自己猜错了。 新娘一开始还晕头转向的,分不清这突然闯入意欲带走自己的人是谁。 后来在他与那新郎交手的过程之中,薛晴心里渐渐开始有了答案。 是依依,是依依来找自己了。 依依的身手一直很好,所以一开始,新娘子倒也完全不曾担心。 她以为这新郎根本就不可能会是依依的对手,锦衣玉食的世子应该只是稍微会一点,没必要受苦受累日日习武练武。况且,依依可是能带自己从重兵围府之际杀出重围逃出生天的。 只是,薛晴到底有些低估了这新郎的身手。 而且她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 他还是一个成年男子,而依依此时不仅要应付他,还一手牵着自己,所以难免有些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见此,她干脆自己松开了依依的手,退到一旁。 依依身上带了剑,见对方身手不凡,而小姐此刻应该是已经认出了自己,于是便拔出了剑来,准备速战速决,赶紧带人离开。 屋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再这样继续下去,过一会儿肯定会引来人。 依依担心今日无法把人顺利带出去,于是一剑划伤了新郎的胳膊,然后趁其不备转身就准备带人翻窗离开。 却不想那新郎先前并没有完全交底,即便是伤了胳膊,此时见对方准备把人带走,于是立即一掌将人打倒在地。 第3章 果不其然,这屋里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府上巡夜侍卫的注意,他们已经往这里来了。 听着屋外的动静,估摸着往这边来的人不少。 况且眼前这人乃是八王爷之子,此刻又被依依给伤着了。 担心对方人多,依依会被抓住。 若是依依落在了他手里,只怕所有的秘密不攻自破。 新娘被他一手抓着站在他的身旁。 趁此机会,薛晴悄悄对依依使了使眼色,示意她想办法先离开,并让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安全的。 随即薛晴又在世子身后装出十分担心害怕的样子,故意反拉着他受了伤的胳膊,掣肘道:“世子你……你的伤口在流血,流了……流了好多血。” 依依见势趁机离开,新郎准备要追,却被一旁的新娘子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于是只能任其逃之夭夭。 刚才她那用力一捏,也不知究竟是无心还是故意,还真是疼。 也罢,她受了自己一掌,加上府中又有不少侍卫。 进来容易,能不能逃得出去才算是她的本事。 眼看着人逃走了,新郎回头看向新娘紧紧摁在自己伤口上的左手,又神色不明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脸。 松开她的右手后,心里默默道:赵琬儿,你刚才是故意放那人逃走的。 你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新娘子神色有些慌张,然后倏地一下松开了自己的手,欲盖弥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门外的侍卫担心里面出了事,在门前问道:“世子?可是府上进了刺客?世子?” 一听是刺客,新娘子一下就慌了。 如果是刺客的话,那……那定然是要追查下去的,万一……万一查出个什么来可好? 新娘子一紧张,双手握拳,已经开始在心里设想着他得知事情真相之后,自己和依依的一百种死法了。 敢联合起来蒙骗他,甚至还要刺杀他,这……不管是哪一条都足以一死以泄他心头之恶了吧? 看了一眼身前这紧张到手足无措的新娘,他却是好整以暇地笑了一下,然后冲屋外的侍卫说道:“没什么,不过是……一只野猫偷偷跑了进来,已经被赶走了,你们都退下。” 伤口虽然不是很深,但一直有血往外渗出来。 衣服因为鲜血的浸染粘在了伤口处,若是再不处理,这大热天的,很容易感染。 伤的是左胳膊,见他有些使不上力气来动手脱掉外衣,新娘子挺有眼力见儿的主动上前去帮他。 毕竟,在她看来,刚才他的回答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算是放过自己了。 只是,这单纯的新娘子哪里能是他的对手? 人家倒不是打算放过她,而是开始真正的怀疑她。 先让对方放松警惕,然后好一网打尽。 这才是世子颜朗此刻心中所想。 伤口还在流血,得要赶紧把血止住才行。 放眼望去,屋里一时间找不到止血的东西。 看来看去,只有床上那一张白色的帕子在这满室红光之中格外显眼。 不知情的新娘赶紧跑过去把它拿过来,摊开又折上,死死绑在了他胳膊上止血。 原本还完好地散落在地上的花生也被她这一来一去的全都踩扁了。 她这一系列的举动,越发让眼前这世子摸不清她的路数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用……用这个来止血? 颜朗低头看着她,觉得她现在这副神色不像是之前那样可以装出来的。 对比起之前她故意抓着自己的伤口不放,好让那人离开时的双眼,此刻,她这认真又着急的样子像是真的。 有意思,这赵琬儿有点儿意思! 虽说她比自己小两岁,可……难道这些事情在她出嫁之前没有人告诉过她吗? 她的这番举止虽然叫颜朗出乎意料,但颜朗此刻心中更为在意的,则是刚才离开的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来这里把人带走。 还有,刚才那个准备带她离开的女子又究竟是何人? 书香门第的赵府,养在深闺的赵琬儿,何时结识了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姑娘? …… 血止住了,新娘子的防备之心也渐渐苏醒。 心想着自己刚才也没露出什么破绽,没落下什么把柄给他,于是只好倒打一耙,颇为自信地反问道:“刚才……刚才那刺客,可是冲你来的?” “琬儿你是这样想的?” 是了,自己现在是赵琬儿,他没喊错。 新娘子显示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应过来,转身背对他,强行为自己撇清关系,说道:“不……不是吗?我应该没本事去得罪那么厉害的人。” “那……琬儿怕不怕?” ‘琬儿’不怕,那又不是真的。 ‘琬儿’现在只是有些茫然,茫然自己要如何回答。 颜朗干脆顺着她提出的问题为她设下陷阱:“正如琬儿所言,你刚才也见到了,我的身边危机四伏。现在琬儿嫁给我了,可后悔?” 这不是后不后悔的问题,这……这是我该后悔的吗? 我又不是真的赵琬儿! 再说了,真正的赵琬儿早就怕得已经跑了。 虽然如此,但是‘琬儿’也只好顺着他给出的风向顺着回答:“不后悔!” 既然已经来了这里,那就势在必行。 再说了,即便刚才真的是刺客,按说这么大个王府,还真没侍卫来吗? 眼下这种情况,当然是保命要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更何况,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凭借这个身份方便日后行事。 依依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八王府,得要想办法让依依回到自己身边才是。 想到这里,‘琬儿’不由得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世子,这才惊觉此刻他上身不着片缕,于是立马收回余光,不好意思到双眼胡乱地看向别处。 见屋里还有一张软榻,于是立马清了清嗓子,说道:“世子身上有伤,还是早些休息吧!床……你睡,我睡那里就好。天热,那里比较凉快。” 说完,不等他开口,就匆匆走了过去。 然后鞋也不脱就倒在上面睡下,好像生怕晚了一步就会被人捷足先登了那块风水宝地一般。 虽然她捷足先登了,但却一直没能安安稳稳地如愿睡着。 直到满室的红光随着红烛的熄灭藏进了浓浓的夜色之中后,她才终于卸下了防备,安然入睡。 隔着屏风睡下的二人心思各异,而这道屏风就好似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的不可言说的秘密一样,如雾里看花。 因为有它,谁都无法看清对方,只能依稀勾勒出一个自己心中的对方的轮廓而已,真正的面目实难描绘。 世子颜朗此人,警惕性极高,加上此刻距离自己不远处还多了一个……一个有些叫他看不透的人,这一晚倒是比从前还要睡得浅。 反观他的新娘子,好像真的是累惨了一样,睡得又香又沉。 …… 太阳东升西落,长庚换成了启明。 一大早,丫鬟们进来院子里的动静尽管已经很轻了,但颜朗还是立马就醒了。 听她们的动静应该是要准备进来,颜朗立马起身下床。 他的新娘子虽然有些奇怪,但人家好歹也是赵太傅最为疼爱的小女儿,昨晚的事还是暂时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才好,免得惹出些疯言疯语。 如此,他二人现在这副样子也不能让旁的人知情。 至少在事情明朗之前,哪怕是父王和母亲,也还是先别让他二老操心了。 近来因为冯大人一案,父王已经忙的焦头烂额。 此事看来也可大可小,自己能解决就不要去麻烦父王了。 眼下冯大人一案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这点儿小事儿,就算了。 看这赵琬儿心思简单,这背后应该也不会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过了一晚,血已经止住了。 颜朗将胳膊上止血的帕子取下随手放在了床脚,然后绕过屏风,走到他这位世子夫人跟前。 见她此刻这副酣然大睡的模样,颜朗顿时生出一种错觉:她……她这张脸看着挺稚嫩的,倒有些不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该有的样子,总觉得她这张脸离十八岁差了几年。 门外候着的不仅有进来伺候洗漱更衣的丫鬟,还有来这里取东西的连婆婆。 连婆婆是八王妃身边服侍的老人,来这里取什么无需多言。 颜朗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为所动。 只好又拍了拍她,还一边拍着一边喊道:“哎,起来,起来了。” 睡梦中的女子只当此刻叫自己的人还是依依,于是有些不愿醒来,迷迷糊糊耍赖道:“依依,我再睡会儿。走了这么远了,那些……官兵不会追来的。我再睡会儿。” 依依? 那是谁? 走了这么远? 官兵追她? 官兵为什么要追赵琬儿? 颜朗只当她是在说梦话,想着自己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次叫人起床,偏偏对方还充耳不闻、不为所动,于是有些生气了。 见叫她不醒,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那张带有稚气的脸的缘故,颜朗干脆把手伸到她耳边,慢慢用力揪着她的耳朵。 “啊!啊啊啊!痛,痛!” 第4章 果然,知道痛了就愿意醒了。 薛晴顺着疼痛传来的方向一手扒着颜朗的手腕,一手朝着他的手臂拍打,示意他快松开。 许是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薛晴也没睡够,此时脑子还有些迷糊,全然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就这么无所忌惮地瞪着颜朗,嘴里还叫喊道:“放开,你手放开,疼死了。” 颜朗担心她这么大声会引起外面的人误会,于是立马松开了手,心里的不快全都体现在了嘴上:“睡得那么沉,不知道今天要早起吗?” 薛晴一边轻轻揉着自己的耳朵,一边在心里咒骂他下手太重。 结果骂着骂着,才渐渐反应过来现在自己的身份是什么,于是立马从软塌上坐了起来。 大清早的屋里就传出来这么响亮的动静,屋外赵府陪嫁过来的两个丫鬟此时神色不佳。 反倒是八王府的丫鬟和连婆婆,纷纷低头偷笑,神色颇有些暧昧。 “知道痛了就赶紧起来,外面的人都等着你醒呐。还有,把你……把你的外衣脱掉,到床上去。” 意识回笼之后,她才隐隐约约似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于是连忙照做不误。 陪嫁过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叫书影,一个叫墨雪。 在为她梳头更衣之时,眼里对这位薛姑娘颇有些过意不去。 颜朗则是没叫人服侍,只是自己去了别处更衣。 连婆婆则是一脸满意、两面笑容地取了东西早早离开。 等到连婆婆离开了,世子也去了别处,那两个丫鬟便趁机在她耳边叮嘱道:“薛姑娘,等会儿你要去向八王爷和八王妃敬茶,可还……可还撑得住?” “撑得住。不过,你们能不能让我喝点水啊,我……我都一天一夜没喝水了,快渴死了。” 很快便有一杯水递到了薛晴跟前。 像是在沙漠里走了三日也没能喝上一口清水一般,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咕噜咕噜的喝水声。 很快,一杯水见了底。 薛晴一口气不带喘的把一杯水全喝完了之后,却仍觉得不够,于是举着杯子巴巴望着她们,眼神颇有些可怜:“再……再来一杯。” 丫鬟相视一笑,一人去给她倒水,一人为她穿衣。 等王府里的丫鬟全都跟着颜朗去了外面,书影朝着门外方向望了一眼,然后附身在薛晴耳边小声叮嘱道:“薛姑娘,等会儿要是有不会的地方,你就找机会回头,我们会在一旁给你提示的。对了,我叫书影,她叫墨雪。薛姑娘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尽可放心吩咐我二人。” 既然是赵太傅的人,此刻定时能放心的,毕竟现在是一艘船上的人,船要是不小心翻了,对大家都没好处,尤其是赵府。 况且,薛晴眼下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依靠她们:找依依。 …… 早上敬茶时,薛晴和书影墨雪之间倒还算有些默契,最终也没出什么差错,一切看来还算符合规矩。 借着这个机会,薛晴也稍稍微观察观察了这王府的王爷和王妃。 八王爷此人看着年纪约莫刚过不惑,相比赵太傅要稍显年轻,但颇为威严,不仅说话声音亮如洪钟,就连气势也让人望而生畏。 不过八王妃气态姿容则与八王爷完全不同,脸上常常带着三分笑意,看着是个性情温和之人。而且八王妃说话时声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不自觉就自然而然的放松下来,也放下了戒备。 这一刚一柔,一严肃一可亲,薛晴不由得开始在心中猜测起来:这世子颜朗的长相已是完美集合了王爷和王妃的优点,就是不知他的性格是像王爷多一点呢,还是像王妃多一点? 不知为何,薛晴突然回想起今早他揪着自己耳朵时的场景,又想到昨晚他在手臂受伤的情况下居然还能不差分毫地把依依一掌拍在了地上。 薛晴心下一颤:一定是像王爷多一点。 昨天忙活到了半夜,今日一早又被人揪着耳朵叫醒。站着听王爷王妃说话的时候,薛晴开始控制不住打了哈欠。 虽然她知道此刻这种举动很不礼貌,但她实在是控制不住,也尽量做到了不那么明目张胆。 可是,王爷和王妃就坐在上方,坐在薛晴和颜朗面前。 像八王爷这等什么风浪没见过的大人物,怎会察觉不到? 八王爷的目光从薛晴眼前略过,然后停在了颜朗面前。 早在颜朗夫妇二人来之前,连婆婆已经来回过话了。 见世子妃此刻这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八王爷瞬间便误会了,以为自己儿子纵情任性,不知克制。 于是,八王爷用那不太和善的眼神看向颜朗,还故意朝着颜朗咳了一声。 没有说话,一切不满尽在不言之中。 八王妃到底和八王爷做了二十余载的夫妻,虽然八王爷没有说话,但八王妃仍是感觉到了八王爷心里的不满。 八王妃依旧是面上带着三份笑容看向颜朗,见儿子一脸实打实的真诚的无辜之色,八王妃以为是儿子没明白过来王爷的意思,于是只好转眼看向薛晴,朝着这位世子妃招了招手。 薛晴见状只好心怀忐忑地走了过去。 八王妃一手牵着世子妃的手,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笑着看向世子妃,似是在询问,但更像是在关心:“起了这么一大早,琬儿昨晚没休息好吧?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确实起了一大早。 确实昨晚没睡好,比起床来说,软榻到底没那么宽敞,不过……已经很好了。 薛晴一个十五过半的小丫头,是真没听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自身教养无不告诉她,既是这是事实也不能在长辈面前承认。 于是,薛晴只能不好意思地底下了头,末了还小声来一句:“是我……是琬儿今日起晚了。” 此话一出,颜朗的眼中闪过一丝轻嘲:还知道自己今天起晚了?我看你倒是睡得挺意犹未尽的,现在这副样子还真是装得不错,和早上那呼呼大睡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王爷的眼神看向了别处,王妃抬头看向颜朗,见他面上对他的世子妃仍是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关心,于是只得开口了。 王妃对着颜朗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们刚成亲,日后要多关心体贴琬儿,莫要再像从前那般任性了,知道吗? 八王妃这话,二人却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颜朗:我……我什么都没做,她睡得比我早,醒得比我迟,还要怎么体贴? 再说了,小时候确实顽皮任性了些,但我都这么大了,这么懂事明理,哪里又任性了呢? 颜朗对母亲这话有些不明所以。 ‘赵琬儿’却是在心里一个劲儿点头:就是就是,以后可得睡得饱饱的,不然白天没精神应对。 颜朗眼角余光瞥到‘赵琬儿’正一脸得意暗自高兴,于是眼中的不满和轻嘲越发明显。以余光为弓,意念为箭,直向她射去。 箭上还分明写着:你在暗自高兴个什么? 余光有些刺眼,‘赵琬儿’一脸茫然且无辜地转头看向颜朗:他……刚才是在瞪我吗?我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吗? 许是投眼缘,加上薛晴确实长了一张人畜无害、花见花开的脸,王妃是越瞧这‘赵琬儿’心里越喜欢,于是便留了她在自己身边多说说话。 颜朗则是和八王爷坐了没多久就一同离开了。 …… 出来后和八王爷分开没多久,颜朗便叫来了他的随身侍卫南风:“昨晚那人可抓住了?” 南风抱拳拱手道:“属下无能,让她给逃了。” 颜朗神色诧异,认认真真看了看南风,好半天才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倒还真是……真是低估了她们,还能从王府、从你手底下全身而退。对了,你安排一名暗卫,日夜不离地给我盯紧了这个赵琬儿,她……有问题!” 这次轮到南风诧异了:世子妃? 世子妃她能有什么问题? 刚才瞥眼看她那一副娇生惯养、涉世未深的样子,若不是自己知道她现在已是年满十八的世子妃了,南风倒还真有些怀疑她其实就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这……看着这么单纯的世子妃能有什么问题? 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些个心思深、心眼多的女子啊?反倒更像是个心里有什么事儿都会写在脸上的。 再说了,赵太傅府上乃是书香门第,府上千金定是知书达礼、温良谦卑,相处久了之后,为人处世定会是向王妃那般进退得宜的大方向靠拢,会有什么问题? 与其盯着世子妃,南风反倒是觉得世子妃从娘家带来的那两个丫鬟更值得注意。 那两个丫头,南风一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哪方面不对劲,南风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大概是一种直觉。 直觉告诉南风,世子妃带来的那两个丫鬟好像藏着什么事儿,眼神总感觉有些闪躲,行事也万分小心,和王府里的丫鬟也不主动亲近。 不过既然世子有令,照做便是。 第5章 上午从八王妃那里回来的路上,因为有王府的丫鬟在前面带路,薛晴一路上倒也没吭声。只是等回到院子之后,估摸着那两个丫鬟应该去了外院,于是薛晴就赶紧叫书影和墨雪把门关上,然后神秘兮兮地把她二人叫到身前来。 用眼神和双耳再三确认了四周无人之后,才放下心来低声对她们说道。 “我……有一个和我一起来京城的朋友,她叫依依,你们……能不能帮我找她?然后……要是可以的话,把她……也安排在我身边,好不好?” 书影和墨雪看了看彼此:“姑娘放心,奴婢定会竭尽全力为你找来此人。不过,这茫茫人海,姑娘可否告知奴婢你要找的这人身上有何特点,奴婢又该去何处找寻此人?” 薛晴复又看了看门口,低声说道:“这样,刚才……王妃不是说我们过两日要回赵府去吗?依依已经知道我现在在王府,过两日我们回赵府的消息她一定也会打听得到,倒是她肯定会想办法去赵府找我的。我要拜托你们帮忙的就是,到时候你们千万不能让王府的人知道她是来找什么薛小姐的。” 说到这里,薛晴脸上有些为难,左思右想,于是说道:“这样,你们就说……就说她也是赵府的丫鬟。等到了后面我会向世子提出想要多带一个人回王府的打算。这样,等会儿我把依依的样子画给你们看,到时你们就不会认错人了。” 书影和墨雪看了看彼此,眼里藏着薛晴不知道的秘密,交换了眼神之后,便笑着应承了下来。 …… 薛府从前在江州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但因为府上人丁单薄,薛晴的父亲也不常常都在府上,所以倒也没太多的规矩。 而如今进了这王府,这位薛姑娘才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钟鸣鼎食’之家。 午膳的时候倒还好,就只有王妃和自己两人。 可到了晚上,人……就有些多了。 其实倒也不算多,还没以前家里人多,但薛晴就是觉得这饭吃得有些不自在,很拘谨。 世子颜朗倒也还好,只是那八王爷一坐在那儿,就让人觉得周遭的空气流通不畅,就连呼吸也只得放缓放轻。 一顿饭吃下来还真真是食不言,只剩下偶尔的碗筷汤匙交碰的清脆之声了。 而且这碗筷汤匙碰撞的声音一定要小,不然也会被视为不符合规矩。 总之这饭吃得颇有仪式感!算是长这么大以来,薛晴吃过的最为小心翼翼的一餐,紧张到堪比人生最后一餐。 八王爷没放筷之前,没人放筷;八王爷落筷之后,更没人动筷。 王爷王妃离开时,要起身相送,还要同时恭恭敬敬地说道:“父王母亲早些休息!” 王府的规矩是真多,这还都只是今日初学,明日下午连婆婆还要来教自己王府别的规矩。 虽说并不知道那赵太傅的女儿是缘何逃的婚,但想来这么多的规矩若不是从小养成,一时间学起来倒还真有些觉得辛苦。 既要顾及着又要顾及那,学了这些,转眼又忘了那些,学规矩而已,怎么脑子都快要不够用了呢。 不过,为了能替爹爹查明冤屈,即便是再不够用那也必须够用。 而且,这虽然规矩多,但每日好吃好喝的,算起来也不亏。 只是……这世子颜朗要怎么办? 父亲在世时,府上也有不少姨娘,好像……难道……晚上……? 不行,敌不动我不动! 且看他要如何安排好了! 王爷和王妃离开之后,薛晴便也要跟在颜朗身后回去。 天色已黑,薛晴边走便思绪乱飞,想着等会儿回去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于是路上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就这么一不小心脑门正好撞上了他的后肩。 “啊!” 鼻子是真疼! 抬头一看,朦胧夜色之中,颜朗脸上神情不佳。 因为早上注意到他离开之时脸色不好,加上刚才也没见他开口说话。此时他面上也没什么多的表情,于是薛晴在心里自然就默认为了‘他心情不好,千万千万别惹他!’ 只好一边揉了揉鼻梁,一边低着头站在原地。 他不走,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走。 更重要的是,这王府这么大,她才来了一天,这一天里大部分时间还都是在跟着连婆婆学规矩。 眼下要是没了颜朗走在前面带路,薛晴实在是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况且,她也并认为身边的书影和墨雪在仅有的这么一丁点儿时间之内已经对这王府了如指掌到不会迷路。 这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万一一不小心走错了,只怕自己今晚是真的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了。 直接王府一夜游,且看明日天亮还能不能找到路绕回这里。 一想到这里,薛晴又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哎,自己和依依走散了才不过三日,这日子就过得就像是失去了方向一样。 如果现在有依依在她身边,自己应该会有底气能理直气壮地抬头看他,然后顺带一句:“走得好好的,你突然停下来干什么?” 只可惜依依不在,自己现在也是借用别人的身份寄人篱下,能不惹事还是尽量别出声的好。 毕竟,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是王府,眼前这人又是世子,惹不起,惹不起! 她低下头去,颜朗看不到她的脸,反倒是把她那些个敢怒不敢言的小心思看了个彻彻底底。 不用看此时她脸上的表情也知道她现在心里一定很不快活。 自己走路不看路,刚才被她撞了一下,颜朗心里的确有些不高兴。 不过想来她被撞的那一下,鼻子应该是很疼的。 不过自己也没开口说什么不是,她现在这副样子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一样。 颜朗看着面前低下头的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反而是把她头上的发髻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这里,再回想起今日早上那一闪即过的念头,颜朗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身板儿现在看来好像也有些不高啊,头顶好像还没到自己下巴,这……难道是自己长得太高了吗? 颜朗不禁在心中反问着自己。 颜朗回头看了身后的南风一眼:自己也不算很高吧?南风身形和自己差不多。 一定是赵琬儿自己身量不够。 罢了罢了,关心这个干什么。 “仔细看路。” 颜朗留些这么一句,就和南风走在前面先回去了。 感觉到人已经走远了之后,薛晴才终于放下手来。 就像是一只终于得了自由飞出笼子的小鸟一样,薛晴站在原地畅快地呼吸了好一阵,又在原地磨蹭了好一阵,才带着书影和墨雪跟了上去。 始终与前面的颜朗保持着一段远远的距离,大概就是远到能于夜色中看见那一团小小灯这种距离。 近了吧,心里虚得慌。 远了吧,一跟丢前面那团小小的光,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 尽管如此,这漫漫长夜的二人总是会回到房间,然后大眼瞪小眼。 回到院子,见房门打开,屋里已经灯火通明,薛晴如临大敌一样提了提气,然后迈步向前。 天知道她现在每走一步,心里都在为自己这一路为何走得这么慢绞尽脑汁地想一个万全完美的理由。 来了王府之后,脑子本来就有些不够用,现在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理由,结果进门后才发现,屋里哪里有什么人啊! 原来颜朗不在这里。 哎,多虑了,多虑了。 薛晴沾沾自喜地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这一路走来悬着的一颗心目前看来是可以放下了。 …… 然而,仅在一墙之隔的另一方,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书房里,颜朗靠坐在扶手椅上,慢慢听着暗卫的回话,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揣摩着这背后的意思。 等到暗卫离开后,南风匪夷所思地看向世子,想了又想,仍是问道:“世子爷准备如何处理,可需要向王爷禀告此事?” 颜朗此刻心中只觉得他这夫人似乎……行事作风和太傅千金有些违和啊! 回想起昨日她下花轿时的情景,还有后来洞房时她奇奇怪怪的表现,以及那个想要来劫走她的女子。 似乎她所有的一切,在这短短的一日之内,都让人觉得和一个深闺之中的名门闺秀截然不同。 虽然目前看来这琬儿很奇怪,不过这既是当年圣上赐婚,眼下不过也才成亲一日,还是暂且静观其变。 如果这背后真有什么……有什么居心叵测的,此时若是采取行动,反而会打草惊蛇。 倒不如放长线钓大鱼,且看看这静水下究竟藏了个什么庞然大物。 心里有了这番打算之后,颜朗摇了摇头,并不准备用这等小事去麻烦他父王。 思量片刻,颜朗对南风说道:“以后世子妃若是想要出府或者是去别的什么地方,不要阻拦,尽管让她去。只有一事,你让人在暗中给我盯好了,别叫她身边的人发现。还有,凡是她单独见过的人都给我去查一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 第6章 在隔壁交代完之后,颜朗便起身回了这边。 结果刚一推门,就发现自己的新婚妻子赵琬儿居然仍是和昨日一样,和衣而睡倒在了软榻上。 见此情形,颜朗也有些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昨晚洞房被人闯入搅了兴致,但也算了,可她现在这样是个什么意思? 灯下,颜朗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此刻熟睡的样子,地上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大概就和他此刻的脸一样。 反之,此刻正处于睡梦中的某人倒是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甚至还因为今日一整天的劳累,现在睡得无比的香。 至于为什么在薛晴看来这样会没什么不妥,全因为她自小到大养成的一个习惯。 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自己刚生下来母亲就走了。小时候有奶娘照顾,但相比于奶娘,薛晴更喜欢黏着她的父亲。 父亲身边姨娘多,加上孩子以后长大了总归是有些不方便,于是,薛晴他父亲就给她找来了比她稍微大个两三岁的小玩伴,这个小玩伴就是依依。 当时薛晴很小,现在也记不得依依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的,印象中好像依依一直都在。 至于依依究竟从何处来,薛晴也不清楚,更没问过别人,只以为依依就是依依,她们从小就在一起。 从小到大,依依就和现在的薛晴一样,睡在自己屋里的软榻上,晚上还会隔着屏风和自己聊天。 有时候薛晴想叫她到床上和自己一起睡,但都被依依给拒绝了。 说是小姐的床太软了,依依每日都要跟着师傅练武,不能睡这么软的床,要睡硬一点。 书影和墨雪是真以为屋里的世子妃会在软塌上坐着等世子回来,哪里会猜出这小丫头心里还有这些小九九,于是见世子回房之后,她们也都纷纷退下了。 虽然这世子妃年纪还不到十六,对男女之事尚且还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但多少也知道些,就比如成亲之后,夫妻之间是要睡在一张床上的。 只是,一想到自己身边会多一个陌生人挨着,心里就有些……有些膈应,于是也只好趁着机会能躲则躲,暂时先蒙混过去。 他不开口,自己绝不主动靠过去。 等他开口了,自己再想别的办法混过去。 就比如今晚,人都睡着了,不久什么担忧都没了吗? 颜朗哪里能猜到面前这人心里这些个小心思,只当是这赵琬儿有意避他。 身为堂堂世子,这般被一女子对待,还是名义上自己的新婚妻子,颜朗的脸面多少有点挂不住。但即便如此,自身的教养也不允许他做出那等强人所难之事。 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好了。 颜朗意味不明地又看了熟睡的女子一眼:也好,和你这样奇奇怪怪的女人多一分关系,日后也不见得会是好事。 这个赵琬儿、赵太傅有点儿意思! 颜朗冷笑一声,便转身宽衣上床去睡了。 自此之后,关于晚上在哪里睡觉这件事,一来二去,二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维持了下去,谁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了归宁那一日。 …… 虽说赵太傅府上的下人们倒也不全都见过这位薛姑娘,但想着今日是嫁出去的‘小姐’归宁之日,那么,跟在世子身边,书影墨雪陪在左右的人,那自然就是‘小姐’无疑了。 各怀心思的二人同坐在一辆马车上,纷纷想着自己的心事。 薛晴担忧的是依依会不会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找到赵府来,自己又能不能让这世子点头答应。 毕竟这多带一人进王府,事情可大可小,全凭他一句话。 这边,颜朗面上虽是在闭目养神,可心里却想的是等会儿要如何在赵府外不动声色的把那个‘依依’抓住,以及进了赵府之后,该如何试探这位古怪的‘赵琬儿’。 若不是那日听了暗卫的回话,颜朗自然是没有把关于这个‘依依’前前后后全都联系起来。 只是这个‘依依’目前看来似乎是所有问题的关键所在,居然还敢劫走新娘。 且看今日赵府上上下下所有人要怎么在自己面前唱好这出戏。 颜朗瞥了一眼赵琬儿,觉得他身边的这位夫人看来之前过的并不是什么养在深闺无人识的日子,倒是颇有些兵荒马乱的经历。 虽然二人心里各怀心思,但下车时,面上却叫旁人看不出分毫,甚至还看出了满满的新婚夫妇的羞涩之意。 世子伸手牵她下马车的时候,这世子妃脸颊有些泛红了。 至于是日头晒的还是心里甜的,这可就要看是谁人说谁话了。 “姑爷小姐回来了,一路上热着了吧?” 管家一早就候在了赵府门前,见王府的马车停下后,又瞧见了书影和墨雪两个丫头,便知道错不了,于是立马上前笑脸相迎。 世子不认识这个管家倒也还说得过去,于是只微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可到了世子妃这里,脸上的笑容就显得有些过了,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管家。 好在赵夫人和赵太傅很快就出现了,此局姑且算是解了吧! “琬儿,琬儿。” 这一声声的‘琬儿’喊着,再加上这两张笑逐颜开的脸庞,差点儿就让这位世子妃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他们口中喊的那个‘琬儿’了。 二老的气氛和情感渲染得那是相当的到位。 “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虽说这颜朗贵为世子,但该有的礼节确实一点儿也不含糊,全因自身修养到位。 见薛姑娘向自己微微点了点头,赵太傅便明白过来她这几日在王府过得风平浪静,没出什么岔子,也没引人怀疑她的身份。 于是,赵太傅立马上前去虚扶起颜朗,然后以岳父看女婿的满意表情,笑着示意道:“世子请!” 颜朗仍是微微俯身,拱手恭敬道:“岳父大人您先请。” 此情此景换了任何一个外人见了,谁不会说一句‘世子颜朗谦谦有礼’。 赵夫人见了此景,于是便在一旁笑着说道:“世子不必多礼,只当是自己府上就好,别让那些个虚礼拘着自己。我们娘俩儿先说说话,老爷您和世子聊一聊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情好了。” 薛晴如释重负地跟着赵夫人往后院走去,留赵太傅和颜朗在前厅。 …… 路上,赵夫人在她耳边时不时笑着说些体积的话,任凭是谁看了,决计想不到这二人不是母女关系。 等走远了些,赵夫人觉得合适了安全了,才在薛晴耳边低声说道:“有人要见你,薛姑娘且随我去见一见。” …… 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原来赵夫人口中所说的那个要见自己的人竟是依依。 五日不见,对于二人而言算是久别重逢了。 见到依依的那一刻,薛晴立马上前抱住她,一边喜极而泣一边问道:“依依,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也不在了,我……以为会就此再也找不到你了。你这几日还好吗?对了,你的伤……” 依依也是在这一刻湿润了眼眶:“没事。小姐,你……这几日依依不在你身边,你过得还好吗?” 赵夫人带着书影和墨雪退出了房门,留她二人在屋里。 见人离开了,依依才牵着她的双手,让后从头到脚认认真真地看了又看,忐忑问道:“小姐,你……那什么世子的,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认真想了想,薛晴摇头道:“没有。不过那王府里面规矩倒是挺多的,每日要向王妃晨昏定省,别的,也没什么了。对了,依依,等会儿你就跟我一起去王府吧?有你在我身边,我心里才踏实。爹爹不在了,姨娘们要不是没能逃出来,要不是就下落不明。我的身边,就只有你了。” 面对薛晴刚才说的‘没有’两个字,依依心中仍是有些不大确定。 回想起那日在屋顶上所看到一幕,依依心里不由得怀疑:那世子当真没对小姐行不轨之事? 还是说小姐不知道自己指的究竟是什么? 想着薛老爷对自己的大恩,念及段姨娘对自己的嘱咐,还有薛老爷及诸位姨娘对小姐的疼爱,依依觉得即便是小姐如今‘嫁’给了世子,也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就和他有了关系和纠葛。 思来想去,依依还是大胆问了出来:“小姐,成亲以来的这几日,你和那位世子,晚上……晚上可是同床共枕?”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口,依依便注意到自家小姐脸色有些泛红了。 薛晴转过脸去看向别处,眼神中带了些许慌乱,低声说道:“没……没有。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挨着陌生人,所以,我睡在外面的软榻上,他睡床上。就像咱俩之前一样。对了……” 说到这里,薛晴瞬间忘了心里那点儿不自在,然后神色正常地和依依认真说起了正事。 “依依,赵太傅说会答应替我查一查爹爹的案子,你可有听他说事情进展得如何了?能不能见到被关在天牢里的冯大人?” 依依面色不佳地摇了摇头。 见小姐一脸失落,依依接着说道:“既然赵太傅答应帮我们,小姐且耐心等一等。此案牵涉众多,朝廷定是要仔细审理的。况且冯大人现在还只是提审,结果如何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第7章 二人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之后,见已经快要到中午了,于是就跟着赵夫人去了前面。 颜朗在见到赵琬儿出现的那一刻,一眼就发现她身边多了一个丫鬟。 而且,凭他的观察和直觉,这丫鬟和她身边的书影和墨雪不同,似乎更受她信任,而且好像是学过几招,眼神比较锐利。 一上午过去了,南风安排的人始终没等到那个女子的出现,反倒是颜朗这边,明显感觉到了这赵琬儿似乎对赵府不太熟悉。 中午饮了酒,赵太傅让人带小姐姑爷下去休息,说是等外面的日头落下了再回王府也不迟。 不知那赵太傅是不是也饮得有些多了的缘故,一时间竟也忘记了这薛姑娘对赵府并不熟悉这一茬儿。 赵夫人忙着照顾赵太傅,而那颜朗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明明见他也没喝多少,倒像是真醉了一样。 众人都看在眼里,无奈的世子妃只能上前去扶着她往赵琬儿闺房而去。 只不过,这赵琬儿的闺房究竟是在哪里啊? 这人还挺沉,薛晴一人扶不稳,只能让依依帮着自己扶人,让后让书影和墨雪在前面带路。 …… 果然,这一路下来,颜朗心中的猜测已经慢慢得到了肯定:这个突然出现的丫鬟会武功! 但更让他吃惊的则是,这个丫鬟居然就是她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既然明明是赵太傅府上的人,赵琬儿又如此喜欢,为什么不也跟在她身边呢? 缘何还要做出那等意欲劫走新娘的荒唐之事? 这个赵府究竟藏了什么古怪? 书影和墨雪在前面开门,薛晴和依依则把人扶进屋,南风守在了屋外。 一进屋,世子妃估摸着南风就在屋外,离得近可能会听见她们说话,又看颜朗此刻明显一副醉酒酣睡的模样,于是小声对书影道:“快快快,床在哪里?赶紧把他扶过去。累死我了,又高又沉,快压死我了!” 把人放床上之后,世子妃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气喘吁吁低声道:“还好,还好有依依在,不然怎么搬得动他?好累啊!” 说完,世子妃不由得开始打量起了赵琬儿的闺房。 虽说大小比不上自己原来的屋子,但这布置得倒还挺文雅,墙上挂着的都是书画,一旁还摆着棋盘。 不愧是书香世家,处处透着一股子书卷文雅的气息。 自己虽是第二次走进这间屋子,但确实还是头一次有机会能认真仔细地瞧一瞧。 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正是……成亲那日早上。 当时就是书影和墨雪把迷迷糊糊的自己扶到了这间屋子,然后给自己换衣梳头,后来又蒙了盖头。 当时根本瞧不见这屋子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身处在赵府何处,具体是在那个位置,只知道是进了那位赵小姐的闺房,然后又被人蒙了盖头带走。 现在这一看,还真是挺有深闺小姐、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的影子。 这大热天的,又累出一身的汗,酒足饭饱后世子妃自己也开始犯困,眼皮开始越来越沉了,于是便让书影和墨雪也下去休息。 前前后后看了一圈,薛晴才发现这屋里没有软榻。 凭着当时仅有的一点儿印象,薛晴依稀记得这铜镜前是有一张扶手椅的,而此刻却只剩下一张矮凳,于是只得拖着犯困的身躯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薛晴趴在镜子前,对身后的依依说道:“依依,我……我先睡会儿,等会儿来人了你叫我。” 说罢,不到半刻钟就睡着了。 屋子里三人,有人真睡,有人假寐,还有一人心里不是滋味。 见小姐睡着之后,依依转身望着躺在床上安静睡着的男子,眼神有些复杂。 这两日在赵府,依依倒也打听出了不少关于那八王府的消息。 回想起自己刚才问小姐的那些话,依依觉得这世子似乎对这桩‘婚事’并不太在意。 虽说事从己愿,但正常的新婚夫妇,应该不至于分床睡才对,除非他对这桩婚事抱有别的目的。 更何况,小姐年纪虽未满十六,但瞧着倒也和那些十七八的姑娘没多大出入,只除了一张脸,不施粉黛时会显得有些稚气。 一个二十刚过,正是血气方刚的男子,真能做到面对自己的‘妻子’如此君子吗? 怎的和成亲那日晚上自己在屋顶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呢? 当晚自己那一剑也并未伤到他的要害,而且世此人身手矫健灵敏,不在自己之下,今日观他举止如常,难不成……是装出来的? 一想到这里,依依便忍不住向颜朗受伤的左手看去。 看了好一会儿,依依才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南风一直守在屋外,见里面又走了一个人出来,而且似乎不是寻常的丫鬟,吐气沉稳。 二人都谨慎地看了对方一眼,并未有任何交谈。 依依坐在屋外眼下的长廊上,认真回忆着自己这几日打听到的消息,想理清这里面究竟有没有自己没有发现的关联。 江州太守冯大人与八王爷是旧交。 薛老爷的商船正好又是在江州码头上被查出来藏有私自铸造的大量兵器。 刚好在同一时间,巡抚大人到了江州。 据说八王爷近来一直在朝堂上为冯大人求情,说冯大人治理江州数十年,深得百姓爱戴,不可能会包藏祸心,敢与朝廷为敌,此事定是遭人陷害。 只不过,依依想不明白的是,当时那巡抚大人为何单凭查到的来路不明的兵器,不查明事情缘由就带兵围了薛府然后灭了薛府上下近百余人之命。 为何就不等查明真相或是来龙去脉再问罪呢? 还有,薛老爷经商多年,在江州颇有美名,怎可能会做出此等罪事? 又是谁人恰好挑了那么一个节骨眼去透漏‘消息’给巡抚大人的呢? 昨日听赵太傅此言,意指八王爷近几年来气焰越来越甚,有人疑他有不臣之心。 若真是如此的话,冯大人与他是旧友,那便有可能是支持他的,而……薛老爷会不会真成了他们的替罪羊? 亦或是八王爷并无此心,只是有人借机陷害,先来个死无对证,然后再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这绕来绕去的,还真是看不懂! 依依靠坐在柱子下皱着眉头想得很是认真投入,没怎么留意到屋里的动静。 其实,在依依出去后关上房门的那一刻,颜朗便睁开了眼睛。 他那明亮的双眼里哪里还能看得出有半分醉酒时的迷离。 本就是装的,眼下人已经出去了,自然也就不用继续装睡了。 夏日的午后,此刻除了外面的蝉鸣,就只剩下屋子里不远处传来的浅浅的呼吸声。 凭着这几日来的相处,颜朗立马便听出来是谁。 起身看了她一眼,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睡得香甜。 中午喝了酒,加上天气热,颜朗有些口渴。 刚准备起来,结果发现袖子居然不知何时被身下的青簟给勾住了,于是只好先解了这‘纠缠’。 却不想,自己在这青簟之下发现了……发现了似乎不该让他发现的东西。 情诗。 洋洋洒洒数十篇情诗! 就藏在赵琬儿闺房的床上,还写得如此……如此情意绵绵! 越看下去,颜朗的脸色就越不好,浑身上下的戾气渐渐散发出来,较之这夏日的暑气更甚。 只怕是她特意珍藏在此处,好时时能拿出来瞧一瞧看一看,品味回忆的吧。 颜朗每看完一张,便瞪一眼在不远处睡得正香的‘赵琬儿’。 若是眼神能化作利箭,只怕这‘赵琬儿’早已被射得千疮百孔。 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什么‘思卿如流水,何有穷极时’。 什么‘浮生一梦锦衾寒,杏花春雨笑流年’。 什么‘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 …… 既是心有所属,又何必要嫁。 既然旧情难忘,有何苦委屈她自己要日日囿于自己身边、在人前装得一副好单纯的模样。 这女人果真是居心叵测,表面上看着纯良无害,实则心思难猜。 颜朗将那些情诗一一收了起来,一边收好一边怒目看着‘赵琬儿’,心中越发觉得这女人面目可憎、一张假脸。 面上看着一脸纯真,甚至偶尔还有些傻乎乎的样子,可心里实则早已对别人芳心暗许。 装得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儿,亏得自己一开始还以为她只是……只是不知道罢了! 可笑!她居然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睡得这么香。 颜朗黑着脸走向她,手里没了分寸摇她的肩膀,边摇边没好气地说道:“喂,起来,起来。” 和上一次一样,不为所动。 颜朗手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声音也大了些,说道:“起来,回去了。” 人没醒,反倒是闯进来了别的人。 南风即便是一直守在门外,但一直留意着世子来之前交代的事情,仔细观察着这赵府,心里一直纳闷那个叫‘依依’的怎么还没有出现,没有过多在意不远处那个有些不同寻常的丫鬟。 后来里面有了动静,南风忍不住偷听里面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结果没曾想那丫鬟力气不小,一下子就把自己给推开闯了进去。 没拦得住,也没来得及拦住。 “小姐。” 习武之人总能比常人嗅觉敏锐许多,依依一进来就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戾气。 颜朗扫了依依一眼,只淡淡的留下一句‘把她叫醒’,然后就出门告辞回王府了。 第8章 回王府的马车上此时坐着的只有薛晴一个人。 因为刚才被人突然叫醒,此刻还有些晕乎乎的,全然没意识到来时还和自己坐在马车里的世子为何回去的时候选择了骑马。 等到马车在王府停下了,薛晴刚一下马车,就见世子早已下马进了王府,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薛晴并不知道他是因为心里有气,只当他是有要紧之事要赶回来。 薛晴无奈地跟着进了王府,结果跟在后面的依依却被王府门前的侍卫给拦下了。 “站住!” 薛晴这才在心里大喊不妙:糟了,刚才就觉得好像忘了什么,呃,原来忘了提前和世子说一声。 眼下依依被拦着进不去,世薛晴急得没有办法。 左顾右盼之际,正好见身旁另一人正准备进去,于是只好大胆一回开口叫住了他。 是世子身边时常跟着的那个侍卫。 好像是叫……南风? …… 回王府的路上,南风一直隐隐觉得世子心情欠佳。 这外头太阳这么大,世子何苦和他一样骑马呢?多晒啊。 见世子下马下得决绝,又走得那么干脆,全然不像早上出门时那样等一等世子妃,自己都跟不上。 南风正准备跟上前去,结果就被世子妃给叫住了。 虽说现在世子对她是有所提防和怀疑,可人家现在明面上还是世子妃,自己怎么也得听吩咐才是。 南风只好先停了脚步。 此时,世子妃心里想的则是:这南风时常跟在世子身边,看样子深得世子信任。 南风说的话,应该这些侍卫会听的吧? 薛晴面上挤出笑容:“我从赵……家里多带了一个人来,不知可以吗?” 南风犹豫了一下,心里想着:这怎么问我啊?我……我要怎么回答? 可以? 不可以? 这是我能做主的吗? 南风为难眼看着世子已经没了人影,担心世子是有什么大事要去处理,不想自己在此耽搁影响世子,着急万分之时,突然想到了世子前不久刚交代过的话。 对了,世子之前说过,不要打草惊蛇。 既然这样的话,言下之意应该是……是可以的。 旋即,南风笑着点头说道:“可以,世子妃身边多一个人服侍,自然是可以的。” 南风立即转身对府前两个侍卫说道:“还不让人进来?” 南风抬手示意道:“世子妃,您请!” 世子妃喜不自胜,对南风说了一声‘谢谢’,然后露出大大的笑脸回头看向依依:“依依,走!” 这一幕,南风差点儿就以为自己是因为天气热中了暑然后眼睛看得不真切:这……这世子妃怎么笑得跟个孩子一样? 名门淑女、大家闺秀不都是要微笑,笑不露齿的吗? 即便是不是名门淑女,这世上哪个出嫁的女子不晓得要开始学会端庄的吗? 难道太傅府如此不拘小节、一反常态,讲究真性情? 不过话说回来,这世子妃刚才笑起来露出几颗小白牙的样子,看着还挺可爱。 …… 回府之后,怒气冲冲的颜朗阴沉这一张脸直接去了书房。 一进屋,就把藏在袖中的那几张纸给抽出来扔在了桌案上。 瞟了一眼,呼吸有些沉重。 想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气得只能坐在案前咬牙狠狠拍了一下,震得边上的茶盏哐当响。 可恶,这些都只是她以前的东西。 自成婚以来,今日才不过三日,她眼下也并未犯七出之条,加上又是当年圣上赐的这桩亲事,真是想休了她也休不了!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案上那些信纸,颜朗明明觉得很是扎眼,可仍是止不住鬼使神差一般地又再次拿在手里看了起来。 一开始见到这些信纸的时候,颜朗心里是极为不快的。 只是现在稍微冷静了、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再看,就慢慢瞧出了古怪。 这纸的来历…… 南风跟来的时候,一进来就见世子坐在案前认认真真的看着手中的信纸,而且他的手边还杂乱无章的摆了好几张。 南风发现此时世子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就像是恨中带了笑,笑中带了恨。分不清他究竟是在恨,还是在笑。 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不该开口把刚才的事情讲给世子听。 对面正犹豫的南风没开口,反倒是世子颜朗将目光从手中的信纸移到了南风身上,然后一边示意南风接过自己手里的信纸,一边淡淡地说道:“南风,依你看,这字迹像是谁的?” 南风好奇地接过了世子手中的信纸,看了又看,再三确认、反复回忆之后才回答:“这……瞧着像是太子的字迹。” 说完,南风又反反复复看了看这信纸,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没错,就是太子写的,这纸背后的暗纹正是东宫特有。而且这纸张乃是宫里特供,市面上是买不到的。” 刚才还真是被一时的气愤有些冲昏了头脑,竟然连南风都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东西自己愣是没发现。 赵太傅,没错,赵太傅在太子身边多年,从前就曾有‘太子敏而好学,时常会出宫去赵太傅府上看望恩师’的美言。 这么一想,似乎有些事情就能说得通了。 难怪太子和太子妃不大和睦。 原来,呵,是心里另有佳人啊! 好一个养在深闺无人识的赵琬儿! 又好一个尊师重道的东宫太子! 这么说来,倒还是自己错了,让他们有情人难成眷属? 可这桩婚事当初也不是自己强求着要的,还不是当初圣上把一句玩笑当了真。 说来说去,自己倒还莫名其妙地被人拉进了这趟浑水,反倒是趟也不是,不趟也不是。 因着此事,世子颜朗心里头很是介怀膈应。 于是,自归宁那日回来之后,颜朗每日晚上都睡在了书房,再没回过有世子妃在的房间。 他这样一来,反倒是把世子妃心里给乐坏了。 世子晚上不来,白天里时常见不到他人,除去每日向王妃晨昏定省,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依依一同想办法打听冯大人在天牢里的情况。 不用再单独面对世子颜朗,对薛晴而言,真是这半年以来头一次让她开心的喜事。 这半月以来,世子妃每次向书影墨雪询问赵太傅那边事情的进展,她们都说正在想办法,可迟迟就是等不到什么实质性的消息。 反倒是那日偶然从王妃那处无意间听到了自己一直牵挂的消息。 当时世子妃正在书影的陪同下前去向王妃请安,穿过游廊时,正好听见王妃在屋里和连婆婆谈话。 原话记不得了,只听了个大概。 当时她们似乎是在说王爷近来为了冯大人的事情劳心伤神,请求圣上详查此案,却被朝中大臣质疑王爷徇私枉法,明明证据确凿,仍然一心向着一个罪臣,只怕王爷别有用心。 自‘成亲’以来,赵太傅一家相安无事,当初答应自己的事情也迟迟看不到进展。 薛晴年纪虽小,但倒也并不是个没心眼的人。 自从找到依依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地与书影和墨雪疏离开来。 自然了,大家本就不甚熟悉,自一开始也就谈不上有多信任,不过就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 从王妃那里离开后,世子妃故意趁着夜里她们都下去睡了,才悄悄跑到依依现在睡的地方,把自己今日从王妃那里听到的消息和她一起分析了一下,然后商量着二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正所谓‘天道酬勤’,这日晚上,世子妃在心里深深觉得自己前路是一片光明。 第二日下午,世子颜朗叫南风过来传话,说是太后明日要召见世子和世子妃。 末了,薛晴还侧面向南风打听了一下,原来这太后十分疼爱这位王府世子,而且世子乃是当今太后唯一的亲孙子。 这么一来,自己明日可得要机灵一点儿,好好抱住太后那棵大树,方便以后行事。 凭借这两日得知的消息,薛晴隐隐觉得或许王爷有办法保得住冯大人,而薛晴也一直不认为冯大人会是想要造反之人。 冯大人在江州是个好官,至少在不少的江州百姓眼中,尤其是自己父亲看来,冯大人是个清官。 不知不觉中,薛晴都没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渐渐偏向了冯大人是被冤枉的这一可能。 …… 因为要进宫拜见太后,世子妃觉得自己今日这一身妆容十分得宜,但发现世子在看到自己时,眉头皱了皱,只好把自己的心思藏了又藏。 一路上只听见车轱辘的转动,马车上的二人倒是难得默契了一次,谁都没有开口。 不知是宫里规矩还是别的原因,世子妃身边跟着的依依被拦在了宫外,反倒是世子颜朗身边的南风进宫畅通无阻。 不过看着世子颜朗此刻那瞧不出喜怒哀乐的一张脸,跟在旁边的薛晴也不敢在心里暗暗揣测是不是他故意不让依依跟着自己的。 想来,他不可能会知道依依伤过他才对,但薛晴抬头望着他的后脑勺,心里总是隐隐觉得世子好像不喜欢看见依依。 第9章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世子妃跟着世子有样学样地向太后请安。 六七月里蝉鸣不断,外面暑气蒸腾,热得人心里焦躁,反倒是太后宫中清静凉快,一进来就觉得凉丝丝的,暑气消退了不少。 太后看着颜朗,话里带着独有的慈爱:“好好好!朗儿好些日子都没到哀家这里来了,你父王母亲近来还好吧?” 世子恭恭敬敬回答,说府上一切都好,王爷和王妃也时常惦念着太后她老人家。 祖孙俩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太后的注意力和话题终于朝着世子妃的方向来了。 太后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站在颜朗身侧的世子妃一会儿,然后向她招手,语气带了老人家独有的缓慢:“你到哀家跟前来,站近些,哀家看看。” 听说今日要进宫面见太后,昨日除了一开始的激动之外,世子妃后来才意识到事情也可能不像自己想的那么顺利。 自己从来没进过皇宫,也不知道皇宫里面和自己以为的样子是不是一样,担心自己会漏拙。 越想,心里一开始的那点儿小激动就渐渐被这一滴一滴的冷水给扑灭。 而且,这些比起最紧要的一点,还都只是小问题。 这……万一太后之前见过真正的赵琬儿怎么办?自己这不是自投罗网去了吗? 想到这里,薛晴不由得开始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千万别到头来自己莫名其妙就露了馅儿,还把命给搭了进去。 不行,不能去,不能进宫。 书影和墨雪慢慢也瞧出了薛晴面上隐隐的担忧,二人看了看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问道:“世子妃看着好像心情不好,是出什么事了吗?” 薛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依依:依依说过,这王府隔墙有耳,要自己平时说话注意一些。 哎,规行矩步、瞻前顾后、顾这顾那的日子真是叫人难受。 尽管如此,但薛晴想着自己也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等会去回绝世子,说自己明日不和他一起进宫。 斟酌片刻之后,薛晴只好拐了个弯儿,意味深长地将自己心里最大的担忧说了出来:“宫里的规矩我也不大懂,也不知道从前太后对‘我’的印象如何,万一太后见了我这张脸,她不喜欢的话……” 书影和墨雪心思玲珑,瞬间便听出了薛晴的话外知音。 书影上前道:“世子妃不必担心,太后从前并未召见过世子妃,想来是因为你与世子刚成婚,所以也想见一见你。至于宫里的规矩,世子妃也无需过多担心。太后她老人家最疼爱世子,明日世子妃进宫见机行事即可,宫里和王府大差不差,规矩这些世子妃也跟着连婆婆学了好几日,就不要太过担心了。” 听她这话的意思,原来太后此前并未见过她们小姐赵琬儿。 知道这一点之后,薛晴才终于放下心来。 这几日薛晴明里暗里也曾问过她们赵琬儿逃婚的原因是什么,总不可能单单只是因为什么王府有谋逆之嫌吧? 至少,照着这段时间以来以自己对王妃的观察,看着不太像。 只是她两人口风紧得很,闭口不谈。 世子妃缓缓走上前去,太后仔细端详了一下世子妃的脸,然后朝身边的人问道:“是赵太傅的小女儿?” 身边的人点头答了是。 太后复又看向世子妃,笑着问道:“听说就比朗儿小两岁,今年是……该过了十八了吧?” 薛晴在心里默默道:原来赵琬儿比颜朗小两岁,现在十八。 薛晴只好连忙答了是,结果一抬头却见太后嘴上虽是挂着笑容,可眼睛确是似有深意一般打量着自己:“看着不大。不过倒是和朗儿相配。把哀家备好的礼物拿出来。” 太后先是摇了摇头,面上却是一脸笑容,后来又满意地点了点头。 太后看向世子妃和世子:“你们成亲是大事,给你们准备的贺礼哀家得要当面给你们才安心。快看看,喜欢不喜欢?” 看着宫人手上的一份份‘厚礼’,饶是世子妃这个自小见多了珍奇罕见宝贝儿的,也不由得在心里默默赞叹了一句:皇家果然就是不同于民间,感觉什么珍奇稀罕的物件到了这皇宫里,也都不珍奇稀罕了,全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 回想起自己从前的日子,薛晴的心里瞬间便有一丝相形见绌的感觉。 民间的富贵和宫中的奢华相比,无疑于不值一提。 也难怪之前赵太傅说什么自己只要不出错,能后生无忧。 薛晴趁机偷偷看了颜朗一眼:八王爷和圣上并不是一母同胞,据说太后只要八王爷这么一个儿子,还有一位公主,不过已经被和亲了。所以说,颜朗算是太后唯一的亲孙子。 薛晴不由得在心里遐想:没想到这个世子的条件如此得天独厚。这么好的一桩亲事,赵琬儿为什么不想要呢?难道就因为那些有的没的? 薛晴自己也看不懂这些官场权势什么的,只能立马将自己神游的思绪收回:想什么呢?顾好自己的事情最重要。 世子颜朗看着祖母送了世子妃这么多东西,心里略有些不快:祖母莫不是看错了?她哪里配得上?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此刻,薛晴双眼流连于这众多的宝贝,全然没感觉到身边世子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对自己散发的恶意和不满,还笑呵呵地不忘向太后行礼谢恩。 太后见这世子妃像是有些稚气未脱的样子,眼里满是真诚,心里想什么像是全都写在了她眼中,越发对这个世子妃满意了。 对于这桩亲事,太后原是并不赞同的,倒并不是觉得赵太傅的女儿不好,只是担心她会太好。 担心赵太傅的小女儿会太过于知书达礼,会太过于温柔文静,会太过于老成持重,反倒是叫自己亲孙子年纪轻轻就失了少年人的快乐和烦恼,最后变得和太子一样满腹筹谋、一身心机、工于心计,看着一点儿也不讨喜。 年轻人,偶尔还是得要有年轻人的样子才行。 不然,一辈子都活得像个四五十岁整日忧心忡忡的人,又有什么意思? 现在看来,赵太傅这个小女儿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倒还不错。 想来她成了朗儿的世子妃之后,二人之间的小日子应该挺有趣。 “祖母!” 还真是不喜欢什么偏偏还就来什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殿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听刚才这一声‘祖母’,便知来人定是有事前来相求,亦或是说这声音背后的年轻女子是来告状的也不一定。 这一声‘祖母’喊的直叫太后瞬间心情不妙。 来人世子妃虽眼生不识,但整个屋子里除了世子妃以外,其余的人可都是甚感头疼。 是太子妃。 太后尽量平和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勉强‘关心’着:“太子妃今日来哀家这里,又是为了何事?” 太子妃没料到今日太后宫里还有别人在,进来之后见大家全都回头看向自己,于是立马将脸上的不快收起,然后面带笑容,规规矩矩行礼:“孙儿不知今日世子也在这里,若是不便,孙儿迟些时候再来向祖母请安。” 太后人老了,可不想日日都要听太子妃来自己宫里倒苦水,便想着趁今日世子和世子妃也在,干脆一下子药到病除,省得太子妃日日来烦她:“没什么不便的,太子妃今日定也是‘有事’前来的吧?” 太子妃眨了眨眼,抿了抿唇,似有些犹豫不决,但最终仍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祖母,你有所不知,太子离宫这些日子以来,孙儿一直以为他是出宫办事,办正事去了,可……可……可是……” 说着说着,这太子妃竟是哭了起来。 梨花带雨,倒真是叫一屋子的人有些束手无策。 世子妃也是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反倒是世子颜朗此刻正留意着世子妃面上的表情。 “可是什么,你倒是说啊?哭又有什么用?”太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太子妃哭哭啼啼地向太后告状:“殿下他哪里是被公务给缠住了,分明就是……就是被女人给缠住了,在外面乐不思蜀。要不是孙儿安排在他身边的人悄悄写信回来告诉孙儿,只怕……只怕太子他是,他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 这画面、这场景,世子妃年纪虽小,倒也不觉得陌生,甚至有些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争宠而已,以前父亲身边常有的事情。 世子妃这一副‘毫不在意’、了然于心、一脸平静的样子全被世子看在了眼中:她……这副表情是什么情况?喜欢的人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她难道……难道不应该像太子妃一样满脸伤心吗?怎么看着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因为太子妃的突然到来,加上又闹了这么一出,太后早已没了心思,于是世子就带着世子妃先离开了。 只不过,出宫的路上,世子觉得这世子妃似乎……和自己预想的有些很不一样,怎么觉得她反而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第10章 对于世子妃而言,她现在心里能不高兴吗? 简直不要太高兴才好, 来之前所有的担心,此刻回首一看,发现全然是自己多虑了。 太后她老人家慈祥和蔼,还送了不少礼物给自己。虽然全是仰仗了自己现在的假身份,但想想有一老人家这么喜欢自己,而这老人家还是太后,换了谁,心里还不得乐死? 走出宫门的路上,世子和世子妃二人原本走得不快,世子妃走在世子身后半步左右。 颜朗隐约觉察到自己身后的她出宫的路上好像在偷笑,尽管她已经很收敛了,但还是没有逃过敏锐的颜朗那一双法眼。 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那里偷乐个什么? 怎么今日越发觉得她像个小孩子一样? 傻乐! 一想到这里,颜朗心里略有些许的嫌弃,于是干脆大手一甩,加快了步伐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薛晴虽然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地美着,但颜朗突然加快了步伐,他人高腿长的,薛晴跟在后面有些吃力,不免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心里不高兴了。 这么一想,薛晴突然明白过来一个事实。 太后她老人家之所以对自己还算满意,大概还是因为颜朗的原因。 但愿自己没有会错意,至少通过刚才的赏赐看来,太后她老人家应该是不讨厌自己的。 出宫的路上,薛晴边走边琢磨着这个问题,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会错意。喜不喜欢不重要,只要太后她老人家不讨厌自己就行,这样,也不算给赵太傅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薛晴的心情瞬间又豁然开朗,就犹如此刻上空的一轮红日,明媚而灿烂。 晴朗的天,开心的人。 世子妃急于早点儿回去和依依分享这个好消息,于是不由得在马车上乐得开始哼起了曲。 这人一高兴,总免不了会有些小动作,就不如看看这儿瞟瞟那儿,偷偷掀开车帘一角看看外面。 她这边高兴的火苗越燃越旺,那边颜朗心里好奇的种子就渐渐生根发芽。 忍了又忍,最终仍是破土而出,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颜朗终于开口问道:“琬儿看着心情很不错?” 世子妃不疑有它下意识地点头。 等反应过来了,薛晴才转头看向世子,嘴角带着一丝苦笑:“世子今日心情不好吗?” 世子避轻就重:“太子妃的遭遇,琬儿刚才听了,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之前或许现在也是,心里很喜欢的人又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你怎么还能表现得这么高兴呢?故意装的? 世子妃眼珠稍稍转了转,然后看向世子,认真道:“没什么想法。” 世子这次是彻底被她认真的回答给撞晕了。 没想法? 怎么会没想法呢? 你听了之后不该是……不该是要么和太子妃同仇敌忾、伤心不已?要么就该是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还顺带着刚才在祖母面前落井下石几句才对? 怎么会什么想法都没有呢? 感情你们那些暗通款曲的情诗都是假的不成? 想到这里,世子决定冒险试一试她是不是故意装出这么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的。 毕竟自成亲以来,这世子妃的很多行为举止都叫他十分看不透。 她该知道、该懂的,她像是一张白纸一样,表现得全然是一副不懂、不知道的样子。 而且她的样子看着也不太像是装出来的。 要么是她装得太像真的,要么就是她是真不知道。 不过,她要是装的倒还好,要真是不知道,那还真是有了大问题。 “也是,这世上薄情之人本就是这样的。与你情深似海的时候,会对你说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什么‘思卿如流水,何有穷极时’,什么‘浮生一梦锦衾寒,杏花春雨笑流年’,什么‘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 见她面上神情有一片刻的迟疑,颜朗接着又说道:“可心一旦从你这里拿走之后,前面的那些个风花雪月、山盟海誓就忘得一干二净。人啊,可别被这随随便便附庸风雅的几句就给迷得不知天南地北了。琬儿你说是不是?” 世子注意到,自己说这些的时候,世子妃脸上除了从一开始的迟疑慢慢出现了别的颜色,像是有些吃惊。 只见她抬头看向自己,脸上居然是赫然的惊讶,甚至还从她眼里看出了……崇拜? 世子怀疑自己一定是因为天太热的缘故,有些轻微的中暑,然后就眼花看错了。 可后面听到世子妃说的那些话,世子便觉得自己的怀疑是错的,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万万没想到,世子妃开口说的第一句居然是:“哇,世子您真有文采啊!出口成诗,还连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句,世子您是不是在替太子妃打抱不平?” 如果自己没记混的话,昨日书影说过,这太子妃是八王爷亲舅舅的孙女,算起来,和世子颜朗是表兄妹的关系。 一边是他的堂兄太子,一边是他的表妹太子妃,如果真是像太子妃刚才说的那样,世子他确实该替他的表妹打抱不平才对。 薛晴暗自在心中肯定着自己自认通情达理的猜想。 世子皱眉看着她那张太过单纯无辜的脸:她在说什么? 难道她不知道这几句? 还是说她在故意转移话题?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自己文采好这件事吗? 明明重点就该是从你那里找到的这些情诗才对好吗? 颜朗没想到的是,他的世子妃接下来说的话更是把他雷得外焦里嫩。 只听她颇有些认真地说道:“倒也不能说是那太子薄情,只不过是‘只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情本来就很难做到。世子您想啊,人在这世上有几十年甚至是百年的时间可活,要是这么长的时间里只喜欢一个人的话,该有多乏味?就好比是让你一日三餐,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都只吃一道菜,怕是不出十日就腻到恨不得此生再也不要看见那道菜,是吧?何况那可是太子啊,未来的皇上,将来定会是有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太子妃既然嫁给了太子,不早就该想到这些的吗?” 颜朗错愕:这……怎会是从一个……一个姑娘家嘴里说出来的话? 此想法和世子的想法截然不同,世子被他这话气得不轻。 怎么?全天下的男人在她心里全都是这么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吗? 察觉世子的呼吸很是急促,世子妃见他面色不佳,于是将手中的团扇凑到他面前,替他扇风:“世子您可是觉得这马车上太热了?我看您脸都红了,不如,我把这……” 世子妃的手刚一伸到一旁的帘子,准备掀开好透一点风,结果就被世子一手紧紧握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世子煞有其事地问她:“你也是这样想的?” 想什么? 哦,他说的应该是‘后宫佳丽三千’的事情吧! 世子妃欣然点头:“是啊!” 我能说我爹爹府上也有好几位年轻漂亮的姨娘吗?现在好像不能这么和他说。 世子反问道:“那要是本世子再纳她人,世子妃也不介意?” 世子妃仍是不知深浅地继续点头,眼里还无比的认真:“不介意啊!” 我能介意吗? 我该介意吗? 我又不是真的赵琬儿。 再说了,真的赵琬儿或许也不会介意,因为人家压根儿不想嫁给你。 哎,可怜的世子,总不能让他一辈子都娶不了他喜欢的人吧? 薛晴自认为自己无比的通情达理。 世子一把松开她的手腕,很是嫌弃,觉得此女定也是个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之人,于是将自己心里的话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吐露了出来:“素来听闻赵太傅与夫人伉俪情深,倒是不知琬儿为何会觉得男人三妻四妾会很正常,难不成?” 此话一出,不仅世子妃愣住了,就连世子自己也感到有一点点不知所措:怎……怎么还说出来了? 世子妃倒是不知赵太傅和赵夫人伉俪情深,也不知道赵府里面原来根本就没什么姨娘,心中大喊不妙:完了,这……这我也不知道啊,要怎么回答他? 说自己……自己……自己什么? 赵府那等情况,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怕是怎么……怎么也圆不好啊? 救命!要露馅儿了。 颜朗此刻若是还能像一开始那样镇定自若,自然能从世子妃此刻的反应和表情中看出古怪来。 只可惜,世子此刻深深沉浸在不快之中,因赵琬儿的三言两语就让自己沉不下气来的不快,甚至这不快还大有一种在无边漫延的架势。 大热天里,世子面色阴沉着下了马车,然后消失在了这人声鼎沸的长街上。 世子妃带着厚礼们满载而归,喜滋滋的单独和依依分享自己的快乐,早已将半路下车的世子抛之脑后。 夜里,书房里燃着灯,世子端做在案前,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将那日从赵府发现的书信看了又看,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世子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自己就是看不懂、看不透她呢? 第11章 不知不觉薛晴已经来到王府有一个月了,转眼就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 按着民间习俗,在这一日,家家户户都得要备上牲礼祭拜地官大帝及先人。而且在这一日,地官会降临人间,校勾搜选众人,分别善恶,进行一年一度的‘地官赦罪’。 这一个月里,世子妃虽然并不常常出府去,但也是出入自由。 王爷和世子今日入宫去参加时祭,王妃前两日中了暑气,还未见好。 今日王府并没有什么安排,于是世子妃早早就用了晚膳,然后带着依依借着明面上出府去看放河灯,实则二人出府后不久就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城隍庙。 早前就听闻今日傍晚城隍庙前会举行‘中元普渡’的法会,等她二人到那儿的时候,法会已经快要开始了。 道长就于坛前,正焚香叩首。 只听他嘴里正念着:“弟子叨逢盛世,忝列人轮。每感天地之恩德不尽,顿觉三元之覆佑难酬。” 二人接过道兄递来的香,叩首一拜,然后站在人群之中,静心聆听着。 “上启十方大圣,中启三元大帝,下启九幽诸真……” 世子妃在一边心里默默念道:诸天神灵在上,小女父亲此前无辜受人构陷,阖家上下数十余人皆蒙冤受难。望天神庇佑,助小女早日查明事情真相,还清者之清,还无辜枉死之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 “悉蒙恩佑,普赐降临。无义献勤,谨词上奉。” 法会结束后,二人又特意饶了一大圈去买河灯。 宫里时祭结束得早,世子出宫后瞧着街上热闹,便多逛了一会儿,想着要是回去早了万一会叫父王母亲发现他与世子妃分房而睡的事情反而麻烦,所以一直以来都尽量能回多晚就回多晚。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今晚居然在街上远远撞见了他的那位世子妃。 世子和南风站在远处,瞧着混迹在人群之中的世子妃在一摊前挑了许久才挑中一盏河灯。 也不知她向那摊主说了什么,只见那摊主老伯面上渐渐流露出像是心疼的神色,然后低头接过河灯。 好像是写了些什么东西。 摊主又将河灯递还给她。 她付银两,老伯竟然万般推辞。 真是奇怪,卖东西的居然会不收银子,还真是稀罕少见。 等到她们提着河灯走远了,世子才带着南风来到了刚才那二人离开的小摊前。 世子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这里的河灯,发现原来此处不仅卖河灯,还顺带着帮客人写祝词和悼词。 世子心中不免好奇起来:世子妃刚才究竟在这里和这摊主说了什么? 她来买河灯去放是有什么心愿想要达成吗? 不等世子开口,南风已经颇有眼力地递了一锭银给摊主。 老伯见摊钱骤然出现这么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心里虽乐,但面上仍是谨慎,抬头望着摊钱二人,招呼道:“二位看中哪一盏,只管拿便是。” 世子转头看了南风一眼。 南风立马问摊主:“刚才从这里离开的两位姑娘,买的是哪一盏?” 老伯眼神一动,看着眼前这白花花的银子,很快便取了一盏河灯递给南风。 南风结果河灯一看,诧异地回头看向世子。 世子也没想到世子妃买的河灯是用来悼念亡魂的,还以为她是买去祈福。 世子只是看了南风一眼,南风心领神会,提着河灯问摊主:“那两位姑娘是买去悼念何人?” 老伯闻言,面上颇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 南风瞧出了他面上的难色,于是只好又递了一锭银。 看着这两锭白花花的雪银,老伯心里说不心动都是假的。 想了一会儿,觉得或许倒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且世上之事总不可能就有那般凑巧,刚好就撞上了。 老伯拿定主意之后,立马将银子收入怀中,然后摇头感慨道:“哎,二位有所不知。刚才那位姑娘虽然长得漂亮,但命运实在是颇为坎坷。你们不知道,那姑娘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可是前不久家中遭逢变故,被人陷害,全府上下几十口人皆是丧了命。那河灯是买去给她枉死的父亲的。她俩能死里逃生,也是福大命大。” 南风皱眉,转头见世子此刻若有所思,于是又问道:“刚才那姑娘姓甚名谁?” 老伯留了个心眼:“这可就说不得了,万一要是刚好被那姑娘的仇家听了去,老头子我可就犯了大过错了。” 世子向南风使了个眼色,南风又掏出一锭白银,然后悄声在老伯面前说道:“老伯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他的仇家,不过是我家公子心悦那位姑娘,所以想要……投其所好。” 老伯打量了一下二人,见那位‘公子’衣冠不俗,生得也不像什么奸佞小人,于是只透漏了一半,说道:“那姑娘只说自己姓薛,并未透露全名。” 笑话,不说全名怎么署名上去? 世子自掏腰包递上一锭金,随即道:“全名。”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不假,只是看你的钱有没有给到位而已。 老伯眼疾手快收下金锭之后,看了看四周,然后在二人面前取出纸笔,沾上丹砂之后,缓缓写出了二字。 ‘薛晴’。 老伯将纸递给这位‘公子’,‘公子’接过之后,看了一眼,然后折好放入了怀中。 薛晴? 她到底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这个摊主? 回想起自成亲那日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世子在心里隐隐觉得,她大可不必就为了买一盏河灯去编这么大一个故事来骗一个与她素昧平生的摊主。 或许不仅仅是眼前这个‘世子妃’有问题,就连赵府,也有问题。 那日她的梦话虽然当不得真,但若是把今日之事联系起来的话,有些疑问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这个‘世子妃’极有可能根本就不是赵琬儿。 只是,她又是怎么成了‘赵琬儿’的呢? 世子妃回府后不久,正准备躺下休息,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书影和墨雪的声音。 “世子。” 世子? 他怎么来了? 世子妃惊得还没来得及跳下床来,人家已经推开门进来了。 夏日天气炎热,加上最近世子妃见他不来这里了,于是渐渐大胆占了他的床。 夜里热,加上床上还有薄被,她也就不再和衣而睡,因此穿得难免凉薄了许多。 一见他朝着自己这里看来,于是立马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然后手忙脚乱地去取来外衣穿上,慌里慌张口不择言地问了句:“世子您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话一问完,世子妃就发现他身后站着的书影和墨雪在低着头偷笑,反倒是依依和自己一样,如临大敌一般,神色紧张地看着世子。 世子嘴角上扬,自然而然的反问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里本就是你我二人休息的地方,怎么,难道夫人你忘了,成亲那晚,我们……” 是了是了,人在屋檐下,怎么自己还鸠占鹊巢了呢? 世子妃尴尬地笑了笑,然后退到了一旁,避而远之道:“那……那世子就……休息。”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接下来的日子,世子妃就又回到了一个人睡软榻的地位。 屋里这人也只是单纯的在这里睡觉,但不知道为什么,世子妃总是很难再像一开始那几日一样很快就能入睡,常常是瞪着眼睛漫无目的地神游太虚,直到不远处那人的呼吸渐渐沉了,才能渐渐入睡。 就因为这样,世子妃每日早上起来去向王妃请安的时候,都有些精神不济。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世子最近回来的时辰是越来越晚,连带着自己能睡觉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短,早上梳头的时候,坐着差点儿都能睡着了。 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精神不济没几日,这天傍晚的时候起了大风,等到夜里就开始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一下,和衣而睡它……也冷啊。 夜里,世子妃生平第一次被冷醒了! 这种感觉,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大有一种孤立无援而又有苦说不出的感觉,总不能半夜叫人给自己送被子过来吧? 这样一来,整个王府上下的人不都知道了?更不可能…… 看了一眼那方向,心里那叫一个羡慕啊! 罢了罢了,坚持坚持,眼看着马上天就要亮了。 …… 凉夜终究是熬过去了,可结果却是世子妃第二日开始头晕打喷嚏,晚膳有些食不下咽,回去的时候走着走着人就‘扑腾’一声倒在了地上。 着凉之后发烧了。 七月流火,早晚夜间开始变凉,加上昨晚那一场来势汹汹的雨,这世子妃的小身板又不是铁打的,自然是撑不住了。 世子立即将人抱回了房间,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真是滚烫得很。 趁着大夫还没请来的时候,眼神极其自然地向旁边扫了一眼,然后叫南风再去找几个人来,把屋里的那张软榻抬走。 因为世子妃突然病倒,世子便让人传了话到王爷和王妃房里,每日的晨昏定省暂时就先免了。 如此一来,世子再次住回了自己的书房,留下依依晚上在房间里守着世子妃。 第12章 本也不过只是个小病,世子妃没想到居然还惊动了太后她老人家。 太后命人从宫里送了不少补品到王府里来的举动,不知道要么以为这世子妃怕是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要么就是暗自怀疑这世子妃八成是有身孕了! 能受太后如此重视优待之人,只怕除了当年身怀六甲的八王妃,这二十年间只有这刚进王府的世子妃了。 世子妃只见过太后一面,知道自己合太后她老人家的眼缘,但没想到太后一把年纪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小病就劳烦她老人家这么牵挂惦念。 看着从宫里送来的这些补品,薛晴的心里既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 感动的是这个世上一个与自己仅有一面之缘的老人家心里一直记挂着自己。 过意不去,则是……毕竟,自己骗了太后她老人家,并不是她真正的孙儿媳。 两相对比,反倒是自己养病这几日,未曾听赵府传来任何的消息。 想来,要么就是赵府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的‘小姐’生病了;要么,应该就是赵太傅还没有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难免会有些伤感脆弱。 尤其是这两日傍晚,世子颜朗居然也会来这里过问一下。 也许他只是正常地关心一下他的‘世子妃’,但在薛晴这个病人看来,心里莫名有些温暖。 世子妃大条的神经根本没想过颜朗来这里会有其它的可能,于是无形之中,她的态度又往八王府一边偏了些。 除了依依,现在关心她的都是八王府的人,太后、王妃还有颜朗。 加上那日世子还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说近来事务繁忙,担心会影响了自己养病,于是这段时间都会住在书房。 他这么一说,言下之意不就是在说:那张床让给你了,我不睡了。我去隔壁院子住,你就安心养病。 此举,世子妃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将颜朗此人的形象归为心胸宽广。 病中受了大家的关心,病好之后,薛晴自然而然就想着要如何报答他们。 思来想去,太后、王妃、世子身份尊贵,好像大家都不缺什么。 眼看着八月十五也快到了,世子妃心里起了一个念头。 从前府里有一位姨娘,不仅人长得漂亮,说话温柔,而且还心灵手巧。每年八月十五她都会亲手做好多别致的月饼给大家,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得不得了。 世子妃花了两日时间在房里画了图案,然后安排书影和墨雪找人按着纸上的图案做好模子。 中秋节前五日,好人们先后纷纷收到了世子妃为他们‘私人订制’的月饼。 像太后那等尊贵的身份,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反倒是这模样看着别出心裁、口味又不同于皇宫御宴的江州风味,一时间倒也叫她老人家爱不释手。 尤其是这月饼的图案,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月饼四周是仙鹤环绕,面上分别是以祥云为底的‘福气绵绵长长’,任谁看了会不欢喜? 大概是送礼送到了心坎上,太后见了开心得不得了。 只不过太后对此有一点儿不太满意,那就是这月饼做得少了点儿。 虽是取的‘六六大顺’之意,但真的好吃到忍不住吃了又吃,结果一会儿就吃完了,不够尽兴。 但想着世子妃身体刚好,太后心疼,也不好开口叫人传话让她再多做些,于是只好有些遗憾的望着案上的空盒子,意犹未尽。 太后身边的宫人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一看便知太后定是很满意,于是悄悄派人传了话到王府。 太后虽不是圣上生母,但毕竟圣上也是要时时敬着念着太后的。 整个后宫之中,任谁也知道把太后伺候好了,前程错不了。 薛晴收到宫人传信的时候,便只好又着手为太后她老人家多准备一些。 王妃一开始瞧见世子妃送来的月饼时,心里还有些纳闷儿:“离中秋不是还有几日吗?琬儿怎么这么早就送了月饼过来?” 不过看这月饼倒不似往年那般千篇一律的模样,于是也不由得好奇问世子妃。 “这模样瞧着还挺别致,琬儿是在何处买的?” 世子妃避而不答,只是笑着看向王妃,一脸期待:“母亲不如先尝一尝,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倒也奇怪,这天气凉了之后,人的胃口好像也开始变好了,尤其是在看着这活像是一朵一朵鲜花一样的月饼,更是瞬间就忍不住想要立马尝一尝。 世子妃也不清楚王妃如今到底年岁几何,不过看她平时十分注重打扮,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岁月痕迹,也是想了半天才想到了这个法子。 四个月饼,分别做成了四种不同的模样,色香味全都表现在了这四个月饼的身上。 做成莲花形状的那便是莲蓉馅儿的。 旁边的则分别是清热败火的秋菊馅儿,雅致娟秀的百合,陈香扑鼻的金桂。 每个月饼面上都有字样,分别是‘花’‘好’‘月’‘圆’。 王妃先是小小地尝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便问世子妃是在何处发现这间铺子的。 后来知道这些都是世子妃亲手做的之后,心里顿时生出了好感,拉着世子妃说了好一会儿的贴心话。 世子妃不了解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只听着王妃一会儿谈她和王爷以前的事,一会儿又说到了宫里,后来又提到了什么和亲的公主,也就是颜朗的姑姑。 虽然世子妃听得懵懵懂懂,但大概好像明白了王妃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么多往事的原因:她好像终于体会到了有一个女儿是什么感受。 世子妃颇有些自惭形秽:我是假的,王妃你以后一定会有一个更好、更合适的‘女儿’。 世子的那份则是送去交给了他的侍卫,给他放在了书房。 一来,世子妃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二来,自己并不是他真正该娶的世子妃,书房这种地方还是能不去就尽量不去,免得惹来误会。 再者,不知为何,薛晴这几日一见到颜朗就觉得心里有些慌张,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薛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单纯地将自己这种行为归结为:人家对我不错,我却这样欺骗人家,心里有愧。 这三份礼物都是用了十足十的诚意来用心准备的,虽不至于学到了姨娘的全部手艺,但也差得不多。 当然了相比起太后和王妃的,世子的那一份就稍稍微有些逊色了。 就是中规中矩普普通通的月饼模样,调的也是一些常见的馅料,唯一不同之处,应该就是月饼身上的字样了。 世子妃以为这世子定然是个饱览诗书的文人,毕竟那日在马车上,他一口气就说了好多自己闻所未闻的诗句,于是便决定投其所好。 给他的月饼虽然模样普通,但胜在数量多。 虽然做得是小巧了一点儿,但足足有十二个之多。 而且,这‘寓意’他应该会喜欢。 …… 实则不然,世子回府后,一听说世子妃今日亲自送了东西过来,心中欢喜之余还颇有几分期待。 自从那日得知’薛晴‘二字,再把这前前后后联系了一下,世子未等到证据,便已经大致在心里认定了他的世子妃不是那些情书的主人‘赵琬儿’。 以前以为她是装的,现在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她是真性情,对她的态度也就此渐渐来了好转,甚至于不仅仅是好转这么纯粹,只是他自己可能还没意识到这背后参杂着别的情愫。 结果等到他亲自打开看过之后,心不免抽了又抽: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 这……后七个倒还不错,不过这前七个是个什么意思? 自己年纪很大了吗? 她怎么不直接写个‘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算了? 世子扶额。 南风眼尖,瞧见之后笑出了声,随即道了一句:“竟不知世子妃此举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了?这一出整的倒好像是在给世子您庆生呢?呃,不对,该是叫给您老人家拜寿!” 世子扫了一记冷眼过去,南风立刻识相地闭嘴。 世子看了看这一盒子放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小圆饼’,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加上他并不知道其实世子妃并不是单单只给他一个人送了礼物过来,于是心中略微有些小满足,自言自语道:“生辰贺礼?” 南风耳聪目明的,瞬间想起世子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于是立马拍手说道:“啊,原来还真是世子妃提前给您准备的生辰贺礼呐!虽然……但胜在人家一片真心啊!世子您不赶紧尝尝?” 世子却是匆匆阖上了锦盒,然后抬头看着南风,问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叫你查的事情可有线索了?” 南风立马恢复了正经脸,面如止水地冷静回答道:“属下命人在城中打听了多日,并未打听到任何关于‘薛晴’二字的消息,反倒是……” “反倒是什么?” 南风上前在世子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世子听完当即变了脸色,或喜或忧,南风看不太懂。 世子思虑片刻,随即说道:“这样,明天你再去确认一下,若情况属实,那……冯大人一事,或许就有转机了。” 第13章 就在世子得知世子妃真实来路的那日,世子妃也终于等来了‘赵太傅’的消息。 有时候,等待是一种煎熬,是一种折磨。 但是,直到今日,距离自己来到这个王府已经快有两个月了,薛晴才知道什么叫做‘自投罗网’,什么叫做‘蠢到自己送上门来’。 比起等待,眼下自己的处境更是叫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书影今日出府回来后给了薛晴一封信。 明面上说的是家书,但实则……书影的眼神中无不写着秘密二字。 看过信之后,薛晴才明白,原来,冯大人与这八王爷是至交,更是多年好友。而赵太傅之所以这段时间迟迟打听不到消息,便是有八王爷一党暗中阻挠。 赵太傅此番之所以能探听到消息,信中说是全凭借太子之力。 是了,赵太傅定是与太子师徒情谊深厚,尽管探查消息困难,但凭借太子之力即便是不容易,但总也能打听出些什么的。 回想起成亲当日赵太傅说的那些话,尽管薛晴的态度此前虽然有些偏向于王府,觉得八王爷不会是谋反叛君之人,但眼下赵太傅、太子一方的说辞和证据仿佛更为有力。 而眼下手中的这封书信,无疑于就是给江州一案背后的真相盖棺定论。 因此,薛晴立马将那颗渐渐偏离‘正轨’的心给收了回来,并在私下里默默开始骂自己则能有眼无珠,险些认敌为友。 就这样,在‘证据’面前,面对了自己心中的愧疚,薛晴已经有八分笃定信上所言是真。 至于剩下的两分不确定,大概还是因为这两个月以来王府里的人对自己挺好,自己心中莫名竟然有一丝丝不肯承认罢了。 原来,八王爷的不臣之心不是空穴来风,早已与朝臣勾结,就连与吏部的宋大人也经常暗中往来,难怪外人很少能见到天牢里的冯大人。 难怪真正的赵琬儿不惜冒死逃婚也要躲了这桩亲事。 怕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王府谋反的阴谋败露,死的可就不是赵琬儿一人了,只怕是整个赵府也会像当日的薛府一样,上上下下血流成河。 从江州到京城,要运送兵器而又不被察觉,好像真的只有走水路比较合适。 恰好冯大人又是江州地方官员,多年以来的‘清正’形象早已深入民心,要想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禁品塞进薛府的船队而不被搜查,真的不是一件难事。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巡抚大人会临时派人查看货船。 所以,担心事情败露,就全都推到了商船身上,推到了父亲头上,立马将矛头直指薛府,倒是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不让背后的阴谋被揭发,害得整个薛府上下蒙冤,连个辩白的机会都没有。一夜之间就被抄了家、灭了门。 依依见小姐看完信之后面无血色,于是把她手中的信纸拿过来。 仔细看完之后,心中骇然:原来这背后竟然藏了这样大的阴谋,自己之前的猜想岂不是?那……那小姐现在? 依依来了王府后,便很快察觉到了王府里面的守卫比她之前预想的还要多,就连小姐身边暗处也有人,于是曾悄悄告诉过她。 担心今日信件之事会被人暗中告知世子亦或是王爷,依依只好将信纸烧掉,然后又故意大声了些,对小姐说道:“小姐,你也不要太担心,老爷只说夫人是头痛犯了,大夫已经看过了,了,夫人喝了药,应该过两天就会好些的。” 薛晴霎时间明白过来依依为何会对自己这么说,于是强忍着心中的仇恨,沉闷道:“家里出了事,你叫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呢?要是,要是能回去一趟,哪怕是能在母亲跟前侍奉半日也好啊!” 二人含沙射影地说着话,暗卫不明真相,便也在心中觉得这世子妃真真是个孝顺的女儿。尤其是看她自接到信之后,愁眉苦脸,闷闷不乐了一整日。 暗卫将这件事告知了世子,世子的心中则是与他们的想法又截然不同了:恐怕她不是在担心赵夫人,而是想到她如今没了家,孤苦伶仃一人,想替谁担心都找不出一个人来,想要谁为自己担心也找不出一个人来。 她……该是想家了吧! 虽然不能还她一个家,但至少会很快为她的家人洗清冤屈。 误打误撞相识一场,即便不是夫妻,念她一十六不到的小姑娘,流亡到了今日也是不容易,一定也是吃了不少的苦。 事情还是得要尽早处理了,免得到了后面夜长梦多。 派出去的人没有从江州回来之前,世子决定先暂时不要把世子妃的身份告诉八王爷,毕竟这背后又牵扯到了赵太傅。 现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朝中很多人都在盯着八王府,甚至有些人早已恨不得在背后放冷箭。要是‘假世子妃’一事传了出去,只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想到世子妃的身世,颜朗觉得她颇为可怜,便对她卸下了防备,不打算以她为饵,放什么长线钓什么大鱼了。于是就私下里把她身边的暗卫撤走,说是以后都不用再盯着她了。 因为颜朗已经在心中认定,薛晴她没问题,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凑巧当了被赵太傅给找来顶替真正‘赵琬儿’的一个傀儡。 …… 日子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五。 中秋晚宴上,薛晴再一次见到了太子妃。 和上一次太子妃留给自己的印象不同,这一次,薛晴觉得太子妃整个人突然变得很温柔。尤其是有太子在她身边的时候,太子妃整个人身上好像都散发着幸福的光芒。 也是,太子妃现在应该算是举国上下最最幸福、未来身份最最高贵的女子。 太后是她的姑祖母,如今成了皇祖母。 太子妃的父亲是镇守南境的大帅,她嫁的又是当朝太子,未来她便是皇后。 即便抛开这一重重高贵的身份,她仍是让自己羡慕不已。 因为,她什么都有,有父母,有亲人。 而自己呢? 什么都没有! 父亲死了,家被抄了,所有人都不在了,身边只剩下依依一人。就连自己今日忍者心中一万个不乐意进宫来,却还是因为身份缘故不能将依依带在身边。 触景伤情,薛晴越想越看越觉得伤心、悲痛。 她没心情去注意案上摆着的究竟是什么酒食,于是就这么眼都不带眨的,目光空洞地一下接着一下喝这眼前案上的果酒。 宫宴讲究,男子身前的都是清酒,而女眷身前的则是甜甜的果酒。 长到这么大,薛晴生平也只喝过一次酒,还是一杯一来就有点猛的清酒,正是之前成亲那晚喝的。所以,便也不知道眼前放的也是酒,酒的另一种,只当是什么果饮。 心里一苦,唯有喝一点甜甜的东西,才能稍稍好受一些。 世子对她此时心中所想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她酒量究竟如何,她究竟能不能喝,一时间就没有拦着,就任其撒开了喝,偶尔看她一眼,看她有没有醉。 前面的八王爷和王妃注意不到身后的情形,反倒是上方的太后远远瞧见了,见世子妃一个人在那里喝得还挺畅快,便叫身边的人又送了些别的果酒过去。想着晚辈既然喜欢,便多赏她一些。 果酒又不醉人,年轻人,多喝一些果酒,又不伤身。 无人注意到的是,太子早已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世子和世子妃许久。 在他身旁的太子妃又给太子夹了菜过来,太子看向太子妃,嘴角上扬,面上虽是笑着,可心里……谁又知道呢? 人生就像是一局棋,一开始的棋局非我所想,我亦无可奈何。 等到了如今能渐渐掌握的时候,那么,这棋盘上的每一颗子就必须要为我所用。 即便是一颗不在预料之中的棋子,既是入了我的这一盘棋,何去何从,可就由不得她了。 见对面的世子妃既没把心思花在世子身上,也没去注意前面的八王爷,只是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反倒是世子的心思似乎大多都在世子妃身上。 太子侧身在太子妃耳边不知是说了一句什么,只见太子妃眼中先是氤氲着一团怒火,但很快便烟消云散,恍然大悟地转头看向太子,然后笑着点头。 随即,太子妃起身向八王妃这边走来:“琝琝听闻前几日世子妃做的糕点祖母很是喜欢,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世子妃,皇叔、皇婶可否允许琝琝单独向世子妃请教一二?” 八王爷向来是最喜欢这个表侄女儿的,原本是想着两家亲上加亲,没曾想圣上一早开了金口,将赵太傅的女儿指婚给了自己儿子。直到现在,八王爷都怀疑圣上、他的这位皇兄当初是真不明白自己的想法,还是踹着明白装糊涂。 八王爷刚才见太子对琝琝很是关怀体贴,一时间便渐渐消退了不少之前对太子的不满,加上现在琝琝又亲自开口,一切又都是为了孝顺太后,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便一改往日的严肃和沉厉,不等王妃开口,自己先笑着点头:“琝琝有心了,你们年轻人想说什么就说!” 王妃听后,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世子妃此刻明显有了几分醉态,于是有些犹豫道:“我见琬儿好像喝得有些多了,担心她会在太子妃面前失态,不如……改日吧?” 太子妃心想着今日定要不负太子所托,借此机会一改太子在皇叔眼中的形象,于是笑着说道:“无妨,不如就让世子妃去琝琝那里醒醒酒就好。这果酒也不醉人,出去吹吹风说不定就好了。” 正说着,太子妃已经走到了世子妃身边。 太子妃一边亲自弯腰扶着世子妃,一边对世子妃身旁坐着的世子说道:“阿朗,我借你的世子妃说说话,可以吧?” 颜朗眼中带着疑惑看向太子妃:你们就见过一面,都没说过话,能有什么话好说的? 尽管如此,颜朗却也找不到任何理由驳了太子妃的美意,只好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 却不想,她们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 等到最后人都散了,宴席也撤了仍不见回。 八王爷和王妃先回府去了,颜朗等了一会儿实在不放心,于是便去了东宫。 第14章 出来不久,太子妃就急忙叫身边的宫女来帮自己:“看着不高又不胖,还挺沉的。” 薛晴眼下已有些意识不清了,只是静静地被宫女扶着,然后眼睛看向太子妃,一个劲儿地对着太子妃时不时地傻乐。 太子妃抬手在她跟前晃了晃,随后嘟囔了一句:“看来是真醉了,也不知道等会儿殿下能不能问到他想要的东西。” “罢了罢了,先扶去东宫。你们仔细些,别把世子妃摔着了。” 一路上吹着风,薛晴已经渐渐清醒了过来。 等见到太子时,薛晴才渐渐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太子妃见太子到了之后,不知为何,竟然就出去了,甚至还把门给带上了。 这门一关,薛晴的心里就开始紧张起来。 面前的太子反倒是没什么动作,只是坐在书案后,在朦胧的烛光之下,徐徐喊了一声‘薛姑娘’。 薛晴惊得瞬间垂下眼眸,生怕被眼前这人看穿。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种时候,即便她没有承认,没有让自己的眼神出卖自己,但她的动作已经将自己彻彻底底出卖了。 “薛姑娘放心,孤今日叫你前来,并不是要问罪于你的。” 一听此话,薛晴心里微微放松,于是缓缓抬头看向太子。 见他面色平和确实未有什么问罪之意,于是薛晴眼里带了十二万分的肯定,怒从中来:“何罪之有?我没罪,我爹也没罪,整个薛府上上下下都是被人栽赃陷害,究竟何罪之有?”大概是之前那些个果酒给她壮了胆,加上这几日里心头的烦闷,所以才会在此时此地如此不顾一切地敢对着太子大声说话。 太子笑了笑,似了然于胸一般点了点头,看向薛晴,淡然说道:“孤知道。薛姑娘既然知晓自己是清白的,那……可知道究竟是受何人陷害?” 对面太子脸色平静,叫薛晴看不出他背后的心思,不敢妄加揣测,只能闭口不提:说了,太子他是会帮我呢?还是会杀我? 要是帮我,必定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到时若是狗急跳墙,八王爷一反,岂不是生灵涂炭? 太子和皇帝断然是不愿意让他们的江山变成这样的。 要除掉谋反的人,最好是能不费一兵一卒。比起杀人,诛心才算是最高明之举。 所以,他会不会因为担心自己忍不住走漏了风声,然后杀了自己,再悄悄地除掉大逆不道之人? 帝王之心难测,这一切都说不准。不过,似乎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太子见世子妃一直不说话,睿智如他,只一眼便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 毕竟,风风雨雨二十多年才走到了今时今日这个位置,见的人多了,什么人、心里藏了什么心思,也能就面上看出个八九不离十。 就比如说刚才观察这世子和世子妃,二人之间明显是藏了心事。单凭这么长的时间里,两人几乎都没怎么说过话便可知一二。 不过,看颜朗刚才的表现,似乎他还不知道他身边这个假的世子妃心里怕是已经恨他恨到不行,恨不得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才好。 不说话可以,但是,呵,你的想法得要和我一致才行。 不然,我好不容易布好的一盘棋后面要怎么下呢? 你这颗棋子不发挥作用,我又怎能除掉这些绊脚石呢? 沉默了一会儿后,太子开口了:“姑娘的仇人位高权重,仅凭姑娘一人,势单力薄,恐难以对付,不如,孤帮你?” 这话听着很诱人,换作了从前,薛晴定会想都不想就答应,甚至还会在心里默默将说这话的人归为好人。 只是,在经历了赵太傅一事之后,薛晴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怎么,姑娘是不愿意?” 薛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殿下愿意帮我,是我莫大的福气。不过,殿下您也明白,这浑水不好趟。恕我愚笨,实在想不出殿下出手帮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您既是太子,犯不着去得罪一个与你无怨无仇的大臣,更何况,此人……还是你的皇叔!” 闻言,太子不由得拍手称快:“好!孤就喜欢姑娘这般快人快语、干脆直接的人。姑娘既知孤是太子,便也知道孤未来必定会是皇上。有人不安分,必要趁早除掉。难道要留着这颗毒瘤越长越大,大到威胁孤的皇位吗?” 原来,八王爷是真的要谋反。 赵太傅之前是这样说的。 现在太子殿下也这么说了。 并且,谋反的铁证还栽赃到了自己父亲头上。 所以,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蓄谋已久。 薛晴心动了,问道:“殿下可有办法?” 太子深沉一笑,心想着:鱼儿终于上钩了。 “之前你们薛府一事,已经打草惊蛇了。现下,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眼看着下月冯大人就要被定罪问斩,到那时,便死无对证。所以,眼下你我要做的,便是引蛇出洞,决不能让这条毒蛇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个冬天。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等到了来年春天,这蛇可就越长越大,毒牙越来越锋利,再想要除掉可就更难了。” 薛晴觉得太子这话很有道理:“可是,要怎么引蛇出洞呢?” 太子看着薛晴:“你!” “我?” 薛晴诧异。 太子点头,随即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书信,递给她。 “姑娘将此信带回王府,然后找机会放到世子,当然了,最好能是王爷的书房。等他们按信上所写前去会面的时候,孤便可将命人他们一干人等一网打尽。证据确凿,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可就百口莫辩了。” 薛晴看了看信上的内容。 计划可以说是十分完美,但是,唯独差了一点,差了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一点。 薛晴问道:“事成之后,薛府的冤屈要如何洗清呢?太子的计划很周密,但好像缺了一点。到时候,要如何证明当初船上的兵器并不是我薛家商船所运货物,而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放上去的呢?” 太子原以为这薛晴是个心思单纯、好糊弄的人,倒没想到这女子目标明确,目的清晰,一心想的都是要替她薛府洗清罪名,而不是如何将仇人置于死地。 还真是个认死理的人。 太子一时间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毕竟,自己的目的只是要除掉八王府,斩断他们庞大到对自己构成了威胁的势力。 至于怎么为她洗清罪名,根本就不在自己考虑的范围之内。 见太子一时间答不上来,薛晴只好将手里的信封规规矩矩放了回去。 太子见她此举,心有不快:“薛姑娘这是?” 薛晴笑了笑,十分坦荡地说道:“薛府上下遭小人算计,但祖上世代行的是正经商,做的也是堂堂正正的人。所以,即便是要报仇,也定当遵从祖训,无论何时,绝不为此陷害他人之举。太子美意,在此谢过。告辞。” 说完,薛晴便起身准备离开。 “慢着!” 薛晴驻足,只听身后太子跟着起身,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上前来:“姑娘许是误会了。姑娘此话言之有理,面对心怀不轨之辈,若不能以君子之道反击,即便是自称君子,便也和小人无异。适才姑娘一番话,倒是提点了孤。刚才是孤考虑欠妥,还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孤……” 太子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来传话,说是世子来了这里。 大概是看世子妃久久未归,所以找了过来。 太子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的狭光,亲自为其开门,调侃道:“孤与世子妃相谈甚欢,一时间竟忘了时辰,世子妃,请!” “殿下请!” 太子对着屋外前来禀报的人使了眼色,很快便带着世子妃离开。 …… 如刚才离开时一样,太子妃携着世子妃出来,而后来一直不见了身影的太子,此时竟也跟在了二人身后。 一见颜朗,太子立马笑着上前,完完全全变了一副面孔,似乎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很是友好,一派兄友弟恭的样子。 太子上前去拍了拍颜朗的肩膀:“太子妃与世子妃相谈甚欢,一时间忘了时辰,害得阿朗你亲自跑一趟,真是对不住。这样,孤代太子妃自罚一杯,阿朗和世子妃勿怪!勿怪!” 说着,太子便拿起一旁宫人手中托盘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世子一时间也没觉察到有任何不对之处,见世子妃此时神态清明,而太子妃如今又难得与太子感情好到这般甜蜜。 托盘上剩了两个斟满的酒杯,颜朗未作他想。 既是太子殿下待自己这般友好在先,自己也不好不给面子,于是上前一步准备取过一杯饮下。 颜朗看着眼前两杯酒,觉得太子还真是有心了。 一杯清酒,一杯果酒,两杯酒水颜色不同,但愿太子和太子妃从今以后真的能好好过日子。 颜朗想也不想就伸手向清酒而去,却在触及酒杯之前,叫世子妃抢先了一步。 世子妃自昨日开始便神色寡淡,面上瞧不出什么喜色。 因为此前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已经撤走,颜朗一时间也不知道她连着几日都这般究竟是为何。 清酒有些刺吼,一杯下去叫人喉间辣得慌。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成亲当晚那杯酒的味道自己受不了,但今日饮下这杯之后,才发现原来比起仇人近在眼前却杀不了的愤恨和无力,区区一杯清酒也没什么受不了的。 于是乎,世子只得饮下最后剩的那杯果酒。 太子原先还在担心他二人饮错了自己给他们安排的酒,不过后来转念一想,或许结果比自己设想的要更来得有趣些。 小人之举? 你既是看不起孤这个小人,那么,孤且看等会儿你回去之后,如何做‘君子’。 这杯清酒的味道可是十分的特别,薛姑娘,今晚可要好好品一品,定然会叫你回味无穷、刻骨铭心! 第15章 一切像是被算好了一样,出宫的路上十分事儿都没有,可一出宫门,上了马车没一会儿,薛晴整个人就明显有些不对劲儿了。 明明自己今晚都没怎么吃东西,喝得都是果酒,怎么这会儿突然口渴得很,就连心也扑腾扑腾地跳得很快,脸颊越来越烫。尤其是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一样。 马车里只有世子和自己两个人,难道是车里太闷了,所以感觉到热? 因为在东宫耽搁了一个多时辰,所以此刻街上人声消弭。 寂静的夜色之中,只听得见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 想着此时大街上没什么人,加上自己实在是太热了,于是薛晴背过身去,掀起帘子把头探了出去。 想着外面此时应该有风,吹吹风的话,身上就没这么热了。 依依原本好好地坐在马车里的人此时却突然伸个脑袋出来,于是上前一步,在她脑袋跟前问道:“小姐怎么了?外面风大,小姐身体才好了没多久,还是不要贪凉了。” 说完,依依还甚是温柔小心地把薛晴的脑袋给放了进去。 只不过,这放进去不过一会儿会儿,她又把脑袋伸了出来。 依依本想再次给她按回去,却听薛晴不耐烦地抱怨道:“我热,你别放我进去,我就要在外面吹风。凉快!” 依依以为她是因为喝醉了才会这样,毕竟她此时这一身的酒气,一闻就知道她一定喝了不少。 反倒是一直坐在薛晴身旁闭目养神的世子颜朗此刻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了:这天儿也不热啊,况且她又没喝多少,哪里就热了? 想着之前赵夫人一个头痛都能惹得这小姑娘伤春悲秋一两天,这要是再来个风寒发热什么的,养病的几日里,她还不得要仔仔细细回想一遍她那含冤而死的一家老小,整得个郁郁伤怀? 虽然与她关系是假,不过到时在王府上上下下大家眼里看来,指不定还以为自己怎么亏待她了呢! 还有,一看她不舒服了,自己的心情也莫名的有些不快。 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给自己找麻烦。 等冯大人一案了了之后,她便可以离开了。 颜朗在心里给自己做着思想建设,要宅心仁厚一点儿,虽然是陌生人,但住在一个屋檐下,还是不能太冷漠了。 夜色中,视物不清,车轮在经过一个低洼的时候晃了晃,于是,颜朗这边尚且还在思考之中,还没来得及问她一句,那个趴在车窗外的人不知怎么地,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倒在了自己怀中。 这…… 嗯……? 她的手在干什么? “喂,你坐好,别等会摔下去。” 颜朗一边将她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规规矩矩替她放好,一边叮嘱她坐规矩点。 反倒是一向很规矩的人现在根本不知规矩为何物,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凑过来,一边抱着他的腰,双手一边还在他背后摸来摸去,嘴里还……还居然吐字清晰地说道:“好凉快啊!要抱一抱,凉快!” 凉快? 看来是醉得不轻! 颜朗一边将她搬正扶直坐好,一边面带嫌弃:不能喝还喝这么多? 年纪不大居然这么贪喝,以后谁要是娶了你,可千万不能让你沾半滴酒,不然,有得被你折磨! 还真像是一摊软泥一样,扶都扶不住,立也立不久。 刚让她坐好不到一会儿,又靠了过来,浑身上下就像是无力一样。 一来二去的,颜朗的心情很不好,隐隐有些发火了。 堂堂世子,还没遇见过这么不听自己话的人。 于是,颜朗的脸色较之平日更加严肃,双手捧着她的脑袋,手指微微用力摁住,低声在她面前命令道:“你给我坐好,再这样坐不住,你信不信我直接扔你下去!” 非但不信,还得寸进尺地歪着头在他手里蹭了蹭,这模样活脱脱叫人气到爆炸。 更过分的是她这双手还不老实,也学着颜朗一样,把手伸到了他脸颊,一手捧着一边脸,微微闭着双眼痴痴地笑着。 颜朗是真生气了。 但现在这个时候,总不能真把她赶下马车去,这万一要是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当然了,总不能是自己下去吧! 这可是你逼我的,别怪我了! 于是,颜朗毫不留情地就点了她身上的穴道,然后把人再次规规矩矩地靠坐在了一旁。 终于老实了! 终于清净了! 不过很快,颜朗便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她的呼吸怎么这么急促? 像是……像是要喘不过气了一样。 马车里光线昏暗,视物不清。颜朗即便是眼力再好此时也瞧不出薛晴脸上的不对劲,于是只能伸手向她脖颈探去。 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么烫? 又生病了? 发烧? 颜朗一边叫南风把马车赶快些,一边掀开车帘透气。 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了许久,才看清楚了她额间的汗珠,以及红得十分不正常的脸颊。 这……这是…… 颜朗赶紧将她身上的穴道解开,一边叫南风再快一些。 一得了自由的人立马又倒了过去,这次浑身上下是真的软了,就想靠在那里,好解了这一身的热气。 颜朗此时很是为难,这怀里的人推也不是,抱也不是。 推开吧,她又会倒过来,一推一倒的,磕着碰着她会疼。 抱吧,不太好。 毕竟他并不是自己夫人。再说了,这……这姑娘比自己小了五岁,还未满十六,就像是个半大的孩子,总……总有点下不去手,感觉挺……挺奇怪的! …… 从小到大头一次,颜朗觉得出宫回府的路太长了,长得自己都快要把持不住了。 双拳紧了又紧,不知不觉间就连颜朗自己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心……也随着她的呼吸以及乱动的双手跳得越来越快了。 马车刚一停下,颜朗便抱着她跳下马车,然后飞快地往院中而去。 像是脚下生风一般,每一步都走得又急又快,要不是担心一个不稳把人摔在了地上,只怕是早已跑起来了。 南风和依依不明所以地快步跟在了身后,总觉得不对劲,但一时间也没往其它方面想。 依依担心颜朗这样抱着小姐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虽然刚才在车里他们好像说了一会儿话,但自己没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而南风则是有些诧异:进展得这么快吗?都抱上了?还……这么猴急的样子? 咦咦咦,世子啊世子,没看出来原来你早就动心了。 只是这薛姑娘还未满十六,世子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啊? 不过,事情的发展仿佛与依依和南风的想法有些不太一样。 大有一种本是走在一条宽广的直道上,该是要一直顺着走下去才对,可偏偏事发突然拐到了旁边的羊肠小道上去。 费解,费解。 颜朗居然没有把她抱到卧房,反而是抱进了隔壁。 刚进去就把门关上了。 依依和南风也不能跟进去,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猜想着,祈祷着,担心着。 …… 南风聚精会神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心想着看来这世子妃马上就要变成真正的世子妃了。 依依也全神贯注地留意着里面的动静,心想着但凡要是颜朗敢对小姐行逾矩之事,管他什么世子王爷的,就凭灭门一事,定要送他马上去见阎王。 屋外的二人各怀心思守着身后这扇门,屋里的两个人眼下也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 把人抱进来之后,颜朗一眼便瞧见了那一大桶冷水,然后想也不想就把人放进去泡着。 等到手里一松,颜朗自己也像是终于得了解脱一样,靠着大木桶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倒不是人有多重,而是……还好没有失了分寸。要是再晚一点儿,事情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可就不好说了。 颜朗以为把她放水里冷静冷静就会好,没一会儿便发现原来是自己天真了。 ……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误食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中毒如此厉害,饶是颜朗意志再坚定,也险些把持不住。 好在冷水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随即一记手刃下去,所有的躁动终于可以随着她的沉睡全部偃旗息鼓。 颜朗在冷水中平复了自己的内心,起身从浴桶中出来时带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回头看了一眼,见她脸颊上仍是透着不正常的绯红,不过比起刚才已经好多了。 再看木桶四周地上的水渍,颜朗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也不知是因为身上的衣物全部湿透了,所以脸色不好,还是因为自己刚才明明意识清醒却也险些失控,于是逃也似的快步上前开门离开。 外面的南风和依依见他出来了,一个松了一口气,一个却是一脸不解。 颜朗面上仿佛有些说不明的惊慌失措。 先是低头轻咳了一声,然后看了南风一眼,但口中的话却又分明不是在对南风交代:“世子妃身体不适,让她在里面多泡一会儿,等……等会儿给她准备一碗姜汤。” 说完,便大步离去,只留下一串串湿漉漉的脚印在月色之中。 依依总觉得刚才出来的世子很奇怪,等到看清了地上的水印之后,再进屋去看见了一地的水渍,以及衣衫虽有些褶皱但仍是完好的小姐如今正安安静静睡在水中的样子,依依瞬间明白了过来。 第16章 忙活了大半夜,快到黎明之时,薛晴身上奇怪的绯红才渐渐消失不见,心底里那股燥热终于偃旗息鼓。 这一夜和此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星星璀璨,月色柔和。 只不过天亮了之后,很多事情在经过这一夜的沉淀悄悄发酵,早已经悄无声息地变了质。 中秋宫宴过后,连着好几日,世子都再没有出现在世子妃目光所及的任何一个地方。 而世子妃自己也对那晚的记忆模糊不清,不好意思开口问。 加上现在自己已经得知了背后的‘真相’,十分不愿去回忆那些有的没的模糊不清的画面。 依依又以为小姐是面子薄,加上心里对这王府有仇恨,所以不愿意提及那日晚上的事情。于是自薛晴第二日醒来之后,看她仍和平常一样,所以也就没有主动提起。 只有薛晴一个人在心里默默认为脑子里那些模糊却又感觉十分真实的画面其实是自己醉酒后的一场梦,只不过比以往都要真实了许多而已。 以为是梦,所以就慢慢淡忘,然后抛之于九霄云外。 …… 三日过去,大家表面上看似都很平静,其实有人心里的某些想法早已经不知不觉蔓延开来。 然而,有人设的一场局因为这三日的平静彻底崩了。 城西一处别院,四周很是安静,看着和寻常私宅并无不同,只是现在里面住的人身份不寻常。 屋里对弈的一男一女在听完来人说过的话之后,男子手中的那枚棋子久久未落,似乎这场棋局成了僵局。 对面与他共弈的女子瞧出了他心里的为难,目光再次看向棋盘。 良久,女子嘴角轻轻上扬着将手中一枚白子落下,口中说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殿下,请。” 男子看了一眼白子落下之后突然起死回生的棋局,随即开怀一笑:“琬儿果真是聪慧伶俐,总能替孤想出常人所想不出的办法来为孤分忧。” 原来,此处安静对弈的二人正是当朝太子颜明与赵太傅幼女赵琬儿,也就是那个本该嫁入王府的真正的赵琬儿。 赵琬儿低头羞涩一笑:“琬儿不过只是徒有一些小聪明罢了。不过依照刚才书影所言,只怕莫不是那世子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没有和薛姑娘……” 太子意味深长地说道:“要真是如此,朗弟他能做到坐怀不乱,孤倒是不得不佩服。这春风醉的威力可不一般,怕只是两人都吃了不少苦头。只不过,薛姑娘既已知道了我为她安排的真相,却又不肯与孤合作,看来孤还需要再给她添一把火才行。” 太子适时落下一枚黑子之后,赵琬儿紧随其后落下一枚白子:“如今有书影在她身边,不愁没处添火。一切,只凭殿下吩咐。” 太子看着眼前这盘棋,大有一种大局在握的胜算:“孤有幸得琬儿在身边,足智过人,夫复何求!” 说到这里,太子看着棋盘,会心一笑,感慨道:“孤突然想起年幼时第一次见到琬儿的情景。那时琬儿望着棋盘一筹莫展,迟迟不知要在何处落子,太傅等你等得都开始打瞌睡了。没想到如今,琬儿的棋艺已经进展得如此精湛。” 赵琬儿抬眼看着他,眼中满是欢喜:“当时若不是得了殿下指点,仅凭琬儿自己怎可能赢了父亲一次。那次还多亏了殿下,免了琬儿背书的苦恼。” 太子看着她眼中的狡黠,笑着摇了摇头,颇有些宠溺无奈道:“你啊!” 赵琬儿得了太子偏爱,于是双手捧脸看着对面之人,笑容满面地说道:“不过,有殿下在,背书也没那么痛苦了。当然了,还是和殿下下棋比较有趣。” 太子见此,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庞,问道:“等这件事情过去了,我带你去看看京城外面的世界,好不好?” 赵琬儿欣喜点头:“能和殿下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 这日,薛晴又收到了一封‘赵太傅’的来信。 夜里,薛晴提笔一字字清楚完整地写下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今要想证明清白,只有拿到那本遗失的账簿。 ‘赵太傅’既然已经派人找到了薛府管家,但愿管家看到自己的信之后,会将账簿交给赵太傅派去的人,一切得要尽快才好。 晚了,只怕这里已经变了天,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赵太傅’在信上说,八王爷可能不久之后就要举事了。 想到这几日王府中都没有见到王爷和世子的身影,薛晴也就渐渐认为他们父子二人这几日定是在密谋着什么大事,说不定就是赵太傅说的那般,要开始有所行动了。 实则颜朗这几日是故意避着世子妃,不和她见面的。 一来是怕大家见了面会尴尬;二来则是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当晚世子妃都接触过什么人,有可能会是中了谁人设计的陷阱,那背后之人设计世子妃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再者就是江州的事情有了眉目,一直在暗中跟进,所以,白日里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想去见。 只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颜朗发现自己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她的脸。 感到奇怪的同时也让颜朗下意识很是惊慌:怎么会这样?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如此不受控制了吗? 明明本是相干的人,想她做甚? 颜朗在内心深处默念了两遍心经之后才好不容易把她从脑子里剔除。 以为可以平平静静一如往常一样睡个安稳觉,却没想到那张脸那个人居然已经神奇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居然还出现在了自己的梦里。 生平头一次,即将实岁二十一,虚岁二十二的世子颜朗,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做了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梦。 尽管梦境和现实有重叠之处,但惊醒后的颜朗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与自己成亲的人还是薛晴。 而且在梦里,好像新娘本就该是薛晴,不是圣上定下的赵琬儿。 噩梦,一定是噩梦。 于是天还未亮,世子便起身到院子里练剑。 倒不是勤勉刻苦到闻鸡起舞,而是为了排出心中杂念,借着练剑把梦里那些虚无缥缈的场景全都忘掉。 …… 白日里一切都好,事情进展得倒也还顺利,可到了晚上,事情就又开始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昨天入睡前默念了两边心经,今天却是念了三遍才消停。 只不过,梦境虽然正常了,但早上醒来之后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看一眼自己身旁的位置? 作为一个及冠的成年男子,世子一直洁身自好,而且……身体也没毛病。 想来若是之前没有世子妃被人设计一事,亦或是这娶进王府的世子妃没问题,那么,颜朗觉得自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思来想去,颜朗不得已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逛花楼。 虽然此径颇为放浪形骸,但……总也好过一到了晚上就有一个人在你脑子里进进出出才好。 看来还是自己身边接触过的女子太少,所以才会一得空,脑海中就会想到薛晴。 只不过,世子没想到的是在这满楼红袖的地方,空气中处处弥漫着脂粉的香气,腻得他心下十分反感,不由得忆起那日世子妃在自己怀中时,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甜甜的味道。 味道很特别,不像是脂粉的香气,倒像是……像是…… 迎面走过来一醉酒的男子,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这一下,突然把世子游走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怎么……怎么又想到她了呢? 自己竟然还拿她与别人做比较,甚至……刚才自己是在回想她身上的味道吗? 意识到了这一点,世子对自己刚才的行为十分不满,嗤之以鼻。 再看这莺莺燕燕灯红酒绿的,还真是……真是不适应极了。 只不过为了此行目的,即便是再不适应,他还是一忍再忍。 心想着或许过了今晚,一切也就过了。 世子在前面由人带着,南风跟在后面抓耳挠腮:世子这是……转性了?居然来这种地方! 南风守在外面看着底下那些醉生梦死的画面,没有丝毫的脸红心跳,只是一直在猜想世子今晚究竟为何会来这种地方。 要是碍于世子妃的身份,世子大可以纳一房侧室,何须到这种地方来? 南风极其想不通,见四周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于是干脆大胆侧耳在门外偷听。 里面那姑娘好像是在弹琴? 南风听了一会儿,里面真的只是在弹琴。 弹琴就好,弹琴就好。 南风这里刚觉得好,结果里面的人不一会儿就觉得很是不好了。 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就突然把人推开摔在了地上,然后猛地把门一拉开,阴沉着一张脸出来了。 好在门外听墙角的南风反应够快,没有被发现。 南风朝里面望了一眼,只一眼,看见那姑娘正跌坐在地上掩面哭着。 南风急忙跟在世子身后,见有人上前来拦着,南风给了一家一锭银,那人立马识趣让开了。 很奇怪,白日里还好好的世子今晚很奇怪。 不仅生平第一次去了花楼,还阴沉着一张脸从里面出来,回府之后大半夜不睡觉居然在院子里练剑。 事出反常必有……有情况! 府中夜里巡逻的侍卫都换了一次岗了,这世子反倒是越练越起劲。 第17章 作为从小就跟在世子身边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的侍卫,南风二十余年来,今儿个还是头一次见世子像眼下这般反常。 反常,属实反常,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大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练剑可还算是正常? 看着他凌厉的剑锋,每一招每一式都极尽全力,再看这满院子何其无辜的花草树枝,南风忍不住开始在心里回忆着这几日以来发生的事,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件事会让世子如此反常。 看着样子,世子他应该是在生气吧!究竟是谁惹着世子了,这么……勃然大怒。 结果想了一圈愣是想出来可疑之人。 不应该啊? 自己日日跟在世子身边,就差晚上也睡在他旁边了,不可能他遇上了什么烦心事自己会不知道的。 奇了怪了。 虽然但是,世子今晚这熬鹰似的练剑,南风的眼皮也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上眼皮和下眼皮也开始跟着世子一起练剑了。 颜朗虽然看似练剑练得投入,但实则心乱如麻,根本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心无旁骛地投入进去。 于是心烦意乱的他很快他便注意到了一旁守着的南风已经开始犯困了。 这大晚上的,自己是事出有因出来练剑,但也不至于要南风一直在这里守着。 颜朗在院中一边练剑一边开口:“困了就退下,不用在这里守着。” 此话一出,南风瞬间什么瞌睡都没了,立马来了精神,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 过了一会儿,见人还没走,颜朗又开口:“退下。” 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是南风自小就琢磨出的世子的规矩。 凡事如果要让世子开口三次,亦或是犯在了世子手上三次,那……你可就真的算是到达人生巅峰,走到尽头了。 于是,南风很识相地退下了。 转身走了没几步,便见世子妃此刻正站在院门外的台阶下望着里面。 不等南风开口,世子妃倒是先问了句:“里面发生了什么?怎么……听着像是有人在砍树?” 世子妃这话说的……比喻还真是恰到好处的……不妥贴。 南风又想起院中那剑锋扫过无一幸免的花花草草,这哪里是练剑,可不就是砍树宣泄吗? 南风无奈得只好尴尬地笑了一声:“啊,世子觉得这院子里的花草长得太……茂盛了,所以想要连夜修理一下。这么晚了,世子妃是有事找世子吗?” 虽然南风并不觉得世子妃会有事主动来这里找世子,毕竟两人之间很少说话,但现在这种时候,他也只想得到这么一句稍微显得比较合适的话了。 世子妃正欲开口,那位在里面忙着‘修枝’的人突然出现了:“何事?” 颜朗一双眼正无比明亮的看向石阶下的薛晴。 现在的薛晴早已没了刚来这里时面对他的胆怯,尤其是在‘得知’了他们的阴谋之后,薛晴的内心因为仇恨所以多了底气,甚至还因为不能言说的正义而多了几分大胆:“你要修枝白日里叫人来修便可,你现在修枝,吵到我了。” 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大概就是仇恨使人大胆,正义使人坦荡吧! 说完,没等剩下两人开口,薛晴便大义凛然转身离开了,留南风原地呆愣:世子妃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上下冷冰冰的,就连对世子的态度也和从前大相径庭,变得好硬气。 结果南风回头一看,差点以为自己其实是在梦游。 原来只要世子妃说一句,世子就可以不练剑了。 所以世子今日这一系列的反常其实有极大可能是问题都出在世子妃身上? 这……瞧着莫名有些像是小两口闹别扭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自己就日日寸步不离地跟在世子身边,怎么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进展到如此微妙的地步了,反而自己却像是一只被人蒙在鼓里一样呢? 为何突然有一种被自己信任的人不动声色地背叛了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呢?暗渡陈仓? 南风心塞地目送世子回房,眼看着他关门之后灭了烛光,自己才转身退下。 自此以后,世子妃‘赵琬儿’颇有些性格大变的架势,平日里变得不怎么爱说话,时常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呆着,每次和王妃说话都显得心不在焉,连带着对太后那边也不怎么上心了。 而且,薛晴发现自己突然也不怎么害怕八王爷了,反倒是越来越敢和王府里的这位主人四目相对。 一开始,王爷只当是这世子妃进府的时间久了,所以不像一开始那么拘谨。 可后来又觉察着自己儿子和世子妃似乎……关系也并不像新婚夫妇该有的甜腻的眼神交流,便渐渐有些奇怪。 直到后来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儿子好像不再像一开始那段时间一样大方自如,反而是在有世子妃出现的地方显得有些拘谨无措,跟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一样。 王爷看不过去,私下里点拨颜朗:“你怎么回事?我看你最近有点儿反常,怎么,你该不会是惧内,怕你的世子妃吧?” 怕? 怕吗? 不过就只是这一阵一看见她,心里莫名有些心慌意乱而已。 是怕她吗? 怎么可能呢? 自己会怕薛晴那个十六不到的小姑娘? 颜朗低头不语:事情的真相三言两语一时也说不清,还是先暂时不说了。 王爷见颜朗此刻这副模样,越发觉得自己儿子没出息,居然惧内。 当然了,王爷自己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就世子妃那稚嫩的模样,自己儿子究竟又是惧她身上哪一点呢? 脾气? 瞧着还没琝琝脾性大。 哎,算了,成亲都快要三个月了,年轻人的事管他呢! 王爷最后只说了一句:“别忘了自己是个男人,大男人在外面多少还是注意一点!私下里什么样,我不管。” 颜朗左耳进右耳出的听完就走了。 一路上,颜朗都忍不住在心里反问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想了半天,终于有了那么一丁点儿自己不太愿意相信的眉目:喜欢? 颜朗不禁有些汗颜自己这点儿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她……她还未满十六,自己已经快要……快要二十一了,这…… 一想到自己都会上树打架了,她才刚出生,颜朗不禁觉得自己对她的喜欢有些……有些难以启齿。 但又想到圣上后宫里的不少妃嫔可比圣上年轻了不止十岁,瞬间又觉得自己心里这份渐渐起了苗头的喜欢并不是那么的难以启齿。 思来想去,颜朗渐渐说服了自己:要是换一个时机,正正式式和她见面认识,这一切……似乎也再寻常不过。 五岁多一点儿而已,也没有大太多! 于是乎,颜朗就这么暗自把自己给说服了。 心里的纠结一解除,这几日里积压的烦恼也就跟着烟消云散。 颜朗心里乐呵呵地准备去看一看他的小‘世子妃’这几日都在隔壁忙些什么,结果进去一看,没等自己先开口,薛晴倒是先不温不火地来了一句:“你来这里干什么?” ? 我来这里干什么? 颜朗一时语塞,表情有些许僵硬,被她给问懵了。 见她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不远不近,颜朗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好像正离她越来越远的感觉。 颜朗悻悻然回答:“我……对了,天冷了,你……你自己多注意身体,别着凉了。” “我知道。” 简简单单三个字,没有任何温度和情绪可言。 对此,颜朗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挫败感:怎么……怎么好像现在自己和她的身份颠倒一样?以前自己才是主导话语的一方,怎么……怎么现在就变成是她了? 算了,这不重要。 她小,我大,我让着她。 颜朗本来还准备和她再说点儿什么的,结果薛晴又先开口了:“你还有事吗?” 还有事吗? 自己本来也不是因为有事才来这里,哪里有什么事? 颜朗还未来得及想出个什么事儿来,结果对方见他一事不语,直接下了逐客令:“你没事的话,就回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看有人来找你了。” 颜朗疑惑,顺着薛晴的目光转身回头,正好看见南风急急忙忙朝这里而来。 颜朗的心情瞬间有些不佳:南风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干什么? 南风接到消息就忙着赶来告诉世子,压根没想到就这么半上午的时间,世子他的心思已经兜转了这么多。 罢了,反正人就在自己隔壁,还会飞了不成? 颜朗这么开解着自己,然后就从这里离开转身去了隔壁庭院。 反正真的赵琬儿逃婚,赵太傅为了息事宁人定不会自掘坟墓来找薛晴的麻烦。 如此一来,只要自己不揭穿她们,日子就这么过个一两年倒也不错。 等她再大个一两岁,有些事情随着时日的点滴积累,不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了? 于是乎,颜朗就本着这种打算一心致力于替冯大人一案搜集证据的同时,不忘了替薛府搜罗以证清白的证据,顺带着和他的小‘世子妃’重新认识。 只是,棋子总是难以跳脱出整个棋局,加之下棋之人早已在前前后后设下了诸多陷阱。 乱花渐欲迷人眼,有时候自以为费力不少精力和心思才收集到的所谓‘证据’,难保不会是背后主使一早就故意抛出的诱饵,疑惑是故意诱敌深入燃放的迷烟? 八王府这边还在紧锣密鼓的派出人手去江州为冯大人一案寻找蛛丝马迹,然而太子那边如今已是鸣金收兵,马放南山,就等着最后一步便要大肆收网、稳坐东宫了。 第18章 过了一日,城西,赵琬儿拿着书影送来的信纸,仔细端详了许久。 半晌,赵琬儿才开口,平平淡淡地问道:“薛姑娘可有起疑?” 书影回想了一下最近几日世子妃的日常起居,摇了摇头。 “不曾,不过薛姑娘近来变得和之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赵琬儿诧异:“哦?怎么个不一样了?” 书影想了想:“以前薛姑娘在世子面前都很紧张、拘谨,但最近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对世子的态度也和之前截然不同,变得不再那么紧张和拘谨,甚至……奴婢觉得现在薛姑娘整个人冷冷的,反倒是世子在她面前有些紧张和拘谨起来。” 说完,见赵琬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书影不免心里好奇。 “小姐为何突然这么问?” 或许,殿下没有猜错。 一开始殿下的计划是安排薛晴代替自己嫁入王府,然后找机会揭发她的身份,顺带侧面证明八王爷与冯大人一案牵扯颇深。 若不是中秋晚宴殿下隐约看出了这其中的感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只怕这突然萌生的情愫反倒会成为拦路石。 不过现在照书影这么一说,事情反倒是在朝着一个有趣的方向发展。 好一个‘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这么看来,这最后一步棋算是十拿九稳了。 面对书影的好奇,赵琬儿未作多言:“没什么,不过就是看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担心出了岔子。对了,父亲那边……一切还好吗?” 说到这里,赵琬儿突然有些心虚和忐忑,面上露出了难色。 “小姐你这次可把老爷夫人气坏了,老爷现在都还在气头上。” 见赵琬儿脸色不佳,书影复又说道:“不过,夫人向来最疼爱小姐,若是小姐想见夫人,奴婢替你安排?” 赵琬儿摇了摇头,一边提笔落字,一边轻声说道:“无妨,等这场风波过去之后再见不迟。想来,到时候父亲母亲会原谅我的。” 书影和墨雪是跟在赵琬儿身边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对当日逃婚一事早就知道,甚至还在偷偷帮了不少的忙。 小姐此举虽然任性,但若是当初没有被指婚给世子,即便是当不了太子妃,但至少也能如愿嫁给她喜欢的人。 说来说去,要是没有当年圣上的赐婚,或许今日之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不过好在太子对小姐情深不移,虽然事情的进展比预期晚了两个月,但冥冥之中都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书影不由得隐隐替世子妃担忧起来。 也不知道薛姑娘在这场风波之后要何去何从。 尽管和薛姑娘相处并不算很久,但薛姑娘人也不坏,又替小姐嫁给了世子。 书影心中有些担心,于是又斗胆问了一句:“不知小姐和太子准备怎么安排薛姑娘的去留?” 赵琬儿提笔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提笔,边写边开口:“殿下那里自有安排,怎么,书影你突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书影识相地实话实说,不敢有任何隐瞒:“奴婢只是觉得薛姑娘她漂泊无依怪可怜的,当初也是太子殿下暗中将人带到了老爷面前。奴婢……奴婢也只是担心到时候殿下他会不会……” 赵琬儿终于落笔,看了看眼前这几乎一模一样的笔迹,不急不缓却又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殿下要的只是证实八王爷谋逆这件事,至于薛姑娘,怎么说也算是替殿下办事的人,殿下他会让薛姑娘自己选择去留。不过,换做任何一个人,应该都不会愿意再留在王府、留在京城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赵琬儿又说道:“对了,你回去之后找机会避开王府里的眼线,悄悄告诉薛姑娘,就说时间定在在下月初八,你让她提早准备。要离开的话尽量提前两日即可,太早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还有,你和墨雪在她离开之后便也找个理由离开王府,回母亲那里也好,来我这里也好。你们只要记住一点,来我这里的话千万不要被人跟踪。” 书影得了命令便从后门离开了,接着又回了赵府,等到黄昏时分才从赵府回了王府。 …… 薛晴得知了‘赵太傅’的安排之后,夜里和依依话里有话地商量了许久,最后才拿定了主意。 “世子今日来这里问我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见他这两日人都在王府,想来最近他应该不忙。不如……下月初五和世子出府去城外坐船游河?以前都没怎么有机会坐船游河看看京城外的风光,依依你说呢?” 薛晴明面上是这么说的,其实心里眼里则是另有打算。 也不知道世子会不会水,到时候趁他不注意,我跳河水遁,他们找不到人,自然会以为我没了,被水冲跑了。 这样,咱们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这里了吗? 等着三日后他们的阴谋被揭发,这个主意如何? 依依心领神会,面带难色地说道:“可是,小姐你从小到大也很少出府,又不会水,万一?” 依依:办法可以,小姐你水性好,到时我也见机跳下去救你,咱们一起走,离开这里。 这边,二人主意已定,早就计划好了离开的事情。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颜朗听完薛晴派人从隔壁传来的回话之后,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心里也充满了期待。 坐船游河? 听着好像不错。 她……大概是想家了吧! 皇城这里虽然比不上江州水域宽广,但也还能稍稍满足一下她这个小小的心愿。 而且冯大人此案,应该不久之后就可以大白于天下,然后还他们一个清白了。 一想到这里,颜朗瞬间心情大好,于是问一旁的南风:“江州那边怎么样了?” “人已经松口了,不日便会带着东西到皇城。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冯大人以及薛府上下便会沉冤得雪。” 颜朗心情似乎很不错,手指有规律地轻轻敲着身前的书案:“好!” 南风随口问了句:“世子何不将这件事提前告诉世子妃,也好让她高兴高兴。属下发现世子妃这几日心情似乎不像从前那么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南风说的这一点,颜朗隐隐约约也有所察觉,尤其是今日自己又一次主动去看她的时候。 既然阴差阳错她成了自己的妻子,那不管她身份究竟是什么,从今以后,她便是这王府里的世子妃了。 想到这里,颜朗嘴角又微微上扬了一分,带着一种少年独有的明媚欢喜。 即便是此刻他已经快要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但嘴上仍是平静地说道:“不急,等过几日给她个惊喜岂不是更好?” 南风突然觉得这世子虽然在感情方面是比从前要开窍了许多,但……好像他脑子退步了不少。 世子,属下的意思呢不是提醒你要关心世子妃的情绪。 属下的意思是虽然你已经早就发现人家的真实身份了,背地里有……呃……某种程度上算是已经默默为她做了不少事,看着好像你已经很好了,感觉也是做到了完美,但是你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眼下你的世子妃她还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啊? 你就不担心到时候你的惊喜会变成她的惊吓? 不过看世子现在那大有一种春风得意的样子,南风也不好趁着人家正在兴头上的时候浇一盆冷水,只得在心中默默祈求: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乎,仿佛所有的事情在这短短的几日里都在朝着大家心里所设想的方向迅速发展。 颜朗好像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变得十分清闲,薛晴总能在王府里面遇见他。 更奇怪的一点是,作为这八王府的世子妃,薛晴发现自己这个月的月钱突然比前两个月翻了一倍。 不仅如此,也不知是不是王府这两日来了新的厨娘,菜大多还和从前一样,但是会出多一道江州的小菜。 薛晴看着自己面前的新菜,不免尝了尝。 做得倒也算是地道,不过比起江州的,还差了一点儿。 颜朗见她似乎很喜欢,于是暗地里对南风这一主意极为满意。 反倒是王妃看着突然多出来的一盘红辣辣的菜肴,心里还有些纳闷:府上的人都不喜辣食,怎么会出现这道菜呢? 第一次,王妃以为是底下人疏忽了,便以为是厨娘一时疏忽,所以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等到第二次又见着了,王妃便忍不住问了一句:“是换厨娘了吗,怎么连着两日都做了这么辣的菜呢?” 没等王妃身边的人回话,世子颜朗先开了口:“偶尔也要稍微换一换口味,母亲吃不了辣的可以试一试别的。再说了,多一种颜色瞧着也让人更有食欲。” 王妃看了颜朗一眼,没说什么。 不经意看到世子妃的碗里,王妃只好像是随口不经意一般说道:“琬儿似乎喜欢吃辣的,不如吩咐下去,往后再添一道辣菜,琬儿喜欢。” 这看似随口实则却又入微的关心,叫薛晴心里纠结难受:王妃她看着不坏,这三个月里,她也很关心自己。 倏尔,薛晴自己也清醒的意识到,如果王妃知道自己并不是赵琬儿,反而是受王爷牵连所累而成为一个亡命天涯的人的话,应该恨不得立马把自己撵出去吧? 对他们而言,自己的存在是个莫大的威胁。 终究是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从那以后,薛晴都只是象征性地碰一碰那一两道为自己多出来的辣菜,并不多吃。 应该是颜朗自己也喜欢,所以才会出现这两道菜吧。 第19章 初四这日,依着早先计划,薛晴把书影墨雪二人打发回了赵府,连带着成亲那日赵夫人送自己的镯子也一并让她们带了回去。 夜里,望着一匣子的珠宝首饰和进王府以来这三个月自己分文未动的月钱,薛晴在心里暗暗轻嘲:这么多人的命都因你而丢,这钱,怕也不干净! 啪’的一声,盖子阖上,动作干脆而果断。 赵府当初陪嫁的嫁妆自己分毫未动,王府的东西薛晴也一毫一厘都不会带走。 …… 初五这天是休沐之日,也正是此前约好的坐船游河的日子,颜朗对这一天一直期待不已。 见到薛晴的那一刻,颜朗微微有些诧异。 她今日一身素衣,没有挽发髻,更没有戴珠花。 之前见惯了她身为世子妃一身华服、头带珠花、面施粉黛的样子,今日这素净的打扮,一时间倒极有些不大习惯。 颜朗心中好奇,本想上前问一句为何她今日打扮得这么素净,见又突然想到事实上她也不过是个十六未到的小姑娘,眼下这样素净的样子好像才更适合她,于是忍住了。 今日河上的船只很少,反倒是风有些大,大到颜朗开始有些怀疑薛晴或许还不了解皇城的气候,所以才会在提出在这个时节出门乘船游河。 已是清秋,这风吹得着实叫人觉得有些发冷了。 见她此时沉默地站在船头,亦不为秋风所动的样子,颜朗也只好用一身的正气与萧瑟的秋风相抗衡。 船缓缓地驶离了河岸,码头和这座皇城渐渐被抛在了身后。 对岸林中之人的目光开始随着画船移动。 二人站在船头极目远眺,过了一会儿,薛晴转头看向颜朗,秋风吹得她长发飘扬。 颜朗亦转头看向她,笑着问道:“夫人为何这么看着我?” 薛晴面无表情地说道:“没什么,就是看一看。” 很期待你这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在跌落尘埃的那一刻,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风有些大,薛晴这个时候说话的声音又小,颜朗其实根本就听不太清。 薛晴回头看了看和南风站在船尾的依依,又看了看两岸附近,估摸着应该不一会儿船就会划到河心了。 薛晴思索着河上风这么大,要是等会儿一个浪打过来,船一晃,自己一个没站稳,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掉下去了。 不过,为了能成功掉下去,自己现在这个位置似乎太安全了些,似乎还得要往边上挪两步。 薛晴一边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颜朗的话,一边慢慢往边船舷挪去。 颜朗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见她不由自主地往边上靠去,担心她等会儿不小心掉下去,于是赶紧伸手想要将她拉过来一点儿。 本事好意关心,结果没想到自己这一出手反倒是叫她受了惊吓,一个不小心,咕咚一声她就掉河里了。 薛晴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掉下来的。 明明自己都计划好了,他突然朝自己伸手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有些‘心虚’,薛晴见他朝着自己伸手根本没想过会有别的原因,反倒是被吓了一跳。 罢了罢了,既是他主动伸手,省了自己力气,这样一来,一切就没那么刻意了。 薛晴落水后不久,很快就有人跟着跳进了河里,是依依。 颜朗正准备跳下去把人捞起来,结果南风急忙跑过来阻拦:“世子,河中水流湍急,不可莽撞行事。” 颜朗眼神不满地恨了他一眼:松开。 南风是真担心世子跳下河有个什么好歹,于是只好连忙把佩剑放下,然后说了句:“世子放心,属下会把世子妃安然无恙救上来的。”说完,就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南风和颜朗二人是真就以为她们不会水,所以下去之后才会没了动静,不见人浮出水面。 颜朗站在船上一直盯着水下,但迟迟不见薛晴或是依依浮出水面,焦急万分,只能吩咐南风在船下仔细找一找。 可谁知,人家姑娘早就悄悄从船底下溜了,逆流而上游到了上游对岸。 画船是随着河水向下游而去,此刻,任凭你南风在水下怎么找,肯定也找不到了。 世子颜朗在船上只能看着河里干着急,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远处已经偷偷被人救上岸的两人。 况且,这里的船家也早就被人买通了。 即便是船家看见了她们在别的地方上岸,也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开口。 于是乎,南风在水底下泡了许久,连着后来颜朗也亲自下水找了半日,最终仍是什么也没找着。 就此,世子妃‘赵琬儿’落水失踪了,王府上上下下派了不少人在河岸附近寻找,也没找到。 为了这事儿,赵太傅还亲自登门两次要个结果。 虽说薛姑娘不是自己的亲女儿,但当初要不是她的出现挽救了整个赵府,只怕自己早就被琬儿的一己之私给害惨了,还连累全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 自己当初答应薛姑娘的事情还没有兑现,现在人家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即便是顶着名义上的‘父女’身份,无论如何也该要为她讨个说法才是。 王府上上下下因为这件事闹得是人仰马翻,太后听闻此事,也接连派了人到王府关心过问。 可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在这个节骨眼上,从江州接来的人不知怎的半路上居然叫人给劫走了。 王爷气得是火冒三丈。 那日世子妃落水,后来世子颜朗也跳下水找了许久,人没找到反倒是一回来就病倒了。 夜里烧得糊涂,梦见的全都是自己在水中遍寻无果,始终找不见她。醒来后渐渐开始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已经喜欢上了的夫人就这么落水而亡了的事实,于是乎整个人都很是消沉,在房里闭门养病。 可事情仿佛并没有到这里就结束。 初八这日一早,禁军统领祝将军从宫里带了人来,从外面把王府给团团围住。 看这架势,围观的百姓们纷纷猜测:王府要出事了。 “圣上有旨,八王府包藏祸心,八王爷勾结地方官员私自铸造兵器,以下犯上,意图谋反。来人,把这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部带走。” “慢着!” 八王爷匆匆前来,大喝一声,禁卫军被他的气势给吓得后退了半步,不敢上前。 祝将军见身后的禁卫军此时碍于八王爷的气势而不敢上前抓人,想着自己今日可是奉旨行事,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心里底气足得很,于是冷笑了一声,随即转身看向身后的禁卫军,脸上的‘不惧’赫然映入八王爷的眼中。 “圣上旨意,王爷也敢抗旨不遵?” 王妃听闻前面出了事,随后匆匆而来,还没弄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就被眼前这番阵仗搅得心神不宁,眼皮直跳。 八王爷向来是和祝将军有些不对付,眼下语气也就算不上好。 “究竟是哪个鼠辈在背后凭空捏造?本王对圣上忠心耿耿,岂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暗中陷害本王。” 说到这里,八王爷横眉看了祝将军一眼,接着拱手向天:“圣上英明,绝不可能会受奸人蒙骗。祝将军,你且带本王进宫面圣,本王倒想知道这奸人手里究竟有何证据胆敢如此造谣生事。本王不受这不白之冤,定要当着圣上的面去拆穿此等蛊惑圣心的骗局。” 祝将军听他说得这么义正言辞、慷慨激昂,不由得低头笑了笑。 进宫? 进不进宫王爷你今日也都不会落得好下场! 祝将军当即亮出御赐金牌,转过身命令身后众人:“圣上御赐金牌在此,所有禁卫军听令,拿下!” 奸人? 不白之冤? 祝将军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即抬头望向王府上方的这片天空:“青天白日的,事情闹大了可不好看。王爷、王妃?圣上的旨意不会错。来啊,把人给我带走!” 什么叫圣上的旨意不会错?分明就是莫须有的事情。 谋反?笑话! 本王这一生根本就没动过这个念头,也从未与什么地方官员暗中勾结。 王府上上下下也从不仗势欺人,自己多年来一直循规蹈矩、克己奉公,谈何造反? 没有就是没有,眼下要是跟着他们出了这道门,岂不就是默认了? 绝对不行,除非,他们真能拿出什么所谓的‘证据’,否则,休想动王府里面的人半根毫毛! 八王爷虽然在笔杆子这方面不怎么出彩,可要真的动起手来,很难能他手里讨到便宜。且看颜朗那一身筋骨便是由八王爷所教练出来的。 听了王爷此话,王府里的侍卫立马挡在了王爷王妃前面。 眼下看来,火着了,正好,祝将军在心里还真就怕他八王爷今日不动这肝火。 或许离把这王府上上下下烧个精光不远了。 祝将军立马煽风点火:“大胆,八王府的人居然敢抗旨,来人啊,把这些大逆不道的人全都给我抓起来。” 人言可畏,八王爷看着府外围观的百姓已经开始对着王府指指点点,于是怒斥道:“本王并未谋反,祝将军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祝将军根本不理会八王爷,只顾着要怎么把这把火赶快给烧得越来越旺才好,于是干脆口不择言大声喊到:“反了,全反了,八王府里面的人全都反了。” 八王爷被气得不行,王妃被这混乱的情形以及亮晃晃的刀剑刺激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世子颜朗听到前院这里的动静之后,也拖着一副病态连忙带人赶了过来。 一路上就听见有人吵着说什么‘反了,反了’的,等亲眼目睹了此刻这里已经剑拔弩张刀剑相向,担心会出事,于是站在八王爷身旁看向祝将军,问道:“刚才一直听祝将军说什么‘反了,反了’的,敢问祝将军,究竟是和人要反?将军可能拿得出证据来?” 祝将军看了颜朗一眼,见他此番病容满面的样子,反问:“世子这是故意的?为何反?为何造反难道你们自己不清楚吗?” 第20章 见禁卫军不敢上前,祝将军心里冒火,大喝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把这群乱臣贼子给我通通拿下?” 颜朗自是明白此事乃无中生有:“既然如此,可有证据证明?圣上既然下了圣旨,微臣想知道,圣上手里究竟有什么确凿无疑的证据?祝将军,你可有带来?” 祝将军自是知道那证据是什么,甚至于那证据是如何到圣上手里的,他也再清楚不过了。 眼下圣旨是有的,但那证据并未带来。 …… 宫外,双方僵持不下。 宫中,圣上的疑心早已因着太子的一连挑唆而迅速生长蔓延。 嘴上说着不相信,但心里其实已经隐隐信了大半,但还是想要亲耳听他认罪。 结果没想到派去的人迟迟没能把人带进宫来,心里的纠结和矛盾在撕扯,圣上在御书房内着急踱步。 太子见状,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于是主动请缨,去了八王府。 …… 太子到的时候,王府里面已经乱了,地上也有了血迹。 太子佯装生气,上前对祝将军发问:“父皇一直在宫里等着皇叔进宫,舅舅你怎么能动手呢?” 祝将军故作姿态叩首道了一声‘太子殿下’,既没有说明原因,也没有半分认错的姿态。 太子的余光早已瞥到了八王爷已经怒极了的模样,这边不慌不忙地质问过祝将军之后才上前去。 “皇叔,父皇请您进宫一趟,还请皇叔莫要让大家为难!” 八王爷看了太子一眼,原本就大动肝火,此刻见他明明是个骄傲自大的本性却要在自己面前摆出这等恭敬有礼的样子,甚是讨厌,于是发难于太子:“本王问你,究竟是谁在背后造谣本王谋反?” 太子垂眸不语,面上做出一副极其为难的神色,欲言又止地看了颜朗一眼。 八王爷性子有些急:“说啊,究竟是谁人在本王身后造谣,污蔑本王。” 太子抬头看了看颜朗,随即调转了话题,突然关心道:“听闻前几日世子与世子妃出游,世子妃不小心落水失踪,现下可有找到?” 八王爷回头看向颜朗。 颜朗的目光在太子和八王爷二人之间来回看了一眼,愣了片刻,如实道:“还未。” 却见太子莫名其妙地在一旁点头,随即说道:“是了,是该……再也找不到才对!” 颜朗皱眉,八王爷不解:“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尴尬一笑,随即云淡风轻地说道:“世子与世子妃当时都在船上,世子妃落水不见,但世子如今却安然无恙好端端的在王府。事情已经过去三日了,相信以皇叔的势力,要想找到一个人应该不难吧?况且还是这王府的人” 八王爷觉得太子此话说得极其阴阳怪气,叫他听了心里很是不舒服:“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子的目光在八王爷和世子面前逡巡,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世子身上:“只有一种可能。” 颜朗着急问道:“什么?太子殿下找到人了?” 太子看着眼前这一脸单纯的少年,心想: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傻得可以,倒是省了自己不少功夫,也难怪一直没发现身边之人的异样。 太子缓缓开口,不容置喙:“不在了,或者说……她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然后……被人灭口了。” 说到这里,太子突然伤感了起来:“哎,太傅他老人家可如何接受得了这个事实啊!” 颜朗的情绪差点儿就要被太子给带入了‘正轨’。 可一听他这么说,突然又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情:太子殿下在这里哀叹什么? 他明明喜欢赵琬儿,怎可能不知道嫁给自己的根本就不是赵琬儿呢? 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薛晴她会被谁灭口呢? 八王爷喜欢快言快语之人,听不来这些弯弯绕绕的话里有话,于是干脆直接问他:“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从怀中取出‘证据’,看向八王爷:“其实,世子妃她根本就不是突然落水失踪,而分明就是被你们王府故意设计被灭口的。” 八王爷气得胸闷心堵:“你……满口胡言!” 太子随即转身看向王府大门外围观的百姓,大声说道:“其实,此前江州冯大人一案之所以一直查不出背后主使,全是因为这背后之人权势滔天,负责审理此案的人根本就不敢查下去。世子妃才嫁入王府三月,如今突然下落不明,也与这背后之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府外的百姓听到了之后皆是不由得顺着这条抛出的线索联想,然后像是恍然间想到了什么,开始低头和旁边之人边说边用眼神或是手指向王府。 太子蓦然转身,将手中的‘证据’扔到了八王爷身前:“这个人,就是皇叔你!” 所有人都震惊了。 在这一刻,就连王府里的人内心也隐隐有所动摇。 难道……王爷他真的? 难怪从前公然在朝堂之上提出了‘太子心性不佳,恐难担此重任’,劝圣上对于王储人选三思的言论。 莫不是,莫不是王爷早就有心想要取而代之? 当年先皇在的时候,的确对王爷比较器重。 难不成是因为当年公主和亲一事,所以王爷才对当今圣上心怀不满,一心想着要取而代之? 这么前前后后一想,极有可能! 八王爷此前因为冯大人的事情大动肝火,后来又因为世子妃失踪开始有些隐隐不安,今日看完这份‘证据’之后,气得当场吐了一口老血。 八王爷来来回回看了又看,最终愤恨地把‘证据’扔给了自己儿子,只恶狠狠地瞪着颜朗,嘴里说了三个字:“好,很好!” 说完之后,转身看向王妃,心有不甘道:“本王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想到今日会栽在了这里,本王现在……现在心里好恨!” 恨当初不该答应圣上这桩婚事。 恨当初自己就该力排众议,即便是惹圣上猜忌,也该坚持让咱们的儿子娶琝琝才对。 恨当初没有把皇妹的话听进去,一直留在京城,没去封地当个闲散之人。 …… 颜朗看过手中的信纸后,如晴天霹雳一般,身形晃了晃,心里怎么也难以接受。 怎么会这样呢? 薛晴她为什么要编造出这些谎言呢? 太子见王府中人意志开始动摇,王爷和世子此刻又都是哑口无言的样子,于是趁热打铁好一举拿下。 “皇叔现在既然认罪了,那就请进宫吧!别让父皇久等。” 八王爷转身,眯着眼看向太子:怕这一切都是为了保住他太子之位一早就想好的吧? 世子妃,赵太傅,太子。 呵!恐怕这所有的一切,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动了心思。 八王爷缓缓走到太子跟前,太子抬手示意上前来的禁卫军先退下。 八王爷看着太子,端详了他许久:“殿下等今天等很久了吧?” 太子嘴角已经微微上扬,但面上仍是一脸毫不知情的模样:“皇叔此话何意?” 八王爷摇了摇头:“本王之前果真没有看走眼,辰国的江山社稷日后若是落在你的手里,只怕这王朝也将命不久矣。” 太子脸上骤然乌云密布,神色瞬间变得阴沉可怕,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但很快就又恢复了风轻云淡。 太子抬眼看向八王爷:“皇叔多虑了。不过可惜,皇叔你大概看不到这天下江山在孤的手中会变成何等的繁华盛世。” 八王爷看向太子身后的大门,看向府外对这王府里面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的百姓,随即立马夺了一禁卫军手中的刀。 太子被八王爷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立马后退,被禁卫军保护着。 一旁的祝将军则是见势立马大喊道:“大胆,王爷你竟敢谋杀太子,还敢说你没有谋反之心?” 八王爷对着祝将军和太子冷笑了一声,随即看向府外百姓,以足可气吞山河的气势大声喊道:“今日,受奸佞小人所害走投无路。但本王在此以性命为证,王府上下绝无谋逆之人,更无谋逆之心。” 说完,便以一腔热血便洒在大家面前。 见此情景,祝将军吓坏了,急忙上前来在太子身旁低声问道:“殿下,这……这可如何是好?圣上还等着我带人进宫呢!这……” 太子反则是面上波澜不惊,不急不忙沉稳地抬手擦干净身上的血渍,看了祝将军一眼,说道:“慌什么,这不是畏罪自杀是什么?” 祝将军当即明白了过来:“是!是是是,殿下说的是。八王爷畏罪自杀了。” 看着王爷拔剑自刎于王府,王妃早已晕倒在了地上。 世子颜朗此刻早已失去了清醒,一脸茫然、眼神空洞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八王爷,但脑海中此刻浮现出来的却是薛晴的脸。 以前那张脸是稚气,是单纯,是面目可亲。 但现在,那张脸是阴谋,是算计,是蛇蝎一般叫人生恶生恨,面目可憎。 …… 八王爷‘畏罪自杀’的消息很快就被祝将军底下的人带进宫去。 圣上本就对八王爷谋反一事半信半疑,虽然冯大人一案看来是‘确凿无疑’了,但圣上始终不愿相信自己最信任的兄弟会对他起了二心,所以才想要当面质问他。 可这‘畏罪自杀’的消息无意是让这半信半疑成了板上钉钉。 纵使后来朝臣几次三番想要诛灭王府其余人等,圣上念在太后年事已高,念在当初太后对自己的抱养之恩,仍是坚持己见留了王妃和世子一命,只贬为庶人,终身不得走出王府半步。 第21章 因为王府这件事,太后与皇帝的多年母子之情生出了极大的嫌隙。 皇帝本是担心太后她老人家的身体,所以一开始才会决定自己先亲自审问八王爷,却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最后会变成这样。 如今在太后眼里,只怕是认为皇帝这是早已对他们母子心生怀疑。 当日祝将军带了不少禁卫军前去王府,王府外面又有不少围观的百姓,王府的事情一时间传得满城风雨。 但没过多久,大概是因为上面有人下了指示,风声渐渐被压了下来。 只是,昔日门庭若市的八王府如今彻底成了禁地、囚笼,荒凉冷清得门可罗雀。 反倒是在百姓眼里看来,王府里面的人狼子野心,当今圣上却十分‘仁孝’。 太后因为这次八王爷‘谋逆’的事情大病了一场,身体也不如往日硬朗,时常缠绵于病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太后这一病,也无心无力再去理会别的事了。 皇帝一听闻太后身体欠安,心里很是挂怀,想去探望一二,却每每都被太后让宫人给请了回去。 朝堂后宫盘根错节,母子情分和皇权各自牵扯着皇帝的心。 最终,太子要废了太子妃的请求没有得到皇上的首肯,只是将太子妃降为了太子良人。 …… 养病的这段时间,太后总是时常想起从前的事情,想起从前儿女们都在自己身边时的光景。 先皇在世之时,太后起先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入宫两年也曾见过皇帝一面的不起眼的宫妃。 那个时候帝后恩爱,皇帝对后宫选秀一事也并不上心,自然也就对后宫里的新人不甚在意。 后来皇后有孕,皇帝大喜,于是下令大赏后宫众人,也是在那一次,她才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了皇帝。 等到后面皇后怀孕的月份大了,掌管后宫之事就有些乏力,于是有意在后宫挑选几名可靠的妃嫔协理,其中正好就选了她。 谢氏祖上是兰城人,年少时曾随先祖皇帝开疆拓土立下战功,辰国建立后被赐了爵位。 只可惜后继无力,多年来没再出个武将,也没能再出个文臣,就靠着这个世袭爵位在兰城过得马马虎虎,然后日渐衰败。 适逢新帝登基,谢家有女又生得不错,谢父便想着把女儿送进宫去选秀,说不定谢氏还能有中兴之日。 谢父与夫人共育有一儿一女,长子继承先业,虽然家有世袭爵位,但在兰城新贵之间也不怎么混得开,因而在军营里也一直没机会能大展拳脚,三年来一直不上不下。 谢父也是因此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女儿安排进宫。 可没想到女儿入宫两年也没能得圣上垂怜,谢父已然放弃了她。 谢氏不仅人安分,在皇后身边协理后宫也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深得皇后信任。 皇后对她越来越喜欢,于是便给她升了位份,直接升为了四妃之一。 谢氏突然受封,一时间惹得后宫妃嫔纷纷眼红不已,于是就有人忍不住要下手了。 后来谢氏‘莽撞’,害得皇后早产生下太子,皇后身体因此落下病根,在太子不到三岁的时候,皇后就撒手离开人世。 太子因为不是足月生,小时候身体不好,时常生病。 当时后位空悬,一时间贵妃宠冠六宫,又因为怀有身孕而时时缠着皇帝,一来二去,皇帝也就疏于对小太子的关心和照顾。 谢氏心里一直对自己因当日的‘莽撞’害了皇后而深感愧疚,所以时常会偷偷去看望小太子。 当时贵妃受宠,皇后一族在朝堂的势力也就渐渐式微。宫里的人向来是因势而为,前朝后宫,一时间都纷纷主动讨好贵妃那边。 毕竟现在贵妃有孕,中宫无人,要是他日贵妃成了皇后,太子也就不一定还会是太子了。 一来二去,小太子也渐渐开始对这个常常来陪自己玩儿的娘娘产生了依赖和喜欢。 小孩子的世界比大人来得纯粹直接。 在小孩子眼里,谁常来看他、关心他,送他礼物,陪他吃饭陪他玩儿,他自然会更喜欢谁。 贵妃也是不负众望,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皇上那段时间又时常去贵妃宫中,宫人们私下里都开始传出些疯言疯语,传着传着就传到了小太子这里。 谢氏听说之后,越发心疼太子,于是去看小太子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频繁,直到后来有一日正好碰上了从东宫离开的皇帝。 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去贵妃宫里时间久了,也难免会想起没了母后关心的太子,所以突然就想来看他。但这孩子也不知道听谁说了些胡话,心里对自己这个父皇越来越生分,皇帝心里有气难发。 见太子似乎喜欢谢氏,显然一直以来谢氏也一直关心着太子,皇帝为了弥补皇后离开后自己对太子的亏欠,于是便决定先恢复谢氏的妃位,让谢氏来照顾太子。 没有另立太子,反倒是将太子交由谢氏抚养,谢氏又因此恢复了妃位,贵妃一听这消息,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担心自己不能当上皇后,担心自己的儿子不能成为太子,贵妃筹谋了许久,准备再次出手。 大意失荆州,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导致事情败露,连带着当年皇后早产一事也被顺藤摸瓜查到了贵妃身上。 皇帝勃然大怒,当即就下令将贵妃打入了冷宫。也因此,皇帝对于外戚问题开始重新审视,想着究竟要如何妥善处理才能不让前朝后宫私相授受。 自然而然的,谢氏和太子再次成了后宫之中的贵人。 三年后,谢氏诞下圣上的第八位皇子,加上这些年来谢家兄长在战场立下战功不少,而谢氏一族又一直本本分分安于兰城,并未有将势力爪牙伸来京城的意图,因此谢氏被升为贵妃。 兰城谢氏一族蒙恩,再次成了兰城世家大族中的佼佼者,谢父一时间喜不自胜。 又过了几年,谢氏诞下一位公主。 后宫妃嫔不多,这是第一位公主,因此皇帝喜欢得不得了。 皇帝念在谢氏一族这些年来一直偏安于南境,中公之位空悬已久,皇帝心中隐隐有立谢氏为皇后之意。 当时在皇帝眼里看来,外戚谢氏一族算是十分本分。 回想起入宫前父亲的殷殷期望,谢氏虽然心动不已,但一想到先皇后和太子,谢氏最终婉言谢绝。 也因此,皇帝对谢氏越发看重,连带着对八皇子也比其他几位皇子更加喜欢。 后来公主大了,谢氏得了皇帝恩允,带着公主回兰城省亲。 皇帝对公主的疼爱不逊于太子,有时候处理朝政也不会避着前来御书房看望的公主,反而会来了兴致将朝堂上的事情讲给公主听。 一来二去,皇帝发现公主的某些想法倒是和自己想的不径相同,偶尔私下里不免感慨:要这也是男孩儿就好了。 太子仁义,但容易心软;八皇子沉稳不足,但行事果断。 公主的性子不同于寻常女子,反倒是有几分男孩子的大气不羁,大概是因为时常和太子及八皇子玩儿在一起,深受这两位皇兄的影响。 比起舞文弄墨,公主似乎更喜欢谈天论地,偶尔一展拳脚。 贵妃谢氏因为多年的深宫浸染,渐渐没了从前的率性直接,后来从自己女儿身上看到许多自己未进宫之前的影子,于是对女儿这个性格也没太多约束。只想着既然有皇上和她两位哥哥护着,这辈子应该不会闯出什么大事。 也是在这一次回乡省亲的路上,公主在兰城遇见了一个男子。 也就是这一次的相遇,开始慢慢改变了她往后的一生。 公主不怎么喜欢舞文弄墨,但她喜欢的这个男子却偏偏是个温文儒雅的清秀书生。 贵妃虽然觉得这书生不错,但凭着多年的识人眼力,隐隐觉得这书生的气质谈吐不同于寻常普通读书之人,于是就让人私下去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这书生是靖州长史家的公子梁之问,一路游学向西,正好来了兰城。 贵妃觉得这梁公子人不错,虽然出身官宦之家,但身上并没有世家子弟那些坏毛病,而且为人谦和有礼,不卑不亢。见女儿是真心喜欢,也就默默首肯了。只是后来谁都没有料到南边的乌察国会突然主动向辰国提出和亲。 乌察国乃是大国,实力和辰国不相上下。要是一口回绝,只怕辰国和乌察国百年来的和平会出现变故。 于是皇帝因为诸番考量,一开始也就没有明面上的拒绝。 朝臣对于和亲一事的看法倒是空前一致。 辰国和乌察本就没有发生过战争,眼下若是两国结为姻亲,便能守望相助,加上有了乌察国的支持,南境无恙,日后若是北境起了战事,倒也没了后顾之忧。 皇帝何尝又没想到这些,只是他心疼女儿,加上贵妃回来之后曾向他提及过,女儿出门一趟回来,似乎已经有了她喜欢的人。 就在皇帝犹豫不决、两难之际,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要和亲乌察的消息,当下就不答应,于是偷偷跑了。 皇帝一听这事,气得大发雷霆。 公主被找回来之后,任凭大家怎么劝她都不答应。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公主出逃一事最终还是传到了乌察国使者的耳朵里。 面对使者,皇帝担心会因公主一事处理不当反而会让乌察国与辰国百年来的和平毁于一旦,为了让使者放心,当即就答应了使者和亲的请求,并亲自书信一封送往乌察,两国就这么敲定了日子。 公主寻死觅活,就是不依,皇帝最终选了下策:靖州长史公子的性命。 太子带人出宫找到公主的时候,带回宫的是公主,关进天牢的是梁之问。 公主最终还是妥协了,只是这一去乌察就是十七年,就连后来皇帝驾崩,公主也未曾写过一封家书回来。 可见,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公主心里依然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始终放不下。 …… 这段时日,因为八王府的事,太后总是会想起远在乌察的女儿,也不知道此生母女二人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上一面。 第22章 相比于东宫那边,王府这半年来一直是愁云惨淡万里凝。 因为‘谋反’一事,王府里的下人走了大半。 眼看着王府已经败落,颜朗白日里就找了个时间将侍卫全都遣散,夜里又准备将暗卫也全部撤离,让他们离开这里。 想着不过是树倒猢狲散,再正常不过了。 但颜朗没想到的是,也并不都是墙倒众人推。有些侍卫走了,但还是有一些选择了留下,而那些暗卫,则是一个都没有离开。 从前与他父王时常往来的几位大臣也私下里派人传了信到王府,大致都是在说他们相信八王爷的为人,要世子沉住气,时日一久,背后之人自会忍不住露出马脚。 王府天崩地裂,颜朗又深受被人背叛的打击,哪里就真的能像这几位叔伯说的那么容易沉得住气? 颜朗二十一岁这年,本该是他少年时最为春风得意的一年。只是奈何世事难料,二十一岁前两日,骤然一场疾风恶雨,春风得意变得支离破碎,偌大的王府变得风雨飘摇。 被设计、被背叛、被构陷、被栽赃,好像世上所有的不幸都赶在初八这一日急急朝着王府破门闯入。 恨已起,难有终。 想着今日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颜朗咬牙,默默在心里发誓:薛晴她最好是落水身亡,否则,即便是天涯海角,此生誓要用尽一切办法让她和自己感同身受。 没过几日,事情仿佛就尘埃落定了,冯大人被问斩。 圣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了王府最后的脸面,没有全部赶尽杀绝。 策划这场阴谋的人大概是目的达成了吧!至少留下来的现在看来如丧家之犬,成不了气候,也构不成威胁。 太子本想趁此机会将颜朗也除掉,顺便借此谋逆牵连的罪名,废了太子妃,但圣上经过诸多考量之后没有答应,只是将太子妃贬为了太子良人。 不过好在一番波折之后,太子的多年夙愿终于达成,娶了赵琬儿为侧妃。 至于到头来为何只是侧妃,全因为她此时的身份已不再是赵太傅之女赵琬儿,而是赵太傅夫人的侄女,一个新的、可以名正言顺嫁入东宫、但又不足以荣登太子妃高位的身份。 王妃心里积郁成疾,入冬后病了一场。 本来一开始只是简单的风寒,但彼时的王府已今非昔比,天寒地冻,加上心病难除,没到过年就随着八王爷去了。 一夕之间,世子颜朗失去了父王和母亲,整个王府空荡荡的,寂静得只能听见庭中呼啸的寒风以及深夜里大雪漱漱落下的声音。 树枝上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在寂静的深夜里终于不堪重负被压断,重重地从粗壮的树干断裂掉下。 望着夜里一片漆黑的四周,回想起从前父王母后在世时的样子,神色清冷。那一刻,颜朗的心变得很空很平静。 ……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时间一晃就过了快三年。 在外人眼里看来,昔日的王府成了禁地,里面的人是生是死也和这外面的人无关。 在颜朗眼里,这三年过得犹如三十年一样漫长。 外面发生了什么,尽管每日都有人向他汇报,但心里已经不关心、不在意了。 三年里,颜朗一直在暗中派人打听薛晴的下落,但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恨自己当初被她伪善的外表迷了双眼,一心还想着要暗中替她翻案。自认为自己没有任何地方薄待了她,反倒是…… 没想到到头来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被她骗得彻彻底底,还连累了父王、害得父王含恨而死,害得母亲饮恨而终,整个王府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这口恶气不除,颜朗无颜告慰父王母亲的在天之灵。 那个凶手不抓住,颜朗始终无法和自己和解。 冥冥之中,颜朗觉得薛晴她现在应该就生活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享受着建立在别人家破人亡之上的宁静生活。 她怎能? 她不配! 紧闭三年之久的王府大门被人从外面再次缓缓推开的那一刻发出了低沉厚重的声音,仿佛就像是一条被困在深渊良久的蛟龙在终于得见晴空之时发出的喟叹。 颜朗只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空这片天,未说一句话。留下身后偌大的王府,就跟着祝将军离开了京城。 今日得以重见天日,一切源于半个月前乌察国发生了宫变。 乌察太子逼宫,身为乌察国太子妃,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皇妹、颜朗的亲姑姑在这次宫变之后下落不明。 乌察国乃是位于辰国南境的一方大国,一直未与辰国有过交恶。早些年乌察国国立雄厚,国内势力明面上还算稳定。只不过近几年来,乌察国的势力不再像从前那般团结,反而渐渐一分为二。一部分为乌察老国王的忠臣,支持太子妃;另一部分为乌察国太子宠妃一派,也是当初不支持和辰国和亲的顽固宗亲之臣。 太后一听说女儿生死未卜,三年来主动见了皇帝,要他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下落不明的长公主。无论是生是死,一定要找到。 想到这些年来长公主一直未曾传过书信回来,太后担心女儿一直怀恨在心,于是害怕即便是女儿现在平安,也不愿意回来见她。 太后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加上她多少也知道些女儿嫁到乌察国之后和那乌察国太子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一直过得不开心。为了能再见女儿一面,太后特意嘱咐皇帝派人把颜朗一并带去。 或许看在晚辈的份上,得知从前最护着她的八皇兄已经不在了,说不定会回心转意回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皇帝一开始还有些犹豫,结果太后直接将他心里的担忧摆到了明面儿上来:“皇帝要是不放心,担心朗儿离京后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那就是多虑了。比起朗儿,有琝琝和我这把老骨头在这里,南境大军不会乱的。” 皇帝确实有顾虑到这一点,但如今亲耳听到自己这些隐隐的担忧从太后口中就这么说了出来,心里很不是滋味,脸上也觉得有些挂不住,觉得自己很是卑劣,于是答应了。 后来无论太子如何劝谏,皇帝也没有改变让颜朗离开京城、前往南境的决定。 太子担心此行会放虎归山,于是又建议由禁军统领祝将军亲自‘护送’颜朗前往。 这次,皇帝考量一番之后,答应了。 祝将军领兵前往南境,名为传旨并护送颜朗这颗定心丸给谢元帅,实则督军,以防南境大军被策反。 谢元帅之所以要圣上将颜朗送来南境,一来是因为圣上子嗣不多,皇室宗亲也所剩无几,除了太子之外,皇室子弟中只剩下一个颜朗。 长公主虽嫁入乌察国,但亦是辰国尊贵的公主,背后是辰国百万雄师,绝不容许被人轻视。 太子身为储君,眼下乌察情况未明,自然不能让太子殿下以身涉险。 但为了向乌察国证明辰国对长公主的重视,派来这里的人选就只剩下颜朗最为合适了。 二来,谢元帅也是想要亲耳从颜朗口中得知当年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王爷会突然暴毙,为什么太子妃被废,为什么王妃不久也跟着病逝,就连太后姑母也突然病倒? 要真是传闻说的那样‘造反不成,畏罪自杀’,谢元帅说什么也不相信。 王爷要真有谋逆之心,姑母不可能会纵容至今。 要真是如此,当初机会明明就摆在面前,王爷为何不直接取了皇位,反而要等到后来才想要谋反呢? 谢元帅虽然身在兰城,对京中发生的事情不清楚,但在心里一直隐隐觉得,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况且身为一个父亲,自己的女儿琝琝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还不清楚?已经三年未曾收到过女儿的消息,叫他心里怎能不担心不着急呢? …… 南境泸西镇,三年前突然迁来了一家镖局。 当家的是个女子,看着约莫三十的年纪,性格爽朗,和四方邻里都处得不错。听说是家里原是做生意的,后来丈夫出门不幸遇上强盗,人财不保。 开这间镖局,一来是为了替夫还债,二来也是因为痛恨强盗,希望能保护世上的商人不受强盗所害,家破人亡。 半年后,镖局来了一男两女。 男的据说是那当家的师弟,大家都叫他成乔。模样生得属实不错,人也长得高,为人热情,年纪也不过二十左右的样子,镇上不少见过他的姑娘,无不对他略有好感。 女的呢则是她从老家来的女儿和丫头。当家的姓段,自称段七娘,她的那个‘女儿’叫晴晴,不知姓甚。跟在她女儿身边的那个丫头不爱笑,镖局里的人都叫她依依。 虽说依依是段七娘女儿身边的丫头,但时常跟在她身边的并不是依依,而是那个叫成乔的男子。 时值四月,泸西镇外的水田里,禾苗已经长得越发茁壮,鱼塘里的荷叶也渐渐冒出头来,一张张摊在水面上。 一早,成乔在前院转了一圈又一圈,才见到了那个身影。 一见到她,成乔立马步伐欢快地跑上前去,十分殷勤地问道:“小晴晴昨晚睡得好吗?今天没什么事儿,不如咱们去街上逛逛?” 女子忙着打呵欠,没看他,于是摇头摆手:“不去。” 成乔看清了她略有些红肿的双眼之后,立马换了一副担心紧张的神情:“小晴晴,你眼睛怎么肿了?哭了吗?是不是做噩梦了?” 噩梦? 算是噩梦吗? 大仇得报,八王爷认罪伏诛,自裁于王府。算起来,应该是两清了。 可是,为什么这三年以来,颜朗总是会时不时地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之中呢? 明明我不欠他,他也不欠我,为什么每次梦见他的时候,自己心里总是很难受,甚至有一次还在梦里哭了。 谋逆是重罪,无辜牵连到了整个薛府,况且证据确凿,他的下场即便是再惨也是罪有应得。 不过,若是没有这些事情,颜朗他应该…… 虽然对他了解不深,但薛晴一直在心里觉得他这个人不坏。 或许也正是因为自己对他了解不深,所以才会不清楚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在梦里才会觉得他好像背负了天大的委屈。 第23章 想什么呢! 薛晴恨不得一耳光抽醒自己:外表看来再好,可里子坏了,心术不正、图谋不轨,还会好到哪里呢? 薛晴略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没有,睡多了而已。对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呢?段姨呢?” 成乔身手灵敏,立马跑到另一边去看她眼睛,薛晴则躲着把脸又转了过来。 “师姐有事儿出去了。小晴晴,你撒谎。” 依着这两年半来的相处,薛晴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打破砂锅问到底:参照成乔此人便知。 薛晴干脆不遮掩,坦坦荡荡道:“我说不是就不是,你怎么管得这么宽呢?” 成乔一听此言,立马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神色:“小晴晴,你怎么能这么伤我的心呢?再怎么说,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不知道,那年深秋的河水是多么的冷,为了救你,救你的依依,我差点儿……差点了被水冲走!现在你长大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哎,真是叫人伤心啊!” 薛晴无语,只能摇头叹气:“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动不动就像个女人一样哭天喊地的?啧啧,你现在这副样子要是让外面那些对你有那么一点好感的姑娘们看见了,她们肯定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成乔立马又换上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笑着问道:“我管她们喜不喜欢?她们喜欢不喜欢关我何事。不过话说回来,小晴晴你真不和我一起?” 薛晴无语道翻了个白眼:真……欣赏不来这样式的,正常一点多好? 段姨师门里怎么出了这么个……这么个和她风格行事截然不同的小师弟啊? 段姨的师傅对选徒弟这种事情这么……这么不拘一格吗? 不过也是,当初要不是正好遇上成乔,自己和依依怕也是不容易离开京城,更莫说找到段姨了。 大概现在是在漂泊天涯。 段姨是唯一一个陪在父亲身边时间最长的姨娘,也对自己十分疼爱。现在这个家里,除了段姨以外,这个成乔也算是自己的长辈。 算了,尊老! 尊老是美德! 薛晴只得假情假意的对着他边笑边点头:“小师叔不仅天资聪颖,文武双全,还长得人模狗……长得英俊潇洒,你自己一个人出门肯定比多一个人在身边更自在也更方便不是?我就不去了。” 我去干吗? 看街上那些姑娘个个见了你之后羞涩脸红的样子? 还是看路过烟柳之地时,满楼红袖招? 虽然你长得确实很好看,走在大街上仿佛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但你有想过跟在你旁边的人要接受别人什么样的目光吗? 不算友好。 见薛晴兴致缺缺的模样,成乔收起脸上的笑容,转身走到一旁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算了,我也不去了,一个人没意思得很。” 这三年来,薛晴一直对段姨和成乔背后的师门颇感兴趣,但每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在段姨面前往这方面提一下的时候,总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其它的事情上去。 既是师出同门,想来这个‘小师叔’成乔,他应该知道的不少,况且他在这里两年多了都未曾离开,难道不着急回去吗? 薛晴见他悠哉悠哉的样子,于是也走过去坐在了他对面,一边悄悄打量着他,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像是闲来无事随口一说般,问道:“小师叔不仅人长得好看,性子也活络,小时候应该很受同门师兄师姐的喜欢吧?” 薛晴并没没注意到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成乔捏着茶杯的手顿时变得有些僵硬,甚至还有些轻微的颤抖,就连他原本脸上还带着一副‘愿洗耳恭听’的笑容也瞬间黯淡无光,再也不见往日那份嬉笑不端,反倒是变得从未有过的一本正经。 薛晴再次抬头看向他之时,成乔已将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习惯性地笑了笑,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地反问道:“是吗?” 认识他这么久了,薛晴头一次感觉出来此时此刻成乔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牵强。 看惯了他时而张扬肆意、时而又玩世不恭的笑容,明明就是同一张脸,薛晴却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了好似秋日里雁过无痕一般的萧瑟苍凉。 薛晴没有意识到其实他这短短的一问,语气中带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也没注意到他笑容底下这两年多来于人前难得展露了片刻的正色。 是自己没睡醒看错了吗? 也许吧,反正自己向来也看人不准。 于是,薛晴不免在心中怀疑起来自己刚才是不是不该开口:莫不是他们师门出了什么事?段姨离开师门十余年未回,成乔来了这里也两年有余,会不会…… 越想,薛晴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不会犯了师规,被逐出师门了吧? 薛晴无奈地笑了笑,眼神略有些慌乱地瞟向别处:“我看周围的人都挺喜欢你的,想来是的吧?呵呵……” 成乔脸上本就有些僵硬而又寡淡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此刻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薛晴。 很专注,很认真。 若是他对面的女子换做是别人,怕是早已面色如绯,心头小鹿乱跳。 不过,薛晴并没有。 可能是因为她真把他当小师叔,当成一个年轻的长辈,一个搭救过自己并朝夕相处了两年多的长辈,所以已经熟稔到不会在心里产生任何男女之间的误会。 也可能是……未曾了解过情为何物,所以一直没开过窍。 总之,自从当年王府一事过去之后,薛晴得知自己‘大仇以报’,便早早选择了忘记自己在王府、在京城的那段时光。 如若不是这两年里那人偶尔会出现在自己梦中,薛晴大概已经早已忘了那人的容貌姓名。 成乔似老僧入定了一般,看得出神。 但……在他目光深处、眼神背后的人似乎并不是薛晴。 那双眼睛看久了,反倒叫人骤然生出一种空洞无望的悲凉哀戚。 薛晴看了看自己身后,发现什么都没有,可见他现在明显是出神得厉害! 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薛晴这才将他那不知已经飘到何处去了的思绪给悬崖勒马,及时拉了回来。 “你在想什么?” 成乔笑了笑,微微低头,面色如常道:“看到的未必就是全部,这周围的人并不能代表世上所有的人,不是吗?” 说完,成乔便起身离开了。 这? 他这么说的意思是……刚才他并没有出神? 而是像看傻子一样的真的在探究自己? 甚至是一开始就看穿了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然后只是在思索着要如何把我接下来想要说的、问的给堵回去? 看着他手拿折扇潇洒出门的样子,等到人已经彻底看不见影子了,薛晴才后知后觉地手捧着下巴叹气:不愧是同门师姐弟,恪守门规,从不向外人透露有关师门的半分消息啊! 明明本是想好奇一下究竟是何方名门教出这么武艺高强的弟子,怎么到头来……被说教了? 看来高手的世界的世界不光是武艺了得,就连看人心思也门清。 算了,还是继续自己昨日未完成的事情吧! …… 段姨和依依回来的时候,二人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薛晴正犹豫着要不要此刻把事情告诉段姨,段姨朝着四周看了看,语气很是疲惫地问道:“成乔呢?” 薛晴见大家都在忙着装箱搬箱,于是上前回答道:“小师叔他出去了。段姨现在有事可以交给我,我这里已经把货物全都盘点好了。” 段姨看着院中大家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找他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过是……算了,等他回来再说。” 薛晴想了想,这两年来,镖局在段姨的手中生意渐渐风生水起,眼下院子这批货明日一早便要送去恒州,再另派一稳妥之人接这一单生意,中间应该不会出差错。再者,那人要送的东西并不多,此地前往檀州,三日应该是绰绰有余。 斟酌片刻,薛晴便将刚才之事告知给了段姨。 明明是件有利可图、正正经经的走镖生意,薛晴不明白为何段姨在听到自己说完之后,面上没有放松,反倒是骤然间多了几分警惕和防备,连同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激动。 “晴儿你刚才说那人要我们将东西送到何处?” 薛晴回想起刚才来此地之人的模样:那人留着胡须,手里提着一柄长剑。虽然一身打扮和常年行走江湖的人并没有两样,可全身上下并未流露出半分危险、霸道之气,反倒是……说话的口吻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叔。 “延……延天峰,他说是在檀州城外往东五十里的一座高山,要我们替他把这封信还有这个箱子送到那里,到时自会有人在山下收。他出了十金。” 段姨上前一步,拿起薛晴身后柜台上的信,再三看过信封上的‘恩师亲启’四字,双手颤抖不止。 随即转身,激动地问薛晴:“送这封信来的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了?” 薛晴不明白段姨此刻为何这么激动。 自小,在薛晴眼中,段姨都沉稳自持,将薛府上上下下大理得井井有条,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 也是两年多以前和成乔来了此地,薛晴才发现原来一向话都不多的段姨居然能一人撑起一家镖局,一改府中多年的模样,变得爱说笑,更是会武功,关键时刻自己就能保命。 薛晴回忆了一下那人的模样,觉得他的长相也没什么特别,不胖不瘦,就是有点儿高。长得……四十左右留着胡须的大叔要怎么形容? 既不威武雄壮,也不面黄肌瘦,感觉就像是一个平平无常的普通江湖中人。 薛晴只得比照着院中一位大叔的模样东加西减地简单形容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这么一说,段姨竟是比刚才还要激动三分。 看样子,段姨应该认识那个人。 第24章 “是他,一定是他,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肯出现了。” 他? 段姨口中说的人是送这封信来的那个江湖大叔? 段姨回头见薛晴正一脸好奇的模样,也不知是高兴得卸下了心中的秘密,还是她口中的这个‘他’本就没什么可避讳的,只见她头一次笑得这般开心:“要不是因为城西绸缎庄的事,今日我应该可以早些回来,就可以见到师兄了。对了,晴儿,你刚才说的那个人,其实……其实是我师兄。” 段姨的师兄? 成乔的师兄? 那……‘恩师亲启’、延天峰…… 段姨的师门在檀州延天峰? 那是何门何派? 莫不是什么绝世高人? 薛晴好奇:“那……这信还有这个……” 段姨望着手中的信,满心欢喜之时却又生出遗憾来:“可惜,晚了几年。师傅他老人家几年前就已经驾鹤西去了。不过索性还不算太迟,等明儿院子里这几车货送出去之后,我亲自找时间把它们送回师门。” 还要等明儿过了再去? 可是,看那位大叔之前来这里的样子,似乎这些东西他很着急要送往檀州去啊。 开镖局,要的就是稳妥和快,要是不小心耽误了路程,可是容易坏了大事的。 即便是段姨口中多年未见的她的师兄,薛晴也还是冒昧地提醒了一句。 “段姨,您那位师兄……好像挺着急的,他说一定要在三日之内把这些东西送到檀州。临走之时还特别嘱咐道,一定要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段姨皱眉,看着手中的信,她看了许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随即抬头无奈一笑:“算了,信里写了些什么,我想我大概猜到了。沉寂消失了这么多年,如今骤然现身于此地,偏偏还是在这个时候,又恰巧是这里,看来,梁师兄这些年其实一直都在她看不见的背后默默守护着她。若不是此次她出了事,梁师兄只怕是不会再愿意现身了。” 他? 还是她? 段姨这位梁师兄在背后……默默守护着谁啊? 段姨说此事她自有安排,薛晴见整个下午段姨都没定下来要派谁去送信,心里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因为这桩生意是自己接下来的吧,总是悬着。 等到了太阳下山,成乔才一如往常那般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慢悠悠地走回来了。 一进前院,段姨远远望着他叹了叹气,摇头走向别处。 薛晴见段姨这一下午都一脸心事的样子,于是等段姨走远了,才走到成乔身前去,回头看了看段姨,然后小声对他说道:“你怎么不早点回来?段姨她……哎,你师兄今天来这里了。” 一听‘师兄’二字,成乔仍旧是一派乐得逍遥的模样:“师兄?我上面可没什么师兄还在了。晴晴你怕不是被什么江湖骗子给骗了吧?小丫头啊,长点儿心!” 薛晴急了,干脆坐在他旁边,看了看四周,段姨不在附近,于是在他耳边说道:“段姨叫他梁师兄,是真的。” 成乔一听,愣了一下,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片刻,像是恍恍惚惚记得有这么个人却又不是十分肯定,于是转头问道:“是吗?那他来这里有什么事?” 薛晴听成乔这么一问,心里不吐不快的堵塞瞬间得了畅快:“哎,我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怎么说?” “早上你刚离开没多久,你那位师兄就来了这里。我看他带的东西不多,出手又什么大方,最重要的是要去的地方离我们这里也不远,于是就答应了三天之内替他把东西送到檀州。可是整个下午,段姨都没安排下来明日由谁去送,我怕会耽误。” 成乔突然一本正经问道:“送往檀州何处?” 薛晴疑惑地看着成乔,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还能是什么地方,当然是送……送回师门啊!” “行了,这事你别担心,一定会有人去的。” 说完,成乔便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 屋内,灯火之中,成乔看着面前桌上的一信一盒,问对面之人:“他就是师傅口中的那个无出其右的师兄?” 对面的段姨点了点头。 成乔的目光骤然间变得无比明亮,极力压制着心中快要喷薄而出的兴奋,问道:“怎……怎么突然……突然又出现了呢?不是……不是失踪好多年了吗?” 段姨眼神晦暗地看向这个小师弟,既不忍心浇灭他一腔热血,又不忍心掐灭梁师兄好不容易才愿意发出的求助信号。 两难之难避其轻吧! 左右都是同门,缘来缘去,一切全凭天意。 犹豫了一下午,再三斟酌了一下午,既然他现在知道了,段姨也就下定了决心:“成乔,或许梁师兄此次现身是有事相求于师傅,只不过,他可能还不知道师傅他老人家已经仙逝。况且,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应该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成乔此刻俨然一副根本听不进去的模样,满眼欣喜得看着桌上的东西,主动请缨:“师姐,回去的路我最熟悉,明日我送回去吧!梁师兄不是有急事相求吗?耽误不得,还是我去。” 段姨一把按住成乔即将要触碰到锦盒的手,就像是在极力解救一个即将要走火入魔的人一样,冷静问道:“成乔,你听我说,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况且师傅当年或许也只是一句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已经‘走火入魔’的成乔此时又哪里听得进去呢?只觉得下山以来,这漫长的黑夜终于快要过去了,黎明的曙光他现在看到了。 上天垂怜,时间终于向他证明了自己的坚持是对的。 梁师兄的出现一定是上苍有意的安排,梁师兄就是该要回去承担掌门重任的。 成乔不理会段姨,自信满满道:“七师姐你放心,此次回去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任性莽撞了,更不会再让她为难。相信离开的这两年多时间里,这将会是我唯一能带回去、带给她最光明正大的好消息。” 看样子,成乔他是根本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当年师门之中他最小,知道梁师兄事情的人本就不多,加上后来师傅也很少再提及有关梁师兄的事,看来成乔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小子年轻气盛,可别兴致冲冲的回去,到头来发现事与愿违,一气之下做出什么有辱师门之事。 段姨心中忐忑,最终决定先提前给他提点提点,省得这小子一根筋。 “你难道就不好奇梁师兄这些年来为何一直不曾露面,就连师傅仙逝也未曾回去?” 成乔心里虽然也有些好奇,但此刻内心的狂喜早已将这小小的好奇淹没。 “天下之大,梁师兄或许是不知道吧?再说了,师傅不是一直要求我们出门在外要行事低调吗?也许并不是梁师兄他不曾露面,只是谨遵师训,行事十分低调罢了。” 段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去,我放心,东西一定会完完整整交到掌门师妹手中。但你去,我也无法放心,因为到了现在,我发现你还是不能放下,反倒是比当年更加炙热。成乔,听师姐一句,感情无罪,错就错在有些感情它难容于世俗。人呢,虽然可以为了感情一时不顾世俗,但人这一生既是存活于这天地之间,又怎能脱离掉世俗呢?爱一个人,不一定是要与之日日相守。反之,将这份爱深深地埋在心里,默默守护又何尝不可呢?” 成乔此时俨然已经听不进去他师姐这番苦口婆心的劝告:“世俗?世俗是什么?天地之大,容得下高山,也容得下深谷,怎么就容不下我和她呢?世俗再大终究高不过天,人是活在这天地之间的,又不是活在繁琐的世俗之中。如若她的心仍和我的心一样,好,她继续做掌门,我自负百鞭,从此脱离师门。这样,世俗总不能再困着我和她了吧?” 段姨正准备败一败他的锐气,却听成乔喜笑颜开道:“再说了,现在梁师兄不是出现了吗?说不定日后掌门之位会换了别人呢?到时候,即便是世俗,也不会再说什么不是?师姐,你难道还要像你口中所说的‘世俗’一样,不支持我吗?” 其实认真想想,掌门师妹也只比成乔大了五岁不到,若是掌门之位另有其人,或许他二人也不至于被世俗所累。 只不过,师傅临终之时既是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师妹,应该是知道梁师兄不可能再回去了。 哎,若是师傅如今还在的话,如今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梁师兄承了掌门之位,自然可以派弟子前往乌察,师妹和成乔自然也就能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虽然可能会有一些坎坷,但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生生断了这条路。 世上之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就好比梁师兄,这十多年来一直暗中守护着他的公主,可他守护之人对此大概全然不知。其中忧乐,或许当事人比我们这些局外人更看得真切。 梁师兄的十余年,难道成乔日后也要如此吗? 段姨不忍再想,只得最后有心提点成乔一句:“最近镖局事多,你也知道师姐一个人忙不过来,东西送到了还是先回来帮师姐一阵儿,啊?不枉打小师姐对你的照顾不是?” 成乔的心思此刻早已飞回了师门,有口无心道:“那我尽量,师姐,我先回去了。对了,明早天一亮我就走,师姐就不用送了。” 第25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成乔就带着东西兴冲冲地离开了泸西镇,一路快马加鞭往檀州方向而去。 确切地说,他是高兴得一夜未眠。 晨光熹微的路途上,一想到自己终于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回去,一想到自己已经有两年多未曾见到过她,一想到或许两年以来她也和自己一样思念着对方,成乔便恨自己背上不能长出一双翅膀来,好立马乘风而去,回到延天峰,立刻出现在他的掌门师姐面前。 迫切的想知道这两年她来过得好不好,想知道门中事务有没有让她头疼,更想知道门中长老们在自己走后有没有再借着师门祖训为难于她。 这两年多来,算是成乔这二十三年里过得最为漫长的两年,每个长夜他都会回忆起从前,回忆起小时候,回忆起一切都还没有发展到后来这么不可控制之前的美好。 那时候,总能时时见着她。 …… 小时候,自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众师兄姐里面就数她最有耐心回答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问题。 渐渐的,后来长大了,有师姐下山成亲嫁人,也有师兄娶亲后带人回了师门。担心自己最亲近的八师姐有一日也会像七师姐一样一下山就再也不回来了,尽管那个时候的成乔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但像是预知了自己未来的痛苦一样,跑到她八师姐面前哇哇大哭,边哭边说着不让也像她们师姐下山,下山了就不要他了。 当时师傅还在,摸了摸这小徒弟的脑袋安慰道:“小成乔长大了以后,也会像别的师兄一样娶妻生子,等长大了,你就不会再这么说了。” 当时年纪太小,不知道什么是娶妻生子,小成乔只当是身边会多一个朋友,一个常常见面的朋友,就好像自己和八师姐一样,于是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会是八师姐吗?成乔只喜欢跟着八师姐。” 不知道当年师傅听完这句话之后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只依稀记得其他人都笑了,唯独师父没笑。 不仅如此,自那以后,能像之前一样常常跟在八师姐身边的时间总是变得越来越少。 师姐自十三岁开始就常常被师傅安排到后山闭关。 一开始闭关大多是五日,可后来闭关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甚至有小半年时间都见不到师姐一面。 还是有一次无意间听到长老们谈话才知道,原来师傅最终还是决定把掌门之位传给他唯一的女儿,所以才对八师姐的要求越来越严苛。 起初听到这个消息,小成乔在心里很是为师姐开心,当然了也为自己开心。因为这样一来,师姐就不会下山离开这里了。 在那之后的七年里,师姐俨然已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只是因为常年闭关修行的缘故,变得不善言笑,犹如后山谷中的百合,寂寂清冷。 听到师姐出关的消息,当时已经十五岁的成乔开心得立马跑去藏书阁见她。 名义上是去看书,实则更多的则是想去看一看许久不见的师姐。 前几年,师姐在藏书阁见到成乔,还会偶尔笑着问他最近有没有认真练功。等到了后来,师姐的话越来越少了,连带着成乔在心里觉得师姐和他越来越生分。 有时候成乔故意来了藏书阁,一呆就是大半日,师姐也只是远远的淡淡看他一眼。 一开始,成乔想到师姐日后要承袭掌门之位,要管理这延天峰上上下下,定是十分劳苦,于是也就不再上前去打扰,只是远远地默默地偶尔悄悄看她一眼便决定心里很是开心。 甚至每次一听说师姐出关来了藏书阁,成乔就主动请缨一日三餐都从食堂给师姐送餐到这里,生怕耽误了师姐看书。 藏书阁内,少男少女各处一方,静静地看书。 窗外偶尔有几声虫鸣鸟叫,清风自门窗穿堂而进,翻动着案上的古书,一切是那么的静谧美好。 直到后来有一次,成乔满心欢喜地带着食盒去藏书阁,结果他跑遍了藏书阁上上下下所有的角落,都没见到师姐的身影。 霎时间成乔心里乱了,着急慌乱地跑了出去。 没听说师姐又要闭关啊? 怎么今日师姐没在这里呢? 成乔心里方寸大乱,不小心撞到了人,连忙拉着人就问他可有见到八师姐。 那人也就是那么如实地一说,心想着这是门中一件喜事,底下师弟师妹们可都替师傅和师姐高兴呢。 却是那话传到了成乔的耳中后,不知为何,成乔只觉得自己心里大有一种山崩地裂的倾塌之感,大有一种被什么利物瞬间刺穿了胸膛的尖锐疼痛,连带着每一次呼吸都好困难。 师姐这些年来不是一直都在忙着闭关,等到来日继任掌门吗? 不是说师姐会一辈子都留在山上的吗? 不是说师姐不会离开这里的吗? 为什么? 为什么灵松派掌门来了? 不会的,师傅不是要将掌门之位传给师姐的吗? 师姐不可能会嫁给灵松派掌门的,尽管这个新掌门与师姐年纪相配,又与咱们延天峰世代交好。 不会的,不会的,师姐不会离开这里的。 成乔只能这样在心里暂时默默告诉自己。 少年人那时候其实并不明白为何明明在所有人眼中看来这分明是门中大喜事一件,自己却在心里头是一万个不答应。 于是乎,成乔就这么莽莽撞撞地闯入了大家的视线。 没了门中规矩,只是喘着大气满头热汗地站在他师姐面前,问道:“师姐,你……你也要离开这里吗?” 师姐一时间被他问得是很是莫名其妙。 师傅见有外人在此,而且这个‘外人’自己也还十分满意,于是只得低声训斥了一句:“没规矩,这是灵松派田掌门,成乔还不快过来拜见田掌门?” 成乔注意到了师姐脸上的窘迫,见师姐有些慌乱,于是只得依着师门刚才所言,规规矩矩转过身去拜见这位田掌门。 不见还好,一见,成乔心里瞬间变得酸涩不已:这田掌门不仅人如其名,作风正派,关键是人家的年纪和长相也是无可挑剔的程度,二十五的年纪已经是一派掌门。反观自己,比他差了十岁,还只不过是延天峰上一名小小的弟子。 就是不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掌门武功如何? 少年郎终究是心气太盛,沉稳不足。 想到这里,成乔当即便出手与之交锋,想要试探一下他的功底。 论年龄,自己不如他。 论地位,自己也比不上他。 唯有可以与之相较一番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一身武功了。 成乔自小练武就认真,加上这孩子大小就聪明,不懂就问,和底下的师弟们相比,成乔的武功算是高出了一大截。后来又得知了师傅要将掌门之位传给八师姐,成乔私下里练武就更勤快更刻苦了,就想着以后要是师傅不在了,自己一定要帮着师姐守好延天峰,更要保护好师姐。 成乔不知道的是,其实这几年来,他师姐的武功已经远远高于他心里所能认知到的那个境界。 果不其然,成乔心下大喜:这田掌门武功也就那样。 但成乔没想到的是,出手制止自己替田掌门解围之人居然会是自己的师姐。 成乔当时一脸错愕地看向师姐,反倒是师姐只顾着上前去关心田掌门,根本没理会自己。 一派掌门上门来拜访,居然被一小小弟子打败,这件事儿要是传了出去,终归是有失对方颜面。 师傅当机立断就问罪于成乔,命人把他关了禁闭。 …… 被关禁闭的这一日,有平日里相处的较好的师弟在门外开解他,以为成乔不过就是好胜心强,想要和谁都比试一下。虽然是今日之事确实是给师门长了脸面,但也叫灵松派和延天峰日后的关系有些尴尬,况且,师傅还有意要与灵松派结亲。 成乔听着听着,原本还乱作麻团的心渐渐有了头绪,明白了过来自己刚才的紧张、慌乱、以及下意识对田掌门的试探究竟是为何了。 不是舍不得师姐离开,也不是好胜心强,更不是要给师门长脸面。 是因为……因为不想让师姐嫁给这个在大家眼中出类拔萃的田掌门,是因为……因为……因为自己喜欢师姐,喜欢她已经喜欢到不愿意见到有别的男人出现在她身边,她会被他夺走的。 不行,自己得要让师姐知道自己喜欢她,更要让师傅知道自己对师姐的喜欢,恳求师傅不要将师姐嫁给别人。 成乔好不容易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正准备叫师弟替自己通传一声,告诉师傅自己想要见他,却见师姐来了这里。 师姐并未叫其他人先退下,就这么隔着一道门,时光流转,就好像小时候一样。 师姐在门外对成乔耐心规劝,说他今天意气用事,险些伤了田掌门。不过师傅也不是真的生气动怒,要关他个十天八天,明日等田掌门离开之后便会叫人来给他开门了。 说着说着,师姐还将她偷偷从食堂带来的饭菜从小窗户给成乔递了进去。 看着送进来的饭菜全都是自己喜欢的,成乔的心一下子就被师姐的这份关心所填满,一边吃着饭菜一边老老实实地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这么莽撞了。 经此一事,成乔最终还是没有向师傅提及自己对师姐的爱慕之情。 因为在当时的成乔眼中看来,师姐和田掌门的亲事未成,加上自己和师姐的关系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一样,变得比之前亲近了些,更何况师姐还要忙着处理门中事务,成乔有机会能跟在师姐身边陪她一同处理这些,已是十分满足了。 在这之后的五年时间里,二人之间原本还算单纯的同门师姐弟情谊渐渐开始有些微不可察地失控起来,甚至于是在行事方面也渐渐比从前大胆了许多。 师姐有时候闭关时间长了,成乔会忍不住悄悄溜到后山去探望,给师姐送些吃的喝的,生怕她一个人闷得慌。 一开始师姐还义正言辞的不允许,将他赶走。 等到了后来,见成乔也是一片好心,加上这几年来他确实听进去了自己的对他的规劝,不再像从前那么爱出头、喜欢意气用事。知道他是因为长大些后,为人处世也渐渐比从前沉稳了些,于是也就渐渐没再说什么了。 可结果偏偏就是瞒不住,有些事情任凭你再谨慎再小心,也难保不会叫人发现,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第26章 要是发现成乔悄悄跑来后山的人是门中一普通弟子还好,可发现之人偏偏是他师傅,是延天峰的掌门,是他师姐的父亲。 的的确确两人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清清白白,可要是任凭事情再这么继续发展下去,没发生的事情难保不会发生,所谓的清白可就不一定还清白了。 一开始发现成乔偷偷跑去后山一事,师傅没有当面拆穿他二人,只是分别找了时间和他们单独谈话。 自己女儿自己了解,不用多说她就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可偏偏是成乔这小子,冥顽不灵,越说越来劲,说到最后竟敢大言不惭道:“我喜欢师姐。” 师傅当时自以为是成乔这小子死心眼,没长大。可当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爱’这个字的时候,对师傅的打击不低于听闻当年自己最得意的徒弟为了‘爱情’要不顾一切,哪怕是放弃生命。 又加上那几年里师傅的身体每况愈下,怒急攻心,当场吐血。 成乔一见师傅吐血,当时就慌了,连忙上前去搀扶。 师傅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会在几年前就决定把掌门之位定下来,才会想着要替自己女儿,替延天峰找一位可靠之人,可以共同面对日后的风风雨雨。 于是,即便面对今日的吐血,师傅也并未失了方寸,自是心中有数。 反倒是成乔一上前来,师傅就紧紧抓着成乔的手腕,目光坚定地看着成乔,问道:“你可知你口中所说的‘爱’,最后会带给你师姐多少无妄之灾?” 成乔不解,师傅此刻明明就是一副久病沉疴之态,为何一直瞒着大家,又为何到了这个时候,仍是不看好自己对师姐的爱慕之情呢? 眼下最要紧的,难道不是师傅他老人家的身体吗? 是觉得自己不够资格吗? 还是觉得自己口中所说的‘爱’不过是小孩子的一句玩笑话,当不得真? 可成乔已经快要二十岁了,他已经知道自己心中所爱是谁,所求是何。他也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他已经长大了,会为自己说过话负责的。 成乔坚定不移地跪在师傅面前,口口声声当着他师傅的面说自己对师姐的爱慕之情是真,自己也绝不是说说而已,会用行动去证明的。 只可惜,他的师傅仍是摇头,就像是从始至终都不相信成成乔口中所说的话。 后来师姐出关,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师傅的情况就越来越糟糕。 负责在身旁服侍的弟子都暗自在私下说师傅的时日应该是不多了,前几日只是起床困难,如今已经两日未曾进食。 后来师傅召集门中诸位长老在屋内商量了许久,商量的内容就连师姐也不能近前得知一二。 长老们进去的时候刚过了午后,等到出来时已是傍晚。 长老们出来后换师姐进去,可师姐只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随之传出来的便是师傅仙逝的消息,以及一封七师姐段静宜三个月前传回师门的一份求助信。 …… 等到师傅的丧事料理完之后,长老们各自找掌门师姐私下里商议了一番,纷纷决定让成乔下山,具体原因当事人也都是心知肚明。 按着诸位长老的意思,该是丧事一料理完就让成乔下山的,只是不知是何原因,最后拖了半个月。 下山的前一晚,自后山之事被师傅发现以来这么长时间成乔和师姐二人的唯一一次独处。 成乔不知道师傅此次仙逝是不是因为自己当日说的话刺激到他的缘故,见师姐这段时间以来愁眉紧缩,比起从前那一段时间的清冷百合,近来这段时间的师姐,俨然便是一枝蒙霜的百合,越发显得孤寂清冷,人也瘦了好多。 二人坐在院子里,头上是璀璨的星空,脚下是冰凉的青石板。 一开始,二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只是是不是抬头望一眼夜空中的繁星,如同无数个童年时候夏日的夜晚一样,师姐弟二人在院子里乘凉,抬着头数一数天上的星星。 成乔坐在一旁,仰望星空的同时,时不时偷偷看他师姐一眼。 虽然他的师姐就在他面前,但他突然觉得师姐就如同头顶上的这片星空一样,虽然看得见,但又好像离得很远。 回想起当日师傅因自己所说的话而吐血一事,成乔心怀愧疚,最终决定将当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诉师姐。 可没等他开口,师姐便像是预料到了他会说什么一样,先他一步开口说道:“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提了!” 成乔还准备说什么,又见师姐从袖中取出一份信来,递给他:“七师姐难得写信回来,照信上所写来看,师姐她确实遇到了麻烦。此次,便由你下山一趟,去帮帮她。” 师姐难得对自己开口,况且如今师姐已是掌门,身边定是需要得力之人相助,于是乎,成乔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好,我早去早回。” 师姐转身的动作停了下来,背对着成乔,夜风中只听她淡淡说道:“不用,不用着急。趁着有机会下山就多看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要是遇见……” 成乔立马打住她接下来的话:“师姐,难道你不明白我……我心里喜欢的人是你吗?” 师姐微微转头,目光看向身侧的地面,缓缓说道:“师弟,师姐也喜欢你,但是这种喜欢只是同门之谊。等师弟你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那日,你才会明白你现在心里的这种喜欢其实并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而是一种被依赖所蒙蔽了的亲情罢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师姐,我是真的喜欢你,是真的。” 骤然间明白过来师姐安排自己下山的真正目的,成乔心里慌了,害怕师姐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更害怕师姐会就此把自己逐出师门,再也不让自己回来,害怕自己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见师姐不回答自己,成乔继续说道:“师姐,难道……难道你讨厌我,不喜欢我,所以才要我下山?” 面前之人仍旧是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再没有多余的话。 一瞬间,成乔的心被打入深渊碎得四分五裂。半天,才无奈道:“看来是我错了,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既是掌门师姐亲□□代,成乔定不辱使命。师姐,你……自己多保重!” 说罢,成乔便眼含着泪水转身准备离开。 难道真的是自己一厢情愿吗? 藏书阁里安安静静共览古书,后山上师姐指点自己的武功,还有被关禁闭那两日,师姐背着师傅给自送吃的,还有……听闻是师姐自己拒绝了田掌门。 也罢,或许在师姐眼中,这些真的只是同门情谊。 之所以她会拒绝田掌门,大概也只是看在田掌门的武功真的不算好,不好到连她的师弟的招式都接不住。 师姐这么优秀的人,看不上他是应该的,对自己没有那种喜欢,也是……应该的。 只是,成乔低头看着那双环抱自己腰间的手时,瞬间激动得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蹦出来了。 “我不是不喜欢,我也不是感觉不到你对我的喜欢,只是我不敢。父亲不允,长老们也借着祖训不准许我对你有任何超越同门之间的感情。延天峰之所以能成为武林之中一棵不败的青松,不仅仅是因为我派的武功绝学,更是因为我派作风中正,每一任掌门身上绝不允许有任何被人在背后指点的过错。所以,我……” 成乔渐渐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所以,你是掌门,我们便不能将对彼此的喜欢大大方方地公之于众,还得要小心翼翼埋藏起来,不被人发现?师姐,我不在乎的,只要能在你身边,就……” 是突然下雨了吗? 成乔感觉到像是一滴雨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扭头一看,发现刚才那一滴雨其实是师姐眼中的一滴泪。 “是我不好,早在一开始觉察到你的心意之时我就该及时醒悟,不该耽于与你相处之时的快乐,借着同门之谊的借口来宽慰自己,害得你越陷越深。成乔,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明知自己身上的重任,明知不可能却还要自欺欺人耽于其中。是我不对,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一切与你无关。” 成乔的一颗心因着师姐的话上上下下,总也没个安稳的着落。 “师姐。” “成乔,你听我说,你还小,趁着此次机会,下山去多走走,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比延天峰要精彩。有朝一日你会发现,从前的你不过就是在你人生的感情之路上不小心走岔了一小段,你不能一错再错,你该要回归正途才行。” 成乔感觉到自己腰上的手松开了,等到转身时,发现师姐此刻已经退到了黑暗之中,自己只能模模糊糊看见树下的一个人影。 任凭满天星空璀璨,任凭今晚月亮如昼,自己此时却无法再看见、看清师姐的脸庞。 成乔欲上前一步,可师姐没等他上前便有向后退去。这下,成乔已经快要连她模糊的人影也看不见了。 成乔担心她从此以后都对自己避而不见,更害怕她不相信自己对她这份爱慕之情的坚定不移,想到在二人身后还有长老们的反对,以及长老们会对她的苛责,成乔决定暂时先退一步。 “好,下山可以。师姐你说得对,若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人总是无法看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没有对比,人总是分不清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过师姐你放心,我的心意从不轻易改变。我成乔走的每一步,走的每一条路,都是我自己想好后才决定要继续走下去的。这条路它从来都不是岔路,而是我的正途。时间会为我证明我所做的一切、所走的每一步路、所爱的人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望着树下模糊不清的人影,少年以从未有过的坚定口吻说道:“我会下山!师姐放心,我会替你办好此事。日后师姐若是有召,成乔万死不辞。” 等到成乔离去之后,树影下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女子才渐渐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来。 第27章 成乔离开的这两日,薛晴总觉得镖局里面好像少了些什么。 之前成乔在这里的时候,薛晴会觉得他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如今他不在这里了,反倒是觉得好像日子缺少了些乐趣。 来了泸西镇之后的日子,宛如一次新生。新的地方,新的面孔,还有一个自己要重新认识的段姨。 陌生而又新鲜的感觉,总能很快叫人忘记从前。 近来乌察国国内有些动荡,连带着乌察国和辰国最近的商贸往来也受了不小的影响。因为乌察国出产的布匹迟迟未能送达,城西绸缎庄一直没能收到货,最近一直来镖局吵着嚷着说要镖局赔偿。还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口咬定说是镖局的人半路弄丢了他那批贵重的货物,私吞了。 段姨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和对方交涉,说是镖局的人在关口等了好几日,一直都没有见到乌察国那边有人送货过来,而且如今关口已经封闭,即便是有货也送不进来。 可那城西绸缎庄的老板乃是一地地道道利字当头的商人,道理他都懂,事情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可他也是被逼无奈,这批货是有人指名等着要用的,定金都付过了。 眼看着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可是真不能让上面的人等,因为那上面的人,他也是真得罪不起。 段姨看不惯那些个仗势欺人耀武扬威的做派,一来二去索性也就不再理会绸缎庄老板了,只说会叫人将关口处分发的告示送一份回来,到时候再完完整整的派人送去给绸缎庄的老板。 就说要是再有人仗势欺人,让他拿这个出来。 生活中哪里还没有被稻草压制的骆驼了? 凭什么骆驼要被稻草压制,而就不能是转头借力打力吃掉身上背负的重重的稻草呢? 有些人仗着一丁点儿的权势就可以不明事理仗势欺人是吧? 那好啊,追本溯源,她想要乌察来的布匹做漂亮衣裳,直接去找下令封锁关口的官员好了。 且看到时候是她们家里的底气足,官威重,还是下令的官员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 …… 告示送来镖局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了,段姨忙着查看账本,依依忙着和镖师们核对明日一早就要送走的几车货。 眼看着饭菜马上就可以了,薛晴在厨房和方大娘交代了一声,就离开了。 今日一早,绸缎庄的老板居然亲自带着礼物上门来,看来他也是实属无奈了。 在这之前,绸缎庄和镖局一直都有生意上的往来,双方关系倒也不错,毕竟也是一起赚钱的伙伴。如今因为这件事双方闹得有些不愉快,说来说去也都是运气。 大家都在忙,薛晴也不想明日那绸缎庄老板再上门一趟,气得段姨火大,于是便跟着从关口赶回来的镖师老伯一同出门送信去了。 一路上,镖师老伯都在不停地和薛晴讲着关口那一带的事情。 讲讲对面乌察国的风土人情,又讲讲关口那边最近开始戒严了,太阳一下山就关城门,感觉像是要有大事发生。 老伯大概有些夸张,说到激动之处,还忍不住低声小心谨慎地说着自己心中的猜测:“哎,可能真的要打仗了。” 薛晴一路上偶尔听一听,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 凭着三年前自己对太子的那一丁点儿了解,这仗不大可能会打起来。 当时他就说了,他要的江山必定要是一个平稳的江山。 辰国南境多水域,泸西镇上河网密布,去城西绸缎庄的路上得要过好几座石桥。 这里和老伯口中说的关口的情况不大一样。 夜幕渐渐降临,泸西镇上还很热闹,桥上时不时还有一群小孩子追逐打闹,桥下偶尔有几艘小船正满载着不少吃食靠在岸边叫卖,这里还是和辰国大部分地州一样,国泰民安。 经过第二座石桥的时候,走上桥头行至正中,入眼便可看见桥对面越来越近的泸西驿馆。 往日里,此处驿馆门前较为冷清,因为泸西镇上太平,更因为泸西镇地方太小,所以会选择来这里下榻的官员少之又少,连带着驿馆门前总是冷冷清清,很少点灯。 可今日却不同,两层高的驿馆此刻灯火通明,门前还停了几辆高大的马车,空气中隐隐残留着马粪的气味,看样子今日驿站里面是住进了不少人。 薛晴纳闷之际,身旁跟着的老伯作为一经验老道的镖师,也是老早就发现了,于是在一旁好奇:“闻着这味道,只怕是咱们这小小的泸西镇上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官呐!晴姑娘瞧见那几辆马车了吗?要是老头子我没猜错的话,里面住的至少得是个四品以上的官员。而且住在里面的人还不少,门前的马粪扫干净了都还这么大的味道。看来,咱们守在关口的两个兄弟可以回来啰!” 难道真的要打仗吗? 是为什么呢? 因为失踪的乌察国太子妃本是辰国的长公主的缘故? 可怜天下父母心,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多少父母失去孩子,又有多少孩子失去父母。 仗,真的要打吗? 薛晴抬头望了望眼前越来越近的驿馆,然后转身和老伯沿着河岸向绸缎庄走去。 与此同时,驿馆二楼一间临河的房间内,南风敲门进来,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走到颜朗身后低声道:“公子,属下已经亲自查探过了,这间驿馆没什么问题。公子今晚可安心休息。” 颜朗扶手站在原地打量着这狭小的房间,楼下临街商铺时不时传来几声喧闹,颜朗走过去推开窗户,望着底下星光斑斓的河水,看了看街上来往的寻常百姓,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看样子,祝将军是真打算留我一命,让我平安到达兰城。” 南风闻言,上前一步:“那公子现在有何打算?” 颜朗望着底下的河水,思绪放空,过了半晌才开口:“宋大人那边这两日没出什么事吧?” “太子虽然有所怀疑,但近来东宫那边也没有什么动作,兴许太子也拿不准,所以不敢妄自对宋大人动手。” 石桥上有几个孩童正在追逐玩耍,颜朗望着他们,好半天才再次开口:“东宫有喜,倒也不一定是因为拿不准所以才没动手,只怕是他也想为这日盼夜盼的孩子积点儿德而已。呵,倒还真是他的软肋啊!” 泸西镇地处辰国南境,虽是四月中旬,但已渐渐透着几分暑气,傍晚清风透窗而入,倒觉得比起白日里要清凉许多。 许是因为在王府这两年多远离人间烟火太久的缘故,颜朗站在窗边静静地看了许久,像是好奇。 仿佛自己离这个人世太久远,已经快要忘了原来王府外面的世界、京城千里之外的这个南境小镇上,百姓们的日子过得这么安宁和乐。 没有是是非非、勾心斗角的日子,真好啊! 颜朗不禁在心中感叹道。 时间也不早了,想到明日一早还要赶往兰城,加上这一路走来路途颠簸,南风想让颜朗早些歇下。 颜朗看着脚下这个安宁和乐的小镇,不知不觉间已经稍稍卸下了一丝防备,正想着或许今晚能睡个好觉,可……石桥上那个身影怎么看着这么熟悉? 南风见颜朗正欲转身却又整个人僵在了窗边,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外面的石桥,就连身侧的手也渐渐捏紧,依稀可见长袖下紧握的双拳上凸起的青筋。 南风惊觉,立马顺着颜朗的眼神方向看去。 咋一眼看过去,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只是不一会儿,桥上玩闹的那群小孩儿不小心撞到了一姑娘。 那姑娘也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子,回头看了看那群小孩儿一眼,便笑着摇摇头过了石桥,消失在了街巷人群之中。 是她? 南风试探地偷偷瞟了颜朗一眼,只见颜朗已经将那人确认无误,气息难平,胸口起伏十分明显,随即咬牙,一字一字道:“真是她!原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没想到果真是她!” 南风见颜朗如此一副气急难消之态,顿时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世子今日所受一切痛苦,王府上下所蒙受的一切不白之冤全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她……怎么如此歹毒? 王府上上下下无一人待她不好,为何她要与太子勾结设计陷害王府? 那个女人,简直就是蛇蝎心肠! 南风此刻心里恨不得追过去一剑杀了她才好,却又怕自己现在一时冲动反倒是叫祝将军察觉,发现了当年王府的势力并未被完全彻底地清除。 却是颜朗骤然给了南风指示:“看见了?” 南风自然知道颜朗问的这句‘看见了’指的是什么:“嗯。” 颜朗冷笑一声,清风拂过,他用世上最平淡的口吻下着人世间最为毒辣的命令:“不要惊动其他人,你亲自带两个人去,当着她的面,千万要让她看见你的脸。记得,先把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当着她的面给解决掉,最后才是她。明白?” 这么解气的事情,怎么不明白。 南风知道,若不是祝将军一路上一直派人盯着公子,公子始终无法脱身,只怕公子今晚恨不得要亲自动手才觉得解气。 南风以不辱使命的态度领了颜朗的命令,等到夜深,大家已经睡下之后,便带着两名黑衣人穿梭在夜色之中,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穿梭在泸西镇上空的各家房顶上,很快便找到了她。 第28章 薛晴从绸缎庄回来的路上,总感觉身后像是有人跟着,可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眼下看来,绸缎庄的事情暂时是能搁置一阵子,可夜里躺在床上一想到今日驿馆前石桥上老伯和自己说的话,薛晴的心里就有些焦躁不安。 倒不是觉得这仗一定会打起来,而是……这次朝廷派到这里来的那位官员究竟是何人? 于两国百姓而言,最好还是不要打仗为好,至少薛晴私心想的是关口还是早日开放。 虽然绸缎庄的老板如今手中有了一份告示,可毕竟平民百姓哪里又是能得罪得起官家的呢? 如今不过是借着两国局势来暂且回避,要是今日情况一变,换成了别的什么原因,就好比是人官家小姐横挑竖挑就是要挑出毛病来,又当如何? 不过好在目前还没遇上过这种事。 绸缎庄的事情倒是给薛晴提了个警醒:与人打交道的生意,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好经营,一个不小心轻易就得罪了人。 想来段姨这三年来应该也是独自一人尝过不少的心酸。 想到段姨,薛晴不免又想起了她父亲。 薛晴辗转反侧,想到了不少小时候的事情,越想越睡不着,尤其是想到小时候父亲带着她到江边码头等着自家商船归来时的场景,反佛就在昨日。 薛晴睡不着,干脆起身下床。 推开窗户见天空月朗星稀,弯月静静的悬挂在夜空之中,没了星星相伴,显得整个夜空萧瑟又清冷。 隔壁屋子黑漆漆的,小师叔成乔现在应该已经快要到檀州了吧! 延天峰? 原来段姨和成乔师出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延天峰,难怪他二人武功如此厉害。 延天峰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呢?会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吗? 延天峰的弟子是不是都像段姨、成乔他们那样武功厉害? 薛晴望着成乔那间黑漆漆的房间想得出神,丝毫未曾注意到屋顶上一闪而过的几个人影。 当然了,以薛晴这种毫无武功根底的人,即便是有心留意也难以发现。毕竟对方身手敏捷,又是有备而来。 屋檐下,窗户边的薛晴默默叹了口气。 房顶上,南风带着两个人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随即取出了迷香。 三人轻轻揭开房顶上的瓦片,然后各自将手中的迷香从房顶上扔进了各个房间,除了薛晴所在的地方。 估摸着迷香片刻之后才会生效,南风坐在屋顶,一边仔仔细细擦着明亮的长剑,一边在心里琢磨着等会儿先安排谁过奈何桥比较合适。 是今晚在驿馆窗户边上看见的那个跟在她旁边有说有笑的老伯好呢,还是那个一直跟在她身边叫‘依依’的? ‘依依’那丫头虽然会武功,但中了迷香,还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公子交代了,得要让她也感同身受。看来,先送哪一个上路这事儿自己还得要认真想想。 屋檐下,薛晴觉得夜凉,关上窗户正欲转身上床,黑暗之中突然被人上前捂住口鼻不让出声。 原来是依依,可是,她这是干什么? 于黑暗之中渐渐看清之后,薛晴才发现不知何时段姨也来了自己屋内。 只是她二人此刻均未出声,也用手势示意自己不要出声。 段姨用手指了指上方屋顶,依依点了点头,薛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屋顶上有人。 镖师常年行走在外,难免会遇到半夜劫货的盗贼,可像如今这般光明正大直接到镖局里面来劫走货物的,倒是极为少见。 况且这对方有备而来,居然还用了最上等的迷烟。 要不是她二人一向警惕,只怕此刻早已中了迷烟。 只是,最近要运送的这些货物都只是寻常之物,并非什么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来人究竟是何来路? 正当段姨和依依二人疑惑之时,屋顶上的人已经起身下来,一间间破门而入,接着又很快从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退了出来。 来人不多,大概只有三四人的样子。 眼看着扑了空,他们的脚步虽轻,眼下正渐渐往着薛晴的房间这边过来了。 段姨看了看依依,依依立马带着薛晴绕到了门后。 段姨手中拿着剑站在屋内正中,就等着看屋外来人是谁。 南风带人连着进了三间屋子,发现里面都空无一人,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想到薛晴就在这里,一时间便也没多想。 总之,不要放走这最关键的一个就好,公子的最终目的,只是要自己杀了她。 死亡的痛苦可不比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相继死去来得轻。 想着马上就要送她下黄泉了,南风干脆揭开面纱,露出脸来,想着千万可不要忘了公子的交代,得要让她死得明明白白才好。 南风以为屋内就薛晴一人,于是乎就放松了警惕。 门一踢开,就见屋子正中站着一女子,此刻一身杀气。 月光透进屋内,这女子并不是她身边的依依,南风立马抽出剑来,三人纷纷拿剑指向屋子正中站着的女子,随即问道:“你是何人?” 一开始,借着朦胧的月光,躲在门后的薛晴还只是觉得那张侧脸有一点点熟悉,等他开口了,薛晴心下慌乱,不可置信地出声喊到:“南风?” 这一声‘南风’刚一出口,三人手中的长剑立马寻声调转了方向,皆是指向薛晴和依依所在。 段姨倒是不怎么清楚分开的那半年时间里薛晴身上发生的事情,只记得找到她之后,她只说了一句‘大仇已报,以后可以平平静静隐姓埋名过日子了。’ 纵使后来段姨私下里也找依依问过,但依依总觉得那段经历于小姐而言,难以启齿,于是选择闭口不谈。 如今见来人是晴儿认识的人,段姨一时间也摸不准这三人今日来此地究竟是为何,于是拿剑指着他们问道:“三位半夜三更正门不走,飞檐走壁来这里是何意?” 南风看着黑暗中渐渐走出的两个身影,确认无误之后,声音冰冷如同满地月色清霜:“取你们性命!” 此话一出,双方便纷纷抽剑开打。 南风目标明确,长剑直指薛晴,却又因那个依依也是个练家子,一时间始终占据不了上风。 段姨则是一人单挑南风带来的其余二人。 好家伙,这三人还都训练有素,并非寻常鼠辈。 眼看着对方人多,又招式狠厉,先前早已撂下狠话是来取自己性命,薛晴担心段姨和依依招架不住,不能在功夫上出力气,便只能动动嘴皮子,用言语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了。同时,尽量大声些,好让隔壁住的镖师们听到这里的动静,去搬救兵过来。 要说安排镖师住在隔壁,这一点实属明智之举。 如果今晚来这里的三人真是冲着劫镖而来,镖师守着货物住在隔壁院子的确不容易被发。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镖师人多,这里的动静肯定会传到隔壁,劫镖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薛晴故意扰乱南风的心绪,大声道:“你这个乱臣贼子,居然还敢出来打家劫舍谋财害命,你难道就不怕我报官,叫官兵来将你抓住吗?” 南风听她这么一喊,差点儿给气笑了。 乱臣贼子,说谁是乱臣贼子呢? 你个狼心狗肺、蛇蝎心肠的狠毒女人! 还说我出来打家劫舍谋财害命? 要报官来抓我? 这女人莫不是当日落水之后,脑子进水太多,傻了吧? 自己刚才说得不明白吗? 我是来杀她的,谁要来劫她的财了? 说得好像谁差她这点小钱一样! 南风秉承着公子的交代,今日定要让她死得明明白白彻彻底底,于是一边招架着依依的攻势,一边分神对薛晴说道:“你这个是非不分、蛇蝎心肠的阴毒女子,我今日是来替天行道,替我家公子来取你性命的。当然了,不止是取你一个人的性命,还有她们,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因为你的缘故今晚丧命于此。” “你家公子?我何时得罪你家公子了?我连你家公子是谁我都不知道!你要再不识相地离开这里,你信不信我要你跟你以前的主子一样,送你一并上西天赎罪去?” 南风听她这么说,一气之下使出全身力气,手中的长剑朝着依依狠狠砍下。 依依以剑相挡,两剑骤然大力相抵,擦出明亮的火花。 依依力气不敌,连连向身后退去,被抵在了身后的墙上退无可退。 南风见此,抽身使剑直刺向薛晴。 段姨见了,一剑扫过将二人击退,然后长剑挑过,最后关头将南风手中的长剑挑离了方向。 段姨挡在薛晴面前,语气凌厉:“说出你背后指使之人,不然,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南风冷笑道:“我家公子她认识。” 段姨回头看向薛晴:“晴儿你认识?” 薛晴赶紧摇头:“我真不认识。” 南风见这女子这般护着薛晴,瞧着这女子的年纪大概是她亲戚之类的,于是玩味道:“怎么,你这么快就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那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 薛晴自认为自己并未做错过什么,于是心里丝毫不慌张:“我有什么不能说的?要你提醒?” 南风笑了笑:“我家公子拜你所赐,家破人亡,从一堂堂世子被贬为庶人圈禁于王府。你且昧着良心说,你认不认识?你要真不认识,我把我脑袋割下来给你!” 段姨听完后,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薛晴:“晴儿,他说的……可是真的?” 这下子换薛晴无话可说了。 第29章 段姨见薛晴迟迟不答,隐隐觉得那半年或许真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大事,于是看向身旁的依依。 依依觉察到了段姨的目光,不敢直视。 见此刻小姐面色为难,于是拿剑指近南风:“你休要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明明是你家主子心术不正,想着谋朝篡位,还连累了我家小姐全府上下这么多条人命,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呢?” 一听依依这么说,薛晴瞬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抬头看向段姨,吞吞吐吐道:“段姨,是……当年父亲商船上的货物被人调包,都是他……都是他们做的。” 南风眼中写满了讽刺:“你这女人怎么信口开河、听风就是雨呢?我们什么时候干过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依依愤愤不平道:“什么时候?你身后这两人不就是最好的证据?派人暗中监视算得上什么见得人的事儿?” 南风气急败坏:“你……” 依依不依不挠:“你敢说没有过?” 南风忍无可忍:“那还不是世子担心她,所以才派人暗中保护她?” 段姨听不太懂,回头问薛晴:“世子是谁?” 薛晴语塞:“我……我……” 南风见她一副不愿提及的样子,干脆替她一吐为快,看看当年那件事儿究竟是谁对不住谁在先:“世子颜朗,八王爷之子,也就是和她拜过堂、成过亲,最后又被她背叛构陷,贬为了庶人的我家公子。这位大姐,你可别被她那张脸给骗了,小心被她害得家破人亡啊!” “你给我住嘴!” 段姨这一声吼的吓得南风身后跟着的两名暗卫都心惊了一下。 “晴儿你亲口告诉我,他刚才说的……是真是假?” 薛晴被段姨这发火的模样给吓呆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好半天才挤出了几个字来:“一半真,一半假。” 段姨摇了摇头:“你……” 薛晴心慌,拽着自己的袖子啜泣道:“我没有冤枉他,我更没有害他,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替父亲报仇,替我们薛府上下无辜枉死的人报仇而已。我没有,我没有害人。是他,是他们害人在先,害我父亲成了替罪羊。” 听了这话,段姨的一颗心非但没有放下,反而是被揪得更紧:“所以,你们……你们真的拜堂成亲了,晴儿?” 一旁的依依隐约觉察到段姨的重心好像是在成亲嫁人这件事上,正准备上前解释,只见小姐已经含泪点头默认了此事。 段姨像是深受打击一般,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连带着她整个人也像是瞬间失去了重心,身形明显晃了晃。 南风见机行事,立马将手中的长剑架在了段姨的肩上:这女人功夫了得,把她除掉了,剩下两个人解决起来可就轻松太多。 依依和薛晴没料到南风会来这么一招,依依立马一手拽过薛晴,将她护在身后,对深受打击的段姨解释道:“段姨,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姐她当时也是……”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有不少人推门跑了进来。 “官爷,你看,就是这群贼人半夜偷偷潜入镖局,想要劫镖。你看,他们还挟持了我们当家的。” 是隔壁镖师一早听到动静之后连忙报官,把官差给引来了。 眼看着得了上风,南风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还给自己留了后手,真是不知此刻这种局面是喜是愁。 来这里的捕快并不多,毕竟整个泸西镇也不大,南风等人被捕快和镖师们团团围住。 刚才见依依着急要解释的样子,段姨于愧疚之中又重新找回了信心,于是在捕快进来的时候,趁身后之人不备,手肘向他袭去,瞬间从他剑下脱身。 这下好了,南风三人被捕快和镖师们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手上的人质也跑了。 活了二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居然栽在了泸西镇这个小水沟,真是……丢脸! 杀人不成,现在还反倒被人给包围,这可真有些叫他挫败。 关键是好像一遇到薛晴这人他就十分倒霉,这女人真是有毒! 南风正准备带着人逃走,却发现自己血脉不知何时竟被人给封住了,运不了功,此刻与常人无异。 思来想去,也只有刚刚自己不注意被那女人偷袭之时才让她才有此可能对自己下手。 南风咬牙切齿指着薛晴和那个叫‘段姨’的说道:“行啊,够狠!别以为能把我抓进去,等着瞧!” 段姨丝毫不理会他,留着捕快与这群人周旋,只顾着认认真真问薛晴:“你告诉段姨,成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这么大的一件事,你要瞒着我吗?是不是要没有今晚这件事,你就打算一辈子瞒着我?” 薛晴闭眼,眼泪从脸上滑落,摇头道:“不是,不是的。我只是怕……怕段姨你要是知道,知道我曾经和陷害自己父亲的人拜堂成亲,会不原谅我,会看不起我,会……会辜负了你一直四处找我的这份心意。我……我要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我……我不会答应嫁给他的,死也不会!段姨,你信我,你相信我!我……我不是明知故犯的。” 看着薛晴此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段姨便想到了薛晴母亲临终前的样子,心疼不已。 大概要真是那样,她也狠不下心来怨她、怪她。 要怨她什么呢? 又能怪她什么呢? 她现在也还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 况且这些她不都说了吗,不是真的。 成亲,或许当时她年纪小,真的只是受人蒙骗。 成亲? 一想到成亲,段姨的神色瞬间又变得十分难堪,随即一把抓起薛晴的手腕探查她的脉息。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此刻她另一只手抖得有多厉害。 好在的的确确什么都没有发生! 段姨不动声色地缓缓放下薛晴的手腕,然后抬手一把将薛晴抱入怀中,一边拍着她的后背尽量让她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一边在她耳边安慰道:“傻孩子,段姨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不相信你了!不哭了,啊,乖,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忘了,啊,都忘了。” 薛晴一边哭着一边点头,抽抽搭搭地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 这边正忙着安慰,那边却又出了状况。 真不怪其中一捕快眼尖,只能说是这泸西镇太小,加上这里几年没来过什么朝廷官员。 一听说上面有人要来,县衙今日一早就拍了两名捕快去驿馆候着。 好巧不巧,眼下来这里的捕快之中正好就有从驿馆回来的其中一名捕快。 上面来人,即便是大人们身边的侍卫,那不得远远的好好瞧一瞧,看看人家究竟是比自己多长了一个鼻子还是多张了一只眼睛? 侍卫捕快是一家,怎么人家就能混到京城贵人身边,而自己只能在这个小小的县衙里面当差,过着一眼既能望得到头的日子。 毕竟泸西镇这么些年以来还真没发生过像今日这般大胆狂徒入户劫掠伤人之事,那捕快本也只是好奇这三个狂徒究竟是怎么个不怕死法,居然这么胆大包天。 结果那捕快一看,真真是傻眼了。 难道……这就是说书人说过的那句‘富贵险中求’? 那看来这富贵自己这辈子是求不来了。 这……都说京城水深,一般人不好混,看来传言不假啊! 虽然泸西镇小是小了点儿,但……好歹是真太平,官场……还没有京城那么黑暗。 小捕快就小捕快吧,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咱这脑袋能安安稳稳地立在脖子上。 事态严重,见对方又那么言之凿凿一脸根本没在怕的样子,小捕快只得将自己认出的那人的身份告诉了他师傅,也就是这县衙的捕头。 果然,一听对方来头不小,杨捕头的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瞬间在心里觉得:看来这泸西镇没有上面官员前来光顾、路过,真的不是什么坏事。那必定得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完了,这帮‘狂徒’自己还真是处置不得。 无法,只得又暗自叫人连忙跑到驿馆去,顺带着也命人去通知县老爷。 撞大运了! 就差要捅破天了。 段姨哪里知道这些,见捕快们迟迟不把人押走,忍不住上前问道:“杨捕头,怎么还不把人带走?” 杨捕头只觉得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压力山大:我现在要赶把他们三个带走,明儿个牛头马面就能来把我给带走了。 但这话吧,现在也不好明说。 杨捕头只得故作深沉地说道:“先不急,不急!” 段姨一听这三人的主子与当年薛府一事牵涉颇深的样子,加上……虽然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晴儿毕竟和他家主子成过亲,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终究对晴儿以后嫁人不利。 于是哪管什么‘急不急’的,你今天就是不急,但现在人家都提着长剑闯进我家里来要杀人,说什么你也得给我关进大牢。 即便是不能来个斩立决,就这乱臣贼子的余党恶名,加上意欲犯杀人重罪,怎么着数罪并罚,你也得要判个秋后问斩才对。 段姨见杨捕头一副真心不着急的模样,又看看这三人手中明晃晃的长剑,以为这杨捕头是怕了。 于是捡起地上的长剑,直指南风,对杨捕头说道:“怕什么?这几个鼠辈你要是制不住,我段七娘亲自替你压入大牢便是。镖局平日里承蒙你照顾,这点儿小忙还是能帮上你的。” 杨捕头此刻是有口难言啊。 谁要你帮忙了,你可别给我越帮越忙啊。 与其想着帮我,倒不如想想等会这上面的人到了,你们要怎么保住小命儿才是。 …… 想着想着,这上面的人可不就陆陆续续来了吗? 第30章 最先到的人是祝将军。 薛晴见到此人时,先是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此人看着很是陌生,断定此前在京城时,自己并未见过此人,也不知道这人和京中权贵们究竟是何关系,所以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 想着南风等会儿定是凶多吉少,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祝将军只听说是颜朗身边的侍卫在泸西镇犯了事儿,本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而来,一路上心里乐呵着:日盼夜盼,倒是真让自己抓住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且看他日回京之后如何在圣上面前狠狠参你一本。 进来之后,祝将军心里的幸灾乐祸就差要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看似不经意地扫了南风一眼,可上去就是一个巴掌狠狠落在了南风的脸上。 南风的嘴角瞬间便溢出了鲜血。 薛晴一开始还吓了一跳,不过慢慢地也明白了过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这祝将军大概并不是八王爷一党,于是也就更加放心了。 祝将军转身回头一看,面上不免诧异。 此间镖局竟是一女子所开,还是这么一个……看着颇为豪爽的大美人。 祝将军立马乐呵呵地上前去拱手道歉。 堂堂一京城禁卫军的统领,如今竟然这般拱手给一女子赔笑,倒真是叫人看得有些意外了。 “管教不严,吓着诸位了,见谅,见谅!” 段姨没好气道:“既是管教不严,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啊!看把我家姑娘吓得,大人说吧,此事要如何解决?” 祝将军闻言有些诧异:这女子看着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怎么就有这么大一个女儿了? 再看向她身后的‘女儿’,看着她那张脸,祝将军总觉得有些熟悉,但偏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之前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于是不免有些好奇地问道:“我瞧着夫人年轻,居然已经有一个这么大的闺女了。听说夫人府上是开镖局的,不知此前可曾去过京城?” 他这么一问,薛晴瞬间又有些害怕了起来,连带着看向祝将军的眼神也有些闪躲:自己明明没见过他才是,他为何突然这么问? 祝将军什么人没见过,自然也是瞧出了这小姑娘眼神中的古怪,便越发觉得自己真的像是在哪里见过她一样,但就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你说怪不怪? 段姨江湖经验老道,低头一笑,说道:“大人说笑了,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开间镖局也就勉强混口饭吃,哪里去过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呢?大人说笑了。” 一旁的南风听了这话,不免嗤笑。 祝将军是真看不惯八王府的人,尤其是这个关头那南风还在这里坏自己好事,恨不得再抽他一巴掌。 于是回过头去,满脸阴沉训斥道:“你笑什么?” 南风是一眼便看出了这祝将军心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于是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洋洋得意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好笑,所以就笑啰!祝将军大人有大量,不会和小人一般见识吧?” 说着说着,南风就看向了祝将军身后的方向,言外之意不用多说祝将军心里也明白。 祝将军只好先咽下了这口恶气,想着眼下就快要到兰城了,虎落平阳且先忍着,等回了京城,有的是时间来慢慢收拾这小子。 就在这时,县老爷也着急忙慌地终于赶了过来。 先是向祝将军问好,随即便提议先把人带到县衙去。 祝将军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不自觉就站在了段姨身前,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一旁的杨捕头看了,心中对祝将军此番行径很是鄙夷。 段姨见薛晴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了下来,想着此事她最好不要出面,于是便让依依留在家里陪着薛晴,自己则是带了两名镖师一同前去县衙。 南风被人压在队伍中间,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见她和依依居然站在原地没有跟上,于是立马大闹:“她们呢?她们两个怎么不去?” 祝将军见一旁女子面有不快,不忍见美人动怒,于是立马呵斥道:“嚷嚷什么嚷嚷?你给我消停点,犯了错的人你还有理了不成?人小姑娘被你吓得不轻,怎么,还嫌你闹得不够大?” 南风算是明白过来了,感情那二人是故意躲着自己呢! 这可不行,人没杀成就算了,但可不能就这么把她给放过了。 就算是被关进大牢,也得要带着她一起。不然这人要是又跑了,自己可怎么给公子交代? 这么大的仇人从自己手底下溜走,要换了自己是公子,可不得气死过去。 不行,决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得要想个办法才是。 眼看着她就要溜了,南风眼下为了不放过她,也只能是破罐破摔了:“她不去,这案子还怎么审?” 祝将军真是恨不得找根针来把南风那张嘴给缝上:“你带人劫镖还有理了?” 南风冷哼一声,反问道:“谁说我是来劫镖的,我就是来找她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今儿个找的人就是她,她得去才行。” 祝将军是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冥顽不灵:这小子这两年来莫不是关在王府里面关傻了不成?看颜朗那瘦弱的样子,怎么这小子还这么生龙活虎的?难不成这两年里王府上下易主了? 这边,南风不依不挠非要薛晴跟着一起去;那边,段姨也不示弱,一口咬定这小子就是图财害命,劫镖不成想要杀人。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就这么在镖局门前吵吵闹闹个不停。 得了,祝将军这次是真没辙,只好叫人去把颜朗给叫来。 行,马上就要到谢元帅的地盘了,你们就使劲给我横啊! 我现在治不了你们是吧?总有回去的那一天,到时候,看我怎么好好整治你们。 简直无法无天了还! …… 薛晴以为大家停在镖局门前只是为了好好掰扯掰扯,没曾想,他……也来了! 其实,这里的动静闹得这么大,颜朗身边一直跟着的暗卫早就传了信回去。 一开始远远瞧着他走来,薛晴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等看到南风脸上那带有深意的笑容,以及后知后觉意识到南风出现在这里定不寻常,于是立马准备进屋躲着他。 却不想那人还真是眼力好,自己站在这么一大群人之中,还是站在后面,仍是被他一眼就看见了。 “站住!你又准备跑哪儿去?” 薛晴不认为这话是他对自己说的,于是又走快了些。 反倒是后面的声音不急不徐道:“怎么?琬儿不记得我了?” 琬儿? 完了,颜朗是真认出自己了。 薛晴顿时僵在了原地。 这次,不仅是颜朗,就连祝将军也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琬儿? 琬儿现在不是在东宫吗? 是恰好同名? 不过,为什么颜朗会认识她? 一个远在京城,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泸西镇,他们……是何时认识的? 琬儿? 对了,此前颜朗的世子妃可不就是叫‘琬儿’吗?那个假的世子妃。 这么一想,祝将军瞬间明白过来为何自己刚才会觉得这姑娘瞧着眼熟了。 他俩刚成亲没多久,有一次颜朗带她进宫见太后,自己那日正好在宫墙上远远瞧了一眼。 难怪啊! 祝将军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煞白。 这……现在他俩遇见了,要是把当年的事情一说开,这……这可就完了。 没等祝将军想出阻止他俩相认的办法来,颜朗已经从祝将军身边经过,走到了那个‘琬儿’的身后。 完了,来不及了。 祝将军一边在心里谋划着自己要不要干脆铤而走险路上找个机会把颜朗杀了算了,免得到时候事情拆穿,自己恐怕都没命活着回到京城。一边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人埋在了地里一样,怎么也动弹不得。 怎么就这么凑巧呢?偏偏在这里叫他俩给遇上了。 要说还是当年太子心软。 要当时听自己的,要么除掉颜朗,要么把这个假的世子妃杀掉以绝后患,哪里还会有现在这样的事情发生? 完了完了,等会儿他俩一旦说到当年之事,可不就纸包不住火,全都知道了吗? 不行,绝对不行! 反观颜朗,则是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淡定,大有一种胜券在握、掌控全局之势。 只怕是除了颜朗身边之人,没人明白颜朗此刻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面对眼前这女子。 颜朗伸出一只手来搁在薛晴的肩上,此举在外人看来是亲昵,是久别重逢的惊喜。 只有薛晴知道,面前这人虽然看着比从前瘦削了不少,但手中的力气可不小,自己的肩膀差点儿被他给捏碎。 “琬儿,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刚才看错了呢!” 说完,颜朗一把上前将她抱住。 这一幕,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看来,是深情,是温馨,是紧紧的拥抱。 在薛晴看来,他这是准备死死抓着自己,要准备和自己算算旧账,鱼死网破了。 薛晴可不想陪着他上演这久别重逢的深情一幕,于是在他耳边低声道了一句‘恶心’。 颜朗不怒反笑,只是加紧了手中的力道,面上温柔的笑着,在她耳边却是说着:“咱俩谁跟谁,彼此彼此。” 就在这时,祝将军突然拔剑向薛晴而来,若不是颜朗和段姨反应够快,只怕那一剑,不止是薛晴,连带着颜朗也跟着要命丧于此。 第31章 段姨一剑拦住祝将军,眼神里带了明显的怒火。 祝将军此时早已没了之前那些个心思,立马变了一副义正言辞的脸色,对着这个‘世子妃’呵斥道:“此女身份可疑,明明是这位夫人的女儿,怎会成了赵太傅之女?这天地之大无所不有,人有相似也不足为奇,世子莫要被此女的长相所蒙蔽。” 颜朗知道祝将军这是着急了,于是大笑几声,手里紧紧抓这薛晴的手腕,双眼看向祝将军,说道:“祝将军你大可以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只是可别误会了琬儿,她可是赵太傅的女儿。现如今赵太傅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好得很,祝将军你刚才所说的话,就不怕传到太子耳中后会被太子误会?” 祝将军实属没想到颜朗会用这话来堵自己的口。 颜朗他是真不知道这个赵琬儿是假的,还是他真的有那么喜欢这个赵琬儿,已经喜欢她喜欢到了可以不顾及当年的仇恨? 反倒是一旁怒气未消的段姨已经瞧出了一些眉目:晴儿现在的样子看着实属反常,分明就像是认识这男子。再说了,刚才这三人的来路也一早就挑明了。即便是祝将军怀疑这世子认错了人,也不用拔剑相向吧?要不是自己及时出手拦着,这世子也正好带着晴儿躲开了他那一剑,可不就要了晴儿的命吗? 想到这里,段姨不由得来回打量起祝将军和他身后被人扣押着的南风。 他们之间好像有问题有分歧,都想要杀晴儿,但一个是自报家门,一个却是想要不清不楚地就对晴儿下手。 难道晴儿此前在京城时的身份对他们而言真的就这么敏感吗? 祝将军气傻了,好不容易又找了一个理由,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一旁的段姨给打断。 “既是真的,我还是派人将她送回……” “这位将军说的不错,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此女并非是公子口中的琬儿,乃是我的女儿晴儿。公子若是不信,大可问在场之人。这镇上的百姓们大可作证。” 说完,段姨走过去将薛晴从颜朗的‘魔爪’之中给解救了出来,连带着看向杨捕头以及在场的其余捕快们:“大家说是不是?” 周围几人以及镖师们齐声说道:“就是。” 祝将军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位夫人和这个‘琬儿’,心想着既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极力想要否认掉这个假身份,倒算是站在了同一阵营。 祝将军想了想,随即看向一旁的县令:“这样,为了让世子相信,咱们就请县令来说说,这位小姑娘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好了。对吧?这地方父母官总该清楚。” 这泸西镇总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县令一听‘世子’,再看这位无论是气势还是派头都特别足的将军,一时分不清他俩究竟是谁该听谁的,再看段七娘正眼神不善的盯着自己,县令想着还是照实说。 “这姑娘是段七娘的女儿,大家都叫她晴姑娘,附近的人都认识她。世……世子殿下或许是真的认错了人吧?” 颜朗不急也不气,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是吗?那请问这姑娘三年前就从小一直住在这个镇上吗?你说实话。” 这……三年前? 县令看了看段七娘,面上有些为难。 段七娘正欲向他使眼色说是,却被颜朗一句话给打断:“我问你话,你看她做什么?” 岂止是县令,这下子祝将军心里也紧张了:三年前?三年前这会儿她在哪儿?三年前这会儿江州的事情刚发生不久,这姑娘应该是在去京城的路上。怎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县令吞吞吐吐道:“这……下官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这间镖局确实开了有三年。下官以为,这姑娘三年前该是在这里的吧。” 颜朗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地挂着笑意,看向祝将军:“以为?应该?也对,三年的时间的的确确是久了一点。三年未见的人,兴许是我认错了,祝将军你说呢?” 祝将军真是看不透颜朗这小子心里现在又是打的什么算盘,只想着既然你松口了,那事情就好办了,于是尴尬一笑,说了一声‘是’。 于是乎,颜朗还真就突然来了个‘翻脸不认人’,转身对薛晴和段姨致歉:“抱歉,在下刚才见姑娘与亡妻长得十分相似,一时唐突认错了人,还请二人勿怪。” 亡妻? 段姨被这两个字刺激了一下,微微飞过一记眼刃给他:死小子,没找你算账,你到还先出口咒人?你小子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鬼主意,看你和晴儿仇深似海到都派人来暗杀我们了,此时居然还肯放手? 段姨看向南风,指着他说道:“也好,那他既是你的人,你总该有个交代吧?” 南风想不明白为何公子突然改了口,于是着急道:“公子,你怎么……” 颜朗看了南风一眼,南风立刻闭嘴,随即颜朗转身对段姨客客气气道:“在下管教不严,既是如此,就把他留在这里任凭夫人处置。若是夫人大人不计小人过留他一命,在下明日一早再来把他带走。是死是活,全凭夫人做主。也请在场之人为我做个见证。” 祝将军一听颜朗这话,心想:这好啊!正如我意!哼,你小子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 南风更觉得奇怪了:难道是自己办事不利,已经成了公子的一颗弃子了吗? 也是,杀人不成,反倒还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留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给公子,公子这么做也对。 段姨则是纳闷儿了:这小子长得有鼻子有眼的,说话做事又这么滴水不漏,难怪此前晴儿着了他的道儿。不过,他现在把人交给自己处理又是什么意思?壮士断腕? 这小子一副叫人看不透的行事作风,自己还是先防着他点儿,指不定他这是要留个祸害在这里。 左右不过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且看你在背后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祝将军巴不得把人留在这里,等会儿他才好动手。于是主动上前替颜朗与县令交涉,然后把县衙的人给请走了。 黑白颠倒,一切终于安静了。 闹了这么一半夜,镖师们明日还要运镖,也就纷纷回了隔壁休息。 南风三人被依依用麻绳五花大绑地捆在了院子里的大树下背靠大树围了一圈,段姨让依依和薛晴先进去休息,然后自己一个人来慢慢审审这小子,顺便想从这小子口中了解一下薛晴此前在京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个什么世子的都不要你们三个了,呵,说说吧,是想见明天的太阳还是下去喝一碗孟婆汤?” 南风闭眼,把头转向别处,不说话。 段姨也不急,于是换了个话题,说道:“行,咱们就这么耗着,反正我刚才是看出来了,那个祝将军还是什么的,好像和那个世子不怎么对付啊。你们要是不在他身边,那个世子后面是死是活还说不定呢?哎,你说,会不会你家公子反而走在你们三个前面呢?我看……有可能!” 南风冷笑道:“你以为世子身边就只有我们三个人?可笑!” 段姨不理会南风的嘲讽,只是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被你家公子给抛弃,深受打击,不会说话了呢?小子我问你,你家公子当初是用的什么手段骗我家晴儿和他成亲的?” 南风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受不了这等侮辱,于是愤慨道:“什么手段?骗?大姐,我看你武功不错,这脑子好像不行啊!你家晴儿?里面那个?那是你女儿吗?” 段姨瞬间变了脸色,随即又镇定了三分:“你怎么知道?” 南风冷哼一声,不屑道:“你要非说骗的话,大姐,那你可就说错了。不是我家公子骗她,而是她骗了我家公子。原本该与我家公子成亲的是赵太傅的女儿赵琬儿,谁知道阴差阳错新娘子后来变成了她。” 是了,刚才他家公子确实口中喊的是什么‘琬儿’,而非是‘晴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南风没好气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就连我家公子都不是十分清楚这其中的原委。毕竟,回门那日他们的的确确去的是赵府,赵太傅与赵夫人也是一口一个‘琬儿’的叫她,具体怎么回事,大姐怕是只有去问问你的乖女儿了。” 段姨想到刚才薛晴哭得戚戚然,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于是摇头:“不对。晴儿从不会对我撒谎,一定是在这其中受了委屈才对。” 一想到这里,段姨立马起身,随手拿着一根棍子指向南风:“你们知道她的身份并不是原本的新娘,晴儿又说我家老爷当年出事与你们有关,这其中,一定是晴儿当时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才逃走的,对不对?我家老爷当年出事是不是与你们有关?” 南风气到语塞:“要真是与我们公子有关,那正好,反正你们把我们绑在树下,要是真,立马一道雷下来劈死我得了。” 段姨见他说得这么一本正经、信誓旦旦的样子,只好拆穿道:“这两日根本就不会有雨,你小子别拿这种事情蒙我。” 第32章 南风是真没辙了,这一晚上自己的嘴巴都快说破了,怎么说来说去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大姐,你要我怎么解释你才相信?我们世子在京城,离江州那么远,他怎么去害人?你倒是说说,他凭什么要害一个与他素昧平生的商人?”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谁又知道这里面究竟有没有牵扯上什么利害关系呢? “不对,晴儿刚才说了,就是你们做的,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晴儿不会这么说的。况且晴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没理由、更不可能会骗我。你小子究竟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没说?” 南风是真对她那份深信不疑给彻彻底底折服了过去。 “大姐,我就这么跟你解释吧,农夫与蛇,知道吧?我家公子就是那个善良的农夫,也就是刚才那个……那个叫依依说的那样,成亲当晚有人要来劫持新娘,公子……公子担心新娘子日后身边会有危险,所以就派了两个人暗中保护她。也是因为这样,才偶然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并不是真正该嫁入王府的赵琬儿。后来……” “后来什么?” 后来我家公子开始渐渐注意她,然后喜欢她。 不行,这可不能说出去,被外人知道了,多丢公子的脸啊!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她身世可怜,加上我家王爷与当时江州太守冯大人又是旧识,本就不相信冯大人会做出那等罪事,于是王爷交代公子暗中查探的时候,公子也就顺带着查了查薛府的事情,发现确实是有暗中黑手。本是准备暗中继续进行,想着还她家人一个清白,也顺带还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真的?” “真的!不过吧,这蛇终究是蛇,冷心冷肠的捂都捂不热,反口就狠狠咬了那农夫,恩将仇报。我倒是好奇了,她又是从何处来的子虚乌有的证据,这么一口咬定是我们王府要害你们呢?犯得着吗我们?还栽赃我们王府谋反?这种株连九族的罪名亏她能想到啊,属实够狠!我要杀她,她不冤!” 段姨还想开口,突然一支冷箭自夜空中从她背后射来,南风眼力好,大喊道:“小心!” 饶是反应灵敏也来不及,段姨躲闪之际箭头从她右胳膊擦过,然后直直射到了南风的左肩。 南风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生平头一次离开京城,就在泸西镇这么个弹丸之地,自己生平第一次出师不利也就算了,居然现在还要遭人暗杀,这还真是叫人无名火大。 泸西镇这个地方还真是邪性,克自己吧? 转头看其余两个兄弟,都好好地。 再一看,好家伙,对方来头不小啊!这足足是有十好几人了吧? 眼看着屋里已经起了动静,看来对方不是冲着自己而来,而是薛晴? 南风暗暗猜测会不会是公子见自己办事不利,于是又派了一拨儿人来。 于是也就以为刚才那箭不是朝着自己而来,便靠在树上悠闲的看着面前这些人打得是热火朝天。 可渐渐的,这段七娘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这几人,便有人朝着南风他们这边来了。 来人手里拿着刀,南风还乐呵呵地对他说道:“兄弟,公子派你们来的吧?影队的还是绝队的?你……” 南风以为来人是要给他解开身上的绳子的,可来人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晃晃的大刀毫不迟疑地就朝着自己身上砍来,这架势……看着可不像是公子派来的人? 南风心中无限悲凉:想不到自己今日竟然就要命丧于此,看来这小地方还真是克我! 要不是住在隔壁院子的镖师听到动静赶来,南风他们三人今晚可就真的是要命丧于此了。 虽然但是,种种原因,南风还是对这些镖师大哥、大伯们认认真真、诚诚恳恳地说了句‘多谢’。 因为此前段七娘封了他的气脉,虽然眼下无法像之前一样运功,但至少也还是个大老爷们,竭力自保不成问题。 依依带着薛晴从屋里杀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受了伤。 看样子,这些人不像是冲着自己来的,反倒像是冲着这间镖局而来,却又不是公子派来的人,那会是谁? 南风隔着一段不长不远的距离对着段七娘喊道:“大姐,你这是平日里得罪谁了?下这么大的血本,这群杀手可比我们这三个人厉害不少啊!” 段七娘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喘着气回头来白了他一眼:“不是你的同伙?” 南风大喊冤枉:“别别别!我家公子我了解,公子行事坦坦荡荡,即便是我办事不利,那绝对是当场没命,而不会是事过之后再大费周折地派人来取我性命。况且,他们真要是我同伙,定然是来救我,怎会对我也下杀手呢?这位大哥可以作证啊!刚要不是他救了我一命,我现在早就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段七娘这下是彻底摸不清来人的路数了:单凭武功路数,普普通通,看不出是何门何派。要说自己开镖局得罪的人,好像并没有严重到对方要血洗自己整间镖局。 来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一来就来这么十好几人,这架势可是冲着灭门而来啊。 南风瞧着段七娘也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不禁抬头看了看这弹丸之地上方的天空。 眼看着天不久就要亮了,难道自己真的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吗? 来者不善,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将薛晴和依依二人团团围住。 段姨、南风三人以及镖师们则被隔绝在外。 数十余名杀手互相看向彼此,随即点头,像是达成了共识,随即纷纷向被他们团团围住的两个姑娘举刀相向。 这架势,反倒是把南风这个前辈给吓了一跳:他们是冲着她二人来的? 不是冲着镖局,而是冲着她二人,除了公子,南风实在是想不出谁还会恨她二人恨到如此地步。 又或者会不会是自己猜错了? 不是她二人,而是……她,是冲着……冲着薛晴来的! 那么,这样一来的话,这背后之人不一定会是薛晴的仇人,而是……是……当年在背后指使之人! 是了,公子前脚才到了这泸西镇,这批杀手立马就跟来了。 这说明……说明背后之人要么是一直就在这泸西镇,要么则是……一直在暗中窥伺着公子的一举一动! 难怪刚才还想要杀了自己灭口,只怕是现在公子那边也有危险! 南风本就是来杀薛晴的,此刻哪里还管她两人的死活。只一心担心着驿馆那里的安全,于是立马转身带着两人准备趁机开溜,往驿馆奔去。 结果还没跑出院子,捕快就来了。 杨捕头自问当差这十余年来,就没碰见过今晚这么……这么连着同一人来报两次相同的案,来的还都是同一个地方的稀奇事! “站住!” 南风着急:“哟呵,这次可不是我。呐,后面的,人可不少,不好对付啊!” 南风正准备离开,却被杨捕头带人给拦住了:“案发现场所有人不得离开,你……前案未结,此案也有嫌疑,你不能离开。” 南风管他呢,眼下公子安全最重要,这万一要是驿馆也出了事,谁能说得准祝将军会不会趁机对公子下黑手? 南风伸手去推杨捕头,结果杨捕头一个反手就把南风给扣住。 此地!绝对克我! 南风活了二十多年,除了当年王府出事的那段时间,他敢肯定,今日绝对是他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日! 杨捕头见院中刀光剑影,正厮杀得厉害,于是立马叫人上去帮忙。 那群杀手见捕快来了,非但不赶紧逃走,反而倒是无法无天到连官差都不怕了,见一个伤一个。 南风彻底傻眼了:原本自己已经够横了,这群杀手还真是杀红了眼,连官差都敢伤。 他们究竟是何来头? 他们背后势力究竟是有多厉害? 圣上要处决一个人,即便是冤枉,那也是要有个昭告天下的由头。 难不成这背后之人的势力还能大过当今圣上不成? 杨捕头瞧见镖局的人大多受了伤,就连这段七娘好像也快撑不住了,于是一把将南风推到一旁,警告了一句:“给我呆着,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南风是真不把他的话给放在心上:我不仅跑得了和尚,小爷我还就跑得了庙。呆着,呆在这里送死吗? 南风一招手,就带着另外两人抄近路匆匆往驿馆跑去。 …… 噔噔噔跑上楼去,一推门,见公子正安然无恙的静静地坐在屋内喝茶。 还好还好,公子没事。 不过,这天还没亮,公子这穿戴整齐地坐在这里喝茶是什么情况? 南风这一晚上又是解释这解释那,又是被祝将军扇耳光,还跑了这么一大段路,其实也渴了。 南风喘了一会儿才开口:“公……公子,不……不对劲儿,好像除了我们,还有人想要杀她。现在已经在……在镖局打得个昏天黑地了,对方就连官差都……都不放在眼里。” 颜朗淡定的喝完一杯茶,然后又递了一杯给南风,南风接过一口喝下:“公子……公子不好奇对方是谁吗?” 颜朗面上波澜不惊:“我知道他是谁目前还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得要让祝将军‘知道’才行。” 第33章 南风不明白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突然想起自己刚进来上楼时好像没怎么看见守夜的士兵,此刻也觉得周围似乎有些太过安静了。 “公子,我刚上来的时候,好像没看见负责守夜的士兵,这……” 颜朗起身:“祝将军已经带人去了,走,咱们也去瞧瞧!戏台子我都给他搭好了,去看看这出戏他要如何唱下去!” 戏台子? 唱戏? 公子说的是谁啊? 南风跟在颜朗身后再次往镖局方向走去。 …… 此前南风和那群杀手稍微交过一下手,知道对方虽武力一般,但极为团结。也明白对方人多,即便是有那五六个捕快赶来,要想从这群杀手手中救人也不是一件易事。 不过,南风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群杀手能跑的已经跑了,没跑掉的居然咬毒自尽,就为了不让背后指使之人被发现。 二人还未进去之时就看见了院内祝将军的背影,他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院中盯着这满院子受伤的镖师和捕快。 颜朗先是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才迈步走了进去。 南风紧随其后。 “南风刚急忙跑回驿馆,说是这里有杀手,我见祝将军不在,于是就过来看看。没想到……” 颜朗紧接着便表现出一脸震惊:“只说是对方人多,倒不想对方如此厉害,伤了这么多人,就连官差都敢下手,看来这群杀手来头不小啊!你说是吧,祝将军?” 祝将军看着颜朗此刻那别有深意的眼神,隐约间觉得自己好像是中计了:要单凭这些镖师和捕快,他们怎么着也该是能轻轻松松就取了那丫头的性命,怎么会…… 一定是还有别的原因,不然,他们不会迫不得已咬毒自尽。 只是,另外几个人现在究竟是死是活? 可千万别落在什么别的人手里才好! 祝将军大笑一声:“世子你这话说的,一看这群杀手就不是寻常的杀手,既是能出手伤了这么多人,却未能杀人,甚至于还咬毒自尽了,只怕……这背后……还有比这群杀手更厉害的高人在暗中保护吧?” 显然,此时祝将军已经察觉到了这次刺杀不成功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颜朗轻笑,扫视了一下院子里的人:“依着祝将军之见,觉得这背后高人是谁?可有发现了什么线索?” 祝将军眼神微动:“世子可是有发现什么?” 颜朗笑道:“祝将军说笑了,我也是初到此地,比不上祝将军你见多识广。不过就是……好奇,随口一问罢了。这到底是谁人,就连祝将军也无法一窥究竟?” 祝将军哑口。 怀疑是颜朗,却又找不出证据来。 接着,颜朗便自然而然地朝着那群受伤的镖师方向走去。 微微一瞥,倒也算她命大,伤得不重。 依依一见颜朗朝这里而来,立马警惕地准备从地上站起来。奈何腹部伤口较深,一时间站不起来,只得坐在石阶上怒目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敌意和防备。 颜朗不理会,视而不见。 薛晴在一晚上经历了两次被人刺杀之后,尤其还是‘同一个人’,惊吓、慌乱早已将理智淹没。 不等颜朗有所动作,她便一手按着受伤流血的胳膊,站起来怒气冲冲道:“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人来取我性命,怎么,是生怕我的存在会威胁到你的性命吗?” 颜朗回头看了自己身后一眼,故作诧异道:“姑娘都说了与在下素昧平生,何来此话?什么叫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人来取你性命?” 说完,颜朗还不忘趁机虚情假意问候一句:“姑娘身上的伤没事吧?” 薛晴忍不住想要撕开面前这人一副叫她恶心的伪善面具,一如当年,还以为他不过只是个面冷无情的世子,哪知他竟是个腹黑不忠的叛臣。 薛晴上前一步,气势逼人道:“你还装?你不累吗?这三年里你一定是恨透了我,恨我当年揭发王府的阴谋,所以才会在一见到我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派他、还有这群杀手来除掉我。我有说错你吗?” 颜朗做出一副不明了的样子:“我为何要恨你,你之前不都说了不认识我吗?况且你们不是说他是来谋财害命、劫镖的吗?这三年间,王府的日子虽不比从前,但想来应该还不至于沦落到了要落草为寇,靠打家劫舍来维持生活吧?” 颜朗这副表情简直是欠揍,薛晴心想:好啊,装是吧?我偏就要撕下你虚伪的面具。反正你都两次三番想要杀我了,大不了今天咱们鱼死网破,也好过连累了自己身边无辜的亲人。 薛晴看向颜朗身后如坠云雾里的南风,随即走到他跟前:“你不认识我吗?” 这……这要怎么回答? 南风懵了,立马看向颜朗,却见他家公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二人,眼里也没给自己指个答案出来。 前面是他们二人,身后是祝将军,这……我到底是该认识她还是该不认识她啊? 不止是南风,此刻,就连他身后不远处的祝将军心中也渐渐紧张起来:一开始你们故意装作不认识,还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劫镖’的理由来掩盖事实。好,我故意装作什么内情都不知道,顺带着我也好暗中除掉她这个隐患。可你们现在又是在这里唱哪一出?一会儿认识一会儿不认识的,是不是还嫌我烦心事不够多?除了要想着等到了兰城要如何与谢元帅不动声色的周旋,眼下还要想办法解决掉她这个麻烦。 既然你们装作不认识,那好,我也就能悄悄把她各解决掉。 可你们现在是怎么回事?逗大家玩儿呢? 你俩现在要是相认了,等到了兰城,谢元帅一问起当年的事,我可就完了。 况且也不知道从这里跑掉的哪几人现在是死是活,是平平安安地回去了,还是落入了谁人手中。 祝将军在一旁急得就差想要当场亲自动手送他们共赴黄泉了。 怎奈何这里毕竟还有其他人在,若是事情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传到谢元帅亦或是太后耳边,自己大概也要准备就此亡命天涯、隐姓埋名了。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吗?认识我亦或是不认识我这个问题真的叫你很难回答吗?” 南风被薛晴逼问得渐渐没了一开始来这里刺杀她时的那股子自信,周遭的人也渐渐觉察出了不对劲。 见周围的人开始小声议论,颜朗觉得今晚这把火的火候到了,于是上前走到薛晴和南风的旁边,先是看了南风一眼,随即看向薛晴:“一开始你不肯承认,好,我依着你。你说你不是那就不是。如今你肯承认了,我本该是欣慰,但……琬儿你竟然诬陷于我,实在是叫我心中失落难受。” “哎,这……”祝将军可不想他俩这么情深意长地在这里相认,正准备上前说话,却被一旁颤颤巍巍负伤而来的段姨给打断。 “你小子还要不要脸了?你说我们诬陷你,你敢说一开始他……他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 段姨的话只说了一半不到就被颜朗给打断:“此间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多谢这位夫人这三年来对我夫人的照顾,我现在有些话想和琬儿说,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不方便!” 段姨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 反观薛晴,俨然一副你我无话可说的样子。 余光注意到了祝将军此时已经急得额间冒汗,颜朗一手放在薛晴肩上,暗中用力,然后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叫她避无可避只得倾听。 只不过大家想不通的是,为何只是短短一句话,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就骤然出现了转变。 于是乎,知道些许内情的人都十分好奇那句话究竟说了些什么。 那些并不知道内情的人,只能天马行空,无中生有出各种可能。 好半天,薛晴才双眼空空的看向地面点了点头。 颜朗心中仍是带着嫌弃,但面上却丝毫未将他对她的这份厌恶所表现出来,只是轻轻地把手从她肩上拿开,在别人看不到的长袖深处狠狠捻了捻手指。 一切是那么的不动声色,叫旁人看不出分毫。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一旁去,祝将军见他二人突然这么风平浪静地在一旁商量着事儿,别提他心里此刻有多忐忑了。 看来,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左右不过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该要好好审视审视接下来这段路究竟该怎么把他们给送走了。 薛晴见走在前面的颜朗骤然停下了脚步,于是也立即站在了原地。 颜朗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朝着这里好奇的众人,黎明前的暗光叫人看不出此刻他的脸上是否藏有别的情绪。 薛晴好奇,正准备开口,却听颜朗语气冰冷道:“南风他们确实是我派来的,但后面这群杀手不是我的人,至于背后究竟是受何人致使,你应该心知肚明。” 薛晴纳闷:“我怎么知道?” 颜朗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似是在辨别她口中所说的是真是假。 第34章 但很快,颜朗便收回了他探究的目光:“当年之事难道没有人在你背后‘暗中相助’?狡兔死,走狗烹。” 颜朗的怀疑不过只是一瞬间,更多的还是在心中认定她是在嘴硬不承认。 薛晴听出来他这是在骂自己,咬牙切齿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至少我没冤枉你。” 颜朗冷笑:“自作聪明!要当年的栽赃陷害是真,你以为我还能活到今日?” 薛晴辩驳:“除了你活着,现在还有谁活着?” 颜朗没想到三年不见,她居然能一句话就叫自己给气出内伤来,忍了忍,还是决定先不与她争辩,毕竟现在她对自己而言还有别的用处。 颜朗忍着内心深处想要掐死她的强烈愿望说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自己仔细想想那群杀手是不是明显冲着你来的。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止是你,连你身边的人也会因此受牵连。看来为了不让我找到你,这背后之人着实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从薛晴此刻面上的表情来看,颜朗知道眼前的这个鱼饵不久便可以为他所用了。 一想到父王母亲皆是因为薛晴和她背后之人所害,颜朗就暗暗下定了决心决不能放过背后之人。 左右不过都是用她作饵,这一次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让我跟你过来究竟是要说什么?” 颜朗看见了薛晴脸上的不耐烦,随即看了看此间镖局:“你既然刚才点头答应了,就说明你也不愿意看着这群人因你而死。” 薛晴眼神不快: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 颜朗既是想用手中的线稳稳地把水面下的大鱼给钓起来,哪里会管钩上的鱼饵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在这里一日,他们就一日难安,那群杀手迟早还会再来。” 薛晴倒觉得颜朗说的没错:“你走了,他们不就不来了?” 颜朗嘲讽她道:“天真。你我既已见了面,你觉得他们还会放过你?” 薛晴自己也拿不准这群杀手究竟是谁派来的。 要照着颜朗说的那样,他们是当年暗中帮助自己的人派来的,那会是赵太傅吗? 赵太傅为人和善,赵夫人看着也很善良,应该不会是他们。 可除了他们,还会有谁呢? 太子吗? 不可能。 当初自己并未受他任何恩惠,更谈不上他会好心到暗中帮助自己,只不过是多少看在赵太傅的面上,于赵太傅身边派出打探的人行了方便而已。 这一点,应该不至于会让太子不远千里地派人来追杀自己吧? 况且王府已然没落,对太子构不成任何威胁,又何苦在三年之后派人来除掉自己呢? 颜朗见薛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暗暗觉得她一定是在心里藏了什么怀疑的对象。 为了引她说出她心里怀疑的那个人,颜朗只得暂退一步,先将鱼饵看紧一些,免得神不知鬼不觉就被鱼给不动声色吃掉。不然到时候,鱼没钓上来,反倒还浪费这大好的鱼饵。 颜朗刻意将薛晴眉目间浮现出来的担忧夸大三分:“你也看到了,这件事就连这镇上的捕快也无能为力。不过,要想以后都相安无事,就得要斩草除根,把这背后之人一举拿下才行。” 薛晴虽然痛恨颜朗此人狼子野心,但不可否认他说的确实在理。 来了泸西镇这两三年,镖局一直都还算平静,只是这一晚就接连发生了两起刺杀,又都是因自己而起,实在是有些牵连拖累了大家,尤其是对自己这么好的段姨。 薛晴不得不厚下脸皮来问他:“你……你有办法?” 颜朗心想:很好,这条小鱼看样子要上钩了。 有了这条小鱼上钩作饵,底下的大鱼才会渐渐浮出水面,然后借由这鱼饵给钓上岸来。 颜朗故作一脸嫌弃却又无奈地样子,语气里充满了不乐意:“要不是为了证明当年王府的事情是受……遭了某个小人的构陷,我是一定会见死不救的。” 薛晴是真看不惯他这一副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有错、有大错的高傲模样,于是也话里话外都充满了挑衅:“要不是为了让你和背后之人来个当面对质,叫你死得明明白白、心服口服,顺便不连累上其他无辜的人,你放心,我绝不会向你开口的。” 颜朗不怀好意笑道:“好啊,你放心,最后一定是你死的明明白白、心服口服。眼下祝将军要护送我去兰城,既然你已经表明了你的身份,你便随我们一道前往。先暂时转移背后之人的注意,至少这样一来这里就平安了。要如何把这背后之人给引出来,容后再说。” 祝将军见颜朗转头看向了自己,而那‘世子妃’此刻脸上却是一副纠结不定的表情,一时间很难猜出他俩究竟是在哪里‘密谋’着些什么。 为了不让这条上钩的小鱼发现了她‘鱼饵’的身份,颜朗以退为进:“时间不多,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是那群人再来的话,你这一院子的伤残,可不一定还能像这次这么幸运,只是受伤这么简单了。” 他这话明面儿上说得是轻飘飘的,可眼下在薛晴看来,无不是在‘提醒’她自己真的被盯上了。 薛晴回头看了看大家,心里无不愧疚,最终只得点头。 虽然颜朗和自己之间隔着这么深的仇恨,但有祝将军在,想来应该不会对自己堂而皇之地下手。 况且,颜朗和南风不是一直自诩他们正大光明吗?应该不会来阴的。 可这背后之人就不一定了。 如今身前身后同时面对着两个敌人,颜朗在明,但自己要是表明身份的话,有祝将军在,以颜朗如今的身份地位,应该不敢对自己下手,况且自己明面上算是赵太傅府上的人。另一人在暗,随时可能再次卷土重来要致自己于死地,但自己却连一个可以怀疑的对象都找不出来。 罢了,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便就此赌一把。 左右不过都是自己有性命之忧,留在这里,反而还会连累了段姨他们。 承认这个假身份,然后跟在颜朗身边,反倒如他刚才所言,能把危险从这里转移,移到……移到颜朗身边。 反正他之前那么想要杀了自己,那干脆把自己身上的这份危险抛给他,连累他好了。 祝将军此刻正在心里谋划着要如何处理了这件事,最好是能合情合理地斩草除根,想得出神,没注意到他二人已经走到了一旁去。 段姨和依依听了他二人口中说的话,立马反对。 薛晴知道她们是在担心自己,可同样的,自己也担心她们啊。 她们会武,即便是再遇上那些人,自保不成问题。可自己不会,非但不会,还要拖累她们。 想当年要不是刚好遇上成乔找来,河水冰凉,自己和依依真的险些就沉到河底上不来了。 从小,段姨就很是疼爱自己。 如今父亲不在了,薛府也散了、败了,段姨自是该不用再为自己操心了才对。 虽无法回报她多年来对自己的疼爱,但至少也不该再拖累了她才对。 这边,祝将军正想得入神,那边,薛晴已经说服了她们一半。 天亮了,很快,天边出现了第一缕晨光,黑夜终究是过去了。 小镇上响起了公鸡打鸣的声音,院子外面也渐渐出现了取水、劈柴的动静。 纵使昨夜此地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危险大事,天一亮,生活不还是要恢复它原本的样子吗? 说来说去说到最后,别无他法,段姨最终只得答应了。 颜朗走到祝将军跟前:“误会一场,可能要稍微晚一点才能动身出发了。” 祝将军回过神来,见院子里的镖师们已经散去,捕快们则是站在一旁看着自己,那位夫人则是和另外两个小姑娘搀扶着往后院而去。 完了吗? 怎么都散了? 颜朗瞧出了祝将军眼中的疑惑,于是看了一眼身旁的杨捕头,对祝将军说道:“事情说来话长,不过刚才琬儿已经当着这位杨捕头的面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我担心把琬儿一个人留在这里会有危险。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是我夫人,我想带她一同上路前往兰城,等到兰城的事情解决了,再带她一同回京城,到时候是随我一同回王府还是送她回赵太傅那里,一切全看她自己。祝将军不会介意眼下我带她一路吧?” 闻言,因为手心出汗,祝将军手中的剑险些没拿稳。 祝将军定定的看着颜朗:他现在面上神色正常,应该是……应该是他俩还没说到那些。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己要再和稀泥不承认那姑娘就是‘琬儿’,反而是显得可疑。 可这么一来,事情还真的是棘手。 ‘琬儿’骤然出现,如今还有泸西镇的官差眼见为证,他日传到圣上和太后口中,必定会要召见这个‘琬儿’,问她当年之事。 到时候……到时候太子殿下要该怎么办? 不对,她并不知道当年的一切都是太子殿下在暗中筹划已久,只当是从‘赵太傅’那里得知的消息,是圣上要处置王府。 反正兰城之事尚未解决,没这么快会回京城去的。 再说了,如今人既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虽然动手有些不便,但好歹自己看着,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眼下,最多明日下午就能到兰城,还是要先赶紧想办法不让他倆同时见到谢元帅才行。 第35章 颜朗见祝将军朝着自己这里看得出神,半天不回答,于是又问了一句:“祝将军?” 祝将军回过神来,似恍然大悟一般,面上故作尴尬道:“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好参和进来,世子自己看着办吧!” 祝将军一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南风此前被封的气脉如今已恢复了过来,刚从外面上完药进来就见祝将军带着人离开,于是上前好奇问道:“祝将军带人离开了,公子您不走吗?” 颜朗若有所思道:“走,怎么不走呢?南风,你留在这里等她,等会儿带她来驿馆和我们一同出发。” 她? “公子说的是薛晴?” 颜朗看了南风一眼,不带任何情绪,眼中透着寒冷:“记住等会儿带‘世子妃’过来。” 随即颜朗也带人离开了这里,留南风一人在原地错愕:世子妃?公子这两年来都不让我们再称他‘世子’,怎么还叫她‘世子妃’? 南风一时间想不明白,虽是心底里不大情愿等这个人,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克自己的地方,心情倒顿时觉得还不算太差,于是就乖乖在一旁等着。 驿馆门前,见着南风和薛晴从石桥对面走来,颜朗骤然间觉得有些惊讶:她一个人? 再看他二人身后,的确未有他人相随。 她身边那个会武功的‘依依’没跟来吗? 石桥本就不长,颜朗思索间二人已经走到了他跟前来。 祝将军不动声色地对着身边的人做了个小小的手势,随即上前道:“既然世子妃来了,那我们就出发吧!南境天热,早点儿出发凉快些。” 薛晴看了看四周,这里只有一辆马车,也没有多余的马匹,见颜朗自顾自上了马车,于是只好跟上。 祝将军骑马走在前面,南风骑马带着两人走在一旁,马车后面则是祝将军从京城带来的随行护卫。 小镇里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青石板上留下了一道道车轱辘碾过的印子,看这方向,是出城往西而去。 两个对彼此恨之入骨的人如今同坐一辆马车,车上的氛围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无声之中弥漫着一种恨不得找到机会就掐死对方的淡淡硝烟。 颜朗手中拿了一本不知道是什么书在看,薛晴虽然坐在侧面百无聊奈地偶尔看一眼车外的景象,却是时刻注意着颜朗的举动,心想着这马车颠簸,光线也不怎么好,他倒是装得好样子,看书。 颜朗自是注意到了她此刻心里大概是在腹诽自己,不过一想到鱼饵在自己手中,马上就能用她引出背后之人,倒也大人不计小人过,任她在那里自娱自乐,左右她也没多少好光景了。 二人就这么心思各异地坐在马车上。 出城后不久,四周就不再似此前在镇上那般嘈杂喧嚣,此刻却是十分的安静。 南境多山,山似竹笋拔地而起,一座座大山就好似排兵布阵一样左右相邻层层叠翠,叫人一眼望不到头。 从泸西镇前往兰城本可以不走这一条路,但因为此番形势危急,加上昨晚发生的事情,祝将军明面上说是为了安全起见,所以选了这条山路。 圣上因着太后所急,一早给祝将军下了命令,一定要尽早赶到兰城,确保长公主的平安。 眼下,祝将军便借机选了这条山路而行,明显是阳奉阴违。 这山高路远的,要是突然出现个什么人,也是很正常的。 加上大家连日赶路,要真的有什么情况,也合乎情理。 连绵不断的大山脚下,南风抬头看了一眼这近乎可以说是遮天蔽日的山林,走了有一会儿了,未曾见过飞鸟,就连这山上也是出奇的安静。 南风担心这里有什么古怪,于是策马走近了马车,问道:“公子可要饮水?南境天气热,日头大,走了这么久,公子渴了吧?” 颜朗听出了南风的话外音,顿了一会儿,看了薛晴一眼,随即说道:“不用。路途遥远,还是先省着点儿。” 南风得令,和另外两人看了看彼此,随即继续骑马赶路。 薛晴听他们刚才这么一说,倒是觉得还真有点而口渴。 再往车里四处一看,这车上还真是没有水囊。 薛晴转过身去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只好从身旁自己带来的包袱里翻出一个果子来解渴。 要搁在以前,薛晴大抵会觉得不好意思,可现在反倒是觉得没什么。 车里安静,安静得就剩下她吃果子的声音,像是故意吃得这么大声一样,以示炫耀,顺带看一看他究竟看书看得有多认真。 薛晴倒是真的对颜朗此人的定力十分的不了解,她一个果子都吃完了,人家都不带抬眼朝她这里看一下。 薛晴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多少有些无聊幼稚,于是也就干脆不再和他暗中较劲,侧身掀开背后的帘子,然后将手中的果核放在指尖,随即瞄准路边弹了出去。 心想着是将身边这个可恶的人狠狠地给弹进了那个小水坑,郁闷的心情顿时有了一丝丝的明媚。 …… 只不过,薛晴没想到的是已经过了正午,他们走了这么久都不带停下来休息片刻的。 莫要说是人累了、饿了、渴了,就是这马走了这么远也该停下来休息休息吧。 要不是今早离别之前多吃了一碗饭,薛晴此刻大概是早就饿得没力气了。 反观颜朗,也不知道那家伙究竟是真的困了,还是饿晕了,此刻正端端正正地靠在一旁小憩。 这山路崎岖不平,他还能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不倒下来,还真是难得,难得到就跟装的一样。 薛晴无聊地掀开帘子透气,看了看前方的祝将军,又看了看一旁早在自己一掀开帘子就满眼防备盯着自己的南风。 他像是生怕自己飞了、跑了一样。 再看后面那群马上的护卫,一个个跟个晒蔫儿了的树叶一样,纷纷低头忙着擦汗。 看样子,他们是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段姨担心自己这一路上吃喝不好,所以一早就让方大娘给自己准备了不少干粮果子带在路上吃。 他们此行前往兰城的目的薛晴并不清楚,不过泸西镇是个南境边陲小镇,距离乌察也不算太远,从乌察和辰国的关口到泸西镇,快马的话也不过就是半日的路程,而去往兰城则要稍微远一些。 兰城是南境的军事重镇,以前也没去过,更是很少听人提起,眼下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到,不过,应该也不远了。 薛晴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解决掉眼前饿肚子的问题再去想其它的。 方大娘给自己准备的干粮全是自己喜欢的绿豆饼,薛晴三口一个吃得十分的心满意足。 颜朗睁眼时,就看见她坐得离自己远远的,鼓着腮帮子在哪里吃东西。 估摸着这么久了祝将军也不让大家停下来稍作休息,加上外面天气又这么热,应该是前面又什么情况在等着,又想到了之前南风提醒自己的话,于是难得真心实意地问了她一句:“好吃吗?” 薛晴以为是这人饿了,想要吃,于是十分护食地把手中的绿豆饼往怀里一藏,眼带戒备地看着他,一时间倒是忘了要怎么回答。 颜朗见她此举,心想道:还真是个不知道自己已经羊入虎口了的笨蛋,都命在旦夕了还只想着要护食。 “大可不必,我对它不感兴趣。” 听他这么说,薛晴狐疑地看了他几眼,随即才慢慢将口中的绿豆饼嚼了几口咽下。心想着他还真是死鸭子嘴硬,明明就饿了,还说什么不感兴趣。 瞧他现在这样子,明显就没有三年前那么康健,脸色虽比从前白了,但却透着一股子病态,人也瘦了不少。 虽说你这人是坏,但眼下毕竟算是……姑且算是同盟吧,你要是开口,自己难道还真小气到不给你一口吃的吗? 见他在一旁故作淡定,薛晴想着怎么着也要逮着机会出一口恶气,谁叫他之前那么想杀了自己。 薛晴故意放大了声音,活脱脱就是在明着炫耀。 颜朗当真是觉得三年不见,她还真是没长进。于是淡淡开口好心说了一句:“既然吃得这么开心,就多吃点儿,免得以后都没机会了。” 薛晴以为他是在说自己现在吃这么多,后面吃完了就没得吃了,于是正准备拍一拍自己身旁的那一袋子吃食,想说多的是,自己准备了好多呢。 可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连带着一支不知是从何处而来的箭从马车外面直直射了过来。 要不是颜朗眼疾手快将它抓住,只怕此时已经射到了他身后的木板上。 “南风,怎么回事?” 听闻马车外护卫们拔刀的声音,薛晴正欲掀开前面的车帘,就听见南风说道:“前面有不少的山匪把路给拦下了,祝将军正在和护卫们在前面……” 南风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察觉到身后有暗器:“不好,后面有埋伏,公子小心。” 果不其然,前面的拦路虎不过只是障眼法。声东击西,后面一早就在这里埋伏着的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数支长箭朝着马车射去,南风三人在外面难以抵挡。 薛晴只听见外面‘砰砰砰’好几支箭朝着颜朗身后射来,于是立马抓着身旁的包袱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准备开跑。 却在刚跳下马车的那一刻,被颜朗给抓住了。 第36章 薛晴皱着眉紧张地回头看他:“你抓着我干什么?快放开。” 颜朗一边避开身后的暗器,一边又握紧了三分:“想跑?没那么容易!” 薛晴觉得自己手腕像是快要被他给拧折了一般,疼得站不稳。 这刀剑无眼的,前面的祝将军正带人和山匪厮杀,这里的杀手也不少,主要是颜朗身边眼下就只有三个护卫,其中最厉害的南风身上还有伤。不跑到前面去,跑到护卫多的地方去,难道要 和他在这里等着被杀手射成个刺猬吗? 眼看着那三人渐渐抵挡不住,薛晴心里一着急,趁颜朗只顾着抓着自己躲开暗器,于是一脚朝他膝盖弯踹去。 果然,依依教自己的没错,踹他膝盖弯,他准会站不稳。 趁着他脚下一乱站不稳,手上的力道就松了不少,薛晴顺势挣脱开来,朝着前面跑去。 颜朗反倒是没想到她居然会给自己来这招,心想着她还真是不怕死。 既然如此,那干脆也就不装了,于是立马将从王府带出来的暗卫召了出来。 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前面是祝将军和一众山匪,后面是颜朗和众多杀手,还有这突然从天而降的二十余人,个个手握长剑,来者不善。 薛晴凌乱了:这突然出现的人,是……是哪一边儿的? 颜朗的? 祝将军的? 还是前来增援的另一批杀手? 他们只是站在原地看了薛晴一眼,就手握长剑朝着薛晴而来。 薛晴害怕得立马闭上了双眼,死死将包袱包在身前。 耳边有风吹过,感觉身上并未传来什么意料之中的疼痛,薛晴又惊又吓地睁开了一只眼:他们朝着自己身后的杀手去了,是颜朗的人? 颜朗身边的人? 这么说的话…… 好啊,一开始自己还以为他说的在理,原来这家伙竟是在拿自己当靶子,忽悠自己给他当目标,好把那群杀手给引出来。 还说什么要将身后的杀手引出来对质,证明自己当年是在冤枉他,要叫自己死得明明白白、心服口服。敢情都是假的,不过就是想要借着自己来把这群杀手再引出来而已,自己的生死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想到这里,薛晴气得赶紧背上包袱朝着祝将军跑去。 却是跑着跑着渐渐意识到不对:叫自己死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原来,他最终的目的除了要引出这群杀手,‘证明’他当年的清白,还要……还是要杀了自己。 薛晴忍不住拍了拍自己脑袋:怎么就天真的相信了他说的话呢?一开始,他不就派了南风来杀自己吗? 要不是有段姨和依依的保护,他不早就得偿所愿,自己成了刀下亡魂? 怎么被他那三言两语一忽悠就信以为真了呢? 薛晴恨得牙痒痒,于是立马坚定了心中的想法,想要去向祝将军说清楚自己愿意和颜朗一同前往兰城其实都是被他骗的。 只可惜薛晴还未来得及上前,就被一‘山匪’直接‘越’过祝将军给注意到了,提着大刀向自己劈来。 要不是自己突然被人拉着后退了几步,只怕那‘山匪’的大刀已经将自己劈成了两半。 薛晴像是被他的大刀给吓着了,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人。 怎么会呢? 他明明和祝将军身边的侍卫打得正酣,为什么突然这么容易就跑来准备劈了自己? 他这么轻而易举从侍卫手下脱身,绕过他面前的祝将军? 放佛就像是祝将军刚才就不在那里一样。 薛晴还没想明白,就听见身旁拉着自己的人说道:“你想死也别在这时候上赶着去送死。” 薛晴觉得这声音甚是熟悉,可一时间脑子就跟一团浆糊一样,怎么也想不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有杀手过来了,那只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手腕在厮杀、在闪躲,头上是午后烈日下的一片刀光剑影,就连这林间片片飘落的树叶也像是染了鲜血一般。 血色,刀剑,厮杀……原本寂静无声的林间不知何时突然就变了样。 来回躲闪之际,薛晴的双眼才再次得以清明,只是……怎会是他? 抓着自己的人是……颜朗! 薛晴一眨不眨地睁眼看着颜朗,看着他一手拽着自己一手拿剑抵挡着朝他们围过来的杀手。 南风和那群‘天降神兵’则是在应对着其余的杀手以及……以及直接越过祝将军等人,朝着这边来的山匪。 他们,究竟是不是真的山匪? 他们,到底是冲自己来的,还是说……是冲自己和颜朗两个人来的? 林间还有暗箭朝着这里射来,但无一例外,每一支箭都是朝着一个地方射来,正是眼下薛晴和颜朗二人的所在之地。 颜朗的‘天降神兵’一部分在除掉密林深处放冷箭的人,一部分则是在这里与这群杀手鏖战。 反观被山匪‘忽视’的祝将军以及他从京城带来的护卫,此刻倒只是在做做样子,根本没有全力应战。 不对,这样子不对! 纵使颜朗因为当年王府谋反一事而被贬为庶人,没了世子头衔,但既是受圣上旨意由祝将军护送前往兰城,眼下颜朗遇险,祝将军怎能不拼尽全力营救,反倒是在一旁如此‘袖手旁 观’呢? 这不合常理啊! 祝将军终于注意到了那一道看向自己的目光,也从这道目光里看出了怀疑。 难道她看出来了? 马上就要到兰城了,祝将军本着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严谨’态度,再看向薛晴时,眼中分明带了杀气。 颜朗出事,无论是谢元帅还是圣上和太后,都免不了会怀疑自己。可要是这失而复得的‘世子妃’在这里真的能死了,反倒是解了眼下自己的燃眉之急。 趁着眼下‘世子妃’找到了的消息还不曾传回京城,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先把她给解决掉了才是。 不知从何处扔来的几粒碎石子打在了马的身上,一旁的马儿受了惊,横冲直撞地就朝着这里跑了过来。 南风大声喊到:“公子骑马快跑。” 颜朗只是料到路上那群杀手还会在暗中伺机而动,倒是不曾想祝将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置之不理,甚至还勾结了此地山匪。 纵使有暗卫前来,但眼下还是不要叫祝将军对这群暗卫的来路起疑。 他日若是牵扯出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帮助自己的诸位叔伯们就不好了。 眼下自己冲出去了,他们自会放心离开,不被祝将军抓住了王府的把柄。 于是颜朗看准时机后立马松开了薛晴的手腕,随即翻身上马。 手腕被松开的那一刻,薛晴只见颜朗动作十分利落地就从地上到了马背上,有片刻的茫然。 但很快,便只觉得天旋地转,腰上一紧,有一只手保住了自己。 接着很快,自己的双脚也离开了地面。 前面仍是有刀剑向他们迎来,但受了惊吓的马儿哪里还在乎什么刀剑,只想着要跑,要使劲向前跑。 缰绳在颜朗手中,马儿此刻跑得又急又快,快到薛晴觉得迎面而来的风都叫她睁不开双眼,只能隐约听见好像是南风在身后大喊了一声‘公子’。 薛晴不太会骑马,尤其是眼下这匹‘烈马’,整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飞出去栽倒在了前面然后被马蹄踩过。 一开始,薛晴双眼紧闭还能感觉得到身后的颜朗会时不时地禁一紧他手里的缰绳,可后来却渐渐没了动静。 紧紧抓着马鞍的双手渐渐放松了些,薛晴试着开始睁开双眼。 马儿依旧跑得飞快,就在睁开双眼的那一刻,薛晴害怕到忘了呼吸,立马大声喊道:“快叫它停下来,你没看见前面不远就是断头崖吗?” 身后之人气息略有些不畅:“停不下了。” 他一说话薛晴才注意到此时他是紧紧靠在自己背上的,贴得很近很近,背上背着的包袱像是都快要被他给压扁了一样,包袱里剩下的几个果子压在自己背后硌得后背生疼。 停不了? 为什么会停不了? 他的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虚弱,他怎么了? 薛晴回头一看,只见他唇无血色,此刻正皱着眉,眉间是淡淡的痛楚,额前还冒着汗珠。 薛晴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一开始还能持剑抵挡杀手的人此刻突然表现出这般虚弱的模样,薛晴只当也是真的无法将此马驯服。 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到断头崖了,既然横竖都一样,何不赌一把? 前面是断头崖,边上是树林山坡,慢慢滚下去总好过不知深浅地直直坠下去要好得多。 薛晴抽出藏在自己腰间的依依给她的匕首,然后当机立断立马隔断颜朗手中的缰绳,随即反手带着颜朗从马上滚落下来。 落地的那一刻,恍惚间薛晴听见颜朗好像闷哼了一声,但很快,她自己也失去了意识。 马儿从断头崖坠入了深渊,薛晴和颜朗则是双双从狭窄的小道儿上滚下了山去。 断头崖前,空荡的山谷传来了马儿坠崖时的悲鸣,除此以外,再无其它。 第37章 祝将军带人跟着马蹄印追到这里的时候,除了在断头崖前才消失不见的马蹄印,再无其它发现。 虽不能十分确定他二人是否已经葬身谷底,但想来坠入此等深渊,活着的可能微乎其微。 祝将军看了身旁的侍卫一眼,侍卫跟在祝将军身边多年,立马心领神会:“世子被山匪追至此地,不幸坠崖,将军还是速速赶往兰城,不要耽误了圣上的嘱托才是。” 后面人一听这话,想着这世子也是个被废之人,比起长公主的安危,实在算不得什么,此刻要是在这里耗费时间找人,到时候耽搁了圣上的旨意可就完了。于是便跟着恳请祝将军先行赶往兰城,日后再派人前来找寻不迟。 祝将军要的就是身后这群人的见证和这句话,于是做出万般无奈的样子,说道:“圣意不可违,此番,也只好前出发赶往兰城了。” 南风带着人藏在林间,看着祝将军虚情假意地带着人离开,等到人都走远了好一阵,为了保险起见,才带人现身。 南风其实比祝将军他们要先赶到这里,于是一早也就发现了路旁的血迹。 南风看向一旁已经被自己遮盖掉的痕迹,立马兵分两路,一路人赶在祝将军之前送信给谢元帅,说公子途中遇险尚未寻见;一路人则随他下去找人。 …… 林间有鸟的叫声传来,朦胧迷糊之中,薛晴缓缓睁开了双眼。 密林深处有几缕不甚明亮的日光透过,脑袋尚处于昏沉状态之中的薛晴躺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渐渐全部恢复过来,躺在地上看了看四周,觉得自己现在大概是身处于山下的一处谷底。 大难不死,赌赢了一条命。 只是不知道这里距离上面有多深,自己现在是不是还能动弹。 薛晴微微动了动手指,发现十指还算灵活。 应该没有伤到筋骨,大概只是刚才滚下来的时候难免会被树枝擦伤。 虽然后背和胳膊有些疼,但好歹还是能自己起来。 只是……现在到底是早上还是傍晚? 这里四处除了偶尔能听到鸟叫声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怪有些叫人瘆得慌。 低头一看,发现身上的包袱居然还在。 薛晴立马将它解开取下,正打开想看一看里面的东西还能不能吃,却赫然发现包袱外面染了一大片的血渍。 薛晴被这血渍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自己身上哪里受了伤,所以才会流这么多的血。 可当她仔细检查了自己身前,并未发现有任何新伤。试着反手摸向自己后背,来来回回几次,也不见手上有血,更加没觉得自己身后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突然想到了什么,薛晴犹豫了片刻,回头看向自己身后。 果不其然,就在薛晴身后不远处,颜朗被一棵树给拦腰挡在了斜坡上。 这场景,照理来说应该是叫薛晴心里很畅意才对。 毕竟他这么一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又一直想要杀自己,更是不惜坑自己做他的鱼饵的人,落得现在这个下场,怎么看都觉得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才对。 是的。 是这样的,没错。 薛晴一边在心里这样肯定自己的想法,一边拿起包袱准备先离开这里。 虽然不知道现在往那个方向走是对的,但总好过和他呆在一个地方。 可是,走着走着,薛晴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幕的场景。 回想起他……他在山匪的大刀下一把抓过自己时的情景,还有马儿将二人冲开,而他上马之后却又将自己也带上马背时的情景。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最终,薛晴还是停了下来。 转身回去,快步走向颜朗。 箭射在他后背左肩上,伤口有些深,此时还在往外渗血。 相比于三年前,薛晴这才发现他真的瘦了好多,又加上受伤流血的缘故,此时此刻,他的脸色很苍白。 也不知道上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颜朗身边的人能不能找到他,要是这么置之不理任凭伤口流血的话,怕是过不了多久他就…… 哎,算了,且不管刚才那两次他是出于何种原因救了自己,眼下自己也不能见死不救、趁人之危,还是先想办法帮他止血。 也不知道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他的腰有没有被这棵树给撞伤。 万一要是被撞断了,自己现在再一挪动他,岂不是叫他痛上加痛、雪上加霜? 况且他这么长一个人,自己只怕是也搬不动他。 算了算了,就地解决吧! 薛晴拿出依依给她的匕首,试着轻轻划开他背后的衣衫。 伤口处流出的血将衣衫和皮肤黏住,薛晴只得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将粘在后背上的衣衫轻轻地慢慢挑开。 等到完全露出伤口之时,薛晴脸上已经冒出了不少的汗珠。 后肩的衣衫被匕首划得四分五裂,伤口处的血肉和羽箭便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中途的时候颜朗似乎动弹了一下,但此刻并未见他动弹。 薛晴坐在地上,身子微微前倾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未睁眼醒来,于是咬牙大胆将手中的匕首向他后肩伤口处划去。 得要向把伤口划开一点才好给他把箭拔掉。 薛晴只稍微在伤口处划了那么一丁点,就把匕首松开停了下来。 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裙,薛晴毫不迟疑地撕下一大片,然后放在一旁顺手处,再次拿着匕首。 正准备划向伤口处的时候,谁知先前还昏迷不醒的人突然就一个翻身睁眼看向自己,吓了薛晴一跳。 在看到薛晴手里正拿着匕首对着自己的时候,颜朗下意识就用右手将薛晴手中的匕首夺走,连带着……连带着将薛晴的右手手腕给生生拧折了! !!! “啊!” 疼痛来得太快,霎时间薛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觉得自己手腕处传来了叫人刻骨铭心的痛。 痛得钻心,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看着颜朗那虚弱的脸上流露出的对自己鄙夷的神色,薛晴顿时觉得自己还真是一片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心里又是气又是悔。 像他这种人,自己就不该大发善心想要来帮他拔箭止血。 就该让他自己在这里血流殆尽而亡,然后被这山里的野兽啃食吃掉。 薛晴眼泪汪汪,看了看自己晃荡荡似断线木偶一般的右手,一边哭着一边大声骂着颜朗:“你干什么?我好心想要帮你把背后的箭给拔出来,现在倒好,反倒被你莫名其妙给把手给拧折了!你就是个白眼狼,不知好歹。你……你……你就等着血流干了,成为一具干尸吧!呜……呜……” 看她现在哭泣的样子,颜朗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费力地扭头看向自己后肩,发现后肩的衣衫已经被她手中的匕首给系数挑开,只剩下一支羽箭和正在流血的伤口。 难道她说的是真的? 难道是自己刚才误会她了? 这种时候,她倒也没必要在这里和自己惺惺作态、装模作样。 刹那间,颜朗看向她那被自己刚才给拧折的右手腕,心中莫名有了一丝愧疚。 错怪她了。 虽然知道是自己错怪她了,但颜朗眼下实在是没好意思去承认这个事实,况且王府上上下下落得今日这个地步,也全是拜她所赐,这笔账,还没找机会和她好好算上一算。 尽管眼下他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刚才拧折她右手已是用尽了残存的力气,但他仍是十分顾及自己在她面前的颜面,没有一丝后悔亦或是尴尬惭愧地说道:“你要拔箭就拔箭,你拿着这匕首在我伤口处划一下停一下的,钝刀割肉,换了是你,看你受不受得住?” 薛晴右手动不了,左手又忙着扶着她那晃悠悠的右手,一时间不得空去擦她脸上的眼泪,整张脸布满了亮晶晶的眼泪珠子,冲着颜朗不管不顾地大哭大喊道:“还不是怕箭拔出来后找不到止血的东西吗?你看!这些是用来准备给你止血的。” 颜朗看了看她身旁,又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裙,心里突然开始有些触动:“真……真的?” 薛晴哭着说道:“假的!我准备用它来勒死你,然后再把你挂在这棵树上,挂上个七七四十九天,风干!” 颜朗被她这话给逗笑了,一时间没忍住,在她面前笑了一下。 薛晴见他笑,心里更是委屈,越发哭得大声,哭声大有震耳欲聋之势。至少,因为她这响亮的哭声,这附近已经听不见有什么鸟叫声了。 颜朗撑着身子将匕首捡起来递给她,想替她把眼泪擦掉,但最终还是没有。 看了看自己后肩,颜朗闭了闭眼,十分虚弱地说道:“还你。把你的右手给我看看。” 薛晴一边哭一边警惕护着右手坐在地上看向他:“干什么?你……你别乱来!” 颜朗看向她的右手:“不是要帮我把这背后的箭拔掉吗?你现在右手这个样子,能行吗?” 薛晴的哭声渐渐小了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不怕我……我……” 颜朗抬头看了看这片密林:“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都没下手,不至于要等到现在。况且,即便是我有伤在身,废掉你的右手不也是轻而易举吗?来不来?” 第38章 薛晴低头看着被眼泪模糊了的右手,害怕自己的右手会因此废掉,于是颤颤巍巍地坐在地上向他那边挪过去。 “你……你……你真的……啊!” “好了!” 薛晴话还没说完,颜朗一下子就一手抓住她右手胳膊,一手与她十指相交,没等她来得及反应一下,熟悉的疼痛再次传来。接着便是他说了轻飘飘的一句“试试看,右手现在是不是能动了。” 薛晴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感觉手腕处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接着又尝试着轻轻地动了动,好像……真的可以灵活地转动了。 薛晴望着自己再次灵活地右手腕,一时间高兴得将眼眶中的眼泪全部收住,然后抬头看向他,欣喜道:“真的,真的好了!” 骤然间意识到自己这手腕全是拜他所赐,薛晴立马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随即换做一脸无情:“看来,你这伤……也不怎么严重!我走了。” 说完,薛晴便捡起一旁的匕首,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颜朗在她起身经过时悠悠开口:“天快要黑了,这附近说不准可能会有野兽。你自己路上小心。” 薛晴一听他这话,立马又停了下来,认怂道:“我……我还是先帮你把箭拔掉我再……再走。” 颜朗见她这一副害怕得不得了却又不敢承认的样子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顿时觉得有些别样的滋味:“那就……多谢了?” 薛晴忙说道:“举……举手之劳!权当是感谢你刚才在山匪刀下救我一命。” 这一次,颜朗果真咬牙一动不动,任凭薛晴如何将他后肩处的伤口划开再划开。 拔箭的那一刻,颜朗一声不吭,反倒是箭拔出来按住伤口止血的时候,颜朗闷哼了两声。 抛开其它恩怨不说,薛晴是真心佩服颜朗,这么痛居然还能忍者不吭声,即便他只是怕在自己面前丢了面子也好,总之,挺能忍的。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没等薛晴开口,颜朗反倒是主动提及:“好了,你松手吧!我自己反手应该是可以按住的。” 薛晴看着天色,犹犹豫豫道:“不……不着急,还是……还是再帮你多按一会儿。” 颜朗看不见身后薛晴面上紧张害怕的神色,薛晴亦同样看不到身前颜朗面上闪过的古怪笑容。 薛晴觉得颜朗刚才说得对,这深山里面,说不定藏着什么凶猛的野兽。 现在天快黑了,它们肯定会出来觅食。自己一个人,要是一不小心碰上了,岂不是成了它们腹中餐? 虽然……虽然颜朗这人是很可恶,可……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 况且这家伙虽然受了伤,但力气倒是还不小。 这家伙应该是很惜命的,跟在他身边,眼下看来应该是比自己一个人在这深山里行走要来得安全。 况且他身后又养了那么多忠心骁勇的侍卫,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他的。 赌一把,赌他现在这种情形应该不会杀掉自己。 薛晴暗自在心里想了一大圈,最后决定厚下脸皮,先跟在他身边走出这里再说。 薛晴在他身后替他按着伤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南风他们……他们现在应该在找你,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里了吧?” 颜朗料定了她胆子小,现在天有黑了,更加不敢一个人在这山林里走,于是发问道:“你还不走?你放心,箭你已经替我拔出来了,现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南风他们能不能找到这里,不好说。” 薛晴一听这话,手里的力道顿时松了几分:能不能找来这里不好说?那我要怎么走出去? 颜朗感觉到后肩处的力道松了几分,料想她现在心里肯定是在犹豫要不要留在这里:“你走吧!虽然我左肩受了伤,但至少右手还是好的,要真是不幸遇见了什么野兽,兴许还是能应付。” 薛晴一听他这‘能应付’三个字,顿时有加重了几分力道:“不!我还是先不走,多一个人,到时候……到时候也多一分胜算不是?人多力量大嘛!” 颜朗微微侧头:“真不走?” 薛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不走。” 颜朗转过头去,抬起右手指了指附近:“天黑了,你去找点干柴来生火。” 薛晴好奇,不满地问道:“为什么?” 颜朗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左肩,对她说道:“野兽怕火,难道要等到它们来了再生火赶走吗?” 今天天热,又是赶路又是逃亡的,连饭都没有正正式式地吃上一口,薛晴累得是真的不想动弹。加上这前前后后身上出了一身的汗,粘糊糊的,很不舒服。于是拒绝再次忙活:“你怎么不去找?” 颜朗抬起右手:“薛姑娘,你是觉得我颜朗异于常人,身上还长了第三只手吗?一只手不方便动,一只手要按着伤口,请问一下,我要是用脚去捡柴的话,又要用哪里来走路呢?” 薛晴哑口无言,但看着黑黢黢的四周,心里又有些害怕。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怯生生地开口问道:“捡……捡多少?” 颜朗听出来了她语气中的害怕,也没打算继续故意捉弄她,只冲着前面抬了抬下巴:“就去那里先随便捡一点儿,把火先生起来。” 薛晴只得‘哦’了一声,然后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走过去。 走得慢,但捡柴的速度倒是快得不行,三两下就报了一小捆枯树枝过来,一把扔在地上:“好了。”像是这柴烫手一样的。 “好了就生火啊?难道你把它们这么堆在地上,它们自己就能燃起来?” 薛晴累得瘫坐在地上,故意晃着脚,一脸好整以暇:“没有火折子怎么生火?” 夜色中有一个东西扔到了薛晴脚边。 “生火。” 薛晴从地上摸起来一看,是火折子。 惊喜之余,薛晴心里未免有些失落道:“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 颜朗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叫她先生火。 …… 漆黑的林间,一簇小小的火光骤然出现。很快,便有一团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四周,将黑夜带来的害怕驱逐了大半。 薛晴见火已经生好,于是将火折子还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听那人开口:“再去多捡点回来,这些不够。” 薛晴坐在地上不为所动,心里对他这种颐指气使很是不满。 颜朗看着她这副样子,心想:难道她这是在故意和自己唱反调? 心里正想着呢,薛晴就坐在对面地上掏出了她包袱里的吃食,边吃边说道:“我先吃点儿东西了再去。对了,你吃不吃?” 颜朗看着她那包袱里碎得快要成渣了的饼,以及被磕成重伤的果子,提不起半分食欲,于是摇了摇头。 …… 借着身后不远处的火光,这次薛晴在附近捡柴捡了好一会儿,但来来回回两次也并没有捡回来很多。 眼看着柴火准备得差不多了,薛晴才坐下来休息。 天热,二人都坐得离火堆较远,颜朗不方便,所以薛晴便负责添柴。 看着面前跳跃的火光,以及火光后面靠坐在大树下的颜朗,薛晴回想起这两日所发生的事情,怎么想也理不出个头绪。 有些事情发生得看似合乎情理,可现在静下来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这一连串事情的背后似乎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简单。 就好比说,当年王府密谋造反,颜朗为何三年之后一见到自己就想要杀了自己呢? 算起来,怎么也该是自己想要找他报仇才对。 还有,那些杀手又是怎么回事? 颜朗他为什么要用自己来引出那些杀手? 他又是怎么知道当年有人在背后暗中帮助自己的? 薛晴见颜朗此刻并没有要打算阖眼休息的意思,于是决定趁现在他身体还算虚弱的时机和他把话说清楚。 “你……南风……” 颜朗见她这吞吞吐吐的样子,直接问道:“你想问什么直接问便是。” 薛晴轻咳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旁边,想了想,随即抬头看向颜朗:“刚才那群杀手要杀我,你……为什么会救我?” 颜朗目光淡淡地看着前方的火焰,嘴里说道:“不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的仇人还是得要自己亲手杀掉才好。被别人就这么杀了,反倒是失了很多乐趣。” 薛晴一听他这话,气得将手里的树枝朝着颜朗身前扔了过去,顺带着不服气地朝他走去,边走边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仇人,你说我是你的仇人?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仇人?明明你才是我的仇人好不好?颠倒黑白!” 颜朗被她这副样子气笑了,仰着头看她,问道:“当年王府出事你敢说和你无关?当年你落水失踪,你敢说和后来王府出事无关?” 薛晴一时间被他这么问得有些不知道该要从何开口,于是也问他道:“好,那我问你,你又敢说冯大人和王爷之间并无任何关系吗?既然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并不是赵琬儿,你又敢说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清楚赵琬儿逃婚的真实原因吗?” 颜朗一时语塞。 第39章 见颜朗答不上来,薛晴负气抱手站在一旁,气冲冲地侧过身去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将那些东西藏在薛府的商船上,但是,为什么明明是你们王府谋反,到头来被灭门的却是我薛家。明明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赵琬儿,却不拆穿我,又是为了什么?是怕放我出去之后,我会把王府的秘密告诉别人吗?” 颜朗激动得咳了几声,连带着伤口处眼看着已经快要止住的血又渐渐渗出来了一些。 听着薛晴说的这些话,颜朗心中气愤:“你口口声声说我们王府谋反,那你又究竟是从哪里听说的那些子虚乌有的证据,要陷王府于如此境地?” 薛晴恨不得将自己是从何处得来的证据全部说给他听,好叫他莫在狡辩。但想着如今王府虽然没落,但颜朗身后的势力却是不小,担心自己说出来之后会对赵太傅不利,于是选择没有将这些事情讲出口。 薛晴瞟了他一眼,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既然已经做了,总是会留下蛛丝马迹。要想找到证据,背后肯花心思的话,又有何难?你休想套我的话。” 颜朗瞬间便想到了当年她在背后留下的那封‘告密信’,于是没好气地说道:“是吗?未卜先知?你在信上写得那么言之凿凿,怕是一早就在背后花了不少心思吧?” 薛晴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不甘心道:“我哪是未卜先知,分明就是你们自己留下了把柄在别人手里。还有,我什么时候在信上写得言之凿凿了?” 颜朗眯了眯眼,看向面前的火焰:“别人栽赃陷害你,难道是随口说说而已就行了吗?不还得要给你制造一点所谓的‘人证’‘物证’?你说是不是?你写的那封告密信,还真是叫人看不出有任何破绽,毕竟当时的情况是那么的特殊,而你当时的身份又是那么的敏感。王府世子妃与世子出游,期间突然落水失踪,紧接着就有人将你的告密信送到了圣上手里。你且说说,即便是你信上所写是真假参半,换在那种情况下,是不是大家都会认为那信上所写句句属实?” 信? 他到底在说什么信? 自己何时写过什么告密信了? 薛晴否认道:“你确定我写过你口中所谓的什么‘告密信’?” 颜朗一脸探究地看着她:“不是你写的还能是谁?信上的字迹和你的字迹一模一样。” 薛晴更加好奇了:“我的字迹?你又是何时在哪里看到过我的字迹?我又没给你写过信,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字迹是什么样子的?” 颜朗一心想着要让她承认,于是便没想更多,就这么脱口而出:“你刚进王府那几日忙着学习王府里面的规矩是不是?因为府里规矩多,你自己又记不住,所以会将每日所学的规矩一一写在一本小册子上,是不是?” 薛晴回忆了一下,但很快便脸色大变,指着颜朗张口说道:“你……你居然偷看我的东西?” 颜朗不与她做此口舌之争,淡淡地说道:“什么叫我偷看,分明就是你自己不放好,把它就那么随手一扔放在了软榻上。要藏也不知道藏好一点,睡觉又不老实,夜里把它给踢了下来,我不过就是好心帮你捡过一回。” 他这倒是没有冤枉自己,说的也都是真的。 只不过,他说的那个什么‘告密信’,自己可确确实实不曾写过,他……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虽然这三年来薛晴过的大多是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毕竟前十五年过的可都是被人捧在手心上的日子。 即便是如今过得不比从前,但这种被人随口污蔑冤枉的事情无论是在任何时候都叫人无法忍受。 薛晴这会儿听他这么说自己写了什么‘告密信’,本就觉得他是在有意颠倒黑白冤枉自己,所以心中隐隐有怒火、被人冤枉的怒火在燃烧。加上自己那本小册子从前又这么悄无声息地被他给发现过,大有一种很是丢面子的感觉,心中有些不敢正视。 怒火在燃烧,‘丢了面子’便是那大大的蒲扇,在一旁扇风助燃。 很快,火苗就窜的一下子冒得老高,比二人眼前地上的火堆还要来的旺。 薛晴心有不快的瞅了他一眼,随即快步从他跟前走开,回到那堆干柴旁边气呼呼地坐下:“你少在这里胡说,我根本就没写过什么你所谓的‘告密信’,别逮着机会就想要冤枉我。哼!” 说完,薛晴便转过身去,双眼一闭,睡觉,眼不见为净。 颜朗见她这番举动倒也不像是被人拆穿之后故意装出来的样子,但一想到信上的字迹确确实实和她的字迹一模一样,于是冲着她说道:“我胡说?你说你没写过,那……那你敢对天发誓吗?” 薛晴气得睡不着,睁开双眼,举手发誓。 末了,还咬牙切齿多加了一句:陷害薛府之人不得好死! 言外之意就是指的颜朗。 颜朗倒也无所谓,反正自己是清白的,于是也就没把她这后面一句放在心上。 …… 第二日,初阳透过密林,经过了一夜的安静休息之后,鸟儿欢快地在树枝间叽叽喳喳。 颜朗因为身后伤口的疼痛,这一晚并没有能像薛晴那样睡得着,反倒是几次在半夜里疼得直冒冷汗。 薛晴早上睁眼醒来时,颜朗已经在自己更换后肩伤口处止血的布条了。 见他这么灵活自如的样子,薛晴便在心里以为他这伤应该不严重,于是也没想着要去扶一扶他,自己先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随即捡起地上的包袱背上。 见他重新换好止血的布条之后,并没有要打算起来这里的样子,薛晴语气不善地问道:“天亮了,你走不走?” 颜朗语气比昨日又虚弱了些,道:“走……你准备往哪个方向走?”昨晚南风没有找来,眼下还是要先离开这里才行,万一等会儿找来这里的人不是南风他们就糟了。 说实话,薛晴现在根本不知道他们身处于何地,也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只知道要先离开这里,走出这片密林。 薛晴故作镇定随手一指:“就……就往这个方向走!” 颜朗顺着薛晴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抬头看了看上空,说道:“往北?去哪里?” 薛晴不知道自己随手一指的方向是北边,眼下一心只想着赶紧走出这重重大山,最好是能顺顺利利原路回到泸西镇。 “不一定要去哪里,不过,总要先走出这片深山密林。难道要一直被困在这里吗?这里又没水又没吃的,过了一晚上了,也不见有人找到这里。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总还是要自己想办法才行。” 颜朗微微一摇头,望着脚下的树叶说道:“你我二人对这里皆不熟悉,如果乱走的话,很容易迷失在这群山之中。” 薛晴皱了皱眉:“那你说该往哪个方向走?” 颜朗抬头看向她:“你就不怕我故意说一个错误的方向,然后半路把你丢在这里?” 薛晴瘪了瘪嘴,看了四周一眼,随即看向颜朗后肩,说道:“你有伤,在南风他们找到你之前,你不会的。因为,你自己一个人很不方便。你现在这个样子很需要一个人在你身边帮你。” 颜朗听闻,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扶我起来。” 薛晴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下便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扶着站了起来。 伤的是肩又不是腿,薛晴自认为他自己是能够走路的,于是把他扶起来之后很快就甩开他了,和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问道:“好了,现在要往哪里走?” 颜朗一手按着自己的后肩,抬了抬下巴:“这边。” 薛晴见他所指方向与自己不同,假装随口一问:“确定?没看错啊?” 颜朗独自迈着缓慢而又虚浮的步子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四周都是山,短时间想要走出去根本不可能。那边有雾,附近不远处应该有水源。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先找到水。” 他这么一说,薛晴站在原地不免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确实有了淡淡的汗味儿。 而且,自己还真的是渴了。 回想一下,自从昨日掉下这山谷之后,除了吃掉两个磕得浑身是伤的果子后,滴水未进。 薛晴于是立马快步跟了上去。 …… 往着晨雾出现的方向走去,林间时而有露珠从二人头顶上方滴落,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不急不缓地行走在山林里。 薛晴一开始半信半疑,不过等听见潺潺流水声的那一刻,循声望去,果然就看见了不远处林间藏着一泓听起来就很是甘洌的清泉。 薛晴咽了咽口水,随即高兴得立马背着包袱快步穿越树林,跑到了清泉边上。 双手一捧,冰冰凉凉的清泉水浇得满脸都是,凉快极了。 再一捧,清泉入口,果真是甘洌润心,瞬间便觉得这山间泉水真真是自己这辈子喝过的最清甜的水了,比那夏日的冰镇酸梅汁还要叫人舒服。 颜朗倒是走得极慢,薛晴都蹲在泉水边喝得饱饱的了,他才一步一步缓慢而又沉重地走了过来。 第40章 薛晴抬起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水珠,随即瘫坐在泉边的一块石头上休息。 颜朗则是自顾自地走过来,回头看了一眼他背上的伤口,然后取下用来止血的布条,皱着眉慢慢蹲在泉边开始清洗。 被鲜血浸染过的布条因为部分血渍的干涸,颜色已不再鲜红,而是变成了暗红。可一浸泡到泉水中的那一刻,暗红的布条像是也感受到了泉水的甘洌清甜一般,慢慢苏醒,将周围一小圈的泉水全部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看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薛晴悄悄地瞟了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转过脸,看向别处。 谋反牵连他人,污蔑自己告密,还不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拧折自己手腕,他……不值得可怜! 想到这里,薛晴又抬头看向四周,层峦叠翠、群山连绵,真希望颜朗的人可以早一点找到他,自己也好早一点走出去。 …… 不一会儿,寂静的林间突然传来了几人的说话声。 薛晴立马竖起耳朵抬头四处找寻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 颜朗则是目光如炬地静静看着这淡红的泉水,分辨着来人是敌是友。 听着声音越来越靠近这里,隐约觉得这声音并不熟悉,但又都是男人的声音,薛晴害怕会是那群杀手一路找来了这里,于是想着从石头上起来,藏到一旁树下草丛里去。 颜朗却又突然低声制止了她:“先别动,免得被他们发现。” 声音越来越近,薛晴只能伏低身子,六神无主地祈求着这些‘杀手’们千万千万不要往这里走来。不然,自己可就倒大霉了。 颜朗倒是慢慢感觉到了不寻常:这几个人说的话有些听不大明白,但听他们之间说话的语气,好像彼此间关系不错。再仔细一分辨他们走路的脚步声,这几人或许也就只是寻常的山野村夫,应该不会是先前那批杀手。 想到这里,颜朗转身看了一眼薛晴。 薛晴看不懂他眼中的深意,只是慌慌张张地无声询问道:怎么办?他们朝着这里过来了。 颜朗最终将眼神移到了薛晴的腰间,用眼神示意她将那把匕首交给自己。 薛晴担心,更有些不放心,毕竟它算是自己现在唯一一件可用来防身的武器了。 虽然颜朗目前没有要对自己动手的意思,但保不齐下一次这人不知道抽什么疯,万一要是又误会自己的话,应该就不是拧手腕,而是拧自己脖子了。 薛晴犹豫,小心翼翼地紧紧护着腰间别着的匕首不给他。 见此,颜朗也就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静静等着那几人向这里靠近。 二人的身影虽然可以暂时被泉边的草丛遮掩一下,可这淡淡的血腥气却是无法被无声的草丛所掩盖。 那几人在靠近这边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慢着,我怎么好像闻到了血味儿?你们闻一下,看是不是我鼻子闻错了。” 一人接着说道:“还别说,好像还真的是。” 另一人则是轻轻地踩着林间树下的落叶,便探寻便说道:“味道没错,好像……就在这附近。” 薛晴听他们这么一问一答,心里也是纠结得七上八下。 这几个人即便不是杀手,也说不准他们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要是幸运的话,他们是好人,那自己应该很快就能在他们的带领下走出去了。 但是,他们人多,而且……都是男人,声音听着不老,万一要是……要是…… 这荒山野岭的,他们要是起了歹意自己可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薛晴的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害怕,眼珠子不安的来回转悠,活脱脱就像是一个被吓坏了小猫一样。 颜朗见她此时的反应,猜想她大概是终于想明白了他们要是被这几个男人发现之后会面对的危险境地。 可薛晴此时俨然已经深陷惶恐无法自拔,根本不会再把她视为救命稻草的匕首交给自己,颜朗便也只好咬牙伸手探向泉边,轻轻捡起几颗碎石子,然后朝着别处扔了过去。 果然,那几个人一听见不远处草丛里传来的动静,纷纷转头跑了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二人见他们往别的方向去了,于是心照不宣地赶紧起身,准备趁他们还没注意到这里有人之前赶紧往别处走。 薛晴身上的都只是些皮外小伤,比起颜朗,她的动作可就灵活自如多了。 颜朗脸色苍白,就连起身都觉得很是吃力。唇色发白,身体已经开始失去了重心。 薛晴根本就没时间去注意到他身上的不对劲。 只是跑了没多远,才想起他来,结果一回头,就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晕倒在了树下。 看着此时此刻他一个人孤立无援地晕倒在地上的模样,薛晴觉得自己现在要是丢下他跑的话,应该不会被那几人发现。况且他们发现晕倒在这里的颜朗之后,应该就不会再想着还会有别人在附近了。 可是,就这么让他躺在那里似乎也不大好。 刚才要不是他急中生智将那几个人引向了别处,只怕自己已经被那几个人给发现了。 往前跑,或许误打误撞终有一日自己一个人能找到办法离开这里的路也说不定。 往后去,应该很快就会被刚才那几个人发现,到时候是好是坏可就很难说了。 前面是路,后面也是路。 前面生死未卜,后面艰险与共。 应该是要毫不犹豫、坚定不移地选前面才对,但是,薛晴她……犹豫了。 在这一刻,她迟疑了,徘徊了。 颜朗这么孤立无助地受了伤躺在地上的样子,骤然间就和薛晴梦中颜朗一个人躺在雪地里的样子有了重合。 要说梦里的薛晴,那时候的情绪多少有些不能自已,每次都会觉得心里很痛苦。尤其是每次梦见那个场景都会莫名其妙的有一种心好像成了别人的心一样,变得很陌生,陌生到明明恨他,却又无可抑制地为他心疼。 可如今,就在这青天白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分明昨晚二人还吵过一架,分明前晚他还派了南风要来杀了自己,一切的一切,此刻自己都足以有万千的理由将他一个人丢弃在这荒山野岭,但不知为何,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看不清、摸不着的神秘力量,将薛晴的目光往他哪里牵引。 不是纯粹的恨。 薛晴踮着脚往远处瞅了一眼,然后快速跑到颜朗跟前,小声晃了晃他胳膊:“喂,你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倒下啊。快起来,万一他们等会儿过来发现了我们,怎么办?” 颜朗脸色苍白,额间流下大颗大颗的汗珠。 薛晴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想要替他把汗珠擦掉,然后再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可是即便是仅仅隔了两层薄薄的袖子,薛晴也无法忽视掉从他额间传来的滚烫的温度,尤其是在自己的手指无意中触碰到他额头的时候。 薛晴顿了顿,随即立马将手背覆在他的额头上。 他……在发高热! 薛晴像是被吓着了一样,急得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你……不是好了些吗?伤……怎么会这么烫?” 颜朗避着眼睛,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仿佛此刻对于他而言,说话成了一件十分费力的事情。 薛晴发现他嘴唇的血色也在随着他意识的涣散而一点一点的慢慢消失。 看这样子,他现在是没办法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了。 而那边那几个人应该很快也会一无所获地再次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薛晴担心会发生自己刚才所设想的最坏的一幕,但还是在心中默默说服自己,眼下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不顾的做法很不光明磊落。 纵使他坏,但他身后的整个王府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纵使他有派人来杀自己,但……不管是鱼饵也好,其它的也罢,至少在山匪的大刀朝着自己砍来的那一刻,他替自己挡开了。 即便是他冤枉了自己,但自己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重伤的他丢在这荒山野岭自生自灭。 冤枉自己的这口恶气的的确确叫人难以咽下,但自证清白的方法总是会有的。 与其现在用这种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方式来除了这口恶气,还不如他日叫他自己意识清醒之后,明明白白心甘情愿地负荆请罪、亲自道歉更叫人来得畅快。 颜朗他不是高贵的世子吗? 他不是嘴硬,非要说自己写了什么告密信冤枉陷害王府吗? 他不是自诩君子,绝不与小人为伍吗? 好,我今日大发善心救你,就等着他日你放下你那高贵的身份,亲自向我低头道歉。 薛晴半蹲着,弯腰俯身拉起他的右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后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一次不行。 他太沉了,薛晴根本扶不动,反倒是自己还一个不小心没站稳摔了。 二次再来。 薛晴生平第一次这么拼命亲自去扶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和自己很不对付的男人,此等感天动地之举,薛晴咬牙在心里对自己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第三次的时候,终于成功地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被人发现了。 与其说是走了几步才被人发现他俩的,倒不如说是人家一早就发现他们了。 薛晴望着前面地上的斑斑血迹,看着从天落下的一滴滴赫红的鲜血,在看到‘下血’这一幕时心里已经被揪紧了。 一抬头,赫然发现上方树枝上稳稳地站着一个小男孩。 再看清是何处落下的鲜血之时,薛晴已经被吓得站不稳也扶不稳了,带着颜朗一同跌坐在了地上。 第41章 蛇! 好大的蛇! 还在垂死挣扎的蛇! 它被那个小男孩用刀给钉在了树上。 它比小男孩的胳膊还粗! 薛晴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这东西了。 眼下这一幕,双重恐惧袭来,薛晴很快便同颜朗一样,晕过去了。 颜朗是发高热痛晕了过去,而薛晴则是害怕得晕死了过去。 小男孩好奇地看了看身旁被自己一刀钉死在树干上的蛇,然后冲着树下不远处大喊道:“爹,我抓到它了!” …… 薛晴即便是晕过去了,梦里仍是摆脱不了晕过去之前那条蛇对她所造成的心里阴影。 梦里也都被那条大蛇一直追着漫山遍野地跑,疯了一样地跑。 梦中惊醒过来,薛晴呼吸急促地抬头看着上方。 接连被吓得不浅,加上屋内不甚亮堂,薛晴错将用来撑帐子的竹竿错一时间晃眼看成了蛇,吓得立马大叫连连地从床上滚了下来。 是的,没错,滚到了地上。 外面正在忙活的人一听屋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突然安静了一会儿,接着便有人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跑进来。 一推门就看见了如此狼狈的一幕。 众人看着薛晴有些‘神智不清’地指着床顶说‘有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最终,只有一妇人在身前擦了擦手上的水,上前来将她从地上扶起,语气略有些尴尬道:“妹子你看错了,这屋里哪有蛇?” 妇人本是好心想要扶她回床上再躺会儿,可薛晴显然被吓得不轻,说什么也不肯,干脆坐到了旁边的木凳上,双眼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床顶。 其她几位妇人一开始还不明白她为什么看着一不错的姑娘居然会得了‘失心疯’,后来不知是谁在低声说话,一传十就这么传开了。 大家得知了真相之后,都纷纷低头笑着出去了。 屋里只留下薛晴和刚才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的那个妇人。 妇人见她这么死死地盯着床顶的竹竿,心里没辙,只好将门后放着用来抵门的木棒拿在手里,随即走向床边,用手中木棒敲了敲床顶的竹竿,转头看向薛晴:“你看,这就是我们山里人用来支帐子的竹竿,屋里根本没有蛇,你刚才是眼花了。” 薛晴的思绪还停留在晕倒前的那一幕,心里还怀揣这梦中那惊险的场景,双手抱膝蹲在木凳上瑟瑟发抖。 妇人的丈夫是猎人,每次下山打猎带回来的猎物她见得多了,什么都有。 这寨子里的男人常常下山打猎,寨子里的人也都是靠着打猎为生,就连小孩儿也不怕那东西,妇人一时间很难理解为什么这姑娘会这么害怕那东西。 外面有人在叫屋里这位妇人,应该是在叫她出去帮忙。 妇人看了薛晴一眼,然后就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薛晴是当真害怕极了,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呆着不安全,说不定哪里就有蛇窜出来。 见那妇人出门了,于是也连忙从凳子上跳下来,三步并两步地跟在她后面一同跑了出去。 …… 外面是宽敞的院坝,院坝中央围着有十来人,旁边是刚才那几名妇人,她们此刻正坐在矮竹凳上……捣药。 寨子处于山顶,一阵风吹过,薛晴只觉得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草药味儿。 那几名妇人见薛晴也跟着跑了出来,于是朝着走在薛晴前面的妇人大声喊了一句。 妇人闻声回头,见薛晴跟在她身后,此时又是满眼好奇地望着那围着的十来人的方向,于是便叫了自己儿子来陪着她。 “石头,快过来,娘有事。” 只见一小男孩很快就从那十来人中钻了出来。 “娘,什么事?” 妇人看了身旁的薛晴一眼,对石头说道:“你陪着这个姐姐,别让她在寨子里迷路了。” 石头仰着头将目光转向了薛晴。 薛晴也在触及这个小孩目光的那一刻便回想起了之前他站在树上的那一幕。 薛晴不可思议道:“你……你怎么……” 石头也觉得这姐姐很奇怪,加上他刚才一直都跟着爹和叔叔伯伯们在院坝这里,并不知道屋里发生的事情,于是童言无忌上前好奇道:“姐姐你之前怎么一见着我就晕过去了?” 薛晴用手来回比划了一下这个小男孩儿的身高,诧异道:“你……你今年多大?” 石头掰着手指数了数,然后挠了挠后脑勺,带着小孩子独有的童真和稚气回答道:“六岁。” 乖乖,才六岁! 六岁的小男孩这么……这么大胆的吗? 看他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和比自己这个大人比起来,真是不知道大胆了多少。 小男孩仰着头望着薛晴,抬手指向他的叔叔伯伯们,问薛晴:“姐姐,你不去看看吗?” 看看? 看什么? 不等薛晴开口,石头则是鬼机灵地冲着薛晴招了招手,示意薛晴弯腰,他有话要悄悄对她讲。 “我在树上的时候全都看见了,姐姐你好像一开始并不愿意带他走,对不对?” ? 他在树上都看见了? “你……你什么时候爬上树的?” 石头偷笑,露出白白的乳牙:“那个叔叔扔东西之前我就爬上树了。所以,我全都看见了。” 薛晴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虽然心里怕得有些发毛,但仍是止不住好奇问他:“那……那条蛇……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石头冲着不远处抬了抬下巴:“姐姐指的是它?它其实一直在树上,我爬上树没多久就看到了,它想咬我,所以我就把它杀了。” 薛晴大概知道石头下巴指的方向有什么,所以根本没那个胆量回头去看,只是在心中后怕。 它其实一直在树上? 也就是说自己和颜朗其实一早就被它观察着? 这么一想,薛晴顿时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对了,颜朗呢? 薛晴连忙抓着石头的肩膀问道:“对了,石头,还有一个人?他在哪里?” 石头指了指身后:“是那个和姐姐一路的叔叔吗?他在哪里!” 石头跟在薛晴身后走向院坝中央的人群,边走边说道:“寨子里的人都说他要是过了今晚还不醒的话,就不会再醒了。” 听到这话,薛晴脚下的步子突然停住了。 转眼望向天际沉沉的落日。 余晖映着晚霞,空气中弥漫着酒香,醉了这山顶的一阵清风,不期然地就叫人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 水雾在眼前氤氲着,很快便凝结成了露珠,悄无声息地从眼眶中滚落了出来,然后‘啪’的一声从脸颊落到了地上,不知道碎成了几瓣。 每走一步就觉得空气中的酒气越发浓烈,连带着靠近之时,心也像是被人狠狠揪住揉捏。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自己竟然会觉得……觉得心里好难受。 抬手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痕,薛晴面上故作平常地走上前去。 大概是这酒香和草药的味道太刺鼻了,所以才会这样的。薛晴只能这样在心里默默宽慰自己。 走近了一看,只见人群中一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拿着一柄细长的小尖刀在蜡烛的火焰上炙烤,他旁边有一人则是手里端着一碗白酒,另有几人正分别按着颜朗的四肢不让他乱动。 还有……还有地上,地上的……应该是之前从颜朗后肩伤口处清理下来的。 颜朗此时是趴在竹床上的,薛晴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见他背上那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已经疼得晕了过去。 “他……他的伤……” 一开口,薛晴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梗塞。 老人只看了薛晴一眼,随即全神贯注地开始将小尖刀指向颜朗的后肩。 在他身旁之人用碗中白酒擦过一遍伤口后,小刀开始处理伤口处剩下的腐溃。 “这伤没有及时处理好,加上还有毒,得要这样彻底清理才能好啊!” 尖刀割肉、刮骨疗伤。 说完,老人觉察到颜朗似乎动弹了一下,立马对其余人说道:“按住,别让他乱动!” 他不仅受了箭伤,箭上还淬了毒! 那群人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要在途中心思缜密到下如此狠手? “那这毒……深吗?” 一旁有人开口说道:“还好,这小伙子命还算是大,毒倒也不算太深。你看,这骨头不都还没发黑不是?” 又有一人却是在一旁摇了摇头,说道:“要是骨头都黑了,还能救吗?要我说啊,这小伙子还真是挺能忍的。要不是今早咱们下山误打误撞碰上了,只怕他不过今晚,便要去见阎王了。” 原来,这伤竟然这么严重!今日要不是误打误撞遇见了他们,而是遇上了别的什么人的话,只怕颜朗他……真的凶多吉少了。 从昨晚到今晨,他面无血色,大多数时间说话也很是虚弱无力,唇色发白。 所以,这一切,并不是他在故意夸大其事、装样子,而是……而是这箭伤真的折磨他已经折磨到了如此地步。 他不说话,其实不是不屑于和自己多说,而是根本没多少力气来说话了。那他在这种时候还一直和自己争辩当年之事,会不会真的如他所言?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他似乎也没必要再对自己撒谎才是。 他走得很慢,其实并不是故意拖延,而是真的已经难受到在硬撑。 他说要先找到水源,除了口渴要喝水之外,其实他自己已经早就发现他的伤口正在恶化,也一直都知晓箭上有毒,得要先找个地方清洗伤口才行。 他知道,但是一直默默忍受。 而自己却一直都没发现,只顾着和他吵架。 第42章 他……他不是总喜欢冤枉自己,给自己扣高帽子的吗? 那他怎么要做出从杀手刀下救了自己一命这等大发慈悲的好事。 他为什么要救了自己一次之后又要揪自己二次呢? 不是说杀手是冲着我来的吗?他那时候大可以自己骑马离开,为什么有非要带上自己呢? 颜朗,你真的这么在乎你的这个鱼饵吗? 在乎到差点儿丢掉你自己的性命? 你之前不是恨我恨得要南风带人来杀了我吗? 要杀我的是你,要救我的也是你。 颜朗啊颜朗,你……你的心里究竟是要杀我呢,还是要救我呢? 还是说这所有的一切,其实都不过是利用? 要是利用的话,你知道吗,这笔生意你做得真的很不划算!不划算到你的命差点儿就没了。 南风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你,要不是有幸能遇上这里的人,你真的在劫难逃了。 终于,薛晴以‘利用’之名将心中涌动的复杂情愫和那些自己不敢深思面对的可能给暂时压制了下去。 …… 几个来回,颜朗的伤口已经被清理干净。 敷上妇人们捣制好的草药之后,便由着几个身形魁梧的男子连着竹床一道抬回了屋里。 薛晴想要跟着他们进屋去,却被一男子在门外伸手给拦住了。 拦人时对方说的话很不友善:“你家男人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怎么能忍心想把他一个人丢在路上就不管呢?现在又假惺惺地想去关心,你这女人真坏!” 薛晴被他说得是一脸无辜。 什么叫‘你家男人’? 我和他分明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好不好? 还有,我虽然是有过那种念头,但是后来并没有化为行动好不好?我有回去带他一起走的。 再说了,我……我现在也不是在假惺惺地想要去关心他,是……是真的想去看一看,也是发自内心地想他醒过来。 但薛晴自知如今到了人家的地盘,自己和颜朗又承受了人家这等天大恩惠,自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和人家闹出不愉快,于是只好暂时先不要与对方起冲突,只是略有些委屈地说道:“你误会了,我……” 没等薛晴把话说完,男人又黑着脸十分不快地说道:“虽然他现在无法说话,但你也别想着在这时候撒谎,你做的事石头在树上可都是看得一清二楚。石头,你说,你是不是当时都看到了?” 石头在一旁捣蒜似地点头。 算了算了,这个时候和他们谈论这些也没什么用,眼下要紧的还是看颜朗他能不能醒来。 薛晴只得一步一回头又走到了院坝去。 …… 夜里,薛晴被安排和那妇人睡在一屋。 薛晴一心牵挂着颜朗今晚能不能醒来,结果翻来覆去到了半夜也没睡着。 那妇人也一直没睡着,见状,又想起了今日上午他们把这两人带回寨子时的情景,以及带他们回来时说的那些话。 寨子里的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山上,都是些直来直去的热心肠。 妇人心想着,且不管这二人是因为什么来到了这里,但看着这夫妻二人年纪都不大,往后日子还长着,可不能就这么像仇人似的过日子。 夜里山上凉快了许多,甚至还有些冷,妇人干脆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决定要好好和这妹子说道说道。 薛晴被她这突然掀被子从床上做起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梦游了。 “妹子,我看你也不像是那些个肚子里的肠子弯弯绕绕的人,日子是你们两个人的日子,是要一起过的,难道你打算往后一辈子都和你家那口子这么冷下去吗?” ? 这……误会还真是大了! 夜色中,薛晴看不大清这妇人脸上的表情,但凭着她刚才说话时的那副语重心长的口吻,薛晴觉得人家大概也是一片好心好意。 这寨子里的人纯朴,世上总是难得能遇见这么一心替人着想的陌生人。 再说了,人家又这么好心地救了自己和颜朗,总该是要让人家一片大好的热情和善良尽情发挥才是。 薛晴觉得,照着颜朗如今的伤势看来,醒来之后大概也需要静养几日,到时候他应该是不会有那个心情去理会自己在这里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才是。 叹了叹气,薛晴成功地将自己带入了这位大姐给自己设想的角色。 “哎,大姐,你是不知道。在家里的时候吧,他总是冤枉我,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我做的,他非说是我,偏要赖在我头上。还有这次出门,其实我也是不愿意的,但他又非要拉着我一起。一路上还不理人,摆着张臭脸给我看。大姐,你说他这样,我心里能不气吗?” 和颜朗之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经过自己这么一编排,薛晴倒是觉得心里那份牵挂突然不再那么叫她无法深思下去了,大有一种一吐为快的轻松。 大姐一听薛晴这话,顿时觉得她先前那么做好像也情有可原了些。 但一想到她居然有想要把自己男人丢在路上不管不顾,顿时又觉得即便是他有错,她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这么对人家。 大姐向着薛晴的方向靠近了些,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问一问:“妹子你别多心,大姐我呢也没别的意思。虽说大姐我是山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但看你二人这穿着打扮也估摸着你们应该是出自大户人家。我就多嘴问你一句,除了你,他在外头有别的人吗?” 听大姐这么一问,薛晴倒还有些尴尬了,幸好夜色遮掩,对方看不见她脸上的呆滞。 应……应该是没有的吧? 因为当年之事,王府不都被圈禁了吗?这颜朗哪还能啊? 再说了,京城里谁家姑娘敢如此藐视君威? 薛晴摇了摇头。 大姐则是当即拍了一下大腿,兴致颇为高涨道:“你看,他除了你之外心里压根就没有别人,单凭这一点,这天底下的男人啊可就很难做到。你看,他对你是一心一意的。” 薛晴无奈地配合着笑了笑,心里则是苦兮兮感慨道:他哪里是心里除了我就没有别人了?他那是多年来心里除了一直想要追杀我,根本没有其它可以追杀的目标了。 他不是心里没有别人,而是他近来的处境还不允许他去风花雪月罢了。 大姐越说越激动,干脆一手拉着薛晴:“这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呢?那舌头和牙齿不也难免会磕着这儿碰到那儿的吗?有些误会,找机会说开了不就好了?姐是过来人,听姐一句劝。” 薛晴颇有些阳奉阴违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大姐却不肯就此作罢,仍是孜孜不倦地开解道:“再说了,你看,这次出远门他也没说要撇下你一个人在家,他自己一个人出来逍遥。这就足以证明他其实心里是有你的。他舍不得你,不愿意和你分开啊。” 这话,薛晴只能呵呵了。 反正不管这大姐如何在这里替颜朗开脱辩解,薛晴也只是默默地配合着,然后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是随便听听,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除却这些,薛晴也是真心实意在心中盼望颜朗能醒过来。 除了内心深处的那种无法言说的奇怪情愫,还有就是希望能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和颜朗面对面把话全都说清楚。 为什么他始终不肯承认王府谋反一事。 又为什么他一口咬定自己写了那个什么所谓的‘告密信’。 …… 辗转反侧了半夜,又促膝长谈了许久,好在天亮之时,颜朗他终于睁眼了。 一听到颜朗醒来的消息,薛晴鞋也没穿就这么光着脚跑了过去。 倒好在这一次没人再在门口拦着不让她进去。 刚走到门口就遇见了之前替颜朗清理伤口的老人,只见他此刻正正面色平静地从里面出来。 薛晴知道这老人大约是这里最懂医术的人了,于是全然忘了自己此刻正光着脚,问了一下颜朗现在怎么样了。 老人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还需要好好养一阵子。” 说完,老人便离开了。 薛晴见屋里石头父子二人正看着自己。 此刻,那男人面上倒是没了刚开始对自己的那一脸敌意,倒是石头此刻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薛晴顺着石头的目光看向自己,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没有穿鞋,难怪石头会这般表情。 不过,现在已经走到了这里,再转身回去穿鞋,然后又来这里反倒是有些奇怪了。 薛晴见他并没有不让自己进去的意思,于是就这么试探着走了进去。 刚踏进一只脚,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咳嗽。 此时,屋内物外加上自己总共就四人,这声音分明就是颜朗,还在强忍着伤痛。 石头的父亲回头看了颜朗一眼,也许是觉得他真的没什么大问题了,加上现在天已经亮了,于是就拉着石头先出去了。 从薛晴身前经过之时,石头本想开口和薛晴说话,却被他父亲抢了先:“真是冤家,你对他这么坏,结果他醒来第一句却是在问你在哪里。哎!真是造孽。”男人摇了摇头,然后带着石头出去。 第43章 薛晴心中其实隐隐约约对颜朗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愧疚的。 毕竟他算是救了自己两次,而他身后肩上的伤之所以恶化得这么严重,除了箭上有毒之外,这大热天的,自己当时替他处理得不干净也算是变相地害他遭了这次罪。 尤其是石头他父亲刚才还说颜朗醒来的第一句竟然是在关心自己怎么样了。 虽然他的关心极有可能是出于害怕自己这个鱼饵跑了,但薛晴却总是更多的在心里认为,到了这种时候,颜朗他不应该会关心鱼饵多过关心他自己。 朦朦胧胧之中,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悄悄在心中萌发,继而很快便穿过心脏一路上升到了舌尖,似乎……有一种淡淡的甜,还带了一种似曾相识却又不可言说的熟悉感。 又一声咳嗽将这份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尝的甜给扑灭,薛晴见他此刻躺在竹床上咳得厉害,于是连忙走上前去将一旁桌上的水端过来,用勺子送到他的嘴边。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认识颜朗已有三年,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着他不束发的模样,没了印象中的一丝不苟、板板正正,而是随意自然中透着浓浓的病弱无力。 原先便觉得他比从前瘦了,如今长发披散着,越发显得他这整张脸清瘦消减了不少。 “你看什么?” 颜朗一问,薛晴顿时有一种偷看时被人抓包了的局促感一样,立马将勺子收了回来,装作在认真舀水,然后再次将勺子递到他嘴边,说道:“没,刚刚勺子里的水有些多了,怕你喝不下而已。对了,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颜朗没吭声,只是一手撑在床沿想要起身。 薛晴见他这样子,只好放下手中的碗,然后在一旁帮忙扶着。 “你怎么没穿鞋?” 颜朗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薛晴才意识到他如今坐起来了,而自己又离他这么近,他会发现也不奇怪。 薛晴只好尴尬地拉了一下衣裙,尽量将脚藏了又藏。 要说颜朗这人还真不愧是自诩君子,人家根本也就没再多看,而是目不斜视地就将目光看向了别处,十分的光明坦荡,丝毫没觉得尴尬。 薛晴只好随口说了句:“天热,鞋脏了,洗了还没干。” 一时间,屋子里有些过于安静了,两人都不再开口说话,空气中涌动着一丝考量。 有些话,很想问一问,但又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该不该问,问了之后会是什么结果。 颜朗靠坐在竹床上,好奇地看了看他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 薛晴则是时不时看向他,寻思着问了之后,他给出的答案会是什么。 欲言又止的感觉不算好,薛晴来来回回在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 颜朗见她说话吞吞吐吐,于是抬头看向她,不解道:“你想说什么?” 看他这副稳如老僧、淡如清风的模样,薛晴当即便在心中否认掉了自己心里的那一丝丝渺小的可能。 为了不丢脸、不丢人,薛晴心里反倒比刚才轻松多了:“你什么时候中的箭?他们说箭上带了毒。不过还好,现在已经把毒都清了。养一阵子应该就没事了。” 颜朗眸色深深的看向薛晴,似乎在通过审视她的双眼来判断她有没有撒谎。 不似刚才那么云淡风轻,但眼前的他却又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沉着,薛晴反倒是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了起来。 四目相对不过一会儿,薛晴就败下阵来,目光从他眼前移开后,就听他开口说道:“暗箭伤人,一时没留意到。倒也感谢对方用的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不然,怕是没那么容易挺过来了。” 薛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附和着点了点头。 就这样,周遭的空气再一次冷却安静了下来,尴尬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四散。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总得要找点什么说的吧,不然,就这么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这里、坐在这里吗? 颜朗身上有伤,他此刻这么安安静静地靠坐在哪里倒也没什么。 想了半天,薛晴只好旧事重提,把话又绕回了原点:“林间那群杀手和山匪像是有备而来,你觉得呢?” 颜朗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垂眸看向床沿道:“那根本就不是山匪。” 薛晴意外,好奇地坐过去了一点儿,问道:“不是山匪?难道说……事情并不是刚好凑巧撞上了,而是……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颜朗抬眼看向离自己近了一点儿的薛晴,眼里并没有流露出嫌弃,反而语气平淡道:“还不算太笨。” 薛晴丧气不丧志,再接再厉问道:“那你可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 颜朗不答,只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薛晴目光坚定对着颜朗,嘴里说道:“怎么?你还不相信我?我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哎,算了,反正我发誓你也不信。” 颜朗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那封信,真的不是你写的?” 薛晴起初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之后,眼里的怒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立马站起来,说道:“你看吧,我就说了即便是我发誓你也不会相信我!要那封什么信真是我写的,难道我当时不应该等着看好戏吗?为何要选在那个节骨眼上离开呢?” 颜朗不答反问:“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 就好像自己的离开是一条导火索,可以快速引爆整个王府。 可是,那封信又是从何而来呢? 为什么信上字迹和自己的字迹一样? 正当二人疑惑之时,一妇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汤走了进来。 对于薛晴而言,这汤真的太香了,只一瞬间便能吸引她的目光,转移她的注意,叫她无条件沦陷进去。 可是,碗虽然到了自己手中,但碗里的肉汤却明显不是给自己的。 妇人乐呵呵地瞧了瞧颜朗,然后对薛晴说道:“快把汤给他喝了,这汤香吧?” 薛晴一个劲的点头:香,太香了,馋的她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这两日都没怎么吃上东西,眼前这碗肉汤实在太过诱人了些。 妇人接着又说道:“这汤不仅香,还补。他现在这样子,就得要好好补补才能恢复得快。” 薛晴有些依依不舍地舀了一勺汤在嘴边吹了吹,很想一口送进自己嘴里,但眼下有四只眼睛看着自己,薛晴也只好把汤凑到了颜朗的嘴边去。 看他喝得还挺香,薛晴眼里满是艳羡。 妇人见了此景,觉得自己再留在这里也不合适,于是说道:“汤刚煮好我就舀了一碗过来,还有好大一锅呢!妹子,我给你留着,等你家男人喝完,给你留的汤应该也就不烫了。我先出去了,锅里还热着饭。” 颜朗被呛着了,薛晴的耳朵也跟着红了。 薛晴拿着勺子又舀了一勺汤,在嘴边微微吹凉之后,却听颜朗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这汤闻着确实香,寻常肉汤能做出这种味道实属难得。” 薛晴也很是认可,于是等颜朗喝下这口汤之后,好奇地用勺子舀了一块肉出来。 不过,这不是一块肉,而是一段肉。 薛晴以为是鸡汤,所以便当勺子里的东西是它的脖子,自顾自地说道:“这里的人对你还真是好,你看,给你熬汤的这只鸡多肥?” 颜朗看着薛晴手中勺子里躺着的‘鸡肉’,定定地看了好一阵,才说道:“这不是鸡汤。” 薛晴不信。 颜朗心中有了猜测,但一时间也还拿不准,毕竟这东西自己从前并未尝试过。 颜朗又说道:“鸡汤的味道不该是这样,不信,你自己尝一口。” 薛晴一来是好奇,二来是真的忍不住这看得见吃不着的喷香肉汤。反正他自己都不介意了,自己也就不和他客气。 薛晴浅尝一口,发现味道确实与鸡汤不同,比鸡汤更鲜、更香、更滑。 薛晴见颜朗脸上并没有不快,于是又舀了一大勺入口。 这时,石头噔噔噔跑了进来。 薛晴一听见脚步声,立马把嘴里还未来得及入喉的汤全部咽了下去,险些呛着自己,然后飞快地舀了一勺汤递到颜朗面前。 石头进门看见颜朗在喝汤,上前去笑嘻嘻地问道:“叔叔,这汤好喝吗?” 颜朗点了点头:“好喝。” 石头看了一眼薛晴手中碗里快要见底的汤和那两段肉,然后颇为骄傲自豪地说道:“这蛇肉也好吃,叔叔吃了之后,一定会快快好起来的。” ? 蛇肉? 薛晴一听石头口中说的话,心肝都颤了颤,勺子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在了碗里,一边晃抖着像是在扔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将碗放到了一旁,一边恶心泛寒想吐。然后又像是三魂失了两魂一般目光直直脚步虚浮地走出去了。 留下颜朗靠坐在竹床上一头雾水。 她这是怎么了?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不过,颜朗此前心中的猜测现在也算是得了验证,果不其然,这汤里的东西和自己所猜的一样。 第44章 倒是石头,见薛晴这一副恶寒跑出去的模样,忍不住在一旁偷笑起来。 颜朗见石头这小孩儿在一旁偷笑,也就不免好奇问了他一句在笑什么。 石头倒也是个诚实的孩子,真就把这前前后后自己所看到的、知道的事情全都讲给了颜朗听,末了还不忘记替薛晴美言一句。 颜朗听过之后,早已没了喝汤的心思,碗里剩的的那两段蛇肉被石头消灭得干干净净。 等到石头端着空碗出去了,颜朗才在心里默默念道:真的担心了吗?怎么还哭了。 …… 自早晨薛晴离开过后,颜朗在屋里除了偶尔能听见薛晴和别人说话的声音之外,这一整日里就再没见过她的面。 高热昨晚便退了,加上颜朗虽然人比之前瘦了些,但身体底子还不错,所以下午的时候,已经可以自己下床来走动。 夕阳透过窗棂撒向地面,傍晚的时候,这间屋子反倒比正午时候还要亮堂。 颜朗想着要尽快恢复,然后和南风他们取得联系,早日离开这里到达兰城。主要是担心自己在这里的时间越久,祝将军那边的动作便会更多。 颜朗费力自己穿好鞋走出屋外。 此时,马车虽然已经拉着太阳向西山而去,但山顶的晚风还是带着阵阵热气。 早上送汤来的那位妇人见颜朗一人站在院坝中,于是好心上前问道:“你的伤好些了?” 颜朗回之以礼,笑着弯腰:“还未来得及谢过大家,伤确实好了许多。” 这妇人之前也只和薛晴说过话,没怎么和颜朗接触过。 眼下才发现原来这人倒也是个好说话的,自己倒觉得他和那妹子口中说的有些不大一样。 不过,或许是因为大家不熟悉的缘故,所以不了解对方私底下究竟又是个什么样子。 况且说到底也是人家两个人之间的事,他又是个男的,有些话自己和那妹子说一说倒没什么,和他说的话,好像不太好。 颜朗看了看四周,没发现薛晴的身影,于是拐了个弯问道:“大家都不在吗?” 妇人没想其它的,有什么说什么:“哦,这不趁着太阳下山了,他们都在后面堆柴垛。” 妇人见颜朗看了看厨房的方向,于是问道:“你找她是吧?” 颜朗面无尴尬,干脆地点了点头。 妇人抬手指了指山下:“有人下山洗衣服,妹子就跟着去了。她们下山也有一段时间了,应该快回来了。” 颜朗一听她下山,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担心,问道:“大姐,这附近可有山匪出没?” 妇人听他这么一问,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即便说道:“这里偏僻,往日里很少有人来,即便是有那些个山匪,在这种地方怕也早就饿死了。你怎么这么问?” 颜朗倒是在心里认为这位大姐说的是实话,于是说道:“此前路上遇到一群人拦路抢劫,侥幸能从他们手里逃了出来,所以就想着那群人会不会是这附近一带的山匪。不过现在听大姐你这么一说,看来是我自己想错了。” 妇人也没多作他想,只是说道:“这附近都是大山,我们祖上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原先应该可能有,不过这最近几十年间倒是不曾听说。这里离兰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要真是有山匪横行欺压百姓,那谢元帅应该早就派兵来剿匪了。不过,像你们这种外地人,碰上几个地头蛇也是有可能。出门在外的,还是小心为上。” 颜朗心中对那群杀手和山匪的来历早就有了大致方向,如今听这位大姐这么一说,心里的猜测更是得到了进一步确定。 堆柴垛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回来了,可下山的人仍未见回来。 大概是出于不放心的缘故,颜朗决定下山去看一看。 妇人见颜朗朝着下山方向去,担心他迷路,于是便叫了石头过来,陪他一同下山。 …… 山里人从小走山路,颜朗跟在石头后面,加上身上伤还未好,走着走着多多少少有些跟不上。 石头这孩子呢也是玩性正大的时候,想着这下山的路也就这么一条,于是给颜朗指了指方向之后,就像一只欢脱无羁的小鹿一般,两三下不见了人影,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等到颜朗走到山下的时候,正巧碰见几个提着木桶洗完衣服准备上山的妇人。 颜朗一眼便发现薛晴并不在她们几人之中。 妇人见了颜朗,纷纷笑着问道:“来接人?” 颜朗此时颇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有一妇人好心地给他指了指方向:“在那边。” 说完,她们便有说有笑地提着木桶沿着山路穿过竹林上山回去了。 颜朗退步侧身给她们让路。 等她们离开之后,才顺着刚才她们指的方向看去,却并未发现薛晴的身影,四周皆是翠竹掩映,只能听见竹林边的回响着流水声。 对了,刚才也没见到石头,说不定,他俩在一起。 颜朗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沿着水流方向缓缓而行。 不长不远地走了一小段路,颜朗停下来站在原地,像是福至心灵一般,透过竹林望向泉边,只一眼就看见了此刻正无比惬意地泡在水中的女子-----薛晴。 渐渐的,颜朗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眼前这画面以及心里这种急促到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渐渐和三年前的那一晚出现了重叠。回忆与现实交织,叫颜朗一时间失去了警惕。 薛晴此刻披散着长发,整个人背对着颜朗,根本没发觉自己身后有人。 反倒是颜朗,一个一向谨慎的人,此刻却看得入了神,全然没发觉自己身后有人向他靠近。 石头手里提着一只兔子,远远就看见颜朗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泉边竹林之中。 本是想叫他一声,又觉得这样没意思,于是决定悄悄上前去看能不能吓到他。 不出所料,还真差点儿就吓到了。 要不是手里提着的兔子乱蹦,颜朗也险些没发现自己身后有人来。 不过好在来人是石头。 颜朗不经意地转过身来挡住了石头的视线,看向他手里提着的兔子,问道:“你跑这么快,就是来抓它?” 石头颇为得意地点这个头:“叔叔你看,这兔子大不大?” 颜朗点头。 石头好奇问道:“叔叔你看见晴姐姐了吗?婶婶们说她在这里,叫我晚点再过来找她。” 颜朗抬手轻咳了一声,说道:“所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就去逮了这么一只兔子?” 石头高兴得仰着头望向颜朗:“我很厉害吧?” 颜朗仍旧只是点头。 石头一心想着薛晴,于是又问道:“叔叔,你看见晴姐姐了吗?” 刚才还没意识到,颜朗此刻才注意到了石头对他二人的称呼。 叔叔? 姐姐? 怎么这平白无故硬生生地就差了辈分了? 说实话,颜朗对这个称呼不太喜欢,正准备纠正纠正,结果石头这小孩儿就开始扯着嗓子喊起来了。 “晴姐姐,晴姐姐。” 颜朗担心被薛晴听见,一边转身看向水中,一边伸手想要叫石头住嘴。 结果石头的声音太大,没有被泉水声所掩盖,倒还真让水里的人给听着了。 四目相对,薛晴发现颜朗正盯着自己,吓得立马躲在了水里。 颜朗这才意识到不妥,然后立即转过身去,颇有些理屈词穷地对石头说道:“你……你喊什么?” 石头一脸无辜。 颜朗担心石头出声再喊,于是说道:“我看见她了,你……别喊她了,听见没有?” 石头眨了眨眼睛,颜朗这才把手收回。 石头颇有些无奈地对颜朗说道:“现在天热,泉边石头多,凉快,经常有蛇。晴姐姐她很怕这个东西,我担心她万一碰上了会害怕。” 颜朗一听说薛晴怕蛇,这才明白过来早上薛晴那又吐又怕的原因。 不过转头一想,颜朗便伸手捏着石头肉嘟嘟的脸兜,摆出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你既然知道她怕,那早上的时候,你是故意的?” 石头终究是个小孩子,现在被颜朗这么当面一拆穿,就立马认错。 是个小机灵鬼,知道什么叫能屈能伸,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颜朗见他态度诚恳,也就不再逗他了,拿出鸣镝来,告知南风他们自己现在的位置。 石头觉得颜朗手中的鸣镝有趣,便眼巴巴地缠着要颜朗给他也做一个。 …… 薛晴躲在水中片刻,小心翼翼回头一看,见他二人一直背过身去没看向这里,于是赶紧起身穿上外衣,一边挽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上岸来。 走近些了,又不前不后听他二人说着让自己摸不着头脑的话。 也没开口说话,耳根有些泛红地从他二人身旁经过,然后沿着小路上山。 幸亏有石头在,一路上一直缠着颜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然,薛晴实在不知道这一路上要如何化解刚才那一幕尴尬。 不过,薛晴没想到的是,上一刻的尴尬好不容易渐渐被化解,下一刻,便有新的尴尬接踵而至。 第45章 颜朗醒过来是好事,可如今这情况倒是叫人有些头疼犯难。 二人的关系被误解,起先也就将错就错,想着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现如今大家已然是心照不宣地默认了薛晴和颜朗之间的关系,况且如今颜朗也已经醒来,自然而然地,薛晴也就应该是要在他身边照顾他的。 于是乎,就有了如今这二人敌不动我不动的安静、诡异而又似曾相识的画面。 相比于昨晚和那位妇人同住的房间,此刻,屋内除了颜朗占据着的那张有些窄小的竹床之外,还只剩下一张小小的木板床。 看样子,这个房间应该是石头晚上睡觉的地方。 而因为这房间现在住着别人,石头晚上便去隔壁和他爹娘住在了一起。 只是,大概因为这是小男孩住的房间,所以布置得也就有些简单,简单到床顶上方四周空空,没有帐子。 虽然但是,目前的情况还是和以前有些不同的。 那时在王府,虽然也和今晚的情况差不多,但好歹和颜朗之间还有一道屏风隔着,倒也还稍微好些。 可现在,屋子就这么大,离得还这么近,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可不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受了伤、生了病还又是下山又是上山,他不累吗?身体虚弱的时候不都是昏沉沉的,很容易入睡的吗? 他怎么到了现在还这么有精神坐在那里琢磨他手里的东西,不困吗? 果然,离得近就是不好,不方便。 颜朗一开口,薛晴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心里说的话太大声,不小心被他给听见了。 颜朗在忙于捣鼓他手中的小玩意之余,还能抬头看薛晴一眼。大有一种对薛晴此刻的心事了如指掌的洞悉之力,不急不缓地说道:“你要困了就先睡,我有事会叫你的。” 薛晴现在困是真困,但睡是真不太敢睡。 你一个男人在这里,还这么清醒,你觉得我好意思吗? 你现在又不是意识全无的时候。 颜朗没听见薛晴躺下的动静,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有意戳破她心里那点小心思:“怎么?你不放心我?” 倒也不是不放心,就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放心。 薛晴故作轻松站起来,三步两步慢悠悠地晃到他身旁:“你在做什么?” 颜朗只能停下来,将手中之物奉于掌心:“你觉得像什么?” 薛晴一时间倒也看不出来,只说了句:“像是弹弓,不过又不完全像。你不困吗?你做这个,身上的伤没事吧?” 最后的那一句或许只是随口的一问,但此刻在颜朗听来,却觉得心头有些温温热热的。 三年风雪所铸的一颗冰心,此时,有了些许的温度。 亦或者说是来到泸西镇、见到她的那一刻之后,外层的冰霜在经过起先那次对她不成功的诛灭之后已经随之消失,而里面的一颗冰心没了外面冰霜的守护,也渐渐无法镇压下心底那点星火。 有些东西正如春日野草,死灰复燃得极快,往往在你还没有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之前,它已经又开始在心土下扎根生长。然后又能因为不经意的一句话而再次让人头昏脑热、无可救药、似着了魔一样的只能眼睁睁就此放任下去,任其就此在心中无边蔓延,而无法将它再次斩除。 毕竟,真正能斩除掉、清理的,绝不会能这么轻易就说服自己接受,甚至还会自找借口告诉自己或许是当时事出有因,这背后或许还藏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只是,当年之事即便真如她口中所言,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她做的,信也不是她写的,她所知道的‘证据’也是背后的有心之人蒙蔽她的双眼之后所制造的假象,但王府的的确确又是因她受了诬陷。父王和母亲相继离世,这其中,她都有间接或直接的参与,不是主谋也是帮凶。 一半清醒理智,一半头昏脑热无可救药的感觉似风云变幻的天空,心情就这么起起伏伏的感觉很不好,失控的感觉很危险。 想到这里,颜朗瞬间收起了嘴角不甚明显的笑意,眼神也在渐渐的凝霜。 很快,颜朗低头继续捣鼓手中的木头。 薛晴后知后觉,过了一会儿才觉得周遭的空气不像是刚才那么闷热了。 见他不说话,薛晴也不再自讨没趣地站在他旁边。 屋里燃着蜡烛,颜朗又忙着做他手里的东西,薛晴不好上前去把蜡烛吹灭,只能出门去院坝里溜达,想着等他睡下了自己再进去。 屋外夜风习习,甚是清凉。 头顶上方的夜空布满了星星,看样子,明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夜里的寨子很安静,站在院坝中央,薛晴只听得见风吹过的沙沙声。 宁静的夜晚,身处在这茫茫大山之中、高山之上,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晚夜清风,天高地远,此刻心中倒是全然没了这几日积攒的疲惫和担心,难得放松下来。 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去怕,没什么可防备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种日子大概就是神仙日子了吧。 难怪这寨子里的人每天都过得这么开心。 除却身份地位,没有尔虞我诈,自然地生老病死,当你不再过分期待什么,亦不过分执着于什么,这种生活,又有谁人不心动、不向往呢? 其实,薛府蒙难之前,自己过得也就是这种日子,比这种平淡、朴素的神仙日子还要幸福。后来在泸西镇的这两年多,日子虽比从前朴素了许多,但多了许多温情和欢乐。 不过,正如这昼夜总有交替之时一般。漫长的白日过后会有黄昏来带领大地走向夜晚,但黑暗之下亦有星光和明月。 无论是白日还是夜晚,来了总要接受。 正如这世上万千姿态的生活,无论是处在了何种,都该要努力把它过好才是。 平淡朴素有它细水长流的甘甜,正如山下清泉。 荣华富贵有它波澜壮阔的风险,正如江州城外海上的惊涛骇浪。 要能识清泉的甘洌,也要能有乘风破浪的勇气和被浪掀翻之后重头再来的信心。 想到这里,薛晴瞬间觉得自己是无比的聪明伶俐,总能在逆境之中想出这等常人所想不到的道理来,于是胸有大志、底气十足地进屋去。 脱掉外衣然后躺在床上,闭眼休息,明天又将会是崭新的一天。 反倒是颜朗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出去,不到半个时辰有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回来睡觉,看她进来后这一气呵成的一连贯举动,颜朗在心里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究竟刚才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会让她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变得判若两人。 不过好在答应做给石头的东西也差不多快要好了。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一切终于大功告成。 颜朗倒也没像一开始二人说好的那样叫她起来把蜡烛灭了。 看她现在这样子睡得正香,兴许还是在做什么美梦呢。 颜朗只看了一眼,便自己起身上前去把蜡烛吹灭。 …… 南风他们这两日也一直不眠不休地在这茫茫大山之中寻找他二人。 之前好不容易才下到深谷,结果没等找上前去,薛晴和颜朗便提前离开了。南风带人找到他们掉下来的地方的时候,只看见地上残留的血迹、羽箭以及一堆灰烬。 后来又在附近兜兜转转找了一整日。 等到了第二日傍晚,许是苍天有眼,终于听见了公子放出的鸣镝。 于是,南风连夜带人顺着声音找来。 天还未亮,南风就带人来到了昨日颜朗放出鸣镝的山下。等到了天亮,才带着人上山去。 …… 南风他们身上个个都带着剑,刚出现在大家眼前之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误会。 若不是颜朗睡得浅,听见外面的动静立马出来,怕是会闹出不少的误会。 南风见颜朗一身粗衣,又想起前日走散之时公子身后中箭一事,于是立马上前关心起他的身后的箭伤。 颜朗只是面不改色地平静说了声‘没事’,然后便找了个安静无人的地方问起后来祝将军的行动。 …… 薛晴早上醒来时,见颜朗不在屋内,竹床上只剩下他昨晚披星戴月赶制的‘弹弓’,于是走上前去拿起来看了看。 倒不像是弹弓,反倒像是弹弓和长弓之间的结合之物,也不知道他做这个来干什么。 薛晴正拿在手里研究着,便听见屋外眼下石头欢快地脚步声朝着这里来了。 石头刚跑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薛晴手里拿着的东西,于是立马跑过来将薛晴手中的东西夺过,然后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嘴里还不停地说道:“太好了,叔叔果然做到了。” 这时,薛晴才大概明白了过来:原来颜朗做的这个东西是给石头的。 透过窗户,薛晴没在院坝中看见颜朗的身影,反倒是瞧见了石头的母亲此时忙碌的身影。 薛晴好奇,随口问了石头一句:“昨日早上也没这么忙啊。石头,你娘一大早就在厨房里面忙什么呢?我见她进进出出都三回了,怎么你爹也在里面忙活呢?” 石头正忙着研究他手里的东西,说道:“他俩忙着做早饭。” 薛晴虽然纳闷,但不过想想也是,突然来了自己和颜朗这两个陌生人,可不就多了两个人吃饭吗? 薛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一来自己现在身上却是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来报答他们,二来也明白这寨子里的人日子过得也不算富足,于是出门准备去帮忙。 第46章 那妇人也真是个实打实的热心肠,一边把薛晴往厨房外面赶,一边乐呵呵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妹子你别进来,饭很快就好了。对了,来接你们的人到了,就在那后面,你快去看看吧,快去吧!” 来接‘我们’的人? 是南风他们,还是……祝将军的人? 薛晴慢慢绕过屋后面,心怀忐忑地走到了昨日堆砌的一堆堆高高的柴垛跟前。 一心想着找来这里的人会是谁。若是南风他们还好,可要来这里的是祝将军的人,那……此前途中出现的山匪,还有当时向自己劈来的大刀,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飞快的在薛晴脑海中闪过,心里不免担忧。 穿行在柴垛间,刚走了两步,结果就前面不远处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停下脚步仔细一听,还真是南风的声音。 这一刻,薛晴心中悬着的心慢慢有了着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心中默念的这一声‘还好’或许另有深意。 虽有庆幸,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南风和颜朗在说话,自己还是先别去了。 薛晴准备往回走,结果正转身,就听见南风开口问了颜朗一句话,一句薛晴也十分期待他会给出什么答案的话。 有一堆堆高高的柴垛遮掩着,此刻,薛晴离他们所处的位置大概是很近的,至少,已经近到她能清楚地听见南风刚才问颜朗的那句话。 南风问的那句话是:“公子,当时情况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还要带她一起离开?如果当时骑马离开的只有你自己的话,你就不会中箭了。” 晨风穿梭在一堆堆高高的柴垛之间,本是寂静而又凉爽的清晨,但薛晴此刻却是心跳如雷,十分紧张的期待着柴垛后面的答案。 如果说颜朗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对自己还存有戒心和防备,不会对自己讲出他的计划和心事的话,那么,作为他身边最信任的人,他对南风说的一定会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薛晴也不明白自己此刻为什么会既很期待又有些害怕他即将说出的答案。 如果只是和之前他说的做的那样,一切都只是因为不甘心放弃自己这个鱼饵的话,虽然这和自己心里所期待的答案不太一样,但至少听他亲口这么一说,自己以后应该不会再自作多情、无端端地再悄悄期待着什么。 可万一他要是不是这样想的呢? 万一……万一他是真的不单单只是因为自己于他而言有鱼饵之用,而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那个原因的背后所带来的一切,的确会如自己期待一般,喜不自胜。 可事情过去之后,要如何再面对他,面对二人之间从前所发生的一切,面对那些……那些血海深仇呢? 虽然薛晴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渐渐无可救药相信起来他口中的话,渐渐相信他说的是遭人陷害。 可更多的,在面对当年‘赵太傅’给出的凿凿证据,以及赵琬儿奋不顾身逃婚一事,还有一朝太子也对王府防备已久等前前后后一系列的事情,薛晴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要相信谁说的话了。 没有这几日和颜朗的相处,薛晴一如之前,对当年自己所了解、知道的事情深信不疑。 但不知为何,只这么短短三日,还是这么惊心动魄、死里逃生的三日,自己的心居然这么没出息的开始动摇了起来。大有一种无法控制、不可救药地越来越开始相信他起来。 就好像任何证据摆在自己面前,都抵不过他的三言两语和‘事出有因’的出手相救。 所以,他的答案会是什么呢? 如果会是让自己继续无可救药、罔顾血海深仇的话,那自己……要怎么办呢? 此刻,理智在她面前似乎已经越来越微弱,渐渐出现了裂缝,快要崩塌。 一想到这个可能,胸口已经有些闷闷地透不过气来了,可现在明明吹着风啊! 如果他给出的答案是……只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的话,那……也好,反正自己和他之间的恩怨已经多到理不清、分不明了,无情、冷漠才是二人最正确的方向。 大概无论他给出的答案是哪一种,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薛晴,自己还是不要听见为妙。 正如眼前这一块块干柴堆起来的高高柴垛。 它们被砍下这么久,劈得这么碎,也被晒得这么干了,最近几日又都是艳阳天,炎炎夏日,它怎可能会再次吐出绿芽、抽出新枝、长出嫩叶呢? 不可能的事情终究是不可能、不会有结果的。 夏日一过便是清秋,再过不久便是深秋,接着就是寒冬。 不仅不会再有生的可能,只怕是不等冬日过完,它们便会被烧掉,然后化成一堆灰烬,倒在外面之后,一阵寒风吹过,最终随风而散。 来年,山上会有新的木柴长出,而这里的这些,等到了那时,谁还会再记得呢? 短暂的一年终究是抵不过这漫长的一生。 薛晴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颜朗开口说道:“当年构陷王府一事,或许背后另有隐情,我想,她应该也是被人所误导、利用。” 南风倒不这么认为,出言提醒道:“公子当心被她蒙骗啊!当年在王府之时,她可是早就清楚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却一直装作赵太傅之女骗了我们整个王府上上下下的所有人这么久。况且,当年她还小,那时候就有如此心机。如今她又年长了几岁,骗人这种事,只怕是会更加炉火纯青。” 听南风这么一说,颜朗心中略有些不快,反问道:“你不相信我的判断?” 南风硬着头说道:“毕竟……毕竟从前公子也被她伪善的外表所蒙蔽过。所以,所以属下只是想提醒公子一句,此女还是不要轻信为好,以免再次引火上身。” 薛晴听了他二人说的这几句话之后就悄悄离开了。 颜朗看了一眼柴垛后面,若有所思片刻后,随即说道:“好了,此事不必再提。告知兰城那边的人,千万留意祝将军的一举一动,万不可让他把这里的消息传回京城。” 南风亦是留意到了柴垛后面之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和无奈,只得拱手离开。 …… 所有的关系因为这一早突然却又情理之中的变得微妙了起来。 薛晴开始时刻与颜朗保持远远的距离,而南风则是保持着审视的目光观察着薛晴的一举一动。 话少了,甚至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连带着眼神的碰撞也不再有过。 颜朗看在眼里,心里虽然有些觉得别扭,但一时间倒也没说什么。 眼下形势尚且不算明朗,徒生余念还不到时机。 静一静、放一放未尝不是当下最为妥当的处置办法。 在山上寨子里用过早饭之后,颜朗一行人便下山离开了这里。 尽管南风不愿意,但颜朗不松口,南风也只能任由公子带着薛晴一同上路。 不过薛晴也不知是真的识眼色还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原因,单看这一路下来,她和公子一人走在最后面,一人走在最前面,二人之间的距离隔得老远,甚至连话都未曾说过一句。 为了方便先祝将军一步和谢元帅取得联系,南风一早便将马匹给了赶往兰城的几人,如今他们要前往兰城,只能徒步而行,走出这连绵的群山。 或许是因为自己身上的伤在渐渐好转,又或许是因为有了南风他们几人的出现,一路上,颜朗觉得薛晴总是在刻意走在人群中离自己最远的位置。 她一人背着她的包袱走在人群的最后面,明明人不多,但总感觉她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好几次颜朗故意想要走慢一点,离她近一点,却都被南风紧跟着放慢的脚步所打断。 她会将目光停留在树荫下,停留在远山云雾上,也会停留在林间树梢上叽叽喳喳的鸟儿,但自从南风带人出现后,下山这一路以来,她的目光就再也没向他停留。 难道,是当时在柴垛后面说的话她没有听进去? 观之薛晴,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再看看自己,反倒像是沉不住气、总是趁机看她一眼。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颜朗心中既有无可奈何的甘之如饴,又有心急火燎、自欺欺人的负罪感。 怪诞! 莫非真如南风所言,这几日以来的相处,其实自己都只是被她一时蒙蔽欺骗? 可那些自然流露出的害怕、生气、手足无措又不像是在作假。 早上自己和南风说的那些话,她……到底听没听见? 要是听见了,她此刻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颜朗认真琢磨着薛晴的心思,加上又有南风等人在一旁随行,早已认真到放松了警惕。 等到来人已经出现在了前面不愿处,颜朗才发现。 定睛一看,前面不过六七人而已,男女都有。 照着他们的衣着佩剑来看,前面的一男一女应该是这六七人之中领头的。 南风则是在他们尾随后不久,就觉察到了对方的存在。只是对方迟迟没有现身,更没有动手,一时间敌友未明,加上此地地势复杂,又有要事在身,南风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颜朗一行人停了下来,只见对面几人虽面无好色,但也没有立即拔剑相向。 颜朗见前面那一男一女气度不凡,于是准备上前开口询问一二。 却不想,一直走在后面的薛晴在停下来见到对面之人后,一扫脸上的阴雨,心情顿时豁然开朗,一双手紧紧护着身上的包袱,立马笑逐颜开地从自己身后跑了过去。 她眼下这副小女儿家的样子着实是让颜朗的心情变差。 尤其是在她喊了对方名字之后,那男子也面上一笑,二人看起来似乎相识已久。 不过,颜朗心情虽然极差,但在这种时候,他的注意力却是极好。 第47章 所有人,包括南风等人在内,均是被薛晴和那男子之间的举动所吸引,唯有颜朗注意到前面那女子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成乔?你怎么会在出现在这里?” 来人正是延天峰的弟子。 成乔拉着薛晴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确保这丫头一切正常,没有收到半点儿伤害之后,才点了点头,说道:“师姐担心你路上出事,我想着大概也顺路,所以就想着干脆碰碰运气找过来看看,看看我们小晴晴这几天过得还好不好,有没有……被什么图谋不轨的人给虐待。” 成乔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在颜朗等人之间逡巡。大概是在找他段师姐和依依口中说的那个世子,那个趁他不在,意欲血洗整个镖局的恶人头子。 颜朗听他这么一说,再对上他那目中无人的眼神,尤其是薛晴在他身边时的安心的笑容,真真是让人心里觉得那个人是怎么看怎么刺眼,于是乎看向成乔的眼神也染了几分冰霜。 成乔倒也不打算再理会对面这些人,只是一手牵过他身旁那女子的手,笑着将她介绍给了薛晴:“小晴晴,这位便是我的掌门师姐。” 边介绍着,成乔还不忘情意绵绵的看向他的这位掌门师姐。 两边的距离不算太远,颜朗不仅听到了他说的话,也注意到了他们突然牵着的手,尤其是他二人看向彼此的眼神。 作为一个经验并不怎么丰富,还曾经出师未捷身先死过一次的颜朗,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测,不过尚且还无法做出定论。 只是,他的心情在这一刻稍微有了一点点的好转。 和颜朗相比,薛晴在这方面的反应和觉悟真的算是很低很低了。不仅没有立马注意到师弟师姐之间紧紧牵着的手,更没有看出来他们眼神之中的绵绵的情意,因为成乔的师姐面上的笑容很浅很浅,不过眼神倒是很温柔。 薛晴一时间看呆了,心想着原来延天峰的掌门竟然是这么漂亮的大姐姐。 在心里纠结了半天,才弱弱地开口夸赞道:“你的掌门师姐怎么看着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你们延天峰上面究竟住着一群怎样的神仙高手,不仅长得漂亮,武功也这么好。” 成乔看向他的掌门师姐,温温柔柔的笑了笑,随即看向薛晴,用手中的长剑轻轻敲打了一下她,说道:“小晴晴这话我爱听。不过,整个延天峰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当属我掌门师姐最好,武功最好,人也长得最好看。” 对面二人如此熟稔、无拘无束的谈笑落在了颜朗的眼中,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大顺畅,像是堵着一口闷气一样。 南风则是在估摸着等会儿对方能不能把薛晴给顺道儿带走,省得继续这样下去,只怕还不等到兰城,公子的一开始的筹谋不知道得要因为她而放过多少人。 说话间,成乔又朝着颜朗他们这边看了看,一直在琢磨着来之前七师姐交代他的话。 人群之中看来看去也只有那小子瞧着像是师姐口中说的那个人,于是乎,成乔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小模样瞧着倒是周正,不过,这欺骗小姑娘的事儿他可是做得一点儿也不含糊,还准备动手是吧? 瞧着他现在这一副病态的模样,个子虽然高,不过似乎比自己差点儿。 体格瞧着也有些瘦弱,若真是动起手来,怕是自己一个人便可以轻轻松松把他们这几个人全打趴下。 在心里掂量了一番之后,成乔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随即把薛晴护在自己身后掌门师姐的身旁,然后看向对面几人,指了指颜朗,语气有些不善:“你就是那个什么世子?” 颜朗不悦地皱了皱眉,一时间并未理睬成乔。 南风发现公子脸色不佳,而对面之人又明显来者不善,显然是护着那薛晴的。 南风心里顿时来了主意,对成乔说道:“你是何人?” 成乔轻松一笑,说道:“我啊,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伤了我的人,还威逼利诱地把我们小姑娘给拐走了,这笔账,算算?” 见成乔这架势,薛晴便知道他今天定是要认真和对方算一算这笔账了。毕竟,成乔每次都是这么表面上说得轻松,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只是在和对方说几句玩笑话,但实际上,等会儿他一旦动手,那可就是动真格的了。 成乔口中所说的‘威逼利诱’不假,伤了镖局的人也是真的,虽然一开始的是轻伤。 但薛晴是知晓成乔的本事的,眼下颜朗伤势刚刚见好,南风等人断然不能轻易在成乔手中讨到便宜,加上成乔的掌门师姐武力定是在成乔之上,万一要是等会打起来,只怕颜朗他的伤…… 要换做是以前,薛晴印象中的颜朗有‘不怀好意’的一面,有沉默寡言的一面,有‘闻鸡起舞’的一面,有阴晴不定的一面,有无事献殷勤的一面,也有表里不一的一面。 但此时此刻,一想到他可能会被成乔教训得很惨还身无还手之力,薛晴就不免想到了他从‘山匪’刀下救过自己的场景,想起他与乱刀之下带着自己骑马逃跑的场景,想起他奄奄一息、冒着冷汗趴在竹床上的场景。 就这么短短三四日的光景,仿佛之前所有的仇恨都被瞬间冻结,不愿再去触碰。 只听南风说道:“你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怎么就在这里血口喷人呢?不过也是,你和她是一伙儿的,自然是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既是如此,又何必再问?就算是我说不是,你们又会相信吗?” 成乔见说话之人口齿伶俐得不行,便想起了从镖局离开时,依依和自己说的话。 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薛晴,眼神留意到了她面上纠结的神色,于是成乔转过身来,挑了挑眉,看了脚下一眼,随即抬头看向南风,指着他说道:“你闭嘴,我要他来说。” 成乔指向了颜朗。 颜朗也注意到了薛晴此刻面上的纠结,于是站上前来,说道:“我颜某人向来敢做敢当。起先在泸西镇时,派人去镖局确实是我的意思,不过后来那群杀手与在今日场之人毫无关系。” 是了,七师姐也是这么和自己说的。 而且依着七师姐的判断,后面再去的那群杀手的的确确不像是和先前他们派去的人是一伙儿的。 成乔听颜朗这么一说,虽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但很快便想到了另一方面。 垂眸看了看身后,接着又问向颜朗:“那……后来你借此机会把我家小姑娘威逼利诱拐着和你一路同行,你又作何解释?别说是为了要引出那群背后的杀手,要真是如此,你看看,现在杀手没引出来,反倒是害得小晴晴和你们这群大男人流落山林。” 这一点,确确实实是颜朗大意了,没料到祝将军会在路上设下这么多的埋伏和杀手。 而且,自己也的的确确一开始是要以薛晴这‘世子妃’身份作饵,来引出与当年王府一事相关的幕后黑手。关于这一点,颜朗无话可说。 成乔见颜朗如今理屈词穷,闭口不言,于是便准备转身带人离开这里。 既然现在薛晴平安无事,那么,自己答应七师姐的事也算没食言。 等找到了人,再把她给七师姐送回去便可。 眼看着人家已经转身要离开,南风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不曾想,人家还没走远,公子却开口了。 “等一下。” 南风想要阻止,但见此刻公子这心意已决的样子,南风觉得自己此刻即便是说破了天,公子也不会听进去的,就像是今早上那样。 成乔疑惑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道:“你还有事吗?” 颜朗看向并未转身的薛晴,说道:“你们要带她去何处?” 成乔呵呵地笑了一下:“这……还轮不到你来管。还有,告诉你,从今以后别打她还有那间镖局的坏主意,否则……” 说到这里,成乔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长剑:“刀剑无眼,我这人但凡是出手,就绝不会允许自己有失误的一次。” 南风觉得此人说话甚是张狂,行事也是极为嚣张。 要不是因为大事筹划已久如今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南风恨不得上前去亲自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颜朗也不甚喜欢成乔这人的行事作风,觉得这年轻人有些太过于浮躁,但眼下也只好先忍了这口气:“此前在泸西镇的时候,有诸位大人在场作证,她是我夫人,所以,眼下她还不能随你离开。” 薛晴一听这话,瞬间瞪大了双眼看向前方:都这时候了,他还把自己留在他身边做什么? 南风一听公子说出这些话来,心里是七上八下那叫一个乱。 照着目前这样子看来,公子再留她在身边,只怕不是为了引祝将军主动露出破绽,而是真的想要留她在身边了。 虽然公子总说当年之事背后有误会,但一想到从前何等风光的王府、何其耀眼的世子殿下通通落得了今日这般下场,而这一切,却都和那薛晴脱不了关系,南风便是说什么也无法原谅,更加无法再以从前的心情面对眼前这个所谓的‘世子妃’了。 那时还觉得世子妃小小年纪天真可爱,可如今看来,自己当时定是瞎了双眼才会这么觉得。 成乔哪管这些,只想着好不容易能和掌门师姐有了今时今日,定是不能再让二人的关系出了岔子,得要早日找到那位长公主才能日后长长久久地像这两日一样与掌门师姐再不分离。 第48章 于是,成乔用他那并未出鞘的长剑指向朝着自己走过来的颜朗:“我刚才说的话你是没听见是不是?还有,你之所以要在众人面前说她是你失散已久的夫人,为的不过就是利用她而已。以为我不知道吗?如今你的目的既已达成,怎么?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是啊,他如今还要留自己在他身边,又是为了什么呢? 薛晴忍不住在心里猜测。 她未转身,颜朗只好停下了脚步:“你相信她,你们觉得我们是在抵死不认。为了证明她说的是真的,为了证明她,也为了证明我自己,我想,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就这么避而不谈、不闻不问,始终会成为选择逃避的那一方心里的一个疙瘩。这不是当年之事最佳的处理办法。有些东西,不是你选择视而不见它就不会继续存在下去。无论最终结局如何,总要面对它,直到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才算完整。” 成乔被他这么绕来绕去的一大段话说得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反倒是一直未曾开口的掌门师姐听了颜朗这段话之后,转过身来对颜朗说道:“公子真性情。只是不知,公子眼下要前往何处?” 成乔急忙看向他的掌门师姐,问道:“师姐,你关心他去哪里做什么?” 掌门师姐对着成乔淡淡一笑,成乔立马不再多问。 颜朗倒也从她的表情和话里面瞧出了东西,于是拱手道了一句:“不远,兰城。不知钟掌门此次下山所为何事?” 成乔的掌门师姐一听对方居然能想到自己的身份,眼中除了诧异之外,另有几分欣赏。 倒是成乔,一听这小子居然能知道掌门师姐的姓氏,还猜到了师门,心里对他的警惕又上升了几分。 在掌门师姐面前一向心直口快的他立马便语气不善地问了颜朗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师姐的?” 颜朗并未理会成乔。 只听掌门师姐说道:“下山寻一位故人。不过倒是不曾想到世子也知晓江湖之事。” 颜朗一开始也拿不准这群人便是延天峰的人,只是听了他们的谈话,加上他们佩剑上镂刻的云鹤图案,以及……这师姐弟之间看向彼此的眼神,颜朗才得以敢肯定他们的身份。 看来,谢元帅信上所言确有其事。 颜朗说道:“或许,在下和钟掌门应该是顺路的,不妨同行?路上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成乔心里是一万个不同意。 一来,越是像他这样人模人样的,心里的把戏越是叫人难以捉摸。 二来,总觉得这小子像是知道些关于延天峰的事,这种预感不太妙。 但出其不意的是,掌门师姐居然答应了。 这下子,不仅成乔想不明白,就连薛晴也想不明白了。 只是,既然人家都已经达成了共识,同意了一道前行,成乔和薛晴二人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同行的延天峰的几位弟子在前面开路,掌门师姐紧随其后,颜朗则带人跟在他们后面。 成乔一开始本是担心薛晴会被这坏蛋欺负,可如今看来嘛,他可得再把颜朗盯紧一点儿才行,万一他要是对掌门师姐也打什么鬼主意的话可就不好了。 于是乎,成乔就抱着剑和薛晴走在了人群的后面,只为了能方便监视颜朗的一举一动,生怕他离师姐又近了些。 一路上,只要见他离师姐近了那一点点,又或者是他准备开口说话,成乔就会立马三步并两步地赶紧走上前去把他二人隔得远远的,像是生怕他和掌门师姐说上一句话。 薛晴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紧赶慢赶地在后面吊车尾。 颜朗好几次想要和钟掌门提议大家先歇一歇,可每次都被成乔给挡住了开口的机会。 延天峰的人常年习武,自是感觉不到累;南风他们常年训练有素,这点路程对他们而言也不算辛苦,可……这大热天里,薛晴她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想到这里,颜朗不由得抬眼瞪向成乔:只会耍嘴皮子的小子,离她那么近,难道都没注意到她累得快不行了吗? 成乔很快便注意到了身旁那道不善地目光,正愁找不到地方对他撒气,于是立马回头也瞪了颜朗一眼,甚至还开口大声问道:“你瞪我干什么?” 颜朗气到没什么好脸色,心想着:也就这么个缺心眼,怕是除了这钟掌门之外,这缺心眼眼中再也看不见任何人了吧! 颜朗自己倒是还能坚持走一段,但后面跟着的薛晴是真真快走不动了,尤其是那张小脸红扑扑的像是快要中暑了一般。 颜朗回头看了她一眼,自己只得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说道:“钟掌门,走了这么久了,可否先停下来歇一歇?这天这么热,我得要换一换伤口处敷的药。” 钟掌门一听他这么说,立马叫前面的弟子先停下,找个阴凉地方大家先歇歇脚。 成乔则是淡淡地瞥了颜朗一眼,在南风等人上前来替颜朗换药时,冷嘲热讽地说了一句:“小样儿,也就这能耐。” 说完,成乔便冲着后面的薛晴使劲招手:“小晴晴,快来这里歇一歇,这里晒不着,快来。” 薛晴无奈的垂着头叹了叹气,然后取下身后背着的包袱,终于可以放慢脚步走过去歇一歇了。 南风此刻正忙着上前来替颜朗解开衣襟换药,成乔又坐在他的掌门师姐旁边替她扇风,薛晴便和延天峰其余几名弟子坐到了一起,这个时候,大热天的,什么心静自然凉全是骗人的。 好在坐下来不一会儿林间竹叶沙沙,清风自竹林间穿过,终于带来了一丝丝清凉,也顺带着夹杂了一股草药的清香。 薛晴不由得循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南风正在一丝不苟、小心翼翼地替颜朗换药。 薛晴自是见过颜朗后肩出的伤口,再看此时南风那满脸的心疼,以及伤药换下时颜朗咬牙隐忍的痛苦,薛晴似有些感同身受一般,面上也跟着泛着几丝痛苦的神色。 薛晴看得认真,却没料到对面之人会突然抬头看向她这里。 二人目光交汇只一瞬间,薛晴便扭头错开眼神看向了别处,动作不连贯也不自然。 颜朗见此,只是嘴角微微扬了扬。等到南风替自己换好伤药之后,才阖上衣襟。 回想起刚才颜朗说他走累了,薛晴在心里想的也只是颜朗有伤在身,这天气又这么热,他跟着大家这么赶路的话,不利于他的伤口恢复。 想了又想,薛晴转过身去问成乔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 成乔自是对她没什么好隐瞒的,如实告诉了她:离这里不远了,明日便可到达。 薛晴又问他,很着急吗? 成乔只是颇为开心地笑了笑,对薛晴说,也不是很急。 薛晴又看了看颜朗那边,于是低声在成乔身边说道:“要不咱们走慢点?他身上还有伤,伤还没好,你们走这么快,他跟着很辛苦。” 成乔听完,皱着眉看向薛晴,看了又看,看得薛晴心里有些发毛,问他:“你看着我干什么?” 成乔眯了眯双眼,随即凑到薛晴跟前来,看了看颜朗,又看了看薛晴,不像是在询问,反倒是像在肯定一般:“你关心他?” 此话一出,薛晴心里瞬间生出一种被人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一般的害怕和担忧,以及不安。于是连忙矢口否认道:“没有,没有。” 成乔又看了看薛晴面上的表情,与她先是稍微隔远了些,接着就突然说出与这毫不相干的话来:“人说千年狐狸修成精,小晴晴啊,这大山里人迹罕至,你可要当心,别碰上什么狐狸精,然后被他给一时迷住了。” 薛晴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 倒是一旁的掌门师姐听出了成乔的话外音,不由得低头一笑。 南风一时半会儿没明白过来,倒是颜朗听出了他话里对自己的几分隐射之意,尤其是在他撞上成乔看向自己整理衣衫时那般不屑一顾的眼神,瞬间便怒火中烧起来。 不过见薛晴眼下这副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的样子,颜朗也只得先忍了。 含沙射影地说自己是狐狸精? 亏他想得出来! 要论此等修为,只怕他成乔该是远在自己之上才对,不然,他怎会赢得钟掌门的芳心。 要自己真有他十分之一的本事,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慢慢‘感化’? 真以为谁都像他成乔一样不顾世俗、不顾师门廉耻? 众人在原地稍作休息之后,便动身启程了。 …… 这一日,大家从白天走到了黑夜。 夜里,大家正准备休息时,突然发现不远处有动静。 倒不是什么庞然大物在向这里靠近,起初只有一个延天峰的弟子瞧见了,以为那不过是萤火虫,可后来越看越不对劲,这‘萤火虫’也太过于跳跃欢脱了些。 众人朝着对面半山腰上跳动的‘萤火虫’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放下了一颗颗悬着的心。 不是什么野兽,看样子,对面山上移动的亮光是人手里举着的火把。 只是,这个时候了,谁会一个人行走在这大山之中呢? 见众人纷纷起身望向对面山上,有的在议论那人是男是女,有的则是故弄玄虚,说是什么鬼火等等。 众人里面,只有薛晴是个毫无武功根基的普通女子,走了这整整一天的山路,又流了这么多的汗,加上天气还这么热,早已经累得不行,整个人快要虚脱了。 好不容易现在有清凉的晚风吹来,薛晴哪里还管什么人啊鬼的,瞌睡一来眼睛一闭最要紧。 薛晴背靠在大树下,不去理会他们的声音,闭上双眼后不由得想到了三年前她和依依前往京城的路上也和今天差不多。 不过,那个时候比现在好多了。 第49章 去京城的路比这山路好走多了,那时候也不像现在这么热。 最主要的是那时候有依依在身边,一路上虽然要时不时东躲西藏,但倒也不用像今天这么走得又急又快。 偶尔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找到一处店家或是农舍投宿。 总之,那个时候比现在好多了。 不知道依依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她和段姨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颜朗也同众人一样,望着对面山上的那一点移动的火光,心里正琢磨着此时此地那会是谁。 看了一会儿,回头朝着身后看去,便见薛晴一个人靠坐在大树下闭上眼睛睡着了。 看来,今日还真是把她给累得不行。 这一整天,不仅话少了,就连她整个人的精神似乎也不像前两日那么好。 众人没注意,颜朗轻轻地走到了她旁边。 夜色之中,伴随着前面不远处时不时会传来大家的议论声,颜朗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薛晴虽然又累又困,但此时尚未完全进入沉睡状态。 她本就在想着依依,本就在回忆着三年前和依依前往京城的那段时光。或许是人在渐渐进入睡眠状态时听觉格外的敏锐吧,即使是颜朗已经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了,但脚才在枯叶上的沙沙声仍是传到了薛晴的耳边,并伴随着那段回忆飘进了她此刻半梦半醒的睡梦之中。 梦境与现实出现了交织重叠,薛晴下意识便出声说道:“依依,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京城啊?”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颜朗却是一字不落地全都听见了。 颜朗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感觉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 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发现印象中,当年成亲那晚过后,早上她在睡梦中时,好像也说过一句类似的话。 虽然记不清她当时说的原话是什么了,但内容大概是在说有官兵在追她,她很累,累得走不动了。 想到这里,颜朗隐藏在夜色中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了几分心疼,对薛晴的心疼。 原来,不管是三年前还是在三年后,那段经历于她而言是如此的难忘。 可是,当时她漂泊无依又尚且年幼,怎么就会有如此大的决心想要从江州走到京城去呢? 颜朗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关于当年之事,他心中的疑惑又多了一分。 总觉得像是有人故意冥冥之中在背后安排薛晴来京城,这所有的一切似乎像是有人在刻意牵引制造。 这边,颜朗正默默看着熟睡的薛晴,那边,大家发现了对面山上突然释放出的信号。 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只红色的展翅仙鹤,这正是延天峰的弟子才知晓的信号。 延天峰的弟子纷纷开始议论起来,成乔则是惊喜地看向他的掌门师姐。 只见薛掌门朝着成乔点了点头,随即便吩咐随行的弟子也放出随身携带的信号,告诉对方他们就在这里。 要找的人终于马上就要找到了,心中的狂喜早已滚滚来袭,成乔恨不得立马向着对面山上飞奔而去。 南风带着人在一旁见他们先是释放信号,接着又是见成乔嘴都快要挂到耳朵上了的模样,默默在心里不屑道:这江湖中人,不过如此。武功虽好,但沉不住气。 想到这里,南风回头一看,只见公子正静静地站在薛晴面前。 再看此时此刻的薛晴,应该是睡着了。 感情一事虽然自己不能多言,但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公子再一次掉入她的陷阱。 南风遂走过去,还没开口,就见公子抬手让自己先别说话。 南风无奈地看了看身后那群正说个不停的延天峰的弟子们,心想:公子还真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自己这还没开口呢,公子叫让自己闭嘴。 再看那延天峰的人,一副叽叽喳喳像是要见什么祖师爷一样的激动。 果然,江湖中人就是沉不住气! 不过,看来这薛晴倒还真是累坏了,他们这么吵,她居然还能睡得着。 颜朗看了一会儿,便带着南风走远了些,去到另一旁,离延天峰的人远一些但能看到薛晴的地方。 南风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公子,刚才取水的时候收到了京城的来信,太后她老人家……快不行了。” 颜朗愣了片刻,然后转身问道:“兰城谢元帅那边,可有……有姑姑的下落?” 南风摇头。 颜朗又问道:“乌察国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南风小心谨慎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然后上前在颜朗面前低声说道:“听说乌察国主被此事气得不轻,朝中大事太子已经接手了一半,还有一半,则由几位老臣暂时把持着,不肯将大权交由太子。” 颜朗皱了皱眉,不由得小声感叹了一句:“看不出,那乌察国太子如此色令智昏,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南风也是一时心直口快,跟着说道:“红颜祸水罢了。” 二人正说着话,没过多时,便看见对面山上的人已经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远远看着像是一人,可等人走近了些,大家才注意到是两人。 不过,看样子这二人应该是身上有伤,但还能在深山之中走得如此之快,想来大概不算严重。 颜朗和南风等人只是在一旁远远观看,成乔和钟掌门则是立马带人前去迎接。 十多年不曾相见,看着对面男子的样貌,成乔试探地上前去喊了一句:“梁师兄?” 明显,那人也对成乔没什么印象,再看另外几人,全是生面孔。 梁师兄一边扶着一女子,一边喘着气问道:“是师傅他老人家收到了信,所以派你们下山来的?” 钟掌门上前来,亮出手中的掌门令:“大师兄,我爹他……两年前已经走了。” 一听此言,梁师兄的眼中顿时涌现出无限的哀恸,然后对着掌门令跪下,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跟在他身旁的那名女子叫了一声‘之问’,然后扶着他从地上站起来。 颜朗他们隔得稍微远一些,一时间看不太清楚那两个人的面孔。 延天峰的人将那一男一女引到了这边。 颜朗见薛晴睡得正香,于是打算过去把她挪到这边来,结果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了‘公主’二字。 不仅是颜朗,就连南风也顿时停下来,将目光投向了那两个人。 那两人也注意到颜朗他们。 瞧着打扮不像是延天峰的弟子,梁之问打量了颜朗和南风几眼,最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倒是他身旁小心护着的那女子,在看到颜朗后,目光迟迟没有移开,反倒是慢慢朝着颜朗走近了些。 颜朗隐隐约约觉得好像这女子的面容瞧着有些熟悉的感觉,但心里刚刚浮现出的想法却是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姑姑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再说了,十多年未曾见过姑姑,她的样子自己也都不怎么记得了。 一旁的梁之问注意到了公主的异常,随即问向钟掌门:“他们是?” 钟掌门道:“师兄,这位是京城来的世子颜朗。” 话音刚落,只见那女子笑中带泪地上前去望着颜朗,缓缓开口,似是有些不确信一般地喊了一声:“朗儿?” 颜朗看了看钟掌门,接着又看了看梁之问,最后再看向面前这女子。 在这一刻,有些事情似乎不需要再去一五一十仔细询问便能确定了。 “姑姑。” 颜朗喊完一声‘姑姑’之后,姑侄二人一时间纷纷笑中含泪。 长公主脚上受了伤,颜朗便顺理成章地取代了之前梁之问的位置,上前去扶着她到一旁坐下歇息。 见他姑侄二人像是有好多话要说,梁之问便和钟掌门等人稍稍走远了些。 …… 长公主坐下后,一脸欣慰地说道:“原来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当年离开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一丁点高,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颜朗笑着点了点头,见姑姑这一身甚是狼狈,身上全然没有半分辰国长公主、乌察国太子妃的尊贵,想了又想,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姑姑,你……这些年在乌察国受了不少委屈吧?” 长公主收回目光呆呆的看向前方,抬了抬眼皮,接着看向颜朗,平静地说道:“朗儿你想多了,姑姑不会让自己在乌察国受委屈的。” 颜朗回想起最近收到的关于乌察国的消息,心里只当是姑姑在宽慰自己。 想来姑姑在乌察国定然过得不是很好,否则,乌察国怎可能会发生这等乱事?堂堂一国太子,居然要纳一风月女子为侧妃,这对于姑姑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在把辰国的脸面扔在地上践踏揉拧。 不过,既然姑她不愿意说,那还是先不说了。 眼下太后病重,时日无多,既然已经早一步找到了姑姑,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先送姑姑回京城才是。 只是,如此一来,万一乌察国那边得了消息,问谢元帅要人的话,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姑姑现在的身份乃是乌察国太子妃,若无乌察国国主的首肯,姑姑贸然回到辰国,只怕会引起两国之间不小的麻烦。 颜朗在心中筹划着要如何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一边先按住祝将军,一边好暗中护送姑姑回京。 倒是长公主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听说,王府出事了?” 颜朗心中有些诧异:“姑姑,你……知道?” 长公主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颜朗的肩膀,分明是在安慰,可她却依旧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悲伤:“这三年,王府上上下下应该很不容易吧?” 颜朗未做深思,自以为是姑姑听说了一些王府的事情,低头道:“父王和母亲含冤而去,他们不在了,王府也就不再是王府了。” 第50章 长公主把手收回后,见颜朗面上一副心寒的模样,问道:“那个赵琬儿呢?再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了吗?她父亲赵太傅我见过几次,当年看来倒不像是心术不正之人。不过,也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后来成了什么样,倒是不好说。” 颜朗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旁边薛晴的方向。 南风站在二人身后,此刻恨不得上前去告诉长公主‘赵琬儿’就在她眼前。 长公主自是留意到了颜朗投向一旁女子的目光,跟着看了一眼,问道:“那位姑娘是谁啊?” 颜朗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 南风正欲上前回答,却被颜朗给堵了回去:“薛晴,江州人氏。” 长公主的目光是何等敏锐,怎可能察觉不出颜朗的某些心思,正准备劝这个侄儿走出过去,重新缔结良缘,却听颜朗又开口说道:“三年前,阴差阳错,她代替赵琬儿嫁给了我。” 听完,长公主瞬间脸色大变,语气也低沉了三分:“就是因为她,王兄才……” 颜朗却摇头,看向长公主:“当时,侄儿也和姑姑现在一样,但自从前几日侄儿找到她之后,才隐隐发现当年之事似乎并不像我所看到的、以为的那样。而她,与其说是被人有意安插进王府,倒更像是被人趁机利用,借刀杀人。只怕当年发生的好多事情,如今她自己都还被人蒙在鼓里。” …… 颜朗这边,除了气氛有些僵硬,一切倒还算平静。 只不过,此刻,成乔的美梦却被无情地再三打破了。 本来一开始还好好地,有说有笑,什么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为什么这最关键的一件事梁师兄就是不肯答应呢? 他非但不答应,还屡屡转移话题。 钟掌门倒是一如往常,面上的神色无多少波澜。 但成乔觉得自己怎么也平静不了,说什么也接受不了这个回答和结局。 他等了三年,和她分开了三年。 三年的分离没有将他对她的感情冷却淡忘,只会将这份感情反复回味,然后愈演愈烈。 成乔接受不了这个答案。 自己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从泸西镇赶回檀州,又从檀州赶来这里,为的不是在大师兄找到他想找的人之后自己又被打回从前,为的只是能有一丝机会,多一分能和掌门师姐在一起、再不分开的机会。 可是,现在这算什么? 凭什么要这么毫不犹豫就拒绝回到师门? 凭什么大师兄就可以如此任性,师门说离开就离开? 凭什么他大师兄就可以如此幸运,十几年不回来看师傅一眼,却能让师傅始终对他念念不忘、赞许有加? 凭什么? 凭什么要有这么多的条条框框? 压抑、隐忍、坚持了三年,如今好不容易才见到了一丝曙光,以为快要等到天亮了,结果却是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 还能等来天亮吗? 成乔气得拔剑连砍了数十根竹子,惊动来了在场的十来人,其中也包括了薛晴。 深睡时被骤然间惊醒,薛晴被吓了一跳,手脚一缩,浑身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睁眼看见的第一人居然是此刻正坐在自己不远处、也朝着自己这边看来的颜朗。 薛晴心悸未平,只得别过眼去,四处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始作俑者是成乔。 看这样子,似乎他们延天峰的人出现了分歧,大概是在劝架。 定了定心神后,薛晴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颜朗身边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是个女子,夜色太浓,看不太清那女子的五官,但凭着不知何处得来的莫名自信的直觉,薛晴觉得这女子定然和颜朗关系匪浅。 薛晴顿时觉得自己在这里很不合适宜,有些碍眼,于是只好起身离他们远一点。 却是在经过他二人面前之时,那女子突然开口叫住了自己。 “姑娘,请等一下。” 薛晴抱着包袱站在原地,诧异地看向这个陌生的女子。 经过他们时,薛晴目不斜视,眼下走近了一对视,尤其是一听这声音,薛晴估摸着她的年纪应该比段姨还要年长些,只不过这浑身上下的气质却又是如此的沉着大气,即便是她如今衣衫带泥、发髻有些许的凌乱,但仍是遮掩不住她的高贵优雅。 这个人是谁呢? 薛晴站在原地看向她,一本正经地问道:“找我……有事吗?” 女子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倒是她身后的南风此刻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而她身旁的颜朗此刻面上的神色反而看着比薛晴还要紧张,着急道:“姑姑……她……” 姑姑? 女子不理会颜朗,只是对薛晴说道:“姑娘刚才睡得正香,眼下既是被他们给吵醒了,为何还要去那处?何不就在此处,陪着我聊天解闷?” 薛晴后知后觉,却又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您是……” 南风仍是在后面一脸幸灾乐祸,颜朗干脆主动起身来介绍到:“这是我姑姑,也正是我此行要去寻找的长公主。” 薛晴一听这话顿时有了那么一丢丢的腿软。 颜朗的姑姑? 长公主? 她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在乌察国失踪了吗? 没等薛晴消化掉这件事,就听见身后急匆匆走来一人,嘴里说道:“公主,在下替师弟向公主请罪,还望公主不要降罪于他,在下会尽快处理好,让公主好生休息的。” 师弟? 薛晴觉得身后之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又听他叫成乔师弟,忍不住回头看去,刚好那人抬头看向薛晴面前的长公主。 薛晴顿时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来,对着那人喊道:“大叔?原来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之问抬头一看,立马就想起来了薛晴,面上轻轻一笑,说道:“小姑娘,你怎么也在这里?” 霎时间,薛晴面上的表情很是尴尬,不知该要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却听那边成乔仍是在劈竹发泄,而钟掌门像是也没有上前制止。 宁静的夜空下,一时间只剩下成乔接连不断的劈竹、呐喊宣泄之声。 薛晴忍不住问道:“大叔,你刚才说的师弟是……” 梁之问愣了愣,随即指向成乔:“那小伙子就是我小师弟。” 薛晴瞬间明白了过来,完全把刚才长公主问她的问题给抛到了九霄云外:“照这么说的话,大叔你还是段姨的师兄?那日你来镖局的时候,段姨恰好有事出去了,小师叔也不在。不然的话,事情也不会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对了,大叔你怎么也在这里?” 薛晴见他的目光看向了长公主,于是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次不明白,二次也不明白。 倒是颜朗低声咳嗽道:“姑姑明日可要先回京城,祖母她老人家……” 长公主却是神色冷清,起身走到梁之问面前:“乌察国的事情还未做了结,要是我贸然就这么回了京城,只怕会落人口舌。” 颜朗还准备说什么,可到底是那边成乔的情绪太过激烈,怒气冲冲地像是在与钟掌门吵架。一时间,颜朗倒也找不到机会开口。 但颜朗未曾料到的是,钟掌门面对成乔的追问始终未曾开口,最终成乔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将手中的佩剑于钟掌门的面前扔在了地上,然后心灰意冷般,夹杂着满腹怒气和怨气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梁之问准备上前拦住劝解,却被成乔看也不看就一把给推得踉跄了几步,险些站不稳。 成乔走过来,一把抓住薛晴的手腕,眼睛看向颜朗还有长公主,嘴里像是怒极到了喷火的地步:“在王权富贵面前,别人的感情原来是这般的轻贱不堪,所有人都得要为你们铺路是不是?所有人,无论是否心甘情愿,你们想利用就利用!真是可悲!可悲啊!” 说着说着,成乔由气到笑,最后回过头来对薛晴郑重其事地说道:“晴晴,走,我们回去,从此以后我们和他们……桥归桥、路归路!” 没等薛晴来得及反应,成乔便一手环过她的腰带着她踏着轻功消失在了夜色中。 颜朗本想去追,可钟掌门比自己还要着急,连忙跑了过来。 她和自己一样,也想去追,但最后关头却被梁之问的一句话给制止了。 “师妹,想清楚,你这一去以后要如何面对江湖人。” 钟掌门很明显心有不甘,但身后弟子又纷纷担忧地一声声喊着‘掌门’。 最终,她只好没去。 虽然这一日也没见她怎么笑过,但颜朗此刻却能明显感觉到她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已经充满了纠结与痛苦。 只见她缓缓走过去,将那把被扔在地上的剑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长公主看向梁之问,像是在说着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得懂的话:“看来,我又欠了你。” 梁之问回过头来看向长公主,摇了摇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从前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现在,终于能有机会换我来为你做点儿什么了。他们的事情,终究是不该发生的。” 颜朗在一旁听得一知半解,回头看向南风,南风摇头表示自己知道的也不多。 …… 就这样,颜朗一行人终于在第二日天黑之前到达了兰城。 祝将军本以为颜朗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是,当他看到不仅颜朗活着,就连长公主也同颜朗一道出现在了谢元帅府上时,祝将军顿感不妙。 不等他找到机会悄悄离开,就被南风带人给扣下了,连带着他这几日发往京城东宫的消息,也封封被拦截了下来。 第51章 相比于颜朗他们那边如此顺利的进展,成乔则是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起初的生气和激动在途中渐渐沉淀。 回泸西镇的路上,成乔的话越来越少,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一刻比一刻情绪低落。 等回到镖局后,他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子里,天黑了也不燃灯,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里面干什么。 夜里,薛晴在房间里替依依换药时,突然想到了颜朗身上的箭伤,于是忍不住和依依说出了连日来自己心中的猜测。 薛晴觉得,颜朗他不像是在撒谎。 就比如他说的,八王爷当年其实并没有要谋反的意思。 换个角度想,如果谋反是真,那此前颜朗为何还敢在祝将军眼皮底下派南风来镖局? 又为何会有除颜朗以外的人想要除掉自己。 况且,今时今日,他又何需再向自己撒谎。便是那日坠落山谷,他身受重伤之时还能拧折自己的手腕,根本谈不上那时会为了暂时保住性命而故意欺骗自己。 依依听了薛晴这么一说,一时间倒也没觉得她的猜想有什么不对,但有些话依依眼下也只是欲言又止。 仅仅凭借着当年在王府那段不算太长的日子里对颜朗的观察来看,谋反是真是假暂且不好下结论。 不过,要说颜朗此人的为人作风,依依却是对他挑不出半分的毛病。 尤其是那日从东宫回来后发生的事情。 按着当时二人的身份以及‘明面上’的关系来说,如果当时颜朗非要发生点儿什么的话,且不说南风会拦着自己,就是王府的侍卫也会纷纷上前来不让自己坏了他的好事。 除了‘成亲’当晚自己不小心被他察觉,他故意做戏引自己现身这一点之外,后来他一直都很是守礼。 于情于理,颜朗此人倒颇有君子志峰,很难在他身上找不出半分的毛病。 最叫自己对这个王府世子改观的一点就是当时他没有趁人之危。 亦或是说他当时很‘清醒’,且不管是不是在最后关头才清醒、理智下来的,但终究他是没有迈出去那一步。 这种事情,要是换了别人,结果会如何只怕是不好说。 不过,照这么想来,明明这么清醒、理智、克己复礼的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会要造反呢? 依依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里面会有什么样的弯弯绕绕,总觉得有些事情一时间很难说得清楚,毕竟,当时赵太傅在信中所言不像是假。换个角度想,赵太傅救了小姐,小姐也帮了赵府,赵太傅大不了可以不趟这趟浑水,总没理由再骗小姐吧? 可又总不可能说是八王爷要造反,但没有告诉世子和王妃吧? 那八王爷这造反又图的是什么呢? 没有身边人支持的仗还打得这么声势浩大,如此闷声干大事真的能行吗? 细细想到这里,依依顿时豁然开朗,问道:“小姐,你说,当年赵太傅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依依这一开口,倒像是引发了薛晴不得不再次直面之前埋藏在心底的不敢细想的某种可能:会不会是赵太傅骗了自己呢? 可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赵太傅当年得到的消息大多是动用了太子的关系,会不会? 薛晴眼神闪躲,犹疑不过一瞬,便向依依讲了当年在东宫时,太子曾和自己密谈过一事。 越说着,薛晴的心里就越发觉得当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可疑。 谈到最后,二人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来:这所有的一切,会不会是太子和赵太傅在背后设的一个局?而自己则是迷迷糊糊地当了他们手里的一颗棋子? 先是在东宫时,太子明里暗里有意要自己为他做事。 虽然明面上说的是帮自己,但后来却渐渐暴露了他想要铲除掉八王府势力的决心。 好巧不巧,在那之后不久,赵太傅就派人送信来说找到了线索,江州一案的矛头直指王府。 而且,最让人感到奇怪的一点就是,在那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赵琬儿一个大活人真的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从始至终都找不到半分关于她的消息。 按理说,赵琬儿作为赵太傅幼女,应该是最受赵太傅和他夫人疼爱的才对。 况且赵太傅身居要职,既是能凭借关系探听到天牢里冯大人的消息,没理由找不到半分他自己女儿的消息才对。 再说了,赵琬儿离家那么久,赵太傅与夫人总不可能就此不闻不问才是。 她一个久居深闺的弱女子能独自一人在外生活那么久,实属罕见,除非…… 若非是有赵府之人暗中相助于她。 或者,只可能是除却赵府之外的人,另有他人在暗中相助、保护她! 就是不知,赵太傅与他夫人是否早就知晓此事,而那个在暗中相助赵琬儿的人又会是谁呢? 还有,东宫的那位太子他又有没有在赵琬儿逃婚一事上有所牵连。 越深思细想,薛晴的心里越发惶然,大有一种自己冥冥之中自己被人操控、利用了却还不自知的后怕感。 虽然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可能是自己太过于阴谋论,想得太多了,但仍是止不住地回想起颜朗在面对自己的质问和发誓时,那等言之凿凿、毫不心虚的坦荡之色。 似乎,与他断断续续的相处时间里,除了关于这件惊天大事以外,回忆过往,他倒是还真没有任何可以让自己能挑出毛病、说他虚伪做作的地方。 …… 相比于薛晴心里的矛盾困惑,眼下东宫这边已经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关于‘世子妃’被找到了的消息,太子眼下的确是毫不知情,但祝将军已经一连四日没有派人送消息来,这……不正常。 按照此前与祝将军的商议,应该是要在他们快要到达兰城之时,便会找机会对颜朗下手的。 因为那个时候最合适不过。 一来,可以借此机会向谢元帅问责,说他治理不利,然后趁机削权,安插自己的人到南境大军里面。 二来,颜朗不在了,这些年在暗地里和他往来的那几位大臣也会渐渐收敛心思,即便是他们不能再为自己所用,只要自己稳坐东宫之位,他们没了可以下注之人,往后也不会能成为自己的心腹之患。八王府那些蠢蠢欲动的暗中势力,日后无主,还不是一群随时可以除掉的乌合之众? 只是,按照计划,祝将军早该在四日前便得手了才是,纵使路途遥远,他的消息也该在前两日便送来了,怎会到了今日迟迟未有来音? 太子这两日心中开始有些担忧,时时感到惴惴不安,朝堂上时常表现出心不在焉,一时不查反倒是叫御史台宋大人接连几次得了机会上奏弹劾。 弹劾的内容从一开始的‘太子生活奢靡,偏宠侧妃’,到了后面的‘太子私结党羽’。 为此,太子近日以来颇有些焦头烂额,偏偏侧妃现如今又怀有身孕,这些事又万不可说与她听,以免动了胎气。 早在前几个月,太子便怀疑这宋大人近年来明里暗里和自己过不去是不是因为从前自己在哪里得罪过他。 结果后来叫人暗中查访才知道,原来这宋大人之子和颜朗私交甚好。 这也就不免让人怀疑宋大人这两年来针对自己的原因与颜朗不会没有半分关系了。 只是从前未曾得知宋大人与八王爷之间有什么来往,所以一时间也就没有另作他想。 可今日不同了,外有祝将军迟迟未有音信传来,内有宋大人等几名大臣弹劾自己,偏偏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一次比一次来势汹汹。 ‘生活奢靡,偏宠侧妃’一事可大可小,可‘私结党羽’一事无异于是平地一声雷,后果有多严重全然不是自己三言两语便可消除此事在皇上和其他大臣、尤其是那些尚未掌控的大臣心里的想法。 ‘私结党羽’一说,明显这宋大人是早就有备而来,居然能从三年前自己在靖州时查起,可见他为了能打压自己,背后付出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不过,眼下他们既然敢光明正大的讨伐东宫,会不会也在侧面透露出一个信息:兰城那边,祝将军的人出事了! 如若不然,一切顺利的话,祝将军早该派人传信回来了才是。 只是,要真是兰城那边出了事的话,山高水远的,究竟是在对颜朗下手后被人发现了,还是没等到下手就被谢元帅的人给发现了? 要真是被发现了的话,对方又到底知不知道这一切和东宫有关系呢? 思来想去,太子有些坐不住了。 在殿中来回踱步,左思右想,终于好不容易才想到了办法来试探一二。 …… 差不多快要整整三年了没有踏足过此地了。 走到偏殿院外的时候,太子不禁然在心里感慨道:时间过得还真快,原来她嫁进东宫今年已经整整六年了。 若非是皇命难为,这世上又何须多了他和琝琝这样一对怨偶? 三年前执意想要废掉她,不过也是想着虽然她为人娇纵任性,但自己对她也是几次三番利用,心有愧疚,所以才想着干脆趁此机会放她自由。 只是没曾想最终还是没能放她离开,给自己和琬儿一个成全。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皇权之下的一颗棋子罢了。 来这里之前没有叫任何人前来通传,高大沉重的院门被推开,门后却不见有人。 太子不疾不徐地穿过庭院,见房门紧闭,正准备推门入内,正巧屋内之人开门而出,一时间,二人均是没料到有人在,所以就撞上了。 屋内之人手里正拿着东西,因为这一撞,她手里的东西便顺着台阶滚落到了草丛里。 二人站定后均是一脸诧异地抬头看向彼此。 原来,屋内之人正是从太子妃被降为良人的谢元帅之女谢琝琝。 一见着太子,那张不施粉黛、略显平静得失了生气的脸上突然就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欢喜,然后就将自己前一刻在意的东西抛到了九霄云外,上前伸手一把紧紧将来人抱住,像是生怕他跑了、不见了一样。 就像是做梦一样,没想到他会来这里。 太子本是抱着要利用她的心思而来,见她这里甚是冷清幽静,心里颇有些感慨,但此刻她这副举动,却又叫他心底生出了从前那股熟悉的厌恶。 对她利用后的愧疚是真,可对她没有男女之喜亦是假不得。 从来都是她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上赶着往自己跟前凑。 太子平时并不愿意与她有过多的亲近和接触,除非是在需要她、利用她的时候。 毕竟太子心中早就有了喜欢的人,所以,对于谢琝琝,即便是她对他再怎么言听计从,太子打心底里是怎么也喜欢不上来。 除了觉得她蠢之外,只会觉得她可怜。 太子顺势从她手里挣脱出来,然后转身走下台阶替她把掉落的东西捡起来。 只是,在看清了从她手中掉落的东西是何物之后,太子的脸色骤然间变得无比可怕。 第52章 从她手里掉落的东西不是什么常见之物,分明是出自阴狠歹毒妇人之手才能得见。 这是一个布偶,一个神似东宫侧妃、身上被扎了不少细细针眼的布偶。 骤然间,太子的眼神变得无比的凌厉可怕。 他拿着手里的布偶走向谢良人:“这几年……你倒是在这里一刻也不清闲啊!呵!” 谢良人见太子已然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想要夺过他手中的布偶,又奈何太子不肯,几番争夺未果,谢良人半疯颠半清醒的看着他手里的布偶,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毒辣:“这个贱人,就该被百孔穿心、不得好死。贱人!贱人!” 太子怒不可遏,抬手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谢良人的脸上。 她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庞瞬间起了鲜红的五指印,只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谢良人未进宫之前乃是南境谢元帅之女,又是家中独女,打小在家里就受惯了父母宠爱,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弟弟。 虽说谢元帅一生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可到底也只是对谢琝琝比对她哥哥弟弟稍稍偏爱了些,但也未给她养出一生的坏毛病来。 只是,大概也是因为投生在了这样的行伍大家,她从小性格就比较爽朗,说话比较直,更是学不来那些个别的小姐那样娇滴滴、温声细语的样子。 因为她这个人行事作风比较直接,不懂得什么是曲意逢迎,所以最初进宫看望太后之时,太后明知道皇上心里想的是什么,也就没有在私底下过多制造她与颜朗相见的机会。 只是不曾想,倒是让她头一次进宫来就赶巧遇见了太子,又偏偏一眼就喜欢上了。 皇帝当时听闻后,心里自是欢喜,反倒是不知内情的八王爷当时遗憾了好一阵。 太子本就心有所属,皇命不可违也就罢了,便想着日后也能以侧妃之位相待于琬儿。 可偏偏皇上又将赵太傅之女赵琬儿指婚给了八王府世子颜朗。 一来二去,太子对这谢琝琝是横看竖看不顺眼得很,加上她这女子行事作风颇为放肆,连带着也对她不怎么上心,甚至还会觉得此女聒噪,整日就知道在他跟前晃悠。 而八王爷又对谢琝琝这个侄女喜欢得很,得知了东宫的事之后,便觉得当时太子妃嫁进东宫后受了不少委屈,加上太子有意冷落她,所以八王爷对太子偶尔也就没什么好脸色。 一来二去,叔侄二人便开始暗中交恶。 若非如此,再加上颜朗和赵琬儿婚期将至,再找不到办法拖延下去,太子也不会布下这么大一盘棋。 太子看着怔怔然的谢良人,当着她的面毁掉了手中的布偶。 此刻心中再无半分对她的愧疚,只是耳提面命道:“从今往后,你若是再敢做出今日之事,孤会让你谢家变成下一个八王府!” 谢良人眼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语气却又比之前平静了不少:“原来,那都是你的手笔!” 被人就这么轻易揭穿后,太子面上的表情只有一瞬的僵硬,很快便恢复了他往常的那种沉稳淡定,神色冷漠道:“看来,你也不傻!不过,你现在才想明白只怕是有些晚了。孤从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只说,孤只知道事在人为。你要是冥顽不灵继续做出这等蠢事,倒也无妨,孤今日便可告诉你,你的诅咒之术应验之日绝对没有你们谢氏一族大厦将倾之日来得快。” 语毕,太子一刻也不做多留,头也不回就下阶跨门而出。 谢良人一时间愣住了,等到她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牵扯,想要出去找太后找皇上的时候,院门已经被人从外面给死死关上了。 “殿下口谕,要谢良人在里面面壁思过,未得殿下首肯,谢良人不得踏出院门一步。” 院外之人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便再听不到从院外传来半点儿声音。 谢良人着急,方寸大乱地上前去一声声在院内敲打着院门,口中还大声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去见太后,我要见皇上。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凭什么?放我出去!” 纵使她怎么拍门大喊,如今身处于东宫,处处都是太子的人,此间消息也是段然不会传入太后亦或是皇帝耳中半分。 之前三年的日子,便是如同被打入了冷宫,如今更甚,直接被软禁在了这一方庭院。 谢良人心中对侧妃的怨恨也随之更深。 …… 自那日薛晴和依依说过自己心中的怀疑之后,这几日以来,薛晴越想越觉得当年很多事情都有些奇怪。 初到京城之时,自己和依依突然就被不知从哪儿来的官兵给冲散了,又刚好自己遇上了几个混混被人带到了青楼,又刚好在青楼门前遇上了经过的赵太傅,还刚好第二日便是赵太傅嫁女之日。 要说是巧合,一次两次倒也还行。 可联系这后面发生的一连串的巧合来看,这最开始的巧合只怕不单单只是‘巧合’二字这么简单了。 只是让人想不通的是,若赵太傅也和自己一样一直被人蒙在了鼓里,那这背后之人会是谁呢? 难道,真的是太子吗? 薛晴想不通,觉得这里面太过于复杂。 夜色沉静,心中烦忧,见窗外月色正明,薛晴上前去推窗透气。 一推开窗便看见了坐在窗棂上的成乔,他正静静地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星。 回想起那晚一番争吵,以及他回来之后这几日总是失魂落魄、魂不附体的失意模样,薛晴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同他一样,静静地欣赏这上方这片灿烂的星空。 兴许是头仰得久累了脖子,成乔一低头见对面的薛晴也和自己刚才一样仰着个脑袋,无奈地笑了笑,调侃道:“别仰着看了,时间久了累脖子。” 薛晴听他这么一说,便知他此刻的心情应该是好了些。 至少,这么些天过去了,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薛晴很是捧场地抬手给自己揉了揉脖子,笑着说道:“听小师叔这么一说,还真是哎。” 成乔笑着摇了摇头。 分明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动作神情,却偏偏叫人觉得此时的他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大概是心里还装着心事。 想到这里,薛晴开口问道:“小师叔,你说,一个人撒谎的时候和说实话的时候,分别是什么样子的呢?” 成乔愣了一下,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看向薛晴,轻声低笑,跳窗走了过来。 走近之后,薛晴一脸诧异道:“你没喝酒?” 成乔皱着眉头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她,说道:“喝酒?你是指借酒浇愁吗?” 薛晴点了点头。 成乔大有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束手无策之感,对薛晴说道:“小晴晴,你好歹叫我一声‘小师叔’,莫非,作为一个长辈,我这人在你心里就这么脆弱?懦夫到不堪一击,还要借酒浇愁来麻痹自己心里的不快,忘掉那些失意吗?” 薛晴默默在心里点了头:你莫不是忘了当时你整个人生气到就差要喷火了? 还有这几日,你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不吃不喝,难道不是在里面躲起来‘疗伤’? 薛晴尴尬一笑:“没有没有,小师叔你武艺高强,内心境界定也是和你这一身武功一般,非这世上普通人所能企及,怎么会因为一点事儿就伤心失意呢?是我见识浅薄了。” 成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看着她在那里口是心非。 等她说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刚才那样问我,怎么,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 薛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到了别处,双手紧紧按在窗棂上,说道:“你说,一个人在他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是说真话的可能性大,还是继续撒谎的可能性比较大?” 成乔听完后,先是沉思了片刻,接着就一脸探究地看向薛晴:“谁啊?还遇到生命危险了?” 薛晴心虚地别过脸去,说道:“没谁,我……也就是随……随便问问。” 见她这欲盖弥彰的样子,成乔索性又问道:“男的女的?” 薛晴下意识就说道:“男……” 一想到这样说出来可能不太好,于是又赶紧改口说了句:“女的。” 成乔抱着双手在窗外来回慢慢踱步,慢悠悠地边走边分析道:“女的啊,这……我倒是不太清楚。不过吧,这不管男女,都是人,应该和男的也差不多。” 薛晴一颗好奇的心被他这话弄得是一会儿下一会儿上的,悬在半空迟迟不得安稳,忍不住退而求其次道:“那……如果是男的,会……会是怎样?” 成乔看了薛晴一眼,低头偷笑,接着故做正经、故弄玄虚道:“男的嘛,一般在他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说的大多都是实话。你想啊,为了保命,从前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伤天害理的事儿他自己都会主动抖落出来。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世上也没什么绝对的事情。” 薛晴一听这话,好奇地转过身去问道:“比如说?” 成乔道:“比如说……‘感情’,看着简简单单两个字,好多人究其一生也没看明白。” 薛晴不理解这怎么又和‘感情’扯上了关系。 成乔看着薛晴此刻这副懵懵懂懂的模样,苦口婆心道:“当一个男人欺骗一个女人感情的时候,很少有人能辨别得清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深情是可以伪装出来的,绝情也能有意刻画。要是他打定了主意要骗一个姑娘,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拿生命来做赌注也不是没有可能,只看这感情背后的利益,是不是足以让人心动。” 薛晴似懂非懂道:“富贵险中求?” 成乔看了她半晌才点头道:“差不多是一个道理。不过,小晴晴得了师叔这番教诲,以后可要擦亮眼睛,不能被骗了。” 看着薛晴在一旁一副深思细想的样子,成乔默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看样子这丫头还没开窍!原先还担心她突然这么问自己是因为她心里还时不时会想起那个什么世子,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这下,段师姐总算是可以放宽心了。 第53章 经过成乔这么现身说法的一阵点拨过后,薛晴便在心里觉得自己和颜朗之间应该谈不上所谓的‘感情’二字,毕竟也只是自己单方面对他有那么一丁点的小心思。 况且,人家对自己那可是真的叫恨之入骨,回想起那日他不言不发就掰断自己手腕一事便可知他这人对自己是全然没有半分别的心思。 再说了,那日清晨在柴垛后面偷听见他与南风的谈话,人家之所以会以为自己只是无意间受人利用,大概也是因为那两三日的相处下来,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大的能耐,能一边悄无声息暗中策划着那么大的阴谋,一边若无其事呆在王府。 也许是因为再三在心里觉得颜朗不可能会骗自己,也许是因为自己毫不知情就被人利用,薛晴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颜朗毫无理由欺骗自己。 加上背后之人偏偏还利用了自己被灭了满门这个终身难忘的痛点,薛晴一气之下便草草收拾好了包袱,准备天亮之后便启程出发,悄悄前往京城。 一大早,等到段姨和依依离开了镖局,薛晴才背着包袱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段姨屋里,轻手轻脚地放下留的书信。 刚走到院门,就听见成乔在身后喊道:“站住。背着包袱准备去哪儿?” 薛晴没料到成乔昨晚睡得那么晚居然天一亮就起了,于是打马虎眼:“我……我不去哪儿!就是……是……噢,这有几身衣裳大了,想拿去改改。” 成乔抱着手走到薛晴面前,面上表情严肃道:“还记得你昨晚问我的问题吗?” 薛晴疑惑地点头。 成乔问道:“知道为什么我清楚男人,不了解女人吗?” 薛晴疑惑地摇了摇头。 成乔没好气地指着薛晴道:“那是因为我可太了解你们女人了。” 薛晴顿时瞪大了眼睛,歪着头问道:“什么意思?” 成乔一时语塞:女人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总是很难叫人猜透,就比如说我那位掌门师姐。 从小到大的情谊,我自认是懂她的,可那晚在山下,我好像突然又看不懂她的心了。 成乔收回自己的情绪,正色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什么意思?你昨晚可不就是在故意打听?想要证实那个什么颜朗说的话是真是假?别否认,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完全出卖你了!” 薛晴哑口无言。 成乔再次苦口婆心道:“我就想不明白了,如今你与他已是桥归桥、路归路,你现在这样是准备干什么?去哪儿?去找他?” 薛晴立马摇头:“不是,我不找他,我去京城。” 成乔大声道:“京城?你去那地方干什么?还说不是去找他?” 薛晴低头道:“我这几日仔细想了一下,总觉得当年之事背后另有隐情。” 成乔一想到当年把她从冰凉的河水里给捞上来,带着她一路回到泸西镇的样子,心里就很是不痛快。 三年来第一次对她用今日这么重的语气说道:“怎么,你与他再见不过三五日,就对他说的话这么深信不疑,上赶着要去京城为他王府洗清冤屈?早知如此,当年我又何苦不远千里受人之托去找你们?看来,你们薛府上上下下几十人的性命到头来还抵不过那人的三言两语。说到底,你也不过是看在你段姨的面子上才叫我一声‘小师叔’。只是,想来以段师姐的为人和这三年来她对你的照顾,应该是足以报答你母亲从前对她的恩情了。我也不能总是腆着脸以这个‘小师叔’的身份扣留你的自由。你今日要走便走,只是从今往后要是在外面出了事,只希望不要再连累了我师姐。” 话说完没一会儿,便听见薛晴在低声啜泣。 成乔心情烦躁,没好气道:“哭什么哭?你要走便走。” 薛晴抬手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一双红红的眼睛无辜又傲娇地看着成乔,嘴里说道:“你凭什么就以为我去京城全是因为你口中说的那些?” 成乔也是第一次碰见薛晴和他这么大呼小叫地顶撞他这个‘小师叔’,刚来得及说了个‘我’字,就被薛晴连珠炮似的话给堵住了口。 “这三年来,每天早上一睁眼,一看见段姨,我就会想到我父亲,想起府上其他的人,然后想到那日血流成河的薛府。你自以为是,但你知道我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吗?你知道那种和骨肉至亲生离死别的痛苦吗?你不知道,因为你自小在延天峰长大,你的身边只有师门、师兄和师姐,你从未体会到什么才是家的温暖,你也从不知道何为家人,什么叫作骨肉至亲。你凭什么要这么说我?” 成乔被薛晴逼问得连连后退,一时间根本答不上话来。 只听薛晴又说道:“我知道你们师姐弟感情深厚,但自小,我对段姨也很是敬重。我很感激这三年来段姨对我的照顾,同样也对之前她因我而受伤深感自责。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拖累她了。今日我踏出这个门,从此以后便与这间镖局再无半分牵连,也绝不会再让段姨因我而受到伤害。” 说完,薛晴便带着包袱转身走出了镖局。 成乔一开始被她这话气得站在原地久久难以平复,后来冷静下来一想,自己又何必和这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于是连忙跑出去找人。 可谁知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自己赌气,成乔自认为脚力不错,一出镖局便直往北走,算着眼下她不过也刚走出泸西镇不久,可愣是一路走出了泸西镇,然后又往北走到了快傍晚,路上也没见到她的影子。 心想着她断然是不可能走得这么快的,况且她又不会骑马。于是成乔又赶紧原路折回,害怕是在镇上的时候不小心和她走错过了。 结果他这一路走回了镖局,也没遇上她。 倒是他段师姐手里拿着薛晴留下的书信,站在院中着急得坐立不安。 成乔向她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不等他段师姐开口,依依便准备出门找人,却被成乔给叫住了。 “我找了一个来回都没在路上看见她,可见她是不想让我们找到她了,你去找也没用。” 依依无奈,心急得走过来拔剑指向成乔:“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小姐的心里早就已经很脆弱了,你为何还有这么刺激她?” 成乔低头,无声的看着面前的长剑,一时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段姨在听完成乔转述过薛晴的话之后,整个人浑身上下仿佛失去了力气,跌坐在了石凳上。 眼前依依和成乔又因为三言两语剑拔弩张,段姨直感头疼。 回忆起薛晴小时候,她是那么的活泼可爱,不管见到了什么好玩儿的、吃到了什么好吃的,都喜欢讲给自己或者是府里其她几位姨娘听。即便是她后来长大了,也只是个没什么心事的大孩子,又有那些个姨娘一个劲儿地捧着,她心里根本就藏不住事儿。 不过也就短短半年左右的光景,再见到这孩子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与她有些生疏了,全然没有以前在薛府时那种亲近的感觉。 原只当是这孩子在外面漂泊无依了半年,受了不少苦,长大了,成熟了。可没曾想到,原来这半年的时间里她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 要没有前段时间那个世子的出现,或许那半年的经历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一场梦,一场大仇得报的梦。 可偏偏因为他的出现,之前所谓的大仇得报又要另当别论,甚至很有可能那孩子是稀里糊涂被人蒙骗上了当,被人借刀杀人了。 大仇没报成不说,因为她的缘故害得别人蒙冤无辜枉死,这对她而言无疑是极其沉重的心理负担,会让她有极大的负罪感。 因为这种眼睁睁看着亲人被人冤枉无辜枉死的惨痛,她可是实实在在亲身经历过,所以才会在得知了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后,义无反顾地选择要去寻求真相。 灭门之仇尚未得报,反倒是还无意害得别人也要经历自己从前经历过的痛苦,这种天塌地陷的强烈负罪感会让她一小姑娘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情不奇怪。 只是,如今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要该去哪里找呢? 这一次,还能像上一次一样那么幸运找到她吗? 既然她和颜朗已经察觉到了当年之事另有蹊跷,那在背后暗中指使这一切的人呢?他会不会也收到了风声,要先下手为强? 想到这里,段姨立马站了起来。 成乔见了,担心段师姐冲动行事,于是赶紧说道:“师姐,你别冲动。” 段姨看向成乔,说道:“我不是冲动,我是担心万一背后之人收到了风声,我晚一刻行动,晴儿就会多一分危险。” 依依把剑收回,对着段姨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说道:“我现在就去找人。” 成乔担心她是在冲动行事:“你现在要去哪里找她?我找了大半日,沿着她必定会走的路找了她一个来回也没见到她的影子,现在天就快黑了,你要去哪里找?” 依依也不知道现在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只是,从小到大,她就跟在薛晴身边,她的职责便是保护好薛晴,仅此而已。 依依目视着前方,缓缓说道:“我与小姐从小一同长大,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小姐不能出事。若是老爷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小姐这一路平平安安,我……去京城等她。” 说完,依依便拿着剑离开了镖局,只身一人行走在渐渐下沉的夜幕之下。 成乔听她这么一说,拍了拍脑门:“对啊,这丫头说的对。她既是要去京城,眼下定是为了不让我们找到她所以才故意绕道而行。现在出发,一定能在她之前到达京城。” 成乔看出了他师姐眼中的担忧,再想起此前与掌门师姐他们不欢而散的场景,便觉得天大地大,一旦有了别的烦事住心头,对那份感情的伤心或许会得到短暂的填补。 上一次,是段师姐主动求助于师门。 这一次,则是成乔对他自己的自我放逐。 第54章 也不知道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依依和成乔二人来了京城已有将近十日,日日都会在城门附近等待,但始终没有等到薛晴。 进京途中得知太后病逝,进京后又听闻圣上在太后病逝后突然暴病,眼下是由太子暂代国事。 三年未曾来过此地,依依倒是觉得这京城的布防似乎比从前更为周密,现在不仅对进城出城的人盘查审问更为仔细,城墙上的士兵也个个像是枕戈待旦一般。 莫不是因为当年王府一事,所以这三年来京师重地才会严加防范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眼看着夜幕降临,成乔坐在茶楼窗边看了看城门方向,随即眼神瞟向城墙上的正换岗的士兵,对依依说道:“看来,咱们今天又白等了。不过你说,这皇城脚下,城门守卫还真是比别的地方森严。我俩在这儿坐了一天,人家已经换了两次岗。这一天下来,也不知道该说他们是换得勤呢,还是换得……轻松?皇家俸禄看来是不错啊!” 依依不置可否,二人失落地结完账下楼。 回客栈的路上,成乔故意绕道往一家铁铺门前而去。 掂了掂手里的银两,玩笑道:“也不知道这京城里面的铁匠手艺如何,我去看看能不能选一件用着顺手的,你一个人先回去吧!” 来京城的路上倒也顺利,只是这成乔总觉得手里少了什么东西。 纠结犹豫了几日之后,还是决定一切从头开始,就从换一把剑开始。 不多久,一辆马车迎面而来与依依擦肩而过。 一辆寻常马车,只不过,晚风时不时会将车帘掀开。分明看似里面只有一姑娘,但这车轱辘印子却不浅。 依依回头望这那辆匆匆消失在了街角的马车,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走进客栈,正好听见柜台前小二在和掌柜的说话。 除了跟在薛晴身边,其余时候依依更喜欢独来独往,常常沉默寡言。 “掌柜的,今天我听一客人说,这嫁到乌察国已经十多年的长公主,就是前段时间那个下落不明的,好像已经找到了。而且啊,我还听他们说,这长公主好像与乌察国太子已经和离,不久,应该就会回京了。” 掌柜的飞快打完手里的算盘,然后抬头看着小二,似是在回想着一桩陈年往事,微微点了点下巴,颇有些遗憾地说道:“记得,当年公主出嫁的场面那是相当轰动,送亲的队伍长到从宫门一直到城门。唉!可惜了!现在回来,也赶不上见太后她老人家最后一面了。” 小二突然冒出一句:“说来也奇怪,这宫里的贵人们个个都养尊处优的,怎么这一连着出了这么多事?死的死,病的病,离的离,我昨儿个听说啊……” 说到这里,小二望了一眼依依上楼离去的方向,随即压低了声儿对掌柜的说道:“听闻东宫那位侧妃娘娘很是得太子殿下喜欢,等日后太子登基,便能母凭子贵成为皇后。” 说到这里,那店小二却又叹了叹气,颇有些伤感道:“只是不知从前那位太子妃如今心里会是怎么想的了。哎!那位太子妃还真是可惜了!” 掌柜的听了,只是摇头笑了笑:“不知道你在这里替人家可惜个什么劲儿?人家再怎么失了势,也是宫里的贵人,那可是每日都有人静心伺候的。你一个小跑堂的,替别人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见小二面上仍是一脸为人惆怅失意的神色,掌柜的一边打着算盘核对账目,一边说道:“放心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她从今往后再也不得太子喜欢了,她也不会过得差到哪儿去。人家背后的来头,可比那什么你口中‘母凭子贵’的侧妃大得多了!” 小二眼中充满了好奇。 掌柜的抬眼看了看,客人离这里倒不是很近,于是倾着身子压低声音说道:“人家可是南境军中大元帅之女,知道南境大军是什么地位吗?” 小二摇头。 掌柜的笑了笑,继续说道:“放之四海,唯有南边乌察国能与我辰国相抗衡。同样的,东南西北四军之中,也唯有南境大军最为勇猛,实力最为强悍。要是哪日南境大军乱了,这辰国也就跟着乱了。” 小二缓缓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又面带疑惑地问向掌柜的:“那照掌柜的你这么说的话,太子妃怎么会被废了呢?不该啊?难道……难道太子殿下不怕他会因此……因此惹怒了整个南境大军?” 掌柜的似笑非笑的低头打着算盘,嘴里不快不慢地说道:“这前朝后宫可没咱们想的这么简单。废和杀可以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废了可以复位,但杀了的话,难道还能起死回生吗?客人来了,赶紧去招呼,别在这里偷懒。” “几位客官,里面请。”小二赶紧忙着上前去招呼客人。 …… 听到隔壁之人回来了,依依开门过去与他商量道:“明日你先自己一个人去,我……要去一个地方。” 成乔忙着看他刚买来的剑,眼也没抬就问道:“去哪里?” 依依也并不打算隐瞒他:“赵府。” 成乔后来断断续续得知了当年之事的大概,于是在一到‘赵府’二字之时,便抬头看向依依,问道:“去赵府干什么?” 依依负手说道:“我想暗中去查探一二,若是能赶在小姐到来之前查到一些线索倒也好,如若不能,也免得小姐日后中了别有用心之人的设计。” 主要是今日看见赵府的马车进城,看那随行的丫鬟,马车里的人应该是赵夫人错不了。 况且,赵夫人为人和善,若是能有机会进去赵府亦或是找个地方在附近打听一番,或许能通过别人的口舌得知一些自己想要的信息。 长剑入鞘,成乔拔剑放在桌上后,起身问道:“你怀疑赵府的人当年对你二人有所隐瞒?” 依依点头:“这一路我想了很久,始终有一点想不通。当年我与小姐初来京城,分开不过一日,她便辗转从赵太傅府上嫁到了王府。这几日我也有留意城中的巡逻士兵。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我总感觉当年我与小姐走散像是冥冥之中有人故意而为之。” 成乔倒是不以为然,问道:“你猜我桌上这把剑花了我多少银子?” 依依回头看了一眼:剑鞘不见暗纹,剑柄亦是寻常,刚才他细细打量之时晃眼一看,剑身……并算不上什么上品。不过京城之物大多总是要贵上三分。 依依开口道:“五两。” 成乔摇头,随即比划了一下。 依依错愕:“十两?” 就这么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十两白银? 即便是从前在江州,十两白银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要想买一把上好宝剑,绰绰有余,而且还多半都是出自江州名家之手。 成乔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剑,说道:“听铺子里的铁匠们说,最近官府把城中所有铁铺的原铁全都收购了,就连所有制好的铁器,刀啊、枪啊什么的,全买了。我这把,还是人家的多年私藏之物,我在那儿亲眼看着他给我开刃的。” 依依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成乔看向门外:“我对这朝堂之事不了解。不过,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京城……只怕我们来得很不是时候。” 依依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眼下局势未明,不要轻易与朝中大臣有所接触?” 成乔点头:“不管是明是暗,眼下我们最好不要与这里的人有所牵扯来往。只要薛晴一出现,我们立马带她离开这里。血海深仇自是要报的,但眼下时机不对,这里的风向也很不对。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里面的又牵连甚深,一个王府,一个太傅府,甚至还可能与宫里的人有关。还有你们说的那些杀手,如今我们可是半分关于那群杀手的底细都没查到。要是贸然被他们发现了,反倒是不请自来,岂不是自己乖乖送上门去。” 成乔此话不错,只是依依难免会在心里担心薛晴会不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会在这里等了十来日也不见她出现。 总不可能她会比自己和成乔先到京城才对。 …… 马车上,书影带着一尊白玉送子观音匆匆向宫门方向而去。 听闻东宫侧妃有孕之后,赵夫人喜不自胜。可后来没过多久,宫里又传来消息说是侧妃胎相不稳。 这可把赵夫人给着急坏了。 之前迟迟不见有孕,赵夫人便私下里派人请了一师傅雕了一尊送子观音。没曾想后来还没用上就传来了好消息,所以这尊送子观音一时间便被搁置在了一旁。 才高兴了没一阵,就传来了这个消息。又想起了那尊被搁置在一旁的送子观音,赵夫人便觉得许是自己诚心不够,于是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一日,一大早便带着这尊送子观音前往城外观音庙还愿祈福,并请了庙里的师傅为这尊观音像开光加持,好让自己女儿腹中胎相稳下来。 只是不曾想,正好在观音庙里面遇见了同样来许愿的一个三年未见的故人,薛晴。 第55章 起先,赵夫人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认错了人。 结果天意使然,薛晴也恰好转头看向了赵夫人这边。 观音庙里,四目相对,薛晴缓缓起身朝着赵夫人身前走了过来。 赵夫人一时间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怎么的,险些没站稳,倒是薛晴下意识就立马上前扶住了她。 赵夫人面上似有些慌张,但很快便被惊喜所掩盖,一把抓住薛晴的手,问道:“薛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路上,薛晴都在回忆着当年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虽然一时间还想不出有任何的破绽,但此时已非彼时,薛晴到底还是渐渐长了心眼。 薛晴留意到了赵夫人面上一开始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但既然她此刻又一如从前那般的对自己亲近,薛晴只能是先静观其变。 而且,既然现在先在这里遇见了赵夫人,那便顺藤摸瓜,看能不能借机随她一同前往赵府拜访一下赵太傅。 薛晴面带愁容地说道:“三年前,赵太傅暗中派人通知我要早日离开。可这三年来,迟迟未见有翻案,洗清我父亲的罪名。” 说到这里时,薛晴留意了一下赵夫人,只见她眼神略有闪躲。 薛晴继续说道:“来的时候,在途中听人提起此间观音庙甚是有灵,所以就来此祈求神灵保佑,愿我不虚此行。对了,夫人您来这里又是为何?赵大人近来身体可好?” 赵夫人支支吾吾,似是在有意回避这个话题。 薛晴觉得这其中或许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于是不等赵夫人借机先走,薛晴便提出要去府上看望赵太傅。说是当年走得仓促,又多亏了赵太傅的一番打点,想要亲自上门拜访,谢过赵太傅的大恩。 如此一来,赵夫人既是想要拒绝也无法开口,只希望今日事情不要偏就那么凑巧,全都给撞到了一起。 于是乎,赵夫人便带着薛晴慢慢进城回了赵府。 路上,薛晴见赵夫人似乎并不像是在刻意避着自己,不由得开始在心里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方向。赵府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是赵太傅其实并不是之前的幕后黑手。毕竟,自己提出要见赵太傅,赵夫人一开始虽有些犹豫,但仍是带了自己上路。 只是,等进了赵府后,薛晴才明白过来为何赵夫人会这么如此不避讳自己了。 原来是在他们回来的一个时辰前,赵大人便出门去了连州的一处书院,可能要等上一个月才会回来。 难怪赵夫人一路上并不慌张。 在她与赵夫人下了马车后不久,赵府的下人们就小心翼翼地将马车上那个笨重的箱子从外面抬了进来。 薛晴看了一眼那箱子,正是一路上放在马车里,跟着他们从观音庙回来的那个箱子。 只见赵夫人此刻正仔细嘱咐着下人要轻拿轻放,仔细着千万别磕坏了里面的东西。 薛晴眼看赵夫人忙活着,赵太傅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便准备告辞离开。 赵夫人明面上自是挽留,但心里只是希望她赶紧走,免得等会儿撞上不该撞上的人。 薛晴并没有在赵府里面呆上多长时间,但来来去去这么多的下人,薛晴始终未曾见到书影和墨雪的身影,似乎连带着也未曾瞧出来‘赵琬儿’此刻已经回家了的影子。 正当赵夫人送薛晴到大门时,恰好一辆马车停在了赵府门前。 不等赵夫人反应过来,马车里面的人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一开始,薛晴还没认出来。 等人走近了些,薛晴仔细一看,才认出原来来人正是书影。 一晃眼过了三年,眼下书影这身打扮倒不像是这赵府里的下人。 书影一开始只觉得夫人身边的姑娘眼熟,等看见了夫人眼中的警告,书影才想起来这看着眼熟的人是谁。 这……这不是那位薛姑娘吗? 书影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眼神在薛晴和赵夫人之间来回,除了叫声‘薛姑娘’之外,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晴打量着书影,又看了看那赶马车的小厮,最终还是小厮身上的腰牌提醒了薛晴。 他们是从宫里来的。 这腰牌自己从前在王府见过类似的,只是不知书影他们为何会有这腰牌。 薛晴上前走到书影面前,笑着喊了声‘书影姐姐’,书影只好笑着应了一声。 本以为事情可以就此过去,谁知薛晴接着又问道:“书影姐姐现在在宫里当差吗?” 赵夫人站在薛晴身后连忙向书影使眼色,要她赶紧想办法把她糊弄过去。 书影只得硬着头皮点头说道:“夫人的侄女现如今是宫里的贵人主子,所以奴婢便进宫跟在表小姐身边伺候。” 赵夫人的侄女? 宫里的贵人主子? 之前怎没听说赵夫人有什么侄女? 不知为什么,薛晴总是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女’身份有些可疑。 薛晴又问道:“对了,我今日本是想来拜访赵大人的,可惜不凑巧。墨雪姐姐呢?她似乎不在这里,难道也和你一样,进宫去了吗?难怪我来了好一会儿了都没见着你们。” 书影只得再次点了点头。 只是,她这一点头,薛晴便越发在心里怀疑这个‘宫里的贵人主子’的身份了。 书影和墨雪本是赵琬儿的侍女,当初为了自己这个假的‘赵琬儿’不引人怀疑,所以她们才会和自己一起到了王府,在自己身边帮忙提点掩饰一二。 难道说这三年来赵府的人始终没有找到赵琬儿吗?不然,放着正经主子不找,书影和墨雪怎么入宫在一个‘表小姐’身边伺候? 书影本是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薛晴的,况且当年背后之事,她也算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此番见了薛晴,她心中不免有些过意不去,甚至是不敢面对她。 就这样,薛晴带着疑惑离开了赵府。而赵夫人和书影见她人已经走远了,才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赵夫人以为薛晴没见到想要见的人,加上眼下太子之势如日中天,薛晴她会知难而退,不日便会离开京城,所以也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之久,见过薛晴的人并不多,京城之中谁又还会记得她这个从前的‘世子妃’呢。 书影则是不同,回宫的路上总是心中忐忑,除了对当年欺瞒她一事于心不忍以外,更多的是害怕她的出现会对小姐不利。 进宫后,侧妃问及家中之事,书影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墨雪觉得书影很奇怪,她做事向来小心谨慎,但今晚确实格外的不对劲,连连走神。 书影不敢对赵琬儿有所隐瞒,便将今日见过薛晴一事一五一十全都讲了出来。 赵琬儿是何等的聪明,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对,加上前段时间太子因为骤然与祝将军失去联系一直觉得寝食难安,于是立马派人将此事告知了太子。 …… 半夜,城中的官兵开始挨家挨户搜人,每一间客栈都没放过。当然了,京中各位大人的官邸他们是不敢轻易惊扰的。 只是,这找了半夜,都找到天亮了,也没把要找的人给找出来。 太子心里的担忧是越来越多,尤其是眼看着颜朗不日便会带着长公主平安归来,还有谢元帅以探望圣上病情,为太后吊丧之由一同随行。 太子只觉得这纸眼看着就要包不住火了,眼下若是薛晴再知道了点儿什么,或者说是遇见了什么不该她遇见的人。那么,有些事情,他得要提前动手了。 …… 皇宫之内,薛晴看着眼前熟悉的精致的御膳,没有去触碰,就连她身后背着的包袱也还没来得及放下。 薛晴抬头看了看上方之人,心中充满了戒备和警惕。 上方那男子似是通过她的眼睛看出了她的心思,笑了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嫂嫂放心,御膳房做的东西,没毒。” 说来,薛晴对他的声音倒是比对他这张脸更来得熟悉些。 与颜朗成亲当晚,因为心里紧张,所以便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格外小心留意着,也就对那晚外面之人说的话记得格外分明,连带着就稍稍记住了那些在屋外调侃之人的声音。 后来在初次进宫面见太后之时,见过他一次。若非他出声,薛晴是断然不会下意识抬头去看他的脸。 也就是在那时,薛晴才知道原来成亲那日,外面来了不少的皇亲国戚,除了太子,其余诸位皇子都前来道贺。 而其中能一直跟在颜朗身边来到后院新房院中的几人之中,其中一位便是眼前的这位六皇子。 后来的中秋宴上,他或许也在,只是当时自己全然没心思在意这些。 所以,严格来说,薛晴和眼前这位六皇子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但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时间长达三年之久,他居然还能在大街上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薛晴眼下已经大致猜到了他会记得自己的原因:颜朗。 这六皇子与颜朗的关系看着很是要好,所以,他之所以会记得自己,全是因为……恨! 这么想来,薛晴对他今日故意带自己去王府门前,以及后来又强行把自己带进宫来的原因有了完全的理解。如此,他眼下要是做出毒死自己的事情,怎么看也都不觉得奇怪。 目前防着他些,总是错不了! 不过,他刚才既然都说了饭菜里没毒,那他把自己带进宫来,又是何意? 第56章 见她迟迟未肯动筷,六皇子干脆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等会儿带嫂嫂你去见一个人。” 这一天之内,薛晴已经前前后后见了三个人,眼下又置身皇宫之中,大有一种再次回到了三年前的错觉。 直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薛晴才抬头看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 只见门外此时有两个宫人守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饿了一天,薛晴打量了眼前的御膳片刻便开动了。 …… 出门之前,六皇子叫人给薛晴准备了身衣裳,换上了一身小太监的衣服。 看这样子,他应该是要带自己去一个不适宜自己这个‘世子妃’目前该出现的地方。只是,那他要带自己去见的人又会是谁呢? 一路上,薛晴心怀好奇地走在六皇子身后,并时不时听他回头问自己一句。 “嫂嫂可知当年你一失踪,咱们世子殿下可是遭了多少罪?” 薛晴只是和其他几个宫人一样,低头不语。 六皇子见她没出声,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摇头叹气道:“你不在王府,自是不知道我这哥哥里里外外都经历了些什么。不过今日带你远远看了一眼王府,但只看今日王府外的景象,旁人许是不知,不过,嫂嫂你还是颇有感触的吧?” 颇有感触? 大概他说的对,只那远远的一眼,看了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依稀可见的封条,屋檐下似乎还有蜘蛛正吐丝织网,府外台阶下的栓马石柱上好像都起了一层厚厚的苔藓…… 回想起从前,就连南风哪次不都是意气风发地下马上阶进府。 如今看来,倒像是记忆中的那些场景不太真实了。 都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只怕王府里面的情况,也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 再一回想,难怪颜朗看着比三年前瘦了不少,看来,这三年里被圈禁的日子属实难捱。 可是,王府的日子既然已经如此艰难了,颜朗怎还有能力在背后继续养着那么多的暗卫? 难道说,是这六皇子一直在暗中相助于颜朗? 想到这点,薛晴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走了一阵儿,六皇子又开口说道:“他这一去,我总是在心里担忧,觉得是凶多吉少。不过,眼下你既然出现了,我想,他一定能转危为安。” 六皇子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听着像是话里有话啊! 什么叫自己出现了,颜朗就一定能转危为安? 夜风中,薛晴走了这么久终于主动开口问了一句:“听殿下话里的意思,似乎一直很是信任他。” 六皇子驻足看向远处的高楼红墙,笑着问道:“难道嫂嫂你不相信他?” 薛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觉得那地方倒是有些熟悉,等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望着的地方正是东宫。 瞬间,薛晴觉得眼前这人深不可测。似深渊一般,看似平静,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实难叫人揣测。 薛晴惭愧一笑:“殿下莫不是忘了,当年的一切全都因‘我’一封‘告密信’而起,殿下如今怎会觉得我会相信他的清白的呢?” 六皇子爽朗一笑,抬手道:“不全然如此!这世上有天外天、山外山、人外人,有时候我们眼睛看见的,未必就是真的。” 正说着,六皇子突然转过身来看向薛晴的双眼,口中说道:“但,此刻,你的眼睛已经给出了你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你相信他与王府是清白的。” 薛晴连忙将自己的目光移到别处去。 六皇子则继续带着她去见他口中的那个人。 刚才见他看向东宫,薛晴以为他是要带自己去见太子。实则不然,眼下他带着自己来了陛下的寝殿。 寝殿外有不少侍卫把守着,晃眼一看,也只看见了一个宫人候在一旁。 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照着现在这里的情况来看,反倒是皇上身边服侍的宫人比一普通皇子身边的还少。就比如眼前这个六皇子,算上自己在内,他身边跟着四个宫人,倒是没有侍卫随行。 薛晴也不太理解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带自己来这里。 以为他是要带自己进去,但他也只是驻足于寝殿外的石阶之下,仅此而已,并未上前。 等了片刻,薛晴实在是猜不出此刻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准备悄悄走到他跟前问一句。 此人洞悉人心的本领倒是颇高,像是一眼就看出了薛晴想要说什么,只是微微冲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现在不要开口。 就这样,几人在石阶下又站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 寝殿里面传出了动静,门从里面打开了。 抬头匆匆瞟了一眼,见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娘娘。 薛晴见六皇子弯腰,于是也跟着弯腰埋头。 脚步声就这么停在了六皇子跟前,只听那位娘娘缓缓开口,忧心忡忡地说道:“还是老样子,你父皇他总是不见醒。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六皇子开口道:“来看过的太医可说了是怎么回事?” 那位娘娘许是摇了摇头,薛晴听见了微微的珠翠清响:“太医也瞧不出,你说奇怪不奇怪,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前些日子太后才去,现在皇上又成了这样,这……” 六皇子上前扶着她向薛晴他们几位宫人走来。 停在薛晴面前时,只听六皇子开口道:“母妃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我身边的宫人行事还算稳妥心细,明日母妃再来看望父皇,不如就让她陪着,也免得儿子担心。” 原来这位娘娘便是端妃宋氏,六皇子生母。 端妃娘娘点了点头,只说了个‘好’字。 六皇子扶着端妃娘娘离去:“天色已晚,儿子现在就送母妃回宫。” 薛晴跟在端妃娘娘和六皇子身后,看着他们母慈子孝地走了一路。 回宫后,他们母子二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时间并不长,也未叫宫人在里面伺候着。 等到六皇子出来时,他走到薛晴面前看了一眼,说道:“这几日你就在这里,我母妃宫里对你来说还算是个安全的地方,你自己万事小心。” 薛晴不解,抬头看向他,而他却已经转身离开。 端妃娘娘身边的宫人们见六皇子出来后,已经进屋去伺候了。眼下就薛晴这‘小太监’孤零零地候在外面。 正当薛晴琢磨着六皇子为何要让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时,里头的端妃娘娘大概是传了话来,叫她去里面。 此前,薛晴或许是见过这位端妃娘娘的,当然了,肯定还同时见过其她几位娘娘。只是中秋宴时全然没有和这些宫中贵人们结交的心思,所以,对薛晴而言,她算是与她们素未谋面。 进去后,薛晴正努力以自己现在的宫人身份向端妃娘娘行礼问安,却听端妃娘娘温声说道:“其他人先出去吧!” 等到一众宫人退下后,端妃娘娘抬眼看向眼前的小太监:“你上前来。” 薛晴低着头皱着眉上前去。 端妃娘娘又吩咐道:“抬头。” 薛晴实在搞不明白这母子二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听吩咐抬起头。 四目相对,薛晴的眼中有小心谨慎也有好奇疑惑,端妃娘娘的眼中则是似笑非笑的平静,和六皇子某些时候给薛晴的感觉很像,是那种一开始感觉很纯粹但久了又会觉得有些深不可测。 端妃娘娘最终还是笑了笑:“最近这段时间宫里大大小小发生了不少的事儿,你突然现身京城,应该不是刚好凑巧吧,世子妃?” 薛晴也不知道她是现在才认出了自己,还是刚才六皇子在这里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份。 心中慌乱,但很快便镇静下来,循着记忆中的规矩,向端妃娘娘行了礼:“见过娘娘。” 端妃却是突然感慨:“本宫与八王妃是旧相识,从小便很要好。可惜了啊!” 薛晴感觉到了她大约是在试探自己,于是反客为主:“听娘娘的语气,似乎……对当年之事另有看法?” 端妃到底是个深宫之人,很多事情心里明白,但话也只说七分:“世子妃骤然现身京城,如今又能安然无恙出现在这宫中,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当年之事确实该是‘另有看法’吗?” 这个端妃娘娘不简单,六皇子更是不简单。 只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与八王府的关系不错,眼下却把自己扣留在了这里。 皇上昏迷不醒、东宫、太子,难道……难道六皇子欲取而代之? 可是,这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还是说,他们发现了什么,比如,当年之事和自己的某个猜测一样,与太子有关? 薛晴的脑海此刻飞速旋转,瞻前顾后道:“娘娘或许是误会了。三年前与世子出游时,我……臣女不小心落了水,醒来后已全然记不得自己是谁。也是前些时日,幸得名医相助,记起来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回京。” 端妃娘娘看了看她低头认真回答自己的模样,笑了笑,随即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开口说道:“薛姑娘,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薛晴是真的始料未及:端妃娘娘怎么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第57章 端妃娘娘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六皇子定然也是知道的。 既是如此,他为何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叫自己‘嫂嫂’?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端妃一眼便看出了薛晴眼中的疑惑、猜测,并不理会,只是继续说道:“薛姑娘倒也不必惊慌,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也许,我知道的要比你知道的多一些。” 端妃知道薛晴此刻心中必是十分想知道当年所有事情的真相,比如说,颜朗言之凿凿的那封‘告密信’从何而来。 只不过,端妃娘娘却莫名说了一句让薛晴很是费解的话:“薛姑娘来京城后,可去过赵府?” 她既然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赵琬儿,为何还关心自己是否去过赵府? 此刻,薛晴并未给出答案,只是乖乖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端妃娘娘。 端妃在这宫里早已见识过了各色之人,纵使薛晴此时没有给出答案,她去没去赵府也能猜个大概出来:“薛姑娘既是现在来了这里,那想必应该是没能见到赵太傅吧?” 她连这也知道? 端妃娘娘复又坐下:“不知薛姑娘来了京城几日?可曾听闻东宫有一位颇得咱们太子殿下喜欢的侧妃娘娘?” 薛晴不知为何端妃娘娘突然提到了太子侧妃,只得点了点头。 端妃瞧着薛晴眼下这一脸小心谨慎的模样,不由得暗自在心里叹气:要这姑娘早些年也能像现在这般小心谨慎,多些玲珑心思,八王府又何至于被人暗地里设下了这么大的陷阱?总归是时运不济,遭了有心之人的算计! 端妃笑了笑:“那侧妃倒还算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行事也是颇为稳重。只是可惜了,她在这京中只有赵太傅这一处亲戚,但……似乎赵太傅对这个侄女儿并不太关心。” 原来如此,照这么说的话,书影和墨雪在宫里伺候的那位‘表小姐’便是端妃娘娘口中的侧妃了。 薛晴疑惑:怎会呢?要说赵府上下对那表小姐不关心的话,怎么会派府上侍女在她身边伺候指点? 再者,看赵夫人那上心的模样,反倒是关心得不得了才对! 端妃自是早就查明了那侧妃的真实来历,只不过,有些话现在不方便说得太早。 就好比是现在,这薛姑娘对当年背后的事情可以说是知之甚少,完完全全被人给呼弄了。 眼下突然抛出些关于赵府的谜团给她,纵使她现在比从前心思细腻谨慎了些,但只怕是她想破了天也想不出事情的真相来。 谜团慢慢扔给她,让她对赵府的信任渐渐瓦解,继而与赵府的关系慢慢破裂,最后再找个最佳时机让她自己‘找出’当年的真相。 趁着皇上如今时常处于昏迷之中,恰巧长公主和颜朗等人不日便会到达京城,东宫那边必然会有所行动,一时半会儿不会将矛头对准自己这里,一切还来得及。 只是要想办法找个契机让薛姑娘见到皇上,让皇上亲耳听见那些真相。 毕竟得要让颜朗他们师出有名。 最重要的是,最后得要让自己儿子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置。 端妃见薛晴眉间已起疑云,便说道:“天色已晚,我刚才已经命人为姑娘安置好了房间,薛姑娘先下去休息吧!” “谢娘娘!” 薛晴满腹心事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步下石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端妃娘娘刚才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似她知道当年王府之事背后的真相,但她却只字不提,反倒是总提到东宫的侧妃和赵府。 六皇子既是让自己来见端妃,为何要让自己做这身宫人打扮? 他这么神神秘秘的把自己安排在了端妃娘娘身边,葫芦里究竟又是卖的什么药? 这母子二人怎么这么深不可测? …… 果不其然,如端妃娘娘所料,薛晴这一晚睁眼到天亮。 赵府与东宫的关系虽然和端妃娘娘口中所言大相径庭,这一点让薛晴有些想不通。不过,最让薛晴感到不自在不敢轻易放松的则是端妃母子。 似乎,从在大街上遇见六皇子开始,自己所去的地方、所见的人、所听到的话全都是六皇子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的一样。 事情发生得似乎很是仓促,就好像是他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所以看似在感慨过往,实则细细一回想,他却是在马不停蹄地带自己去看王府、进宫,并时不时故作神秘地透漏一星半点自己并不知道的过往给自己。 这母子二人究竟要干什么? 自己于他母子二人究竟有何可利用之处? 太后走了,皇上如今大多时间又都出于昏迷状态,中宫之位空悬已久。眼下,端妃娘娘这边作为后宫之主并没有什么繁忙之事,也谈不上什么人情往来。 只是天还未亮,端妃宫里的人便开始忙活起来了,洒扫、熬煮…… 虽是一身宫人打扮,但薛晴在端妃宫中倒始终自由,不用干活儿。只是端妃娘娘一早便让人带话给她,下午晚些时候娘娘要去看望皇上,要她一同前去。 昨日六皇子确实是以‘陪同端妃娘娘看望皇上’的由头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安排在了端妃身边。 薛晴这一想,倒是觉得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点奇怪:昨日娘娘也差不多好像是在傍晚天黑以后去看的皇上,今日亦是如此。为何总是要在这个时候呢? 上午,端妃娘娘安排宫人送供品去太后宫中,薛晴回想起从前太后对自己很是喜欢,心想着自己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番喜爱,既然现在进了宫来,便跟着前去拜祭一二。 只是,在去太后宫中的路上,薛晴遇见了两个人:书影和墨雪。 薛晴走在一行人的中间,手里还端着供品,加上眼下身份不合适,所以在见到她二人的时候并没有急着上前去打招呼。 只是在走近了些之后,见前面的宫人突然弯腰行礼,喊道‘侧妃娘娘’后,薛晴不免在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们陪着的是东宫里的那位侧妃? 书影和墨雪都在这里,都在宫里,那……那赵小姐身边换人伺候了吗? 也只是匆匆行了个礼,大家便又端着供品往太后宫中而去。 薛晴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书影和墨雪并没有看向这里,倒是那位侧妃娘娘,侧脸看着的的确确是个美人,只是她看上去似乎不大开心。 太后走了,原先太后身边的宫人都去了皇陵,眼下太后宫里并没有什么人。 从太后宫中出来回去的路上并未再见到那位侧妃娘娘。 回宫后,薛晴独自一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想着离端妃娘娘去看望皇上还有好些时候,便起身出门往东宫方向走去。 …… 后宫很大,一不小心就容易走错。 回忆着昨日进宫后所走的路线,薛晴自己一个人摸索着,离东宫越来越近。 算上三年前,薛晴总共也就来过这里一次,还是在自己并不太清醒的夜里。 不过好在昨日与六皇子途经此处时是清醒的,今日顺着原路走来,倒还没走岔了。 薛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突然出现在书影和墨雪的面前合不合适,毕竟,从前她们也只是短暂地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度过了在王府‘欺上瞒下’的日子。 她们人不错,不过,眼下她们既是来了东宫伺候,自己要以什么由头才能见到她们呢? 有人来了。 薛晴低着头转身向他们迎面走去,等到人走远了,薛晴才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就这么直接走了进去。 投石问路,薛晴环顾四方后,便也直接走了进去。 虽然无人把守挺好,但眼下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见到人了。 书影和墨雪既是伺候侧妃娘娘的,那断然是不会出现在主殿,看来只好往后面偏殿去碰碰运气了。 只是,这越往偏殿走,路上的宫人越少,四周也越发的安静,走着倒是有些叫人心里害怕了起来。 偏殿这边几乎是没什么人,薛晴绕着走了好一会儿,最终走到了最安静的地方,安静到白日里大门紧闭。 薛晴抬头看了一眼,在心里估摸着:除了太子妃,就只听闻有一位侧妃娘娘。不是说这位侧妃娘娘很是得太子喜欢吗?怎么住的地方冷清成了这样? 看这大门紧闭的样子,里面现在应该是没人。 不过,就算是出门,在这深宫之中,倒也不用大门紧闭吧? 薛晴在墙外徘徊,想着在此地等一会儿看能不能见有人来。 结果人是没等到,反倒差点儿把自己给吓了个半死。 青天白日的,薛晴被一墙之隔里面的动静吓得不轻。 原本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的里面,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碎石块落地的声音。 这换了谁,谁不怕? 等到声音停了,薛晴凑耳到墙边去,准备听听看刚才里面究竟是什么动静。结果里面又再次传来了一阵似石头在青石板上划过的刺啦声,然后,就听见有人从里面一声声不停地拍打着紧闭的大门。 薛晴被吓得连连后退。 里面的人一边用石头拍打着大门,嘴里还一边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杀了那个贱人,贱人!” 她的嗓音有些嘶哑,不过,薛晴却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像是从前在哪里听过。 里面的动静闹得挺大的,薛晴担心有人来查看,于是赶紧跑了。 只是跑出去之后,却发现根本没人朝这里来。 薛晴又不免回头看向那个地方,心中好奇这里面究竟关着何人。 于是见没人发现这里,便又壮着胆子走了回去。 第58章 自那日夜里官兵挨家挨户搜人,依依和成乔渐渐意识到了苗头不对,提前离开了客栈。 看那些官兵的样子,要找的人似乎就是小姐。 只是他们想不明白,小姐是何日到的京城。 回想起白日里赵府的马车,趁着如今天色未明,依依不顾成乔阻拦,悄悄潜入了赵府。 房顶上,二人轻轻揭开瓦片。 看来,今晚来对地方了。 是墨雪、赵夫人,还有……几个宫里的侍卫守在屋外。 “殿下已经派人全城搜查,夫人,那薛姑娘身边跟着的可还有别的什么人?” 闻此,依依不免皱了皱眉。 此时,赵夫人颇有些懊恼道:“没有,就她只身一人。这不,我也是见她身边没人,正好她来的时候老爷已经离开了,所以我便觉得她孤身一人呆不了两日就会走投无路,然后离开的。况且……况且当年身份特殊,见过她的外人也没多少。我想着,即便是她要去找什么人,碍于她自己的身份,应该也没有能开口的机会,所以就放她走了。” 墨雪忍不住摇头:“夫人,您糊涂啊!若是她不出现也罢,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她突然出现,太子殿下得知以后,立马派人在全城找她。要是一不小心被别人抢先找到了,对殿下、对小姐而言那可是……可是要杀头的!” 赵夫人吓得手抖,手中的杯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屋顶上,成乔和依依不解地看了彼此一眼。 墨雪着急得在屋内踱步,赵夫人则是坐在一旁忙着求菩萨保佑。 不多时,一侍卫来了赵府。 墨雪连忙上前问道:“可有找到人?” 侍卫摇头。 依依不免松了一口气。 赵夫人担心自己女儿安危,忙上前来问道:“会不会……会不会是她已经离开了?” 一时间,墨雪也拿不准。眼看着出来的时间这么久了,宫里还等着回话,于是就先告辞离开了。 依依准备悄悄跟着她,却被成乔拦住。 眼下他们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千万不要自己送上门去。 二人在屋顶又呆了一会儿,等到赵府里面的官兵全都走了才离开。 城中的官兵也渐渐消停了下来,一路上,依依总是在回味着赵夫人和墨雪之前的对话。 刚才一直担心小姐会被官兵抓到,所以一心只是在留意他们有没有找到小姐,可现在冷静下来一想,似乎有些不对劲。 太子殿下和赵府的小姐? 来人是墨雪还有宫中侍卫,这赵府小姐便是指的赵琬儿,只是,这赵琬儿何时又与太子扯上关系了? 还有,为什么一开始听她们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不想让小姐见到赵太傅。 难不成,赵太傅知道些隐情? 只是,如今这偌大的京城之中,小姐她又身在何处呢? 成乔见依依只顾着埋头往前走,像是根本没有看路,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看这样子,小晴晴的突然出现会让人寝食难安啊!你猜猜,她现在会在哪里?” 依依眼下没心思去猜,一心只想着弄清楚两件事。 首先,太子和赵琬儿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是这三年才有的关系还是早在当年来到京城时他们就认识。 其次,她们为何不让小姐见赵太傅?赵太傅想必是知道些小姐想知道的隐情,只是,赵太傅现在又在哪里呢? 至于小姐,眼下既然东宫派了这么多人来找也找不见,那便说明小姐眼下至少是安全的,只是不知道她在哪儿。 京城这么大,连太子想要找一个人都如此费劲,想来全凭自己和成乔二人,也是很难找到小姐了。 况且,正如成乔所顾虑的那样,千万不要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主动给人送上门去。 思虑再三,依依决定先想办法找到赵太傅。 所幸此次薛晴现身京城时是只身一人,依依和成乔离京时并未收到多少盘问。 打听到赵太傅在距离京城不远的连州明行书院后,二人立即动身北行前往连州。 …… 檀州城外,南风骑马跟在颜朗身后。 公子自泸西镇以来,这一路上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南风想上前开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旁的谢元帅也是,在得知了此前种种之后,久久未言,只是一掌将书案拍了个粉碎,一路上总是沉默寡言,多半是在担心女儿。 再回头看一眼马车,目光自梁先生面前飘过,南风顿时觉得自己在公子的感情一事上突然就没了开解的立场。 罢了罢了,感情总归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若是感情坚定不移,便是像长公主和梁先生之间一般,纵使天各一方,但心里始终牵挂着彼此,旁人即便是不让他们见面,也是无法阻止他们对彼此的思念。 只是,眼下横亘在公子与那薛小姐之间的可是重重误会之下的‘血海深仇’,比起长公主和梁先生他们,摆在公子前面的路只怕是会更加难行。 不多时,众人停下来休息。 南风见颜朗时不时会摩挲着他腰间的鸣镝,于是上前请示道:“公子可是有什么安排?” 颜朗静静地摇了摇头:“很奇怪,最近这两日都没收到京城来的消息。不知道找到人了没有。” 得了,公子看来真的是情根深种了。 看公子这一副相思成疾的模样,南风眼下只能捡好了说:“公子放心,眼下您虽不在京城,但城中暗处也有不少咱的人。况且从泸西镇到京城也有好一段路程,此时没消息,说不定只是人还没到而已。” 颜朗心中仍是放心不下,良久才说道:“但愿吧!” 不多时,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颜朗侧身问向南风:“宋大人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南风摇了摇头:“没有,这边已经三日没有收到宋大人那边的消息了!倒是此前,太后仙逝没几日,圣上就突然身体欠安,然后,就再没收到宋大人那边传来的消息。不过,据咱们的人来消息说,圣上最近很不好,大多时间昏迷不醒,眼下是太子暂代国事。” 颜朗不由得转过身去,看了一眼谢元帅和长公主他们之后,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会长时间昏迷不醒?” 南风低声道:“不清楚,不过这前前后后看来,大概是圣上那边一出了事,太子就立马接手了朝堂之事。依属下看来,宋大人这几日没了消息,这背后多半与东宫有关。” 听闻东宫,颜朗不免皱眉:“祝将军这几日可有何异常?” 南风摇头。 颜朗思忖一二,然后向谢元帅与长公主走去。 …… 薛晴恍恍惚惚地从东宫离开,一路上心神不宁,好几次险些被自己绊倒。 好不容易回了端妃宫里,薛晴一进屋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里。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太子妃成了谢良人,被软禁在东宫偏殿。 而东宫里那位侧妃娘娘,就是赵琬儿! 难怪,难怪书影和墨雪会进宫来侍奉左右;难怪,难怪赵夫人对侧妃娘娘的事情如此上心。 原来,原来这所有一切早就是他们设计好了的。 赵琬儿与太子有情,奈何圣上降旨赐婚,一个娶了将门之女为妻,一个要嫁王府世子。为了这段情,他们……他们竟然想出了如此阴狠毒辣的诡计,害得这么多的人无辜枉死,更害得……害得自己误会忠良,成了他们手里的一枚棋子,害得王府有口难言。 时值初夏,薛晴从东宫回来时日头正盛,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眼下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回想着点点滴滴的过往,细思极恐,忍不住瑟瑟发抖。 傍晚之时,依着昨晚所言,薛晴跟着端妃娘娘前去看望圣上。 进去前,门外候着的宫人笑着提醒道:“娘娘快些,久了影响皇上休息。今儿个太医来时说了,陛下需要静养,进去探望的时间长了不好!” 端妃娘娘看了一眼这宫人,随即看向薛晴:“陛下这几日未曾进食,我让宫里人备了点药膳来,公公可要查看一二?” 宫人把门打开,恭恭敬敬请端妃娘娘进去探望,也就没好意思再拦着手里提着药膳的薛晴。 二人刚一进来,门就被那宫人从外面给关上了。 薛晴回头看去,端妃娘娘却是拉着她往里走。 屋里很安静,陛下如今正睡着,身边也不见有宫人守着。薛晴好奇地看了一眼四周,的确不像是屋里还有别人在的样子。 端妃娘娘看出了薛晴心中的疑惑,适时开口道:“不用看了,太子吩咐,皇上需要静养,屋里不留人伺候。” 薛晴提着药膳跟在端妃娘娘身后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药膳取了出来,正欲递给端妃娘娘,便见端妃娘娘从袖子里取出一根极细的银针,然后向陛下头上探去。 薛晴见状,立马端着药膳上前:“娘娘,您这是?” 端妃停止了下针,然后示意薛晴看向皇上,问道:“你瞧着陛下气色如何?” 薛晴端着药膳站在端妃娘娘身后,附身上前看了一眼:“不好,唇色发白,眼底见青。娘娘为何这么问我?” 端妃将手中的银针刺向陛下的头顶:“此前陛下突然晕倒,或许是一时怒火攻心,不过,你来看看这个?” 薛晴顺着端妃眼神方向看去,只见刚才刺向陛下头顶的那根银针已有微微变色,颜色略微有些发黑。 这是……这是中毒之象! 第59章 端妃却是回头看向薛晴手中端着的药膳:“你先慢慢把它喝了 。” ? 薛晴低头看向手中端着的药膳:“娘娘这是?” 端妃一边提陛下施针放出毒血,一边说道:“此前来的时候,我便觉得陛下面色有异,所以后来就带了银针前来悄悄试探。眼下本宫也不清楚陛下身中何毒,唯有每日前来稍稍放出一些毒血好回去之后再悄悄命人查看。不过,宫中眼下有不少皆是太子耳目,所以,本宫每日能来探望陛下的时间很短。” 说到这里,端妃一边掏出手帕擦掉皇上发间渗出的毒血,一边侧目看了一眼薛晴,接着取出一枚小小的药丸放进了陛下口中,继续说道:“本宫来看望皇上总也不能一直空着手来,况且,眼下我也并不清楚我身边的人还能不能信得过。汤不用喝完,你稍稍喝一两口便可。” 很快,端妃娘娘便收好了银针和手帕,然后接过薛晴手中的药膳,手指沾了汤汁,轻轻地点在了陛下的嘴唇上。 这一阵忙活下来,薛晴知道眼下耳目众多,并不方便开口,于是一直很小心地替端妃娘娘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等到端妃再将药膳递给薛晴后,她便一如最开始进来时那般,坐在床沿边上俯身看向皇上,满是关心地自言自语道:“陛下,今日可有觉得哪里不适?您都这样躺了好几日了,总不见醒来。臣妾听闻太医早些时候又来瞧过,说您需要静养。臣妾也不能在这里呆得太久,怕影响您休息。陛下,您得要早日醒来啊!” 薛晴见端妃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不免皱眉,心想着这宫里的女人果真是心思难以琢磨。 正当薛晴在心中腹诽时,便听见门外宫人小声道:“娘娘,时辰到了,您该出来了。” 薛晴似恍然大悟般看向端妃:原来是在说给屋外那群‘耳目’们听的。一时间竟是不知皇帝身边到底还有没有不是太子的人。 不过,要说这暗中给皇上下毒之人也着实是胆大心细,若非端妃娘娘见多识广,只怕是不少人还被蒙在鼓里。 就是不知这下毒之人会不会和东宫有什么关系,毕竟找眼下宫里这个情形看来,似乎诸方面皆是对太子利好。 若是陛下迟迟醒不来,体内毒素迟迟不清,怕是过不了多久,太子便可登基继位。 到那时……不行,若是圣上迟迟不能醒来,那……当年王府无辜受陷一事,还有江州一案不久永无沉冤得雪之时了吗? 太子继位后,说不准会对颜朗再次痛下杀手,正如当初他能谋划那么久颠覆八王府,继位之后,又怎会留颜朗一命。 况且眼下再无人能出面保住颜朗。 一想到这里,薛晴顿时着急得上前来跪在端妃娘娘身旁,看了一眼身后,确定屋外之人并没有推门进来,随即小声在床边说道:“皇上,您一定要快快醒来,您一定要快快醒来,当年王府一事另有隐情,还有,那封所谓的‘告密信’根本就不是我写的,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皇上,您……您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醒来啊!” 闻言,端妃娘娘嘴角微微抬了抬,只等薛晴话刚一说完,便赶紧捂住她的嘴:“陛下需要清净,有什么要同陛下说的也要等到陛下醒来才行。你现在在这里说有什么用,陛下他根本就听不见,反倒是容易叫人发现。把东西收好,我们该走了。” 薛晴心有不甘地起来,三步一回头地带着东西跟在端妃身后出门。 无人注意的地方,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人微微动了动手指。 出门后,薛晴倒是从始至终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反倒是端妃娘娘一步一回头念念不舍地看向里面,还嘱咐到屋外候着的宫人:“陛下要是醒了,赶紧叫人来告知本宫。哎,陛下他……他何时才能醒来啊!” 回宫后,薛晴跟在端妃娘娘身后问道:“娘娘觉得会是何人敢向陛下下此毒手?” 端妃只是静静的看向薛晴,不多言。 薛晴此次来京城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为了证明此前颜朗所说是真是假,王府究竟有无谋逆;二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到江州之案的事情真相。 无论事情过了有多久,薛晴始终不相信父亲会与冯大人相互勾结,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眼下,王府之事薛晴已从太子妃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大概真相,王府之事当年确实是被人陷害,而自己竟然还成了帮凶。 不过,此前颜朗说的话确实不假。 江州一案虽未有确凿证据,但薛晴隐隐觉得或许江州一事和王府被人诬陷一事有所关联,甚至,极有可能与太子脱不了关系。 因为事情太过于凑巧了,凑巧到太子当初通过太子妃和自己秘密相谈之时,就表明其实他一直在关注江州一案。 若两件事情果真都与太子有关,那么,薛晴不得不怀疑其实当初并不是谁的可以成为‘赵琬儿’嫁给颜朗,而是‘薛晴’这个人最为合适。 因为,就凭当初自己没有答应与太子合作这一点,一旦太子翻脸,便可立马接着自己‘逃犯’的身份开始对王府下手,私藏要犯这个罪名无论如何也是板上钉钉,王府抵赖不得,毕竟,人已经嫁进王府一两个月了。 一切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只是,在这其中,难道太子就不怕赵太傅会被牵连,进而害了他心爱之人全府上下吗? 这一点,薛晴始终难以想明白。 端妃看着薛晴的眼睛,良久才开口:“我想,本宫与薛姑娘心中所怀疑的或许是同一人。” 薛晴略感震惊地低头:“娘娘怎知……” 薛晴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对,于是又抬头问道:“为何娘娘会怀疑是他?” 端妃叹气:“一半是直觉,一半有迹可循。” 这话,倒也和薛晴心中的感受一样。 要说是太子所为,薛晴也拿不出十足的证据;可要说不是他,薛晴却又觉得他是最有可能做出这事的。 太后最为喜爱颜朗,此前太后离世,必然会牵挂她最疼爱的孙儿,极有可能会让皇上给她一个保证,要颜朗一生平安。 但太子听了肯定是不同意的。 加上眼下颜朗又并不像从前一样被软禁在他眼皮底下,如今他去了南境,去见长公主和谢元帅。 太子定然会担心颜朗要是得知了当年王府之事皆是出自他的手笔,定会将真相告知长公主和谢元帅。 纵使太子这边能瞒得了皇上一时,但也瞒不了皇上一世。 加上此前和颜朗在途中自己频频遭遇杀手,祝将军的行为举止也很是反常,难保颜朗不会慢慢怀疑到太子头上。 所以,太子这边大有可能会先下手为强。要是迟了,怕是不仅是他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还会有性命之忧。 只要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登基继位,那么,前程过往皆会随着黄土长埋地下,想挖,也就难了。 薛晴倒是有些好奇端妃娘娘手里的证据:“有迹可循?” 端妃看了一眼窗外,此刻外面无人:“太子身边那个侧妃身份很是可疑,此前刚一有孕,太子便奏请皇上要抬她为太子妃。皇上以出身为由,训斥了太子。” 说到这里,端妃像是意识到自己在薛晴面前说这话有些不大合适,便又笑了笑,解释道:“你想啊,前面的太子妃是何出身,人家那可是谢元帅的女儿。倒也不是真的就嫌弃眼下这个侧妃的出身,其实放在民间来说,人家也是个大小姐。只可惜了,若是真立她为太子妃的话,你想啊,这不是打谢元帅的脸吗?” 薛晴心里倒是没有端妃娘娘想的那么多,只是听了端妃娘娘这么一说之后,不免在心中感慨:太子对赵琬儿倒真是情深一往,矢志不移。这份深情到头来害了这么多人,真不知这情是好是坏了! 薛晴回过神来,问道:“就这样?太子殿下倒是个真性情。” 端妃娘娘摇了摇头:“可不完全就这一点,最让人想不通的是什么你知道吗?自当年你‘失踪’以后,赵太傅便是要辞官,准备举家搬离京城的,只是圣上不让。后来太子迎娶侧妃,听闻这侧妃乃是赵太傅夫人的侄女。要说这对赵太傅而言也算得上是件喜事,可他愣是称病三月不进宫。前不久听闻太子欲抬侧妃为正妃,赵太傅当即向皇上反对此事。” 经过上午之事,薛晴大概知晓了赵太傅这番在外人看来反常之举的原因:赵太傅知道当年王府之事或多或少必然和太子有关。 那这么看来,或许那些信函也并非是出自赵太傅之笔,只是不知赵太傅他又是否知道‘他’曾给自己写了那些信呢? 端妃叹了叹气,语气里充满了伤心:“谁知道,谁知道赵太傅离开没多久,皇上就召见了太子。紧接着不久就传来消息,说皇上在御书房里面晕倒了。” 所以说,皇上最开始晕倒是在见了太子之后? 难不成是父子二人起了争执,所以皇上才气极晕倒的。 端妃抹了抹眼泪:“后来,皇上就一直再没醒来,太子便暂代国事,又将赵太傅派去了连州。” 如此看来,此事八成是与那侧妃身上的秘密有关,难怪端妃娘娘说这侧妃身份可疑,只是不知她知不知道那侧妃的真实身份。 想到这里,薛晴突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随即问向端妃娘娘:“娘娘这三年来可曾见过……见过谢良人?” 端妃擦了擦眼泪,突然间没想明白她为何会问起这人来:“未曾。” 薛晴见端妃的神情不像是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样子,心中对谢良人今时今日的处境唏嘘不已。从前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如今被人软禁在东宫一处偏殿,而且整个人已经有点疯癫的迹象了。 第60章 一连五日,每日傍晚薛晴都会跟着端妃娘娘前去探望皇上。 只是,皇上仍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外人不知,薛晴和端妃娘娘二人其实也是各怀心思,心里总有些自己的小算盘。 白日里,薛晴会借着端妃娘娘宫里的腰牌常常行走于后宫之中,暗自托人打听三年前江州一案冯大人被关押在天牢时是何人负责审问。 而端妃娘娘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薛晴此番行事并不多有过问。 只是估摸着皇上已经吃了好几日自己送去的药丸,意识差不多该是清醒了,于是,端妃娘娘最近这两日便故意在皇上面前和薛晴小声提及八王府之事。 端妃猜得不错,皇上这几日却有醒来的征兆,只是每次睁眼醒来都是在夜里。 而端妃她们来的时候,皇上的意识其实正在渐渐恢复。 只是躺在床上好几日,身体比较虚弱,还不能完全睁眼醒来,但她们说的话却是叫皇上听了个大概。 这一日,薛晴出师不利,在后宫里和太子迎面撞上了。 没想到今日太子会出现在后宫,难不成是要去端妃娘娘宫里? 薛晴见来人越来越近,随即只能是立马低头站在墙角。 好险,差点就被他看见了。 只是,太子从薛晴眼前经过后,脚步却渐渐放缓,随即停了下来,正准备回头。 薛晴此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他给认出来,于是只能把头埋得更低,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 眼下这等情形,太子见了自己,真说不清是好是坏。 若是他在此地认出了自己,自己又该要如何‘解释’这一切呢? 正当薛晴胆战心惊的听着太子向自己靠近时,好在有人突然叫了太子一声。 “皇兄?” 来人是六皇子。 太子看了眼前低着头站在墙角的宫人一眼,随即看向快步向他走来的六皇子:“六弟啊,怎么,是去看望端妃娘娘?” 六皇子拱手行过礼,随即说道:“听闻姑姑和谢元帅明日便会到达京城,臣弟正是来向皇兄请旨,明日是否要去城外迎接。” 六皇子很聪明,知道眼下这种情形该说什么话可以瞬间转移太子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太子一听此话便不再留意一旁那个看着稍微有些熟悉的宫人。 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之后,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姑姑离京多年,眼下父皇尚未清醒,明日孤与六弟一同出宫迎接。对了,端妃娘娘近来身体可好?孤听闻娘娘每日都会前去探望父皇,六弟关心父皇的同时,也该劝娘娘要保重身体才是。” 六皇子心思通透,听出了太子话里对自己的警告和怀疑,于是便带着太子离开,一同往端妃娘娘宫中方向而去。 等到人走远了,薛晴才敢抬头。 望着他二人远去的方向,薛晴在心里回想着刚才六皇子说过的话:长公主和谢元帅明日便会到达京城? 闻此,薛晴突然就想到了谢良人,眼中浮现出惋惜。 也不知道谢元帅此番前来能不能见到谢良人。 依着太子的谋划,一旦谢良人见到了谢元帅,只怕会将他干的好事全都抖落出来。 如此,谢良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况且眼下谢良人的处境很难不让谢元帅心生怀疑。 薛晴低着头一路出了内宫,路上正好遇见宫里侍卫换岗。 只是,今日和往日有些不大一样,内宫侍卫少了许多。 走着走着,薛晴心里越发不安,不一会儿便转身往回走。 不对,宫里一半的侍卫眼下不在宫里,只怕是被调往了别处。 六皇子今日突然出现,再加上他刚才说的那番话。 要是没猜错的话,太子他……要逼宫! 一想到会有这个可能,薛晴连忙往东宫方向走去。 眼下自己无能为力,也只能给谢良人带个话,要她自己早做准备。 谢元帅既然明日便可到达京城,能救谢良人的,大概也就只有谢元帅了。不论如何,她若是不想不明不白地就这么死在东宫,眼下只能赶紧想办法自保。 …… 从东宫出来后,薛晴又匆匆忙忙跑去了太后宫里,而不是回去端妃宫里。 刚才那种情形,六皇子也只能转移太子一时半刻的注意,等后面太子再反应过来,定是会派人去六皇子宫里和端妃宫里搜人。 眼下若是自己贸然回了端妃娘娘那处,只怕是会害惨了她。若是太子再杀个回马枪,自己岂不是上赶着送上门去? 想来任凭太子再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仍旧还在这后宫之中,只不过是在太后宫里。 …… 果不其然,不等到天黑,内宫中已有侍卫开始搜人,动静不小,只说是奉了太子之令捉拿刺客。 一墙之隔,薛晴听着侍卫们从墙外经过后,靠在墙内拍了拍胸口:奇怪?太子并未瞧见自己的脸,怎么就确定是自己,而且还如此大张旗鼓的抓自己? 难道说,是在书影那日回了东宫之后,太子便知晓自己来了京城?所以早就派人搜寻自己? 整晚,薛晴都提心吊胆地蹲在墙下听着外面的动静。 看样子,他这是借着抓刺客的名义开始逼宫易权了。 不知皇上吃了端妃娘娘这几日送去的药丸之后,还能不能有机会醒来。 天马上就要亮了,谢元帅和长公主应该快要抵达京城了吧? 不知谢良人她还好不好,还能不能再见到她的父亲。 望着头顶上空茫茫的夜色,薛晴不禁在心里期盼、感慨。 从前,自己最羡慕的人就是太子妃,只不过现在看来,她在这宫里过得也并不好。又或许,太子一开始就没有真心喜欢她。真可怜! 晨光透过云层自天际撒向大地。 天,终于亮了!只是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走得出去。 外面的动静好像停了,薛晴起身轻轻地走过去,透过门缝往外看去,没人。 又过了一会儿,薛晴才小心翼翼地从一旁费力地翻墙跳了出去。 是的,太后宫里没人,大门紧锁。 昨日薛晴便是这般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翻墙跳进来的。 昨日跳下来的时候因为宫墙太高还崴了脚,眼下是痛上加痛,只能一瘸一拐地赶紧找地方看能不能想办法浑水摸鱼出宫去。 薛晴从太后宫中离开不久,就有人偷偷将她的行踪告诉了端妃娘娘。 端妃听闻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看来,这薛姑娘倒还是有些小聪明。既不连累自己也不被太子的人找到,太后宫里的的确确是个叫人不易察觉的好去处。 端妃吩咐道:“继续叫人悄悄跟着她,要是她遇上了什么危险,能出手的话尽量出手帮她。她对我还有大用处,可千万不要叫她轻易被太子的人给找到。” …… 到底是有些放心不下谢良人现如今的处境,薛晴本是想悄悄在东宫附近观望一下,看能不能得知一星半点儿她的消息,结果羊入虎口,被书影给发现了。 书影一时脑热,本是想装作不认识、没看见她的,谁知墨雪跟着来了。 昨日太子命人在宫里找她,墨雪当下一眼便认出了薛晴,于是立马叫了东宫侍卫前来把她给抓住。 薛晴没看到书影眼中的纠结和不忍,只看到了墨雪此刻眼中的窃喜和得意。 想着自己既然已经没办法再逃了,于是总想着死到临头也要问个清楚,死个明白:“墨雪,当年你二人是否对我有所隐瞒?如今我已经被你们抓住了,应该不必再对我撒谎了吧?” 书影转过眼去,不敢直面薛晴的目光。 身后有人来,墨雪连忙转身上前去搀扶。 那日只是远远低头一眼,今日如此近距离看见,薛晴才发现原来侧妃已经怀有身孕了。 赵琬儿打量了薛晴一眼,随后开口问向眼前这副宫人打扮的女子:“你就是薛姑娘?” 薛晴被侍卫团团围住,站在原地看向赵琬儿,静默不语。 墨雪则是在一旁说道:“此人就是薛晴。” 赵琬儿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殿下昨日派人在宫里找了薛姑娘一整夜都没找到,如此看来,薛姑娘倒是个聪明人。只是琬儿不知,薛姑娘你怎么一大早就自投罗网了?倒是叫人糊涂了。” 琬儿! 不知为何,薛晴现在从她口中听到‘琬儿’这两个字,莫名觉得有些讽刺。突然就想到了从前刚入王府时,颜朗也曾以‘琬儿’二字叫过自己。 琬儿,琬儿! 就是眼前这个叫做‘琬儿’的人,害得她好苦! 就为了成全她与太子二人,害得我江州薛府满门含冤而死,害得冯大人一身清廉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更害得王府…… 这真是个好女子啊! 薛晴上前一步,身旁的侍卫便拿着刀向她靠近一步。 薛晴看了看他们手里的刀,讥笑道:“琬儿?你是哪个琬儿?可是那位本该嫁与王府世子颜朗的赵琬儿?” 闻言,赵琬儿面上的笑容突然有些僵硬。 薛晴接着又上前一步,说道:“对了,现在你是侧妃。听闻娘娘嫁入东宫快有三年,你肚子里的孩子……来得应该不容易吧?” 赵琬儿不免后退一步,怒指着薛晴道:“你……你什么意思?” 薛晴笑了笑:“可惜啊,眼下只有我一个人,怕是不能让娘娘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血流成河了!无妨,我说给你听可还行?你知道眼睁睁看着你身边的人在你面前一个一个倒下,从他们身上流出的鲜血把脚下整个大地都染红是什么样子的吗?你知道当你脚上的鞋被鲜血浸染之后,你在逃命时的每一步,鞋底都能踩出鲜血印子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赵琬儿下意识后退,见薛晴的眼睛看向她的肚子,于是又忙伸出手来护着身前。 侍卫手里的刀离薛晴越来越近。 薛晴停下脚步:“那种感觉粘糊糊的,实在是不好受!但你却舍不得把鞋脱了扔掉,因为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脚印,那些脚印就像是那些一个个含冤而死的人在向你求救,在一声声对你说着‘我是冤枉的,我是被人冤枉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是我做的’!” 薛晴将目光从赵琬儿的肚子移开,接着看向赵琬儿的眼睛:“娘娘知道吗?其实刚才我说的话,它……是能听见的。你猜,它要是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就是害死这些人的凶手,它还会愿意来到这个世上吗?” 薛晴其实也不清楚赵琬儿肚子里的孩子有多大了,只是莫名觉得她的肚子刺眼。 见她如此护着她的孩子,一想到他们能有今日是用无数人的性命和清白所换来的,便也想以此来吓唬她,让她尝一尝什么叫做‘担忧、惶恐、后怕’。 第61章 赵琬儿害怕担心得不行,不想再从薛晴嘴里听见半分不好的话,于是便立即叫人把薛晴给绑了,然后送到太子跟前去。 出宫的路上,薛晴觉得今日宫里比昨日还要安静,看来,太子应该是沉不住气已经造反了。 只是不知谢元帅此番前来,知道自己女儿在宫里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后,会如何对待太子。 眼下,于谢元帅而言,城内就是个陷阱。太子此番早已布置妥当,要请君入瓮。 相比于宫里的安静,宫外城内,眼下街边已有商铺开市,倒是要热闹许多。 只是街上行人比从前稀少,或许是大家已经察觉到了今日城中多了不少的士兵,加上城门未开,而太子已经立于城墙之上了,所以百姓们也只是好奇打量,不敢高声谈论。 …… 城墙下,六皇子看着薛晴被侍卫扣押着带上前来,一时间没有开口,更没有任何目光停留。只是以一种胜券在握之势看向了城外。 太子见人已经带到了城门之下,于是看了城墙下的六皇子一眼,随即命令道:“六弟,把人带上来。” 六皇子愣了愣。 太子这是在试探他。 六皇子面上并未有过多表情,只是一脸平静地上前去抓着人往城墙上走去。 一开始没注意,走了两步才发现她脚好像受了伤。 眼下情况危急,四周又都是太子的人,耳目众多,六皇子不便开口,只能有意放慢了脚步。 等到了城墙上,太子转过身来看向薛晴,面上一笑,语气尚可地说道:“薛姑娘,好久不见啊!” 薛晴没好气地别过脸去,懒得理会他这副小人作态。 太子扬了扬眉,摇头道:“薛姑娘可知,每一次你的出现,总是会带给孤意想不到的惊喜。” 说完,太子拍了拍手。 六皇子见了城墙上突然多出来的几人,心中不免有些慌乱。 太子为薛晴指了指方向:“三年前,孤是心急了些,才走到了今天这个撕破脸面的地步。不过,倒是因为薛姑娘你突然现身京城,反倒是让孤又师出有名了。姑娘不妨看看他们,可还觉得眼熟?” 薛晴顺着太子的目光看去:人倒是不眼熟,但他们这身打扮倒是眼熟得很,不正是颜朗身边的暗卫吗?此前在去兰城的路上现身的那些暗卫就是这身打扮。 薛晴忙将眼神移开:“他们是谁?” 太子冷声一笑:“薛姑娘竟然不知他们的身份?也罢,终归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呐!有人一听说你来了京城,生怕你出事,便是隔了千里,也立马叫这里的人赶紧把你找到。说来也奇怪,孤自幼生长于这里,竟是不知这皇城里有什么食人野兽不成?” 见她不为所动,于是冷下脸来,说道:“这几人,不瞒姑娘你说,是八王府的人。” 六皇子在一旁担忧得手心里冷汗直冒,不知道太子是不是知道自己一直在暗中和颜朗传递消息。 薛晴目光有一瞬的迟疑,很快就换了一副神色:“八王府的人与我何干?太子殿下莫要给我扣高帽子。” 太子转身看向城外:“是不是高帽子很快就知道了,这不,人……马上就来了!” 顺着太子的目光看去,六皇子一眼便瞧见了南境大军的军旗。 看样子,是谢元帅的一小支轻骑部队。 六皇子一脸忐忑地看向薛晴。 薛晴也看到了,但她只看见了那支轻骑部队,心里还想着谢良人的事:“谢元帅马上就要到了,太子殿下可想好了要如何向谢元帅交代谢良人的事?” 太子侧目道:“孤乃东宫太子,眼下皇上圣体抱恙已久,孤理应顺从祖制,即日登基。现孤为君,他为臣,君何须向臣子有所交代!” 顺应祖制,皇上圣体抱恙无法处理国事长达半月之久,东宫太子便可登基,一切以国事为先。 薛晴出声反问道:“是吗?圣上究竟因为什么而导致的圣体抱恙呢?这其中,太子殿下难道不清楚吗?若是朝堂之上有大臣……” “皇兄!” 薛晴触碰到了他的逆鳞,太子转身抬手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脸上,薛晴的嘴角瞬间渗出了鲜血。 “薛姑娘,做人要识时务!” 从小到大,薛晴这还是头一次被人扇了巴掌,这滋味颇有些深刻。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此刻,薛晴恨不得将此小人一刀捅死。 但眼下薛晴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六皇子一开始还担心太子会忍不住杀了薛姑娘,不过幸好这薛姑娘闭嘴了,不然她这颗好好的棋子可就废在自己手里了。 不过好在刚才太子这一动怒无异于是暴露了眼下太子心中的焦灼不安,看来,今日这一局赢的胜算还是不小。 很快,谢元帅已经带着一支轻骑部队到了城下。 城门未开,谢元帅下马,抬头看向城墙:“上面何人?吾乃南境谢氏,请旨入宫面圣,开城门!” 要说谢元帅不识得太子,倒也未必。只是眼下已到辰时,京城城门未开实在不正常,加上城门外眼下也有不少百姓等着进城。 过了一会儿,太子才命人回复道:“四君将领须有圣旨方可入京,不知谢元帅可有圣旨在身?” 谢元帅回头,颜朗与长公主的车马缓缓上前而来。 城墙上,太子眯了眯眼,看向城外的一干人等,随即摆了摆手,示意暗处的弓箭手准备。 长公主下了马车,上前来:“吾乃辰国长公主,得圣上口谕回京,墙上何人?” 太子示意身旁的人问道:“既是长公主殿下,可有金印在侧?” 长公主回头,命人取来金印。 墙上喊话之人看向太子,太子点了点头。 “请长公主一人入城!” 长公主看了看谢元帅,随即对墙上之人道:“谢元帅乃本宫兄长,此番回宫吊唁太后,还望放谢元帅同本宫一同进城!” 太子闻言,上前一步,附身看向城墙之下:“姑姑,未得父皇旨意,侄儿不得轻易放四军将领进京,还望姑姑体谅一二。” 颜朗策马上前来:“殿下,眼下辰时已过,为何还不开城门放百姓进城?可是……宫里出了事?” 不得不说,颜朗此话正中靶心。 城外百姓闻言,已经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太子霎时变了脸色,但很快便又将一切矛头直指颜朗。 “昨日,有贼人闯入皇宫,惊扰了圣驾。不知世子可认得这一干乱臣贼子?” 话一说完,太子便命人将那几名暗卫连同薛晴一道押到了城墙边儿上。 一连数日没找到人,颜朗已经在心里有了猜想:大概是落入了太子手里。 只是不曾想,太子会在这个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逼自己就范。 六皇子心里抱着一半试探一半真心,站在太子身后向颜朗微微摇头,要他千万不要承认这几人的身份。 长公主与谢元帅连同四周等着进城的百姓纷纷抬头看向城墙上被扣押着的几人,接着又看向了颜朗。 百姓的议论也随着城墙上太子所说的话调转了风向,有些知道三年前王府之事的,不免开始对颜朗指指点点了起来。 南风意识到了事态严重,生怕公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糊涂,于是赶紧策马上前来在颜朗耳边提醒道:“公子,眼下千万不要落人口舌,太子此番明显是有备而来。六皇子在上面,会想办法保住薛小姐的。” 认的话,无异于是要颜朗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再一次承认了王府以下犯上,甚至还包藏祸心,多年来一直不知悔改。 可是,如果不认的话,那几名一直追随在自己身边的暗卫、在王府落难之时一直忠心耿耿不曾离开的兄弟,还有……薛晴,他们便会命丧于太子之手。 颜朗两难之际,太子开口催促了:“世子可认得他们?” 长公主见颜朗心中为难,而薛晴又始终未曾开口,回想起此前与那姑娘的一面之缘以及后来曾听之问提及过这姑娘,心中不免有些动容。 长公主回头看向梁之问,于众人不察之际向他交换了眼神。 城墙上,六皇子与太子皆是看出了颜朗心中的纠结,也没有错过颜朗此刻眼中的难舍与不忍。 宫里安插的人迟迟没有传来消息,六皇子眼下纵使有心出手,为了母亲的安危,也不得不掂量一二。 太子倒是乐于见到这二人心中的痛苦,于是走到薛晴身旁,对她说道:“孤说过,襄王有意。薛姑娘你看,为了你,他犹豫了。” 薛晴瞪了太子一眼:“太子殿下只怕是想多了,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殿下莫不是当谁人都像你这般为了儿女私情罔顾人伦道义吗?” 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个个都知道把刀往他心尖儿上扎。 太子最讨厌、最痛恨别人说他为了儿女私情不顾大义。 试问,纵使得了江山,但却不能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又有何意义? 况且,他与琬儿之间的感情,岂容这些毫不知情的外人来亵渎? 太子这次倒是忍住了没打她,只是上前来抓着薛晴,将她半个身子推到了城墙外面,对颜朗喊道:“既然世子不答,想必是这干乱臣贼子故意在孤面前造谣抹黑世子。世子放心,孤是个明事理的人,眼下就亲自将这造谣抹黑你的人除掉。” 眼看着太子便要松手,颜朗立即出声道:“慢!” 他这一开口,周围的百姓不免在心中有了猜想。 长公主看向颜朗:“朗儿,尽量拖着他,姑姑会让这姑娘平安无事的。” 颜朗看向城墙上的太子:“既是造谣抹黑我的人,殿下还是将他们交到我的手里,让我亲手处置即可,以免脏了手。况且,城外诸多百姓正等着进城。殿下此举,不妥!” 第62章 太子今日是打定了主意必须要颜朗当着全天下百姓的面认了这个罪名,并且要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治谢元帅一个‘藐视君威,未召进京’的罪名,于是对城外颜朗道:“孤替世子处置了这几个乱臣贼子就立马开城门。” 语毕,太子将薛晴从城墙外拉了回来,然后接过一旁士兵递上来的刀,看了一眼城下颜朗的神色,随即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欲举刀向薛晴而去。 六皇子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上前阻止:“皇兄,你这是干什么?” 太子冷笑道:“怎么?不装了?” 六皇子愣了一下,装傻充愣:“皇兄你此话何意?臣弟不过是觉得……” 太子将手中的刀指向了六皇子:“我派人在城中找了她一个晚上都没找见,我原先还在纳闷,她也不像是会长了翅膀能飞出去。没想到,原来是被你带进了宫。六弟啊,你和宋府是一直在暗中和王府这群余孽有所勾结吧?聪明啊,给我来了一招灯下黑。” 六皇子神情不佳,眼下既是被太子当面戳破,他也没什么好再辩解隐瞒的了。 太子拿着刀向六皇子步步逼近:“昨日,你是故意出现来替她解围的吧?” 六皇子默认了。 太子转头看了薛晴一眼,随即看向六皇子身后的皇宫:“这么看来,宫里还有你的人没被孤给清查出来?你做这些事,端妃娘娘她不可能不知道的,对吧?” 六皇子心里担忧端妃娘娘眼下的处境,于是不免也拿太子最关心的人出来威胁他:“宫里谁的人多不重要,皇兄眼下还是多关心关心你的侧妃可还好?” 太子动了气,刀刃在六皇子颈侧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口子。 薛晴心有余悸,差点儿就以为六皇子会丧命于太子手下。 太子是真的对六皇子动了杀心,只不过最后关头倒是六皇子的话提醒了他:琬儿还在宫里。 若真有什么不测,至少眼前这人能换回琬儿。 只是,他多半是在垂死挣扎。 东宫里自己留有侍卫保护琬儿,如今整个皇城之内自己早已于各处布置好了兵马,琬儿不可能会有事。 正当太子与六皇子暗自较劲之时,一支破云箭自宫外林间射向太子后肩。 六皇子看见了,但并未提醒,而是眼睁睁看着羽箭向太子射来,嘴角微微浮现出一抹冷笑。 太子中箭之时,长刀落地。 与此同时,城墙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人,迅速为被绑的几人解开了绳索,然后又从一众士兵身旁经过,迅速绕过太子来到了薛晴身后,替她解开了绳索。 六皇子见太子中了箭,立马捡起他手中落下的长刀,与那突然出现的人不谋而合来到了薛晴身旁。 太子反应过来之后,看向城下,随即连忙吩咐城内士兵死守城门,然后命墙上众人即刻将这三人乱箭射死。 城外,谢元帅见太子下此命令,大喊道:“殿下为何要对六皇子下此杀手?殿下今日如此残害手足,难道就不怕圣上得知后心寒吗?” 太子瞥了一眼城外的谢元帅,并不理会。 薛晴得以松绑之后,看了六皇子颈侧一眼。 只是出了一点血,应该没什么大碍。 随即转头看向救自己的这位蒙面之人,似乎并不认识,薛晴问六皇子:“你安排的?” 六皇子摇头。 那蒙面人开口道:“小姑娘,咱们见过两次。” 声音有些熟悉,但薛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会在哪里见过这么武艺高强的人。 刚才见他招式,说实话,不在成乔之下,是个高人。 薛晴实在不知自己何时见过这等高人两次。 太子那边的人也见识过了这高人的武功,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和身后那几名王府暗卫殊死搏斗。 城外林间又有羽箭射向城墙,蒙面人看了一眼六皇子,犹豫了一下,问道:“能下去吗?” 六皇子看了一眼城墙外面,又看了一眼身后皇宫的方向,最终点了点头。 于是,趁乱之中,蒙面人带着薛晴稳稳地跳下了城墙,六皇子紧随其后。 另几名暗卫也趁机脱身。 太子气极,忍不住对谢元帅质问道:“谢元帅命人于城外暗箭射向城墙,可是要造反不成?” 谢元帅看了一眼长公主,随即道:“臣随长公主一同进京吊唁太后,关心圣上龙体。太子今日在此多番阻拦,不让微臣进京,要造反的人只怕是殿下你自己!” 蒙面人将薛晴带到长公主身边之后,便揭下了面巾。 薛晴这一看才知眼前高人乃是那位大叔,不等薛晴拜谢过,颜朗便下马匆匆而来,拉着她上看下看,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她的脸上。眼中带着心疼,颤抖着想要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血,最终因六皇子开口叫他而停了下来。 薛晴皱着眉看着他被六皇子拉着走开了,于是又转过身来认真拜谢过眼前这位大叔。 长公主倒是也瞧见了她红肿的脸庞以及嘴角的鲜血,递出自己的手帕给她。 薛晴接过之后,并没有立即擦掉,而是愣了一下,似是在犹豫什么。 只一瞬,薛晴便抬头向长公主说道:“公主,皇上他是因为中了毒所以才一直昏迷不醒。眼下城里还有宫中已经被太子的人给控制住了,你们要想办法赶紧进宫去救皇上啊。还有谢良人,她如今的处境很不好。” 薛晴以为长公主听了之后会动怒,却迟迟未从长公主的脸上瞧出有半分的生气,也没见他和谢元帅商量着如何赶紧进城,只听她淡淡地对自己说道:“你的脸都肿成这样了,现在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的死活?” 薛晴神色微恙,不太能理解长公主此时的这种反应。 眼下,只有谢元帅在与太子声讨。 那边,颜朗和六皇子二人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 反倒是南风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长公主和那位大叔走向了马车,薛晴回过头来,望着手里长公主给自己的手帕,最终还是试着轻轻地擦了擦嘴角。 疼是真疼,可见那时太子是恨不得一巴掌打死自己才好。 只是,也不知道端妃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眼下六皇子已经公然与太子撕破了脸,若是端妃娘娘落入了太子手里,只怕……凶多吉少了!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自己肩膀一下。 薛晴回头一看,眼里满是诧异。 南风? 他找自己干嘛? 南风看了薛晴的脸颊一眼,随即不情不愿地递了一小盒药膏上前来,语气和他此刻的表情一样,满是不情愿道:“消肿的。” 不等薛晴接过,就硬塞给了她:“你这边脸肿成了这样,有人会心疼,赶紧擦一擦。” 有人会心疼? 谁啊? 望着南风离开的背影,薛晴看到了正回头看向自己这边的颜朗。 是他吗?薛晴连忙转过头来不看他。 刚才,他的眼神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想多了? 只是,低头看着手里南风塞给自己的这盒药膏,心里突然好难受,想哭了。 原来,真的是自己误信谗言错怪了好人,还成了别人手里一颗棋子,害得王府支离破碎。 不怪南风此前那么想要杀了自己,要换了是自己,这心里的恨意定是只多不少。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薛晴双眼朦胧的看着手里的药盒,不免又想起了从前在王府生病时的那段时间。 只是一个小病,王妃会免了自己每日的晨昏定省,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颜朗也会每日过来看望,还有太后她老人家,也会记得自己,还让人从宫里给自己送不少东西来。 而自己呢? 自己却听信谣言,害了他们每一个曾经真心对待过自己的人。 想着想着,难过和愧疚就化成了一颗颗眼泪从眼里夺眶而出,心里突然下了一场大雨。 …… 城墙上出现了骚动,除了薛晴沉浸在自己的愧疚和悲伤之中没有察觉之外,其他人都注意到了。 六皇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来了。 颜朗眉头舒展向薛晴走来,却见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肩膀一耸一耸的。 还以为她怎么了呢,上前去一看,她在哭。 颜朗以为她是被脸上的巴掌给痛哭了,毕竟此前自己拧折了她胳膊那次,她可是痛得嗷嗷大哭。 正要开口安慰她,谁知她突然抬头看向自己,嘴里还一个劲儿不停地对自己说着‘对不起’。 又是哭又是道歉的,加上她那一边脸属实肿得太厉害了些,眼下又是这一副小太监的打扮,别提她现在这副样子瞧着有多委屈、多狼狈、多叫眼前人心疼了。 她嘴里不停地对自己说着‘对不起’,颜朗被她这副狼狈又委屈地样子惹得心里很是酸楚,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能上前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心想到:要是当年自己早一点发现她的异常,亦或是在中秋宴那日过后自己没有逃避,而是选择和她坦诚相待,会不会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情了呢? 以前,机会摆在自己面前,那时总想着她还小,多等一等,结果却是等来了这么多的误会和陷害。 以后,不能再逃避了。 再不面对的话,只怕她又会离开。 有些话,得要找机会和她明说。 不管是三年前就该告诉她的那些难以启齿的想法,还是三年后自己一意孤行的喜欢。她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总之,得要让她知道。 六皇子见他二人抱在了一起,不免在一旁摇头笑了笑,心里却是在想着:看来自己果真是押对了宝。 不远处的南风却是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祈祷:但愿公子日后莫要色令智昏找自己秋后算账才好,泸西镇的事情可全都是他自己下的命令。公子向来是个明事理的正人君子,日后为了讨那小姑娘欢心,应该会看在自己多年来不离不弃、忠心耿耿的份上不与自己计较的。 哎!这太子也属实可恨,可把咱王府给算计惨了! 第63章 越想越后悔,越哭越伤心。 大概是因为颜朗此刻正轻轻地抱着自己以示安慰,大概是因为回想气加上此前在南境大山里的时候,偷听到他和南风说过他相信自己,大概……心里的猜想在水落石出后的这一瞬,在劫后余生的这一刻,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有说得清的,还有一些说不清的,薛晴只觉得自己心里越来越难受,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越哭越大声,眼泪鼻涕全都蹭到到颜朗的肩上,他仍是纹丝不动,并未嫌弃。 昨日心惊胆颤地度过了一天,整晚睁眼到天亮,刚才也算是经历了一番生死,哭得太认真投入也是很耗费力气的。 尤其是现在,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就这样抱着他放声大哭好安心,就好像他不会后退、不会离开。 不多时,颜朗只觉自己耳旁的哭声渐渐小了一些,紧接着,便觉得肩头一沉,二人之间的距离有靠近了一分。 微微扭头一看,只见她眼角仍挂有泪珠,但却像是晕了过去。 颜朗担心她出了什么事,于是连忙扶着她问道六皇子。 六皇子眼看着城内已如自己所料想的那般了,又见颜朗眼下担心薛晴得不行,心里已是胜券在握,不免笑着向颜朗解释。 “嫂嫂这几日在母妃宫中一切都好,许是因为昨日为了躲避太子的人在后宫中奔波许久,太过劳累以至于没有休息好。对了,刚才在城墙上我见嫂嫂好像脚上有伤,也不知严不严……” 不等六皇子把话说完,颜朗已经将薛晴一把抱在怀里,转身离去,留下一句‘不早说’。 啧啧,瞧瞧,这世子哥哥竟如此关心这位薛姑娘。 六皇子站在原地偷笑,顺带着在心中设想太子即将要面对的疾风骤雨。 颜朗抱着薛晴没走几步,才慢慢回味过来刚才六皇子前面说的那句话。 薛晴一直在端妃娘娘宫里? 奇怪,六皇子明明知道自己在找她,担心她被太子的人发现,他既然知道她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反而还害得王府暗卫暴露于太子面前? 身前抱着的人此刻正静静地闭着双眼,只是她那一边又红又肿的脸庞看着直叫人心疼,颜朗心中对六皇子的怀疑只浮现了一瞬。 脚步依然平稳,也并没有因此停下。 只要她没事就好,六皇子与太子之间日后要如何明争暗斗都行。 只是,不可以再把她牵扯进来了。 …… 好在皇上终于清醒了过来,若不是宫里端妃娘娘身边留有六皇子一早安排好的人,紧要关头只怕皇上即便是有虎符在手,太子一党真的就继续冥顽不灵下去。 城门缓缓推开,禁卫军戴罪立功将太子余党全部拿下,端妃娘娘搀扶着皇上在城内迎谢元帅、长公主、以及百姓入城。 太子已被禁卫军包围控制住,秘密押进宫。 家丑不可外扬,太子今日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底下有不少百姓已经瞧了出来,皇帝的脸色很是难看。 …… 薛晴这一睡便是有将近一日,再睁眼时,窗外已经暮色沉沉。 脑子有些迷糊,被打的那一边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 入目所见,一切皆很陌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起身下床,走了一步没站稳,身子一晃就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原来是因为那只被崴了的脚疼得走不了路。 薛晴看着那只被纱布缠着的脚,心里纳闷:是谁给自己缠的?这里又是哪里?怎么这么安静,怎么好像除了自己以外,一个人都没有,也听不见外面有什么声音。 再看这间屋子里的布置摆设,比宫人所住的屋子宽大、讲究了太多,还有这摆放了有一面墙的书,像是在书房。 薛晴正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却听一旁珠帘微动,有人快步上前把自己从地上抱了起来。 不是扶着自己,而是……一把就这样将自己从地上抱了起来。 这…… 薛晴好奇,抬头一看。 发现眼下抱着自己的人正是颜朗,心里顿时就慌了,紧张局促到差点儿不会说话。 “你……你……我……我……你放我……下来。” 颜朗只是朝着她此刻未穿鞋袜的双脚看去,最后将目光停在了那只包扎着的被崴了脚上,边走边轻轻说了句:“你确定你自己能正常行走?” 确……确不太定。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用这么抱着自己,完全……完全可以扶自己一把就好了。 现在……现在这样,好像……好像有点儿那什么……不合适。 把人放在床上后,颜朗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在松手后一手撑在外面,一手向薛晴的红肿的脸庞缓缓靠近。 这样子,床上坐着的人就被他困在了这里,加上心里紧张,一时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还……疼吗?” 薛晴觉得此刻二人离得太近了,近得让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了,于是忍不住身子微微后仰。 “好……好多了。” 见他就这么一直看着自己,手在要靠近自己脸颊的那一刻缓缓放下,薛晴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乱,于是只好连忙将目光投向别处,与他眼神错开来:“这……这是在哪里?” “书房。” 简简单单两个字,说了有好像等于什么也没说。 薛晴硬着头皮道:“我……看出来了,我问的是,这里是……哪里的书房。” 这次,颜朗并没有即刻回答她的问题,仍是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 “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薛晴觉得他现在离自己太近了,周围的空气也因此变得稀薄,而且,她的心现在跳得好快好乱。 饿倒是饿了,只不过,眼下还是可以忍一忍的。 但颜朗他这么一直留在这里,还……还和自己离得这么近,这有点儿克服不了。 心慌意乱之下,现在不止是那一边的脸有点烫,感觉自己另一边的脸颊也有点发热。 他现在离这么近,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不仅心有点乱,脑子似乎也有点迟钝,整个人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薛晴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很不正常,于是壮着胆子干脆伸手推向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向后推,希望能和他稍微离得远一点:“你……你后退一点儿,不要……不要靠这么近。” 颜朗低头看着她的手,面上无甚表情,不过心里倒是阳光明媚,于是便依着她所说,和她不再靠得这么近。 人家是照做了,可眼下他仍是留在这里并没有离开,薛晴觉得还是有些尴尬,只好自己找话来说。 “对了,谢元帅和长公主他们……” “无事,都好。” 薛晴只得点了点头,想了片刻又问道:“太子他……” 颜朗却是沉默了。 薛晴以为事态严重所以他才久久未语,便想看一看他此刻的神色,结果悄悄抬眼一看,却见颜朗正平静地看着自己。 薛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儿心虚。 奇怪,他怎么一直盯着自己。 不对,自己干嘛要心虚啊? 眼珠滴溜溜的转了半圈,最后鼓足勇气看向他:“是不是……全完了?” 颜朗肯定是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想与她谈论别人,只是说道:“自会和他慢慢清算,不过,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想问的?” 明明他的脸上很平静,但薛晴却觉得他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里面似乎有风吹过,起了浪涛。 薛晴好奇地看了一眼四周:“我怎么会在这里?” 问来问去,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颜朗很是平静的回答了她:“你抱着我哭,后来晕过去了,我抱你回来的。” 尽管他用着最平静的语气来告诉自己这个事实,薛晴听完之后心里却是沸腾了好久。 他……我居然抱着他哭晕过去了? 还是他……他抱?抱自己来的这里? 有……有人看见了是吧? 一定是的。 这下子……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了。 丢脸啊! 薛晴只好故作镇定继续问道:“那这里是……” 颜朗自是将薛晴心里的各种想法看了个透,因为之前种种,颜朗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给她‘留面子’,于是实话实说:“我的书房。” “你的书房?” 这四个字一出口,薛晴觉得自己的灵魂在颤抖:那……那这里不就是王府? 王府这么大,他……他为何要把自己带来这里? 从前他可是从不让外人靠近这里的,便是假借着他的‘世子妃’这身份,他也没有准许自己来过这里,更何况还是进到他的书房来。 这里面应该有不少秘密在的吧,他怎么放心让自己在这里? 难不成,难不成王府里面已经破败成只有这间书房尚可住人? 薛晴心里千思百转,颜朗担心她想错了方向,于是出声道:“你的房间已经三年没有人住过,我刚才已经安排人去打扫了,可能要过一会儿才能收拾好。” 薛晴忙着摆手拒绝:“不……不是这个意思,不……不对,我……你也知道,其实我不是你……” 颜朗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不是我什么?” 薛晴觉得不管怎么说,终究是自己欺骗他在先,于是理亏地低下头去:“我并不是赵琬儿,更不是你当年真正该要娶的‘世子妃’,我……我是假的。” 听她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颜朗得意地笑了笑,随即在她抬头之前立马收起笑容,似是无奈地说道:“假的也好,真的也罢,既然已经进了这王府还拜过堂,又进宫见过皇上和太后,是真是假还重要吗?”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晴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只见他面上看不出喜怒,真的捉摸不透他这话的意思。 对了,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六皇子和太子,还有端妃娘娘也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赵琬儿,要是再让皇上知道了,会不会治自己一个欺君之罪? 完了,这可是要杀头的! 脸上血色全无,薛晴心里慌了:欺君之罪不假,可不能是现在啊! 即便是要被杀头,那……那也要查明江州一案,还大家一个清白了才行,头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薛晴又看向颜朗,估摸着他现在还能这么轻松地站在这里,应该是马上就可以翻身了。 况且他与六皇子交情不错,身边还有长公主、谢元帅等人相助,厚着脸求求他,应该是可以的吧? 飞快地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说辞,薛晴谄媚一笑,试探道:“你……你说的有道理!” 眼神里有一丝异样的光彩,颜朗点了点头:“如此,今晚你就先住这里,我先走了。” 若薛晴也是一个习武之人,此刻定能从他的脚步声听出他心情不错。 第64章 第二日一早,颜朗在书房外敲门。 进来后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身衣服,薛晴瞧着有些眼熟。 颜朗将手里的衣服放下后,随即转过身去:“这是昨日从你房间里找出来的,应该……应该还能穿。你先将就着,过两日我再叫人给你送新的过来。” 难怪呢,看着总觉得眼熟。 薛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正准备动手换下,却又见颜朗还没出去。 “你……你要不先出去一下?” 颜朗低咳了一声,随即点头走出去了几步,穿过珠帘,却又没完全走出去,只是走到了书房外间。 “我就在外面,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 我换个衣服能有什么事? 薛晴飞快地把衣服换下,把鞋穿好,全程一直盯着外间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估摸着她应该换好了,颜朗依旧是背对着里面,问道:“房间昨晚才收拾妥当,要不,我现在带你过去?” 薛晴看了一眼这间书房,连忙点头:“好啊,走吧!” 见他又上前来准备弯腰,薛晴忙阻止道:“不用,我还是自己走,反正又不远。” 这次,颜朗倒是顺着她,只是陪在她旁边稳稳地扶着,二人慢慢步下石阶、走出庭院、走向隔壁。 …… 一大早,南风就看见公子扶着薛晴从书房走出来,然后二人以极其缓慢的步子去了隔壁。 等到人走远了,南风忍不住皱着眉在心里腹诽道:啧啧,早三年前公子你若是能有今日这般觉悟,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 王府里面平静如常,外面的世界却是早就已经换了一副气象。 颜朗以‘身份’敏感之由让薛晴现在府中养伤,等她伤好了,再与她商量如何为当年的事情翻案。在这里养伤的这几日,先查看一些有关当年江州一案的卷宗,以及收集到的一些信件和消息。 上午,长公主派了人来请颜朗进宫。 颜朗走后,薛晴便一个人在院子里翻看着早上颜朗给他的关于三年前江州一案的线索。 午后,八王府前院传来了动静。 薛晴眼下行走不便,也就没去凑热闹。 主要是她今日发现整个王府上下除了自己好像没有别的女子身影,眼下前面的动静大概是颜朗在和府上的人在商量什么事情,于是她也不好出现在大家面前。 只是薛晴不知道,眼下,王府外面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 贴了将近三年之久的封条终于被撕下了,六皇子代表皇上,带来了圣旨前来八王府宣旨。 是一件很值得叫人高兴的喜事,只是六皇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宣读完圣旨后,六皇子并未在接旨的众人中间看见薛晴,想着人世子殿下定是不会再将人放走、离开他身边,于是以关心为由去了后院。 薛晴正在认真翻看研究着,不曾想六皇子突然不声不响地来了这里。 起身拜见之时,六皇子见她脚伤未愈,脸上的红肿倒是消退了一些,于是便上前与她寒暄一番。 谈话间留意到她案上摆放的卷宗,再回想今日上午宫中发生的事情,六皇子心中顿时起了念头、来了主意。 眼下也只好在她身上孤注一掷了。 眼看着谢元帅不久必回离京,事情若不是不能赶在谢元帅离开之前一一揭露出来,只怕日后再无此良机。 …… 傍晚,颜朗从皇宫回来时,王府大门已被重新清理装点了一番。 远远看去,一切终于又和从前一样了。 眼看着是好事,可颜朗的心情却很是复杂,面上看不出有半点高兴。 站在王府门前犹豫了片刻,他才终于抬脚迈上石阶走进去。 一回到王府就去了从前他与薛晴所住的院子,只是一进院子,里面尚未燃灯,四周静悄悄的。 南风跟在颜朗身后,好奇道:“会不会是在屋里睡觉?” 颜朗放轻脚步轻声推门进去,不多时就出来了。 找来人一问,才知下午六皇子来过,宣完旨没多久,薛晴就和他离开了王府。 最重要的是,她是自愿离开的。 南风看了一眼颜朗眉目间的阴云,心里纳闷了:六皇子这是做什么? 公子好不容易把人留在了这里,眼下又恢复了世子身份,六皇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人从王府带走算怎么回事? 眼看着喜事马上即将要变成坏事,南风心有余悸,想到的不是三年前公子练剑到半夜的场景,而是在泸西镇初见薛晴时,公子当时眼中的狠厉。 但愿这六皇子是真有什么紧急的事把薛晴给带走了,不然,只怕公子能因此和他翻脸。 颜朗眉目间的阴云终于渐渐散去,联想这两日宫中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大概猜到了六皇子把薛晴从王府带走的目的:太子。 太子乃是储君,即便是他近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皇上得知后也未狠下心来对太子,更没有废掉他的太子之位。 因为先皇后的原因,皇上对太子多有偏爱,从下旨立谢元帅之女为太子妃便可看出。 甚至是今日,纵使有祝将军作证太子构陷八王府,皇上也以自己疏于管教之职罚太子于东宫禁足一年,将所有罪责推到了祝将军身上,再予以颜朗和八王府诸多补偿,将八王爷和八王妃葬于皇陵,常伴太后。 对颜朗而言,这完全不够。 但陛下屈尊,以叔父身份要颜朗以大局为重,给太子一个改过立新的机会。 纵使在场之人心里皆是不认同,奈何圣上君威,况且祝将军已拦下了全部罪责,所以不敢出声。 颜朗也是担心祝将军会将在泸西镇的事情说出来,想着眼下只好先退一步,万一惹怒了皇上,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况且眼下对于皇上而言,‘世子妃找到了’和‘世子妃是假的’这两种说辞,带给大家的后果可是千差万别。 若是深挖后者,太子一党虽有可能全盘皆输,但薛晴定是唯有一死,赵太傅也难辞其咎,欺君之罪又岂是儿戏。 虽然心有不甘,但颜朗也只好认了。 不过,皇上虽昏迷多日,倒也不是糊涂人,偏偏交由六皇子去王府穿圣旨,其中的敲打之意颜朗自是看在了眼里。 六皇子和端妃娘娘的心里很是挫败。 不是认了今日的功败垂成,而是认清了皇上对太子的偏爱远远胜过太子所犯下的如此大逆不道之罪。 皇后已经走了十多年,端妃只觉自己即便是再努力,也无法取代一个早就不在了的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不是因为那个人是皇后,而是因为一个不在了的人,在怀念之人心中怎么看她都是好的。 纵使你活着的人再如何努力,现实的不完美总是比不上回忆的美好与斯人已逝的遗憾。 经此一事,端妃面上虽是不显,但心里却是一片寒凉,私底下,整个人萎靡了不少。 六皇子也只能继续忍耐。 虽然心有不甘,但又不能在皇上面前展露出半分。 毕竟,母妃已被晋封为皇贵妃,这就算是皇上对她母子的奖赏了。 六皇子带着圣旨离开不多时,当时长公主便开口对皇上说了一句在场之人无不心知肚明的话。 “陛下此举,莫不叫人看了心寒啊!” 眼下看来,六皇子真的已经是心寒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所以才会做出此举,逼自己对太子出手。 颜朗看向屋内,晚风经过门窗在屋内徘徊,翻动着案上压着的一张张信纸,他在心中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抉择。 顺了六皇子的意,薛晴她必定凶多吉少。 若是不顺他的意,二人必定会因此直接撕破脸,往日交情不在,但……至少六皇子他是不会对薛晴动手的,只是,日后要想为冯大人和薛府翻案,只怕是困难重重。再者,日后太子登基,定是会对王府和六皇子进行清算。 六皇子要的,是自己的态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 过了一晚,六皇子才派人送信到了王府。 字里行间一如往常那般亲切自然,足见此人行事有多么小心谨慎,从不让人轻易抓住他的任何把柄。 信上只说贵妃娘娘十分想念世子妃,所以接她入宫相伴几日。 再联系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种种迹象无不表明只怕这六皇子是早就在打薛晴的主意。 若她是‘世子妃’,那么当年构陷王府之事一查,便知是太子等人在背后所为。只是六皇子没料到皇上会偏袒太子至此。 若她不是‘世子妃’,那么,背后牵扯到的可就不止是构陷王府的罪名了。 既然‘世子妃’的身份无法扳倒太子,那便只有兵行险招,用别的身份来给太子致命一击:私铸兵器加构陷忠良,背后还有数十条人命。 此事一旦被公之于众,皇上可就再不能以“听信谗言、莽撞行事”为太子开脱罪名了。 甚至还可以连带着推翻此前八王府之事并非是因为太子被人误导所为,反而是更加证明了太子“构陷忠良、意图谋反”之罪。 只是,这一步不好走,一不小心极有可能被摔得粉身碎骨。 眼下,谢良人又有些疯疯癫癫的,谁也无法分辨她嘴里说的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 谢元帅虽然心中有怨,但皇上已经当着诸位大臣的面‘不痛不痒’的惩罚了太子,放谢良人离开东宫,谢元帅也只好把这口气给咽下了。 等拜祭过太后,谢元帅便会带女儿回南境。 所以,六皇子等不及了,所有的一切,得要赶在谢元帅离开京城之前全部揭发出来才行。 …… 长公主只在宫里住了一日,便搬来了八王府。 说是等拜祭完了太后,便会同谢元帅一道离京,去她未曾去过的封地定居。 十多年前的事情和现在发生的事情,长公主全都一一看在了眼里,心里越发觉得这宫里没有半分好值得留念的。 两相比较,若是父皇当初对自己有皇兄今日对太子一半的偏爱与纵容,她与梁之问也不必蹉跎了半生的时光。 眼看着太子都要‘造反’了,皇上还能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公主便觉得那些个所谓的手足之情在皇兄眼里其实也都无足轻重。 从前是自己,三年前是八哥。 长公主之所以选择来八王府住的原因,除了不想看见皇上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想瞧一瞧薛晴那丫头身上究竟是有什么魅力,能叫她侄儿颜朗甘愿为了她放过太子。 这两人,倒颇有些她与梁之问年轻时候的影子。 只是不巧,长公主风风火火地带着人来投奔八王府,结果扑了个空,压根儿就没遇见她,连带着侄儿颜朗也一副心事重重、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 后来找了南风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所有的问题其实还是出在了皇上和太子的身上。 长公主无奈地看向梁之问:“之问,我发现和他们这些小年轻比起来,我现在过得还不错。至少,我终于熬到了可以自由追寻幸福的这一天了。” 梁之问虽是点了点头,却是站在一旁有些担忧地说道:“采容,我总觉得那太子不像是会甘愿禁足认错的样子。昨日在城墙上,他给我的感觉不简单。若是他有朝一日当上了皇帝,只怕会对……对六皇子和八王府来说,是灭顶之灾。” 长公主挑了挑眉,起身说道:“年轻人的事我哪里能管得这么宽?公主府我已经选好了,现在还差一个驸马,梁先生是否有意?” 梁之问被长公主这一本正经的逗弄问得略有些脸红,四顾无人,于是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摇头道:“公主千金之尊,梁某人仰慕已久,自是愿的!愿的!” 长公主低头一笑,反问道:“这回可是真心的?” 梁之问点头。 长公主故作柔弱道:“那驸马日后可要保护好我,可不能再让本宫被人设计陷害啊!” 梁之问宠溺一笑,忍不住揭她老底:“倒是可怜那乌察国的太子,眼下或许还不知道他最是言听计从的妃子其实是公主你故意安排在他身边的。公主这般聪慧机智,世上谁人还敢在你跟前班门弄斧?” 长公主对此颇感骄傲自豪:若非如此,你怎愿意现身?我又怎能脱离苦海?雕虫小技而已! 第65章 说来奇怪,那日六皇子来王府,见自己手上拿着信纸和卷宗,就自告奋勇说是有办法查清当年这起案子。 顺便又提及到端妃娘娘因为太子逼宫一事所以这两日心情不好,想找她进宫去陪端妃娘娘说说话解闷。 薛晴见他这么信誓旦旦地说有办法查起,况且六皇子的表兄宋公子早些时候曾送了不少卷宗到王府,加上端妃娘娘因太子逼宫一事受累说来也和自己有点关系。 想来他们与王府的关系向来不错,于是就不疑有他,跟着六皇子离开了王府去了宫中。 可来了已经几日了,薛晴渐渐觉得不对劲。 这几日,端妃娘娘整个人看起来确实没有前几日那般有神采,常常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好像并不愿意与旁人说话,样子看来叫人觉得很是孤寂。 薛晴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看着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的样子会觉得孤寂。 才几日不到,她现在已是皇贵妃。 按理说,她现在应该春风满面才是。 但不是,她好像真的很不开心。 最让薛晴感到不对劲的是,六皇子每隔一日都会来端妃娘娘这里请安,但每次薛晴一问他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他都只回答‘一切顺利’。 前两次,薛晴还觉得一切皆有希望,毕竟颜朗此前也和自己提及过他与宋公子的交情,加上宋公子今为刑部尚书郎,所以薛晴当时对六皇子的回答总是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妥。 可后来,薛晴渐渐觉得不对。 或许是因为三年前自己吃过亏、上过当,所以这次即便面对的人是六皇子,薛晴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 在他依旧说道‘一切顺利’后,薛晴试着追问他可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可有找到当时的证人? 结果六皇子只能敷衍塞责,无法给出具体答复。 薛晴只当是自己许是问得太过凑巧,恰好他现在着手的不是在这方面,于是又换了个方向。 问他可有找到别的什么证据亦或是证人时,六皇子有一瞬的慌乱,但很快便被掩盖,随即对薛晴说道,要她安心在这里等待消息即可,无论如何,会给她一个答复的。 薛晴渐渐觉得事情不对劲,倒不是因为太子没有被废,而是那日不经意听到六皇子身边的人给他递话来,问什么时候才能放人回去。 薛晴当时心里纳闷:六皇子抓了谁? 结果听了后面的话,薛晴顿时面容失色。 六皇子只让人回话:人在这里一切都好,身上的伤也好了,目前在宫里很安全,只要目的达成,会把人毫发无伤送回八王府的。 送回八王府、身上的伤。 六皇子口中所说之人莫不是指的自己? 所以,当时离开王府的时候,自己准备留纸条给颜朗时,六皇子不让,说是他会派人告诉颜朗。 原来,就是以这种方式告诉颜朗的?难怪进宫这么久了,倒是不曾听闻有关八王府的消息。 他要用自己胁迫颜朗做什么? 他一边答应替自己查案,一边有利用自己威胁颜朗,他口中所说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按理说翻案一事,本是要还薛府、冯大人清白,为何六皇子好像比自己还要着急此事。 颜朗他……他怎么就乖乖就范呢? 不等薛晴来得及离开,六皇子已经发现了有人在墙角偷听,于是走到她面前来。 薛晴先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接着就理直气壮质问他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六皇子命身后之人先退下,随即转身负手而道:“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不过,嫂嫂你大可信我。总之,我是不会害你们的。” 薛晴原先只觉得他颇有城府,行事沉稳小心,眼下却是觉得这人道貌岸然,一面与颜朗交情匪浅,一面却又在暗地里算计他。 倒是不枉他与太子乃是兄弟,算计起人来也是半斤八两。 薛晴问道:“所以,你之前是在骗我?难怪我每次问你事情进展如何,你都不能给我一个详细的答复。你根本就不会帮我,对不对?” 六皇子转身看着薛晴,斩钉截铁道:“我说过会给你一个答复,只不过,这个过程现在有人正在为了你全力以赴,你只需要静候他的佳音即可。” 薛晴转过头去,怒气道:“言而无信,与小人何异?” 六皇子眼下倒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小人了,因为此前太子一事,六皇子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若要坚持做君子,只会让小人钻了空子。非常时期,大可采取非常手段。 六皇子对此不予辩解,只是说道:“有些话或许他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但我总认为,行动比任何的情话来得真实。” 薛晴不理解他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前你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我不是十分了解,但我想,那日在城墙上,面对咄咄逼人的太子,你应该是看出了他对你的几分动容。我不知道你心里对他是什么样的想法,但我认为那日太子在你耳边说的话不假。” 薛晴用一种近乎奇怪的眼神看着六皇子。 六皇子面上浮现出失落的神情,接着说道:“襄王有意。若你不信,大可在这里安心等着,看他为了你能做到何种地步。” 真的是‘襄王有意’吗? 明明心中对他说的话有了六分的确信,但面上仍是故作坚持的表现出怀疑。 六皇子说不准此刻她心里的想法,但见她脸上起了怀疑,眼下为了把她留在这里,便只好接着说道:“若你不信,你现在大可以去皇上面前,你就说你想出宫。不管是去赵府还是八王府,皇上绝不可能阻拦你,我更是没有这个本事敢在皇上眼皮底下把你困在这里。不信的话你现在便可以走,我绝不拦你。” 薛晴皱着眉,不理解他突然说自己可以自由离开皇宫又是什么意思? 六皇子只是淡淡地说道:“那日父皇当着众人的面审问祝将军君,中途祝将军提到了他在泸西镇遇到一桩怪事。祝将军还没来得及接着往下说,世子神色大变,当即将当年王府一事的恩怨全部算在了祝将军的头上。也是因此,咱们东宫那位……眼下才能相安无事。我想,祝将军没能说出口的那桩怪事,嫂嫂你应该是清楚的。” 薛晴眼中有纠结,有逃避。 六皇子心下了然:“我所知不多,但我明白,若是祝将军把那桩怪事说了出来,只怕……嫂嫂你现如今不可能在这场风波里面全身而退。世子对他们的恨意相比你我都清楚,但……我确实没想到在这滔天恨意面前,为了你的安危,他能隐忍到只选择断其左膀右臂,而非是将他们连根除掉。” 薛晴红着眼看向他:“你究竟要因为什么要他为你办事,太子之位吗?” 六皇子笑了笑:“好在你对他却也是有情的。不过,他现在倒也不完全是在为我办事,这件事一旦成功,对大家都好。” 见她已经整个人傻愣在了原地,六皇子微微点头:“嫂嫂且安心在这宫里住上几日,一切,会如你所愿的。”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薛晴一个人留在原地: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颜朗他……真的……对自己有意? 回想起此前他几次的出手相救。 当时的情况,大可以说他是因为对自己的仇恨所以不舍得自己这个‘鱼饵’出事,以免耽误他引出背后之人。 可现如今太子构陷八王府之事已经算是‘查明’,他自己也默认了,那么,自己这个‘鱼饵’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他真的有必要再因为自己而受六皇子胁迫吗? ‘鱼饵’一说,眼下看来已经很是苍白无力了。 回想起那日他眼里的关切,以及他并未在自己靠近时推开,后来反倒是把自己带回了……王府,连同后来他还与自己研究了一番三年前江州一案,这一幕幕……再加上太子与六皇子口中说的‘襄王有意’。 难道,当真是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看出来了? 被人喜欢,应该是一件很值得开心得事情。 尤其是在寨子里那几日的相处,他因为自己受伤差点丢了性命,后来又选择相信自己,那时,薛晴的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渐渐萌生出了对颜朗的一种异样的感情。 但当时薛晴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所以选择对这种陌生的感觉视而不见。 可是现在,它好像瞬间就再次占据了自己的整颗心,不得不让人重视它的存在。 如夏日骄阳,将冰凉的大地晒得滚烫;似二月春风,唤醒了沉睡的生机。 这应该是一种冬日暖洋洋、酷暑清凉凉的幸福感,可是,现在却怎么也叫薛晴幸福不起来。 他不该的! 王府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了清白,他不该再因为自己身陷囹圄。 况且,虽不是自己有意为之,但当年王府出事,或多或少也与自己有关。若不是自己偏听误信,被有心之人仿了字迹,至少不会害得王府在面对责难之时哑口无言,毫无辩白的余地。 颜朗他,何苦为了一个从前害过他的人做出如此牺牲! 明知皇上是有意偏袒庇护太子,眼下王府好不容易雨过天晴,他为何要因为自己再走到风口浪尖上去。 他不应该这样做的。 …… 薛晴失魂落魄地踏过宫门,丝毫没注意到周围,等到端妃娘娘命人上前叫住她了,她才回过神来。 抬头望去,原来是皇上来这里看望端妃……哦不,现在该称呼皇贵妃了。 薛晴来不及收回脸上的忧愁,只能赶紧上前行礼:“见过皇上,贵妃娘娘!” 圣上眼底藏着三分感慨,问道:“世子妃这三年来漂泊在外,应该受了不少苦吧?只是不巧,赵太傅此前已经去了连州,你们父女俩还没能见上一面。” 薛晴低着头,眼中有一瞬的茫然,接着才想起来:圣上眼下还不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赵琬儿。看来,一切果真如六皇子刚才所言,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世子妃‘赵琬儿’。 抬头瞧见贵妃娘娘向自己眨了一下眼,薛晴回皇上道:“谢皇上关心。都怪琬儿当初不小心,才发生了后面这些事情,还请皇上恕罪。” 圣上对这世子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看了看身旁的贵妃,随即说道:“此前,朕昏迷不醒,醒来后才知世子妃常陪着贵妃前来探望。难为世子妃有心了!赵太傅眼下离京,赵府上下一切可还好吧?” 赵府……许是好的吧! 太子如今无恙,只是被禁足,赵府又怎会不好? 只是,颜朗他……现在的处境很不好! 薛晴抬头看向贵妃:原来,她与六皇子会对自己出手相助,并不完全是看在与王府的旧情,不过更多的是为了他们自己罢了。 可怜颜朗,先被太子设计,眼下又被曾经肝胆相照的兄弟算计,到底这所谓的旧情在他们心里还剩下几分? 贵妃看出了薛晴眼中的失望,害怕她会不分场合说些不该说的话,于是连忙想要打发人先下去。 “皇上,妾身看世子妃脸色不太好,许是天儿太热了,不如就先让世子妃下去歇着吧!说好了是进宫来陪妾身解闷,要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妾身倒是不好向世子和赵太傅交待了。” 世子、赵太傅,是啊,自己要是口不择言,可不就害了这二人? 圣上也瞧着这世子妃不仅脸色不佳,像是心情也不怎么好,于是道:“好了,就让世子妃先下去歇着吧!” 薛晴站在原地,看着廊下二人转身进殿,自己却并未离去。只是每看着他们向殿门走近一步,薛晴心里的那道声音就大了一分。 他们分明走得很慢,但薛晴心里却是觉得他们走得很急,急到自己一旦错失今日这个机会,只怕以后再无此良机和勇气。 于是在他们才走了不到五步之时,薛晴就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皇上’,随即毅然决然地跪在了被日头晒得滚烫的青石板上。 不该再让他处于风口浪尖上了,更不该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 如果喜欢一个人,便可以为了她付出所有的话。那么,这一次,自己是不是也该为他付出! 欺君之罪不假,自己犯的错就该自己承担,不能一味逃避。 此事牵扯众多,若……太子真的有心,想来应该会为了赵琬儿不让赵太傅受他余殃。 与其让颜朗再次涉险,倒不如这一次换自己来。 他的心意自己已经知晓,只怪自己知道得太迟。 情与缘本是难以双全,相识相知易,相爱相守难。 若……若得上天眷顾,此生……愿和他重新相识。 不是世子和‘世子妃’,只是颜朗和薛晴。 第66章 天牢里,薛晴靠坐在空荡荡的牢房墙角。 左右牢房都是空的,看来,太子逼宫未成并为牵连许多官员进来。不过,说不准也是圣上不予追究吧!真是爱子心切啊,都这样了也没舍得给自己儿子安上这么一个‘逼宫’的罪名。难怪六皇子会心有不甘、气急败坏到也要铤而走险了。 构陷八王爷谋反一事被拆穿后,祝将军为了自己那太子侄儿甘愿顶罪。 如今主动认了欺君之罪,后面的事情应该就再无人能出面替太子挡刀了。 前前后后这三年以来,薛晴对圣上其实并不怎么了解。 此刻抬头看看自己身处的这天牢,也就不难理解太子、六皇子他们为何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思了。 听完薛晴的一番自陈过后,当时圣上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过多的变化,很平静,只交代了一句:“世子妃欺君罔上,即刻打入天牢。”反倒是一旁的贵妃娘娘一时间措手不及,求情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早就慌了神。 原来,所谓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是这个样子的。前一刻还在后宫,眼下,就已经身在天牢里。 不过,如今虽是身处天牢之中,薛晴倒是觉得心里有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从后宫被押走的时候,没有喊冤,因为这本就是自己犯下的过错,属实不冤。 总该是要为自己当初的年少无知做一个了解才对,不能再将烂摊子扔给别人来替自己收拾。 那些秘密说出来后,此前愁云遍布的内心眼下正如来时的一片晴空,明朗而纯净,虽不知后面会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但眼下真的很轻松。 想来赵太傅会有太子相助,不至于落得和自己现在这般下场。 三年前没能亲自做到的事情,今天总算是做到了。 甚至还比三年前来京城的路上自己所预想的场景要好,至少,这次算是告御状,直接告到了圣上跟前。 父亲、还有那些受连累的府上众人,我……真的尽力了! 至于结果如何,大概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薛晴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 颜朗,真是不凑巧,你我相识以来,似乎充满了磕磕绊绊和误会,就连我们对彼此的喜欢也都没来得及有机会当面亲口说出来。 不过,大概是自己太笨了吧。 身在此山中,浮云遮望眼。 当年王府之事确实是我对不起你,如今,也算是收到了惩罚,为自己的年少无知而付出了代价。 细细回想,如果没有那些前缘的交错,你与赵琬儿应该是最合适的。 她聪慧过人、知事明理,不会像自己这么莽撞无知,还连累了整个王府上下。 …… 夜里,牢房来了人。 薛晴以为来人是要来提审谁人的,结果脚步声却停在了自己所在的牢房外面。 薛晴蹲坐在墙角,茫然一眼抬头看去,来人正是宋公子,如今的刑部尚书郎,还有他身后跟着的两名狱卒。 牢房门并没有打开,那宋公子身为刑部尚书郎,此时身着官服定定地站在牢房外看向墙角处的女子,没有开口问话。 静默了一会儿,薛晴见他并无要准备问话的意思,心里不免有些好奇他站在这里干什么,于是扶着墙从地上起来。 腿麻了,薛晴只好继续扶着墙慢慢走过来。 “大人深夜来此,是……” 尚书郎抖了抖眉梢,侧目看了一眼身后,随即长叹一口气:“欺君之罪可是杀头重罪,姑娘……可想好了,这里面可是另有隐情?” 薛晴点头,随即主动取下头上珠钗。 尚书郎抬手制止:“不必!身外之物自是容易放下,姑娘可有为外面为你牵挂之人想过?或许,事情……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 薛晴看着手里取下的珠钗,摇头。 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再想到外面为了她快要急疯了的某人,尚书郎终于沉不住气了:“难道,姑娘对世子当真没有半分……半分的好感?” 薛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手里紧紧握着珠钗,眼睛酸涩朦胧。 只见她仍旧是摇头。 尚书郎气得拂袖而去。 薛晴低头看向手里带血的珠钗,双眼早已模糊,一滴眼泪落到了珠钗上。 既是认了这欺君之罪,颜朗他此前也因自己深受其害,如今又何必再让他徒生牵挂呢? 该是要和他划清界限才对的。 喜欢不假,但不该再让他深陷这个泥潭了。 世子颜朗,存心中正,不该再和自己这个犯了‘欺君之罪’的人有关系才对。 明明心里的想法是对的,但薛晴却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好难受,觉得手中珠钗刺伤不是自己的手心,而是自己的心。 …… 寂静的深夜,薛晴贴着墙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自己不再有血珠渗出的手掌。 自尚书郎离开后,外面负责值夜的狱卒也不知何时出去了。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薛晴害怕自己闭眼后再也无法醒来,安静到感觉自己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在尘埃落定之前,她不能死,不能闭眼。 明日该有人来提审才对,一定会有人来提审的。 ‘欺君之罪’非同小可,背后肯定有人相助,不然,自己不可能得有机会混进八王府。 圣上该要命人带赵府中人前来和自己对质才对。 等到天亮了就好,天很快就会亮的。 薛晴一边在心里默默整理着头绪,借此来缓解身处天牢之中夜半时分心里的害怕,一边时不时望一眼外面,等待着天亮,等待着提审。 不过,提审没等来,反倒是等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二人步伐极快,面容隐匿在了黑色披风之下。 一察觉到他二人朝着自己这边走来,薛晴当下就紧张害怕得从地上站了起来。 预感很准,这二人果真是冲着自己而来。 随着他二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薛晴不免想起了之前在泸西镇的那批杀手。 也是这样一个深夜,也是同样的黑衣,他们……居然连天牢都敢闯! 薛晴见他二人一前一后停在了自己这间牢房的门前,害怕自己会这么不明不白地‘畏罪自尽’,于是连连向后退去。 果真是手眼通天,薛晴见其中一人居然手里有这牢房的钥匙,于是连忙出声大喊‘救命’,祈求能喊来狱卒救自己一命。 结果自己还没喊道两声,牢房门就被那人给轻易打开了。 薛晴退无可退,但仍是抱希望于喊人来救她。 刚一张口,就被人上前伸手捂住了口鼻。 来人露出面容,薛晴定睛一看,震惊到忘了呼吸。 另一人则是连忙跑到外面去,查看是否有惊动到别的地方的狱卒。 “别喊,是我!” 颜朗? 他怎么会来这里? 看她现在一副被吓傻的样子,颜朗担心她没认出自己,继续喊下去会惊动远处的狱卒,于是并未着急松开,而是和她确认道:“我现在把手松开,别怕。” 薛晴慢慢点头。 颜朗把手从她面前拿开,随即看了看她的脸,展颜一笑:“看来是好了。” 情绪反转得太快,薛晴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他一面。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和他见面的机会了,眼底一酸,却又怕他看出来,于是上前主动抱着他:“你……我还以为……以为是杀手要来取我性命。” 夏日天热,颜朗只觉得身前闯入了一片冰凉,接着却又感觉自己肩上有星星点点的温热传来。 刚才宋兄怒气冲冲地来了王府,颜朗听完后觉察出了整件事情的不对劲儿,于是趁着机会把人给灌醉,借着与尚书郎在王府伤心痛饮的名义悄悄来了这里。 他不信别人口中传来的‘没有半分好感’,不然,她不会在山谷下为自己拔箭,不会在半途中把自己一个人置之不理丢在路上,更不会主动和王府撇清关心,认下‘欺君之罪’。 他不信。 他来,是要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很喜欢,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欺君之罪’错不在她,她也只是被人有心利用,大可不必为此觉得愧对王府。 要说愧对王府的,该是他颜朗才对。 年少自负,自认为有能力默不作声地处理好她隐瞒身份的事情,结果却没想到会是有人在暗中一早设下的致命伏笔;又自以为时日尚早,冯大人一案可慢慢收集证据,结果却不小心中了计;曾经行事不端,没有向她坦白中秋宴‘醉酒’之后的事,总以为来日方长,未来有的是时间,却不想错失良机,害她偏听误信,二人越走越远。 要说欺瞒之罪,该是自己欺瞒她最多才是。 她所犯‘欺君之罪’,一半是受了奸人利用,一半则是自己对她的‘放任纵容’。 所以,这‘欺君之罪’就不该要她一人来背负才是。 颜朗原本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双手此时只能上前来将她轻轻抱住,听着耳边她小声的啜泣,颜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低头在她耳边说道:“不会的,有我在,没有谁可以再伤害你。我有话要告诉你。” 颜朗心底里的那些话是要面对面和她讲的,结果试了两次,也没能成功。 她像是害怕自己看见她的眼泪,死死地抱着不松手。 颜朗不再勉强,于是只能任她就这么抱着,在她耳边说道:“不哭了,我好不容易才来了这里,你陪我说说话。算了,你听我说就好。” 感觉到身前之人点点头,颜朗会心一笑:“王府之事,错不在你,我都知道了。所以,今晚我来这里要和你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之前在泸西镇,是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没有查清楚事情真相就对你下手。你看,我们之间,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闻此,薛晴的胳膊收紧了些,泪中含笑地在他怀里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颜朗感觉到了她的这一小小举动,于是一手紧紧环着她的腰,一手轻抚着她身后散下的长发。 “但我今晚来这里,真正想和你说的话是后面这句。或许你会在心里觉得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唐突,但我希望你能认真听我说完。因为,这句话早在三年前我就想告诉你了。” 三年前? 见怀里的人慢慢松开了自己,然后终于肯抬头看向自己的眼睛。 颜朗对自己这‘先礼后兵’的做法不得不说一个‘妙’! 第67章 双手放在眼前人的肩上,颜朗看着薛晴,眼里装着认真盛着深情:“夫人,我喜欢你,三年前就喜欢。” 薛晴像是被吓了一跳,明明双眼还看着他,但却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一只慌乱的兔子,方寸大乱得想要后退。 只是,眼下面前这人哪里还肯给她后退的机会。 几乎是在她想要后退的那一瞬间,颜朗就紧紧地按住了她的双肩。 这一次,她没有来得及后退,也丝毫没有后退的余地。 颜朗看着她,即便是她目光闪躲、眼神逃离,颜朗也再不会像从前那样给她‘留面子’,而是眼睁睁看着她脸上起了红云。 “这句话,那日在城墙下我就想告诉你,可是后来你越哭越凶,我没来得及。那时,心想着你我之间的误会终于解开了,那便带你回去,等你醒了再告诉你也不迟。谁知……不过好在这一次终于说出来了。世子妃这个虚名也好,赵琬儿这个身份也罢,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这都不重要。” 闻此,薛晴抬头看向他,面容羞红未退,眼中疑惑渐起。 只听他继续说道:“我颜朗此生只有一个妻子,那便是眼下身前之人,是三年前我亲自接进王府、正式拜过天地的那个姑娘,名叫薛晴,江州人氏,我的夫人是你。” 她很安静,久久未曾言语。 而他的心里渐渐不安,害怕她心里即使明白了也不想面对,更不想接受。 泸西镇时,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叫人对她下手;滚落山下后,自己也是不问清缘由就拧折了她的手腕。 虽然后来知道是误会引起的,但这些误会实在是很败坏自己的形象。 颜朗不禁在心里忐忑。 看着面前这人,眼下二人又面对面隔得这么近,薛晴不由得想起了从前,想起了三年前某一晚那个十分旖旎的梦境。 梦中,颜朗的眼神与这一刻有着同样的深情。 那时梦里的他似乎也和现在这样,近在咫尺,梦境真实到自己甚至能感受到梦中他的呼吸和心跳。 只怕如今眼前这一幕也会变成梦境,终究不会成为现实。 薛晴没有对他的这一番深情告白给予答复,倒也不忙着叫他松手放开,只是在心里酝酿了许久才挤出这么一段话来。 “三年前的我,突逢家中生变。当时年少无知,以为只要自己不放弃,四处找人打听,总是能想到办法为父亲申冤。都说江湖险恶,但因为自小身边就有依依相伴,赶往京城这一路上虽是时常风餐露宿,一切倒也还好。毕竟我们当时算是亡命天涯,不被官兵抓着已是万分侥幸了。” 颜朗不明白她此时此刻突然提到这些往事是何意。 “到京城的第一日,很不幸遇上了小偷,依依去追,我就在原地等她。没想到的是,在与依依短暂分开的这中间,我就被人从后面偷袭打晕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青楼了。” 说到这里,薛晴抬头看向颜朗。 没有从他眼中看出失望、嫌弃,反倒是看到了……怒火? “虽是一场噩梦,但每次回想起来,我总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把我拐到青楼。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江湖险恶’了。从前在江州时,因为父亲的缘故,我对那个地方倒也还知道那么一星半点。青楼里的姑娘只卖艺,琴棋书画至少精通其一,而我……好像无一符合。况且,青楼里的姑娘多半是自小教养,像我这么大才被送到那个地方的倒是罕见。” 颜朗仍是平静地认真听她向自己诉说往事。 薛晴笑了笑,像是在笑她自己,又像是在笑那几个把她送到青楼的傻子。 “当时年纪小,知道自己被卖了后心里十分害怕。害怕从此不能离开这里,更害怕见不到依依,害怕无法为父亲翻案,于是发了疯似的趁人不备就在那里砸东西。见到什么就砸什么,拿哪样顺手就砸哪样,一时间倒是把里面的姑娘们一个个吓得不轻。她们管事的见我这么暴躁不听话,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正准备把我绑上楼时,正好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外面。很巧,是赵府的马车,从车上下来的人是赵太傅。” “赵太傅?” 薛晴点头:“不错。不过,当时我也不知道他是赵太傅。只听他问了一下里面的人,问他们这两日可有姑娘来这里,琴棋书画都会,但尤擅于棋的姑娘。这里的人误会了赵太傅的意思,于是忙着上前去向他介绍别的姑娘去了。结果赵太傅只听他们介绍了一会儿,没等人说完就转身要离开。刚走到大门,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见我被人绑着,于是指了指我,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怎么说?” 薛晴道:“可能是我确实是块让她们头疼的顽石,她们准备立马把我给转手卖了。就这样,我被人带去了赵府。” “因为青楼一事,一路上我都在担心接下来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于是,还没等到赵府,我就和赵太傅说了我是和家人走散,然后不小心被人卖到青楼的。赵太傅当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等到了赵府再详谈。现在回想,只怕当时赵太傅是因为没找到要找的人,心里已经有了要我冒充的主意。” “一路心情忐忑地到了赵府,下车后我才从赵府下人口中得知他是太傅大人。又见赵夫人心急如焚地问赵太傅可找到人了,我心里好奇。虽然动了念头想将自己的来路说清楚,恳求赵太傅能为我指条明路,但见赵夫人与太傅一脸焦灼的样子,当时只好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后来又有派出去的下人来报,说是没找到小姐。我那时才知道,原来是赵太傅的女儿不见了。我见他二人因为女儿不见了一事急得焦头烂额,又见赵府上挂着红彩,一片喜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该安慰他二老一句‘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还是向她二老道喜。于是只能把先前那个念头打消掉,上前向赵太傅告谢。” “既然告谢了,那为何你第二日会……” 薛晴继续说道:“赵太傅把我从青楼里赎出来花了不少银两,我当时身无分文,只能如实向他讲明了自己的来路。赵太傅听完后,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我先在府中住一日,免得我人生地不熟出去后又遭遇不测。我当时抱着一颗劫后余生的心,以为自己遇到了好人,不疑有他。结果谁知,再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上了嫁衣,人也早不是在昨日房中,而是在了……赵琬儿的房里。他们在我的饭菜里下了软筋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要我替他们女儿出嫁,不然整个赵府便会变成我薛府那般。赵太傅还答应我会替我打探消息,想办法查明江州一案。” “所以,就是因为这些缘故你才会成了赵琬儿?”颜朗问道。 薛晴点头承认了这桩如今看来十分荒唐的事。 颜朗的脸上并无被欺骗后的怒色,只是忍不住低头笑了笑,拉着薛晴的手,看着她的手指:“难怪,难怪当时迎你下轿的时候你迟迟不伸手。难怪我觉得牵你下轿的时候觉得你整个人软绵绵没什么力气,原来是被下了软筋散。” 薛晴抬头看向他:“你……你当时就发现了?” 颜朗点头,捏了捏她的手指:“只是不知是赵府的人大意了还是良心发现,好在后来软筋散的药力退了大半。” “嘶,你……”薛晴皱着眉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走。 颜朗关切到:“你的手怎么了?” 薛晴忙把手背在身后:“没……没什么。所以,我现在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了,你……该走了。” 颜朗回头看了看四周,随即飞快地趁其不备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天亮后会有人来提审,夫人不必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薛晴猝不及防:“你……” 颜朗冲她一笑,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你把此前对我的隐瞒全都告诉了我,其实……有一件事我也隐瞒了你许久,等这件事情过去了,我再向夫人坦诚。届时我向夫人你负荆请罪,还望夫人手下留情。” 薛晴很是难为情地说道:“你不要叫我……‘夫人’,我……” 颜朗理直气壮不给她机会:“都拜了堂、成了亲,父王母亲也见过,如何不是?” 薛晴很是难为情,一时间只觉得这颜朗莫不是换了一个人,怎么变得这么……这么厚脸皮了?这不像是他从前的作风啊! 不等薛晴再开口,颜朗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在她耳边说道:“已成事实,你不认也不行了。好了,不怕,提审你的时候,有什么就说什么,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这件事我来之前已经派人传遍了城中大街小巷,不会再向之前那样被无声无息给压下去的。欺君之罪虽然非同小可,但……错不在你,真正欺君的另有其人。这一次,他可没上一次那么幸运。” 薛晴伸手抱着他,下定决心在他耳边说道:“其实,我……” 颜朗却突然把她松开:“好了,我该走了。记住我说的话。” 薛晴看着他从自己眼前离开,然后消失不见。 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薛晴默默在心里说道:“其实,我也喜欢你。只不过,好像有些迟了。” 第68章 天亮之前,颜朗赶回王府后见尚书郎正神色清明地端坐在一旁,脚步稍稍有一丝停顿。 小宋大人感觉到来人一身凉气后,不免有些没好气地挖苦他:“怎么?朗兄这是巴巴地上赶着去见人家了?呵,碰了一鼻子灰吧?” 不等颜朗回答,那小宋大人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浓茶给自己醒酒,然后继续挖苦到:“都说这世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没想到在咱们世子这里,这话倒是反了。算了,趁着你俩感情不深,眼下还来得及,赶紧和她撇清关系好了,免得你好不容易清白了,又被她给祸害。” 南风一个劲儿在颜朗身后冲着小宋大人使眼色,可人家愣是不往这里看。 颜朗虽是板着一张脸,不过倒也没对此事多做评价,反而是坐下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浓茶,慢悠悠地说道:“天亮后,有一场好戏。宋兄可愿意替我搭好这台子?” 小宋大人挑眉,好奇问道:“怎么?还不死心?” 饮下浓茶,颜朗看着壶中茶叶,笑了笑,平静地说道:“没有水,即便是这上好的茶叶它也就不值钱了。天快亮了,宋兄请回吧!” 小宋大人捉摸不透颜朗这话背后的深意,虽然有二十余载的交情在这里,仍是担心他会因此怀恨在心,临走之前不免赔罪道:“想来六皇子也是迫不得已了才出此下策,应该并无恶意,世子不妨看在往日情份上,不予他计较可好?” 颜朗不答。 小宋大人识趣地说了句“罢了,你我兄弟之间不要伤了和气便好”就转身离开了。 等到人离开了王府,颜朗才问南风:“连州那边的消息如何了?” 南风犹豫了一下,皱着眉、硬着头皮说道:“咱们派去的人好像……晚了一步。” 颜朗转头:“怎么回事?” 南风急忙解释道:“世子莫慌,不是太子那边的人,是……是那个成乔。眼下,赵太傅人已经回了京城,就在赵府。” 闻此,颜朗即刻起身带人去了赵府。 …… 天亮了,薛晴在天牢里等了许久才等来了人。 出乎意料的是,提审的地方居然是在朝堂之上。 面对文武百官的审视,薛晴坦然之余亦有些紧张。慢慢走上前去,先是在人群中看见了小宋大人,后来又看见了在他前面不远处的颜朗、赵太傅、以及……太子! 因为上方有宫人出声提醒,薛晴连忙收回目光,跪下。 圣上在上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审问,薛晴跪在下方一五一十地回答,大殿上不少早已听到‘风声传闻’的大臣们则是面面相觑。 “你既是说你不是真正的赵琬儿,那朕且问你,你当初又是如何欺上瞒下到了八王府?” 薛晴低着头,犹豫了片刻,回答道:“圣上有问,民女不得不如实回答。臣女乃是江州薛氏,因父亲蒙冤被害,一路逃亡来了京城想要替父亲申冤。不曾想刚到京城就……被人” 这时,颜朗突然站了出来:“启禀皇上,当初微臣曾亲自前往赵府迎亲。新娘是臣亲眼看着从赵府里面走出来的。皇上何不问问赵太傅,为何本该是新娘的赵家小姐后来却变成了远在江州的薛家小姐?” 身后大臣们听闻此言,纷纷觉得言之有理。 其中就有一人站了出来,说道:“世子言之有理,不知赵太傅对此要作何解释?微臣属实想不到一个弱女子怎会有如此大的本事,欺上瞒下,既能骗过赵府中人,又能瞒过王府上下。只怕……赵府中人对此女身份早已知晓才对。” 太子怒目看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刑部尚书郎小宋大人。 碍于形势,只能先隐忍不发,回头瞪了身旁的六皇子一眼。 小宋大人此话一出,底下已有不少大臣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圣上的脸色有些难看,迫于眼下大势,只能看向赵太傅:“太傅对此事,有什么要说的吗?” 太子轻声低咳,太傅无动于衷,反倒是颜朗又开口说道:“当日街上有不少百姓亲眼看到微臣上门迎亲,后来三日归宁,微臣携夫人回娘家,赵府上下可都是看在了眼里,想来,赵太傅是不会不记得的吧?” 赵太傅抬眼看向颜朗,眼中有纠结。 颜朗对着赵太傅眨了一下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太傅这才下定决心,上前跪在大殿上:“老臣糊涂,世子所言不假,此女亦未说谎。她的确不是我的女儿赵琬儿,而是江州人氏。当年赵府与八王府婚期将近,奈何小女……小女突然生了重病。老臣寻遍城中大夫,可小女的病迟迟不见好,反倒是越来越严重。这桩亲事乃是皇上赐婚,日子也是早在之前就定下的,老臣不敢有所懈怠。可……可是……” 除了知情的几人之外,皇上和那些毫不知情的大臣们一样,都很是好奇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 圣上急忙问道:“可是什么?” 赵太傅痛心疾首地说道:“可是成亲前一日,小女……小女就在府中不治身亡了。老臣原本是想着要赶去王府和王爷商量,看能不能进宫来向皇上请罪,结果在半路上遇见了薛姑娘。老臣一时糊涂,见薛姑娘和小女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所以才酿成了今日之事。” 薛晴诧异地转头看向身旁的赵太傅,心里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谎。 再悄悄看向赵太傅身旁站着的颜朗,只见他对自己微微颔首。 薛晴只好先忍着不说话。 太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只是他身旁的六皇子却是皱着眉、沉默不语。 身后的诸位大臣们得知此‘真相’后,似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开始有人站出来替赵太傅向皇上求情。 圣上见薛晴此刻也只是静静地跪在下方不发一言,又看太子一直死死地盯着薛晴,于是点了点头,看向颜朗,问道:“既是如此,念在太傅多年来为我朝鞠躬尽瘁的份上,朕也不便过多责难。只是,不知世子对此事是何看法?” 颜朗顿感方向不对,侧目向小宋大人递了个眼色,然后缓缓开口。 未等颜朗开口,小宋大人便抢先上前来躬请道:“皇上,臣有本启奏。” 圣上心中霎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准。” 小宋大人道:“刚才听……听‘世子妃’说她乃江州薛氏。恕臣斗胆,敢问世子妃一句,当年江州一案,似乎薛府上有一小姐出逃,江州官兵追捕数月未曾抓到人,不知……” 薛晴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了。 “正是民女。”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云雾之中,太子看了颜朗一眼:搞什么?他要做什么? 六皇子却是眉目舒然,低着头嘴角微微上扬。 圣上此刻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不行,龙袍之下,手上青筋尽显,怒目看向堂下的尚书郎。 小宋大人只觉得上前方有一道极为可怕、凌厉的目光正看着自己,但身后那一片哗然之声却又给了他极大的勇气。 小宋大人呼了一口气,接着抬头直面那道凌厉的目光:“皇上,此女三年前出逃,后又出现在了京城,里面疑点重重。为避免赵太傅与世子殿下受此女牵连,还请陛下准许微臣将此女押往刑部继续受审。” “慢!” 要说刚才太子还没看出点儿什么来,眼下六皇子这个‘慢’字一出,太子可就瞬间看得明明白白了。 不错啊!绕来绕去这么大半天原来是在这儿等着给自己下绊子! 圣上想不出六皇子为什么要阻止将薛晴押往刑部大牢受审,但他此番开口必然不会说出自己想听的结果。 六皇子看了一眼诸位大臣,随即说道:“启禀父皇,儿臣对此有一疑问。” 圣上无可奈何只能当着诸位大臣的面点头道:“说吧!” 六皇子恭敬道:“谢父皇。” 圣上不免闭了闭眼。 “请问世子妃,江州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你一弱女子,是如何走出江州地界的?” 薛晴愣了。 六皇子接着说道:“我想,在当时那种情形下,城中官兵在发现薛府有人出逃后,必定该是会对出逃之人大肆搜捕才对。且不论这人是否真能上天入地,便是习武之人,要想在众多官兵的眼皮子底下逃走,怕也是难事。” 薛晴一时间想不出六皇子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忍不住微微抬头。 六皇子转身看向她,问道:“敢问世子妃可是习武之人?” 薛晴摇头:“不是。” 六皇子点头,随即看向诸位大臣:“既是如此,那……看来就是当时城中官兵搜捕不力了。只是不知,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弱女子都能放任她从眼皮子底下逃走,当时江州城中奉命前去抓人的官兵都是谁的部下?” 闻此,小宋大人看了颜朗一眼,电光火石之间心领神会:“微臣记得,当年……好像是巡抚周大人。卷宗上记载的正是‘一经发现商船上藏有私铸兵器,时任巡抚周大人亲自带兵前往薛府,捉拿嫌犯’。” 捉拿? 薛晴一听‘捉拿’二字,就想起了那晚火光通天、血流成河的场面,于是开口问向小宋大人:“大人可是说错了?当时巡抚带着官兵连夜赶来薛府可不是捉拿嫌犯,而是……” “是什么?”尚书郎追问道。 诸位大臣也不免好奇这女子为何口中像是另有隐情一般。 只有太子,眼下心慌了、着急了,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薛晴一字一句道:“是诛杀!是满门诛杀!” 身后的诸位大臣听了,先是心中骇然,接着纷纷将目光看向人群中站着的这位当年的巡抚周大人。 第69章 小宋大人对着周大人拱手而道:“敢问周大人,当年是下令‘捉拿嫌犯’,还是下令‘格杀勿论’?” 周大人忐忑道:“是……是下令捉拿。” 小宋大人好奇道:“哦?可这……既是捉拿嫌烦,怎么三年前押往京城的只有时任江州太守冯大人,而不见薛府的人呢?” 周大人语塞,半晌才说道:“薛府……薛府众人违命不从,拒不认罪,与……与官兵起了冲突,所以就……依法处以极刑!” 六皇子在一旁笑了笑,问道:“是吗?不过只是一地方富贾府上,难不成还有官兵压制不了的绝世高手?到底是‘违命不从、拒不认罪’,还是……本就无辜却遭人陷害,不能认罪?” 太子在一旁气得暗暗咬牙。 奈何现如今的处境他是万万不能出半点风头,不然即刻就会引火上身。 御史台的宋大人在此刻站了出来:“周大人此话,老臣顿感十分熟悉,似乎……当年八王爷也正是因此一时间百口莫辩而蒙了大难,一世英名被祝氏毁于一旦。皇上,依臣看来,当年江州一案或许也同八王爷一案一样,其中另有隐情。” 太子忍不住了,开口反驳道:“宋大人父子今日在朝堂上对周大人这般咄咄逼人,从世子妃欺君之罪扯到了三年前旧案,难不成……呵,是早就有备而来,想要替某人翻案不成?诸位大人可不要忘了,当年在天牢里,冯大人可是亲自画押认了罪的,难道……这还有假不成?” 小宋大人虚了虚眼,直面太子的质问:“殿下所言极是。不过下官只是觉得当时冯大人画押认罪太过突然了些。从江州一案发生到冯大人被押往京城,此案引起了朝野上下所有人的关注,因为事关重大,民间又不知从何传来了一些个捕风捉影的声音,所以圣上选择将此事交由巡视归来的太子殿下您亲审。在整个审案途中,前几个月从不曾听闻冯大人有认罪的迹象。可后来八王府一出事,转眼没过多久,冯大人就突然在天牢里认罪了。只是不知这期间……天牢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事情,才叫冯大人认罪来得如此之快。” 见太子语塞,小宋大人又说道:“想来以太子殿下的为人,定不会允许底下出现屈打成招的冤案,不过……” 小宋大人故意欲言又止。 太子在心中暗暗猜测此人究竟对当年一事知道多少,见他这番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免直截了当地问他道:“不过什么?身为刑部尚书郎,宋大人怎说话如此吞吞吐吐?” 小宋大人拱手道:“微臣斗胆,曾听闻江州太守冯大人与八王爷是多年旧友,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微臣觉得倒是不无联系。” 太子未来得及开口,倒是御史台的宋大人接着说道:“周大人在巡抚江州前,原为靖州太守,周氏与祝氏又是姻亲。三年前靖州大旱,太子奉旨巡视靖州,彼时周大人早已从靖州太守擢升为六镇巡抚,又恰好在刚一到江州时就收到密信查出了私铸兵器。敢问周大人,当年巡抚所到之地为何首选江州?又请问太子,当时靖州大旱,为何靖州会出现一时间流寇四起、大量涌入造成靖州城中内乱?是当时靖州司马失职,还是……靖州兵库早已空虚、无力守城?” 太子惊慌:他……他们怎会知道? 六皇子见太子慌了神,于是‘好心’的在一旁求情道:“父皇,皇兄此前在靖州巡视不过才一月有余,怎可能会与靖州兵库空虚一事有关?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罢了。” 太子瞥了一眼身旁的六皇子,如鲠在喉。 朝堂之上又有一大臣站了出来:“启禀皇上,靖州密使昨日来信,靖州一带矿山因近年来大量开采,加上前段时间雨水不断,已造成大量山体垮塌,损坏了附近的不少农田,负责开采的工人也有大量伤亡。” 皇帝拍案质问道:“靖州不乏铁矿,怎么出现前有兵库空虚而今又矿山垮塌这等事?即刻下旨,彻查靖州大小一众官员。若非有密使来信,靖州是准备瞒天过海不成?” 一大臣站了出来:“陛下,臣愿请旨前往靖州查明此次矿山垮塌一事。” 此人正是监察御史闻钦,八王妃的叔父。 灾情刻不容缓,加上闻大人刚正不阿、不偏不倚,是老臣亦是忠臣,圣上当即便准了闻大人的请旨。 有闻大人前往靖州,颜朗等人不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如此看来,靖州总算可以换一换风气了。 小宋大人见周大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于是又将矛头重新指向了周大人:“启禀皇上,微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周大人。” 圣上看了一眼太子:“准。” 小宋大人走到周大人身旁,指着薛晴问他道:“请问周大人,当时从她薛家商船上搜到的兵器,大人可还认得?” 周大人想了一会儿:“认得。” 小宋大人笑了笑:“好!”随即转身面向圣上。 “微臣斗胆,请旨将此物呈于朝堂之上。” 得了圣上首肯,不一会儿就见有一宫人呈上一物:普通佩刀小宋大人看向周大人,问道:“此刀可是当年从那商船上搜出的私器?” 周大人胆战心惊地上前去看了看,心里根本就拿不准它是不是。 紧张之余看了一眼太子,却没有从他哪里得到半点示意。 “周大人,这……是不是?” 周大人此刻如踩在刀尖上行走一般,心惊肉跳地看了一眼,最终点头。 小宋大人对着周大人摇了摇头,转身面向圣上:“皇上,江州一案冯大人与薛府皆是受人陷害,微臣……证据确凿。” 周大人慌张地连忙看向太子,却见太子正死死地盯着那把佩刀。 圣上问道:“证据何在?” 小宋大人指了指宫人手里的佩刀,随即起身拿起那把佩刀向皇上解释。 “这就是证据。刚才周大人亲口承认了,说这把佩刀正是当年从薛家商船上发现的赃物。既是如此,那么,私铸兵器一事非同小可,必定会要用到大量的铁矿石作为原料。若……冯大人果真有谋逆之心,那么,锻造兵器所需的大量矿石应该是出自江州本地才不会引人注意才是。” 圣上点了点头:“尚书郎言之有理。” “辰国上下,铁矿大多是分布在靖州一带,而江州……水域众多,河网密布,似乎并无什么矿藏。加之各地开采矿石须得向官府报备,然后提请太守及朝廷层层批准。薛府商船上搜出的大量兵器,足以让周大人即刻下令诛杀薛府上下并关押冯大人,可见搜出的兵器数目非同小可。而江州无矿,冯大人又不可能冒着被揭发的风险派人去别地大量采购矿石。那么,这些锻造兵器的矿石,只可能出自……靖州!” 此话一出,似利箭一般笔直地朝着太子射去。 周大人早就担惊受怕得直冒冷汗,此刻早已跪下。 见众人纷纷看向自己,太子深吸一口气,镇定看向众人:“大家看我干什么?尚书郎说是出自靖州,大家就跟着信了?证据呢?” 小宋大人看了一眼跪下的周大人:“周大人不足以证明,那么,敢问太子,靖州每年向朝廷报备的铁矿开采数额几何?而实际的开采情况又是如何?若一切真如向朝廷报备的那样,怎会发生大片矿山垮塌之事?” 太子被问得无言以对。 小宋大人递上一份奏折:“启禀皇上,此乃靖州所有矿山的开采详细情况。而这把佩刀,并非是出自三年前江州薛府商船所查缴之物,而是……” 圣上看过那份奏折后早已龙颜大怒:“而是什么?” 不得不佩服这小宋大人极其善于掌握朝堂之上的火候。 只见他当即跪下,叩首道:“而是在京中城西一处别院查到的。” 朝堂之上又是一片哗然,薛晴早已跪得膝盖疼,听刚才尚书郎这铿锵有力的一跪,薛晴不免有些替他担心他的膝盖。 太子此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大势已去,双眼失神。 “何人所为?” 小宋大人故作犹豫:“微臣……微臣不敢说!” 大臣们议论纷纷,大热天里,有几人早已冒了一身的冷汗。 要说三年前八王爷谋反,也只是因为几封伪造的信件和几名被设计陷害的官员而定的罪名,可如今,未见其人先见其器。这还不算是大逆不道的话,那……当年王府真是被冤枉得彻彻底底了。 小宋大人这是一把火点燃了整个朝堂,眼下火势越来越旺,根本就无法扑灭。 圣上厉色道:“朕赐你无罪,说,那地方是谁的。” 只见这位之前还巧舌如簧的尚书郎突然吞吞吐吐了起来:“是……是太子的。” 一片惊呼,薛晴也跟着抬眼望去。 先是见赵太傅痛心疾首,接着又见太子默然失神,再见六皇子面无表情、镇定自若,而颜朗则是双目紧盯着太子。 目光收回,薛晴这才发现小宋大人的后背汗湿了一大片,额间也有几颗汗珠冒出。 看来,太子今日势必要被他们几人给拿下了。 构陷、下毒、逼宫,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他的手笔,圣上竟然可以为了保住太子装聋作哑到今日。 先前构陷八王府一事,若不是颜朗早一步抓了祝将军的把柄,只怕要想还八王府一个清白是难上加上。 后来下毒、逼宫,圣上居然闭口不提,要息事宁人,只连同‘祝将军’构陷八王府一事治了太子一个听信谗言的罪名,将他禁足于东宫。 此番,即便是自己选择了鱼死网破,若不是颜朗私下里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不得不闹于朝堂之上,圣上他会不会仍是选择为了保住太子而息事宁人,即便是害得忠臣含冤而死、百姓无处申冤? 薛晴大胆抬头望向上方,想看圣上此刻眼中究竟是不忍心处置太子多一点,还是气愤、痛心更多。 结果,大家没料到的是,圣上急火攻心,余下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接着就晕了过去。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混乱。 第70章 宫人连忙近前察看,大臣们则是纷纷涌上前去关心圣上龙体。 身边跪着的周大人和小宋大人早就趁机起身,只有薛晴依旧跪在原地。 明知道这个时候那些大臣们会突然涌上前来,一个不注意就可能被人踢到、踩到、撞到,但薛晴因为跪得太久,早就无法自己站起来。 混乱之中,嘈杂之下,有人伸手把自己从地上扶了起来,回头一看,正是颜朗。 还未站稳,就被后面赶着上前来关心圣上的人撞了一下。 这一撞,就连颜朗也被带着踉跄了一步。 等到二人好不容易‘突出重围’了,薛晴才抬头问他:“你……不去看一下吗?” 颜朗冷笑一声,看向一旁不远处的二人:“他们都不去,我去干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六皇子和太子二人静静地站在原地,面上均无什么表情。 站在六皇子的角度,这个时候他可以选择冷漠,也可以选择趁机表现自己。显然,他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不再白费力气。 只是太子他,难道就一点都不动容于圣上对他的诸多偏爱吗? 显然,此刻他早已毫不在意圣上的安危。 薛晴回头看向颜朗,只见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一双手疲惫地搭在了颜朗的肩上,就连那个人的半个身子也靠在了颜朗的背上。 朝堂上,官员们的官府颜色、样式都大同小异,要不是听他说话的声音,薛晴实在认不出这个人是谁。 “你倒好,在这里清静。哎,你不知道,刚才差点吓死我了。你说,要……要真就不行了,我……罪可大了去了。”此人正是那位尚书郎小宋大人。 “你能有什么罪?自己吓自己!”颜朗反手扒掉了肩上的那双手。 尚书郎骤然一激灵,走到颜朗跟前来小声说道:“把皇上刺激到吐血,要是再醒不来的话,你说我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颜朗挑眉看向他:“忠言逆耳,错不在你,何必给自己这么大的负担。” 尚书郎气急败坏地指着颜朗,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话来,转眼看见了颜朗身旁站着的薛晴,脸上立马晴空万里:“行,恭喜你首战告捷!” 颜朗接下了他的祝福,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人我就先带走了,尚书郎没意见啊?” 尚书郎无奈:“走吧走吧!要是有人追查起来,我就说是有人趁乱把人给劫走了。夜探天牢,世子好本事啊!” 颜朗拱手道了一声‘多谢’,就带着人离开了。 因为顾及到眼下人多口杂,加上她行走有些不利索,二人倒是规规矩矩得搀扶着慢慢离开了。 顶着烈日行走在宫中,薛晴看了看四周的侍卫,好奇问道:“他们……他们真的不会拦我?” 颜朗扶着她朝着宫门走去:“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自己都快自顾不暇了,不敢的。” 薛晴回想起刚才朝堂上的情景,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其实,刚才赵太傅说的……” “半真半假。” 薛晴抬头看向他:“你……” “当心脚下。赵琬儿现在活得好好的,我知道。” 薛晴看着脚下高高的门槛,问道:“你知道?” 颜朗扶着她跨过宫门,点头:“太子侧妃。这算是我和赵太傅之间谈的一个条件,他答应出面,条件就是不揭穿侧妃的真实身份。” 薛晴感慨道:“原来如此。对了,你是如何找到赵太傅的,之前听说他去了连州,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颜朗思忖片刻,远远望见宫门外马车旁的三人,于是立马转身走向另一边,甚至将人抱起:“这条路近,我们走这边。” ? 薛晴还没答应,就发现人已经被他抱着朝另一方向去了。 出宫后,颜朗骑马带着人回了王府。 刚把人从马上接下来,抬头就见长公主早已久候在一旁看着二人。 薛晴心想着刚才那一幕长公主定是看见了,于是不再让颜朗扶着自己。 只是颜朗还没来得及带人进去,人就被长公主给接走了。 …… 长公主步子很慢,薛晴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向她讲述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他们一个个还都挺奇怪的,圣上吐血昏迷,六皇子和太子漠不关心,就连长公主听了之后也没再问其它,似乎也不怎么关心。 穿过画廊,进屋之后,长公主回头看着薛晴,示意她坐下。 来的时候,薛晴心里就有些好奇为何长公主要把自己带来这里。 她要真是想了解一下今日朝堂之事,大可以去问颜朗,为什么偏要问自己呢? 面对长公主,薛晴总是有些说不明的紧张和局促。 “薛姑娘不必紧张,我叫你来不过就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你也看到了,这王府上上下下都是些男的,我……实在是找不到人还和我说话。” 薛晴点了点头,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看四周,问道:“怎么不见那位大……嗯……梁先生不在这里吗?” 长公主低头笑着说道:“他有他自己要办的事,现在不在。” 长公主喝了一口茶,转眼看向窗外,对薛晴说道:“薛姑娘想必也看见了,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些男子,外人眼中这里是王府,不过,在我看来,倒像是在军营。” 薛晴只能附和道:“是。” 本来也只是搭个话,没想到长公主却认了真:“既然如此,不如薛姑娘就留在这里?” “啊?” 长公主见她这副茫然吃惊的样子,霎时间开怀大笑道:“薛姑娘你现在这个表情当真是有趣,好像这里住了什么吃人野兽一样,怎么我说一句叫你留在这里,你就被吓着了。” 薛晴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这长公主性子倒是……别具一格!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和你说真的,你以前也在这王府里面住过,虽说是有些误会在里面,但和我那侄儿可是正儿八经地拜过堂成了亲,难道,你真的……没想过以后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 这一点,薛晴倒是真的没有想过。 况且,现在这种情形、自己的身份、还有未成定局的后续,要留在这里吗? 长公主看出了薛晴眼中的难色,于是立马唉声叹气道:“哎,可怜我这侄儿,这是命苦啊!这偌大一个王府,现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人,空荡荡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哎,可怜啊!” 薛晴在心里想不明白:颜朗他不会找不到说话的人啊?南风不是常常陪在他身边吗?还有那些不知藏在何处的暗卫,这王府里面只是看起来人少而已。 听长公主这么一声三叹,薛晴大胆建议:“眼下长公主回来了,日后大可常来王府看望,这样不就……好……好了吗?” 说到后面,见长公主一双美目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薛晴越说越没了底气。 “薛姑娘当真是对朗儿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长公主问得很平静,但薛晴却感受到了一种压迫,这种感觉很像是今日朝堂之上的君威。 薛晴起身:“公主见谅,民女就先告辞了。” “等等。” 薛晴转身正欲离开,却被长公主叫住了。 长公主缓缓向薛晴走来,垂眸看了看薛晴脚下,随即说道:“我对薛姑娘你了解不多,薛姑娘也对我不怎么了解。我这个人呢,从小到大就是个直性子,很多时候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在我看来,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恨一个人必定恨得彻底,不恨一个人,就绝不会一直耿耿于怀。” 长公主回头看向薛晴的双眼:“你恨他?” 薛晴当即摇头。 长公主又问:“你不爱他?” 薛晴眼神迟疑,没有当即摇头,也没有点头。 对于他所产生的那种陌生的感情,薛晴自己也说不清算不算是长公主口中所谓的‘爱’。 爱吗? 是有那么喜欢,但似乎和‘爱’这个沉重的字有些不同。‘爱’是什么,自己也不明白。 不爱吗? 不爱是不是也算讨厌?但自己好像不讨厌他。 长公主看出了薛晴眼中充满了犹豫、迷惑、以及些许的不知所措,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于是赶紧添柴加火,帮她一点一点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最开始我问你是不是恨他,结果你不假思索地摇头,这说明你是真的不恨他。后来我问你是不是不爱他,你却犹豫了,想了半天到现在也没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薛晴皱着眉看向长公主,企图从她口中得知答案。 “恨一个人很纯粹,但爱一个人却很复杂。你的迟疑其实已经给出了你内心深处的那个答案,你对他的感情很复杂,或许这本就是爱,也或许,其实你自己也不明白你对他这种复杂的感情算不算是爱。” 长公主从薛晴眼中看到了一丝光芒,无奈摊手道:“你想知道答案,可惜,我看不到你内心深处对他都有哪些复杂的感情。我想,既然你无法从你自己心中找到答案,不妨试着从他身上去寻找。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像是照镜子一样,我们可以从别人身上更为明晰的看清楚自己,看清楚我们的性格、以及内心深处的想法。” 从颜朗身上找答案? 要怎么找? 长公主见薛晴正认真思索着,于是又顺水推舟,说道:“你不妨试着去接近他,看你对此是否会感到不舒服。若是讨厌一个人,定是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最好是这辈子也不要见到他才好。若是喜欢一个人,定是巴不得能天天见到他,最好是这辈子都不要和他分开。懂了吗?” 喜欢一个人会是这样的吗? 对他喜欢不假,但……好像也没到要天天见他这种地步。 只是不想他再因为自己受牵连,更不想他因为自己过得不好。 为什么这种喜欢和长公主说的喜欢不一样? 薛晴抬头望着长公主,长公主看着她那充满了疑惑的双眼,觉得眼前这双眼睛甚是干净清澈,难怪颜朗念念不忘,甘愿为此赴汤蹈火。 “三日后我与谢元帅将会去皇陵拜祭太后,听闻太后生前很喜欢你,薛姑娘若是有时间,不妨随我一同前去看望她老人家?” 薛晴点头答应,然后若有所思地从长公主那里离开了。 第71章 暮色四合,太阳西沉,薛晴一个人坐在池塘边上,若有所思地望着满塘荷叶,想得出神,就连身后有人走来也没发现。 爱吗? 应该只是喜欢吧。 况且昨日在天牢,颜朗他……说的也只是‘喜欢’二字。 不过,为什么他能说得这么轻松,而自己却这么难以启齿呢? 想到这里,薛晴惆怅不已地将手中的小石子扔向了池塘。 远远就看见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颜朗怕自己突然出现会吓着她,已经是没有放轻脚步。结果人都走到她身后了,她仍是没有发觉。 见她抬手扔了一颗小石子,颜朗趁此机会在她身后低咳。 终于,她发现身后有人。 薛晴回头一看,见身后之人正是前一刻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叫她心中惆怅不已之人,仿佛被吓着了一般,连忙起身后退半步:“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颜朗看了看四周,打趣道:“王府里难道有我不能来的地方?” 薛晴在心中骂自己嘴笨,连忙向他解释:“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地方离你的书房那么远,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颜朗踱步走向一旁坐下:“朝堂这几日将会是一片混乱,我乐得清静,所以出来随便走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这么说来,倒是很有默契。” ? 他……他应该只是单纯指的‘默契’而已,正如今日在朝堂上,他与尚书郎一般。 “昨日在天牢说的话,你……考虑得如何了?” 面对颜朗突如其来的发问,薛晴显得措手不及:“我……我……” “如何?” 薛晴内心慌乱,一时间不明白他要自己考虑的究竟是什么。 颜朗见她半天也给不出自己答复,于是起身走到她面前。 明月迢迢,月色昭昭,池塘边偶有蛙声响起。 如何什么啊如何? 昨日在天牢里和他说了这么多话,他到底要自己考虑什么啊? 难道是……是他口中的‘喜欢’、‘夫人’? 显然,此刻二人心中所想之事截然不同。 薛晴紧张得脸颊泛红,正低着头想着要怎么回答,可这时候偏偏眼尖,看见了他身后地上那条弯曲扭动的黑影,离他脚边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过来了。 真是怕极了这家伙,薛晴吓得赶紧后退,却全然忘了此刻自己正站在池塘边上,结果一脚踩空,掉进了池塘。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虽然这池塘的水并不是很深,但这一次,颜朗却是紧跟着跳进池塘把人捞了上来。 只是在他跳入池塘之后才发现:原来她会水! 颜朗的心情有些微妙。 把人捞上来之后,颜朗就这么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审视,等着她自己坦白为什么会水却要故意落水失踪。 显然,薛晴依旧是没有察觉到身旁之人心情的转变,只是惊慌地左顾右盼,生怕那东西就在此地不远处。 “你在找什么?” 薛晴没有听出他话里带了一分‘秋后算账’的意味,仍是只顾着害怕:“没……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啊……蛇……有蛇!” 颜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了石头下那个静止不动的影子。 虽然她怕蛇,但明显现在是那条小蛇被她吓得不轻,停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不过,面对她现在这种处于危险之中知道来找自己的举动,颜朗的心情瞬间好转了不少,于是故意逗她:“你怕蛇?” 薛晴抓着他胳膊无助得一个劲点头。 二人衣衫尽湿,眼下又是坐在地上,薛晴不能利索地起身撒腿就跑,只能一个劲儿地往颜朗身后退,把颜朗往自己前面推,大有一种要他上前与它一决高下之意。 当然了,下意识更多的是要他来当这个挡箭牌。 颜朗见她怕得不行,笑着说道:“它看着也就比筷子长不了多少,你怕它干什么?你信不信,你一脚就可以踩死它?这有什么好怕的。” “啊!你!你别说了,它……它要过来了!呜!” 看来是真怕得不行,眼泪都吓出来了。 见她哭得这么伤心无助,颜朗又觉得继续逗下去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抬手取下她头上珠花,然后对着那道黑影扔去。 夜色中,那小小的黑影挣扎了几下之后,终于筋疲力尽不动了。 身旁哭声不止,那双手也越抓越紧,像是恨不得要长在自己胳膊上一样。 颜朗准备起身从地上起来,结果因为身上衣裳是湿的,又有人抓着自己胳膊不放,于是不仅没能成功站起来,反倒是倒在了她身上。 好在及时把手放在了她头下,不然,只怕她眼下该是要头疼了。 虽然手背有些疼痛,不过出奇的是,她居然不哭了。 月色之中,四目相对的二人离得越来越近,颜朗看着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顺从本心轻轻吻了下去。 这一瞬间,颜朗明显感觉到她屏住了呼吸,连心也跳得极快。 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后,颜朗抬头看着她失神的双眼:“夫人考虑得如何了?” 像是被他蛊惑了一眼,薛晴顺着他的话痴痴问道:“考虑什么?” 颜朗被她现在这副样子逗笑了,于是又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时间比之前要长了许多。 等到身下之人呼吸不畅,渐渐回神反应过来了,颜朗才放开她:“这种感觉,这一幕,熟不熟悉?” ? 他……他在说什么? 他……他该不会连自己做过什么梦都知道吧? 刚才那种感觉,让薛晴不由得回忆起了三年前的那个梦境,可当发现眼前之人是真实存在的之后,薛晴立马从三年前的梦境中回到了现实。 眼下被他这么一问,薛晴慌张得立马用力将他推开,然后费力地从地上坐起来,转过身去:“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颜朗看着她因害羞而负气的背影,便开口将那件事情如实地娓娓道来。 薛晴听完后,脸红得不像样,心中骇然:原来……原来那不是梦,是真的! “那晚,夫人可是比我刚才还过分,对我一通上下其手。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去问南风,或者是你身边的依依。” 依依也知道? 完了,以后没脸见人了! 这边,薛晴羞愧不已,那边,颜朗像个被打开了的话匣子一样,嘴里说个不停。 “当时你我二人是夫妻,发生这种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那之后,夫人对我性情大变,我觉得或许是夫人那晚酒醒之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此事虽然是夫人主动在先,但……这么一直瞒着你似乎又不大好,所以,我在这里向你负荆请罪,夫人不要怀恨在心可好?” 薛晴真的是无地自容了,腾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然后两步上前去用手捂着颜朗的嘴巴,怒火中烧对他吼道:“别说了!你闭嘴!” 颜朗果真闭嘴不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薛晴。 薛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现在居然……居然坐在了他腰上,要不是他的一只手此刻还枕靠在地上,只怕早就被自己压得死死地。 虽然此举很是不妥,但薛晴因心中羞愧,加上此刻四下无人又是夜晚,于是趁此机会俯身在他面前警告他道:“以后不准你再提这件事!还有,你不要总是叫我‘夫人’,你下次要是再这么叫我,我……” “你要干什么?”颜朗倒是颇为好奇她还能对自己做出什么来。 薛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张牙舞爪警告道:“我就捶死你,把你捶扁,你信不信?” 颜朗挑眉看着她。 就这么看着她,嘴角带笑,不说话,看得薛晴渐渐没了底气,看得她心里渐渐发毛。 他……不会被自己这样子给吓傻了吧?刚才确实暴躁了点儿。 正当薛晴在探究他有没有被自己给吓傻之时,身下之人突然一手环过自己的腰。 天旋地转只一瞬间,他便占了上风。 薛晴仍是不忘一手握拳吓唬他道:“你……松开啊!不……不然,我……真的会对你不客气,然……然后一拳捶……捶扁你。” 颜朗丝毫没把她的拳头放在眼里,只是就势把人从地上抱起来,边走边说道:“省省力气吧,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捶扁我?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免得没把我捶扁,你自己倒是先被风寒给打趴下了。” “你……你放我下来!” “确定?” “确定!” “地上有蛇。” “啊!快走快走!”薛晴主动伸手上来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害怕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直到听见上方传来一阵爽朗明快的笑声,薛晴这才知道自己被这人给戏耍了,于是怒气冲冲地喊道:“颜朗!你多大了?这么逗我很好玩儿吗?” 颜朗点头:“不好玩儿,那你干嘛把我脖子搂得这么紧?” 薛晴赶紧松开手,小声嘀咕道:“明明中箭伤的后背,怎么反倒像是脑子出问题了。看来一定是当时把脑子给烧坏了,不然怎会行事作风和之前相比差别这么大?” 颜朗故意掂了掂:“夫人年纪小,我总不能在你面前常常板着一张脸,这样夫人会觉得我不好相处,不平易近人。” 薛晴气得伸手死死捏住了他的嘴唇:“我叫你不要再提那两个字,你听不见是不是?不要再说那两个字,听明白了吗?”情绪持续暴躁、失控,连带着手上的力气也重了几分。 薛晴见颜朗的目光从自己眼前突然移走看向了前方,随即他又停下了脚步。 难得一见啊,薛晴此刻居然从颜朗脸上看出了‘不好意思’,看见了‘尴尬’。 薛晴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前方,像知道前面究竟是有什么稀奇得不得了的事情能让他瞬间神色如常。 可是,转过头去的薛晴立马就后悔了。 只见南风此刻正赫然站在二人前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们。 薛晴窘迫得大叫了一声,然后赶紧松开他的嘴唇,伸手捂着自己的脸。 南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左转不是,右转也无路,只能赶紧转身往回走,边走边说道: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欲盖弥彰,脚步错乱,好几次险些跌倒。 等到人走远了,薛晴才敢从手指缝中去观察颜朗此刻面上的神色。 只见他此刻正低头注视着自己。 薛晴故作镇定对他说道:“完了,你这一世英名今晚可全都毁了!” 颜朗笑了笑,随即抬步向前走去:“三年前,夫人便毁了我清白。如今这事,不算什么。” “你!” “行了,我该向夫人你坦白的事情已经全部如实坦白,那便当是夫人你原谅我了。还请夫人这几日好好考虑一下你我的未来,是一切照旧,留在王府做世子妃,还是一切重新开始……” 薛晴不假思索地抹杀掉了他给的第一个选择:“重新开始。” 颜朗嘴角闪过一丝得逞的神秘微笑,接着缓缓说道:“果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想的也是与夫人重新开始,咱们择日成婚。” “不……不是……” “正是!” 薛晴发现自己中了他的圈套,于是指着他质问道:“你又耍我?” 颜朗大言不惭道:“夫人你自己考虑不周,怎么能怪我呢?好了,到了,夫人今晚早些歇息,明日有要事与你相商。” 薛晴站在地上抬头望着他,眼中满是怀疑。 颜朗也不打算再逗她了:“正事,江州一案。这次不骗你!” 第72章 说好了会平安无事,结果今日成乔和依依跟着南风在宫外等了几个时辰也没见到人出来,成乔怀疑是这颜朗把事情给搞砸了,于是一路追着南风到了王府。 南风本是要向颜朗禀报此事的,结果误打误撞居然在半路上遇到了这么一幕,惊讶得把正事儿全忘了。 眼下,颜朗看着面前出现的二人,眼神向南风询问道:他们怎么来了? 南风无奈:世子,你自己解释吧! 成乔负手看了看四周:“我说,你该不会是把答应我们的事情给搞砸了吧?人呢?” 依依站在成乔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颜朗,像是生怕他真的把事情给搞砸了,小姐出事了。 颜朗看向成乔,淡淡地说道:“人现在平平安安的就在这王府,不过,眼下事情尚未了结,一切还得等到明日才能尘埃落定。” 成乔立马不同意了:什么叫‘平平安安的就在王府’?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在光天化日之下、从三个人面前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带来这里了? 成乔把颜朗从上到下给扫视了一遍,然后看向依依,问道:“莫不是这王府和皇宫之间还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捷径?” 依依皱了皱眉,显然不知。 成乔上前一步,对颜朗说道:“行吧!这件事……多谢了!不过,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人,把人留在你这里我不放心。” 说到这里,成乔看向南风:“劳烦带个路,我们这就把人带走,多谢了!” 南风不敢,于是看向颜朗。 颜朗轻声一笑,看向成乔:“现如今她的身份仍是犯了‘欺君之罪’的王府世子妃,你觉得……你能带她去哪里?放眼京城,除了这王府,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对她而言算得上安全?” 颜朗说的不无道理,依依仍是坚信颜朗的为人,于是劝成乔先不要着急。 考虑到如今京城这复杂的形势,成乔只能先暂且作罢:“即使如此,让我们见一面总不为难吧?” 颜朗点头,让南风给他们带路。 …… 依依没想到颜朗居然安排小姐住在了原来住的地方,心中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把人带到后,南风就先离开了,临走前让他们二人先在这里住几日。 依依走在前面,对这里还算是熟悉。等南风一离开,便脚步匆匆地穿过小院进屋去了。 听见里面传来二人重逢后欢喜的声音,回想起她离开前的场景,石阶下站着的成乔突然有些不敢迈步上前。 但成乔没想到的是,经过那次的不欢而散,她还愿意出来见自己。 薛晴听依依说成乔也来了,于是立马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看着石阶下成乔低头踌躇的样子,薛晴没忍住笑出声来。 “小师叔该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抬头,见她正站在上方笑着问自己,成乔立即摇头否认。 可很快又觉得自己身为长辈,这个时候还是应该端着一点长辈该有的架子,于是控制住脸上的表情。面上一副毫不在乎地说道:“要不是师姐担心你一个人路上危险,我可是不会千里迢迢跑来找你的。” 依依在薛晴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薛晴听了后走到成乔面前,左右来回上下打量了他好一阵,然后一副认错、感激加讨好的表情:“小师叔你都不远千里来找我了,那肯定是心里早就不生我的气了,对吧?” 成乔扭头不看她的脸。 依依在一旁偷笑。 薛晴双手捧着脸,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小师叔最好了,我……我以后再也不冲你吼,再也不顶撞你了,好不好?” 成乔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你啊!我可算是明白了原来师姐对我说的话了。” “段姨说的什么话?” “你自己想想从小到大你做过的好事吧!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薛晴附和着点头:“是!你说的对!师叔你年轻沉稳,风趣不失稳重,就不要和我这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见识了呗?” 成乔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然后问道:“好了,说正事。今日,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听他突然这么问自己,薛晴心中不免好奇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见依依此刻也是满脸好奇的模样,于是问道:“你们?” 成乔耸耸肩,说道:“我们比你先到京城,等了几日也没在城门口见到你,反倒是等来了找你的官差。后来我们夜探赵府,才知你不知何时来了京城,东宫太子正派人在全城抓你。无意间得知赵太傅去了连州,又见赵府的夫人对你不怀好意,所以当下我们就去了连州,想看看那赵太傅是何态度。” 薛晴看向依依,只见依依点头。 成乔感慨道:“赵太傅人不坏,只是不愿意承认,所以我们就把他劫来了京城。想着要是万一你不幸落入了那太子手里,兴许看在他老丈人的面上,愿意放了你。没想到这个世子消息倒是来得快。我们前脚刚到,他后脚就找上门来了。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你没被太子抓住,而是被皇帝关在了天牢。” 莫非,昨日颜朗从天牢离开后便去了赵府见赵太傅,和他谈的条件? 成乔继续说道:“虽然之前有些事儿颜朗做得不地道、不光彩,不过这件事情上,他倒是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在薛晴问成乔:“怎么说?” 成乔犹豫了。 有些话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或者说是现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合不合适,要不要再等等。因为,自己已经分别从她和颜朗的眼中看出了原来不曾有的东西。他们眼中的东西,成乔心里再熟悉不过。 依依见成乔犹豫,心想这件事情小姐是被人陷害的,如今她有权利知道事情的所有真相,于是便替成乔说了出来。 “小姐可还记得那封所谓的‘告密信’,此前他们都一口咬定是你写的?” 薛晴点头:“记得,应该是被人有心伪造的。” 依依平静地说道:“小姐或许不知道,那伪造你字迹之人正是赵琬儿。” “什么?怎么会是她?”薛晴困顿不已。 “不知小姐可曾知晓,书影和墨雪二人在那个时候其实一直都和赵琬儿有联系。认真算起来,当时我们在王府收到的所有来自赵太傅的‘家书’,其实都是赵琬儿写的。更有甚者,当年初到京城时,我与小姐之所以会分开走散也是背后有人故意设计好的。分开后,小姐会去哪里,见到什么人,又被谁人救下,其实这些也都是他们一早就设计好了的。” “他们?”薛晴问道。 依依眼色晦暗地点头:“是太子。” “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设计我?我……我实在想不出他这么做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成乔咬牙说道:“此人心肠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做事一点都不光明磊落,就连对待感情也是两面三刀,叫人不齿!” 薛晴只知道太子对谢琝琝并非真心且多番利用她,但……他对赵琬儿不是一往情深、始终如一吗? 成乔忿忿不平道:“分明是喜欢那赵琬儿,却又不得不屈服于他的太子之位,选择了顺从皇命娶谢元帅之女为太子妃。既然如此,那便好聚好散。可偏偏他又不甘心就此罢休,娶了太子妃心里却还惦记着那赵琬儿。不想她嫁人,于是就设计了这么一出,最后再来个釜底抽薪,将整个八王府置于死地。此人心肠不可谓不歹毒啊!” 说到这里,成乔脸上的表情突然缓和了几分,转过身来看向薛晴:“不过,倒真是人和人之间的大不同!颜朗为了救你,硬生生是答应了赵太傅的条件,不再追究当年赵琬儿从中挑拨陷害你一事,放过赵琬儿。这件事情,很少有人能大度到颜朗这个份儿上。” 原……原来如此! 这个事实对薛晴心中的打击不小:还以为赵太傅肯出面是因为颜朗答应他不会揭露侧妃的真实身份,原来……原来当年那封掷地有声的告密信竟是赵琬儿的手笔,而颜朗为了……为了能在朝堂之上洗清自己的欺君之罪,硬是答应了赵太傅不追究赵琬儿。 颜朗啊颜朗,你在背后默默为我做了这么多,叫我如何才能报答你呢? 薛晴心里闷闷的、酸酸的,想起不久前与他在池塘边上的画面,以及他一口一个喊得很是顺口的‘夫人’。在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是‘爱’。 爱不似喜欢那么纯粹,但它较之喜欢更为浓烈。 这是一条不能一眼可以望到尽头的路,它蜿蜒曲折,时而坎坷时而平坦。坎坷时容易跌倒摔伤,但始终会有一个人在你身后陪着你坚持走下去,以他自己的方式默默为你斩除前面的荆棘,然后带着你走过坎坷、走向平坦,相扶共进。 这一瞬间,薛晴发现自己突然好想见到颜朗,这种冲动前所未有。 想看见他的人,想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更想把自己心里对他的爱告诉他。 这条路他走得很辛苦,总是在孤军奋战。 而自己又糊涂,不明白原来自己对他并不只是喜欢而已。 这条路最终会走向哪里谁都看不见,但眼下,薛晴只想马上亲口告诉他自己的答案。 第73章 薛晴匆匆跑去他的书房,撞上了从里面出来的南风。 南风见她这么着急的跑来了这里,不用问也知道她要找谁,于是抬手给她指了个方向:“世子在那后面,不在书房。” “多谢!”留下二字,薛晴便朝着南风指的方向而去。 再回头一看,薛晴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转角处。 南风心里纳闷:这半夜三更的,她找世子什么事?看起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算了,他二人的事自己还是不要掺合,从昨日到现在,终于可以回去睡个安稳觉了。 …… 如果不是南风给自己指了方向,薛晴还不知道原来从颜朗书房外的走廊继续往里走会有这么一个大大的水池。 夜色深沉,月亮躲进了云中,池子里的水归于平静,四周没有半点声音。 薛晴一眼望过去没见到他人,有些失落。 心想着自己对这里并不熟悉,担心会不会是自己来的时候正好与他错过,他在自己过来时已经从别的地方离开了。 有些话现在是片刻都等不了了,非要马上见到他、当面告诉他,不然就会久久无法平静。 绕着水池走了一圈没见到人,薛晴心里着急得不得了,于是一边喘着气一边喊他的名字,心想着他要是没离开的话,一定能听见,听见后一定会出现。 寂静的夜里,四周回响着她的声音、他的名字,每多喊一声,薛晴的心里就多一分紧张和无助。 南风不是说他在这里吗,怎么自己喊了几声了他都没有回应? 他该不会是已经走了吧? 虽然心中这个可能所占据的分量随着四周持续的宁静和时间的流逝越来越重,但薛晴仍是没有因此泄气,反而是一直坚持。似乎冥冥之中她坚信颜朗他一定还在这里,还没有离开。 “颜朗,颜朗。” 月亮听见了她的呼喊,从云中微微探出头来,清风吹过,池中漾出细碎的银光。 所谓的心有灵犀,在这一刻薛晴才切身体会到其中难以言表的确幸及浪漫。 她转身回头,他正好从水池里冒出来,一切都那么凑巧,却又刚刚好。 她没有快一瞬,他也没有慢一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夜空下只剩下两颗心在蓬勃有力、生生不息地跳动着。 正当他诧异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时候,她已经飞快地步入池中来到了他面前。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她,就被她突然伸手紧紧抱住。 “怎么了,你这是……”颜朗此时大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不大真实。 不会是自己在水里泡久了产生了错觉吧? 虽然和三年前的那一幕很像,比刚才傍晚时在池塘边上更出其不意,但她怎么突然主动来这里找自己呢? 水池里,薛晴把头倚靠在他肩上,然后缓缓闭上眼睛,一颗狂躁不安的心终于静了下来,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颜朗。” 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可她这是怎么了? 分明刚才还那么不好意思,怎么现在突然这么主动地抱着自己,还……还这么温柔,像是受了委屈一样。 颜朗好奇地低头,想要借着月光去看她脸上的表情。 目光停留在她平静的脸上,只听她对自己说道:“我好糊涂。” “哪里糊涂了?”颜朗问道。 薛晴仍旧是闭着眼睛:“以前我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以为那不过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对你其实不只是喜欢,比喜欢更多的是爱。” 说出这个字之后,薛晴睁眼望着他。 沐浴在月光下,眼前这个高高的身影在慢慢低头靠近,直到另一个身影被完全覆盖,直到两个身影融为一体,直到水池中渐渐泛起了涟漪。 “是吗?正好我也是,不止于喜欢,爱更为准确。” 水池中,二人额头贴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四周一切归于平静,但二人脸上止不住的笑容却是久久无法平息。 咫尺相望,薛晴顺着记忆摸到了他后肩的伤疤:“什么时候?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颜朗笑着摇头,不说话。 薛晴心中虽然有些小小的失落,但自己也觉得这不太可能。 那个时候,二人是恨不得你死我亡,他受伤虽然和自己有关,但应该不可能是出于喜欢而保护,更多的应该是怕自己无法助他达成目的。 看出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颜朗微微扭头在她耳边说道:“比这还早。” 薛晴错愕:比那还早?再早的话,那……那不就是三年前了!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颜朗松开她,转身边走边说道:“自己想。” 三年前,怎么想得到? 都过了三年了,有些事情都记不清了。 薛晴想不到,于是跟在他后面向岸上走去。 见他走得快,于是伸手拉着他的袖子,在他身后边走边央求道:“说嘛!我……我记性不大好,记不大清了,你告诉我呗。哎呀,不丢人,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说嘛,没人能听见的。” 见他仍旧是不为所动,已经迈步踩着石阶准备上岸。薛晴心里又好奇得不得了,于是一时不察,开口这么说道:“你比我大这么多,怎么比我还容易害羞。你放心,我虽然年纪比你小,但是……” 颜朗站在岸上,转过身来低头望着薛晴,笑着问道:“但是什么?” 薛晴眼珠飞快流转:“但是我不会笑你的,我保证,行不行?” 颜朗俯下身来,问她道:“你说我比你大这么多是什么意思?好像也不过就四五岁而已,很多吗?” 薛晴立马摇头:“不多。你看起来很年轻。” 不得不说,从她嘴里听到‘年轻’二字,颜朗顿时就想到了她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 颜朗和她开玩笑说道:“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是……为什么要加一个‘看起来’呢?你给我解释解释!” 薛晴尴尬地笑了笑:“因为……因为你……你聪明,而且知道的多,还会武功,以前常常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在我看来,这些都是长者身上才有的,而你这么年轻就都具备了,所以你是外在年轻,内心……内心成熟。” 虽然她说的不是很全面,但颜朗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的这个解释相当满意。 颜朗伸手一把将人从池子里抱了起来,望着她那一双清澈纯净的眼眸,内心深处终于还是不能继续平静下去了,于是拿起地上自己干净的衣裳裹在她的身上,然后把她送了回去。 …… 就在依依坐立不安时,二人湿漉漉地出现了。 成乔挑眉看了一眼浑身上下湿透的颜朗,用眼神向颜朗说道:你小子,花样多啊!英雄救美是吧? 依依发现薛晴身上衣裳还在滴水,于是赶紧上前准备带她进屋去换衣服,结果人家并不着急,反而是有些不舍地看向颜朗。 依依瞬间就明白了:完了,小姐动心喜欢他了! 颜朗自是收到了她眼神中的信息:“明日还有要紧事,赶紧回去换身衣服休息,别着凉了。” 成乔见薛晴眼这般颜朗说什么是什么的样子,心里有些不乐意了,于是上前挡在二人中间,对薛晴说道:“已经很晚了,小晴晴赶紧回去把湿衣裳换下,不然会着凉的。快进去吧!” 等到人一步三回头好不容易进去了,成乔才转过身去。 见身后站着的颜朗一直目送着她进屋,成乔冲他眼神示意了一下:“我说世子,这英雄救美招式虽好,但是不见得回回奏效、次次有用。” 颜朗是真没明白他突然和自己讨论‘英雄救美’是什么意思,不过,对于他刚才称呼她‘小晴晴’这三个字,颜朗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于是也懒得搭理。 干嘛称呼她这么亲近,不过就只是个隔了一重山的小师叔而已。 之前听他师姐叫她‘晴儿’,他又叫她‘小晴晴’,那……以后除了‘夫人’之外,还有什么称呼是独属于自己和她的。 ‘薛晴’似乎太正式、生硬,叫什么才好呢? 成乔见他不搭理自己,仍是望着屋里,于是忍不住泼他一盆冷水:“别看了,你眼睛还能穿墙不成?人家都进去了,你赶紧回去吧!” 颜朗突然觉得这个成乔话真多,于是忍不住揭他伤疤:“眼睛能不能穿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人的眼睛不是千里眼,整日朝着那一方向望,就算变成了‘望夫石’他也望不见想见的人。我呢,还好,人就在我身边,每日都能见到。” “你……”成乔被他挑起了怒火。 颜朗则是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留下一个充满挑衅的后脑勺给他:“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吧!江湖……可不比这里安稳太多!” 成乔没能明白颜朗的言外之意,在心里默默对着他刺眼的背影念道:说我,你自己还不是千淘万漉吹尽狂沙才有今日?你小子不过就是运气比我好了那么一点。好在一切都只是误会,要薛府之事真是你王府所为,我看你现在能不能笑出来!得瑟! 第74章 之前圣上中毒昏迷一事知道实情的人并不多,加上体内毒素并未被完全清除,所以此次吐血昏迷一半是因为被太子之前所为气得不轻,一半是因为怒火攻心,再次引发了体内残余的毒素。 此前圣上有言,太子这一年都将被禁足,所以眼下圣上出事,六皇子便理所应当地站在了从前太子的位置上,暂代处理一些朝堂之事。 加上前不久又出了祝将军谋害颜朗、构陷八王府一事,如今朝中原先太子一党已经不敢再强出风头。况且眼下周大人又被卷入了三年前的江州旧案之中,太子一党现在是人人自危,不敢在这个时候再铤而走险。 一来,像上次这样被圣上醒来后察觉到的话,难保这次还能像上次一样全身而退。 二来,眼下朝中明显是六皇子一党占据上风。加上长公主与谢元帅如今尚在京中,即便是他们此刻没有明确表态站在六皇子这边,但显然他们更不会站在太子那边。 昨日下午,六皇子便暂代皇命正式要求重新彻查当年江州一案,周大人也就被暂时搜押。 不过才过了一夜,当年江州一案被刻意瞒报的细节和证据就像雪花一样纷纷飘进了刑部。 第二日上午,颜朗带着薛晴去了刑部,指认当年薛府商船上被人调包的货物。 果不其然,顺藤摸瓜下去,江州这三年间的确有一无名小卒乃是因那一船被调包的货物而骤然发迹,眼下在江州混得风生水起,时常往来于江州和靖州二地行商。 真相昭然若揭,刑部侍郎已经将初步结果秉明尚书,只等圣上裁度。 三年有余,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能还薛府和冯大人一个清白,从前那些‘官商勾结、狼狈为奸’的污名也终于可以洗清了。 薛晴急于出去把这个迟来的好消息告诉给依依,早就飞奔出去了。 颜朗则是在刑部和尚书郎小宋大人商量了一番后,才慢慢走了出来。 “行了,知道了,这件事我保证不会再有任何问题,行了不?”小宋大人脸上有些不耐烦地回答着。 颜朗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小宋大人,面上也没什么好颜色地对他说道:“之前你们二人做的事,你让我还能对你们放心吗?我让你帮我找人,你们倒好,一声不响地就把人给我拐到了宫里。藏在宫里也就算了,你倒是藏好啊!也不知道提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担心了一路,生怕她出了事。” “好好好,我错了,我替六皇子替你配个不是行不行?哎哟,世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要和他计较了嘛!”小宋大人无比诚恳地在颜朗面前认错求情。 颜朗却不打算就此放过这表兄弟二人,仍是说道:“计较?你看我到了今时今日有和他认起真来计较过吗?我知道他并无恶意,也明白他心里的想法,不过,做事情总是要思虑周全些才好。以后你在他身边多提醒着,免得他年轻犯错!” 小宋大人不禁摇了摇头,心想:这颜朗今日怎么话这么多?感觉今日他一上午说的话都快赶上他去年一年说的话了。天,我和他是表兄弟,你们可是堂兄弟!为什么要我中间传话,你们兄弟二人自己面对面说不行吗? 小宋大人听到后面一脸生无可恋地转眼看向别处,咋一眼看过去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再看一眼,怎么觉得外面远处那人有些眼熟? 颜朗见他并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而是正认真看向外面某处,于是也顺着他的目光想要一探究竟。 虽然了解此人心性,但……他现在这么盯着自己夫人看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还当着自己的面,看得这么忘乎所以? 颜朗忍不住用手中的折扇敲打了他一下,结果这人非但不恼,反而一脸欢喜地拉着颜朗指着薛晴所在的方向问道:“她……她是谁?” 颜朗又拿扇子敲了一下他,上次敲的胳膊,这次直接敲的手:“你忙糊涂了,那是我夫人,你用手指着她是什么意思?” 小宋大人一激动,抬手拍了拍脑门,着急说道:“哎呀,我知道薛晴是你夫人,我问的是她旁边的那个姑娘,她是谁?快说。” 颜朗心里有些好奇小宋大人此刻的反应,不过见他这么心急如焚的样子,也就没和他故意逗弯子:“依依,她二人差不多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形同姐妹,一直在我夫人身边保护她。” 小宋大人一听这话,心里乐开了花:“是了,没错。” 刚说完,就连忙跑下了台阶,结果又立马折了回来。 理了理身上的官服,抬头见颜朗手中的折扇,随即一把抢了过去:“借我一用,有急事,天大的急事。谢了啊!” “哎,你!”颜朗则是好奇地站在原地,想看他究竟要去干什么。 南风站在薛晴和依依二人的旁边,时而看看抱在一起的二人,时而看看对面楼上此刻正借酒浇愁的成乔,虽然是有些看成乔好戏的成分在心里,但更多的还是感叹:咦,这感情真是了不得的东西,能叫人‘死而复活’,也能叫人‘生不如死’。 看着迎面走来、‘风度翩翩’的小宋大人,南风不免又在心中感叹了起来:就说这宋公子,和世子从小玩在一起,虽说世子当初是被赐婚,但也成亲三年了。可这宋公子倒好,在感情方面倒是一副‘我自飘零我自狂,犹如云鹤游四方’的样子,这难道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尽相同吗? 不过,这宋公子都出来了,世子怎么还没出来。 南风朝着小宋大人身后望去,只见远处檐下,世子正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这里。 南风心中纳闷:世子干嘛不出来?站在那里看什么? 很快,南风就知道世子在看什么了。 这小宋大人笑容灿烂地上前来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南风好奇:这宋公子要干什么? 薛晴回过头,看了看自己周围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依依,于是乐得解释:“小宋大人指的是依依吗?” 只见他乐呵呵地点头:“小生见过姑娘!” 在场三人心中皆是好奇:什么时候见过? 薛晴诧异地看着依依,依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眼前这个穿着一身官府的大人,于是对着薛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见过,也不认识这个人。 薛晴自然不会怀疑依依的话,于是问道:“小宋大人怕不是认错了人?依依她并不记得有在哪里见过大人。” 小宋大人手拿折扇,连连晃着解释道:“不不不!怕只是时间久了,这位姑娘不记得在下了。” 依依认真打量了一下他的脸,半点儿印象也没有。 若不是见他身上穿的是官服,依依都要怀疑眼前这人是什么江湖骗子了。 只见这小宋大人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微笑着说道:“三年前夜里,姑娘为了躲避身后追你的人,藏到了在下的轿中。但是当时姑娘好像还受了点儿伤,姑娘可还记得?” 依依瞬间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下,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本是想进王府把小姐带走,结果没想到颜朗武功不错,还一掌差点儿把自己打成了严重的内伤。 后来又有王府侍卫追出来,情急之下正好见一轿子停在王府外面,于是趁着天黑无人躲了进去,结果谁知很快就有人进来了。 当时他分明吓得要喊人来,若不是自己眼疾手快把他嘴给捂住,只怕自己当晚没那么顺利能从那些侍卫眼皮底下离开王府。 只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当时天色昏暗,与他不过一面之缘,他怎么还记得? 依依点头,随即拱手道谢:“当时多谢大人相助!” 此举颇具江湖侠义风范,小宋大人当即在心中自喜道:果真是没认错人! 小宋大人接着问道:“不知后来姑娘要找的人可找到了?” 依依看了薛晴一眼,然后点头。 除了在熟悉亲近的人面前之外,依依很少笑,更是很少说话,再加上她身边常年都带着一把剑,真整个人看起来很像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冷面女侠,比成乔看着更像是一个江湖侠客。 不过,面对眼前之人的冷漠,小宋大人倒也没有望而却步,反而是主动出击、坚持不懈。 “姑娘手中这把剑看着不错,不知姑娘师承何门何派,来日在下若是有机会,也好上门拜访。” 南风用一种极为诧异的眼神看着宋公子眼中的折扇:我说呢这么这扇子看着这么眼熟,原来是世子今早拿在手中的。不得不说,这宋公子现在的表现真的是太明显了。只不过,这依依武功不错,宋公子又从小就没练过,此番追求只怕是自讨苦吃了。 薛晴在一旁忍不住低头偷笑。 依依面上有些尴尬:“这剑不值几个钱,也就是用得顺手而已。不是出自什么名门,算是杂家,也是只懂一些皮毛罢了!” 小宋大人觉得今日日头有些大,眼前这女侠的脸都被晒得有些红了,于是提议道:“对了,不如我请你们去对面喝茶好不好?你看这里又热又晒的,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就对面那家,怎么样?” 薛晴看出了点名堂,没有当面拒绝扫了小宋大人的兴致,也没有答应,而是问他:“对了,颜朗呢?刚才他不还与小宋大人在一起的吗?” 小宋大人的心思早已不在那处,心不在焉地说道:“哦,他啊!兴许是被里面谁人有事儿给叫住了。不用管他,他自己知道路回去的。” “是吗?宋大人应该也自己知道回刑部的路,怎么擅离职守,跑到外面来了?”颜朗边说着话边朝着这里走来。 小宋大人转过身去用眼神向他示意:别坏我好事啊! 颜朗非是装作没看见,上前牵过薛晴的手,向南风使了个眼色,随即对宋大人说道:“我刚出来的时候好像听见里面侍郎大人找你,你确定不进去看看?可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小宋大人知道自己现在是无法走掉了,于是只能无奈地转过头来。 看着依依,他面上如沐春风,笑呵呵地说道:“依依姑娘,你现在住在王府是吧?这样,改日我再登门拜访,先告辞了!” 三人瞧出了这小宋大人的心思,只有依依一头雾水:我和他不熟,当时还是自己逼他不要出声的。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会表现出一副和自己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第75章 王府虽大,但同在一屋檐下总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 毫无意外,成乔在王府见到了他的大师兄梁之问。 到了去皇陵拜祭太后那日,成乔和梁先生都没有现身,大概是他师兄弟二人有些心结需要找个机会解开,据说是回了师门。 皇陵外,薛晴同长公主到的时候宫人早已布置妥当。 昨日一早,宫里传来消息说圣上清醒了,宫人来王府传旨请世子和长公主进宫。 颜朗自是不得有违,从昨日进宫后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反倒是长公主没把它当回事儿,以她要斋戒沐浴为由推脱了进宫。 因谢元帅尚未赶来,拜祭之事只好先等一等。 听闻这些天谢元帅请了不少京中名医给谢琝琝诊治,但似乎都看不到什么结果。 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只是要么一个人痴痴地傻笑,要么常常一个人静坐半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听起来,她现在的情况比之前薛晴在宫里见到她时严重了不少。 但愿离开东宫、离开太子、离开京城后她能慢慢有所好转吧!心病终究难医! 不多时,谢元帅等人就出现在了皇陵。 回头看去,瞧这样子,大概等拜祭完太后谢元帅便是要回去了。 不过,此时此刻看来,谢琝琝似乎挺正常的。 薛晴看着她与谢元帅骑马而来,此时见她翻身下马干净利落的动作,不免在心中感慨。 就像现在这样多好!将女之风! 随行的人都留在了原地,谢元帅带着谢琝琝走上前来,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转身看向谢元帅父女二人,感慨了一句:“今日一别,你我兄妹又不知何时还能再见面了。” 谢琝琝像是认出了薛晴,没说话,只是站在谢元帅身后安安静静地冲着薛晴笑,看起来似乎心情很不错。 长公主也瞧见了,于是问谢元帅:“琝琝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等回了兰城,多带她出去走走,兴许慢慢自己就想开了,好了。” 谢元帅自是从颜朗那里知道了自己好好的一个女儿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但也只能有苦难言。 为了谢氏一族,他只能在圣上面前忍下了这口恶气。 不过,在长公主面前,谢元帅倒是直率地说道:“只怕以后是看着好了,心里却留了疤。” 谢元帅本是还想再说一句,突然意识到眼下很多话不能当着自己女儿说,怕一个不小心又让她受了刺激,于是话到嘴边只能咽了下去。 见长公主身边只有薛晴一人,未见梁之问,谢元帅随口一句问道:“梁先生没来?” 长公主点头:“不来也好,这里的人对他而言没什么好的印象。” 谢元帅听了后,心下了然地点了点头,转头看自己女儿正笑着望向薛晴,谢元帅问长公主:“以后呢?你们是不是没打算再回这里来了?” 长公主笑了笑,反问道:“换做是表哥,你愿意来这里吗?” 谢元帅摇头。 时辰到了,皇陵地宫打开,四人正要跟着宫人进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回头看去,来人不少。 等人走近了些,薛晴一眼便看见了颜朗。 一日不见,他似乎看着很疲惫。 长公主先是看见了前面的六皇子,接着才看见了他后面的颜朗,以及……太子。 长公主神色微恙,转头看了看谢元帅,见他脸色不大好。 谢琝琝因为来人众多,一时间并没有认出太子。 不过,他们没料到的是,来这里的还有那位太子侧妃赵琬儿。 她如今怀着身孕,坐在马车里。等她下了马车后太子扶着她朝这里缓缓而来,薛晴瞬间觉得不妙。 再转头去看谢琝琝脸上的表情,似乎她并没有想起来他们是谁,此时正安安静静地站在谢元帅身边,只是脸上的笑容比之前好像少了一些。 等到六皇子带着众人走到了眼前,薛晴才瞧出了点眉目:六皇子今日身上穿的和往日不同,倒不是因为前来皇陵拜祭太后,而是和太子眼下身上所穿华服相比立马见高低。 看来,这六皇子是终于得偿所愿了。 六皇子拱手道了一声:“姑姑。” 接着问候了谢元帅一声,转身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太子和侧妃:“皇兄被封宁王,去往封地之前携王妃前来皇陵拜祭皇后。” 薛晴转眼看向二人身侧的颜朗,颜朗微微颔首。 看来,这太子之位是终于被废了。 不过,封为宁王之后,他真的就不会再兴风作浪了吗? 宁王妃?看来这位前太子、现宁王还真是对赵琬儿深情不移。 薛晴转眼看向谢琝琝,她面上此刻平静得出奇,只是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宁王妃,叫薛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薛晴跟着长公主进了太后地宫,颜朗跟在谢元帅后面。 宁王携王妃则去旁边拜祭已故多年的皇后。 六皇子则是静静地留在原地。 太后地宫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焚香、跪地、叩拜…… 皇后地宫中,虽然不比太后那边拜祭的人多,但画面却是较之温馨了不少。 …… 就在大家都静心跪拜,听着大师诵经时,一直还算正常的谢琝琝突然起身跑了出去。 谢元帅和颜朗虽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但奈何人已经跑了出去,而眼下大师正在诵经,所以也就没立即阻止,并把人追回来。 反而是当大家听到外面六皇子的声音后,里面的人才意识到出事了。 谢琝琝跑出来时,外面站着的六皇子只当她是单纯地不想呆在里面,毕竟她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见她着急的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时,六皇子便好心上前问了她一句,要找什么。 谢琝琝很激动地问道:“那个贱人在哪里?刚才那个贱人呢?” 六皇子心思流转得极快,当下立马就明白过来了她口中的贱人指的是谁。 一半出自私心,一半是怕她再这样找不到人激动下去会加深她的疯症,于是就鬼使神差地指了方向给她。 谢琝琝跑过去的时候,正好见着宁王扶着王妃从地宫里面走出来。 眼中怒火熊熊燃烧,谢琝琝此刻无比清醒,觉得眼前二人无比的刺眼。 若不是宁王反应快,护在赵琬儿身前,只怕她早已被谢琝琝给重重地推倒在地。 六皇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险些酿成大错,于是赶紧叫外面守着的侍卫上前来把人拉开。 虽是太子之位被废,但如今赵琬儿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还是父皇的第一个孙儿。 要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事,六皇子这好不容易得来了地位只怕是会跟着这孩子一同消失。 谢琝琝虽是女子,可毕竟出自将门,虽然眼下偶尔有些疯癫,但毕竟是有些身手。 加上她现在清醒,面对眼前这二人,心里说不恨根本不可能。 见侍卫上前来,谢琝琝当即趁乱夺了一侍卫手中的佩刀,然后想要向那二人杀去。 六皇子虽然与宁王早已撕破脸,但眼下尚在皇陵,加上他与宁王之间到底也没有真正的深仇大恨,况且如今他急需机会来向天下证明自己比宁王更合适储君之位,于是立马上前制止。 这边,谢元帅和颜朗听闻外面异动,也立马跑了出来,薛晴则与长公主紧随其后。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薛晴出来后,只看见谢琝琝拿着刀被侍卫围住,而谢元帅和颜朗则是放慢脚步走到了她身后,示意围在她身边的侍卫先退后。 六皇子让侍卫们先护着宁王和宁王妃,自己则是向谢元帅和颜朗交换了眼神,让他们先稳住谢琝琝的情绪,然后这边再让侍卫慢慢护送宁王和宁王妃离开。 过往恩怨、利用、欺骗交织出现在脑海中,叫谢琝琝现在如何还能冷静下来。 六年、她嫁给他六年! 扪心自问,当了他三年的太子妃,她有哪一点做得不好? 她这么喜欢他,他说什么她都相信,可是结果呢?他心里喜欢的一直都是别人!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欺骗她呢?总是给她制造假象,让她误以为他心里有她,可是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不能时时陪着她。 可到头来哪里是他没有时间了? 他分明就有的是时间,在那三年里他可从未停止过和这个赵琬儿鸿雁传书。 虽然谢元帅对宁王心中有极大的不满,但眼下这个情形,他也只能以大局为重。 谢元帅望着自己女儿颤抖的背影,心如刀割,恨不能替女儿动手,但最终还是只能劝她一句:“琝琝,把刀放下。” 谢琝琝没有回头,仍是拿着刀指向那二人,对谢元帅说道:“爹,女儿心里好痛啊!我好恨,恨自己被他骗了这么久,恨他利用自己,更恨自己爱上的第一个人、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居然是这么一个恶毒之人。爹,我是不是错了,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一直对我并不关心,可我还是要那么无可救药地喜欢他?” 谢元帅听她这么哭诉,眼眶也跟着渐渐变红:“琝琝,听爹的话,快把刀放下,你没错!这一切……和你没关系,你没错,快,把刀放下!” 眼底起了云雾,谢琝琝手中的刀并未放下。 她抬眼看向宁王:“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喜欢过我,你心里从始至终喜欢的一直是她,对不对?” 六皇子急忙向宁王使眼色,但此刻赵琬儿因为谢琝琝的举动已经开始觉得有些难受,站不稳,大热的天她居然手脚冰凉。 宁王扶着赵琬儿,自是能一瞬间感觉到她的不对劲,一心只在赵琬儿身上,哪里还能看见六皇子在向他使眼色。 太子之位已经失去了,他绝不能再失去他的琬儿。 宁王眼下根本顾不上谢琝琝激动的情绪,只希望赶紧带着他的王妃离开这里。因为,赵琬儿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像是动了胎气。 “对,我心里喜欢的,从始至终都只有琬儿,你听见了?”宁王这话虽是在对谢琝琝说,但却始终没有抬头看谢琝琝一眼。 谢琝琝被刺激得拿着刀不管不顾地向他二人而去。 第76章 谢元帅担心自己女儿受伤,于是立即冲着侍卫大喊道:“不要伤她!” 六皇子未来可是需要南境大军的支持的,于是也立马在一旁命令道:“不要伤她,快把她手里的刀夺下。” 外面谢元帅的随行兵马自然看见了这里的情形,但未得谢元帅命令,又是在皇陵,所以一时间也不敢上前去。 谢元帅不忍心对自己女儿下手,侍卫们也都听储君命令不敢伤了谢琝琝,只能眼看着宁王这边被逼得迅速连连后退,那赵琬儿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颜朗看在眼里,觉得现在不管怎么劝她肯定是听不进去了,于是想趁她不备干脆把她拍晕。 结果谢琝琝此刻防备心极重、警惕性极强,颜朗手中此刻并无兵器傍身,被她一刀给逼退。 随后就见她反手一刀伤了几名侍卫,然后手中的刀向着赵琬儿去。 霎时间,宁王眼前没了侍卫相抵,情急之下无奈只能扶着赵琬儿侧身险险躲过。 谢琝琝不甘心就此放过他二人,于是又拿刀上前向他二人砍去。 颜朗见他二人躲闪不急,于是上前准备徒手夺过她手中兵刃。 谢琝琝无意间划破了颜朗的袖子,颜朗后退了半步。 虽然是没伤到他人,但薛晴在后面看得是一个触目心惊,生怕颜朗不小心被伤着了。 谢琝琝乐于见他二人眼下这般在自己手底下狼狈躲逃的模样,于是接连划伤数名侍卫,手中刀刃向宁王胸前划去。 颜朗担心要是她真伤了宁王,亦或是杀了他,只怕谢元帅以及整个南境大军会因此被百官责难问罪,于是转身上前去将他二人一把推开倒在了地上。 只是,颜朗没想到的是,她手里的刀已经收不回了,而自己却根本没想过薛晴会突然出现挡在自己身前。 转身后,只见她直直倒下。 她胸前的衣裳瞬间就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颜朗立即伸手替她捂住伤口,但鲜血仍是会止不住地从他指缝间流出。 六皇子第一次见颜朗急得哭了出来。 长公主也立马过来,见薛晴胸前还在流血,于是连忙叫人去找大夫来。 只是,皇陵这里僻静,远离人烟,一时间哪里找得来大夫? 刀尖上有一滴又一滴的鲜血滴下,谢琝琝愣在原地看着薛晴倒下,看着她胸前不断有鲜血流出将她衣裳染红,她的眼里流出一滴眼泪,怔怔地说道:“薛晴?你怎么流血了?” 另一边,虽然倒在地上的时候有宁王护着,但赵琬儿似乎真的动了胎气,眼下人已经昏了过去。 宁王顾不上其它,起身抱着赵琬儿往马车而去。 “薛……薛晴,没……没事的,你……坚持住,大夫……大夫马上就来了!” 薛晴第一次见颜朗流泪,本想安慰他来着,可当她要开口的时候才发现好疼好疼,连带着呼吸也疼,说话更疼。 谢元帅带着他从随行侍卫手里取来的止血药匆匆赶来,然后递给颜朗:“快,给她洒在伤口上,止血的。” 颜朗毫不犹豫地接过,但因为担心而手抖,不下心将药瓶掉在了地上。 长公主立即捡了起来,问道:“水呢?快拿清水来!” 薛晴渐渐喘不上气来,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不停地流失,头也越来越昏沉,于是只能强忍着疼痛将手覆在了颜朗的手背上。 颜朗感觉到了手背上传来的温度,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覆着的她的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不那么激动不安。 “不怕,血能止住的。” 薛晴无法正常开口,只能小声、近乎无声地对他说道:“我……我不怕,我……只……是……怕……怕你又受……受伤。咳……” 说着说着,薛晴眉头紧皱地咳了几声,颜朗明显感觉到她的伤口处因为她的咳嗽又流了不少血。 “别说话,我……我没事,你也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薛晴抬眼看了看上方明媚的太阳,嘴角微微上扬,笑了笑,小声说道:“我爹来了,我……我要……” 说着说着,颜朗觉得她的眼皮好像越来越沉,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也越来越凉,直到后来她的手从自己手背上滑落,眼皮阖上,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薛晴!薛晴!”颜朗一声声地喊着,喊到后面撕心裂肺也不见人睁眼看他。 …… 这一个月,江湖朝堂都出了不少变故,只有八王府里面一直平静如常,没有被外面的风雨侵扰。 秋高气爽,王府外,小宋大人仍是坚持不懈每日一访佳人。 依依也知道这一切不是小宋大人的错,即便是那日他没有来王府找自己,自己跟着小姐去了皇陵,可小姐仍是会为了颜朗奋不顾身扑过去。 “大人,你不必每日都来这里。” 小宋大人孜孜不倦道:“依依姑娘,我宋某人顶天立地,世子妃出事原因多少在我,还望姑娘将这些东西收下,不然,在下心中实在是难安!” 依依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东西,皱了皱眉:“前几日我已同大人您说过,小姐她现在吃不了这些,大人还是拿回去吧!” 小姐是因为失血过多才一直昏睡不醒,可这小宋大人送这些……这些新鲜出炉的糕点来什么意思? 小宋大人摇头:“姑娘这些日子照顾世子妃都清瘦了,既然世子妃吃不了,那这些就给姑娘你了。还望姑娘莫要推辞,给在下一个弥补的机会。” 这小宋大人可就说错了,这一个月下来,清瘦的明显不是自己好不好,而是世子。 白日里一得空,世子颜朗就会去房里陪着小姐说话。 当然了,都是他一个人在里面自言自语。 自己也只是在少有的时间在小姐身边照顾着,况且还有新来的那几个小丫头在一旁帮忙。 只是夜里,颜朗也没再去过隔壁院的书房了,而是慢慢从那边搬了不少东西到这边来,每晚都睡在从前小姐睡的那张软榻上。 依依觉得这宋大人是很难听见去自己和他说的话,自己又不像他那样善于言辞,正愁得不行,恰好看见南风从外面进来,于是只能向他求助。 南风仗义地走了过来,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情况。 小宋大人还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南风说道:“大人,世子说了,咱王府要清静些,千万不能吵了世子妃静养。您要是再赖着不肯走的话,等会儿世子知道了,只怕会下令叫人把这后门也给关了。” 小宋大人面上有一丝尴尬,但又不好在佳人面前编排起颜朗来,只能点了点头。 南风以为这就成了,没想到这小宋大人居然转身叫人把东西整整齐齐给放在了后门,然后告辞离开了。 南风无奈,对依依说道:“这小宋大人可不好对付了,你啊,自己看着办吧!” 依依头疼:我当然知道他不好对付了,可他就像是没有耳朵失灵了一样,不管自己怎么和他说,他就是不听,我能怎么办?他是官我是民,我也不能打他啊? 依依抬手拍了拍自己脑门,然后只能无奈地将这些东西全都抱了进去,总不能让它们把路给堵着了。趁着天还没黑,可以拿去分给新来的那些侍女们。 …… 南风在外面轻轻敲了两下门,才走进去。 颜朗侧目看了身后一眼,接过南风手中递过来的信函。 南风见人没醒,于是小声询问道:“世子可要马上回信?” 颜朗看完后将信纸折上,然后递给南风:“到时再说,江州那边的事情可处理好了?” 南风点头:“全都好了,人已经从泸西镇回去了。” 颜朗抬手示意:“好了,先下去吧!” 等到南风离开了,颜朗才对着床上躺着的人低声细语道:“怎么这么贪睡啊?嗯?都睡了一个月了!快点儿醒来,我带你去江州好不好?我在江州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你应该会喜欢的。快点醒,醒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床上之人无法给他半分回应。 微风透窗而入,携来满室馥郁的桂香。 颜朗望着窗外院子里的那棵桂树,和她说道:“过几日便是中秋了,醒来陪我一起赏月吧!” …… 因中秋会连着休沐三日,所以第二日上朝的时间比以往长了许多,颜朗从宫里出来回到王府的时候已快到黄昏。 圣上因昏迷后醒来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前不久下旨将皇位传于六皇子,自己做了太上皇,与皇贵妃去了行宫颐养天年。 六皇子登基后不久,王府受封。 颜朗担心前来王府道贺的人多了会吵到薛晴,于是第二日便让人关了大门,只留一后门供里面的人进出采买。 马车从王府大门前经过,颜朗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脑海中想象着往后有一日这扇门再次打开,里面有一个人正在等他回来的场景。 马车来到后门,颜朗下了马车后顾不上用晚膳,而是准备先去看她。 结果刚来到院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恍若隔世的声音。 “高点儿,再高一点。对,就是那一枝。”是薛晴的声音。 南风激动地看向颜朗,发现世子已经快喜极而泣了。 颜朗走进院子,正好看见薛晴在指挥着依依折一枝桂花。 因她此时是背对着颜朗的,所以没发现他在身后。 树上纷纷扬扬地洒下金黄的桂花,有两个侍女正拉着素纱抬头接着。 见颜朗来了,她们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收起了手中的素纱。 薛晴好奇:“你们累了吗?那……咱明日再来,先把这些桂花带下去装好。” 两个小丫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反倒是有且怯懦地抬头看向了别处。 薛晴好奇,回头便见颜朗正双手负在身后,于夕阳之下站立在离自己不远不近的五步之外笑着看向自己。 薛晴又惊又喜,立马转过身来摸了摸自己脸,然后又理了理自己的发髻。 这一幕,看得一旁的两个侍女纷纷低头偷笑,只觉得这世子妃原来这般可爱。 依依踮脚伸手,够了好一阵儿也没够着那枝,听身后没了小姐的声音,回头一看,正好看见小姐正手足无措地整理着衣裳,而颜朗则是静静地站在小姐身后不远处看着她,微微笑着。 南风在颜朗身后向依依使了个眼色,依依明白,然后带着两个侍女先下去了。 心里有点儿激动,薛晴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内心后,才转过身去。 颜朗看了看她身后石桌上摆放着的两篮子桂花,笑着问道:“摘桂花?” 薛晴点了点头。 颜朗又抬头望了一眼她身后那棵高大的桂树:“你想要摘哪一枝的?” 薛晴抬手指到:“那枝,那枝桂花多,一定很香,不过打不下来。” 颜朗走过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实多,不过有点高,不好摘。” 薛晴的眼神在他与那枝桂花之间来来又回回,有些可惜道:“那就让它长在那里吧!我们刚才试了好久,始终够不上。” 颜朗点头,眉梢一动对着薛晴说道:“你们这样试,的确够不上。” 见她面上略有遗憾,颜朗嘴角一笑,冲她招手:“你过来,我有办法让你能折下这枝桂花。” 他这么说,定然是能做到。 薛晴高高兴兴、不疑有他地向他走去:“什么办法?” 颜朗蹲下身子,然后抱着她站起来。 薛晴发现自己‘长高了’很多,上方那枝桂花此刻近在咫尺。 薛晴低头,笑着他说道:“这个办法果然好,你看,我能够得着。我……干脆不摘了,折下来送你好不好?放到你书房去。” 薛晴笑着抬头,伸手去折下那枝桂花,颜朗则仰头望着她,幸福浸染了整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