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希》 作者:今故 简介: 短文案: 原以为会一辈子寡下去的虞朝希自从“重逢”景盛之后,两个人社交圈重合的那部分人似乎都在告诉她:有一个人,跟你给人的感觉很像。 后来虞朝希见到了也深入了解过了,就、还真挺像的。 不过在别人看来是相似,在她眼里是镜像、是互补。 极具边界感女主×航三代科研男主 #航空航天 #1V1+HE 长文案: 1. 虞朝希一度觉得身为大龄牡丹,在爱情只占她生活很小一部分的情况下,谈起恋爱属实困难。尤其她又是独惯了的人,光是想想都觉得一地鸡毛,索性不强求结婚生子这种所谓的普世幸福生活。 可她遇到了景盛。 一个共处时还能令她保持单身生活最佳状态,并且各方各面都变得更好的人,从而使她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两个人当然更好,一个人也不是不行”的践行者。 2. 一生太长,一生又很短。 景盛的一生短到只有三个关键词:天空、宇宙和太阳。 而这三个词又很长,贯穿了他全部的生命。 天空是他的当前;宇宙是他的起源;太阳是他的终点。 父母爷爷均致力于航天方面的研究,姥爷被誉为国内航空教育的奠基人,景盛的躯体产自宇宙,灵魂翱翔在天空中。 他将永远逐梦蓝天,永生追寻灿烂又充满希望的太阳。 3. 想你的每一个清晨,天空都有太阳冉冉升起。 而我此生,总是向阳。 “明明他才是我的太阳。 “是我日复一日的希望。”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朝希、景盛 ┃ 配角:钟昱、任之初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夸父和他的太阳。 立意:爱情是两个独立人格的相互融合。 第1章 幻梦 “早。” 虞朝希依稀撑开眼皮时,目光跌进另一双眼睛里。 面对面躺着的人正微笑看她,逆着亮光五官都被虚化,轮廓却具体分明。 睡醒之后的虞朝希向来比较恍惚,看着眼前这张近距离放大的脸,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此时一缕阳光一闪而过,日光晃得虞朝希眼睛生疼,她下意识伸出右手挡了挡。忽的听到一声掩不住的轻笑,带着起床后特有的轻微鼻音,接着便被对面的人温柔捉住了手。 头顶有阴影缓慢罩过来,那人轻笑着凑近她的脸,亲昵地吻了下她额头。 虞朝希愣怔着看一张好看的脸从她眼前轻巧掠过,秀气的下巴、好看的笑唇,鼻子秀挺,眼睛亮亮地弯着。 笑意直达眼底,嘴巴一张一合。 做完这个动作似乎还不够,又用双手捧起她的脸,额头亲吻额头。 虞朝希被迫对视的眼睛,下意识追逐着另一双眼。 还未有空仔细辨别完那几个字,虞朝希再次睁开眼睛之时,目光转瞬陷入一片黑暗里,无边无际。 没有人特意等着她醒来,这会儿也并不是早晨。 刚转醒的大脑里满是混沌,以至于反应有些许迟钝。睁眼闭眼了几个回合后,虞朝希这才意识到原来是天黑了。 残存的意识里还留有一张脸的轮廓,生动、鲜明、亲密,让人觉得怅然若失。 像伸手抓在黑暗里,心底空空没个着落。 虞朝希甩了甩脑袋,将意识从梦境里分离出来,心神回归到现实当中。 那是一张拢共也没见过几次的脸,却偏偏在几年后这个寻常傍晚里,清晰刻骨地一点点浮现出来。 仿佛一种征兆。 一种她的生活可能会由此发生某种变化的先行条件。 只是此时此刻,虞朝希未曾知晓。 - 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几下,指尖碰到冰冷的硬物,虞朝希伸出右手扒拉着一把将其捉在手心里,“咔擦”一声摁亮了屏幕。 幽暗的室内顿时有了唯一一处光源,光束微弱映出一张小而精巧的五官。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是18:26,底下紧跟着一排小字表明日期:10月1日,星期二。 入秋之后白日渐短,尤其几天前一场雨刚下过,冬天随后骤然造访。傍晚五六点夜幕就开始降临,笼罩着这座巨大的城市,窗外万家灯火明,似天上星星倒扣在地上。 此刻醒神过后没由来一阵巨大空虚的虞朝希,得以在这种星星点点的黑暗里寻到了片刻舒缓。 随即打开微信,点开姚婧的对话框,把这个离奇事件分享了过去。 【我刚刚梦到一个人。】 一个几年未见、甚至都算不上认识的人。 简直像是,中了邪般。 虞朝希摇头苦笑。 那一头并未立即回复,虞朝希对此也丝毫不在意,她不是那种会十分介怀别人没有及时回复消息的人。 况且姚婧身在相去万里的大洋彼岸,距离远外加时差,难免鞭长莫及。她只是突然,有抑制不住的倾诉欲想要迫切分享出来。 说出来就好了,不一定非要得到回应。 今早虞朝希按照往常工作日作息,早起洗漱下楼,去吃了碗小区外面那家每天都人满为患的肉丸胡辣汤之后,就蹲在电视机前专心致志地观看阅兵仪式。 全程看得她眼热心也热,眼睛里进沙子一般。她向来看不得这样的场面,比如和平时代的抗震救灾、又或者战争年代的壮烈牺牲。 阅兵现场有太多她熟悉的元素,脑海中蓦地涌现出余光中先生《欢呼哈雷》中的一句话:“我的国家,依然是五岳向上。一切江河依然是滚滚向东,民族的意志永远向前。” 最近街道上随处可见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我和我的祖国》这首歌也时不时飘进耳朵里。就连她这种素来喜欢独处的人,都有被这样万众一心的行为感染到,陷入到一种集体狂热里,嘴里时不时哼上一两句。 中午就着冰箱里所剩不多的食材简单做了顿饭,解决掉放了两三天明显已经不太新鲜的蔬菜,收拾完毕便开始打扫厨房和客厅的卫生。 这一场忙活就是一个下午,于是坐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转醒过后的虞朝希恢复了睡之前的坐姿,在黑暗里回溯了下记忆。 怎么会突然梦到那个人? 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只是见过几面的大学同学? 而且还是同级不同系的? 许是因为阅兵仪式上那些天上飞的几乎都和他们学校有关,同届大群里有好几个军事迷在盖高楼进行现场解说,虞朝希饶有兴趣地窥了一阵屏,才会有所牵连地梦到那个人。 那个人、那张脸的主人,是她与大学生活一个藕断丝连的点;是她规律的心脏频率中,唯一一段异常的跳动。 毕业已经两年有余,而最后一次见到那张脸,分明是更早之前的事了。 实在是,久违了。 — 坐在黑暗里东拉西扯地想了一会儿,虞朝希打开手机手电筒,起身走向墙壁上的控制面板。 “啪”的一声掀了下开关按钮,天花板上的钻石吊灯应声亮起,灯火通明。豪华明亮的室内空间,顿时呈现在开阔的眼前。 这是位于照水新区别墅群的一座三层小独栋,虞朝希一个人住。 借住。 别墅的主人便是虞朝希的好友姚婧,于一月前远赴美国帕斯森设计学院攻读服装设计专业。 自从毕业后虞朝希其实很少回忆大学时光,联系老同学就更不必说。除去一向对聚散离合看得比较超然之外,四年大学生活对于虞朝希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反复打捞的好记忆。 在虞朝希的认知里,人人生来就像河流,生命的每一个必经阶段,都是数万条河流的汇集点。大家各有各的前途要奔赴,每个阶段的相遇只是于这一点交汇,再匆忙奔往各自人生原本的流向。 尤其开始奔忙于生活之后,开始觉得热衷稳妥活在当下才是正解。至于别的人别的事,不辜负相遇不徒留遗憾即可。 顺着环形楼梯缓缓走向二楼卧室,虞朝希身穿粉衣灰裤的居家服,步履轻慢,是个符合她身高体重的走法。因为身型单薄体态端正,所以即便身穿松垮无状的睡衣,走起路来姿态也极佳。 虞朝希回到卧室换下睡衣,打算去附近超市囤些食材。 夏城地处西北区域,虽远不及北上广这种一线城市,可由于其历史文化底蕴,加上政府大力投资扶持,近几年来得以迅猛发展,从诸多二线城市里纵身一跃跻身前列成为新一线城市,一举颠覆早些年来带给人们的贫穷落后的古旧印象。 栋栋洋楼如雨后春笋般林立起来的照水新区,便是在这种大环境下应运而生的。另有宏伟壮观的全国著名旅游景点加持,房价瞬间水涨船高。 尽管地理位置优越,势如破竹的别墅群却相当亲民,丝毫没有架子地坐落在马路边上。沿途经过时总能看到近在眼前造型一致的建筑群落,可望可及。 整理好风衣领子拿了手机,虞朝希走到门口的衣架处,取下钥匙和一只购物布袋,装进帆布包里出了门。 一场秋雨一场寒。 刚一踏出大门,离开了房屋庇护的虞朝希瞬间就被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迎面袭击。 她于是紧了紧衣服,低头加快了脚步,以此来产生些许热量,驱走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寒意。 超市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有个大型购物商场,负一楼便是一家连锁超市。 夏城是一座从不惧黑的城市,灯火闪耀五光十色。尤其照水新区,夜夜上演灯光秀。虞朝希身披五颜六色的彩色光芒,踏进了距离最近的商场一号门。 等她扫荡完毕,左右手里均多出一个白色帆布购物袋,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快到大门的时候正欲将左手的袋子转移到右手里,腾出一只手掀门帘片,身后便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左手,替她省下了这步动作。 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不难判定这是一只手控见了绝对会大声尖叫的手。 虞朝希微微低头,顿了一秒之后穿过那个行她方便的空间,脑袋后倾朝身后方位轻声道了句谢。 脚下步子却一直未停,朝前走了几步让开容易造成拥挤的大门口之后,一张颜值完全不亚于手相的脸,随之轻轻落在了她的视线范围里。 清秀俊朗的男生,年纪估摸着同她一般大,或许还要小一点,高出她将近一个头,衣品很好舒适简约。整个人干净清秀,通身气质温和。 行为也是。 男生回以微笑,一句“不客气”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一串铃声中止,他抱歉地看向虞朝希,随即从右边裤兜里掏出手机接听电话。 看了眼手机屏幕,便有笑溢出眼角,对着那头亲切地喊了句,“阳阳。” 尾音微微上扬,明显愉悦的语气。音色柔和,令人如沐春风。 虞朝希条件反射般的抬头看向男生。 第2章 男友 动静倒是不大。虞朝希是很注重公共秩序的人,日常行为尽量做到不影响他人。 对方显然也是。 除此之外,对方明显更是社交场合中惯会照顾到旁人情绪的人。 察觉到虞朝希细微的动作,全神贯注打电话的注意力分给了她一些,眼神中传达出一种善意询问。让被注视着的虞朝希不但没有窥听他人电话被撞破的尴尬,还有一种被照顾到的体贴。 尽管她此举只是出于巧合。 “我看到你了。”听筒里传来一个男声,虞朝希无意窥探,奈何听力实在超群。 她假意偏头看向旁边,杜绝探听到别人隐私的可能。 男生朝虞朝希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换了左手打着电话,右手提着一只购物袋,背影秀挺。 看他的背影一步一步融入夜晚巨幕般的背景板里,虞朝希收回目光,继续负重向前行着。 面前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街边复古特色的路灯点亮一盏又一盏,绵延无尽头。 周围各类建筑顶上投射出一条条旖旎的光线,变换各种各样的颜色旋转扫描,辐射着力所能及的覆盖范围。灯光照得夜幕亮如白昼,整座城市像是一场绚丽的烟火。 虞朝希在这片绚丽中被晃了下神,目光不经意跳转到了某一处。 下一秒便有一个身影闯入她眼帘之中。 黑衣黑裤,身形挺拔,从她的视线里一闪而过,蓦地消失在一片霓虹里。 仿佛街道上飞驰而过的大小车辆,想追踪已无路。 在他消失的最后一秒,虞朝希看到了他的脸。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像是有道光亮倏而划过,她头脑嗡地一声开始轰鸣。 这种眩晕一直持续到回家后,依旧没有得到片刻平息。放下手中满载而归的食材,亦没了心思分门别类放置,两只购物袋便原封不动地待在桌子上。 虞朝希拿出手机,看到通知栏里有一条微信消息,点开一看是姚婧回了个问号。于是发了个视频通话请求,响了几下便被接通。 屏幕里看不到人,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看着像是天花板。紧接着话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带着电流穿过般的颤音。 是姚婧在喊她:“希希”。 虞朝希还没来得及应声,便听到姚婧吼了一嗓子。“这个时候你就不能管管你的’小兄弟’么?” 显然是情急之下吼出来的,原话用的是英文句子,不难想象到那边此刻是个什么场面。 虞朝希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并且生平头一次懊恼自己听说无碍的英语水平。 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令虞朝希老脸一红,尴尬指数直接一路飙升到峰值。 “这时候它就是我的大爷,我能管住我大爷吗?” 纯正的美式发音,是虞朝希喜欢听的口音。她喜欢英语,也碰巧有一点语言习得方面的天赋,因此大学辅修了英语学位。 美剧看多了的后遗症令虞朝希禁不住闻声辨人。她猜想拥有这个嗓音的主人,应当是个帅小伙子。 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长相帅气,而是精神面貌佳,就像篮球场上进球雀跃的阳光男孩,富有活力,又或者说是少年气。 以及,年纪应该挺小。 那边突然“嗵”的一声,打断了虞朝希脑海里的人物侧写。随后传来一声更有活力的惨叫:“为什么踢我下床?这么用力你脚都不会痛吗?” 虞朝希不好再听下去,一只手掩耳盗铃地盖住脸,好像这样她就可以看不见、听不着一般。 临场反应过来之后,只言片语都来不及说,仓促间挂断了视频。感觉到机身都在发烫,她像丢掉烫手山芋一样,慌忙将其丢在了沙发上。 脸上蒸腾出一股热意,右手来回扇着降温。 并非是对两性之事扭捏,只是为撞破此事而尴尬。 隔了一会儿,被扔下的手机再度响起,是熟悉的视频通话请求声音。 虞朝希缓了缓神,按下接通键,屏幕里顿时跳出一张熟悉的脸。 这次看似正常很多也清净许多,除了对方脸上残留的潮红。 看背景应当是在洗手间里,姚婧似乎是要准备洗澡,脖子上一看就是刚才留下的痕迹,红得醒目。 经过这么一个强行打断,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也足够虞朝希调整好状态,故而这会儿的她面色如常。 - 先次见到姚婧这个样子之时,虞朝希远不如今日这般……还算淡定。 任谁大半夜被敲房门半梦半醒间去开,赫然看到门后之人外露的皮肤上痕迹斑斑,起床气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吧。 上一次姚婧这副样子,着实吓惨了虞朝希。 面对眼前那副模样的姚婧,虞朝希想开口却又住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整个人失了魂又落了魄。 遇事惯常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她,脑子里一瞬间掠过无数个猜测,全都是最不愿意又最恐惧的那些可能。 于是不敢擅自开口,又怕眼前的人更甚。 好在她的担心完全多余,眼前的人的确不敢开口,不过不是惊的,而是懵的。 姚婧天生一双美目当下根本无法聚焦,像是还未从沉睡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她喃喃吐出一句话,呓语一般。 不长的一句话,只有七个字。 却令虞朝希先是一惊,随后一稳,接着又是一惊。 月色下仔细端详姚婧那张生得十分好看的面庞,在那个寒气逼人的深夜里,终是让她看出了一副不同于以往的模样来。 虞朝希一直都知道姚婧天生丽质,是她这辈子见过的完全不亚于明星的漂亮女生。 可那晚对于姚婧的美貌,虞朝希突然有了另一种解读。 面前那张姣好的容颜,在黑暗中竟然带着一种醉酒的媚态,明艳、勾人。 像是体内隐藏的某种灵魂突然被唤醒。 在蓦然看破她的真身后,虞朝希看向姚婧的身后,天边不知何时高挂起一轮圆月,周边云雾缭绕,树梢显得影影绰绰。 如同虞朝希大半夜被担忧驱走的神志,终于连同高高悬起的心一起回归原位。 抬眼再望去,圆月不知何时降落到了树梢间,细小尖锐的枝枝蔓蔓戳破了那轮巨大完整的圆。 更深露珠,月色缭绕。 仿佛降临在虞朝希心头的隐隐约约的忧虑。 姚婧将手机靠在梳妆台置物架后的镜子上,和视频里的虞朝希打过招呼后,便开始旁若无人地脱睡袍。 那个活力十足的男孩子此刻不知所踪,至少不在摄像头范围之内。 “或许希希,你该谈场恋爱了。”姚婧悠悠开口,一个转身露出光滑白皙的后背,淡淡道出了这么一句。 姚婧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虞朝希的心底掀起不小的风浪。 整整一个晚上,这句话都在她头顶白白的天花板上加大加粗地滚动播放。 闭了眼之后,又开始在她脑海里时不时盘旋。 谈恋爱? 要怎么谈?和谁去谈? 她不知道。 虞朝希是真的不知道。 长这么大以来,她从来都没有很明确地喜欢过一个人。 哪怕是在很容易会对异性产生好感的学生时代里,她也没有产生过一丁点儿男女心思,没有过任何情感上的波动。 至于“男友”钟昱,算是一个特例。 她跟钟昱……说来话长。 — “小昱啊。”方瑾在夹干煸豆角的同时,抬头看了坐在对面的儿子一眼。 “待会吃完饭,你给阳阳打个电话,问问她回家了没有。” 钟昱也夹了一筷子干煸豆角,放进米饭碗里就着吃,待到嘴里食物全部咽了下去,这才开始应答。 “昨晚聊天她说先不急着回去,等高峰期一过再回。” 钟父钟志国早年毅然离家选择下海经商,一个猛子扎下去便是十几个年头,才得以在沿海一带站稳脚跟。而今连本带利数十载,最终在那片土地落了地生了根。 多年以来这个三口之家只得母子二人长期共存,导致两个人的口味偏好日渐趋同,饮食习惯也十分雷同,简直是一脉相承。 正如相对而坐的两张高相似度人脸,以及二人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重合的小动作。 这种高仿程度是除去刻在基因里的遗传密码外,朝夕相处下来的后天磨合痕迹。 而方瑾口中的阳阳,便是虞朝希。 早晨的太阳充满希望,所以小名叫了阳阳。 钟家和虞家同在一个镇上,两家离得挺近,孩子也经常一起玩,走动自然频繁了些。 钟昱初升高时适逢方瑾工作调动,彼时的钟家可真算得上是孤儿寡母了,在乡下这种十几年如一日落后闭塞的地方,这样新鲜的一种家庭形态实在容易惹人非议。 尽管方瑾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可家里还有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无需思前想后,这个行事果断的女人当即敲定了主意:索性举家搬到夏城。 虽然无意于此,可在学生时代最为重要的高中三年里,两个孩子的的确确因为重心偏移而断了联系。尤其还在那段时间里,虞家发生了重大变故。 一个和自家孩子同样大小的青春期女孩,在人生最紧要的关头家庭骤然发生巨大变故。 她自己仅仅只是因为顾忌儿子的成长环境不良都会义无反顾决定离乡,而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很是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却要以一副弱小的身躯承受来自命运的重击。 这是方瑾直到现在都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第3章 缘分 好在缘分这件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茫茫人海中两个孩子于C大的校园里重逢,多多少少弥补了方瑾的一些缺憾。 也使得她更加另眼相待这个女孩子,这个在人生逆境里还能一直坚.挺,一路前行的小女孩,始终顽强得像一棵树一样。 “那看阳阳明天有没有安排,没事的话让她过来这边吃饭,我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人了,怪想念的。” 自从得知虞朝希也在C大,此后大部分时间里,钟家周末的餐桌上便不仅仅只是两个人了。 餐桌上方的吊灯散发出来一室暖黄色的灯光,打在方瑾的脸上显得格外柔和,看上去远不像一个会有钟昱这么大孩子的母亲。 钟母方瑾本人是位事业心极强的女性,永远精力充沛不知疲倦,加之心态积极乐观,因此外表要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得多。 难得放假,还是国庆小长假,一年之中除了寒暑假,学生们最盼的就是这个假期了,早都按耐不住连夜长了腿逃跑的心神。而身为中学语文老师兼带班主任的方瑾,同样也就只有在这个稍长一点的假期里,才能享受片刻家庭时光。 方瑾任职于夏城城东的A大附中,带的初中应届生班,任务艰巨且繁重,她又是一贯负责的人,平日里埋头工作呕心沥血,夜晚十一二点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办公室已是家常便饭。 不过好在她就住在学校隔壁的教职工公寓,节省出来的时间成本用来加班加点,对于方瑾这种能在工作中获得价值感的事业型女性来说,倒是十分划算的一件事。 所以即便母子二人同在夏城,城东距离城南开车也就四十分钟,两个人也难得像今日这般,坐在一起温馨地吃一顿家常饭。 这好不容易吃上了团圆饭,方瑾又觉得冷清,明明这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像今日这般和儿子两个人坐在一起,方瑾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钟昱吃完最后一口米饭之后放下筷子,抽了纸巾擦了擦嘴,起身将用过的废纸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 “既然您这么想潮汐,那我可得赶紧告诉她,好解您的相思之苦。”钟昱嘴上开着母亲的玩笑,脚下也没停,向着客厅中央走去。 客厅中央的深灰茶几上,安静地躺着一部黑色手机。 “臭小子,还学会埋汰你的老母亲了。”方瑾轻笑。 “岂敢岂敢,我最恭敬的母上大人。”钟昱握着手机,一本正经地朝方瑾作了个揖。 看着儿子不知具体何时长得这般挺拔的身影,方瑾顿时明白过来她方才的不对劲感受到底是什么。 已然长大成人的儿子,她不在时独居的家,似乎少了……另一位主人。 这是方瑾头一次正视儿子的年纪,二十五岁,本命年刚过的男孩子。是周围同事日常闲聊最常说起的年纪,往往和谈婚论嫁作为固定搭配出现的话题岁数。 她对钟昱结婚这件事的态度一向是顺其自然,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免疫,以至于连最基本的敏感度也丧失了。 当然,这个“其”字,归根结底指的是钟昱。 单是她急没有用的,反倒给钟昱增加了外界压力,影响他行事的决断力。 婚姻大事,容不得马虎。 从小到大,方瑾教养钟昱的基本准则便是给予他最大限度的自由。 男孩子么,是要放养的。 钟昱侧身坐在用餐椅上,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架着手机打视频电话。 方瑾站起身收拾碗筷,厨房是推拉门,就在餐桌她常坐的座位背后。钟昱习惯坐在对面的座位,把距离近的位置给母亲让出来。 这是身为一个儿子的体贴,是母子二人心照不宣的关怀。 钟昱起身想要一起收拾,被方瑾一个手势拦住,阻止道:“好好跟阳阳视频。” 他于是重新坐了下来,维持着方才那个姿势。“潮汐,我妈说她好久没见你了,挺想你,喊你明天来家里吃饭。” 方瑾正在把碟子和碗筷往水槽里放,听了这话不由得“噗”的一声笑出来:“钟昱你是复读机吗?” 头时不时地往后探,一脸慈爱的笑:“你平时叫阳阳过来吃饭,就是我不在的时候,你都是怎么叫的?” “我就说我饿了,但是我不想做饭。”钟昱对着厨房里间方瑾的方向笑,说得义正辞严的。 “嘿……”方瑾瞪大眼睛,一时之间都没想清楚是这个理由太过“正当”,还是钟昱的态度太过“当然”。 这些小年轻,一时半会还真是搞不懂。于是擦了擦手,准备往出走。 手机里传来虞朝希轻快的声音:“哎呀方阿姨过来了?她还好吗?我也想她啦!” 钟昱起身,切换了后摄像头准备进去厨房,方瑾闻声也走了出来,站在钟昱身旁。 钟昱又重新切回了前摄像头,虞朝希一张巴掌脸顿时收拢在屏幕里。 “方阿姨!” “小阳阳。”方瑾手上沾有水渍,钟昱继续拿着手机,自己却不再有机会出镜。 原因很简单,女人一旦聊起来,男人是插不进嘴的。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聊了一阵,方瑾收了尾。“好了阳阳不说了,我要去收拾了,等明天你来了,我们再好好聊。” 钟昱胳膊都酸了,可心更酸:“就知道你们‘母女’情深。” ‘母女’两个字咬得特别狠,以此来突出存在感。 “妈我是你亲生的吧?是的吧是的吧?”脖子都要伸到推拉门里去了。 “这么四体不勤的儿子,谁爱要谁要去,反正我不要。”方瑾也跟着开起了玩笑。 虞朝希在那头笑到打鸣。 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方瑾又走出来重新进入画面里,“对了阳阳,明天不用特意早起,你们平日上班也够累的,趁着放假好好睡个懒觉。赶午饭时间来就行,我让钟昱过去接你。” 叮嘱完这句,方瑾又急忙返回到她的“工作间”里。 虞朝希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满口答应。 钟昱于是收起贫嘴,又继续刚才那个极为舒适的姿势,开始投入到半道崩殂的聊天事业中。 方瑾一进一出间总能看到他嘴角一直挂着笑,是和她相处时也会有的那种自然愉悦,但又多了点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活力。 这是她再怎么努力成为一个很开明的家长,却始终无法消除年龄差距的上一辈人带不给他的东西。 方瑾最后一个来回进去厨房之前,再次深深地看了坐在对面已经初步长成男人的男孩子一眼。 钟昱此时此刻就那样慵懒地耷拉在椅背上,刚吃完饭整个人都处于最松弛的状态,电话那头又是个关系十分亲近的人。 原来在同龄人之间的钟昱是这样一种立面。 这一瞬间方瑾脑子里甚至涌现这样一个想法:钟昱的身边,不是正好有一位关系要好的异性,她知根知底并且中意。 如果两个人发展成那样一种关系,方瑾快速地在脑海里做了下预设,发现接受起来并不困难,甚至还有些乐见其成。 摇了摇脑袋,方瑾将这个想法驱逐出境,打开水龙头继续洗碗。 她虽是个工作狂,但没有控制欲。 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 钟昱本科毕业之后进入了国内排名TOP的IT公司中光,它的总部大厂坐落在沿海城市申城,夏城这家是其所设立的分支研究院。和众多技术产业型公司一样,中光夏研所位于遍布科技产业园的新成区。 出于便捷钟昱在距离单位两公里处的青江小区买了套现房,房地产商的西北分部集团就落地在隔壁街区,高耸入云的青江集团公司大楼是新成区的地标性建筑,这片区域也因此成为了商业中心地带,连带着附近这个以集团命名的小区。 青江小区由一条韩国美食街从中破开,分成一东一西AB两区,A区是三层半的复古独栋,B区是高层公寓。 钟昱住B区。 B区里的业主大都供职于不远处的商业中心大楼。还因为背靠韩国街的缘故,住着一些常年穿西装背着黑色大双肩包外表看着并无区别,但不知为何就是一眼能够识别出来的韩国人。 剩下少部分便是钟昱这般,虽然单位也在不远处,可是却是在相反方向的外环。 钟昱单位虽说是一家互联网公司,可名字里带有的“研究所”三个字,终究还是有别于一般互联网公司。 最大的区别便是这地理位置。 同样是国内领头的互联网公司,别家都扎堆在地标性建筑的那几栋摩天大楼里。而钟昱所在的中光夏研所,孤身栖息在三环附近。 最近几年情况改善许多,即便是三环也已高楼四起,夏研所算不得荒郊野外。比起位于山脚下的夏研所的对家互联网公司,更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虞朝希很喜欢钟昱所在的这个小区,楼栋之间间隔够大,房屋采光极佳。环境佳绿化好,带有池塘,因此隔一段就有亭台楼阁水榭,甚至还有几只鹤栖息在此。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只有小区楼宇并非横平竖直,都是斜插排列的,因此单元楼分布不规律,特别容易……迷路。 主路尚且如此,遑论小道。 第4章 耽溺 单元楼背后的小径两旁,是成片成片的竹林和玫瑰花丛,每个季节都有独特的景色,是这个小区最为亮丽的风景线。 因此哪怕小路七拐八绕,虞朝希也喜欢次次走它。像身处山林之中,亲密接触大自然。 虞朝希喜欢这个小区喜欢到,她甚至也想要在这个小区买套房。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她虽然也有买房的念头,可论经济实力,别说是青江小区了了,即便是三环外的房子,她独自一人奋斗十年,恐怕还是差一大截儿。 车抵在一辆白色越野车后开进地下车库,偌大的阴暗空间里只有两辆汽车行驶的声音。 钟昱一路都与前面的车子保持着安全距离。说来也巧,前面的车似乎同他们的路线一致,再拐一个弯就到了固定停车位他们的车还是像被牵引一般紧随其后。 稳当地把车倒进指定区域里后钟昱熄了火,二人齐齐解开安全带的搭扣,先前那辆车此刻正在倒车入库。 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大概三四个车位的地方,车身正缓缓进入停车位点,发出车库里特有的汽车轰鸣声。 钟昱锁了车之后,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并排朝着电梯间走去,在经过那辆白色轿车的正前方时,虞朝希不小心被脚下的减速带绊了一下,她不由得“啊”了一声。 而这声惊呼在此处唯一的声音来源戛然而止时骤然响起,在整个晦暗安静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以至于车里的人正在解安全带的手都因此停了下来。 “没事吧?”钟昱站在虞朝希左边,急忙伸出右手扶住了她的胳膊,蹙眉关切道。 他比虞朝希高出一个头,伸手扶她的时候身体转了个角度倾斜过来,由于二人身高差这个距离下的姿势,从侧面看像是半环住虞朝希。 “没事没事。”虞朝希摆了摆右手,被钟昱扶住的手肘轻轻往后抻了抻,从二人挨得很近的身体之间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啪”的一声,安全带从锁孔里弹了出来,此刻这个遭遇小插曲的简单动作才得以完成全部步骤。 车内的人再次望向那边的两个身影时,虞朝希的手正好搂住了钟昱的腰。 “你走慢一点。”伸手拉住虞朝希的胳膊,钟昱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说你这小短腿,怎么每次都走得比我还快。” “就是因为腿短嘛,所以才要走快点,频率快啊。不然可跟不上你们这些大长腿的节奏。”虞朝希自有一套物理计算公式,来弥补她身高上的不足。 “不是,我什么时候需要你追了?每次都是我在追着你走好不好。”钟昱较起真来,跟做数学题一样,必须要得到一个正确答案。 虞朝希走路总是很快,她独行惯了倒是不显。可一旦与人同行,陪同的人明显很赶。 “走慢点走慢点,你又开始走快了。”他拉着虞朝希的胳膊一直没撒手,落在后面看上去像是虞朝希拖着他在走。 “好好好你不需要我追,我走慢点走慢点,真是服了你了钟、立、立。”虞朝希开始妥协。 两个人连体婴儿一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声音也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在这空旷的地下室里四处回荡着。 “不是,我什么时候需要你追了?” “每次都是我在追着你走好不好。” “走慢点走慢点,你又开始走快了。” “好好好你不需要我追。” “我走慢点走慢点。” “真是服了你了钟日立。” 电梯间就在不远处,本来除了虞朝希和钟昱之外,还能再等到一个人。 却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一点小插曲,即便钟昱再怎么拉慢虞朝希前进的步伐,这趟电梯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此时此刻车库里在场的第三个人。 — 钥匙转动的声音刚一结束,虞朝希的声音就扑了进来。 “方阿姨我来啦!”虞朝希进门摘下玩偶小背包,踢腾两下换上门口鞋架第二层她的粉色拖鞋,把习惯性不解鞋带直接踢掉的帆布鞋放了上去。 钟昱跟在她身后重复一遍她的动作,看她迫不及待跑向厨房的身影,不由得笑了。 还没等虞朝希跑进厨房,半道上就跟闻声跑出厨房的方瑾双向奔赴了。 方瑾两只手上沾满了纯白色的面粉,看到她也开怀不已。“小阳阳你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可因为这两只仿佛上了涂料一样的手,方瑾想表示热切欢迎的进一步动作只能就此打住。 虞朝希反应敏捷,“方阿姨你等会儿。”转向去了洗手间,压了点洗手液迅速冲洗干净。 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一把拉过方瑾,“走,方阿姨,我给你打下手。”动作一气呵成。 “今天阿姨给咱摊煎饼,你上次不是说好久没吃了。” “可不是嘛,都快一年了没吃过了。” 看着风卷残云一般肃静下来的客厅,再看看推拉门里两道紧挨着有说有笑的身影,钟昱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不得不说他还是喜欢虞朝希像现在这个样子,朝气蓬勃,无限生机。 也无比庆幸她回来了。 又或者说是,她找回了这个虞朝希。 目睹过另一个虞朝希在苦海里奋力挣扎,钟昱不假思索地伸以援手,可她下意识耽溺。所以会有意无意和外界杜绝来往,这是至今都还留存的后遗症。 故而他不惜以身通路以己架桥,帮助她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结。 被厨房里二人的良好气氛所感染,钟昱也洗了手进厨房,高大的身影即刻塞了进来,“我也来搭把手。” 方瑾正在岸台前和面水,虞朝希在旁边的水槽里洗菜。厨房空间不算小其实,毕竟是公寓住宅,足够容纳三个人的存在,可钟昱明显被“排挤”了。 “你一个想要在家吃饭都要叫阳阳过来帮忙的人,我要你炸厨房吗我。”方瑾无情地吐槽他。 钟昱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你是这,出去把韭菜择一下啊,里面太挤了。喏,就在那儿放着呢。”方瑾抬起下巴示意了方向,门口处放着的置物架最顶层孤零零躺着一把韭菜。 韭菜:…… 钟昱:…… “阳阳你用热水洗菜,虽然十月份还不算冷,但女孩子还是尽量少碰凉水为好。” 方瑾换上笑脸,区别对待得不要太明显。 虞朝希“嗯嗯”两声,连连点头乖巧答应。随后便是热水器启动的声音,在钟昱头顶上方响起。 认命一般拿起那把和他同样命运的韭菜,钟昱出了厨房坐在餐桌前择菜。 钟昱这边凄凄惨惨戚戚,隔了一道推拉门的两个人却是热热闹闹的。 “阳阳啊,你住在你朋友那儿的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怎么合适。”方瑾在集中精力对付手底下的面水时,还要时不时抽空关注一下身旁的人。 “我也知道你既然能称之为朋友,你们两个人关系肯定不错。只不过我听小昱说了她家小区,那个女孩子的身份应该……挺特别的。” 方瑾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没有挑明。并非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潜意识里考虑得全面了些,才会这般语焉不详。 虞朝希何其聪慧的人,一点就通。手下的动作放慢了速度。 照水新区的照水公馆,全夏城最昂贵的住宅区。姚婧的身份,是挺特别的。 身为夏城首富的独生女,自出生起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住这样的房子自然再随意不过。对于虞朝希而言,的确做不到坦然接受。 这些虞朝希都有考虑过,并且考虑得更多。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关于搬到小昱这里住的事情,虽然我之前也跟你提过几次,但都被你找各种理由推掉了。”方瑾说着,递了个怪罪的眼神给她。 可一双眼睛配在笑脸上,完全表达不出来这个效果。 “可不是我自作主张,要你搬来这件事,还是钟昱这小子的提议呢。” 方瑾说着,声音拔高了几度,头朝餐桌的位置探了探。 “是啊,一日三餐免费供应,这个室友我赚大了。”钟昱也跟着起哄。 “我那里离你单位距离太远,你不来也说得过去,可小昱这里这么大,两间房都白白空着。这里离你单位通勤时间也还行,虽然远比不得本就在照水新区的你朋友那里。” 方瑾条分缕析陈明利害,苦口婆心地试图劝说虞朝希。 “而且夏城的情况你我也都知道,出了名的高消费低收入,租房的话既不安全又不划算,之前你搬家可不就是因为单元楼里有人跳楼?” “说到这儿我又忍不住想要怪你了,你这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小昱跟我说的时候我都要吓死了。” 虞朝希默默听着,眼睛开始泛酸,还要强忍着在面对方瑾时总会涌起的正如此刻的感动,以免眼皮底下蒸发出水汽。 “钟日立嘴巴可真大。”虞朝希红着眼睛微笑吐槽钟昱。 “喂,我说遇潮汐,我人还在这儿坐着呢。”钟昱好心提醒她。 “嗯,我都是当面说人坏话的。”虞朝希可不领情。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默契地岔开了这个话题。 第5章 黄线 关于虞朝希单元楼里有人跳楼所以她搬家的事,这句话严格说起来还差了状语。 正确的表述应该是:虞朝希单元楼里有人跳楼所以她连夜搬了家。 事发突然不好冒昧打扰钟昱,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了姚婧那里。 并非是和钟昱的交情不够深,只是考虑到男女终究还是有别,对钟昱影响总归是不好的。 方阿姨潜心工作可能没想很多,钟昱一直单身就更不必说,可她身为女生自然懂得。 将心比心地想,如果她的男朋友在此之前和另一个女生亲密如斯,那个女生还跟他是青梅竹马,她会大度接受还是如鲠在喉? 即便对方不甚在意,她的道德感也过不去。 所以绝对不会搬来钟昱这里住,是虞朝希给自己悄然设立的黄线,一条绝不能逾矩的界限。 尤其是在有过一次红灯警戒之后。 比起带有一定心理负担借住在姚婧那座豪华城堡里,被压在男女有别这座五指山下显然更让虞朝希裹足不前。 “况且你不是想要买房?”方瑾转头看向虞朝希,后者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况且你不是想要买房?”两道声音突然之间凝聚在了一起,方瑾看过来的脸也逐渐和另一张脸的轮廓重合,虞朝希像是被瞬移到另一个场合。 落地窗外的这座城市五光十色,豪华明亮的一楼大厅灯光璀璨,一个同样说出这句话的人正轻轻握着她的手,目带关切。 此人正是虞朝希目前借住的房子的主人——姚婧。 而说服虞朝希安心住下来的,不仅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这么简单。只是姚婧细心周到,她考虑到了所有虞朝希可能会反对的点,一一切入迎刃而解。 “我走了之后,这房子就会空下来,还要定期找人打扫。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欢家里有陌生人。” 再次想起姚婧当时说服她的理由,虞朝希这才体会到她当时到底花费了多少心思,才会在不触碰到她黄线的基础上,还变相地不着痕迹地保留了她的自尊。 “又是钟日立这个大嘴巴说的?”虞朝希眼睛已然开始泛红。她多幸运,遇到这么好的人。 方瑾不置可否地笑着,“女孩子有要买房的想法,挺好的。不论是单身还是将来结婚,有一套房子傍身自然底气十足。” “虽说我们这边不像南方,婚前男女双方各自有房产是很常见的事。北方男性历来容易大男子主义些,不介意女方全然回归家庭,甚至连大多数女性自身也是如此,结婚之后重心便会有所转移。” “但我看得出来,阳阳、你和我一样,都是必须要有事业的人。” “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虞朝希点头附和,咧嘴一笑。 虞朝希也算有事业心,但又和方瑾那种完全是出于热忱的想法不同。她渴望拥有经济实力,想要买房是初步构想。 她两手空空,唯有手里握着点什么,才觉得存在是真实的。 就买房能力这点而言,虞朝希远不同于钟昱。这一点她无比清楚。 其实人人生来大都相差无几,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空无一物。只是经过添加原生家庭、成长环境、教育背景这些后天因素,像是采用一层一层的萃取剂,将人们分离过滤成不同特点的物质。而这些外界因素,原生家庭排第一位。 她和钟昱两个人,虽然同是小镇出身,可原生家庭却大相径庭。虞父虞母都是农民,学历不高家底薄弱。 而钟昱一方,钟父钟志国有胆有识,青年时便毅然决定下海经商。虽然多年未归但月月都有汇款回来,因此经济上不用发愁,收入亦越来越可观。 钟母方瑾则是位人民教师,独立自强眼界开阔,孤身一人养育钟昱拉扯生活,照样经管得井井有条。 命运的河流注定分叉。 虞朝希和钟昱在按部就班上了同一所小学和初中。 到了高中阶段,虞朝希水到渠成地去了县上的高中;而钟昱因为母亲方瑾彼时正好调任到夏城A大附中,于是顺水推舟地去了A大附中高中部。 当然,跨区域借读费对于钟家来说都是其次了,主要还是钟昱足够争气,自招试卷上的分数相当漂亮,中考成绩也毫不逊色。不然以A大附中的招生惯例,这道门槛向来高得绊人。 被这门槛绊倒的人,其中就有虞朝希。 与钟昱相同的是,她的试卷上分数也很好看,甚至比钟昱的还要再好看一些;与钟昱不同的是,她根本没办法直面那笔雄厚的借读费。 于是人生的第一道提取液开始过滤,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可是一开始就没能打败的东西,之后再对上还是会被它打败千千万万次。 那剂提取液经过时间的发酵,提取效果愈来愈佳,把不同种物质分离得越发明显。正如数年前她上不了A大附中一样,多年后她买房的心愿恐怕也很难实现。 倒也不会怨天尤人,很多事情是无法选择的,何不坦然接受勇敢面对。 这是虞朝希的人生信条。 同辈压力这个东西,松懈的时候可以用来激励自己,平日里还是选择性地忽视吧。 “所以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啊。”方瑾虽短暂岔开了话题,但最终还是绕了回来。“但是不用有心理负担,想清楚了就好。” 虞朝希点头说好。 钟昱拿着择完的韭菜进了厨房,往方瑾身边一放,“不辱使命。” 方瑾看了眼案板上被去得整齐划一的韭菜,明夸暗讽道:“这韭菜择得倒有模有样的。” 钟昱哑口无言,他一开始就不该多嘴。 饭菜一一端上来,整张餐桌摆得满满当当,方瑾炒了好几道菜,为了给煎饼配馅儿。还煲了排骨汤,熬了营养粥。 虞朝希帮忙洗完菜之后,就被赶出去和钟昱聊天去了,所以当她看到桌上的饕餮盛宴后,眼睛瞪出双眼皮,“这这这,我们吃得完吗?” “吃得完吃得完,你们两个年轻小伙儿,怎么就吃不完了,今天就敞开了肚皮吃。”方瑾热情十足,似乎想把之前没能做的了的饭一次性补齐了。 “妈,这我们哪怕割了脖子往里面灌,恐怕也塞不完吧。”钟昱一脸惊恐,好好的一个帅小伙子,甚至惊出了抬头纹来。 “瞎说什么胡话呢!”方瑾正好放完小碗料汁儿,伸手拍了下钟昱的头。 “活人还能被撑死。吃不完别硬撑,晚上给你留着当宵夜。” “妈妈妈……头皮屑进去了。”钟昱双手抱头。 “臭小子,你这满头秀发哪里来的头皮屑。亏我还担心你当了码农之后头秃,特意寻了几个生发养发的方子来。” “基因好基因好,嘿嘿。”钟昱对着落座的方瑾笑得一脸谄媚。 说到基因,“钟叔叔最近还好吗?”虞朝希询问道。 “好着呢,就是忙,他这人跟我一样,一心扑在事业上。最近几年倒是回来得多了,但他凡事习惯亲力亲为,免不了要来回奔波。”说到丈夫,方瑾脸上多了一种柔情。 “这样实在太辛苦了,可得好好注意身体才是。”虞朝希听得不忍。 “不说这些了,来,我们吃饭。”方瑾摆摆手,招呼二人吃饭。 这顿饭果真如方瑾说的可以吃完,许久未见的三个人围坐在一起,闲谈间隙一大桌子饭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饭后钟昱很自觉地收拾残局。方瑾嘴里喊着“饭后不宜坐着,容易胃下垂”,拉起瘫坐的虞朝希在客厅溜达。 等到钟昱收拾完,三个人一同下楼去外面转转,散散步消消食逛逛街。 方瑾此次只有三天假期,但这于她而言都算小长假了。晚饭过后便开车回了学校,临走之前还不忘私下叮嘱钟昱,过几天虞朝希回家有空送一下她。 — 晚上钟昱送虞朝希回照水新区,红灯间隙里忍不住看向她,“散步那会儿我去接电话,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 昏黄的路灯透过玻璃窗,打在虞朝希干净的脸上,像加了柔光特效,皮肤发光发亮。 定定地看了会儿钟昱,虞朝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 这一个对视回合里,绿灯已经跳转回来。钟昱视线重回正前方,不打算再追问她。 他从来都不会,强迫虞朝希。 “钟昱。”汽车驶出一段距离后,虞朝希开了口。 “嗯。”钟昱低声应着。 他知道此时此刻的虞朝希,才是最近几年她的样子。 习惯独处,时常一个人静坐,虽没有满腹心事一副愁容,可看上去就与周围有着一层隔阂。 白日里活泼好动的虞朝希,当然也是虞朝希,只是是以前他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属于十八岁之前的虞朝希。 他经历过两个全然不同的虞朝希,自然对她有着无限的包容和耐心。 “还记得我之前向你‘表白’吗?可傻。”虞朝希突然没边没际地冒出这么一句。 话刚一出口,又忙不迭地给自己这一行为追加了一句评价语。 第6章 国王 不同于虞朝希的反应,钟昱想到这件事,涌起的滋味只有心酸,“不傻。” 虞朝希却自说自话,摇头轻笑。看上去好像是完全不在意那些事了,语气轻松道:“还好被你拒绝了。” “哪有,我明明答应了的。”钟昱今天可没喝酒,还不至于糊涂到连这个都记不清。他佯装皱眉,紧接着轻笑道。 可别想诬陷他。 “嗯,你是答应了的。”虞朝希喃喃自语。 那种境况下钟昱的答应,无疑是给虞朝希敲了一记警钟,令她陡然清醒,拽回了头脑里残存的一丝理智。 那是怎么样一种境况呢? 车里久久都未曾再有声音响起,两个人陷入到一种共同沉默里。 虞朝希的大学生活,过得并不想象中如意。相反宿舍拉帮结派一地鸡毛,让她迎头撞上了人生的第二大变故。 尽管虞朝希在开学报道第一天就重逢了钟昱,这一幸事曾经一度令她以为会是四年大学生活的良好开端。 开学报道日各个院系支棱起小帐篷,横幅拉起来口号标起来,虞朝希便是在注册报道的时候,在一堆人里不期然与钟昱四目相对,进而他乡遇故知地激动狂喜,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还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以为就此各安天命的人,偶尔想起他虞朝希会有淡淡失落,那是除了父母陪她最久的人啊,尤其是在濒临崩溃的日子里。 高中三年虞朝希住校,高一高二周周回家,高三这个频率缩减到一月一回。整整三年,她都在等他像过去的每一个日子一样,大老远地就开始喊她的名字,而再过一小会儿,便能看到他像往常一样晃晃悠悠来到她家。 但是三年了,虞朝希一次都没有等到过,彼时她家里连电话都没有,更别提拥有一部私人手机。 她从前竟一直不知,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会如此薄弱。一阵风吹过,就轻易散了。 后来最先亲近虞朝希的室友跟她说,“我当时就在周围的人群里,看到你们突然狂喜然后抱在一起,我眼前都是粉红色的泡泡,脑补了一出青春偶像剧。多般配的两个人啊!男帅女靓的,像拍电视剧一样。” 虞朝希一时尴尬:“当时光顾着高兴,都忘记是在公共场合了。” 再后来也是这个舍友,因为喜欢的男生跟虞朝希告了白,跟她冷战最后不欢而散。虞朝希自此上了大学后,话都少了很多。 那是虞朝希最艰难的一段日子,比之前家里发生重大变故还要艰难一些。 寝室十几平米的地方,本就伫立着一群性格不合心思各异的人,各个不肯相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个人还闹不和,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在一起,实在太容易影响情绪。 那段时间虞朝希一想到回寝室就害怕,于是天天泡图书馆泡到闭馆时间,争取只用在寝室洗漱睡觉,两眼一闭不看不想。 可不看的确是不看,不想的话,又怎么可能呢?平日里上课总坐一起的两个人,一旦拆解组合别人看了奇怪不说,自己心里总会有异样的感觉。 虞朝希本就重感情,一段关系里她总是付出多的那一个,所以一旦友情宣告破裂,于别人而言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可对她来说便是摧枯拉朽。 一开始二人还维持着现状,上课一起坐只是不交流,虞朝希偶尔抬头听讲偶尔低头发呆,对方会和前后桌的同班同学谈笑风生。 再后来可能是双方都有所觉察,便不再费力维持这种表面和平,貌合神离开始分崩离析。 虞朝希觉得自己压抑得快要死掉了,尽管现在再回过头来看这些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可她当时就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精神状态变得特别差,还很容易受到惊吓。每当寝室有各种声响,尤其是人声的时候,她都会不自觉地浑身颤栗。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将近一年,到了大三上半学期,身边的同学们都在努力奔赴自己的前程,保研的考研的申请国外大学的都有,还因着他们这个专业的特殊性,一小部分人在准备年底的国网考试。 虞朝希因为对所学专业感觉平平,因此无意于继续深造,放弃了院里的保研名额。 为了不虚度时光,也为了能有事可做转移注意力,走出当下的困局,她转身加入了国网考试大军的队伍。 于是早出晚归有了名正言顺的由头,有时候学不进去了就跑去操场看钟昱打篮球,完了之后二人再去操场走走。 男生上了大学通常都会如鱼得水,尤其热爱运动天生善于交际的男孩子。虞朝希虽从不说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可阳光开朗的男孩子向来会暖气氛照顾人,从不缺乏识别他人情绪的能力。 钟昱更是其中翘楚。 看破不说破同样也是钟昱的特长,喊她吃饭教她打篮球,拉她跑步和她一起泡图书馆,这份无声陪伴一给就是一年。 两个人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里其实都是钟昱在讲话,讲他的沙雕舍友,讲他打游戏的趣事,讲很多很多轻松愉快的话题,只是从来不提为什么她总是孤身一人。 直到有一天晚上跑完步开始走圈时虞朝希突然来了句:“钟昱,我们在一起吧。” 说话时看都没看他,只是盯着脚下的地面。 然而钟昱就是知道,如果此时此刻对上她的眼睛,定会发现里面正有潮水漫上来。 这一年时间以来,钟昱目睹虞朝希从之前三五成群说说笑笑根本没时间找他到后来落得形单影只;看她从话多又毒舌爱笑还笑得超级大声到现在走几里路一句话都不说;看她从十几岁活泼好动的虞朝希变成二十岁沉默寡言的虞朝希,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无声地裂成一片一片。 于是他攥紧了拳头又松开,轻轻将虞朝希搂到了怀里,拍了拍她单薄的背,喉结上下滚动说了句“好。” 钟昱在不假思索地说了句好之后,虞朝希反倒变得不知所措,瞬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晚钟昱像往常一样送她到公寓楼下,分开之前还轻轻地抱了抱她,随即又像往常一样跟她说晚安。 “不过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啊?”虞朝希好奇地问道。 在“表白”过后钟昱答应了之后,虞朝希像是瞬间被什么击中一般,身体里的理智全部归位。 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会提出这样一个无理的要求? 而钟昱居然答应了。 她是走到了死胡同开始撞南墙,可钟昱怎么着都不该陪她一起犯傻。她怎么会,让双方陷入这样一个困境里来? 所以虞朝希在钟昱答应了之后没几秒,扯出了一个许久都不曾露出的微笑,找补了一句“我开玩笑的”。 “我那天跟你说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虞朝希现在明显已经不会介怀这些事情了,所以才会在此刻谈及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里只有平静。 “但是现在,我突然想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你会答应?”一闪而过的街灯时不时照在她脸上,有一种超脱的淡然。 虞朝希突然就很想知道,为什么? 当时她沉浸在消极的麻木里无法自拔所以无暇顾及这些,如今毫无芥蒂了才有勇气重新回顾,当初钟昱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态答应她的。 她当时是脑子一热,可钟昱应该是清醒的。 他一直都是清醒的。 他们两个人认识也十多年了,不至于连友情爱情都分不清。况且退一万步讲,即便是产生了爱情,以双方各自的心性,也决不会在那个时候趁虚而入。 而钟昱的回答让她落泪。 钟昱沉默了一小会儿。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可他还是下意识地,组织了下语言。 他为什么会答应虞朝希? 他知道虞朝希快要支撑不住了,所以才向他抛出了求救信号。虞朝希看向他的时候,眼睛像个无底洞,里面装满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她想要关心想要陪伴,想要有所支撑有所依靠,她想要的这些东西,好像都需要有一个更合适更具体的名分。 而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她是从小就发光发热闪亮耀眼的天使啊,他说过他会永远跟她一国的。 “我说过了,我会永远和你一国的。”轻飘飘的,钟昱说了这么一句。 看着虞朝希红了的眼圈,还有一句,钟昱没有说出来。 更何况如今,天使折了翼。 “谢谢你啊,我的国王。” 虞朝希语气轻松,转头看向目视前方专注开车的钟昱。 越攒越大的泪珠却忍不住夺眶而出,吧嗒掉落在衣服上消失不见。 回忆往事的时候勾起她另一桩记忆,当年因为她放弃了保研名额,得知此事之后院里向来受人尊崇的路昭教授还特意发信息询问她缘由。 路昭教授不仅全校闻名,在整个学术圈里都是出了名的,全国大半高校所采用的专业教材,就是路昭教授编撰的。 每年一到考研时间,路昭教授的教学视频全网求索,弹幕里人人都在刷想考这位神仙老师的研。 而在线下虞朝希这位嫡系弟子,却轻而易举地放弃了这个机会。 第7章 电影 她为此深感愧疚,当即去找老师面谈,坦言自己当初选专业什么也不懂,高中选了理科,大学就顺势选了工科。 侥幸有点小聪明,所以学得也过得去,但实在无心科研。此次放弃一是怕亵渎学术,再者便是把机会让给更需要的人。 这位向来被誉为神仙教授的良师含笑看着她,言辞一贯温和,“小虞同学哪里是小聪明呢,明明是大智慧。如果仅仅只是学得过去,保研名额也不会落到你头上。只是这么聪明的人都无心科研我难免惋惜。” 一番话说得虞朝希更愧疚了,只见教授正色道:“罢了,应试教育培养不出真正醉心科研的人,我早知这个道理。只是小虞……” 顿了顿,清瘦的教授温声继续说道:“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应试教育下的产物,每次实验你都是第一个做出来的,你很聪明,只是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你无意于此。我也知道以你的心性,做什么都能做好,无论是科研还是直接参加工作。” “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假如有朝一日,你找到了你的心之所向,如果还是我们这个研究方向,随时欢迎你联系我。当然,我也知道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届时我也可以帮你做推荐。” 虞朝希忘记她是怎么说的了,也忘记她是怎么走出的老师办公室。她现在能回想起来的,全都是路昭教授对她的一番肯定,以及和蔼到她听了想哭的语气。 她或许说了谢谢,又或者还说了对不起。 她想起了在钟昱答应她的表白的那一刻,瞬间拉回她所有理智的,正是路昭教授的这番话。 她这一生都怕负人,却好像总是在辜负别人。 - 许是因为前一天的经历过于美好,虞朝希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睡前手机设了飞行模式,一直睡到了自然醒。 自从大学之后,她就再没有过这么好的睡眠质量了。 托钟昱的福。 醒来之后的时间点,完全可以把早午餐并在一起了。虞朝希做了两道菜,搭配新鲜出炉的白米饭,解决掉了这顿并餐。 一切收拾完毕后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是明天回。之后便盘腿坐在沙发上,开始翻译VK传来的文档。 虞朝希兴趣广泛,其中一项重要爱好便是看电影。她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博主,平时会发一些电影相关。 一次机缘巧合下,虞朝希在网络上结识了VK,跟随他一起踏进了翻译字幕这个圈子,这一脚迈出去就再也收不来了。 VK一手组建了他们如今所在的“字娱自乐”字幕团队,然后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将字娱自乐做到了圈内顶流。字幕组自建立以来一直由VK担任组长一职,虞朝希是最早一批加入的,算是组里元老级的人物了。 字幕组的工作性质特殊,完全没有利益收入,一切全凭爱好维系。也是因为一直坚持着这个爱好,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除了钟昱的实体关照,扶持虞朝希一路走下去的,便是这份热爱给予她的隐形支撑。 屏幕上VK的头像亮了亮,虞朝希点开他的对话框。 “小鱼儿,我隐约记得你是夏城人,对不对?” 虞朝希的昵称叫作一只虞,逐渐熟悉起来之后,VK便开始叫她小鱼儿。 两个人认识也快四年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其实也不短了。岁月仿佛一辆正在行驶的列车,中途有人上来又有人下去。虞朝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群里大半的成员开始“小鱼姐姐”地叫她。 直到小鱼儿这个称呼只有一个人才会喊的时候她才注意到,今年已经是他们一起走过的四个年头了。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已然渗透成为对方生活中的点滴,尽管素未谋面。 这与虞朝希一开始就界定好的网络社交原则,某种程度上是存在着一定冲突的。秉承着虚拟网络世界的冲浪原则,来往的界限交心的程度,她都有意把握尺寸。 VK明显是比她更注重交往界限的人,又或者是知分寸守礼节,总之认识四年来,两人从未过多地交换过三次元信息。 仅仅止步于她透露过所在城市,VK表明自己是时差党。 可是如果对方是VK...... 虞朝希想了想,因人而异,这个底线似乎可以适当地降低一些。 “严格来说不算夏城本市人,下辖区的,不过在这里生活很多年了。”虞朝希敲完这句话上去,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等待对方回应。 通过这些年来和VK的接触,她大概能画出一副关于VK的侧写:话不多的男人,能力却很强,为人沉着冷静,处事周全妥帖。估摸不出具体年龄,但最多不会超过30岁,身上透露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强大。 虞朝希对这种类型的人向来都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真好,我喜欢的人也在夏城。”VK发来了这么一句。 “啊,好巧!”惊讶之余又有点喜悦,虞朝希回道。为的是对方给出了一种关系可以更进一步的社交信号。 小小的对话框里顿时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动。此时此刻他们不谋而合地向对方敞开了心扉,将一向具备的边界感打了个折上折。 “如果以后你有机会来夏城,随时欢迎来找我。” 甚感欣慰VK交付她信任之余,虞朝希也给予了他信任,附带自己的联系方式:“1** **** ****”。 那边并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等了三五分钟之久,对话窗口里弹出一句:“好。” 紧接着“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眼反复出现又消失,如此徘徊。 - 翻译完手里的文件后,虞朝希顺手将其保存在了特定文件夹里,像往常一样命名后面加了日期作为后缀。 时间不知不觉已临近暮色,和VK对话框还未关闭,谈话框里不知何时多了条消息。 虞朝希眨了眨使用过度的眼睛,盯着屏幕上赫然显示的那句“到时候和他一起”。 对于他喜欢的人是同性这件事,虞朝希不是没有丝毫察觉。一个人自身状况如何,只要这个人投身到社交里多少都会有所体现,小到行为性情,大到品格甚至三观,了解程度随关系深浅成正比例。 或许是她洞察力敏锐,又或者是VK不曾对她刻意隐瞒。如今看来后者明显占了上风。 无论如何,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合上笔记本伸了伸懒腰,虞朝希将电脑放到一旁,突然就很想要看电影。 拿起手机刷了刷最近上映的影片,国庆片第一天就看过了,除此之外没有特别喜欢的,但此刻又非常想看。 来来回回刷了三遍,虞朝希最终选定了一部片子,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国内电影。她曾经看过一部国外相同题材的,她喜欢的演员汤姆?汉克斯主演的,电影不错她有二刷。 购票的时候座位显示只有两个人,最佳观影区域中间位置的连排坐,虞朝希选了他们前面一排左边的那个。 不会因为是一个人来的就恨不得缩在角落里,觉得自己很可怜所以想要藏起来。看电影分明是很享受的一件事情。 一个人去看电影是几级孤独来着?网上之前有阵子关于孤独的等级这个梗特别火。虞朝希倒不觉得有什么,她习惯了。可能是由于本身性格就比较独,也可能是有过那么一段独来独往的日子。 总之大多数人只要听到一个人去看电影,下意识的反应都是摇头拒绝;而在听到虞朝希有过这种经历时,看她的眼神都成功地变了变。 虞朝希不甚在意。 她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活在别人的目光下是件很累的事情。 影院依旧在脚程十分钟的商场里,第四层。 电影还有二十多分钟开场,虞朝希一到就去自动取票机上扫码取了票,之后便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等候进场。也不玩手机,就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 她发现外场等候的人几乎都是相伴而来的,要么是情侣或者夫妻,要么是同学或者朋友,眼神巡逻了一圈下来,好像还真就她是一个人来的。 除了……一道径直走向取票机处的身影。 一个身穿黑衣黑裤的男生,单看后脑勺都觉得很帅那种。虞朝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只见那件一般人很难驾驭的运动串标外套,被男生修长的身躯穿出了很不一样的味道来,搭配他腿上的黑色工装裤,效果更是非凡。 更重要的一点是,虞朝希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子。膝盖两侧标志性的大贴布口袋,九分裤腿底下束着管口,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踝。 虽然是很经典的裤型,但至少到目前为止虞朝希没有跟人撞过裤子。 但就在前几秒,一不小心,同款了。 还是和一个男生。 头顶突然响起通知检票进场的声音,坐在离入口最近位置的虞朝希,于是起身向检票口走去,道谢之后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进了所在影厅。 按照票上的座位号找到了对应位置,虞朝希压下座椅落了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VK的性.取向,虽然只是一条副得不能再副的副线,但还是想说一句,如果介意可以就此打住噢。 因为觉得人是有很多种形态的,就像有人不婚有人丁克一样,都是基于自己的选择,既没有违反法律道德,也没有伤天害理。 当然,并不是在鼓吹这种行为。 只是觉得大多数人都走的路当然是最通畅的,至于为什么偏偏要和常人不一样,想必当下是有被什么羁绊住的。 我们体会不到他人的困境,同理心暂且不说,至少应该给予尊重。 第8章 命定 虞朝希挺直腰背收起腿,调整了坐姿,伸手把胸前衣领向上提了提。 紧挨着的右边座位,这时候也有人驻足落了座。 不习惯与陌生人对视,尤其这么样一个距离,余光范围内虞朝希注意到旁边的人也在调整坐姿。 与此同时似乎还感受到了有那么一道视线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又很快扫过去。 被这束的目光短暂注视过的虞朝希并没有觉得不舒服,只不过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想要回望过去,最好还得是不经意的那种。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然而头顶射灯关闭得太及时,匆忙之中只来得及瞥到漆黑中一道模糊的轮廓。 于是不作他想,专心观看电影。 影片里太多出彩的脸蛋反而削弱了一部分剧情,只有袁泉那张气质出众的脸让她渐入佳境。看到她为了说话声音不露出颤音引起群众恐慌从而大口大口换气时,虞朝希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将掉不掉的。 鼻子开始变堵,虞朝希于是吸了吸。却见身前突然多出了一只手,细长的指间握着一包手帕纸。 虞朝希立马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误解了她刚刚吸鼻子的动静。其实她很多个时候都会这样,早上刚起来的时候、或者吃带汤的、带辣的饭的时候。 就……很像哭了。 虽然这一次,的确是哭的前兆。 “谢谢。”小声道了句谢之后,虞朝希低头接过手帕纸,抽出一张后又以同样的姿势递还到了同样的位置。 两人之间的空气中带着点淡淡香味。 两个人一前一后,略去时差不说,单看动作的话,以扶手为界,一左一右,互为镜像。 小小的手帕纸被对方接过,期间没有触碰到她的手。 虞朝希收回右手之际,屏幕上碰巧是一帧强光的画面,于是在这光亮的一瞬间看到了对方的裤腿,工装裤特有的大口袋正朝她微微张着口。 等到右手回到自己的腿上,被把手隔开的虞朝希右腿上的口袋,此刻也咧着嘴对她笑。 一右一左,呈轴对称。 生活中能有多少个时刻,你发现世事实在是巧合? 而在这漫长的、一望无际的人生路上,你碰巧有亲身经历过那么几个命定般的巧合时刻。 有时候会意识到,有时候被忽略掉。 有时候偶然,即就是必然。 演职员表升起的时候虞朝希起身右转往出走,眼尾突然扫到了串标运动外套,她像突然触电一般目光紧急弹回。 碎步向前慢慢挪动着,脑海里却念头四起。 运动串标外套,再配一条黑色工装裤,是她今晚已然开始眼熟的穿着搭配。 怕与陌生人对视的条件反射促使虞朝希逃离,可视觉效果还在她的眼前持续回放,虞朝希有一点点心不在焉。 于是刚出影厅便加快了步伐,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在越来越快的步伐中,虞朝希忽然发觉自己最近情绪有些动荡,有一种失控了的感觉。 很不正常,也很恐慌。 必须尽快调整状态,她心想。 失去秩序感是很可怕一件事,人会因此而失衡。 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 - 虞朝希刚走出厅门,斜挎包里的手机开始频频振动。她打开磁扣拿出手机,上面钟昱的名字在跳动,虞朝希见状嘴角不自觉上扬。 “哈喽,我的国王陛下,请问您有何贵干?”接通电话之后,虞朝希戏谑道。 她的动荡她的不安在这一刻,被这个名字全盘镇压。 那边传来一声低笑,钟昱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播了过来,连带里面的愉悦成分也毫不失真地一并传了过来。 “请问我的天使,您打算明天几点回家?在下好去送您。” 那天晚上送虞朝希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钟昱问她她也只说了今天回,没说具体几点。所以钟昱打电话过来问她时间,好做准备。 主要也是怕她自己跑了。 “明天大概十点多吧,你一定要送我回去吗?”虞朝希想了想具体安排,拟定了时间,还想要垂死挣扎一下。 钟昱那头正想说话来着,就被虞朝希截了胡。“好的我知道了明天十点多等你不见不散。” 那头低笑一声,为她这一气呵成的句子。 “十点多少,具体一点,怕迟到一秒你人没了。” “钟昱你会不会说话,你听听这还是人说的话吗?我合理怀疑你在内涵我。” 虞朝希果真被这一句激到炸毛了,不过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语气。 “十点半吧,你可以吗?” 她不是听不懂好坏的人,只是有时候嘴上不饶人,尤其是对亲近的人。 钟昱总是习惯性地逗她,从前她牙尖嘴利,反应又极快,跟她斗嘴他就从来没赢过。 不是出于风度让着女孩子,是真的斗不过斗不过。 如今他能赢过她了,却是因为虞朝希变得沉寂好多,因此多少显得有些胜之不武。 不过还好,她喜欢开玩笑的习惯依旧保持良好。 “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钟昱心满意足。 “到时见。” 潜意识里还是不放心,又追加了句:“不许跑。” 虞朝希忍不住哈哈笑了,随即正色起来,“不跑不跑,明天见。” - 景盛从放映厅里出来一路上都跟着前面那个打电话的人,看她清瘦的背影和温柔接电话的声音一同消失在走廊尽头,随即口袋里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拿出来按下接听键,任之初欢快的语调瞬间蹦了出来:“啦啦啦~” 听她心情这般好,景盛当下心领神会,“这是……新手机?” 昨天晚上两个人聊天,任之初说起她今天要去买新手机。这会儿打来电话,其中意味就很明显。 “是的呢!你可是我这新手机上任后第一个拨出去的人哦!”任之初嘻嘻一笑,讨巧卖乖。 “虽然不胜荣幸,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你爸妈呢?”景盛忍不住拆穿她。 “不算不算,他们不算哈。”任之初打马虎眼,企图蒙混过关。 可景盛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尤其他还掌握了她的小秘密。 “说不定过阵子,这不算的人……还得再加一个。”逗任之初比较好玩,景盛乐在其中。 “谁啊你在说谁啊,不知道不认识。”任之初继续打哈哈。 看来她今天是打算将这糊涂一装到底了,景盛轻笑。他几乎都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任之初,正在摇头晃脑地装无辜。 “还能是谁啊,女大不中留啊。”景盛继续逗她,话刚落地就听到那边一阵孩子气的嗔怒。 似乎是怕景盛开口说出那个人,任之初急得嗷嗷叫,声音里明显带了点娇嗔。 “嗷嗷景盛你太讨厌了我不跟你说了挂了。”说完在景盛的低笑声中火速挂断了电话,像后面有人追着不放似的。 前一天晚上任之初除了说到她今天要去买手机,还像往常一样说了很多她的宝贝师兄。自从任之初开始向景盛提到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之后,他们的聊天内容就总会歪楼到此人身上。 任之初小景盛五岁,今年读大二,上的是景盛的本科学校C大,她口中的宝贝师兄,景盛只知道和自己同届,九院计算机学院的,是个传奇人物。 景盛无意探知更多,即便学校就那么大,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可任之初没说,他也就不问。 C大直属工信部,是唯一一所同时发展三航的国防类高校,理工科院校外加军工特性,注定了该校学生身上的最大特质便是务实。 景盛一个前在航空学院读本科、现于研究所读研的航三代,将这一点落实得很是彻底。 任之初和景盛一样,皆是航天子弟,因为生长环境的熏陶,两个人的志向是一早就定好了的。 故而当初任之初选专业时死活要报九院,她的父母任毅和张文慧怎么都不能理解这一任性举动。 况且任之初自己也说了对航空航天感兴趣,怎么就突然非要学计算机呢? 小女孩的心思猜不懂,任毅和张文慧无奈摇头。 别人不了解内情,可作为她“师兄师姐”的任父任母心里无比清楚,C大的三航是王牌专业,尽管学校低调从不宣传这一点。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还清楚的一点是:在C大只要是工科专业,条条道路通航天。 明白有路可退,哪怕过程曲折一点,任之初的父母也就听之任之了。 自从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景盛再去联想到这一层面,很难不意识到她的宝贝师兄可能发挥了不少作用。 任之初喜欢那个人,已经很久了吗? 只不过那时候,她才多大? 不敢细想。 可这些事情瞬间草灰蛇线地铺陈在他脑海里,筋骨脉络无比清晰。 景盛继而又想到推动这件事情的关键人物可能还是自己后,前行的脚步顿了下来。 他和夏城这座城市颇有渊源,和C大也是。 景盛的姥姥何以筠在夏城读的军医大,毕业后也一直在其附属医院从事医学研究;姥爷盛辉当年留学归来,听从国家派遣来到夏城任教,投身我国航空事业。 二人因缘际会下结了婚,此后数十年里携手扎根于此直到退休。如今耄耋之年的二老远在美国,依旧发光发热致力于科研,整日奔波于美国著名高校与世界级实验室之间。 母亲盛世生长在夏城,在C大读的本科,去盛京H大读的硕士,期间认识了景盛的父亲景泰,二人相识相知于是有了景盛。 景盛出生在盛京,成长在夏城。 第9章 反哺 景盛是三岁时跟随母亲工作调动来到夏城的,父亲景泰一直都在盛京。盛京除了有他的父亲,还有他的爷爷奶奶、姑姑姑父。 景盛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C大的附属学校上的,C大的中学部就在C大对面。 而后来几乎是一路沿着他的成长轨迹长大的任之初,大概就是因为上中学时常来对面找他,所以才有机会对那个男生起了心思。 尽管景盛不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可事情的真相大概率就是这样。 什么时候开始,小女孩有了自己的心事呢?还苦心埋藏了好久的样子,景盛后知后觉。 景盛向来无意于感情之事,品行俱佳的他历来好人缘,其中不乏异性青睐,可他始终不曾起过男女方面的心思。 唯独一次冒出来罕见苗头,心火还未燎原便被悄然掐灭了。 所以景盛才会在读研时放弃氛围轻松的校园,毅然选择了枯燥繁冗的研究所。 或许是基因遗传,他们家的人事业心都挺强的。若是放在别的家庭,父母常年两地分居,感情大概早已破裂。可景盛的父母尽管平日里不怎么秀恩爱,感情甚笃是十分肯定的。 景盛双手插兜,指尖突然摸到了某种东西,他拿出来一看,是方才在电影院里递给旁边女生的手帕纸。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念几不可闻地一动。 — 虞朝希家位于距离夏城20多公里处的城乡结合部,是它底下一个市辖区,开车一个小时左右。 车快开到交界处时,虞朝希开口:“交界停一下,我去下银行。” 钟昱闻言刹了车,将车停靠在路边。 虞朝希速去速回,跑去ATM机上取了三千块钱现金,返回到车里系好安全带。 钟昱重新启动车子,平稳地上了路。“去取钱了?” 车内后视镜上反射出钟昱一双好看的眼睛,正专注地朝着前方看,目不斜视。 “嗯。”虞朝希看着被黑色方向盘衬托的钟昱那双白皙好看的手,点头应着。 “取点现金,我爸妈用起来也方便。” 自打上班以来,虞朝希每次回家都会给家里拿点现金。起初是打钱,打到父亲虞常的银行卡上,操作方便又安全。 大学录取通知书里夹了张银行卡,虞朝希开学前去办理缴纳学费业务时,银行工作人员给这张卡开了张亲子卡,她就把副卡给了父亲。 读书时是父亲虞常给她的卡上打学费生活费,后来虞朝希毕业工作了,就变成她给家里打零用钱。 这一张小小的银行卡,无意中成了父母养大子女,子女又反哺父母的见证。 小乡镇离银行比较远,父母又不怎么出门,村子里至今都是现金在流通。考虑到父母年纪大了,稍微智能点的机器都会生怯,就连手机用得都担惊受怕的。 为了不给二人增添心理负担,虞朝希在打过一次钱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每次直接给家里带现金。 况且即便是她自己去银行取钱,都会觉得这个过程实在不怎么安全。 乡道公路上路况良好,假期第四天早已错开高峰期,钟昱开车一直都不怎么说话,是个很好的驾驶习惯。在一段简短的对话后,车里又恢复了安静。 钟昱有很多话,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又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场合好像不对,时机也不怎么合适。 他知道虞朝希向来独立,凡事考虑周全,可他有时候又宁愿她,不那么独立。 他担心她一直这样下去,很难有人走进她的心里。 虞朝希同样满腹心事。 踏上这条再熟悉不过的道路,虞朝希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又或者是从未离开过。 那是一种扎根在血液里的东西,随着她的生命时刻流动,每经脚下的土地一呼唤,便在她的血管里奔流不息。 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虞朝希对它始终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似是联结,又像是被禁锢。 虞朝希五味杂陈,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还是不能彻底地自由。 车子即将开到村口时,虞朝希再度开了口,“要不就送到这里?” “来都来了,送到吧。”钟昱脚下未停。 “你带着行李箱,不怎么方便。” “我担心村里人会说闲话。”虞朝希思忖了下,难以启齿道。 钟昱闻言踩了刹车,她后面的一句也应声响起。 “对你影响不好。” 钟昱听闻此话一言不发,又重新启动车子,继续目视前方,专注开车。 过了一会儿,不说自己,却只提她:“不担心你吗?” “我无所谓,主要是你。”虞朝希摇头无所谓道,一脸的坚定。 她生于斯长于斯,对这里的一切已经习惯成自然。好的、坏的;已经过去的、正在发生的。 至于未来…… 她的未来应该,怎么都不会在这里了。 “那就没关系。” 钟昱笑道,转头看向虞朝希,眼神比她还要坚定。 “因为我也无所谓。” - 车子直接开到了虞朝希家门口,邻居家门前照例围着一堆妇人,三五成群。 钟昱下车之后走向后备箱,先虞朝希一步去拿她的行李箱。 二人今日不约而同地穿了长款风衣外套,区别只在于虞朝希是卡其色,而钟昱的是米白色。 站在一起效果就有点微妙,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果真还不等虞朝希开始进门叫爸妈,邻居刘大妈就开始扯着嗓子喊:“虞老头,你女儿回来了。”接着是一阵絮语,这个男娃是谁,小伙子长得还挺帅的…… 虞朝希还没进门就朝着里面喊了声爸,不一会儿虞常闻声向大门口走来。 虞朝希家的房屋不像夏城乡下常见的那种中间带露天院子的样式,虞常当初独树一帜地采用了封闭式的设计,把该有的院子留成了后院。 乡镇房屋基本都是长条状的户型,所以一般都是房屋只盖一边,一边留着露天院子。即便是宅基地很宽的,也会两边盖房屋,中间留作院子。 虞朝希家打破了常规盖法,她家的宅基地除了父亲虞常分到的,还有当时爷爷家的。爷爷奶奶去世之后,两份宅基地合并,所以要比一般人的宽出很多。 左右两边都盖有房屋,中间留了厅堂,所以屋内光线不怎么足,虞常中等微胖的身影投在一片阴暗里越来越近。 “阳阳回来了,小昱也来了啊。”虞常走近,和善笑道,眼睛周围堆叠起一层层笑纹。 “虞叔好。”钟昱礼貌问好,虞常走近接过他手里的箱子,拉往虞朝希的房间。 李丽的声音随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阳阳回来了?小昱也来了,快,进屋坐进屋坐,饭菜马上就好。” 饭菜还在锅里,李丽人脱不开身,热情却抵不住,伸长脑袋探向窗户。 钟昱跟在虞朝希身后,和隔着纱窗的李丽遥相呼应着:“好嘞阿姨。” 回应过后又问一句:“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马上就好,你快进屋去,和阳阳去玩你们的吧。” 钟昱听见这话,不由得笑了。时间的表针突然之间好像被拨回到了学生时代,从前每每放学后他和虞朝希一起回到她家,李阿姨总会说这样一句话。 去玩你们的吧。 “虞叔。”大门口传来一阵呼叫声,打断了钟昱的记忆回溯。 “哎。”虞常拉着行李箱走到了虞朝希的房间门口,应声回头去看,虞朝希和钟昱也跟着回过头。 “我来借用一下你们家卷尺。”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来人中等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和身型一样普通的长相,唯有一双眼亮得出奇,像是点睛之笔,显得整个人不那么庸常。 “家里来人了吗?” 钟显进门之前发现门口停着一辆车,再加上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在看到大厅中虞朝希的身影时,不难忽略站在她一旁的高大人影。 尽管光线暗淡,很难看清楚长相。 没有过多的好奇心,钟显也不多问什么,只是很和善地看向虞朝希:“小希回来了啊。” “先稍微等一下啊,叔待会儿拿给你。”虞常朝着慢慢走近的人说道。 “显哥好。”虞朝希问候了一声钟显。 钟显朝她友善地笑了笑。 “小昱?”看清虞朝希一旁站着的人究竟是谁后,钟显很是惊喜。 钟昱几乎也是同一时间认出了他,像从前很多次那样开口叫他,“哥”。 两个人站在一起,打眼看上去虽然发现不了任何相互关联的地方,可只需血脉往上走几代,两人的渊源便可以追溯到同一处。 比现在小很多的童年时期的钟昱,正是基于这种血脉关系的基础上,得到了比他大一些的钟显的关照甚至庇护,一个人一生中动荡又易碎的成长期,才得以安然无恙地度过。 所以钟昱对钟显始终亲近,即便时间冲散了二人,再次遇到之时,还是像瞬间回到小时候,毫无距离感。 “你回来了?”钟显看到钟昱,也是同样的感受。 第10章 无力 这个弟弟从小看着就不一样,跟钟显见过的所有小男孩都不一样。 当别的小男孩调皮捣蛋玩耍弄得一身脏的时候,只有他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看书,干净又很有礼貌。 成年人都会有从众心理,更何况屁大点儿的孩子,看到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免不了生出点别的心思,眼光异样不说,还要付诸于言行。 钟昱理所当然地成了被实践者。 许是钟显心性善良,许是血缘在暗中呼唤,抑或两者皆有,总之钟显凭借自己年长几岁的优势,将钟昱纳入到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嗯,送小希回来。”对话一来二去继续进行着,这才发现时间悄无声息跑了多远。 钟昱突然想到一点:如果不是今天恰好碰到,自己好像都没想着再与钟显有任何联系。 并非刻意为之,只是时光的洪流太容易冲散人群了。 尽管它同时也让好的人变成了更好的人。 钟显几乎也是同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了。 而是不着痕迹地转移了重心,将话题引回到了多年后时态的现在。 “我们加下微信吧,好联系。你现在还是在夏城吗?”钟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握在手心里摇了摇。 “嗯,一直都在。”钟昱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调出个人名片。 “我也是,虽然多半时间都在外面跑。”钟显微笑,“改天可以一起吃饭。” “那必须我请了。”钟昱也笑,感激于钟显对这么些年二人的失联毫无微词,钟昱甚至都没用“请客”这个词。 “那我就不客气了。”钟显大大方方接受他的好意。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钟昱想拍拍他的肩膀,但鉴于二人如今的身高差异,他的手就没能自然而然伸出来。 这种转变就像两个人的身份突然之间做了对调,好像他突然变成了哥哥一样,隐隐有压过钟显一头的感觉。 他怕钟显也会产生这种心理落差,所以整个人从头到尾都在绷着。 钟显倒没表现出任何的不自然,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右臂。 于是钟昱才像是在这场不期而遇的局促会面中被人松了绑,接下来气氛逐渐趋向轻松舒适。当然,明显可以感受到对方也在极力推动和谐氛围。 钟昱突然就很感激,在钟显面前,他好像永远是那个会被保护得好好的人。尽管他如今已经远不需要被人保护。 这种感觉,挺安心的。 无论如何,钟显都是他童年时期的一抹亮色,尽管那段灰暗的霾早已被驱散一空。 — 晚上虞朝希一家三口在吃饭,小米稀饭加两个炒菜以及北方家庭餐桌上必不可少的白馒头,是虞家的晚餐标配。 吃饭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说话,并非是因为注重餐桌礼仪,只是似乎没有那种其乐融融的吃饭氛围。 大家各吃各的饭,一言不发。 和在钟昱家吃饭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李丽右手执筷,左手握拳轻轻捶打着左膝,坐在她旁边的虞朝希注意到她的动作,“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左膝盖有点疼。”李丽瘦瘦小小的,说话声音总是很低。 “很疼吗?多久了?有没有去医院看看?”虞朝希问题三连,蹙起了眉头。 “没什么要紧的,犯不着去医院。”李丽连忙出口拒绝,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她架去医院看病一样。 虞朝希听了之后,那种闷气又有点冒出头来。 那种成年之后时常会时不时涌起的无力感,关于平日里与父母的相处之道。 父母明显年纪比较大了,虽然谈不上年迈,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人民,平日里干的本就是体力活,身体底子早在壮年时就已经被透支得一干二净。 如今像她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去医院都是家常便饭,可上了年纪的父母却很排斥去医院这件事。 虞朝希自然也清楚这是节省了大半辈子的人最为忠实的条件反射,所以身体不舒服时第一反应便是硬扛,想着扛着扛着就能扛过去。 可如今很多疾病的年轻化令虞朝希根本没法儿保持好心态不说,相反地,危机意识与日俱增。 于是生活中她一再给父母灌输每年体检的思想,甚至还给二人办了就诊卡,一家离家较近的三甲医院。 “反正我都给就诊卡里充钱了,你不去钱也在里面了。”内心跟自己做了无数回合的打斗之后,虞朝希默默卸下那股闷火,改用了另一种方法进行温和劝说。 “总之你们要不用,这钱也是浪费了。”又下了一剂猛药,虞朝希挑眉佯装不经意道,继续心无旁骛地夹菜。 “还有你,爸,你也要记得按时吃药。”虞朝希转头看向父亲虞常,叮嘱他道。 “妈,你平时也要记得监督我爸。”叮嘱一个人不够,虞朝希又叮嘱了一个,关于一些事情,她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知道了知道了,快吃饭吃饭。”李丽催促道。 - 虞常患有双向情感障碍,虞朝希初三那年确诊的。 关于这件事虞朝希记得很清楚,那是夏日周末的一个清晨,她正在自己房间睡觉,朦胧间听到虞母李丽经过她房间时说了句:“阳阳,快起来,你爸爸吞安眠药了。” 声音小小的,有气无力的。 当时虞朝希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梦里都揪着心不踏实,还没转醒过来的脑子里囫囵一片,吞药两个字在里面循环播报。 随后便是一脚踩空的感觉。 猛地扔开被子惊坐起来,虞朝希飞快地冲出房门,因为李丽是从后门经过的,所以她下意识看了看后门方向,没见到父亲人影。 于是转头看向了前厅,一眼便看到一个人影直直躺在紧闭着的大门后面。 那种脚下一空的感觉又重新淹没了虞朝希,她急忙跑过去一看,父亲虞常平躺在地上,眼神涣散。 而母亲李丽,正缓缓地从后院走来,不紧不慢地。 虞朝希惯常的起床气此刻已全然消散,睡醒后特有的反应迟钝也一扫而光。 看向慢腾腾走过来的像是无事发生的母亲,虞朝希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所有感官同时也一并消失。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啊?妈你刚干嘛去了?” 所以虞朝希没办法知道,她说这句话时语句都是颤抖着的。 她知道父亲近几年来有些反常,情绪易怒脾气变得暴躁,好几个晚上她都睡着了却被父母的争执声吵醒,隔着厚厚的墙壁都能听到父亲激昂的语调。 乡村闭塞,虞常和李丽文化程度也低,虞朝希年纪又小,尽管天资聪颖可环境毕竟有所局限,所以根本不会知道人是会生出心理疾病的。 更加没人知晓心理疾病一旦加重,便会发展成为精神疾病,并且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我去上厕所了。”中年女人依旧不紧不慢,回答得很日常,即便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 虞朝希看到对面这个此时此刻最该为她撑起一片天的大人却是这种反应之后,反而镇定了下来。 许是潜意识里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在这种情况下都没能有所作为的瘦弱女人,从今往后怕是都指望不上了。 于是她果断跑回自己房间,打开床头放着的手机。 发现黑屏之后拔下插座上亮着黄灯的充电器,取出电源板抠下手机后盖换了进去,等到开机成功之后快速拨打了120。 动作流畅到一气呵成,冷静到不像是在经历生死攸关的时刻,更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手机是不久之前才添置的,起因是她有一次放学回家在通往村口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暴露狂。 当时那条她走了无数次的道路上停着一辆白色小轿车,上面走下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向她问路。 离得远不太能发现有什么异常,男人逼近她而她也走近男人的时候,虞朝希才发现那个人没有穿裤子。 白色的短袖下面空空如也,她吓得猛闭了双眼,差点当场哭出来。 彼时路上只有虞朝希一个人,她甚至不敢哭怕刺激到那个男人,只好摇头闷声流泪然后拔腿就跑。好在身后的人没有追上来,狂奔到家里的时候她开始放声大哭。 而这是关于过去的记忆里,另外一个触目惊心的片段了。 给急救中心报主要信息的时候,虞朝希镇静到不像当事人,脑子还能有秩序地飞快转动,陈述清楚这其中的关键点。“对,服了安眠药,目前还未昏迷,但眼神涣散。” 虞父常年失眠,因此家里一直备有安眠药,剂量应当不大,这种药不好多开。 挂了电话之后,虞朝希跪在虞父身边,伸出右手食指进行催吐。她没有关于这方面的知识或者经验,也不敢用力,手指只好一点一点往下探着。 左手本能地贴在身前人的胸口处,屏住呼吸感受着掌心里传过来的那一阵一阵动静。 虞朝希觉得此刻此刻没了心跳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因为她感受不到自己的气息,感受不到自己的生命。 她沉着冷静的周全应对,完全好像是另一个人降临,附在了她的躯壳里。 而她大脑空空,意识全无。 随后救护车赶来,父亲虞常被白色身影抬走,母亲李丽跟了上去,救护车匆匆开走。 场面混乱等虞朝希意识过来想要起身的时候,起了三次才成功。前两次都重重磕了下去,磕在了地板上。 夏日穿衣单薄,况且她还是睡眠被打断的状态,中裤睡衣连膝盖也遮不全。 低头一看,果然青了,脚下拖鞋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了一只,孤零零地。 而救护车,早已绝尘而去。 第11章 寺庙 疼痛使得虞朝希的意识重新回到了她的躯壳里,她从这团迷蒙中清醒了过来。随即便开始后怕。 担惊受怕了一个下午,直到李丽回来。 下午李丽回来了一趟,收拾了下衣物和生活用品,随后给了虞朝希两周的生活费。李丽告诉她虞父一切都好,只不过需要住院,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 虞朝希初中是在镇上读的,离家较远,于是初一起便开始住校,每周周五放学后回家,周天下午坐大巴车去学校。 在此之前尽管她待在家的日子不多,可还是发现了一些虞常不太对劲的蛛丝马迹。 从前虞常最喜欢笑,为人和善待人真诚,因此整个人很有亲和力。 可是不知道具体是从什么时候起,那张总是笑着的脸上,开始布满层层叠叠的阴云。 虞常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反复无常。有时候看虞朝希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又不止是陌生人那般,而是充满打量与戒备。 他会言辞激烈地说周围人都是坏人,全都对自己不怀好意;还会说活着没意思,不如让他死了吧。 十来岁的虞朝希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只是在虞常突然变成这样的时候内心会有一点点害怕。害怕听到虞常的大声喊叫,害怕看到他开始激动地挥动双手。 像一颗不定时炸.弹,伤人伤己。 再后来这颗炸.弹,果真爆了。没有伤人,只是自爆。 虞朝希也因此知道了它的名字——学名双向情感障碍,也叫躁郁症,属于精神分裂症的一种。 这种病属于慢性疾病,需要一直服药控制病情,否则便会反复发作。 抑制类药物对身体有副作用,生病的这些年里,虞常从一百二十多斤的偏瘦体重,日渐增长到一百七十斤的臃肿身材。人也因此变得懒惰了许多,开始嗜睡,反应迟缓。 这些肉眼可见的变化无时无刻不牵动着虞朝希的心神,悄然藏进了她越来越多次不自觉轻蹙的眉头里。 “这个我知道的,你不用操心,你只要好好照顾自己就行了。”虞常连连点头,宽她的心。 虞朝希端起饭碗,低头往嘴里拨米饭,心里胀得直发酸,像岩浆一样四处翻滚。怎么可能不用操心,他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不用她操心。 不知道具体从什么时候起,虞朝希发现自己与父母之间的角色已然互换。像小时候父母照顾她,开始由她事无巨细地照料到虞父虞母的一切。 小到一日三餐水果蔬菜,恨不得精确到平衡营养膳食宝塔;大到家里里外事物一手包办,水电网费电话费医药费保险费全盘接收。 别人的父母还在为与她同龄的子女保驾护航的时候,她已然肩负起了里外操持这个家庭的重担;别人的父母还能源源不断地给出儿女一些人生建议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掌舵自己人生的小船扬帆远航。 虽然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该去往哪个方向。 “我当然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这么惜命,一不舒服就往医院跑。我跑医院跑得最勤快了,才不像某些人。”虞朝希轻哼一声,内涵母亲李丽。 如今她长大成人,想明白了当日母亲并不是冷血,只是突然遭遇巨大变故,来不及做出反应罢了。 像是一种应激障碍,作为一个精神疾病患者的配偶,她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被这一记揶揄隔空敲打的二人都笑了,李丽也开始敲打她:“你还是找个男朋友照顾你吧,都把自己照顾到医院去了,还叫好好照顾自己。” “妈!” “其实吧,我一直觉得小昱就挺不错的。”虞常也接机起哄。 “爸!” — 虞朝希在家只待了两个晚上,六号早晨便动身返回夏城。出发时全身上下没有过多的行李,除了一个斜挎的背包。 坐上离家越来越远的公交车时,虞朝希反而觉得一身轻松。 很多次了都是这样,长时间不回家就开始挂念于是挂念放假一定要回家,可是一旦回去之后又觉得索然无味,完全没有想象中的热切。 许是他们全家人都不善于表达情感,又或者是环境不喜欢。 一家人除了吃饭会在同一张桌子上,再无可能出现在同一空间,李丽走街串巷去和别人闲聊,虞常回房间看她的法治频道或者新闻事件。 而虞朝希,则窝在自己房间里,躺在小床上看电影或者坐在书桌前看书。 有时候很想和父母聊聊家常,但又像在饭桌上说服他们体检一样观念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 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呢?又是为什么会成为这样?虞朝希统统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只好偶尔远离人群,像时不时浮出水面,在压抑的日常生活间隙里喘口气。 于是她彻底爱上了独处,爱上一个人生活的日子。 抵达小区时正好接近饭点,虞朝希走进一家饺子馆,叫了一份茴香味儿的打包带走。回去之后趁热吃了,完了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洗完衣服彻底得了空,偷得浮生半日闲,虞朝希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窝在懒人沙发里开始阅读。 精神投入之后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主要还是因为随手拿的这本书很好看。 称之为好看其实有些残忍,因为它讲述的是死亡。一口气看完之后,心上像压了块巨石一样,以至于整个下午虞朝希都没有缓过来。 假期最后一天,虞朝希出门去了夏城一家寺庙。 自从毕业工作以来,虞朝希断绝了很多不必要的人际往来关系,于是空出了足够多可支配的自由日子。 不知具体何时起,在这些闲散的、放空的、独自沉淀的日子里,她发展出了逛寺庙这个独特的兴趣爱好。 夏城历史悠久,其中不乏一些有名的寺庙,大小皆有之。 比起那座以千年银杏闻名遐迩的古刹,虞朝希更喜欢位于市中心背后一条街的一间寺庙。 这处名为“普渡寺”的庙宇,地处寸土寸金的闹市隔街,背靠着夏城最为繁华的商圈,一动一静,竟也不显得违和,颇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时值秋季,寺庙里随处可见的柿子挂满枝头,在一片枯枝败叶里尤其亮眼,银杏叶子掉了一地,地上一片金黄。 寺内香味弥漫,虞朝希从正堂的大雄宝殿开始,途径五殿、二堂、一院和一楼,一路遇佛即拜,熟的不熟的、知的不知的。 而当走到平安地藏殿和救苦地藏殿时,虞朝希没来由地被触动,以至于下意识多拜了拜。 寺里香客不多,时不时会路遇身穿灰袍的僧人,行色缓慢。 拜完观音之后退出观音洞,虞朝希来到舍利塔下,塔门已斑驳褪色,可这并不妨碍面前香案上青烟袅袅。 五层六角香塔,有佛像居于拱门之中,俯瞰着芸芸众生,虞朝希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奶奶信佛。 站在这座充斥着岁月痕迹的高塔下静静出神,不知不觉就站了好久,虞朝希脑海里一瞬间掠过很多。 她有殷殷期许,又怕佛祖觉得自己太贪心。 最终全数收回,只留平安健康。 抬脚去往下一个地方,穿过一排木架,虞朝希来到了最后一处法堂院落。 院子里白鸽数只,散落分布在屋檐上、院中两方养生池的石雕护栏上、木架通道上、甚至养生池中的龟背上。 一片生灵景象,与法堂正门悬挂着的“觉悟群生”牌匾相得益彰。 东面玉佛殿西面卧佛殿,虞朝希没再继续往前走了,她非入门之徒,唯恐亵渎漫天神佛。 站在门外分别朝两个方向双手合十躬身拜过,今日寺庙之行也算完满结束。 来之前虞朝希有查过地图,旁边有一家图书馆,正好趁此机会去看看。 图书馆在四楼,乘电梯直达,店内人流量稀少,是她喜欢的氛围。 和众多书店一样,如今的书店已不单单只是书店,更有一些文创产品位列期间。好在没有喧宾夺主。 起先虞朝希很不能接受这一点,她喜欢所有东西都是纯粹的。 后来耐着不悦解读出搭配陈列的书籍与产品之间特有的某种关联性之后,倒也觉得别是一般独出心裁。 由此也发展出了探寻其关联之处的爱好,此后每到一家书店,她都要去所有的文创展桌上看看。有时候也能淘到不少创意点子,一些新奇的视角和想法。 今日照旧来到一张产品桌前,先是被一些造型别致的桌面摆件所吸引,打算细看却被旁边的东西夺走了目光。 搁在往常虞朝希可能看都不会看这些东西一眼,她未曾想过要恋爱,也适应不了与人亲密无间,她大概率是一个独身主义者。 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她为一事所困,看到此物灵光一现,突然就有了解决之法。 那是一排排摆放整齐的戒指,没有过多的华丽乃至浮夸,是虞朝希向来中意的素净款。 第12章 戒指 最近上班屡被同乘一梯的男人搭讪,惹得虞朝希烦不胜烦,只因为她气场温和,不惯会与人对峙,摆明的冷脸也丝毫不起作用。 只好剑走偏锋,出此下策。 想到此处虞朝希觉得一阵唏嘘,转念一想倒也有趣。 别人挑戒指是因为恋爱,而她,却是因为不想恋爱。 — 景盛看到屏幕上突然蹦出一个陌生来电,本打算直接挂掉的,不知为何心念一动,向右滑动按下了接听。 接起来果真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景盛哥哥是我!我我我手机被偷了,借的手机给你打的电话。你快来救救我!” 年轻女孩特有的嗓音生机勃勃,穿过屏幕喋喋不休直接传到他耳边,景盛都能脑补出她的动作形态。 这会儿准是在跺脚,又急又气地。 “你现在在哪儿?”公交车到站一个刹车,景盛身体随之晃了一晃。 他临时起意想要去一家书房,因为今天限号所以没开车,报站声提示下一站荣和。意味着还有两站抵达目的地。 对了,说起来这家书房,还是任之初推荐的呢。 “在荣和。” 荣和地处夏城最繁华的街区,而景盛今日要去的图书馆,正巧毗邻荣和。 “天桥底下,荣和正门口,等我十分钟。”景盛嘱咐道。 “千万不要乱跑。” 抵达荣和时,任之初正可怜兮兮蹲在天桥下,两只手捏着耳朵。大红色卫衣黑色背带裤丸子头的装扮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中学生一样。 任之初大老远就看到了景盛的身影,他好看的身形在过往的人群中显得尤为突出。 看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任之初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像被人定住一样。 只是等他走近自己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喊了句“我的亲人,你可算来了。” 鼻子皱巴巴的嘴巴撅得老高,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过依旧没有要起来的打算。 景盛看着她那副怪异的姿势,眉头挑起,“哇你这是在干嘛,街头行为艺术?不打算起来吗?” 见她没有任何动作,试探性地问道:“脚麻了?”说着弯下腰伸出手准备拉她。 手心空空如也,迟迟等不到另一只手。随后任之初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由于起来得太突然,像是跳起来一样,景盛下意识伸手虚扶住她。 任之初还是双手捏着耳朵的怪异姿势,因为这个动作显得她原本就小的脸愈发得小了。 “我不敢放手,我一放手,就觉得手里好空,嘤嘤嘤。” 景盛一脸无奈的表情,转头看了看周围,不远处有个卖烤串的摊贩,景盛走了过去。 景盛重新回到任之初的视野里时,任之初的眼前便多了一根烤肠,“喏,这下手里不空了。” 任之初伸出右手接住,吸吸鼻子,“左手还空着。” 下一秒眼前便多出一个牛皮纸袋,看到包装上的字之后忍不住惊喜道:“糖雪球!” 被好吃的安慰到的任之初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排小孩乳牙状的牙齿。 看她一副贪吃鬼模样,景盛嘴角不自觉上扬。 “小鬼头。” 带她去荣和的专柜新买了一部手机之后,两人一起去景盛原本打算前去的那家书馆。 任之初口头拒绝“不用不用”,眼睛却十分诚实地瞥向了她不久前还握在手里的同款手机品牌,景盛毫无情面地吐槽她:“做作了啊”。 瞬间不做作的任之初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那等我拿了奖学金,请哥哥吃大餐。” 他们二人的关系,还不至于连这个都需要计较。不然任之初也不会在丢了手机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打给景盛。 两个人的母亲同为“牧星人”,都在夏城卫星测控中心工作。除此之外,两对父母之间还存在着另外一层更为深厚的关联:景盛的母亲和任之初父母是本科同学,两位母亲还是上下铺的关系;而硕士阶段景母和任父同去了盛京H大,又和景父景泰成了同窗。 三人毕业后盛世落了单,景泰和任毅分到了航天一院,二人同在盛京为我国航天事业并肩战斗。 景盛三岁时随母亲回到夏城,回到了姥姥姥爷所在的城市,他也因此来到了他的第二故乡,来到了母亲盛世生长的地方。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一家三口至今都分隔两地,聚少离多。 跟他有着差不多经历的人,还有任之初。 — 任之初的父母自从毕业开始工作就一直两地分居,有了她之后依旧如此,活像离异家庭一般。 两个家庭亲子时光少之又少,除非逢年过节,才能享受片刻圆满。 盛世调回夏城和任之初的母亲张文慧共事之后,情况算得上有所好转。职业原因免不了平日繁忙,经常一个妈带两个孩子,在两个家轮流吃住。 至今两个人的家里,还留有对方的房间。 后来慢慢长大,盛世和张文慧不断升职,工作也变得越来越忙,反而是景盛和任之初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因着二人的年龄差,说任之初是景盛带大的也毫不为过。 景盛的姥姥姥爷倒是都在夏城,可二人忙于科研,所以盛世很少去麻烦二老。横竖景盛好养活,不用她操很多心。 好养活的景盛满意地眯了眯眼睛,摸了摸任之初毛茸茸的脑袋:“乖,那老哥我就等着你的大餐了。” 尽管景盛没有妹妹。可任之初,就是他的亲妹妹。 “我手机刚贴完膜哎!就没了?没了?没了?!”任之初双手一摊,还是难以置信。 “也是奇了怪了!你不心疼你才买的手机,心疼刚贴的膜。”景盛也双手一摊,同样难以置信。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培养出感情嘛。”任之初一脸的云淡风轻,说到膜就愁云惨淡:“可膜不一样,膜是刚贴的,还热乎着呢!” 看得出来任之初真的很意难平了,一路上都在怀念她刚贴的膜。两站路他们走过来的,任之初就念叨了一路。 “你不知道,我刚在天桥上贴完膜!下来手机就没了!这个小偷真的是、丧尽天良!”任之初话刚一出口,“叮”的一声电梯抵达四楼。 以至于电梯门刚一打开,虞朝希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句气呼呼的“丧尽天良”。 视线自然而然被带到声音来源处,没想到对方也下意识朝她看过来。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张因为打扰到别人而不好意思讪笑的脸,很博路人缘的娃娃脸长相,吸引了虞朝希全部的注意力。 她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女孩子旁边站着的人,那个自从电梯门缓缓打开视线就投放在她身上的人。 景盛笑了一下正准备接话,就看到电梯门后面一张不久前才见到过的脸,出现得太突然跟上一次一样,以至于他觉得周围空气都凝固住了。 因为认识所以没法儿表现得若无其事,景盛瞬间手足无措四肢变得僵硬起来,尽管只是他单方面眼熟她。 幸好眼前的人没有注意到他,景盛暗自舒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心头升腾起一阵莫名情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擦身而过之际景盛忍不住回了下头。 一只纤长的手伸向前一些,是按电梯的必要动作,本不该有什么再勾起景盛的心弦。 只是在书馆昏黄的灯光以及电梯轿厢内同样色系的灯光的柔光滤镜下,那只伸向前来的手白皙、好看…… 以及,指间倏忽一闪而过的亮光。 景盛脚下未停,依旧是和任之初前去书馆的不间断步伐。 方才侧身让路的惯性动作下,他的剩余目光里,是电梯缓缓关闭的门。 重新开始流动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清香,闻着像是洗发水的味道,又或者是沐浴露。 随着景盛走远的步伐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 二十四岁,本命年。 年纪、大吗? 华灯初上,送任之初回学校之后的景盛躺在床上,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一道亮光,他就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白天时间紧张事出突然来不及细想,此时此刻放松下来,景盛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一个方向。 他极力想要搜索更多更深处的记忆,试图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脑海里所有回忆一幕一幕慢动作似的回放,相关记忆全部拼接在一起,无果。 没有任何有用信息。 如果说当初在校园里对她惊鸿一瞥是因为觉得她有趣,那么不久之前在地下车库里隔着多年时光再一次看到她,景盛这才回过一个漫长的神来:她好像不仅仅,只是有趣。 虽然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七年的时间河流;虽然七年时光并没有隔开她和她身边的男生,他们依旧携手同行,景盛还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 那个男生并不陌生。 当他第一次看到虞朝希时,那个男生就在她身边。 景盛至今都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一个大课间,在人潮拥挤的楼道里,走在他前面的女生突然之间轻“啊”了一声,一旁的男生闻声立马停了下来。 第13章 本命 “我还没喊疼呢,你倒先喊了。”男生好看的眉头蹙起,却完全不是生气该有的模样。 女生也一起停了下来,随即把男生拉到角落里防止挡道,然后是一声清脆的狡黠语气:“钟昱你干嘛把脚放在我脚底下啊。” 景盛在经过他们继续爬楼梯的时候,看到了女生阴谋得逞的脸,和男生明显吃了瘪还一脸包容的表情。 在那之后很多年,景盛都没有再见过那样一张生动的脸。 也是,很多年了。 准确来说是七年。 七年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 也足够从两个人,变成一个家庭。 前几天在电影院里,听到旁边座位的女生吸鼻子的声音,景盛于是递了纸巾过去。 本来不打算多此一举的,女生出门都会背包,包里定然一应俱全。 只是坐久了腿有点麻于是轻轻动了一下,余光瞥到旁边的人自进来就没有动过,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 景盛有些好奇地转头看了下,此刻大荧幕上正好是一个亮光的镜头,光线打在旁边女生的脸上。 一张小小的有些眼熟的脸,睫毛上银光闪烁。 而在此之前的某天在地下车库里,当景盛停完车一抬头,一对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闯入他的视线。 景盛看着二人搂在一起的亲密动作,原本去解安全带的手迟迟不能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直到沉寂的车库里开始有声音四处回荡,打破了他僵住的动作。 “不是,我什么时候需要你追了?每次都是我在追着你走好不好。” 一如初见的局面,男生吃了瘪还一脸包容,女生呢? 出了放映厅他一直跟在女生后面,亦步亦趋。听女生用娇俏的语气接起电话:“我的国王陛下,请问您有何指示?” 女生依旧有趣。 好像又,不仅仅只是有趣。 后脑勺枕着胳膊躺在床上的景盛,二十四年以来第一次开始正视自己的年龄,开始思考人生中除了学习工作以外的别的重大课题。 二十四岁,本命年。 年纪,大吗? 别人的二十四岁,都处于什么状态? 恋爱?结婚? 景盛平日里从不会往这方面想,自然也不关注这些。关系要好的人里同龄人几乎没有,所以无从了解他们这个年龄段里,大部分人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子的。 那天在地下车库碰到他们,意味着他们也住在这个小区,两个人好像是从他附近出来的,这就表明离得不远。 他们已经结婚了?还是准备结婚? 白天电梯里一闪而过的光芒,毫无疑问是指间的戒指发出来的。只是时间仓促,来不及看清楚戴的是哪个手指。 景盛脑海里一瞬间跑过很多念头,于是打开微信点开任之初的对话框,双手握着手机开始敲击二十六键。 【最近有跟你的宝贝师兄聊天吗?】 顶端任之初的名字很快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接着弹过来一句: 【当然!一直都在聊】 很快又跳出一句: 【你今天很奇怪哎,居然主动问起我的宝贝师兄!】 景盛也觉得自己今天很奇怪,正想岔开话题只见任之初又发来消息: 【该不会是有情况吧?阴险.JPG】 景盛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了句今晚自回来就一直萦绕在他脑子里的问题。没想出来什么结果,顺手抛给了任之初。 【二十四岁,年纪、大吗?】 任之初看到这句,惊讶地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乖乖哦,这还不算是有情况吗? 可她也没单刀直入地继续问了,只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二十四岁倒是不大,只不过我的好哥哥哦!】 【你都二十四了还没有谈过恋爱,为妹我很是担心你哎!】 任之初倒不是担心景盛会找不到女朋友,毕竟她哥各方面都很优秀。 退一万步讲,哪怕景盛这辈子都不谈恋爱结婚也没有关系。 她只是觉得是人都会有感情的,景盛从小到大都优秀,身边一定也不乏优秀的人,可他这么多年却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 任之初不担心他单身,或者一直单身下去。她担心的只是他情感缺失,或者有什么心理障碍。 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实即便是在升学率很高的C大附中,学生们也不只是埋头学习的。她帮很女生给景盛带过情书,其中不乏长相好气质佳的,就连她一个女生都心动不已,景盛偏偏不为所动。 要不是任之初认识他了解他,她都要误以为他是性格清冷的高岭之花了。景盛明明为人和善、爱好广泛,从而广结善缘。 任之初想不通他一直没能谈恋爱的缘由,只好自作主张将原因归结于遗传因素,并且觉得十分合理。 一定是景盛哥哥家的科研基因在作祟,才会让他少年老成地跳脱出十几二十岁青春萌动的年纪,心无旁骛地一心向学,一直对科研保持着极大的热情。 【但是我又觉得吧,你根本用不着我担心。】 【你一直都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能很好地做到。】 任之初想了想,继续输入道: 【你没谈恋爱,只是因为没有遇到想要恋爱的人。】 — 收假第一天早上景盛挣扎了好久才起床,并非是因为假期综合症,只是他本就有赖床的毛病。 尽管与他自律的性格不相匹配。 景盛本科读的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研究生报考了位于锦城的一家专门进行飞机设计的研究所,主攻飞行器总体设计研究方向。 因为目前进行的项目牵扯到飞行控制系统,半月前回到夏城,进入专攻此类方向的研究所进行定向研究,预计会待上四到六个月左右,目前为期不定。 硕士选择大学还是研究所,主要区别在于将来是想要就业还是科研,毫无疑问景盛属于后者。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很清楚自己将来一定会从事科学研究,也从来不会惧怕这个选择所要承担的学业与事业的双重压力。 研究所不远,距离小区四公里还是直行道路,出行很是便捷。所以景盛通常早上闹钟响后能赖就赖一会儿,为此他专门将闹钟早上了二十分钟。 收拾完毕后景盛下到负一地下车库,准备开车去所里。早高峰车库里不时会有车子启动的声音,循着最近一处声源,福至心灵地,景盛下意识看了过去。 车窗缓缓地降下来,里面的人也慢镜头似的呈现在景盛眼前。 景盛倏地怔住,继而从容地发动车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有序地跟在这辆车的后面。 所在单元楼距离最近的是东门,但南门出去右拐一路向西就可以直接到单位,所以景盛上班一直走的都是南门。 上班高峰期,从地下车库到小区南门不到一百米的路程,车子一路都在龟速地挪动着,景盛就也盯着前面的车牌看了一路。 出神之间他突然想到,一旦你开始注意一个人,就会发现他遍布各个角落。 思至此景盛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 果真前面的黑色奔驰开始右转向西行驶。 景盛依旧保持着安全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新成区是夏城的新兴技术产业区,云集了大量的科技、工业以及软件园区。而景盛所住的地段,往西再过五公里便是一片荒芜。 但车是一辆也没能少。大片大片的产业园区遍布于此,还有几栋高耸入云的软件大楼,其间再隐蔽上几家研究所,深藏功与名。 看得出来前面人开车和自己一样,不紧不慢的。景盛一路跟随其后,甚至都能看到所里那栋长得像大学校门的大楼了,那辆车还在他前面。 研究所位于西三环上,因为涉及保密又是新区,所以地理位置十分偏僻,偌大的地区独独耸立着这一栋高楼,再往西便再无建筑,一片空旷。 除了…… 和它隔着一条马路的夏研所,与其对面的另一家航海类研究所这两个还算近一点儿的邻居。 景盛正在猜测对方的目的地会是这两家单位里的哪一家,又或者再巧合一点,正好是自己这一家? 带着这样疑问的景盛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前面那辆黑色的奔驰向右一转,开进了夏研所的南门。 — 通勤时间不长,所以虞朝希一般要么步行,要么就骑共享单车上下班。 这天早上虞朝希扫了辆青桔,骑着骑着突然感觉骑不动了。低头一看原来是左脚的鞋带不知何时开了,黑色帆布鞋上长长的白色鞋带缠绕在了轴承处,故而她骑不动了。 虞朝希皱了皱眉,立即向后回了两轮,解救下了鞋带。左脚在空中甩了甩,试图把鞋带甩到靠近外侧,随后往路边靠,择机停了下来。 蹲下来重新系好松开的鞋带还觉不够,再把右脚的鞋带也紧了紧。 虞朝希喜欢穿帆布鞋,本质上是因为她喜欢穿平底鞋,舒服又方便。 不仅是鞋子,她穿衣风格也是这样,主要以舒适为主,偏爱宽松长裤,从来不穿裙子。 第14章 公私 刚进门就看到同事张晓莹和周佳瑶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在聊什么八卦,隐隐约约可以听见“热搜”“出现”等字眼。 虞朝希原本是想趁着没人注意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体制内本就错综复杂,好在她的工作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不用卷入一些无效的社交中。 大概因为她通身气质比较温和,尤其只听不说保持淡淡微笑的时候,一张脸显得很是温婉,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姿态,因此工作间隙内很大程度地满足了单位一些阿姨辈同事们开了闸的分享欲。 可自从今年七月来了个应届毕业生,虞朝希的日常节奏多少就被打破了一些。 应届毕业生名叫高明昊,是个阳光开朗少年气十足的大男孩。每天到单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招呼,一路上都是他“*哥早”“*工早”“*师傅早”的问候声。 虞朝希有时候都不免惊叹他强大的认人能力,以及身上源源不断的正向能量。 正如今早虞朝希本来可以悄无声息地走进自己办公室,可高明昊迎面而来一声“早啊虞朝希”拦截住了她一路畅通无阻的脚步。 但虞朝希并不讨厌他这种行为,反而开始习惯每天早上都有人元气满满地问候她早安。 只是难免惊动了那边探讨八卦的两颗脑袋,二人闻声之后视线齐齐看过来。 周佳瑶抬头看到虞朝希,刚才激烈讨论八卦的女高音已经开嗓就很难收住,问她早的时候声音激动得像是在问候领导。 而一旁的张晓莹,看到高明昊时明显眼睛一亮,等到视线转向他一旁的虞朝希时,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虞朝希视而不见,回了面前半米远的高明昊一句早之后,又对不远处的周佳瑶回了个礼貌且真诚的微笑。 然后继续目不斜视地,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虞朝希的工作性质类似于办公室文员,记录整理所有的数据报表,有的是电子版,但大都是纸质,需要分门别类地归档,故而她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 高明昊跟虞朝希一起往过走,他的工位也在那个方向。 “我们一起过去吧。”说着走在她左侧并保持着一定距离。 虞朝希点了点头,跟他并排走着。 “我跟你说我以后假期再也不出去了!人太多了!”高明昊吐槽道,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假期哪里是去旅游的,分明就是去看人的。 虞朝希觉得这个弟弟一样的小男孩还挺有分寸感的,站在她面前以及走在她旁边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保持着一定距离。虽然健谈可是从来不会主动询问她的私事,日常行为看得出来教养很好。 虞朝希在单位是出了名的有距离感,除了工作相关别的话一概不说,每天按点来到点走,聚餐年会等活动从来都不参加。 公私很是分明,显得十分神秘。 张晓莹应该是对高明昊感兴趣,所以在听说周佳瑶和高明昊是校友之后,就跟她走得特别近。 “来来来佳瑶,我们继续看八卦。哇快来看快来看!帅哥被扒出来了,名字叫……我看看啊。”张晓莹拉过周佳瑶的胳膊,在这条已经爆了的微博热搜底下翻评论。 奇怪,刚才明明一条评论扒出了帅哥的名字,是眼花了吗?张晓莹疑惑不已。 “刚刚明明有看到名字,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啊啊啊,真的好帅啊,是娱乐圈的吧?这么帅应该是吧,但是怎么不认识啊。”周佳瑶也是应届生,跟高明昊一个专业隔壁班,一个甜甜的二次元萌妹。 虞朝希刚拉开椅子坐下,就听见外面两道女高音此起彼伏。本来不会在她这里惊起什么波澜,娱乐圈八卦什么的,她并不是很热衷。 但这次却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打开微博,手比脑子快地点开了热搜榜。 最顶端连续三条实时热搜后面都紧跟着一个红色的“爆”字,词条分别是: 【宋真言现身】 【宋真言疑似恋情曝光】 【宋真言“男友”】 宋真言这个名字想必很多人都听说过。她此前完全是个素人,由于出演了一部青春题材的电影一路突围斩获金奖,被评委老师誉为“身体里藏着另一个灵魂”。 按道理宋真言该是星路一片坦途,毕竟她出道即巅峰,可接下来的发展却不是那么得常规。 宋真言在一夜爆红之后,再也没有参演过任何作品,她像是突然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宋真言成名之时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二学生,声称要以学业为重所以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相关行程,到最后就连颁奖典礼也是编剧替她领的奖。 欲扬先抑也是一种战术,还是一种很有效的战术。暂且不论宋真言是不是真的在玩战术,可很多人的确被她的神秘感吊足了胃口。一些娱乐记者经纪人包括各大导演制作人全都翘首以盼,纷纷在艺考期间蹲点于各大电影学院,就等她参加考试的时候能露一面。 结果大失所望,宋真言好像人间蒸发一样,自此销声匿迹。 此后关于宋真言的去向,一度被称为娱乐圈离异事件。 时隔几年当宋真言再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自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虞朝希点进去一看,总共三张照片,照片拍得很清晰,看得出来拍照的人花了大功夫。 第一张是宋真言和一位男子同桌吃饭,宋真言笑得很开心,男子只是一个背影;第二张是宋真言起身准备离开,男子替宋真言拿包,还是背影。最后一张是男子搂着宋真言,两人相携离桌,男帅女靓都是侧脸,一个高大一个纤瘦,身型很是相称。 宋真言那张初恋脸即便过了几年再看都会觉得心动不已;而另外那张只有半张都惊为天人的脸,虞朝希哪怕光是看照片,心脏都会猛跳一下。 就在虞朝希心跳骤然加快的一拍之间,那条热搜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虞朝希退出再重新进去,的确是连影子都没了。她于是放下手机,暗暗思索。 “怎么没了?”周佳瑶刷着刷着就发现话题突然没了,广场上所有的实时微博连带关键词也全都消失了。 “我也发现了,全没了。”张晓莹也纳闷,嘴里嘀咕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虞朝希显得很平静,但又不是真正的平静。外面两个单纯八卦的人毫不知情,她多少知道点儿内幕。 照片上的男人不用扒出来她也知道是叫什么,她还知道正是因为被曝出来所以相关微博才会被全部撤掉。 傅知行,一个百度都无法搜索到的名字,他的背景自然讳莫如深。而虞朝希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在一个人的口中。 然而当她最后一次在那个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令她既安心,又惊心。 — 晚上虞朝希刚准备洗澡,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走过去的时候一路都在纳闷怎么会有人敲门。 姚婧是惯会享受的人,也好清静,所以住的地方环境需好,隐私性也得考虑到。因此大门远在十米开外不说,也没听她提起过还有别人知道密码。 怎么想都不对劲,但还不至于是坏人,该小区的天价物业费一定程度上保障了业主的最高权益。 难道小妖精回来了?虞朝希抱着这种当下最为合理的猜想方向,半信半疑地开了门。 门外是那张虞朝希今早才刚刚见过的脸,一张她不管何时何地看心脏都会猛跳一下的帅过明星的脸。 可令虞朝希不自觉加快心跳的不是他的神颜,而是他通身萦绕着的清冷矜贵的气质,一种明明很养眼但却令人不敢靠近的无形中的压迫感。 此刻这个极具压迫感的男人,穿着一身更具压迫感的黑色西装,在门打开的一瞬间看到她时,有些朦胧的目光立刻恢复了清明。 “抱歉,走错门了。”声音低沉,极具磁性。随后默然,转身离开。 虞朝希看着他颀长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远,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好目送他离去。随着他的远去,一股浓烈的酒气即刻充斥在周围空气里,久久氤氲着。 洗完澡敷上面膜,虞朝希盘腿坐在沙发上打开微信,点开了姚婧的对话框。她有在城市管理里添加了纽约,所以能时刻看到姚婧那边的时间。 【小妖精】虞朝希叫她。 【怎么啦希希】那边很快回过来一句。 虞朝希看到之后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那场须臾之事,姚婧大概并不知情。 即便不是局中人不明就里,虞朝希也很清楚一点:在傅知行的世界里,有的人有的事,哪怕只是片刻,也足以定乾坤。 今早发生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 想到这一层面的虞朝希不禁又往更深层次想了一下,而那个所谓的娱乐圈离奇事件,大概也能解释得通了。 第15章 散仙 姚婧嘴上说着不想跟傅知行再有任何瓜葛了,可两人到底还是藕断丝连。 虞朝希发消息本意是想问姚婧是否曾将别墅的密码告知给过傅知行,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想主动在姚婧面前提起他。 【哦对了希希,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虽然大概没有必要,但我还是得告诉你一声,傅知行知道我住处的密码】 姚婧突如其来的一句解释解答了虞朝希的疑惑,盘旋在她脑海里的疑问瞬间就得到了落实,以至于都没能往深处想,姚婧为什么会在此刻突然提起傅知行。 虞朝希深陷在自己的思维链中,根本没有多加考虑。 她想不明白傅知行既然知道密码,又为什么还要敲门? 是一贯的君子风度使然,令傅知行即便是在知道密码的前提下也有礼有节不贸然进入;还是他明明知道这里目前住的不是姚婧但醉酒后又忘记了这个事实,所以等待前来开门的人来打破他的幻想? 虞朝希忽然触类旁通地联想到另一件事。 好多个夜晚,她无所事事走到落地窗前发呆,因为视野开阔可以很直观地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汽车。 起初虞朝希并未放在心上,因为她没车自然不会注意到每栋楼其实都是带有三个停车位的。 后来开始引起她的注意是发现这辆车几乎都是在晚上出现,停上那么一会儿之后开走。有时是十来分钟,有时是一个小时,时间不固定。 回想到傅知行刚才突然登门的举动,虞朝希此刻不难联想到楼下那辆停留过好多个夜晚的黑色汽车的主人到底是谁。 意识到某种可能性之后的虞朝希,很想立即把这个认知告诉姚婧。 按照傅知行“走错门了”的说法,那么有可能很多个夜晚那辆车的主人也是“停错车了”。 真的只是这样吗? 今晚傅知行敲开姚婧的门,看到里面的人是她之后,说了句‘抱歉走错门了’。那一刻虞朝希想说点什么却没说。 当时她是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如今再回想起来那个场景,她只是没有来得及反应她要说的话。 现下她理清楚了他们二人之间盘根错节的情感线,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当时应该说什么。 ‘你没有走错门,姚婧的大门会永远为你敞开。’ 所以姚婧才会给他密码,才会在极其注重隐私的情况下还愿意将自己最隐蔽的空间分享给他,才会让渡给他一部分自己的领地权。 今晚虞朝希想问姚婧的问题已然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可答案已经有了,问题仍然存在。 姚婧最后一次提到傅知行,着实吓了虞朝希一跳。颠覆了她对姚婧的一贯认知,小妖精的爱称就是那个时候得来的。 姚婧最后一次提到傅知行,说的原话是“我把傅知行给睡了。” — 彼时姚婧失魂落魄地出现在门外,裸露在外的皮肤痕迹斑斑,看得她心惊肉跳不敢言语。 然而她轻飘飘冒出这么一句,令她心里一惊,然后一稳,再是一惊。 作为姚婧的密友,她比谁都清楚姚婧与傅知行之间的情感纠葛。 傅知行大姚婧十二岁,是姚婧父亲姚以诚的同门师弟,比起姚以诚稳扎稳打的企业家道路,傅知行算是商业奇才年少成名,典型的老天爷赏饭吃。 二人相识于一场晚宴,当时傅知行二十三岁,还在斯坦福读经济学硕士。紧接着傅知行毕业,任职于华尔街。再后来回国,自己创业。 远在大洋彼岸隔着十二年岁月的姚婧,自此开始走入傅知行的世界。 虞朝希记得姚婧跟她说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生动到虞朝希仿佛身临其境一般。那一年傅知行二十六岁,正是青年才俊好时候。 当父亲领着傅知行走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坐在外面草坪上画画,全神贯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说有笑走过来的二人,还是父亲叫的她。 “青青,过来。” 姚婧闻言放下画笔,走了过去,那是十四岁的姚婧第一次见到傅知行。 傅知行那天上身穿了一件白色休闲衬衫,下半身黑色西装裤衬得他的腿又直又长。他跟姚以诚那声“过来认识一下,这是你的师叔。”的介绍极不相称。 说他二十岁姚婧都信,起码姚婧第一次见到他,当真就以为他二十出头。 所以在听到父亲那句话时,古灵精怪的初中生姚婧忍不住拆台。“爸爸你认真的吗?这哪里是师叔,明明是哥哥。” 一脸的小大人模样,看得一旁的傅知行忍俊不禁,一张帅脸没绷住,笑了。 “小青青,我可以这样叫吗?你说哥哥就哥哥,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一旁微胖的姚以诚朗声大笑,“可以可以,怎么不可以。就跟着我叫青青。” 傅知行笑起来太好看了,以至于姚婧被他的笑容蛊惑住,都忘了要回答他。 虞朝希静静听着姚婧的描述,怎么都想象不到二十六岁绷不住笑的傅知行,会是什么样子。 她所见到的傅知行从来都是气场强大,令人望而却步的。 姚婧后来再提起初见时傅知行的这句话,却是以一种很悲伤的语气。 “不是他说的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吗?我跟他说我以后想叫他亲爱的,还用的开玩笑的语气,他怎么就生气了呢。” 那又是姚婧与傅知行的另一段故事了。 姚婧的父亲姚以诚管傅知行叫小傅,姚婧随了父亲一半,叫傅知行小傅哥哥。 后来姚婧满十八岁了,明白了自己对傅知行的心思,又开始傅知行傅知行地叫他。 傅知行照单全收,也不曾说过她什么。情窦初开的姚婧误以为这是一种信号,一种他多少明白自己心意的一种信号。 所以她鼓起勇气表白了,表白之前她有跟虞朝希说过自己这个打算,只是没说具体什么时候。 虞朝希问她如果失败了呢?姚婧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就说服他。 虞朝希后来才意识到,姚婧说的说服,可能不单单只是“说服”。 所以才有了后面姚婧“睡服”傅知行;才有了睡服之后姚婧落荒而逃,第二天便卷铺盖跑到了国外。 才有了很多个“停错车”的夜晚;才有了傅知行今日“走错门”之举。 虞朝希本来不想在姚婧没有主动提起傅知行的时候挑起这个话题的。 傅知行所处的圈子过于复杂,是虞朝希一向敬而远之的。可在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她决定把今晚傅知行醉酒登门之事告诉姚婧。 【今晚突然有人敲门】 虞朝希发了这么一句之后,想了想,又缓缓打出两行字来。 【我开门一看是傅知行,他好像喝醉了】 【说自己走错门,然后就走了】 说完这两句之后,虞朝希犹豫要不要跟姚婧说起自己关于傅知行经常晚上把车停在她家旁边的猜测。 那头姚婧没有立即回复,而是过了十分钟有余,回了句。 【我看到微博热搜了】 虞朝希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提起傅知行了。 【当初我跟傅知行说我以后想叫你亲爱的,因为我喜欢你,他生气了】 【我以为他又要拿年龄差距太大……我对他大概只是出于一种仰慕那一套来教育我】 接下来姚婧说的话,虞朝希预料到了会是一声惊雷。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不得已的缘由。 姚婧接下来的话,就连屏幕这边的她听了都觉得心痛。 【他说他有未婚妻了】 只是接下来姚婧的话,让虞朝希哭笑不得。 【喝醉了直接跑到我家去,我信他个鬼!】 【等姐妹我回来,看我不收了他!】 — 姚婧第一次对虞朝希以姐妹相称的时候,她俩还只是网友。虞朝希微博十来万粉丝里,就有一个是姚婧。 虞朝希的微博名叫‘散装快乐’,签名是‘形散神也散’。时不时会发一些碎片化动态,字数不多不用‘显示更多’,阅读舒适度极佳。笔触细腻,文风简洁有力,常分享一些书影音剧相关,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因此吸引了一大批粉丝。 姚婧特意观察过她的动态,字数最多便是140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写得还都特别好,感觉加一字或者少一字,都没有那种韵味了。遣词造句看得出来文学素养极高,字数还把控得刚刚好。 所以姚婧将她设置成为特别关注,每天都很期待她发微博。只是虞朝希从来不在网络上分享自己的现实生活,哪怕发照片有信息的地方也会注意打码。从不立任何人设,也没想过要固粉。 看得出来是个“散仙”一样佛系的博主了。在一个人人都想要博取眼球的流量时代,还有这么一个安安静静始终如一的宝藏博主,真的很容易产生路人缘。 更何况姚婧这种铁粉。某天她正在逛书城,手机弹出来一条特别关注提醒,她点进去一看,是一张艺术摆件的照片。 一个她很眼熟的、她刚刚才看过的艺术摆件。而这个展桌旁,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另一个自然是…… 第16章 慎独 姚婧用手指着屏幕,看着此间另一个人:“你你你……”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姐妹!我是大师兄被妖精抓走了!” 虞朝希记得这个昵称,这个几乎每条动态都给她点赞的昵称。 于是两个人不谋而合地看向对方的手机,屏幕上是同样的内容,是面前那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 于是两个人毫无预兆地奔现了。 — 周六补班,临下班时突然下起了雨。 虞朝希有在单位放备用伞,因为好长时间没有下过雨了所以没管,前几天偶然走到公共伞架处,才发现自己的伞已经不知所踪。 下雨天发现伞丢了,比下雨天没带伞更让人有情绪。 虞朝希默默泄了火之后打卡下班,心里盘算着这会儿叫车的话,几点能到家。 夏城的春秋早晚温差大,虞朝希又是个怕冷的人,早上出门习惯性地会穿一件外套,此刻才不至于像旁边只穿单衣的人一样冻得直哆嗦。 眼前雨幕划开天际,门口站了一排被雨拦住的人。 虞朝希没想到雨会这么大,于是看着这瓢泼似的大雨出了神。 排除一切客观因素,她其实最喜欢下雨天。 面前突然驶来一辆车,停在了虞朝希的正前方。 神游被毫无防备地打断,熟悉的身影突然占据了她的视野。 来人上身穿了件蓝白条纹衬衫,里面是带logo的白色T恤,下身一条笔直的黑色烟管裤,脚踩一双白色的板鞋,很是青春年少的模样,撑着一把伞向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意外眼前人的突如其来,虞朝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来接你啊。雨下得这么大,况且你不是没带伞。” 钟昱伸手向前,立刻有伞面遮住虞朝希的头顶。他努了努下巴,示意她此刻空空如也的双手,语气里充满了果不其然。 “我带了!只不过伞丢了。” 说到这个虞朝希又开始郁闷,心下暗暗“祝福”拿走她伞的人下雨天都穿新鞋。 然后轻巧地钻进了钟昱的伞下。 钟昱左手撑伞,伸出右手虚环住虞朝希,将她纳入伞面的包围圈内,朝副驾驶走去。 车门拉开虞朝希弯腰坐了进去,钟昱轻轻将伞面压向自己这边,防止雨水顺着伞布流到上车的她身上。 关紧车门后,绕到驾驶座边上了车收了伞,面前便撑好了一个透明塑料袋。 钟昱顺势把湿漉漉的雨伞放了进去,虞朝希绑好袋子放到车门储物格内,雨刷一左一右开始动作。 前方视野开阔,是虞朝希再熟悉不过的回家路上的风景。 “快下班的时候看到外面突然开始下雨,想到你前几天说你放在公司的伞找不见了。”钟昱一边掉头一边说道:“所以下班时间一到,我就立马坐不住了。” 钟昱说话的时候,虞朝希一直侧着头注视他。看他认真地打方向盘掉头,目光直视前方,车开得稳稳当当的。 她看着他的脸,从小时候肉肉的婴儿肥,到现在棱骨分明隐约有了点成熟男人的模样,心下感叹他们两个人居然都认识这么久了。 “虽说你们是弹性工作制,可你这一到点就走,不好吧?”虞朝希揶揄道,嘴角不自觉就上扬。 “你也知道不好啊,我这都是因为谁啊。摸着你的良心,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钟昱回侃她,好看的眼睛眯着笑。 她从小就是这般,总喜欢说反话,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当然只是对亲近的人。 “我错了,我没有良心我不识好歹。”虞朝希立马认错态度良好。 钟昱记得有一次,虞朝希不小心踩到他了,他还没说什么呢,可她倒好,一脸无辜地说道:“你干嘛把脚放到我的脚底下。” 想到这里钟昱一阵好笑,转头看了眼虞朝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收到校友周的邮件了吗?” “嗯。”虞朝希淡淡应道。 “你是怎么考虑的?”钟昱盯着前方来来回回做机械运动的雨刷,下雨天容易堵,一个红灯要等上好久。 “我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当初总觉得困扰是因为我人在局中。但现在不一样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大家也都有自己的生活。而且我说真的啊,我现在回想起从前,能想起来的都是一些好的回忆。” “说起来时间真的很强大啊,还有人。人的自身保护机制会自动趋利避害,记忆衰退也会优先忘掉那些不好的回忆,真的很神奇。” 步入社会的这两年多时间里,算得上是虞朝希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居。 在一个人居多的日子里,她不断地看书看电影刷各种网课,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学习。开始认真地与自己对话,探索自我与外界的联系。 也有好好照顾自己的生活,井然有序的理工科思维,被她沿用到了现实生活中。于是开始日常记录,开始量化生活。 记账、工作日志和个人日记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工作;带保质期的物品一概统计须得保证在有效期内,尤其化妆品护肤品和医药品;开始断舍离,开始整理收纳。 她想明白了很多事,她开始整理生活,她变得轻盈了很多。 她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长大了。 钟昱听她发表的这番人生感言,心底由衷地为她高兴。“听你这意思,你是打算去了?” 虞朝希不置可否,转头问他。“你呢?C大的杰出校友,应该也会去的吧。” 看得出来虞朝希是真的走出来了,埋汰起他来毫不嘴软。 “别,捧杀我。”钟昱求饶。 虞朝希说的倒也没错,钟昱的确是C大的杰出校友,大学四年各种奖项拿到手软,还因为摘得了现任公司所举办的挑战杯一等奖,一举成为中光百万年薪选手,在一群研究生中尤其突出,秋招时便内签了中光夏研所。 “要去的要去的。”钟昱立马摆明自己的立场。 不然怕是要被缠死。钟昱小声嘀咕道。 “叮咚”一声,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机里蹦进来一条微信消息,接下来又连蹦进来两条。 汽车正好行驶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间隙里钟昱打开微信,点开消息。 聊天界面里显示的最后一条,是昨夜才互相道过的晚安。 屏幕顶端‘性本善’的对话框里,新消息兴致勃勃地弹出来三条: 【师兄!校友周你会来的吧!会的吧会的吧!】 【你一定要来啊!】 【我在学校等你!】 接连三句外加一系列感叹号,压力真的好大啊。 当然要去呀,不然真的,会被缠死的。 交通灯灯变绿时钟昱开了口:“校友周,你确定去呢啊。” “嗯。”今晚钟昱一再确认这个她的意思,虞朝希不会不明白他的想法。 “你都亲自来问我了,当然是要去的。”朝他挤了挤眼睛,一副早就看穿你的模样。 “生我者父母也……”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之余,钟昱也为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深感欣慰。“那我到时候来接你。” 小区外面的街道有一点点坡度,钟昱缓缓将车停在路边。旁边时不时经过的汽车,带起“唰唰”的驶过积水的声音。 “伞带上。”钟昱提醒道。 “噢。”虞朝希正在解安全带,听到之后点了点头。 撑伞离去之前,叮嘱他道:“我走了,雨天路滑,你开车小心点,到家后给我发个消息。” 钟昱点点头,目送她离去。 等到视线范围里再也看不到虞朝希的身影,钟昱调头离开。 钟昱这个小师妹,是找上门来认亲的小师妹。和他同一个院系,目前在C大读大二。 原本主动权在他手上,怎么聊了一年左右,倒变成他被她左右了。 小师妹参加了学校的志愿者组织,主要负责这次校友周的现场拍摄。强烈要求他来参加,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进行游说。钟昱经不住软磨硬泡,又怕到时候免不了要奔现,这才想要拉上虞朝希一起。 经过一路好堵才回到小区,钟昱将车停到地下车库,进了电梯按了居住楼层,他低头看了眼左手上的腕表,已经九点半了。 钟昱进了电梯按了楼层,电梯门缓缓关闭的时候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影。钟昱见状急忙按了下开门键,一个同他一般高的男生走了进来。 一个陌生、却又不算真正陌生的人。 男生朝钟昱道了声谢,钟昱回以微笑,问他“几楼?” “5楼,谢谢。”男生回答道。 男生看着钟昱的手指替他按下数字“5”,变红了的5立马和原本就红的3立刻紧密相连。 似是有所感应地,二人目光碰到了一起。 又是会心一笑,两个人默契地移开眼睛,目光看向上方跳动着的另一处数字。 公寓式住宅区一梯两户的格局,配备的电梯空间足够大。两个一米八不止的男生站进去绰绰有余,可钟昱此刻在这宽敞的密闭空间里觉察到有一点点不自在来。 第17章 同辈 对于这个虽然是第一次正面打交道的人,钟昱其实此前已经见过他几回了。 面对这样一个见过不止一面且不知何时已经会暗自注意的人,总有点不同于陌生人的感受。 两个人并排站在宽敞的电梯里,想打招呼也不是,就这么默默站着,也不是。 钟昱现在就是这种感受。 他见过这个男生三次了,加上这次是第四次。第一次是在取快递的时候,第二次是下楼扔垃圾,第三次是在小区门口吃夜宵。 因为觉得他身上的气质很像一个人,像他认识的一个人,所以暗暗上了心。 看起来同他一般大的男生,目光坚定、气质温和、身形挺拔,身上有着一种很博路人缘的气质。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三楼。 钟昱向对方道别,“我到了。” “好,再见。”男生挥别他,目送他离开。 “回见。”走出电梯之后钟昱暗暗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内心不知为何变得雀跃。 许是因为原本就想结识于他,此刻终于愿望达成,因此开怀。 钟昱曾经不止一次地好奇过该男生的身份,又或者说是职业。算得上阅人无数的钟昱不免承认,他精准的判断力在这个人身上完全失了效。 这个介于在校大学生与社会工作者二者之间不分伯仲的男生,他的身上有着一种难得一见的气质。 眼睛里有着少年人的澄澈和光泽,身上却透露出成年人的坚定和沉稳。这种不太寻常的气质,成功地让钟昱产生了好奇心。 好奇心起得适逢其时的钟昱,到家后第一件事便是给虞朝希发消息。 【要不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 第二天早上虞朝希刚一踏进单位的大门,周佳瑶就凑了上来,八卦兮兮地问她:“朝希朝希,昨天来接你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 虞朝希对这种甜妹系女生挺有好感的,只是被问得猝不及防于是愣怔了一秒,正准备回答她,余光瞧到张晓莹佯装经过。 虞朝希淡笑,含糊其辞地回答周佳瑶:“你猜。” “哎呀是不是其实都没啥没关系啦,我就是想说他好帅啊,像个明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开始追星了!”小姑娘犯花痴,两眼冒星星。 “那么这位小粉丝,我会替你转告他的。”虞朝希笑得一脸包容。 “哈哈哈哈那麻烦你了。”周佳瑶朝她挤了挤眼睛,一副真的要开始追星的认真模样。 “不客气。”虞朝希也回了个眨眼睛动作,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没得到任何有用信息的张晓莹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心里逐渐生出一种挫败感,可下一秒又激励出更深一层的好奇欲。 虞朝希这个人真的太神秘了,家庭感情生活都是,像她这样的气质样貌,不该是平平无奇的。尽管她嘴上十分不想承认,可如果满分是十分的话,虞朝希至少能打八分。 她虽然不是那种第一眼美女,可是却是耐看型的,而且她身上莫名有种吸引人的气质。 天生的窥私欲使得张晓莹心痒痒的,可虞朝希偏偏是极其注意隐私的人,私人生活方面保护得滴水不漏。 昨天下班后那个男生过来接她的时候,她也撞见了。她出来得晚,刚一出大门就看到身形颀长的男生替她开车门,怕雨淋到她特意把伞面倾斜了一定角度。 可同时她又算出来得早,才得以撞见这一幕。 即便张晓莹再不懂车,那个男生开的车标她也认识。黑色的奔驰,被雨水冲刷的发光发亮,看上去就贵气逼人。 张晓莹家庭条件还算不错,独生女,祖孙三代都是电力系统内的职工,刚毕业房车就都有了,所以总被周围人介绍对象,还老遇到烂桃花。 她知道虞朝希住在本市最高档的小区之一,因为她不久前曾经偷偷跟踪过虞朝希。即便虞朝希把个人信息捂得再严实,可经年累月的怎么着都会露出马脚来。 比如虞朝希就住在附近。 所以她有机可乘。 收假第一天高明昊早上特地跑去跟虞朝希打招呼的事情刺激到了她,于是下班后她尾随了虞朝希一路。因为住得近所以虞朝希是步行回的家,她的家在照水公馆。 得知这个消息的张晓莹很是震惊,震惊到她回到了反方向的自己家之后坐不住了,又开车来到了照水公馆恢弘的拱门外。 而这一次,她看到了更令她吃惊的一幕。 那个早上才在热搜上看见的她扒拉了半天以为自己眼花的帅哥,开车经过自己一路驶进了照水公馆。 顷刻间张晓莹以为自己又是眼前一花,于是揉了揉眼睛,那辆车早已呼啸而去,连影子都没有了。 但就是因为这一闪而过的一瞬间,张晓莹脑海中同样闪过一道光亮,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眼熟了。 张晓莹看着虞朝希像往常每一个日子那般,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目标明确,脚步坚定。心里的酸意在这一刻被放得无限大。 虞朝希现如今所在的岗位,她自己懂不懂其中的底细张晓莹不知道,可张晓莹身为子弟自然了解得一清二楚。又闲散又轻松的岗位,业内人士称之为“皇亲国戚”,是她一开始志在必得的。 可虞朝希从天而降,所以张晓莹盯上了她,从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紧盯着她不放。 虞朝希看起来总是很淡漠,哪怕跟所有同事都和和气气的,可明显能看出来关系都一般般,也丝毫不会想要讨好领导。但是人缘却出奇得好,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脸蛋,还是她这个职位背后的东西。 这个人啊,浑身上下都是秘密,她就很想揭开谜底。 而且她总觉得,这个谜底很快就会揭晓。 “早上好啊高高!”元气满满的声音打断了张晓莹的思绪。高明昊迎面走过来,高高帅帅的像个高中生,很少年气的长相。 “早上好啊小周周。”高明昊朗声回应她,一路问了所有人, “高高来了啊!” “小高早啊。” “早,高高。” 团宠高明昊一路都得到了热情的问候,年轻好看又阳光的男孩子谁不喜欢呢。 “早,晓莹姐。”高明昊朝张晓莹笑了笑。 张晓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面上还要故作矜持地回以微笑。“早。” 漂亮男孩点了点头之后拔腿就跑,凑到了虞朝希的身边。 “虞朝希,昨天下雨你是怎么回去的?我出来你人都不见了,你跑得还挺快。”叽叽喳喳的声音,像小鸟一样欢快。 虞朝希还是一贯的含糊其辞,但又跟以前明显有些不同。 “叫姐,没大没小的。” “你就大我一岁半,这点便宜都要占。” “大一天也是大,便宜不占白不占。”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被隔绝在真空里。张晓莹摇头苦笑,她比虞朝希,还要小上三个月呢。 昨天晚上钟昱突然说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吓了虞朝希一大跳。缓过来之后她开始分析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反应,所以没有回消息。 虞朝希仔细想了想,她一直不想谈恋爱,内心其实是有些抗拒的。如果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有钱有闲,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她甚至都觉得这辈子哪怕不谈恋爱不结婚也不是不可以。 她本身就比较独,比起和另一个人密不可分,她的世界要进入一个别人,她更需要独立的空间。 她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爆发出更大的潜能,不论是对于学习还是生活,都可以经营得更好。 而一旦萌生出想要恋爱的想法,往往是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可她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去找个人依靠,又会让她觉得自己十分软弱。 虞朝希一向要强,又怎么能允许自己软弱? 她自己是这么想的,也怕别人觉得她需要被照顾。被人下意识就放在弱者的角色里,令她觉得难以忍受。 所以虞朝希没有立即回复,而是等自己缓和下来,心态归于平静,才重新提起这个话题。心平气和地和钟昱讨论这件事,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怎么突然想要给我介绍男朋友?】 【遇到了一个人,感觉很适合你。】 那边很快有了回复。 看着这句回答,虞朝希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觉得你需要有个人照顾你’或者‘年纪到了’这种她不应该会在钟昱嘴里听到的回答。 即使她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并不是抨击这种想法,她无权干涉别人。有的人就是想找依靠,有的人就是觉得什么年纪该干什么事情,这些都无可厚非,无需别人置喙。 甚至哪怕别人抱着这种想法来劝她,她也不会跟人起冲突,更不会据理力争。世界的参差允许存在不同的声音,她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尽管虞朝希前不久,真的有被同辈压力这个东西困扰到,觉得中年危机就空悬在她头顶上,透过生活某个瞬间仿佛能看到她三十多岁的样子,人生像突然被沉了底。 第18章 必然 踏入二十岁没几年的虞朝希,退一步人生的四分之一危机,进一步中年危机。世界发展得这么快,稍微一松懈就会被时代远远地抛在后面。 周围人深造的深造、恋爱的恋爱、结婚的结婚、买房的买房,有的甚至同步进行。大家的人生进程眼看着纷纷进入下一个阶段,只有她停滞不前。 即便身份证上为她宽限了三年,她的法定年龄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三岁。 同辈压力就这么明明白白地摆在虞朝希面前,尽管她一再强调要把握好自己的节奏,不要乱了阵脚。但就是会有明里暗里的外界压力,导致她内心世界失了秩序。 所以即使离开了学校她也每天坚持学习,一是觉得脑子这个东西是用进废退的,二是原地踏步等同于退步。 别人都在向前行进,她不希望被抛在身后。 她如今二十四岁,虽然直到目前她都没有要谈恋爱的想法,可不难否认大部分人的归宿都是结婚生子。如果她对自己的人生没有特别清晰的规划,她的脚步不坚定,她迟早要走上大部分人都在走的道路。 而这条路对于她,并非那么容易。毫无恋爱经验,感情方面完全是一张白纸,一旦开始交往再花时间磨合成长,还是会比同龄人晚上很多。 虞朝希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个TED演讲,女嘉宾说二十多岁的恋爱就像在玩抢椅子,每个人都东奔西跑地玩乐,可三十岁左右音乐突然停止了,于是每个人都开始坐下。她不想只有她站着。所以她有时候会想自己之所以会嫁给丈夫,是不是因为他是自己三十岁时离她最近的椅子。 三十岁的时候她的身边有没有椅子虞朝希不知道,她只知道三十岁很快就会来临。自从毕业之后,时间好像被开了倍速,她怎么追都追不平。 自从有了这种意识之后,虞朝希没办法不产生危机感。这些看似一粒一粒的尘埃,堆积起来便是压在她头顶的一座座大山。 可是后来她想通了,比起恋爱结婚,她可能真的更适合一个人。 【你觉得我适合一个人?】 【我也觉得是这样[狗头/表情]】 虞朝希开始玩起了文字游戏。 钟昱立马领悟到了她的态度,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可虞朝希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你最近是不是有情况?】 再三确认她去不去校友周,现在又突然要给她介绍男朋友。一向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单身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开始劝另外一个单身的人赶紧谈恋爱。 【我能有……】 钟昱的“什么情况”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虞朝希一句话堵回去了。 【想清楚再说噢[阴险/表情]】 虞朝希拉黑警告。 【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人,算不算?】 钟昱老老实实交代,坦白说他还真不知道该从何提起,关于他认识任之初这件事。也不知道提起她时,自己该是怎样一种态度。 他只是偶然有一天,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备注写的是:钟昱师兄你好!我是18级的性本善,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钟昱一般都不加陌生人的,可是在看到这一条申请的时候,不知道怎的突然就有点莫名的兴趣,手指好像也有自己的想法,一反常态地点了通过。 结果刚一通过,对面就火急火燎发来消息: 【对不起师兄,我叫任之初……】 【呜呜呜刚才太激动不小心打错了[流泪/表情]】 钟昱可算明白自己的兴趣点在哪了,当看到那条申请时,他总觉得隐约有哪里不对劲,所以本应该直接忽略掉的消息结果犹豫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个犹豫,钟昱的微信联系人里,多了一个‘性本善’。 再后来,‘性本善’变成了他聊天最多的那一个;一直到现在,成为他的置顶聊天。 这大概就是他与任之初两个人之间,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主要生长脉络。 枝枝蔓蔓,又密密麻麻。 【这个用词描述,听起来就很危险】 虞朝希评价,随后又问道: 【我认识吗?】 钟昱被她的点评语惹笑了,回答她: 【你不认识,不过马上就会认识了。】 【男的女的?】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一个……小女生。】 钟昱嘴角扬起,想起任之初平时聊天的语气。 【那看来你想介绍给我的那个男生,并不是很有趣。】 虞朝希咂咂嘴,一脸可惜。 【那看来你想介绍给我的那个男生,并不是很有趣哦!】 看到虞朝希回的这么一句话,钟昱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她一脸无辜的表情。这是虞朝希占了便宜之后惯常的样子。 【你套我话!】 钟昱第一百零八次感叹又双叒叕陷入了她的文字圈套。 【哪有,我问的就是这个男生呀!】 虞朝希一身浩然正气。 【你那个有趣的小女生,需要我认识一下?】 【嗯】 钟昱应道。 【再过不久你就会见到她了】 — 景盛走出大楼时,外面已经灯火通明。手机刚一恢复信号,任之初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唰唰唰往出蹦。 【哥哥哥!】 【我马上要和师兄奔现了!】 【怎么办我想想都紧张!】 【?】 景盛不明就里。 一堆计算数据还盘旋在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师兄已经答应我要来参加校友周了嘿嘿嘿】 任之初笑得好生得意。 【周末我要去逛街!】 景盛毫不客气地拍醒她。 【你忘了你们活动人员都要统一着装吗?】 【嗷……】 任之初一声哀嚎。 【我还真给忘了!】 聊天间隙景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车,“滴”的一声解了锁。 【你那天也会来的吧?】 【是个周六……我看情况吧】 【哦[难过/表情]】 明显不开心的语气,景盛启动车子,摇头笑了笑。 真是个小孩子。 自从进了研究所,九点下班已是日常,倒也不是被压榨,只是景盛孜孜不倦,总想着多学点东西。 他年轻力壮,身体健康精力充沛,是很典型的少睡眠人群,每天只睡七个小时,从不感觉乏累。 本科时期在学校学的知识太广太泛,来到偏实干型的研究所里开始具体细化,景盛不忍舍弃很多目前看来还挺感兴趣的方向,所以只能加班加点。 导师是很厉害的人物,平日里悉心教导景盛,他也因此充满干劲,所以当项目里涉及到这一块儿的系统研究,景盛就来到了夏城,导师也为他在这边联系好了师父。 景盛的导师在整个航空界赫赫有名,某型号总设计师,也是业界最年轻的总师。曾是他姥爷的学生,也是他C大的师兄。 小时候景盛总听姥爷提起这个得意门生,长大后因缘际会下对方成了自己的老师。 坦白来说也不算因缘际会,其实景盛在选择将要就读的研究所的时候,是有在夏城和锦城之间徘徊过的。 同样是航空口总体设计研究所,同样是某型号总设计师,同样是他C大的师兄,同样从小听着他们的名字长大,这个抉择实在难下。 最终还是倾向于锦城研究所的机种,所以倒像是一种必然结果,多少是个人意志力的体现。 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景盛摇下车窗,瞬间有晚风吹了进来。 景盛想起来之前导师照例叮嘱他注意保密事宜,以及有任何问题记得随时联系他。 绿灯通行,景盛没走几米就发现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从夏研所的南门开了出来。 车窗半开从而露出的一张脸,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白白的光。 景盛按了按喇叭,车里的人便看了过来。看清按喇叭的人是谁之后,黑色奔驰紧紧跟在了白色SUV后面。 这个点儿路况良好,道路上车影稀疏。一白一黑两辆车一前一后,一路畅通无阻地驶进地下停车场。 电梯内二人相视一笑,钟昱首先开了口。 “对面的?” 夏研所南门正对面航海口的船舶研究所,而隔着一条大马路的西边对面,才是景盛目前所在的研究所。 船舶研究所钟昱自从在夏研所上班以来都没有见过有活人走动过,总是大门紧闭,看着十分诡异。 景盛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也发现了这个特点。所以关于钟昱口中的对面,他们二人不谋而合,指的就是景盛所在的研究所。 “嗯。你是D大的?”景盛点头,也有问题想问他。 尽管是明知故问。 “没,我C大的。”钟昱笑了,解释道。 一般大一点的企业会有他们的人员属性偏好,这一点尤其体现在校招的时候。 中光因为是IT行业,所以向来青睐于以计算机软件闻名的D大。毕业季一个班一个班地签中光夏研所是D大历年以来的传统,这在夏城的大学城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哦?我也是C大的。”景盛一脸惊讶。 听闻此话的钟昱倒没有那么得惊讶,C大军工类院校的性质很大程度上注定了该校学生的就业去向,尤其是三航学院的学生,投身报国几乎是他们所有人的归宿。 “我13级9院的。” 景盛看了眼钟昱空空如也的右手,伸手握了上去。“13级1院,校友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Ted名字是《二十岁光阴不再来》 第19章 世界 C大第八届校友周终于如期而至,任之初早在三天前就开始关心景盛的课题进度,次次都被景盛以“涉密”给挡了回去。 景盛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更知道她在意的山水之间倒映着谁的影子,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再者自己也存了一份私心,希望届时能在校友周上得以实现。 因此关于校友周,景盛是无论如何都要去一去的。 C大是一所直属于工业化信息部的双一流理工类院校,军工性质尤为明显,学校以“航”字专业闻名业界,但由于其所属领域的特殊性,稀释了原本该有的知名度,也就仅仅只能闻名于业界而已。 加之夏城的地理位置实在不占优势,更是没可能为其地位加持。遑论学校全称在外地人听起来,无异于一所三流院校,导致C大不得不泯然于全国一众名门高校中。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C大学生在逛论坛时,通常都以三本学生自居。关于这个梗在夏城的高校圈里,算得上是一条热知识了。 除此之外,C大在夏城大学城高校圈里成功出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性。 众所周知理工类院校男女比例严重失调,C大便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校园里女生宿舍楼总共就只有两栋,一举成为夏城最为著名的和尚庙大学。 虞朝希再一次站在这个熟悉的大门前,望着前方那四年时间里提笔写过无数次的学校名称时,仿佛身边来来回回掠过一张张年轻男女陌生的脸,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恍惚。 时间也才过去两年多,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当年状态最不好的那段时期虞朝希曾想着,以后再也不要回来。当初只想着要逃离,甚至为了切断与那段回忆的联系,她从未跟任何一个大学同学联系。 如今她再站在这里,完全是另外一种心境。 可能是解脱感令人宽容,如今再回想起那些对抗不过岁月洪流淡出她生命的人,总会无端生出一种淡淡的怅惘。 大门口拉起的红色横幅热情似火,不容分说地将虞朝希地一秒融进这个氛围里,她在门口稍作停留,便抬脚迈了进去。 今早虞朝希刚一醒来,便看到手机里微信软件右上角的未读消息。 点进去一看是钟昱发来的,三条消息安静地躺在对话框里,时间是凌晨五点多。 虞朝希揉了揉眉心,开始一条一条浏览消息。 【这会儿我要是说我去不了,你会不会跟我绝交?】 【我们两个这么多年的感情,应该……不至于吧?】 【唉,老板抓壮丁,谁让我年轻力壮呢……】 看到他这般自我调侃,虞朝希笑了笑,依旧侧身躺着,抬了抬头挪了挪枕头,将输入法切换成九宫格单手回消息。 【绝交倒不至于,但赔罪你自己看着办吧。】 回侃完之后笑容还来不及收,秀气的眉就蹙了蹙,虞朝希诧异问他: 【你该不会是干了一个通宵吧?!】 那头消息倒是回得很快,看来这会儿应当是没那么棘手了,趁机卖惨博取同情。 【是啊!我可太惨了!通了个宵[吐血/动图]】 【不过话说回来,我今天应该是去不了了。】 【那么你呢,你还去吗?】 想都没带想的,虞朝希回他一句。 【起都起来了……】 【还是去去吧。】 那些苦难那些疼痛虞朝希再也不会提起了,会为她担心的人已经为她担心过千千万万遍,未来将会担心她的人还要为她担心别的事。 虞朝希何尝不会明白,为什么只是一场简单平常的校友周,钟昱都显得十分上心追问她怎么考虑的。 而在她说了要去之后,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她是否真的决定要去。 那头又没有音讯了,猜想钟昱大概有事去忙了,虞朝希于是不再苦等消息,起床收拾去了。 消息虽回得不咸不淡,但其实今天这一趟,虞朝希是非去不可的。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早在校友周邀请邮件抵达虞朝希的邮箱之前,就有一封传达着差不多意思的邮件躺在了她的邮箱里。 是路昭教授发来的,开头便是一如既往的亲切称呼,仿佛慈爱的恩师就站在面前,温声唤她小虞同学。 久违的四个字甫一跳进视线里,虞朝希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圈。她强忍着眼周的热意,一字一句往下浏览。 “自一七年六月你毕业,时间匆匆过去两年有余。这两年间,我嘴上老说不带研究生了、今年一定不带了,但又唯恐错过你,抑或错过任何一个同你一般的好苗子。每每思至此处,复又老老实实打开申请表进行登记填写。 “下个周六学校举行校友周活动,我已询问过校友会组织,彼时会给每位毕业的C大学子发送邀请邮件。恐你联系方式有所变更,故而私邮你一封。届时希望你能返校,或可与我一聚。” …… 虞朝希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她何德何能,得此等青睐。 譬如德高望重的路昭教授…… 再比如富贵滔天的天之骄女姚婧。 事实上比起带研究生,路昭教授目前主要在带的,其实是博士生。 一切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钟昱的消息及时发了过来。 他推过来一个微信联系人,昵称是性本善,头像是只可爱的狗狗。 紧跟其后又发了一串电话号码,开门见山道: 【任之初,大二的小师妹,去了可以联系她。】 【还有就是……】 【帮我跟她说声抱歉,今天去不了了。】 【很有趣的……】 【小女生?】 虞朝希思维活跃,一下就跳到了她之前套出来的关于钟昱的“情况”。 【算是吧?】 钟昱来了这么个不置可否的回答。 【好,我知道了。】 【话我一定带到。】 【可你确定不自己跟她说一声吗?】 虞朝希想了想,补充道。 【自然是要的。】 关于这件事,钟昱自有一番考量。 再之后,虞朝希就出现在了这里,独自一个人。 任之初。 虞朝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好听又富有含义的名字,虞朝希向来喜欢,故而先入为主地,对这个名字的拥有者产生了好感。 与此同时,女生特有的敏锐度令她嗅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同钟昱相识多年,双方都是彼此除了亲人之外最重要的人,了解对方的程度比起亲人尤甚。 钟昱虽然为人真诚善良,但那是出自他纯良的天性,因此习惯与人为善。这种和善的性格并不是不加以区分的,天秤座的人尽管都是和平大使,可事实上却是极其注重边界感的。 他能像今日这般毫不客气地麻烦一个人,还在自己都不在场的情况下互通她们两个认识,可见把她们二人全都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内。 她跟钟昱认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身边有出现过任何女孩子。 而这个小师妹,她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之时,这个女孩子就已经在钟昱的心里处于这种地位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的一瞬间,虞朝希对这个名叫任之初的女孩子,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好奇心。 看着对话框里那串数字,虞朝希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拨打的时候,屏幕上突然跳出来“钟昱”两个字。 按下接听之后将手机放在耳边,虞朝希边打电话边往学校里面走。 “你应该已经到了吧?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吧?”电话刚一接通,钟昱那边一通问候。 钟昱是真的很抱歉,明明是他提出的两个人一起去,现在却只能虞朝希孤身一人前往。 原本就在担心她去了之后会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嗯,刚到,现在正在学校门口呢。”虞朝希很认真地看着前方,她走路向来都很认真,不怎么会左顾右盼。 就连停在斑马线上等长长的红绿灯的时候,都会很专注地盯着正前方,目不斜视。 所以虞朝希没能注意到,在她刚一踏进校门时,远远地,就有一道视线停驻在她的身上。 校友周在新校区举办,大部分专业都在新校区,只有前几个学院大三要搬去老校区,其中就包括景盛所在的学院。新校区位于山脚下,荒山野岭交通不便,校车难排,公交车更是。 景盛和任之初两个人并排行走在主干道上,方向却是出去的方向。 早上景盛到了之后本打算直接去报告厅找任之初,结果任之初告诉他不用过来景盛正欲继续往校园里面走,却被旁边的任之初一把拉住,拽到她向外走的方向步调上来。 没有追问为什么,景盛跟着任之初一起往校外走。 任之初活泼好动精力十足,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又倒着走,全程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以至于景盛不得不分出多半注意力审视着周围路况,以免身边这个一刻也安分不下来的人有什么闪失。 提出相机他来背被任之初拒绝,景盛也不强迫她。只是实在想不通,身边这个猴子一样好动的家伙,是怎么在背着这么重一台相机的情况下还能活蹦乱跳的。 第20章 相似 景盛便是在一边看着任之初一边注意周围环境的某个间隙,脑袋随意地往远处一抬,眼睛里就捕捉到了一个人影。 虞朝希今日穿了件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裙,外面套着件浅咖色的宽松西装外套。本就单薄的身躯在宽松的装束下越发单薄,头发松松在脑后束着,显得整个人随意且闲适。 因为在接电话所以走得很慢,故而足够那道逗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留再留。 耳边是年轻灵动的女孩子特有的悦耳嗓音,内心却情不自禁地被那个单薄的身影吸引,脚步不自觉往她的方向上靠。 “景盛哥哥你说他怎么可以这样啊!我满心欢喜期待今天能够见到他,我昨天晚上还失眠了!今天早上他的电话打过来,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结果他却告诉我他来不了了!” 任之初吸了吸鼻子,嘴角顿时向下耷拉,一副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样子。 她为这次见面已经准备了好久好久,她真的快要难过死了。 景盛哪里见过一向笑容满面的脸上出现过这种伤心的表情,当即变得正色起来。 “他今天早上给你打电话,说自己不来了?” “嗯啊。”任之初闷闷不乐地点头。 “以前从来都是微信聊天?”景盛再一次询问道。 “是,以前都是微信聊天,语音电话都没打过。” 任之初尽管沮丧,也仍在认真地回答景盛的问题,丝毫不会因为心情不好就变得敷衍,从而影响到他人。 任之初想起第一次见到钟昱的时候,是在他们这一级的毕业典礼上。她当时是奔着景盛去的,一个不经意的转头,人群中的钟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跳进了她的视线里。 他是如此耀眼以至于人山人海人声鼎沸中,她的目光里就只能容纳他一个人。 看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表毕业感言,看他散场后笑着跟人打招呼,受邀和同学们一一合影。 虽然距离很远,但是任之初也能很清楚地看到他全程都很礼貌,不论是打招呼还是合影。 来找他合影的大都是女生,自然需要双人合照,拍照期间他一直保持着社交距离。一旦被要求亲密一点,用的也是绅士手。 后来幸运地加到了他的联系方式,任之初也没有提出越界的要求。因为下意识里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二人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网友关系。 这次校友周的邀请,是任之初小心翼翼不断伸出又缩回、最终鼓起勇气伸出的手。 “即使他因为来不了给你打了电话了,还生气?”景盛一一疏通其中关节,从侧面安慰任之初。 言下之意不难明白,从前一直保持网友关系的人,为了给她道歉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不是故意找借口不想来,只是真的被什么事情缠身…… 这样想的话,还生气吗? 景盛的这番安慰似乎是起了效果,任之初听完之后果真没有那么垂头丧气了,可是嘴角依旧垮着。 “但还是有点小失落。” “不过嘿嘿嘿,他让我帮他照顾一下他朋友,是个女生哎。我总感觉会是个漂亮姐姐,所以我迫不及待想见到真人。” 景盛正准备再继续安慰安慰她,结果这个小鬼头话音一转提起另外一件事,情绪转变得比天气还要变化莫测。 景盛一脸无语,他早该知道她这副德行的,竟然还想着要安慰她。 照任之初一贯清奇的脑回路,给她一点时间她自己就能自洽了,哪里用得着他瞎操心。 “所以你拉着我往出走,就是因为迫不及待想见那位‘漂亮’女生?”景盛点了点她的小脑袋。 任之初今天扎了个丸子头,显得脑袋瓜儿特别圆。 “就啊,怕太漂亮了我控制不住会扑上去,所以拉上你醒醒脑子。”任之初摇了摇景盛的胳膊,笑得一脸讨好。 “仔细想想今天其实也不算毫无收获啦,至少认识了一个他的朋友啊,成功打进他的生活圈!”任之初右手握拳,做了个向前冲的动作。 “一会儿气一会儿笑的,真不知道你这脑子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没有一点章法。”景盛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笑得一脸包容。 通过他的手伸出的方向,刚好可以看到越来越近的人影。 也开始能听到她的声音。 “好,我知道了,挂了电话就打,一定会把你的歉意带到。”招架不住钟昱的唐僧念咒,虞朝希只好就地投降。 “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你知道的,我担心你。” 那头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语气严肃。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虞朝希正欲开口,那头钟昱话风一变,又恢复了以往的语气:“我人又不在,总得托付好你,我才能放心啊。” 故作轻松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到她的心上,抓心挠肺的。 这一刻虞朝希突然无比清楚地感知到,她是被这般小心翼翼、妥善照顾着的人啊。 虞朝希瞬时间萌生出无限的勇气来,无论是踏上不可预见的未来征程,还是与不堪回首的过去对望。 “噗”,虞朝希忍不住笑了。 “你快品品你现在的语气,简直像是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突然就能量满满的虞朝希,战斗力十分得惊人。 “还是托孤的那种。” “要是真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她老爹我迟早得操心死。要了命了简直。” 听到虞朝希一切正常,甚至还开起了玩笑,钟昱提到嗓子眼的心立马安稳地落回了原位。 再三叮嘱她给任之初打电话,就是担心她一个人触景生情;故意以代他道歉为借口,好让她没有理由拒绝。 这个人怎么,老是让他有着操不完的心。 当年虞朝希放弃保研,钟昱是真的很意外。 他曾经无数次听她提起过路昭教授,语气中流露出来的敬仰可能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出来。 所以当虞朝希告诉他她决定放弃保研时,钟昱这才明白了宿舍关系对她影响到底有多大。 她的大学生活,过得很不开心。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钟昱随即放弃了所有社交活动,除了上课其余时间都在找各种借口陪着虞朝希。 看见虞朝希深陷泥沼苦苦挣扎甚至一度想要放弃挣扎的时候,钟昱多怕自己一闭眼一睁眼,世间就再无她。 他不知道虞朝希最后会成为谁的世界,也不知道自己的世界里最终都有谁,可只要她还在他的世界里,他就不能看着她滑下去,消失在一片沼泽里。 那段时间的虞朝希,真的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消失。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苦难,大大小小都有,有的人意志坚定撑下来了,有的人消极抵抗没熬得住,有的人有人支撑,有的人孤立无援。 有人因此成长变得坚强,有人永远停在了那个年龄,再也没能继续长大。 钟昱从前一直以为他的妈妈对虞朝希特别好是因为小时候两家的情谊,但中间失联了那么多年再怎么着时间也会冷却一点。可是多年后再次重逢,妈妈对虞朝希明显比之前更加好了。 直到有一次他无意间看到方瑾包里抗抑郁的药,钟昱这才明白过来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没能帮上他的妈妈,他想帮一帮虞朝希。 钟昱蓦地想起景盛来,那天下班路上碰见一起回小区之后,两个人互留了联系方式。 加过微信之后钟昱顺手点开了景盛的朋友圈,当今社会中很少见的全部可见,转发居多,原创很少,还都是一些重大节日的致辞。 钟昱在感叹他保密工作做得很是到位的同时,突然想到了虞朝希。 起初钟昱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对景盛产生兴趣,甚至开始违背自己的界限感对他一探究竟。 直到后来有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过来,可不就是因为这个人给他的感觉,跟虞朝希有些相似,甚至可以说是雷同。 同样的沉稳气质,在他身上是坚定,到了虞朝希这里,就变成了韧性。像是密不透风的墙,又像深不见底的渊。 莫名地,具有吸引力。 于是电光石火间,他不免福至心灵,这个人似乎,挺配虞朝希。 — 虞朝希挂断电话之后,顿了顿,开始拨打那串数字。 “嘟”声响了一下就被接起来了,还没来得及问候,那边一道轻快明亮的声音就立马传了过来。 “请问是朝希师姐吗?我是任之初。” “是的,是我。”听到对方很是友好热情的招呼,虞朝希原先还有些起伏的心情瞬间平和下来了,语速也缓慢许多。 几年时间虞朝希性格变化很大,一个明显特征便是说话变慢了很多。她声音本就柔和,平时和别人交流也总被人说是声音太小。 如今语速变慢,更显得轻声细语慢条斯理。 “师姐你到了吗?我正往出走呢,马上就到校门口啦。” 任之初激动不已,捂住话筒将脑袋凑向景盛。 “怎么办我要沦陷了,说话声音好好听!好温柔!” “我到了,刚进学校门。”虞朝希握着手机,闻言环顾了下前方,几乎都是跟她一样进去的人,三三两两的,因此出来的人就显得格外突兀。 所以虞朝希几乎可以肯定迎面走来的一男一女中,娃娃脸长相的女生就是任之初,尤其她身上穿着的印有C大logo的活动服,一把攫住虞朝希的目光。 况且脖子上挂着的专业相机,则更为突出。 “我想我看见你了。”虞朝希脱口而出道。 第21章 联结 “是穿着西装外套黑长裙的漂亮姐姐吗?”任之初若有所感地向前看,有那么多人向她走过来,可她单单第一眼就把目光锁定在了一个很有气质的女生身上。 单薄的身躯被卡其色的休闲西装松松垮垮地罩着,内搭一件黑色九分长裙,脚上是同色系的黑色低帮帆布鞋,露出又细又白的脚踝来。 明明是很简单平常的穿着搭配,却被她穿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碰巧对方也在看她,同样是打电话的姿势。 虞朝希向她挥了挥手,任之初拍了下景盛的胳膊,又忍不住说悄悄话。 “我就说会很漂亮吧!”小声朝景盛扔下这么一句,任之初向着虞朝希跑了过去。 而一旁的景盛,看到这巧合到一切都来不及反应的一幕时,平时高速运转的大脑此刻居然有些跟不上事情的发展。 怎么会、这么巧? 她就是任之初一直念叨着的师兄的朋友,那么那位师兄…… 是钟昱? 他还没确定眼前这个自己一早就开始留意到的女生,和钟昱到底是不是恋人关系。 以及二人又是否即将走进婚姻的殿堂。 尽管他最近一直在有意接近刻意试探,可因为时间尚短接触不多,真相到底还是没能落实下来。 如果钟昱就是任之初那位仰慕了很久的师兄,这是不是就相当于从侧面证明了他所认为的这一切都不成立? 无论是融洽的相处模式,还是般配的情侣关系? 是不是意味着他从前顾虑的种种,都只是庸人自扰。 景盛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一切转变,任之初已经拔腿跑上前去与虞朝希汇合。 而被这事态的陡然发展杀得措手不及的不只景盛一个人。 虞朝希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面上虽毫无波澜,内心早已汹涌澎湃。 不久之前见到他的那个晚上,虞朝希至今都觉得梦幻一般不真实。 如今真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才开始相信那晚那个霓虹中一闪而过的身影并非错觉。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一种感觉,一个人你之前从未见过,但当你第一次见到他,会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熟悉感,好像你们已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那个人会时刻吸引你的目光,占据你的想象。 虞朝希第一次见到景盛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种感受。 以至于仅凭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就足以让她即便是在很多年以后,也能从人潮拥挤的街头一瞬间精准捕捉到他的脸。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绵长的思绪里,目光自然而然寄存在彼此的脸上,那种毫无来由的吸引力促使二人对视着,一旁任之初的介绍已经完全进入不到他们的耳朵里。 景盛伸出蓄谋已久的手,“你好,景盛。” 虞朝希按捺住心下久违的悸动,递上手轻轻回握,“你好,虞朝希。” 纤细白皙的手指下一秒便被轻巧纳入景盛的五指之中,触感有些许冰凉。 即便虞朝希的手细到能被景盛的手完全包裹住,可绅士风度促使景盛只是轻轻握了握虞朝希的指尖。 短暂的握手,礼貌的对视,是初次见面的人之间再正常不过的礼节。 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景盛的手心微微沁了汗;在旁人听不到的地方,虞朝希的心跳如擂鼓。 这次见面并非初见,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可认识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初识,毕竟交换姓名才刚刚进行过。 景盛。 虞朝希。 两个人郑重地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像在完成一场授予仪式,此前那些茫茫然无迹可寻但明显不寻常的注意力,终于在这一刻得以实名制,落到了切切实实的一个人身上。 真是好听的名字。 此趟于是变成了三人行。任之初走在中间,景盛在左,虞朝希在右。 景盛处在最外侧。 任之初怕她生拉硬拽牵出第三个人越了社交边界,尤其是面对第一次见的人,于是努力制造话题调节气氛,比道路两旁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的横幅标语以及立牌还要尽心尽力。 “朝希师姐你也是9院的吗?和钟昱师兄一样?” “没,我6院的。” 说到钟昱,虞朝希被景盛突如其来的出现打岔,倒忘了这茬儿。 “钟昱今天有事来不了,托我一定一定要把他的歉意带到。” 主要也是因为身旁的女孩子看上去落落大方又善解人意,不像是会计较这一点的人。 想来是钟昱太过重视,才会细枝末节都考虑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虞朝希的七窍玲珑心转瞬即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参透出了某种真相。 某个她一直隐隐觉得是这样,但始终只是浮于表面从未做过深究的最开始的设想。 如今设想的对象就活生生地立于她眼前,清晰、具体又明了。 虞朝希一把捉住这一闪而过的线索,不难勘破其中的天机,从而窥得钟昱头顶天空中那颗名为“红鸾星”的异动。 身旁的任之初,就如同钟昱形容的那般,是个她看了都会由衷觉得很小女生的可爱女孩。 肉肉的小圆脸,尖尖的下巴,挺立的圆鼻头,这三样五官特征,都完完全全长在了虞朝希的审美点上。 更何况她还有着灵动传神的双眼和白到透明的肌肤,以及一对笑时便会偷跑出来的梨涡。 并非标准的第一眼美女,却是所有人见了大概都会喜欢的类型。因为是很舒服的长相,看着就会给人带来好心情。 “哼,师兄好算计,好看姐姐谁又能顶得住呢。别说生气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任之初朝着虞朝希咧嘴一笑,嘴角一对梨涡像石子扔进了湖心一般荡漾开来。 “再说了,我还没打招呼就私自带人过来呢,如果真正要道歉的话,那那个人也应该是我才对。” 任之初一一阐明对错,并不会因为别人宽容她便倚仗。她向来是非分明,凡事都拎得清楚。 可到底古灵精怪,眨巴眨巴眼睛卖乖道,“所以师姐,你要生我的气吗?” 心情显然被任之初带得明朗起来,虞朝希礼尚往来道:“怎么会?谁会对会给人制造惊喜的可爱小妹妹生气呢?” 脑袋突然向前一探,转头看向任之初旁边的景盛。 突然被“惊喜”到的景盛还来不及回应,任之初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为景盛争取了一线生机。 是的,一线生机。 虞朝希方才探头看向他的时候,脸上不经意绽放的笑容瞬间秒杀了他,令他不知作何反应,大脑突然宕机躯体有那么一秒,停止了一切生命特征。 在此之前景盛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看重美色的人,可方才虞朝希的美色的的确确击杀了他。 以至于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像是灵魂出了窍。 “好的好的,我马上来。”任之初急忙应着。 电话还没顾得上挂就开始一路小跑,嘴里更是急急忙忙:“师姐我有事要先回报告厅只好拜托你跟我哥一起了,抱歉抱歉!景盛哥哥你好好照顾朝希师姐哦。” 看她边跑边回头两个人都担心不已。 “你慢点儿。” “你慢点儿。” 不同的声音共同响起同一种担忧,而被担忧的人已跑出老远。 留下凭白担忧的二人面面相觑。 在对方的脸上看到自己的表情之后,两个人随即都笑了。 没有了任之初在中间叽叽喳喳活泼好动,两个人不谋而合地放慢了脚步,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步伐节奏。 同时又不动神色地往对方身边靠了靠,借此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就很奇怪,明明是才认识的两个人,可是莫名的,哪怕不说话只是一起走着,也不会觉得尴尬。 反而沉默得很和谐,好像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似的。 — 十月多的夏城气候适宜,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候。风微微吹着,主干道两旁成排的法国梧桐一路延伸下去,道路仿佛没有尽头。 阳光时不时从树叶间隙中透出来,一束束光柱洒落在地上,组成跳跃的光斑拼图,也有那么几缕偷偷掉队,降落在行走的人身上。 “你名字里的yu,是哪一个?”望着处在光影交错中的虞朝希,景盛开了口。 “虞姬的虞。”虞朝希抿嘴回答。 说完这句之后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朝希’是早晨的希望那个‘朝希’。” “景色的景,盛大的盛。”景盛礼节性地自报家门,算作回应。 此刻正好一缕阳光投下来,打在虞朝希白净的侧脸上,站在她身侧的景盛甚至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小绒毛。 很小的一张脸,景盛悄悄伸出自己的右手,上下翻着看了看。 应该都没有他的手大。 皮肤很白头发很黑,对比明显,脸庞就显得尤为突出。 不像任之初那种透明白,而是很冷的一种白色,因此阳光照上之后完全不能落脚,全被反射了出去。 以至于随着虞朝希身影的移动,她的脸会时不时发一下光。 景盛的目光总会不自觉被吸引,他极力克制着身体的本能。 “同级?”解答了他的问题,虞朝希也有想知道的事情。 “嗯,1院的。”景盛顺从地回答。 两个人依旧慢悠悠地并行着,步调一致,姿态相仿。 明明是初次见面一问一答式的聊天,却被他们二人聊出了一种多年老友间的寒暄。 氛围和谐。 他们二人身处其间看不出什么异常,可在场如果有第三个人,便会清楚地看到两个人之间的相似性,从而遥想到一种隐秘的联结。 这种联结细密又庞大,通常人们称之为宿命。 第22章 脱轨 两个人抵达报告厅之后,已经预感到这届的校友周活动会有多盛大了。尽管此前已然看到过邮件正文里详细列出的活动安排表,可是远没有亲眼目睹时视觉上的冲击。 本次校友周的举办不仅是为了方便广大校友们联络感情,与此同时夏城校友会也即将会在今天正式挂牌成立。 而在夏城的另一端,位于C大老校区的航天学院,也在今天迎来了它的七十岁生日庆典。届时新老校区两个分会场会进行现场直播。 任之初便是今日活动的摄影组成员之一,虞朝希和景盛刚踏进报告厅没多久,就看到她忙碌的身影不断地在会场中穿梭。 默契地没有过去找她,怕她分心招呼自己于是二人对视一眼,共同退出了报告厅。 时间尚早可以任意消遣,两个人出来之后没有固定地点,漫无目的地游走。 脚步一致到合理怀疑对方是在迁就自己。 但这个猜测瞬间便被推翻。 因为仅仅只是从门口走向报告厅那么一段时间,两个人一路上随口聊了几句,不难发觉彼此相谈甚欢。 虞朝希好久好久,都没有过如此舒服的聊天模式了,尤其是面对面之间的交流。 不仅如此,她如今连像今天这样只有两个人的互动都很少有。已经很少有人令她再度激起分享欲了。 工作以来相处最多的便是同事,对于他们虞朝希从来都是只谈工作。 而钟昱和姚婧,也只是隔三差五地聊聊。姚婧隔着时差钟昱加班又多,大家都有自己的重心。 上学时总想着赶紧毕业工作,工作之后才发现每天都过着一样的日子,哪有之前幻想那样多姿多彩的美梦。 除了经济独立能给她带来一丝安慰,除此之外生活日复一日,波澜不惊。她至今也没想过将来到底要过怎么样一种生活,日子好像一眼可以望到尽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只是这个人—这个总算知道他叫景盛的人,虞朝希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变道进入她的人生轨道里。 以至于虞朝希不得不打一下方向盘,确保她还在自己的轨迹上。 但虞朝希没能知道的是,她的人生在此刻已然脱轨。 在景盛猝不及防闯入的时候,她的轨道和景盛的轨道开始汇合,随后一并奔赴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你们院真的,女生很少吗?”虞朝希忍不住好奇,她们专业男女比例七比一她都觉得很恐怖了,前三个院听说更可怕。 录取线高得惊人不说,一般女生谁会想要去造飞机造火箭造航母啊。至少她就从来没有过这么伟大的志向。小时候虽然梦想过长大以后成为一名科学家,但这个方向还真的从未考虑过。 只是当初在报考志愿的时候,看到C大特色专业的时候胸腔里有过一闪而过的冲动。 虞朝希一时之间非常敬佩这些女生。 听她发出大部分人都会有的疑问,景盛轻声笑了,很是无奈地如实相告。 “我们是真正的和尚院,全专业只有两个女生,前三届没有学姐,后两届没有学妹,六代单传。” 虞朝希听过之后惊讶不已,脑海里瞬间掠过一个足够她笑半年的梗,实在没忍住打趣他:“所以你们就只扶杆不扶人吗?” 出其不意的狠招打得景盛招架不住,两个人于是都笑了。 这件事说来话一点都不长,但就因为这件事C大男生们又成功地出圈了。 原本在夏城的高校圈里就是妥妥的理工科直男刻板印象,这下这顶帽子算是彻底长在脑袋上了。 当年学校举行运动会,一院的女生参加跳高比赛不小心撞到了栏杆,辅导员急得连拍身边一群虎头虎脑狂喊加油的脑袋,大呼一声“快去扶”。 这群一呼百应的傻瓜蛋儿们拔腿就往赛场跑去,七手八脚地捡起被撞掉的栏杆重新架起来,行动迅速又高效,末了还一脸求表扬地看着辅导员。 独留下一旁跌落在垫子上的女同学看着眼前这魔幻的一幕,开始怀疑填志愿是她人生的滑铁卢。 年轻的男同学们此刻并不知道,此后很多年里他们还会是学校乃至整个大学城高校圈里的传说。 而不仅仅只是此时此刻。 血压升高的男辅导员看到这一幕,血压飙得更高了,几乎快要吐血的程度。 男辅导员前年结的婚,前不久刚刚晋升为人父,看着这群傻不拉几的宇宙直男们恨不得当场抹脖子,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可眼前有女同学孤苦伶仃,身后有妻儿以及两对父母需要养育。辅导员强行压制住飙升的血压,“叫你们扶人!扶人!不是叫你们扶杆!你们的眼睛里都看不到女孩子吗?!” 话一出口整个操场爆笑如雷。 现在看来,这个梗无论过去多久都会笑到别人,并且力度完全不亚于当年。 景盛冤枉。 他当时因为参加一个比赛去了外地,等回来之后天都变了。自己也跟着这群宇宙直男一并出圈了,以至于在多年后的今天,还会因为这件事被虞朝希嘲笑。 “其实这件事还有个后续,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两个人笑完之后景盛突然开口。 “你说说看,我看看我知不知道。”虞朝希接话。 一番话被他们二人说得像绕口令一样,对视一眼之后又一起笑了。 “第二年运动会,这个女生继续参加跳高比赛,院里专门做了宣传物料,一块写着标语的展板……” 景盛看向虞朝希,一双眼睛因为笑过还含着水光,亮晶晶的。 虞朝希好奇地看向景盛,期待他的下文。 “答应我,记得扶我,不只是扶杆。” “噗。”景盛的下文虞朝希实在没忍住,“你们还真是我们学校行走的代言人,校训被你们贯彻落实得彻彻底底。” “‘谬赞’了。”景盛替他同院的同学们虚心接受虞朝希的夸奖。 “一直都觉得你们前三个院很传奇,航空航天航海,不明觉厉。”虞朝希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以前都不觉得学校这么有意思,里面发生着这么多有趣的事。 在她只能看到黑暗的日子里,发生着这么多五彩斑斓的事。 “还有什么比较有意思的事情吗?关于你们专业的,越传奇越好。”虞朝希顿时来了兴致,向景盛递了个眼神。 景盛看到她兴奋的小表情,嘴角不自觉上扬,很是顺着她。 “嗯……”低头想了想,景盛说道:“每次在进实验室之前,我们都会被导师反复叮嘱要注意身边间谍。” 虞朝希忍不住“哇”地惊叹一声,听见景盛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但如果你的课题不能吸引到间谍……那就只能说明它不重要。”景盛话音一拐,这个具有神秘色彩的传说顿时就变得诙谐搞笑。 “那还给继续做吗?”惊讶地瞪大眼睛,虞朝希扬起脸,看向景盛。 景盛看着她一脸认真的表情,眼睛圆圆的嘴巴也圆圆的,觉得很是天真可爱,心情明显更愉悦了。 “日常玩梗而已,不过注意保密是真的。干我们这一行的,得把‘保密’两个字融入骨血里。” 听行内人谈起专业之事,挺让人沉迷的。尤其是当这个行业带有一定的神秘色彩,或者说是传奇色彩。以及这个行内人,看着好像还蛮顶尖的样子。 景盛在自己所在领域内到底顶尖不顶尖虞朝希不知道,可她从他的言语叙述中可以感受得到,他是真的很热爱自己的事业。 聊到这点虞朝希想起一件事,“之前学校有传言,你们三航学生不能出国,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儿?” “嗯。”景盛点点头,“尤其我们学校的,还有几个同等性质的学校比如H大、G大等,去美国的话几乎全都会被check。” 听到肯定回答的虞朝希皱了皱眉头,这一细微的动作被时刻关注她的景盛捕捉到了。 “某种程度来说这个也不全算坏事,起码说明他们下意识忌惮我们。” 景盛顺势开了个玩笑,有效地舒展开了虞朝希眉头的郁结。 “国内的水平其实足够支撑我们继续深造,如果真的有人以后想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报效祖国的话。” 说话间正好走到“小乔”旁边,小乔是一架停在校园里的大飞机,是中国腾飞公司特地赠与C大的零号试验机,是C大特有的一道风景线。 其实不止“小乔”,中国航空发展史上的任意一个机型的研制,都与C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景盛看了眼这架象征着C大精神百年传承的飞机继续说道,语调很平很缓,声音又轻又慢。 “换言之,有的人如果成功出去了,想必应该经历了重重阻碍,甚至是一改初心;又或者幸运一点,咬牙坚守住了初心,学成之后也未必就能顺利归来。不论是主观原因,还是客观因素。” 毕竟在六十年余生长远又可观的未来面前,前二十年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很有可能只是昙花一现。 “凡事都具有两面性。” 作者有话要说: 甲方生日快乐! 第23章 情怀 起先只是聊一聊他们行业一些不为人知的趣味性,可谈话进行到现在,景盛不介意将事情的另一面也展示给虞朝希看。 从前他惯不会这样,聊天向来都是点到为止。但是对方是虞朝希,景盛下意识地,就想同她进行更加深入的交流。 从小由于生长环境的熏陶,在关于人生的重大节点上,景盛向来都有很清楚的方向,所以只需凭着本心去做决定。 一旦遇到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再去聆听一番家里长辈们的看法。并不是因为他是家里最小的那一个,而是一家人里属他学历最低、见识最少,处在食物链的最底端。 景盛从小到大都有一条坚定的路要走,方向清晰目标明确,所以基本不会跟别人进行这种精神层面上的交流,以至于在同龄人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二十几岁的人,很少有不迷茫的。 可景盛从来就不会。 “所以你现在是在给我看这件事情的背面吗?”虞朝希轻声问道。 “所以你想看吗?”景盛反问道。 “当然。”虞朝希回答得不假思索。“就像听故事,当然要听完整版的。” “哪怕结局不好?” “总归好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虞朝希向来是一个悲观的积极主义者,凡事都先做最坏的打算,然后再尽最大的努力。向死而生是她一贯奉行的处世哲学。 听她这么说,景盛于是继续刚才的话头。却换了另外一个开场白来切入话题。 “我国大学教育统共设有十三个学科门类,军事学讳莫如深通常被人拒之门外,当然门槛高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当人们谈论起大学学科,一般只会说十二种:哲学、历史学、文学、艺术学、教育学、管理学、法学、经济学、农学医学、理学工学,无一不贴近日常生活,兴趣爱好易于培养,发展为终身事业自然也水到渠成。 “即便是复杂繁冗的工学,时代在发展科学是要义,科技永远是第一生产力,'学好数理化'那句,后来一想好像是大人们专门用来循循善诱小孩们以后选择理工学科的。” 说到这里,景盛轻声笑了一下。 “而在这些分门别类五花八门迷人眼的五百多个学科专业里,只聚焦一门其实不是特别容易的一件事。起码会有一个着力点,一样有利于自身的东西,比如通俗点儿的……好就业。 “这么多种选择,偏偏挑中这么‘不接地气’的专业学科,说实话其实蛮困难的。毕竟涉及到军事力量,信息本就不怎么透明。 “等到后来我身边全部聚集着这样一群人的时候,我发现这些人无外乎可以分为两种情况。” “当然,也可能是我‘身边即世界了’。” 两个人脚步不停,漫步在校园内。 一个娓娓道来,一个默默聆听,气氛很是和谐。 虞朝希偶尔视线看向景盛,用眼神期待一下他的后话。 “一种是家里有人从事这方面,所以从小耳濡目染产生了兴趣;还有一种便是出自于热爱,是被一股遥远的、发着光的爱国情怀一路牵引过来的。 “而能被这种情怀吸引过来的人大多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其中多为寒门学子。对于他们来说,这本就是一碗情怀饭。 “既然是饭碗,当然就必须得建立在填饱肚子的基础上。” 人生在世既能随心所欲,自然也会身不由己,很多时候他人的选择别人没有立场过问,更无从指摘。 搞科研赚不了钱是真的,科研人员大都过得很清贫,尤其是军工行业。一辈子埋头苦干默默无闻,一生只做这一件事,最后名字随着躯体一同没入黄土。 就像一些研究所,哪怕建在市区内,高楼上机构名称醒目逼人,业内人习惯以代号来称呼它,几几几那串数字也只能用来识别同类,别人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知情的人即便天天经过这些建筑,照样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些高楼就和那些驻扎在里面的人一样,被经过,被忽略。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 从不曾被知晓,又谈何被遗忘。 原本一直低头走路默默听他讲话的虞朝希好像听懂了什么,脚步慢了下来,抬起头看向景盛。 你也是吃的情怀饭吗? 虞朝希很想问这么一句,但又觉得冒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别的话题。 “告诉你一个秘密。” 虞朝希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右手挡住半边嘴巴,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模样。 “说真的,当初要不是高考没发挥好,指不定我现在也在一院了。我第一志愿报的专业,其实是飞行器设计来着。” 虞朝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景盛果真有被惊讶到,他抬了抬眉,“那太可惜了,不然我们可能就是同班同学了。”语气里充满遗憾。 虞朝希听出来他发自内心感到惋惜,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我其实不懂这些的,不像你看得出来是出自于热爱。我选专业的时候先看了排名,选了个听起来就感觉很厉害的。 选了个听起来就很厉害并且排名靠前的,完全不知道这个对于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实不相瞒就连最后录取的专业,我都不记得自己有填过。 后面这些话虞朝希忍着没说,成年以来为数不多的社交经验告诉她,熟得太快的关系最终几乎都会崩掉,唯有细水才能静静长流。 哪怕景盛是她一开始就莫名觉得磁场相合的人。 越是这样,才越要轻拿轻放。 尤其是当虞朝希察觉到自己和景盛,两个人是如此的不同。 景盛选专业一看就是单刀直入,而她呢,她是无头苍蝇横冲直撞。 景盛说的那些,虞朝希不是没有感受到。 当年刚进大学不久,和同学们稍微熟了起来之后,虞朝希也有被问到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她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说了跟没说一样。 反问别人得到的回答都很干脆利落,和景盛说的大同小异。 “情怀是很伟大的东西。”虞朝希有所触动,有感而发。 很稀缺,也很珍贵。 它会指引人们找到航向,会让人觉得生活很有正向能量,生命有了意义。 情怀是跨越了物质的精神方面的财富。 “拥有它的人都是精神富翁。” 听她这么一句回答,景盛脚下顿住,停了下来,定定地看向虞朝希。 虞朝希也跟着停了下来。 发现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脸上,还带着一种很轻松愉快的微笑。 虞朝希不由得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景盛对着她微笑了一下,摇头说道。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景盛又重新看向虞朝希。“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精神……富翁。” 虞朝希点点头,表示同意,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没忍住笑了,尤其景盛还用上了播音腔。 “埋汰我。” “岂敢。” 又是相视一笑。 — 到达报告厅时距离开始还有将近二十分钟,两个人一同从前门进入。宽敞明亮的报告厅内依旧端庄肃穆,又因为今日这个温情场面多了几分柔和。 讲台伫立在正前方,校徽赫然镶刻在台柱上,与底下第一排座位前桌子上摆放的铭牌遥相呼应。 虞朝希飞快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有学校领导、教授以及知名校友等,具体人员信息都在邮件邀请函上一一罗列。 目光在成功搜寻最熟悉的那一个名字之后,虞朝希突然就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并没有多做停留,虞朝希跟在景盛的侧后方,沿着靠近门口的过道一直往后排座位处走。 偌大的室内装了能有一半人,陆陆续续一直有人进来,在座的人几乎都在聊天,前后的、左右的,无人冷场。 虞朝希开始庆幸碰到了景盛,不然一个人处在这样一种场面里,的确会有一些局促。 走了两排之后景盛侧着脑袋低头问虞朝希:“想坐在哪一块儿?” 因为是阶梯式的座位布局,景盛又走在虞朝希的侧前方,所以地势差加上身高差,虞朝希比景盛矮了两个头。外加报告厅内人声嘈杂,虞朝希不得不抬起头靠近景盛一些跟他讲话。 “中间一点靠过道的位置吧。” 但虞朝希低估了二人之间的身高差,以至于她抬起头都远远不够,身体于是比她反应更快地踮起了脚,重心不稳于是又条件反射地抓住了景盛后腰……的衣服。 感受到一阵外力的景盛低头一看,虞朝希作案的手赶紧撤离案发现场。 景盛见状忍不住抿嘴笑了。 虞朝希畏罪潜逃之后,良心又过意不去,抬起头偷偷看景盛。 只见他还是继续走着,似乎并未有所察觉。可嘴角藏不住地上翘着,都快连到耳根了。 在这样一种状况下,虞朝希还能很细心地发现,靠近她的这一侧的景盛的右耳背后,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被他白皙的皮肤衬得醒目。 更惹人注目的,是他不知何时悄悄红了的耳朵。 第24章 后继 虞朝希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知名的感受,形容不来具体是什么滋味。 只一瞬间,却蔓延至她四肢百骸,浑身像过了电一般酥麻。 甚至压过了……刚刚在看到路昭教授铭牌时内心涌现的强烈感受。 景盛走到其中一排位置旁边时停了下来,“就这儿吧。” 虞朝希前后看了看,中间稍微靠后一点且靠门这边的座位,是她一向会选的位置。 方才她的回答有些歧义,表达得好像自己喜欢居中位置一样,又不便补充说明,怕限制了景盛的偏好。 好在结果不谋而合,虞朝希于是点了点头,“好,就这里吧。” 得到相同意见的景盛于是挑好了座位,靠近过道的第二个位置,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虞朝希顺从了他的好意,坐到了他边上靠近过道的座位,抬头向他道谢。 “谢谢。” 两人一同落座之后,虞朝希目光巡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所有人都在跟身边的人交流寒暄。聊天声和笑声来回穿插,充斥着整个封闭的室内空间。 尽管室内声音不断,可附近不时有人入座,虞朝希下意识降低说话音量。复又担心景盛听不太见,毕竟她时常被人评价为说话声音太小了。 虞朝希身体稍稍往左.倾了一些,脑袋也是,“你今天怎么没跟同学一起来?” 景盛果真听不太清,于是复制了虞朝希的动作。 从后面看去两个人身体互相靠近,两颗脑袋像在密谋,是个看似亲密、又明显有所克制的动作状态。 “他们今天都在老区呢。” 受虞朝希的影响,景盛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哦哦对,突然想起来了。” 航天学院成立七十周年今天会在老区举行纪念仪式,景盛的同学都是隶属航空航天口的,今天自然会大量聚集在那里。 说完这一句,虞朝希也做好了被问到的准备。她都想好要如实回答了。 但是意外地,话题就终止在了这里。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虞朝希觉得,空气似乎顿时凝固住了,随即又开始缓缓流动起来。 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难以捕捉,可有可无,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虞朝希便是在这很容易被忽略的时间空隙中,察觉到景盛是一个特别体贴的男生。 讲台上多媒体前不知何时多出两个正在做准备工作的身影,第一排座位上也零星坐了几个人,应当是刚才她和景盛说话期间就座的。 虞朝希摁亮手机屏幕,时间差不多要开始了,门口此时接二连三进来好些人。 似乎是有所感应地,虞朝希刚一把目光投向门口,就看到路昭教授微笑着走进来了。 依旧清瘦的身影,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回头和后面的人说话,三五个人陆续落座。 虞朝希的视线一路追踪那道熟悉的身影直到落座,尽管她进来的时候已经事先确认过这个座位。 不一会儿便开始进入今天的主题。台上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身穿黑色正装,右手掌心拍了拍话筒,“喂喂”了两声测试话筒音效。 “各位亲爱的校友们,感谢大家今日拨冗前来,参加我们C大的第七届校友周活动。悠悠岁月,百年传承。” 男主持人率先开口,字正腔圆、情感充沛,一股浓浓的播音腔随着空气传播开来。 “心存一志,天涯比邻。今天我们有幸欢聚一堂,回首往昔曾一起在C大并肩走过的日子,展望明天美好又灿烂辉煌的未来。” 女主持人声音更加跌宕起伏,承接着男主持所传达出来的感情,将全场气氛尽数掌控,引爆至一个小高潮。 男低音女高音,一抑一扬,完美承接。 “接下来有请我们83级的校友、C313大型客机型号总师何志存师兄,为我们讲述国产大飞机的崛起之路。”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一位中年男人缓缓登上讲台,瘦瘦的高高的,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整个人非常儒雅。 “各位亲爱的校友们,大家早上好。” 开口更是。声音柔和语速缓慢,还带着点江南地区的口音,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文史类的教育学者,而不是理工科的科研工作者。 “很高兴也很荣幸,今天能和大家一起坐在这里,聊一聊C313的故事。想必在座的各位也都清楚,中国的大飞机是从零开始的,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实属不易,靠的是无数航空人的坚持、奋进,这才成就了如今的航空事业……” 清和的声音娓娓道来,全场气氛一片安静,大家都在认真聆听。听我国的大飞机是如何得来之不易,听这一路走来是多么得艰难困苦。 “成功实属不易,困难不曾畏惧。设计并且制造出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大飞机,是国家的意志、民族的希望;是提高我国核心竞争力必不可少的关键性因素。 “如今科技发展如日中天,我国距离国际一流水平仍有较大的差距,前途漫漫道阻且长,这项伟大的事业以后还需在座的各位来承担。希望大家都能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祖国的航空事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话音刚落,掌声雷动。有的人甚至热了眼眶。 热了眼眶的虞朝希,看了眼前面一同鼓掌的路昭教授的背影,随即看向一旁的景盛,侧身过去小声地同他私语。 “突然就有点理解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了情怀前赴后继。 “太伟大了,我们的祖国、我们的人民。” 虞朝希说话声音很轻,许是因为怕景盛不太能听清,凑得近了些。而她大概听讲听得太过投入,以至于注意力高度集中,明显忽略到了一点。 总之虞朝希说话时热气扑到他耳朵上,有些痒痒的。 景盛以前从不知道,自己的耳朵竟是如此得敏感,痒得像心上被小猫抓一样。 整个人顿时感到一阵不属于自己的心跳,灵魂有片刻出了窍。 好在虞朝希的话是陈述句,不一定非要回答。 他这一时半会儿实在没有清醒的意识来认真应对她。 尤其还是在谈及这么有分量一个话题的时候。 台上何总师此刻已经离开了讲台,向第一排坐着的自己九十岁高龄的顾重山老教授献花,感谢恩师多年来的教导和栽培,室内再一次涌起一波热烈的掌声。 大荧幕切到了另一个会场,老校区那边航天学院70周年庆典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中科院院士、航天科技集团第八研究院副院长刘子翼,航天科技集团第五研究院党委书记周韬略分别就自己所属专业方向汇报陈述了相关学术报告,航天学院院长、中国工程院院士徐正做大会最后的总结陈词。 “祝愿航天学院蒸蒸日上、C大学子励精图治、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人民安居乐业。” 早上的校友思政课便在这一片美好祝愿中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 人群开始纷纷起身,像下了课的课堂,伴随着骤然而起的嘈杂声。景盛边起身边看向虞朝希,“我要去前面拜访几位叔伯,你要一起来吗?” 虞朝希顿了一下,身为一个隐形社恐,在遇到要与陌生人有所交集的情景,反应一般都比较不自然,像是正在走的脚步突然被卡了一下。 “我去方便吗?”睁大眼睛看向景盛,虞朝希忐忑地问了一句。 视线不自觉被熟悉的身影牵着走,只见路昭教授已然同三五好友踱步走出了门口。 “没什么不方便,都是我们学校的。”景盛不着痕迹地安抚她,笑了笑。 “据我所知,他们通常都会很乐意看到自家的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的。” 被这句话成功安抚到了的虞朝希抿嘴笑了,景盛这才发现她笑的时候两边嘴角会有浅浅的梨涡。 不太明显,所以在此之前没有发现。 很可爱,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戳。 景盛忍住手痒,实际上是心痒的冲动,邀请虞朝希,“走吧。” 虞朝希点点头,跟着他一起。 讲台前何志存正面向着景盛,看到他径直走过来远远地朝他微微一笑。 方才在台上的时候他就注意了下面乌压压一片人群中的景盛,但时间和场合都不允许他寒暄。 其余几人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走上前来的人,无一不惊喜。 都是学校的领导,是看着景盛从流口水的小奶娃一步一步长成如今这个比他们有的人还高出半个头的帅小伙儿的。 景盛瞬间被团团围住,连带着身边的虞朝希也一起,好几道声音朝他们涌来:“小盛今天也来了啊。” “何叔叔,谢伯伯、杨叔叔、孙叔叔、洪叔叔、周阿姨。”景盛一一问好。 除了何志存,其余五位都是校领导,是从小看着景盛长大的人,和他姥爷盛辉以及母亲盛世颇有渊源,关系很是亲厚。 景盛是按照年龄大小问候的,周阿姨跟他妈妈一样大,年龄在五人之中是最小的。 “哎。”被问到的人争先应着,笑得一个比一个慈祥。 “还真是应了那句‘夏城这地方就是邪’,刚大家伙儿都还在说你呢,这不一回头,你就出现了。” “这位是?”副主任谢同辉看向景盛身边同样站着的虞朝希,开口询问道。 第25章 老师 作为礼貌景盛应当先向虞朝希介绍来人,可在眼前几位叔伯面前完全可以抛开这些礼数。 他们几个人甚至比他还不见外,对景盛也是爱屋及乌,都不把他旁边的虞朝希当外人。 “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名叫虞朝希,六院的。”景盛向众人介绍道。 讶于景盛的“叔伯们”都是如此重量级,更讶于第一次见面景盛就用“朋友”这个称呼来形容她,虞朝希抬头看了一眼景盛。 只见对方嘴角含笑,弯着眉眼看她,一脸温柔。 收回短暂的目光,虞朝希看向对面的人,“何师兄好”。 顿了顿,略微思忖了一下,又问候了一圈。 “老师们好。” 又不能跟着景盛叫叔叔伯伯。 “我叫何叔叔你叫师兄……”景盛皱眉,偏头看向虞朝希,“我们是不是无形中差辈分了?” 虞朝希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她的确在景盛的脸上看出一阵委屈来。 几位长辈也笑他的孩子气。 “朝希,好名字!”谢同辉微胖的脸笑眯眯的,很是亲切。 “诶?”抓住重点的六院系主任杨逸飞扫了一圈众人,尾音拉得很长。“我们院的”,语气不无得意。 “难怪这名字听着耳熟。”杨逸飞又追加了一句。 与虞朝希开学典礼上印象深刻的细框眼镜斯文长相大相径庭。 她突然就很高兴能有机会,看到平日端庄严肃的诸位领导们生活化的一面。 很高兴能有机会,见识到世界的另一个剖面。 “知道你们六院人才辈出行了吧。”九院系主任洪峰感觉有被内涵到,手握成拳撞了一下杨逸飞的胸口。 “洪疯子你这是在打击报复!”杨逸飞捂住胸口,脸上顿时生出一副遭到痛击的模样。 “谁让你惹的人是洪疯子呢。”周知微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 这两人平时一见面就容易掐猫逗狗的,一动一静倒是意外得和谐。老杨多斯文一人啊,一旦与洪峰同框形象便开始颠覆。 众人闻言都笑了。 今年C大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申报项目上取得历年以来的最高佳绩,由六院路昭教授牵头申报的基础科学中心项目经过重重评审,最终获得资助的经费额度更是高达六千万元,实现了C大基础科学中心项目的“零突破”。 一个月过去了,这种喜悦依旧值得沉浸。 而洪峰的九院,不知怎的创了历年新低,这令他即使是在C大“零突破”的普天同庆中也很难真正的开怀。 “盛老与夫人最近身体可好?”何志存温声开口,问了一个大家都很关心的话题。 其余几人也都收敛了闲散的状态,五脸关切。 只要是在C大读航空专业的人,哪怕不是景盛姥爷盛辉的直系学生,盛辉都可以称得上是他们的老师。不仅仅只局限于C大,放眼整个新中国,所有航空院系专业的学生,盛辉都是当之无愧的老师。 景盛的姥爷盛辉出生于名门世家,小的时候家乡被日本侵略军的飞机大炮狂轰滥炸,于是一心立下科学救国的宏愿。十八岁考入清华大学航空系,因学习成绩优异,毕业后留校执教两年。 两年后,也就是当盛辉二十四岁时,他考入了麻省理工学院航空工程系,不到一年便获得了该专业的硕士学位。同年九月,考入加州理工学院,主修空气动力学,辅修数学,师从当时正在该校执教的、后来被誉为“中国航天之父”钱学森老先生,于两年后取得博士学位。 三年后几经周折平安归国,彼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面对的又是美国这样一个国家,其中辛酸可见一斑。央视著名爱国教育纪录片《我亲爱的祖国》,其中有一集讲的就是盛老。 回国后盛辉进入中科院从事力学研究工作。第二年,我国第一个军事工程学院开始筹备建立,盛辉听从调遣远赴条件艰苦的韩城,和几位同仁一起组建空气动力学教研室,潜心研究并且编撰出我国第一本空气动力学讲义,此后又相继编写了多部空气动力学专业教材。 即便是现在年迈退休,仍在大洋彼岸继续耕耘从事科研工作,还会时不时地与学生进行视频通话,远程指导他们关于学术上的问题。 故而说一句盛辉老先生桃李满天下,此言并不虚妄。 “姥姥姥爷一切安好,姥爷现在都被姥姥拉着每天坚持锻炼身体呢。”说到这里,景盛忍不住嘴角上扬。 小时候景盛随着姥姥姥爷住在C大家属院,每天早晚定时定点,都被景盛的姥姥何以筠拉着在C大操场里晨跑。 如今时间追着二人紧赶慢赶,亦步亦趋地,还是没有追上二老。 “哈哈哈哈盛老还是一贯的妻管严,人设屹立不倒。”孙杰总是一连串的笑声极具有标志性,笑声越来越大,像是有人在按音量增大键。 “何老威武。”杨逸飞脱口而出道。 “昨天通视频知道我今天要回学校,姥爷还特意叮嘱我挨个儿问候各位叔伯们呢。” “好!好!二老好就好,好就好啊。”谢同辉连连叹着。 “听到这句话,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自然也就可以放心了。”周知微眼眶微红。 “是啊,可以放心了。”杨逸飞和洪峰两个人的动作表情一致性极高。 “好了小盛,你和小虞两个人,你们去玩你们的吧,不用陪我们这些老古董了。” “去会会老同学、老朋友吧,趁着这个机会。”谢同辉手一摆,让他们自己玩儿去。 “那我们就走啦!”景盛也不推辞,顺势向众人告别。 虞朝希也跟着道别,“何师兄再见,老师们再见。” 说话的时候还鞠了一躬。 “小虞同学再见,欢迎常回学校看看啊。”谢同辉眯眯眼,笑得很慈祥。 “一定常来。”才下了决定的虞朝希点头应道。 景盛和虞朝希二人便离开了此处,朝着西苑餐厅走去。 — 中午十二点,“忆往昔”毕业午餐将会在新区西苑餐厅举行。前来参会的所有人员会在这里共同享用午餐,重温往日求学时光。 和景盛一起去往西苑的时候虞朝希一路上都在琢磨,到底什么时候前去问候路昭教授比较合适。 刚才被带着认识了一圈校领导,还意外得知了景盛的姥爷便是学校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尽管景盛轻描淡写。只说姥爷如今已然过上退休生活,目前和姥姥两个人在美国休养身体。 语气平常到单纯只是一个外孙在谈到姥姥姥爷时候的样子。 虞朝希听过之后就非常想要去见见路昭教授,不知道为什么景盛说起他姥爷时会让她联想到路老师。 结果一路都没有找到机会。 路昭教授根本没有落单的时刻,他总是那么受欢迎。即便是一行人走着,也时不时有人上前来同他打招呼。 虞朝希没办法克服泰然自若在生人面前聊天的障碍症,尤其还是一堆大领导的生人们。 和刚才那种情况完全不一样,刚才是她被景盛带动着,从头到尾都是由景盛掌控全场的,她都不用调动任何情绪,微笑着倾听时不时应上几句就好。 所以下一刻,两个人便已经置身于餐厅中,依旧是比较偏僻的角落。 当虞朝希坐在昔日每天都要来报到的餐厅里,周围散发着还存储在舌尖的记忆中的味道,时间的针脚仿佛瞬间被拨回到大学时代。 只是她再也不是形单影只一个人。 虞朝希豁然就开朗了,她看向身边座位的景盛,缓缓站起身来。 正好景盛也站了起来。 除了刚才见过的几位叔伯阿姨,此刻场内还有数十个需要他依照姥爷吩咐一一去问候的叔叔阿姨们。于是景盛站起身来。 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站起来的。 景盛刚一转头对上虞朝希的视线,就见虞朝希摇了摇头。 “你去吧,我也要去问候我的老师。” 景盛略一思索,点点头。 “也好。” 两个人不约而同将椅子推回桌子下面,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虞朝希果断地朝着既定方向走去,脚步虽慢却坚定,是她一贯的行走姿态。 路昭教授此刻正和一群人在寒暄,都是跟他年龄相仿的人,聊的也都是轻松的话题。 故而虞朝希在等没人说话的时候上前叫了句“老师”的时候,大家瞬间都把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 空气里大家的欢声笑语仍有余音,众人脸上扬起的嘴角还在继续上扬。 路昭看见站在他身后方的虞朝希,清瘦的面容上立马浮现出笑意来,“小虞来了啊。” 还不等虞朝希正式问候一句“老师好”,后者已然向旁边挪了挪,空出一块区域来好让虞朝希站在自己身边,随后就开始向众人介绍起她。 “诸位,我的爱徒。”得意溢于言表。 “哟,不得了了啊老路,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你以这个开场白介绍人的。” 明显调侃的语气,闻言其余几人都非常不留情面地笑了。 路昭教授温和回侃:“这不就满足你了。” 虞朝希视线顿时被吸引过去,只见对方眯着细长的眼睛,一张微胖的脸笑得都有了苹果肌。 几年后当虞朝希再一次见到这张笑脸,听他说着“以后你就是我的学生了”的时候,记忆瞬间被拉回到这一刻。 彼时虞朝希对于世事已然有了另一番解读,多了很多截然不同的感受。 正如她发觉自己曾经一度认为是命运的某些经历,多少掺杂了点人的意志在里面。 原来路昭教授不管意无意,都曾为她铺过路。 同样也是在那一刻,虞朝希突然就体会到了为什么古人通常会将老师称为“师父”,又为什么常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挂在嘴边。 第26章 迟早 几句问候的时间过得很快,中间即便是出了点小插曲,也只是虞朝希一个人的波涛汹涌,并不会影响到整体进程。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虞朝希整个人五味杂陈。 她拉开椅子落了座,旁边位置空空如也,景盛还没有回来。 得了短暂空闲的虞朝希,坐在座位上开始回想刚才发生的事。 一件她直到现在即便安静地坐着,胸膛里的心跳也久久难以平复的事情。 之前路昭教授发给虞朝希的邮件里,末尾处其实还有一段附言。 只是当时虞朝希觉得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所以重点都在前面的语句上,并未对此做太多留意。 今日事情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路昭教授又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故而没忘自己老早就做了打算的想法。 “旧时我曾同你提过的、与你很是相像的故友之子,不知你还有印象否?此番如有机会,便一同介绍与你罢!” 寒暄完毕,路昭教授想起始终记挂着的这一茬儿,目光开始全场巡逻。昨晚特意通过电话,确定人今天一定会来。 这不,锁定目标就在不远处,身边是一圈他熟悉的人堆。 路昭教授偏头看向虞朝希,伸手朝那个方向指了指,“喏,那群人中唯一一个年轻人,穿灰蓝衬衫正在说话那个小家伙。” 因为距离不算远且指向性很明确,再加上被指认对象此刻正好正面朝向他们,所以路昭教授很容易就完成了自己今天来的另一半初衷。 “我的贤侄,一个我觉得你们应当会很投缘的人。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他,一直想介绍你们二人认识。”路昭坦言道。 同样天资聪颖,又高度自律不说,给人的感觉还很相似,性情温和,踏实稳重,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 顺着路昭教授的手指看过去,虞朝希意外地看到了认识的人。 远远看去更显风度,言谈举止间表露无遗。 但同时又多了种距离感,一瞬间仿佛不可触摸。 虞朝希一阵诧异,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景盛就从一个早有留意但才刚认识的校友,转身变成了或许更早之前就已然被人牵起的她的另一端线头。 此时此刻虞朝希线头另一端的景盛,正带着她今天见了无数次的、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跟身边的人交谈。 虞朝希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 “不用了老师,我们已经认识了。” 还有就是,您说得对,我们很投缘。 没等虞朝希心跳平复下来,手机就开始引发同频振动。 是任之初打来的电话,刚接通声音就欢喜地蹦了出来。 “朝希姐姐,你跟景盛哥哥现在是在西苑吗?我和钟昱师兄过来找你们!” 钟昱始终觉得对不住小姑娘,回到家滚到床上眯了不到一个小时,梦到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小姑娘哭哭啼啼,说自己欺负她。 钟昱一脸懵,上天作证,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啊。 一问名字,她说自己叫“性本善”。然后猝不及防打了个嗝儿,哭得更大更可怜了。 “错了错了,是任之初!不是性本善。” 于是钟昱就醒了,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尽管窗帘拉得很严实,气氛十分适合睡觉。 可那张眼泪鼻涕糊在一起的脸,闭上眼睛也挥之不去。 钟昱干脆起身收拾,驱车赶往学校。 许是那张脸委屈得太过真实,以至于钟昱到学校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任之初打电话,而不是跟虞朝希取得联系。 在跟任之初汇合之后,才给虞朝希发了微信消息。 而虞朝希收到消息,则是在挂断任之初的电话之后的事情了。 按照虞朝希电话里指示的方位,任之初隔了老远就看到了人群中安静坐着的她。 太显眼了,周围人都在动着,各种动作,与周围人在联络互动。只有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背挺得很直,因为在看手机所以头微低,脖颈处的弧度很流畅。 姿态很好,所以扎眼。 任之初朝虞朝希的方向用力挥舞着双臂,很努力地想让她看到自己。 “朝希姐姐”嘴上也是同样的努力,声音甜甜脆脆地喊她。 虞朝希闻声看过来,一眼便看到钟昱和任之初两个人的身影,像是突然出现一样。 一高一矮,离得很近。 此刻任之初已经脱掉了身上的活动装,脖子上的相机也跟着不见了。穿着自己的衣服,套头卫衣外加背带阔腿裤,很青春靓丽活力少女。 任之初踮起脚朝身边的钟昱说了什么,钟昱听完以后就扬起嘴角笑了。 而作为旁观者的虞朝希,能够很清楚地看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互动。 虞朝希很清楚地看到,几乎是在任之初刚一靠过来的瞬间,钟昱就下意识地低头附上耳朵。 不仅言语交流很愉快,肢体动作也很和谐。 而任之初,在单方面跟钟昱打赌谁先找到虞朝希谁就算赢之后,伸长脑袋铆足了劲儿,在满餐厅人头里扒拉虞朝希的身影。 终是如了她意,被她捷足先登。 得意洋洋对钟昱说了句“我赢了”,嘿嘿一笑朝着虞朝希的方向欢快地奔过去,独留钟昱在原地愿赌服输,摇头笑她的孩子气。 随后大步流星地追在任之初身后,看她的小脑袋后面绑的丸子头一颠一颠的,像地上不断觅食的小麻雀。 任之初这边的动静说大倒也不大,只不过她的声音和虞朝希的名字,都是景盛耳朵会自动捕捉的信息。 所以在注意到任之初来了,身后还跟着不紧不慢的钟昱的时候,刚好这边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景盛于是向众人道别,参与到瞬间多了两个人的新局面当中。 钟昱看着突然出现的人,本不该会感到意外的。 虞朝希那会儿已经在微信上跟他打过招呼,有位新朋友在场。 更何况还有任之初一路上至少有一半时间都在“我哥我哥”的,他心里早已做好了现场会多出一个人的预设。 钟昱这会儿的关注点全都聚集在刚见面的任之初身上,她本人和在网上聊天时给他的感觉一样,很活泼很阳光。 甚至真人还要更有活力一点,因为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她的喜怒哀乐表情动作,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剩下一半的时间里,任之初依旧喋喋不休,只不过表达的内容变成了自己是多么期待此次见面,以及他险些没来的过山车般峰回路转的心情。 钟昱一路听着她小嘴巴拉巴拉就没停过,话题又很跳脱但来来回回逃不出此次会面这个核心,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冒着猝死的风险前来赴约。 只是在看到多出的那个人就是景盛的时候,钟昱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因为惊讶瞪大的眼睛看向任之初,“你哥?” 任之初点头点得更像小鸡啄米了。 随后又转向一脸平静的虞朝希,“新朋友?” 最终目光停留在对面含笑看着他的人,“景、盛?” 短短几秒钟时间,一连串疑问砸下来。 比起后面两个人平平的反应,任之初的表现还算正常些。 一时之间难以消化这一系列巧合,钟昱兀自低头笑了,下了句总结语:“世界真小。” 可看着眼前之人安之若素的表情,钟昱忍不住伸手轻捶了一下他胸口,“你这家伙,都不感到意外么?” 丝毫不意外的景盛眼神微动,喉结上下滚了滚,淡淡地说了句:“不意外,六度分割定律,迟早的事。” 这下换别的人意外了。 “等下等下,我有点摸不清状况了。景盛哥哥钟昱师兄你们……你们认识?”任之初伸出食指,在二人之间流连。 虞朝希也一脸疑惑。 两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分别盯着两个人,任之初看向钟昱,虞朝希则下意识看向了景盛。 “楼上楼下。”注意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景盛答疑解惑。 “隔壁单位。”钟昱补充回答。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视任之初,而是看向了虞朝希,眼神意味深长。 于是认识多年以来养成的默契立刻在二人之间流动,虞朝希顿时心领神会,目光带着诧异以至于圆圆的杏眼更圆了。 许久不见虞朝希这般纯真的表情,像一瞬间回到了孩童时期,钟昱顿时心情大好,一再感叹今天这趟算是来对了。 想介绍给她认识的人,赶在他行动之前就已然认识她。还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还是带着这种耐人寻味的渊源。 钟昱之前被虞朝希一把浇灭的热切,在这一刻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看来就连老天爷,这次也站在了他这边。 “早知道我就早点在景盛哥哥面前提起师兄你了,这样说不定我们几个就能更早一点见面了!”任之初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 这样一句话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皆是感同身受,却又不尽相同。 多的是更为深刻的感受,更为复杂的心路历程。 他们什么时候遇到对方、什么时候开始留意、因为何种契机,都是专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秘密。 第27章 恨晚 四个相见恨晚的人坐在一块,一顿饭的时间自然利用得满满当当。在场的所有人都沉浸在集体欢乐中,落实到个人身上又是具体的愉悦。 席间聊了许多逸闻趣事,都是建立在C大的基础上。哪怕是毕业后的日子,同样与其密不可分。 C大让他们聚在这里,像一股向心力,无论离开多久多远,总是能被瞬间拉回。 饭桌上最易拉近距离,尤其四个人之间或多或少还存在一些隐秘。 一顿饭的功夫,气氛已然无比融洽。 景盛和任之初两个人,一个挺直了背双目含笑,一个双手撑起下巴睁着大眼睛,认认真真地听钟昱和虞朝希互相揭对方短。 两个看上去总是和谐有礼貌的人,私下里相处模式居然是这样,趣味性惹得二人捧腹大笑。 岁月造就的默契在两个人之间缓缓流动,投射在言语动作中相得益彰。 或许他们二人身处其中看不出端倪,可旁人看来却是自成一体的融洽。 任之初讲起景盛高中时期的直男事迹,还未开口就先哈哈哈哈笑个不停,露出一排小乳牙来,“对不起我先笑为敬”。 她讲到景盛高一时被隔壁班的女生“请教物理题”,景盛很热心地答应了。于是约好放学之后女生来他们教室,帮她补习功课。 景盛对这件事全程很上心,一三五篮球也不打了、二四六钢琴也不弹了。 起先女生来得勤快,经常就在教室外面等景盛,迎着放学回家的队伍,在他们班一众学生好奇的打量目光中。 再后来由于各种原因来得越来越晚,直到景盛去敲她们班教室的门,于是接下来顺水推舟换了战场。 “最后呢?”虞朝希睁大眼睛,好奇事情的发展。 “大概多半个月之后吧,这位学姐终于忍受不了物理的折磨……” 任之初幽幽开口,原本认真盯着问话人虞朝希的眼睛,带着同样幽幽的目光瞥向身旁的景盛。 “在不久后的文理分科志愿表上填了文科。” 他们四个人两两面对面坐着,正好占据一整张桌子,景盛和任之初挨着坐一排,虞朝希和钟昱分别坐在二人对面。 听到此话的虞朝希,清秀的双眉皱了皱,杏眼也带的眼角一缩,于是眼睛形状更明显了。 “你确定是因为物理的折磨?” 语气不难听出带有的调侃,明显打趣的目光径直落到景盛的脸上。 景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默默接过虞朝希的揶揄,大大方方承认的确是受了他的折磨。 “好吧我承认……物理是很有趣的。”景盛举双手投降。 “之后两年里那个学姐,从来没掉出过年级前十,高考毕业后去了人大。”任之初继续补充道,力求事态完整。 其实这个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后续,只不过后面的发展只有当事人知道罢了。 高考前一个月几乎所有人都在写同学录,景盛毫无例外地也收到了很多,其中有一张就是那位女同学给的。 景盛把写好的同学录纸张还给她的时候,女生礼貌接过之后柔声请他等一下。 景盛点头,看着女生单薄的身影转身走进教室,从她的课桌旁边挂着的书包里掏出什么东西来。 当女生重新站回他面前时,一个信封便顿时出现在他眼前,封面上的字迹清秀端庄,亦如女生本人。 “回去再看。” 女生冲他笑得很温柔,声音也同样温柔。 “还有就是,谢谢你啊!景盛同学。” 景盛也微笑着回她不用客气,等到下午回到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书桌前拆开那封双手接过的信。 “能考人大的脑袋毋庸置疑,所以不是物理学不好,而是我讲得不好。”景盛踩低捧高自我调侃道。 “对了,景盛哥哥!诗然学姐被求婚了,就在前几天,我刷朋友圈看到的。” 任之初突然提到这么一回事儿,也不忘向两位在场的不知情听众解释道:“就是那位学姐,她叫温诗然,现在在北大读研。” “那她男朋友一定特别优秀。” 像是想到了什么,景盛微微笑了,眉目里溢出一种柔情来。 无关情爱,就是一种温情,很平和、很友爱。 “当然优秀啦,北大隔壁的本硕生呢,诗然学姐有发照片,长得也超级帅!”情报小能手任之初即刻上线,一切资讯尽在手中。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有,你又是怎么加到她的微信的?”景盛的关注点不同于任之初,尽管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打心眼里为温诗然感到高兴。 “圈子就这么小,辗转几下就又连成一个圆咯。哦还有还有,诗然学姐她还记得我呢!我加她微信的时候备注的名字,她通过之后问我是不是那个老跟在你身后的小不点。” 说到这里任之初思维又开始跳跃,“我也没有’老’跟在你身后吧?!” 一番话说得毫无底气,尤其那个“老”字,被她当做关键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看到景盛毫不客气地给她一个白眼之后,任之初顿时也举双手投降。 “好叭,我的确是’老’跟在你身后。” — 景盛高一的时候任之初上小学六年级,在C大附中的小学部。景盛放学帮温诗然补习功课,受到直接影响的人其实是任之初。 因为除却景盛的自由活动时间,他更多的时间其实属于任之初的。 尽管景盛在此之前已经跟任之初打过招呼,可十岁的任之初还是没忍住放学后去找景盛。 又因为事先答应了景盛所以不敢贸然打扰他们,只能可怜巴巴地在教室门外徘徊。 还是温诗然率先发现窗户边若隐若现的小脑袋的。 经她一提醒景盛这才看到了外面伸长了脖子的任之初,起身去带她进来。 将任之初安顿在一旁的时候,温诗然温柔地跟她打招呼,“景盛同学的小不点妹妹,你好呀!” 后来任之初见过很多优秀的女生,其中也不乏温柔心性的,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像温诗然那样,让人觉得浑然天成。 “我要去活动中心了,一起吧要不,时间也差不多了。”摁亮了手机屏幕,任之初看了一眼时间。 借着自己是工作人员的便利,透露今日活动的小亮点。“内部消息,今天到场的校友们,都会有惊喜小礼物哦!”任之初朝着对面的虞朝希和钟昱眨了眨眼睛。 “走吧!一起过去。” 其余三人拉开凳子一同起身。 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莫过于吃饱喝足的午后,人的幸福感直线上升,尤其还慢悠悠地走在阳光下,有微风轻轻吹着,不说话气氛也十分美好。 适宜的天气锦上添花,一路上随处可见拍照留念的人。 任之初好动,加之摄影发烧友这个属性,已然看得心痒痒,双手比做取景框缓缓移动,开始捕捉光影构图。 大自然是底色,阳光则是最好的滤镜,随手一拍都是成片,她恨相机此刻不在手边。 好景、好…… 钟昱被框在了她的“镜头”里,然后是景盛和虞朝希。 好景、好人、好时候。 活动中心场馆门口的横幅和立牌早已各就各位,以十分友好的姿态热烈地欢迎前来的人。 进入活动主场地之后,任之初立马切换角色,转身向其余三人暂别,“我先去忙啦。” 随后又跑到钟昱面前,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袖口,仰起脑袋拜托他,“活动结束之后师兄你可千万不要直接离开噢。” “好。”钟昱低头看着袖口上那只被宽松卫衣袖口拢住一半的手指,点头应允。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之后,任之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蹦蹦跳跳地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钟昱目送她离去之后,对面的人也正好收回目光齐齐看向他。 两道目光同时汇聚在他身上时,钟昱顿时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那种感受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他跟虞朝希之间的磁场突然发生了某种变化。 而为什么发生这种变化?原因不难发现,正是此时此刻在场的第三个人。 景盛的出现干涉到了他们二人之间原先的气场,并且影响巨大。 钟昱说不上来这种感受是好是坏,他只知道接受起来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他不知道他将原本自己与虞朝希之间紧密相连的绳索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中,未来他是会后悔还是庆幸。 他只知道潜意识里,他相信景盛是那个比自己还能陪她更久更远的人。 从前总放心不下,总觉得虞朝希孤苦无依,总是心疼她瘦弱的身躯要承受的苦难,总得看到她有了依靠才能安心。 尽管她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但是心里总还是惦记着,得亲眼看到她找到自己的幸福才能撒手啊。 而今她的幸福有了苗头,他打心眼里为她感到高兴。 甚至可以为此忽略那种心底骤然一空的感觉,像被人从身体里抽走了什么一样。 也许虞朝希从今往后不再会是他的下意识。 看到外面下雨会担心她有没有带伞;换季时节会叮嘱她注意保暖谨防感冒;遇上她加班哪怕再晚也会去接她,因为独居女孩是头等保护生物。 因为这些事情,未来会有人一一替他去做,还会做得更多更好。 钟昱看着身边两个人相视一笑,跟着他们的步伐并行,一起走向热烈迎接他们的活动现场。 也一并走向无比欢迎他们光临的新未来。 第28章 惊喜 果真如同任之初说的,现场会有“小惊喜”。 入口处摆放了活动桌,坐着三名身穿任之初同款活动装的志愿者,都是和任之初一样年纪的小师妹,个个眉开眼笑的,一一为参会人员发放C大夏城校友会的纪念徽章。 红色绒面印有烫金字样的方盒摆在桌子的正前方,最边上是一个展示样品,小巧精致,处处透露着别样心思。 小师妹热情洋溢地问候他们“师兄师姐们好!欢迎回家!”,双手递上纪念徽章。 三人一一微笑道谢,随即踏进活动中心。 一行人的身影刚一消失,三个小女生就开始捂嘴激动:“我说一句颜值天花板组合不为过吧!” “不为过不为过,丝毫不为过!”其余两个女生疯狂点头。 景盛挑了靠后一点的位置,虞朝希和钟昱跟着他的脚步,并没有什么意见地落了座。 虞朝希坐下来之后,摘下单肩包放在腿上,顺手把徽章的锦盒收进了包里。她今天背了件白色帆布包,是一家知名书店的出的独家文创纪念产品。 一面是印花铺满空间的夏城有名景点的城市印象,另一面是该书店所在地标性建筑的小型缩影。 此时此刻建筑缩影这一面朝上,景盛看到印花之后小声问她,“京兆?” 京兆是建筑大厦的名字,而非书店名。 之所以说起书店却用大厦名,是由于新成区的地标性建筑除了钟昱小区所属集团的青江大厦外,另一处就是它对面的京兆大楼。 由于形状为“H”型,又被称为双子大楼。 虞朝希闻言点了点头,侧了侧脑袋问他:“你也去过?” “离我一站路,休息时间常去。”景盛回答道。 是了,虞朝希一瞬间反应过来,钟昱小区穿过一条韩国街可不就是京兆的双子大楼,走路不到十分钟。 一旁的钟昱听到之后笑道:“日常轨迹高度重合。” 这家书店品牌源自日本,出自业内著名的设计师团队之手,其本土书店拥有世界级的知名度,被誉为“全球十大最美书店之一”,是文艺爱好者的打卡点之一。 中国首家该品牌书店由金融企业京兆公司着手引进,由于公司总部位于夏城,书店作为商业配套设施落地于京兆大厦H型建筑之间,单独两层连接起两栋摩天大楼。 虞朝希自从得知这家书店将要落地夏城的消息之后便一直关注其进度,所以书店甫一开业便前去参观游览,果真没有辜负她长久以来的期望。 甲方是排名靠前的五百强企业,乙方又拥有着绝对的实力,因此书店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都是条件优越无可挑剔的。 虞朝希去过很多家书店,大小规模皆有之,不得不说这家书店是她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不论是从设计上来说,还是单就内容而言。 尽管该书店是以“网红书店”作为标签走红的。 由于一些机缘巧合,虞朝希有幸见过该书店的设计稿图,看着它从白色纸张上的单色线条变成如今金碧辉煌的实体建筑。 哪怕被人诟病过于华丽看着虚浮,丝毫不具备一家书店该有的端庄底色。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构想过书店里的每一处布局,而在建成之后身处其间再一一对照想象,无一不被惊艳到。 大自然虽然鬼斧神工,可人的创造力有时也会巧夺天工。 “以后可以约着一起。”虞朝希热情邀约道。 她住的照水新区距离新成区跨越半个夏城,但是耐不住钟情这家书店,她还专门办了张会员卡。 如今电商产业如日中天,所有带有销售成分的实体店面无一不受到空前冲击,实体书店能开起来并且维持经营,背靠的是国家的文化扶持政策。 因此类似书店这种文化产业,开张如果是为了赚钱盈利,结果注定南辕北辙。 正如这家书店的开张,纯粹是京兆为其写字楼配套的,目的是为里面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们提供一个休闲娱乐的场所。 顺便照拂到了居于周边的景盛和钟昱等人,让三环外的地段因此身价倍增。 “一言为定。”景盛愉快地应承了。 — 大会由夏城广播电视台的主持人拉开帷幕,专业的台词功底使得本次大会愈发隆重。 此次校友周活动,旨在成立夏城校友会。C大学子遍布世界各地,国内几乎每个城市乃至海外许多个国家,都有成立校友会分会,每当有所召唤,必定一呼百应。 而作为东道主的夏城,迟迟没有成立本部校友会,因此此番关于夏城校友会的成立,其重要程度堪比校庆。 参会人员辐射面很广,但总归都是围绕C大这个核心,从校领导干部到知名企业家校友代表,从三航校友代表再到兄弟院校夏城分会代表,参会人员共计三百余人。 两位校领导相继就夏城校友会的筹备建立以及理念宗旨、关于同意夏城校友会成立以及批复工作情况做了汇报说明,随后各方校友代表一一进行了致辞。 校友会筹建组综合多方意见之后提出了有关理事成员的人选,大会现场进行投票选举,确定了夏城校友会的成员组成。 虞朝希对这种官方会议向来提不起太多兴趣,她身在体制内尽管很努力独善其身,也难免受到官僚主义的侵扰。 但今天这场冗长的会议她从头到尾都听得很认真,许是汇报人明显是花了心思并且有在真心实意践行的。 还有一点就是她的一个个人经验,不一定对但目前没有出错过,所以她暂且以偏概全了。 虞朝希也参加过许多会议,对此她有一个很深的感触就是:听理工科人的工作汇报体验感极佳,他们首先会切入正题,随后就问题现象进行条分缕析,提出有效的解决之法,最终再做总结性陈述,言简意赅逻辑分明。 会举一反三,但并不是发散性思维的长篇大论,带有一定的说教意味。这是上位者的一贯言语作风。 但这个属性注定了比起成为一个领导者,他们更可能发展成为一个实干家。领导者总是滔滔不绝的。 这也正是虞朝希作为一个脚踏实地的工作者,下意识排斥官僚主义的根本原因。 比起去说,她更倾向于默默去做。 景盛对这种场合已经习以为常,他全神贯注听每个人的汇报,听他们对于问题是如何切入的,又是如何梳理解决的。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看庖丁是如何解牛的。 景盛甚至有些喜欢这样的场合,学习了解每个人的思路,从中汲取有用的方法以及个人观点,进而融会贯通。 他经历不足资质尚浅,可如果能吸收别人的经历以及经验,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算有所收获了。 紧接着多位知名校友进行捐赠仪式,陆陆续续为刚刚成立的夏城校友会赠予财力物力。 就在大会进行到接近尾声的时候,前方大屏幕上突然亮起了一段录制影像。 主持人并未就此做出说明,邀请函上更不会注明这种“小彩蛋”,因此全场所有人不明所以,全都盯着正前方的大荧幕,等着看待会儿会从里面冒出什么惊喜来。 率先跃入镜头的是摇晃得不成型的书墙,看得出来拍摄者并不熟练这个操作,拍摄手法有些生疏。 在场所有人并无任何不耐,全都屏气凝神等着镜头后面即将降临的真面目。 随后屏幕里映入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面容清瘦,面目慈祥。 人群骤然引起一阵躁动,交接声此起彼伏。 看到大荧幕里突然出现的熟悉脸庞时,景盛眼角顿时一热,心境有所变化,连带着身体也动了动。 调整了下坐姿,左臂下意识搭上扶手,景盛挺直起腰背,目不转睛地看着荧幕上的人。 那张慈祥的脸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前来参加C大夏城校友会的朋友们,你们好哇。”老人慢吞吞地向镜头这端的观众们打招呼,全场顿时掀起一片更高的浪潮。 虞朝希敏锐地觉察到了一旁的景盛身上正在发生的细微变化,与此同时很快反应过来镜头里忽然出现的人和景盛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一种联系。 钟昱来得比较晚,没能及时得知景盛和盛老这段出乎意料的人物关系。 当初校史馆内驻足瞻仰过几次的人物介绍,盛老的配图又是正当风华正茂时,必须要到很熟悉的程度才能在镜头里这张爬满皱纹与白发的脸上找到吻合之处。 主持人在此之前也不曾做任何介绍,不然即便是认不出人,单听名字也是相当耳熟的。 而举着相机正满场跑的任之初,大概是最能体会到景盛此刻心情的人。 看到盛爷爷突然出现时,她总是笑盈盈的大眼睛瞬间就涌出了泪花。 抬手一把抹掉之后,任之初将手中镜头对准了人群中的景盛。 坐得端端正正的景盛眼睛里同样闪着水光,嘴角带笑眼睛直直盯着正前方的大荧幕,聚精会神得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而坐在他旁边的虞朝希,在景盛没能注意到的时候,转过头来关切地看了他一眼。 第29章 追日 注意到钟昱也关注到她的举动,虞朝希歪过脑袋知会他一声。 “盛辉老教授,他姥爷。”指了指她左边的景盛,虞朝希右手遮住嘴巴,轻声说道。 钟昱闻言瞪大了眼睛。 只听最前方荧幕上盛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带着一种老年人表达时特有的无意义停顿。 “今天没能亲临现场,委实遗憾,好在有在座的各位,替我做了见证。C大对于我来说,意义非凡啊,夏城这座城市呢、更是如此。” “相信对在座的每个人,也一样,所以大家今天,才会共同、出现在这里。” “因此筹备组致电我时,我是一千个、一百个愿意,甚至恨不得,连夜长出翅膀,自己飞回来。但我还是老了啊,不服老不行……” “可在座的你们不一样,你们有的正当青春年少、有的正值壮年,都是很好的年纪,都有很好的未来。” “我这一生啊,看似很长,其实呢,也没干多少事,仅仅是学了点微薄的知识,还眼看着、就要被我带进棺材了。” “所以希望在座的各位呐,无论身处哪个行业、领域,不管将来能不能成就一番傲人事业,都不要虚度光阴,踏踏实实地、做好每一件事。” 在座的人里也有不少隶属于航空口的,听到身为航空界中流砥柱的先驱者都这么谦卑,心里大为触动。 有的年轻学生甚至开始抹眼泪。 任之初眼前模糊得已经看不清镜头了,她只得暂时放弃自己今日的主要任务,默默地退到大厅最后面缓解情绪。 “好了,得去锻炼身体了,虽然说棺材已经准备好了,可老头子我啊还是希望,晚躺一天算一天。”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一种时不我待的有效激励里,突然被这个好心态的结束语弄得哭笑不得。 镜头切掉,荧幕瞬间变成一片空白,随后副校长常旭走上前来接过话筒。 “感谢盛老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为我们录制今天这段视频。想必在座的各位大都听说过盛老,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了解盛老的为人。” “盛辉老教授一生热爱自己的事业,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除此之外,还把传道授业解惑作为自己的第二事业,终身发展。” “今日盛老除了对夏城校友会的建立予以祝福外,还特地捐出一百万设立科研基金,用作我校航空方面的研究经费。在此我由衷地感谢盛老,感谢盛老对于我国航空事业发展的拳拳心意。” 话一出口,底下掌声雷动。 随后常旭做了一番总结性陈述,今天这场校友周活动总算圆满完成。 人群陆陆续续地站起开始离场,虞朝希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被景盛一句话拖住步伐。 “朋友怎么能连微信都没有呢?”景盛轻轻点了点虞朝希的左臂,双眼含笑看着她,右手摇了摇已然打到微信界面的手机。 虞朝希见状心里顿时有些过意不去,“抱歉疏忽了。”随即掏出手机准备调出个人名片。 景盛已然先她一步动作,并将手机调整到她方便扫的角度。 虞朝希看着就差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机,打开扫一扫“滴”地一声,快速输入自己名字作为备注发送申请,瞬间好友请求就被通过了。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虞朝希看着最顶端新多出的消息框之后,随手切换到数字键盘敲了几下。 微信提示音响了一声之后,景盛手里的手机也随之振动一下。 “作为赔偿,我的电话号码也给你吧。手机不常看,消息不一定能及时回。”虞朝希解释道。 景盛听到这句话之后,下意识地握紧了下手机。“好。” “不过没关系的,哪怕不回消息也没关系。”景盛宽慰她,“因为我也是惯犯。” 虞朝希顿时领悟过来他想要表达的点,“大概是不定期失踪人口资深成员了。” 景盛作为核心涉密人员,失联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不会计较这一点。 比起自己计不计较,他更在意的是别人会不会计较,现在看来显然是不会了。 人群这会儿已经散了一半了,大厅后半部分空空荡荡地,全都移动充塞到了前半部分。 拍完常旭副校特写的任之初艰难地逆着人流过来他们这边,就只为再次叮嘱一下钟昱,“我去换衣服马上就好,师兄你们一定要等我噢!” 说完还不等钟昱有所回应就拔腿跑了,简直分秒必争。 景盛看得出来,她对钟昱并不是心血来潮。所以他决定找个机会,好好问下任之初关于这件事的想法。 既然都被要求等了,而且还是三番五次的,钟昱自然要达成某人的意愿,索性待在原地聊起天来。 “原来你名字里的‘盛’,是盛老教授的‘盛’啊。”今天接收到的消息太过意外,以至于钟昱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化。 “所以你学航空,是受盛老的影响了?”钟昱猜测性地问道。 “算也不算。”景盛回答得似是而非,末了又加以解释:“严格一点来说的话,其实是为了完成我爷爷未竞的心愿。” “你爷爷……之前也是航空系统的?”钟昱很是惊讶,举一反三道:“该不会你们全家都是吧?” 虞朝希同样很好奇,看向景盛等着听他的回答。 “是。”景盛点点头。 接着回答钟昱的第二个问题:“那倒没有,我们家只有我跟我姥爷是航空口的。” “哦。”钟昱表示了解,了解之后又有了新问题,“恕我冒昧问一句,那他老人家现在在做什么?” “在……搞航天。” 景盛这句话一出口,其余二人皆是一惊,提出这个问题的钟昱本人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 景盛大概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所以回答的时候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甚至他的开口还有所保留,他们家除了他和他姥爷,有三个人都是搞航天的。 景盛的爷爷景振当年是清华园内航空系一名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却在毫无防备接到一纸调令之后命运开始遽然扭转。 当年新中国刚成立不久,急需在国际上站稳脚跟,航天事业正是提升我国国际地位最直接有效的突破口。 于是组织上一声令下,盛京城里清华园内工科学院的莘莘学子当晚齐聚一堂,全部弃了原本志愿改学航天专业。众位学子连夜排队体检签订保密承诺书,隔日远赴苏联学习航天技术。 景振正是那张派遣令上众多名字中的一个。 为了新中国的发展,景振放弃了原本的航空志向,转头改学航天专业,直到后来成功研制出火箭导弹,实现了送卫星上天不说,还把中国人顺利送进了太空。 景振这个名字,即便不属于这个领域的人,想必也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从当年秘密抄送的一纸名单,经历了多年不见天日的隐姓埋名生活直到近年来逐渐解密,再到如今家喻户晓。 太过赫赫有名以至于单凭景盛的一个姓作为线索,一句“搞航天”作为补充说明,再具体不过的人瞬间就呼之欲出。 “是我想象的那样吧?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吧!我突然不敢说话了,我怕我再问下去迟早会冲撞圣颜。” 钟昱已经被震惊到开始语无伦次了。 “夸张了啊兄弟。”景盛拍拍钟昱的肩膀,对他的形容感到一阵好笑。 “我回来啦~”任之初飞奔着跑过来,欢快的声音打断了钟昱接踵而至的震惊。 钟昱甚至在看到摘掉相机穿着自己那身他已然见过的衣服的任之初时,惊觉明明还是不久前才见到的人,可总隐隐觉得她身上哪里有了一些变化。 “走吧。”景盛招呼道。 — 晚间虞朝希收拾完毕坐在床上,到了睡觉的时间点她却没有半分睡意,打开手机点到微信景盛的资料页。 白天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瞬间,但景盛实在太过体贴所以手机屏幕上他的个人名片正对着虞朝希视线,浏览速度很快的她不难看到他的微信名。 追日。 景盛的微信名。 即便是被他的名字挡住,可架不住好奇心引着手指点进去看,因此微信昵称和个性签名齐齐展示在虞朝希面前。 on the road. 追日。 on the road. 没有自作多情,更加不会想入非非。只是当白天看到他昵称时候胸腔里产生的嗡鸣,在晚上看到个性签名时骤然掀起一阵巨响。 像是某种东西冥冥之中得到了遥远召唤。 景盛合上书本之后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打开了手机。 点开最顶端的消息框,将那串数字保存到通讯录之后犹觉不够,又点了点那个日出头像。 山顶上的日出图片头像,背景大图也是,只不过是不同角度。文字大一点儿的是昵称“rise”,底下一排字小一点,“太阳照常升起”。 景盛看着这四样元素交相呼应,连带着他的微信似乎也被召唤了起来。 第30章 晚安 虞朝希的朋友圈设置的全部可见,但是划拉两下就能看完,多是一些转发和歌曲分享,原创只有寥寥几条,还都讳莫如深。 最近一条动态是十月一日国庆节发的,仍旧是一条转发链接,内容是当天的阅兵仪式相关。 很不生活化的更新状态,有种上年龄的人的朋友圈即视感。 明明景盛自己也是这种朋友圈模式,到了虞朝希这里偏偏又觉得她好生吝啬,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挠得他好奇心痒痒,反复盯着鲜少几条动态来回琢磨。 但转发动态时附带的文案却又完全不似老年人动态,不仅如此,甚至都很不像虞朝希。 “今天最帅的男人都在盛京~” 跟任之初如出一辙的语气,真的很不虞朝希。 接下来还有更不虞朝希的,只见她在动态底下十分直白地评论了一句:“想嫁!”。 结尾叹号叹得语气相当强烈。 看到这里景盛不由得笑出声来,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 于是很自然地设身处地,想了想自己十月一号在干什么。 国庆节当天他横跨两个城市,前半天都在盛京,晚上回到了夏城。 虞朝希动态发的当天最帅的男人,四舍五入他也算是了。 想到此处景盛又忍不住笑了,别说虞朝希不像虞朝希了,他景盛都变得不景盛了,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遐想。 伴随着一声消息提示,手机突然“嗡”地振动一下,打断了景盛的灵魂拷问,紧接着好几条消息连续蹦进来。 是任之初发来的微信消息,景盛点进去一看,里面是白天大会现场她拍的照片,好几张他的特写图,最后一张是张双人照。 照片上的人是他和虞朝希。他眼睛直直地目视前方,而身边的虞朝希则转过头在看他,面带关切。 【朝希姐姐好善良啊,你看她看你的眼神,就很关切。】 景盛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又把任之初这条文字消息读了一遍,仔仔细细的,整个人若有所思。 对话框里又弹出来几张图片,这次是虞朝希的特写图,看着前方的、低着头的、抿嘴笑的、认认真真的,每一张都拍得很好,每个形态的她都好看。 景盛把这些图一一保存到相册里,又把虞朝希的那几张发给了她,还特地点了原图选项。 【晚安】。 三五分钟后那边回过来消息。 【晚安】。 — 周一例行大扫除,虞朝希是第一个到单位的,并不仅仅只是今天,她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单位的。 虞朝希时间观念很强,凡事都喜欢准备充足,尤其不喜欢可能会迟到的紧迫感。 值日表安排得很详细,各项事务都具体到人。虞朝希负责擦桌子,来早了就先从自己的办公区域开始着手,从内到外从上到下彻底打扫一遍。 没过多久高明昊和周佳瑶也来了,和虞朝希道过早安之后便开始分头行动,周佳瑶扫地高明昊去涮洗拖把。 而和虞朝希共同分担擦桌子任务的张晓莹却迟迟不见人影。 虞朝希今天没有像前几次一样,因为来得早时间充裕所以承包了全部打扫内容。 她不紧不慢地擦着自己的划分区域,和高明昊周佳瑶这两个停不下来嘴的人闲谈。 年轻小孩子是真有活力啊,叽叽喳喳的,连这家早餐没有那家的好吃都是可重要一件事。 两个人在互相安利附近的早餐店,又时不时提出哪样东西需要避雷,从早餐一直说到午餐,直到高明昊拖完地。 高明昊拖完地开始浇水,除却地上大盆栽的发财树,每个人的工位上都有一盆绿萝,郁郁葱葱的,长势喜人。 高明昊边浇水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觉得这个绿萝,就代表每个人的气运。你们想想啊,我们每天坐在工位上,散发出来的气场肯定会影响到这个具有生命力的东西。你们觉得呢?” 虞朝希听着这番看似玄乎的话,细品起来觉得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说的挺有道理的高明昊继续说道,“长势好的绿萝就代表着我们的工作状态很好,工作运势当然也会很好。” 高明昊一边浇着自己工位的绿萝,一边摸摸它绿得发光发亮的叶子说道。 一旁的周佳瑶突然哀嚎一声,“我的运势坏了呜呜。” 她眼睛闭起来用手指了指她的那盆绿萝,底下已经有几片叶子开始变黄。 “哈哈哈哈。”高明昊笑得毫不客气。 气得周佳瑶打了他一下。 高明昊得了趣,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跑了。 一会儿不到的功夫,又回到了原地,“虞朝希你厉害了,你的运势比我的还旺。” 说完之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同一处地方。 正如此刻那个空荡荡的工位显得很是格格不入一样,它上面放置的绿萝也是如此。 完全没有别的绿萝那种蓬勃旺盛的长势,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萎靡不振。藤蔓几乎都缩在了一起,叶子耷拉着从边上卷了起来,还有几片枯黄的落叶分别掉在了盆里和桌子上。 三人顿时噤了声。 下一秒绿萝的主人便摘下背包放在了工位上,链条皮包撞到木桌隔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动静大到像是有意制造出来的。 张晓莹粗暴地拉开椅子,铁质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嗞拉”声。 她伸出食指揩了揩桌面,看到指腹上沾了一层薄灰之后突然站了起来。 椅子又是“嗞拉”地一声。 随后又开始坐下。 周佳瑶和高明昊看着她这反反复复的举动摸不着头脑,只觉自己做错了事情而后下意识避开,两个人对视一眼,自己去做自己的事了。 虞朝希却能通晓张晓莹的内心活动。 张晓莹其实在高明昊一开始发表“绿萝运势论”的时候就已然进来了,只不过蹑手蹑脚地先溜去了领导办公室。 发现自己今天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比领导来得还晚之后松了一口气。 上次开周会领导点到为止地提了一句有些同志上班总是卡着点来,电梯里碰到过好几次他都觉得尴尬,是打招呼还是不打。 “不要误会,我说的是那位同志。”向来严肃的领导一旦幽默起来,底下人就该知道大事不好了。 尤其领导后面还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我记得有一次好像还是周一。” 周一例行大扫除是历来传统,至少得提前二十分钟到单位。 张晓莹憋了一肚子火虞朝希不难想到,尤其是在她发现自己的打扫区域还是一层灰之后。 链条包打到桌面,椅子嗞拉响都是张晓莹这团火的表现方式,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一味地退让只会降低自己的原则底线,尤其是对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张晓莹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早上打车前面遇到交通事故差点迟到不说,上次开会领导就差直接点名批评她了,万幸她今天比领导到得早。 刚一安心坐下又发现卫生没有打扫,她瞬间火就冒上来了。 她因为快要迟到都没有参与高明昊有意思的话题,刚回到工位看到自己桌上那盆蔫了吧唧的绿萝,火一下又冒得三尺高。 之前打扫卫生她是和周佳瑶一组的,后来周佳瑶说她不喜欢擦桌子所以和虞朝希换了。 没想到虞朝希居然给她整了这么一出,张晓莹愤愤地想。 她发现她和虞朝希两个人,就很不对付,尤其是在高明昊来了之后。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张晓莹总算想起来前阵子热搜上那张脸为什么会觉得眼熟了。 也总算明白过来她第一次看见虞朝希,其实并非是入职的时候。 当时距离国考过去没多久,她和父亲张志成去照水新区那家据说明星来了都住这里的酒店吃饭。 由于事先得知她将来的领导那晚将要在此地就餐,因此他们出现在了与自身不是那么相称的场合。 当晚那顿豪华大餐吃得一点也不尽兴,因为此行的目的并没有达成。其父的本意是装作偶遇然后带着张晓莹不经意在领导面前刷下脸。 她的父亲张志成也就职于那家单位,所以那位领导也是他的上级。 不管是偶遇还是不经意,听起来就是个有挑战性的举动,原本五十多岁并且还是中层干部的张志成是完全具有这个水平的。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晚领导的包厢房门紧闭,别说人影了,鬼影都没见着。 张晓莹一晚上跑了不下十次厕所,就连门口服务周到的侍应生都过来问她身体是否有所不适。 她只好摆摆手,哂笑道说没事儿。 终于在她第十八次洗完手出来,探头看向那间依旧紧闭的大门时,门口有了动静。 只见大门打开之后首先是两位身穿西装的瘦高男人走了出来,一左一右站在门口。 随后走出来一位身穿宝蓝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而那位张晓莹蹲了一晚上的领导,跟在男人的身后时不时弯下腰,脸上带着很是努力的微笑。 彼时张晓莹还看不懂那种微笑,直到她后来也经常性地用上这种微笑面对这会儿这个正用着它的人。 一行人经过张晓莹的时候,她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暂且不论领导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她自己都被这个男人无声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震慑到了,以至于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此次前来这里最主要的目的。 而在那群人渐行渐远之后,张晓莹才敢回过头去看。 可她的眼里彼时只能看到一个宝蓝色背影,孤高挺拔。 像冬日里屹立不倒的雪松,无比清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最近断更,其实全文后半部分已经很完善了甚至结局章都写好了!就是目前在发展的情节还没有填充完整。方便的话可以囤文呀!感谢包容~ 第31章 同好 而在那之后不久,入职offer落到张晓莹的邮箱里,与她心有所属的岗位失之交臂。 再后来同期入职的人中,张晓莹第一个留意到的人便是虞朝希。 因为虞朝希入驻了那间本该属于她的办公室。 现在想想,她此前其实是见过虞朝希的。 就在碰到那个男人的那天,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 尽管并未同时遇到,可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张晓莹,虞朝希和那个男人肯定有着某种关联,而且非同一般。 最后一次在洗手间里,她出来之后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就从包厢里出来了。 而男人离开的方向,碰巧会经过洗手间。如果足够巧合的话,正好她出来时擦肩而过的虞朝希,差不多会在这个时间出来。 甚至再巧合一点,二人这时候便已然相识,那么大概是在此刻约定的汇合,随后一同离去。 或者说是同进同出更合理一些。 张晓莹此刻已然厘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曾经耿耿于怀好长时间的事情,此时终于得以窥见全貌。 相应地,她对虞朝希这个人的恨意,也在这一刻上升至了顶峰。 如果说从前只是有些看不惯她,其实是下意识嫉妒、又或者说是羡慕她,尽管并不想承认这一点。 那么如今便是开始憎恨她,恨她背景“强大”以至于成为空降兵,恨她轻而易举就博得了高明昊的好感,恨她一副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恨她对领导也是不卑不亢的高傲姿态。 总有一天,她要折了这支总是挺得直直的脊梁。 — 走出单位大门之时西边天空铺满了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虞朝希紧了紧单肩背包,沿着右侧人行道慢悠悠地走着。 这份工作别的不说,朝八晚五的属性是虞朝希最为中意的。因为这样的话于她而言,一天相当于是从下午五点开始的。 完全属于自己的一天。 虞朝希拿出蓝牙耳机分别塞进两只耳朵里,打开音乐软件最底端还停留着上次听的歌。 点击了开始键,虞朝希将进度条拉到了最前面,开始投入地听歌。 降噪耳机里米老师恣意洒脱的歌声立体环绕,耳朵享受,涤荡心灵。 Elle s'offrira, 人生苦短, Elle n'aura pas d’autre choix, 而且别无选择, S’il faut mourir, 如果不免一死, Autant vivre à en crever, 那就活到极限。 不知为何虞朝希看着歌词突然就联想到一句诗:“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里”。 活到爆果真,无论听多少遍都还是会很触动啊! 虞朝希心下有感,于是按下了分享键,分享歌曲到朋友圈。 然后熄灭了屏幕,把手机握在左手里。 没过一会儿手机开始在掌心震动,虞朝希摁了下power键,锁屏界面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紧接着依偎在虞朝希手心的手机又弹出了一条消息。 虞朝希解锁了屏幕,点进去一看,是景盛发来的消息: 【活到爆哇!】 【喜欢法扎?】 同时出现的,还有朋友圈栏的加一提示。 虞朝希强迫症地点了进去,是景盛在她那条歌曲分享动态下点的赞。 【嗯嗯!】 虞朝希回复道。 【你也?!】 这个问题实属多余了。能准确说出“活到爆”这个很内行人的歌名,还能叫出“法扎”这个更内行的叫法,这无疑是一种信号,一个景盛显然也是位资深音乐剧迷的暗号。 每个圈子里都有一套自行通用的语言,音乐剧圈自然也不例外。 法扎当然不会是剧名,活到爆就更不是歌名了。 这是一部音乐剧《摇滚莫扎特》中的歌曲,名字叫作《纵情人生》。之所以这么叫,更像是小众圈子用来识别同好的。 如今看来虞朝希和景盛显然正是同好,同是音乐剧圈中人。 【嗯嗯/表情包】 【法罗朱、大悲、Ham】 景盛如数家珍,一一列举。 【小王子、魅影、巴黎圣母院】 虞朝希对答如流,恨不得把喜欢看的音乐剧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景盛也是如此,手中的筷子都停了下来。 【所以今年法罗朱、法扎】 【你去看现场了吗?】 景盛这会儿正在食堂吃饭,五点下班但他通常还会在所里加会儿班,因此会在食堂吃晚饭。 【那必须了!】 虞朝希回答得斩钉截铁。 【过年一样。】 【说起来今年真的太幸福了!】 说起感兴趣的事物虞朝希整个人明显都活跃了起来。 景盛看着对话框一阵笑意,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平时这会儿已然见底的餐盘此刻还有一半饭菜。 景盛从前固然不会这样,餐桌礼仪是一回事儿,吃饭习惯又是一回事儿。总而言之他吃饭的时候,从来不会拿着手机一直聊天。 从来不会吃饭聊天的景盛手机长在了手上。 【对,我也感觉是。】 【法罗朱、法扎,还有接下来的巴黎圣母院和法红黑。】 【当真过年了!】 原来只是因为没有想要一直聊天的人。 【你都看的哪场啊?】 看到同好的虞朝希好奇心大起。 【巴黎圣母院你买票了没?】 【买的哪场?】 虞朝希的话匣子被打开之后就很难再合上,此时此刻她的兴趣点满满,问号一个比一个来得急迫。 【法罗朱和法扎我都是在锦城看的。】 景盛回复道。 今年上半年他还在锦城,所以前半年的两场他都是在锦城大剧院看的。 而关于最后一个问题,景盛打开大麦,截图了《巴黎圣母院》的订单详情,给虞朝希发了过去。 【哦哦这样啊】 那边迅速回过来一条消息,景盛抽空低头扒拉一口饭菜。 虞朝希看着图片上景盛的姓名以及身份信息,本来关注点应该在其他地方的。可有关景盛的个人信息就这般坦诚地摆在她面前,她不得不关注度跑偏。 思想抛锚了几秒钟,虞朝希注意力回到原本的位置。出乎意料却又仿佛是在意料之中。 【咱俩是同一场哎!】 【是吗?】 【那到时候一起!】 景盛承认自己在虞朝希问他场次信息的时候,那一瞬间心里是有过一种期盼的。 而这期盼不出几秒就变成现实了。 【我觉得可】 虞朝希愉快地应承了。 【下班了?】 那边又过来一句。 【嗯啊。】 光是回答还不够,虞朝希也问道。 【你也?】 景盛随手拍了张自己的餐盘。 【加班呢】 虞朝希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研究所这么忙?】 【倒也没有,自愿的。】 回完消息似乎觉得很没有说服力,景盛又补充了一句。 【加班费很便宜那种】 这个真的太真实了,国企内工作的虞朝希深有同感。 【思想觉悟很高呀】 虞朝希揶揄道。 【祖国需要我】 【但又不仅仅只需要我……】 景盛嘴贫道,随后又开始一本正经。 【所以我能邀请你明天一起逛书店吗?】 【京兆】 【本来就是我先邀请你的……】 【你说呢?】 【狗头/表情】 虞朝希发现一点,好的聊天氛围是会让人下意识模仿对方的说话方式的。就像是两个人的交流开始互通,连用词和表达都会格外相仿。 【哈哈哈】 【那我们这算是“双向奔赴”了?】 【狗头/表情】 景盛不自觉笑出声来,一句话说得既大胆,又小心翼翼。 【哈哈哈】 【你不加引号大概也是可以的?】 【狗头/表情】 发完这几句,虞朝希的心脏跳得怦怦怦的。 景盛发了一个配了文字“笑死”的民国表情包,随后问道: 【你们五点下?】 【嗯】 【早八晚五】 虞朝希回复道。 【这熟悉的上班表】 景盛扒拉完最后一口饭,从桌上的纸巾盒中抽了张纸擦了擦嘴,并没有着急起身。 而是想着落实一件事。 【京兆离我很近】 【离你怎么样?】 【我在照水】 【笑哭/表情】 【笑哭/表情】 【本意是想下班后去接你】 【但目前看来……不太可行。】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过那是“不太”吗?!】 【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 【哈哈哈】 【对不起我太保守了】 【那你明天出发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不用那么早】 虞朝希连忙拒绝。 【我快到的时候再跟你说哈】 【你先忙你的】 【也行】 【乖巧/表情包】 【明天见】 事情终于有了着落,景盛起身将椅子回归原位,端起餐盘走向回收处。 抬头看向窗外时大楼前的一排路灯正好同时亮起,高楼遮挡下的白天彻底变成了黑夜。 迎着傍晚的风轻快地走着,早晚温差大的夏城夜风有些许凉意,虞朝希今晚却丝毫没有感受到。 道路两旁的街灯渐次亮起,透过树枝发出影影绰绰的昏黄灯光,天空处在一片白天黑夜交替之时的灰黑色里,世界顿时显得一派祥和。 熟悉的小区已然出现在虞朝希的视线范围内了。 抬头的那一瞬间,她正好看到街灯一盏一盏亮起,像传递火炬一般,绵延至远方。 无意间捕捉到了很巧妙的一瞬间,虞朝希于是弯了弯嘴角,低头回复了消息。 【明天见】 然后温和地,一步一步走进良宵里。 第32章 相通 景盛抵达京兆楼下正准备进门的时候,前面碰巧有个女生在推门。 书店那张金色的旋转大门无比沉重,饶是男生推起来都费力。景盛于是伸长胳膊,助女生一臂之力。 进去之后女生回过身来对他说谢谢谢谢,景盛笑着摇头说不用客气。 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虞朝希双手环胸站得笔直,定定地盯着面前的书架,整个人全神贯注地。 橄榄绿休闲西装上衣很是宽松,像是被人轻轻披上去的,黑色拖地阔腿裤显高显瘦,远远看去侧影单薄。 不长的烫卷发松松束着垂在脑后,耳边也垂着同款微卷发,书店里暖黄色的灯光打在身上,整个人散发出柔和的气质。有种任之初常看的韩剧女主人公即视感。 细肩上依旧背着白色帆布包,却是换了另外的主题。 景盛一眼就认出那是莎士比亚纪念款,因为他也有一个,买莎翁套装书赠送的,只不过刚入手就被任之初嫖走了。 景盛缓缓走上前去,站在离虞朝希半米处的位置笑着问她:“虞朝希,你到底有多少个帆布包?” 他叫虞朝希的名字时语速很慢,声音很轻。 虞朝希正在看书架上一本书的腰封,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叫她的名字。 带着笑意的声音十分温和,故而哪怕自己聚精会神也没有被惊扰到。 加之景盛站的位置与她还有一定距离,并没有直接闯入她无意识就做了界定的安全范围之内。 “嗯……一二三四五、大概十个吧。”虞朝希松开环着的双臂,用右手手指点着左手,从大拇指依次数下去。 发现实在太多果断放弃,大概估算了一下,认真地回答景盛的问题。 景盛看她数数还会用到手指,跟小孩儿一样,可可爱爱的。 再和她说话时声音不自觉就变得柔和了几分,仿佛对面真的站着一个小孩子一样。“哇,你好富有呀!” “是吧是吧,我也感觉。”虞朝希回得也相当孩子气。 景盛看她点头如捣蒜,像是在跟大人炫耀自己的新玩具一般,脸上带着点小得意,瞬间喜笑颜开。 伸手将手里提着的纸袋递给她。 五点刚到虞朝希就发来消息说自己准备出发,还叮嘱景盛记得吃过晚饭再来。 说她中午吃的面,顶饱,所以晚饭就不吃了。 景盛下班后拿出手机刚一看到消息就笑了,旁边工位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同事开他玩笑,“哟,什么事这么开心?看样子今天是不打算加班了?” “嗯,不加了,有约。”景盛这一言一出,办公室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家也不急着回了。 年纪大一点的前辈说话还比较正常:“这才对嘛,年轻人就该多出去走走,交交朋友什么的,别老窝在实验室里。” 刚入所满一年的同龄人就没那么正经了,好不容易来了个比他小的弟弟,借此摆脱了老幺身份的男生走过来,胳膊亲昵地搭在景盛肩上,白白净净的脸上笑得狡黠:“我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景盛声东击西,反击道:“你好闲,一诺诺完了?” 男生瞬间抱头抓狂,“杀人诛心啊你这是!” 逗得全办公室的人哈哈大笑。 下班后景盛照例走进食堂准备吃晚饭,转念一想当即没入了排糕点的长龙队伍里。 不久后买到的东西就出现在了虞朝希面前。 虞朝希低头看着递到面前的东西,没有直接伸手去接,而是抬头看回景盛,眼睛瞪得很圆,里面写满了疑惑。 “糕点。” 无需多言,虞朝希收下了他的体贴,“谢谢。” 景盛摇头表示不客气,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问她:“对了,你喜欢吃脆柿吗?” 尽管没头没脑,虞朝希也相当配合,“喜欢。” 景盛懊恼道:“早知道就拿了。” 隔壁工位的大哥今早带来好几箱父母从老家寄来的特产,景盛和任之初两家人都不喜欢吃柿子所以就没要。临走之前还不忘又问了他一遍。 这会儿却有一丝丝后悔了。 声音很小的嘟囔,虞朝希没有听清,也没再追问。 “《摇摇晃晃的人间》,所以你刚刚是在看这本吗?”景盛回归正题。 “嗯。”虞朝希轻声应道。 完全不好奇为什么景盛会猜到,好似他知道才该是最自然不过的结果。 “生平第一次不抗拒腰封。”虞朝希看向景盛,笑着说道。 却是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弯成月牙状的眼睛底下,两道卧蚕像是被笑意突然召唤出来的。尽管只存在了短短几秒,却分外惹眼。 因为都快赶得上眼睛一般大小了,同样也是弯弯月牙状,无端透露出一丝调皮来。 虞朝希的眼睛是杏仁状的,原本就大,还相当亮,以至于景盛只要一和她对视,眼睛便不自觉就开始追逐她的眼睛。 【她的诗有一种将加速度的世界往回拉一厘米的美好。】 景盛跟随着虞朝希的目光,看到了这么一句话,赫然印在腰封上,字句醒目。 其实即便不看,这句话他也能倒背如流,因为当初他拿到这本书的第一秒,这句话就自动跃入了他的眼帘。 因此向来觉得赘余的腰封,瞬间都变得灵性了起来,犹如点睛之笔。 当然,底下那几句介绍语忽略不计的话。 景盛当时也深有感触,所以才会在站在虞朝希的身旁之后,下意识就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当看到书架上这本书端端正正地放着,从而大胆猜测令虞朝希看得入神的书……很有可能就是这一本了。 “腰封简直是世界上最多余的设计。” get到虞朝希的言外之意,景盛表示深有同感,也忍不住吐槽了起来。 书本一旦带上腰封,从书架上取放时通常都会受阻碍,更不用说腰封上惯常的畅销推荐语,像极了超市里的促销商品。 “除了可以随手当书签之外。”虞朝希主观地补充道。 “关于这一点嗯……实不相瞒我其实更习惯用封皮。” 现在几乎很多书都会有一个可拆卸的封皮,景盛看书时不喜欢它松松散散套在上面,一副随时要掉的样子。 话刚一出口,景盛就发现虞朝希的眼睛看了过来,眼神很亮。 一种仿佛下一秒就要和他握手的、找到同道之人的那种亮。 因为腰封一般都会在新书拆封的那一刻被虞朝希取下,然后随手放在书桌某个角落不知所踪,最后等到下次收拾书桌的时候才会再度出现。 而这个过程,通常挺漫长,书本与腰封已然身首异处了很久很久。 “不过这本书的腰封倒是全盘发挥了它的作用。”虞朝希一个转场,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所以你觉得能以一己之力,将加速向前的世界往回拉一厘米的美好,是哪一首?” 景盛跟着她一路兜兜转转,也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你觉得会是哪一首?”虞朝希把问题抛了回去,多少带着点期待的成分。 期待他的回答是正确答案,期待他与她心意相通。 只是话一说完便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表达的有歧义。 她是问的他,又不是问的他。 还没等她开始找补,景盛已然开始给了回答。 “我身体里的火车,油漆已经斑驳 它不慌不忙,允许醉鬼,乞丐,卖艺的,或什么领袖 上上下下” “我身体里的火车从来不会错轨 所以允许大雪,风暴,泥石流,和荒谬” 景盛念得太好听了,以至于虞朝希不自觉就跟着念出来了。 “你的?”虞朝希因为自己的表述不清开始不自信,疑问道。 “你的。”景盛含笑看着她,果断回答。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窃喜景盛与自己心意相通,还是该窃喜景盛居然能跟着自己的逻辑走,尽管含糊不清。 每每和人聊天,对方总是不能精准把握到她想要表达的点,话题总会偏移。一旦细究则会显得自己过于计较,总之话不投机半句多,瞬间就没了聊天欲望。 所以虞朝希喜不自胜。 可下一秒心里又有了另一种想法:会不会是因为景盛学识过人又有修养,以至于她觉得自己与他的思想互动思维相通,其实是景盛在向下兼容? 虞朝希摇了摇头,甩掉脑海中这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那你的呢?”虞朝希反问道。 对谈间二人不知何时开始慢慢走动,边走边互动。 还未等景盛先开口,虞朝希自告奋勇,歪头看向景盛,“不然我来猜猜?” 景盛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嘴角轻轻上扬,“好,你来试着猜一下。” “轮回到这里 彼此相望,各生慈悲心肠” 轻轻读出这几句,虞朝希看到景盛也歪头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探究。 她当下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目光轻巧掠过书架上的一本《圣经》,随后视线又回到了景盛身上。 “我合理怀疑你在我的大脑里装了监控。”收回视线继续向前,景盛轻轻笑了。 “感谢你赋予我超能力。”虞朝希回敬道。 “不客气。”景盛毫不客气道。 二人走到旋转楼梯附近,不谋而合地选择经过它,而不是沿此上二楼。 第33章 独行 位于中心的旋转楼梯是这家书店的特色,是它作为“网红书店”的一个打卡点。虞朝希向来避免走这里,免得误入别人的镜头。 “这家书店真的很不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虽然不知怎么地,就发展成了网红书店。”虞朝希感慨道,“明明定位不是这样的。” 景盛听出了她言语里的惋惜,以及最后一句见解,转头问她:“那你觉得它应该是怎么样一种定位?” “作为京兆大厦的配套设施建设的,本意大概只是为了提供一个休闲场所吧。”虞朝希不紧不慢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京兆大厦的两栋摩天大楼里,一栋是京兆集团的办公大楼,另一栋则是旗下的高端酒店。 还有对面青江集团这座新成区目前最高的地标性建筑,这几幢大楼里的人群,显然都是这家书店的目标群体。 面对这群拉高整个夏城GDP的人员,这家书店其实不怎么为盈利,只是单纯作为文娱配套产业罢了。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这么一个初衷。”景盛作为知情人士,肯定了虞朝希的想法。 京兆大厦于去年建成,“京”是盛京之意,“兆”则是夏城的简称。京兆原本是在盛京,后来由于重心转移到了夏城,总部大楼于是落地此处。 景盛与京兆的执行董事渊源颇深,自是通晓其中的关节。 而关于这家书店的落成,不说直接参与了,至少从头到尾景盛都清楚这件事。 身为书店项目策划者相交甚笃的人,景盛是头一个知道这里将会出现一家书店的。 小满当初有了这个想法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告知景盛他的突发奇想。 二人视频里探讨了一番之后,小满便去找他的小叔叔——京兆的执行董事傅知行。 傅知行将此事全权委托给了小满,甚至以京兆的名义注入一部分资金,成立了一家图书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小满成为了该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这将是他日后发展事业的坚固基石。 从两年前注册公司到去年年底书店正式开业,小满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全力打造的项目。 尽管事与愿违并且不受控制,可好在项目成功了。 这是景盛每每站在这家书店里时,总比别人多的更深一层的体会。 “你是不是有一点点排斥“网红”这种趋势?”景盛看着在旋转楼梯上拍照的人,转头问身边的虞朝希。 他问得太郑重其事,以至于脚步都无意识地慢下来。 虞朝希跟随着他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看着景盛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虞朝希定神想了想,随后淡笑道:“我不允许自己跟随大众的审美。” 声音小却坚定。 景盛看着她小小的脸庞,明明长得柔软又无害,整个人却没由来散发出一种坚韧来,像是蒲草一般。 很坚韧。 但却有种想要保护的欲望。 “那你会不会落入自己的圈套?”景盛接得很快,复又问道。 他理解虞朝希所说的大众审美指的其实是流行,而并非一种以此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特立独行。 他好奇的是如果这样的话,会不会因为独行其道,而与世界相去甚远。 所以他问了出来。 “会。”虞朝希点点头,坦然承认道。 不等景盛开口,她继续说道:“所以需要走入人群,与外界交流互动,感受一下世界的参差,平衡一下自己的认知。” 虞朝希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景盛听得同样认真。 “我以前不喜欢读现代作品,甚至有些下意识抗拒,尤其当世作家。”打开了久违的分享欲,虞朝希娓娓道来。 “怎么说呢、就……”虞朝试着组织语言,以便更好地表达自己细微的感受。 “总觉得没有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质感。” 在景盛温和的眼神注视下,虞朝希毫无保留地吐露心声。 “总感觉他们的作品会被当下一些流行所裹挟,无论是观点还是词汇。”顿了顿,她换了个更正式的说法:“抑或说是形式或者内在。” “虽然说作品是独立的,但作者明显不是。一个作者如果闭门造车,作品必定无法引起共鸣。所以我总怕当代作品里有太多流行的元素,这样会让我有一种、很轻很浮的感觉。” 虞朝希说话时大部分时间都是目视前方的,只有极少数时候会与身边的景盛进行眼神交流。 过程短暂,却很投入。 脸上始终挂着很恬淡的微笑,有种静水深流的感觉。 景盛格外迷恋这个情形下的她,目光紧紧粘连在了她身上,视线寸步不离她的脸。 这一瞬间景盛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直听她说下去。 听她声音小小的,却始终坚定不移。 看她总是目不斜视,腰背挺得很直。 明明看上去无比瘦弱,却无端透露出一种强大来。 景盛觉得自己当真可以这样一直看下去。 “但后来我改变了自己这种观念,这种感觉已经根深蒂固的观念。”虞朝希说着说着,看向了景盛。 “是出于什么样的一种契机?”接收到她的目光以及停顿,景盛很自然地问出了关于事情的转折点。 “因为余光中老先生的离世。”虞朝希轻轻说道,眼神中带着一种痛惜。 “我是后来才读到他的作品的,非常喜欢。在之后的日子里,每每想到竟然没能在他在世时得见一面,就觉得很是意难平。” 说到此处虞朝希不好意思地笑了。 “大概是老了,越发觉得时间宝贵生命无常,不想留有憾事。不瞒你说我连相见恨晚都觉遗憾,遑论无缘得见。” “所以改观了,就在想定要多读一些当世作家的作品,这样一来遇到喜欢的还能有机会与之蒙面,亲身感受一下这个人给我的整体感觉,是否跟文字传达出来的一致,如果能有进一步的交流,想必更是受益匪浅。” 景盛静静地听虞朝希缓缓剖白,看她面上一直平静,情感却细腻汹涌,像是突然之间触碰到了她精神世界的内核。 这一刻他突然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虞朝希言语里的真诚,以及情感的力度。 于是不着痕迹地安慰她道:“托我奶奶的福,有幸见过余老先生一面。他为人谦和温煦,身上又有着文人的风骨,是真正的大家。” 听出来景盛的侧面安慰,虞朝希笑道:“这样一来,四舍五入我也算见过余老先生了!突然圆满。” 虞朝希笑得开怀,眼睛里亮晶晶的。 今晚对话进行到这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然升温,尽管此前交流和谐又愉快,但那只是思想上的碰撞,并未触及到灵魂部分。 但这番对话一出口,两人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周围空气一阵加速涌动。 景盛更是切切实实触摸到了虞朝希情感的温度。 看似不温不火,实则炙热滚烫的情感。 “必须圆满。”景盛目光对上眼前这双泛着光亮的眼睛,瞬间就被吸了进去。 “对了,突然想起来,有一家书店我想你一定喜欢。” 视线移不开虞朝希的眼睛,景盛克制无果,索性遵从自己的本能。 “说来听听?”虞朝希对待感兴趣的事情从来不吝惜热情。 “航天书城,不知道你去过没有?”景盛询问道,“跟照水书城一样,属于新华书店旗下的。” “开在航天新区?”虞朝希当即举一反三。 “嗯。”景盛看她像小学生抢答一样的速度,眼睛不自觉就弯了起来,笑着点点头。 “该不会是航天主题吧?”虞朝希合理猜测道。 照水书城虞朝希知道,离照水公馆步行十来分钟,虞朝希时不时会带着笔记本电脑过去工作或学习。 新华书店是国有图书发行企业,隶属于中.宣.部中国出版集团之下,是国家官方的书店,遍布夏城大大小小的学校周边,是每个读书人学生时代里不可磨灭的记忆。 相比较京兆这种新兴的文娱书店,新华书店近几年来开始联合几大新区创办的、具有该新区特色的书店,则更具传统文化气息一些。 联想到照水书城的区域性特色,虞朝希脑海中很快有了航天书城的大概轮廓。 航天新区是夏城继照水新区以来第二个近几年来大力发展的特设区域。 前者主要发展旅游业,后者着重加强科技制造业;前者寸土寸金熙熙攘攘,后者寸草不生荒无人烟。 故此虞朝希目前还没去过那里。 “是,探月主题。”景盛点点头,“还有一点我觉得你肯定喜欢。” “因为书城开在航天新城,航天新城地处偏远。”景盛看向虞朝希,眼睛里的意味很明显。 虞朝希顿时心领神会。 景盛继续道:“书城也就相对冷清。” “那必须安排上了。”虞朝希应答得很果断。 “那么我想请问一句,安排我了没有?”景盛顺势开了个玩笑。 “必须啊,不能过河拆桥不是?”虞朝希大方回应他的玩笑。 “我差点以为你要用'卸磨杀驴'了。”景盛的玩笑已然停不下来了。 “其实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来着。”虞朝希又何尝不是。 “那谢谢您又反应了一下。”景盛忍俊不禁。 “哈哈哈不客气。”虞朝希毫不见外道。 二人你来我往的。 第34章 宵夜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两个人的热情却没有丝毫消退,情绪依旧高涨。 “其实现在已经很少看到单纯的书店了,越来越多的书店都是具有一定影响力效应下的产物。比如高晓松的晓岛晓书馆、许知远的单向空间,再比如多抓鱼的线下书店等等。” “不是说这样不好,百花齐放自然是好现象,可如果因此一些传统类书店便被埋没,还是会令人感到惋惜。” “是这样没错。”景盛点头表示认同,同时抓住了她话里的信息:“你去过盛京?” 虞朝希点点头,言语中流露出羡慕:“不愧是首都,资源丰厚。确认过眼神,是我喜欢却又高攀不起的城市了。” 听完后面一句自嘲,景盛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梦想还是可以有的,万一真就实现了呢。” “当然,有好几次差一点就要实现了。”虞朝希一本正经道,“都怪闹钟。” 景盛闻言看向虞朝希,笑过的眼睛水盈盈的。 虞朝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五十多,心下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完全没有感觉到都这个点了。 “好啦,托你的福今天过得很愉快。眼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也该说再见啦。”虞朝希紧了紧肩上的帆布包,拿起手机指了指上面的时间。 “我送你。”景盛抬手看了眼腕表,目光又忙不迭地看回眼前人的脸。 “不用不用。”虞朝希摆双手拒绝道,“坐车很方便的,一路直达,都不用倒就直接摇回去了。” 虞朝希喜欢一个人坐公交,尤其是晚上。夜深人静,脑袋清醒,适合冥想,利于思考。 “这样似乎显得我很不绅士。”景盛笑得一脸无奈。 尽管是在这种时候,他整个人依旧是温和的,没有棱角的。 “这样似乎显得我很不独立。”虞朝希回应道,脸上虽带着笑意,可言辞里满是坚持。 比起独立惯了因此不太能轻易接受别人尤其是男性的照顾,虞朝希心里其实还有着更深一层的顾虑。 “那我只好安慰自己尊重女性是最基本的绅士风度了。” 见她态度坚持,景盛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不过是有前提条件的。 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单薄的身影,景盛语气严肃:“不过必须是在保证你绝对安全的前提下。” 见景盛松了口,虞朝希暗自松了一口气,“那是自然。” “我所谓的追求独立,向来是建立在自保的基础上的。” 景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机适时响起,是微信通话的固定音,他转头朝虞朝希说了声抱歉。 虞朝希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没关系。 此刻二人已然打算离开,因此站在门口处,不会影响到书店里剩余的零星几人。 景盛原本伸手推门的动作也被中断,以他对任之初的了解,这通电话想必一时半会儿并不能结束。 昼夜温差过大,面前的人又单薄到风稍微大一点都能吹跑。 景盛于是指了指门口半弧形书架的背后,那是连通一家店中店的地方。这家书店里面嵌套了几家入驻店面,有一家便是西餐店。 关于虞朝希没吃晚饭景盛其实是有两套预案的,一是等她有点饿了可以吃些小糕点垫一垫,二是如果很饿的话便带她来这家店吃晚餐。 所以景盛晚饭都没吃很饱,也只是垫了垫。 语音刚一接通任之初甜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伴随着呼啸的夜风显得有些不清不楚:“景盛哥哥,猜猜我在哪里?” 景盛听着她那被风刮得迅速扩散掉的声音,稍作思索便回答道;“中光门口?” 任之初惊讶到下意识捂住手机,她这会儿的的确确是在钟昱单位门口。 景盛原本是想说他们所门口的,但任之初有他家的钥匙,直接上门已是家常便饭,因此从来没能有任何机会去他们所。 好奇心也不能促使她前去,军工重地四个字庄严肃穆,成功扼杀掉所有心思。任之初作为航天子弟,更加不会“知法犯法”。 但是钟昱单位在隔壁,答案就可想而知了。 那么大的风声,都快穿透手机吹到他这边来了。 自从校友会上得知钟昱家就在楼下之后,任之初来他这儿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任之初在此之前和钟昱聊天,听他说起他们单位九点之后就有宵夜一直垂涎。 尽管去过不少次钟昱家,还鸠占鹊巢地在他家煮过螺蛳粉,但都挑在了钟昱不怎么加班的日子里,怕去得太晚影响他休息。 今天一番聊天之后心念一动,正好有些好奇她们院毕业生有一半都会去的中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简直一举两得。 在宿舍里的任之初兴奋地扭了一下腰,伴随着一声“芜湖~”的欢呼声,她迅速收拾准备出发,没过多久就出现在了这里。 打车来的所以时间有点早,八点四十到夏研所南门口。寒风中跺跺脚等了十来分钟,不是冷的而是无聊的。 等到了五十多点任之初才给钟昱发了定位,说她已经到啦。 钟昱自从听到她说要来就时不时盯着手机的动静,屏幕弹出微信消息的时候他就知道人到了。 回消息说他马上出来,任之初连说不用不用。 “你一出来我的宵夜岂不是泡汤了。”“嗖”地一声发了一条语音过去。 因此这段等待时间里景盛接到了任之初的语音通话,无聊消遣的人拉着他闲聊:“下班了没有哇?” 还没等景盛回答,那边又继续说:“没下也不要下哦,我晚上睡你那儿。”话音一转道,“但不和你一起回去,嘿嘿。” 景盛回她:“已经下了。” “咦。”任之初惊讶不已,“稀罕,真是稀罕。事出反常必有妖。” 听到她这么一句,两个人相视一笑。 景盛捂住手机,轻声对虞朝希说,“怎么办?小丫头片子说你是妖。” “我听到你在和旁边人说话了!是不是女生?!”任之初如同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是朝希姐姐吗?!是不是我温柔又漂亮的朝希姐姐!” 最后一句极其谄媚,说得虞朝希老脸一红,“是我。” 再不承认怕她把自己夸出花来,这小丫头,嘴巴怎么这么甜。 “哇啊啊这是什么梦幻联动!”此刻的任之初仿佛一个狂热追星族,还是带头嗑冷门CP的那种。 “朝希姐姐你也过来吧,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自从上次校友周一别之后,两个人虽然没有再见过面,可一直保持线上联系,关系突飞猛进。 景盛忍不住出来解围,尽管虞朝希脸微微红的样子也很好看。 他低笑道:“我这房子干脆过户给你得了。”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其实更想住楼下。”一句话被任之初说得不假思索。 反倒是开她玩笑的景盛招架不住了,“任之初你认真的吗?” 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这么直白…… 景盛心里如此想着,随即抬头看向了虞朝希。 虞朝希显然也被任之初这番豪言壮语震惊到了,不过眼睛里除了惊讶更多的是赞赏。 “我可认真了我跟你讲!谦谦君子淑女好逑,我咋就不能求了!我要大胆求偶、哦不、求爱!” 景盛听她一番示爱之词气势恢宏,又及时悬崖勒马也挺惊险刺激的。尤其接下来又意外地插入了另一道声音,随着她“爱”的绵长尾音应声而起。 “你等多久了?”钟昱来了。 “也没多久哦我刚到一会会儿。”任之初看着明显疾步走过来的钟昱,一点都不担心她的大胆示爱被正主听到。 反正她跟钟昱聊天时已经说了无数遍“喜欢你”,包括但不限于各种程度副词作为修饰,比如“我好喜欢你”“我真的太喜欢你了”诸如此类。 钟昱也已经对此形成了免疫。 心跳加快也只是由于走太快了,身体的自然反应而已。 “师兄你出来好快哦,是怕我等久了吗?”任之初见色忘义,立马抛弃了手机那头为她打发空闲时间的二人。 手机这头的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目光不言而喻:她好会好敢。 景盛甚至还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便有偷听之嫌的羞愧感涌上二人心头。 两个二十多岁又极具道德感的成年人,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份羞愧,于是不约而同地笑了。 钟昱一脸从容,“我怕宵夜凉了。” 提到今晚的“主角”,任之初开心到欢呼,差点连手机都扔了,双手去捧钟昱晃在她面前的纸袋子。 “哇宵夜!” 钟昱见状赶紧去接她的手机,任之初见他伸手索性松了手,手机稳稳滑落到了钟昱手中。 “对了,通话!”任之初这才记起从钟昱出现就一直被她短暂忽略的二人。 钟昱无奈地看着她,目光里是自己无法察觉到的宠溺。 “哈喽,我是钟昱。” “哈喽~” “哈喽~” 手机里传来两道重叠的打招呼声,不难分辨出其中一道是来自虞朝希的。 看着屏幕上景盛的日出头像,那个跟虞朝希高度相似以至于他好几次都看错了的头像,钟昱不由得晃神了几秒钟。 最终是被任之初备注的“哥哥”二字拉回神智的。 “潮汐?”虽然并不意外,但一时之间还是难以反应过来。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就,有点类似“嫁女儿”的心情。 总盼着长大成人的女儿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可当这个男人真正出现的时候,又舍不得她离自己远去。 第35章 启蒙 “是我。”景盛把手机凑向虞朝希。 同一时间虞朝希倾身过来回答钟昱。 两个人此刻靠得很近,近到虞朝希洗发水的的味道轻松地钻入景盛的鼻间,夹杂在他的呼吸里。 虞朝希却浑然不觉。 任之初还在旁边热情邀约:“师兄你快叫朝希姐姐也一起过来!” 钟昱也是这个意思,既然她这会儿正好和景盛在一块,干脆四个人一起碰个面。 “好了我知道了,我们两个一起过去。”虞朝希同他认识这么多年,这点默契到底还是有的。 景盛看她回答得那样干脆,心下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但总归直观感受是快乐的,因为她说了“我们”。 “好,小区等你们。”说完彼此道别,钟昱挂断了通话,随后将手机还给任之初。 任之初伸手去接,一只手只露半截在外面,白皙的指尖红红的。 钟昱皱眉道,“是不是很冷?我去把车开过来。” 任之初当下便知道他有所误解。她皮肤太白了,透明白那种,遇到冷空气很容易就变得通红。 卫衣袖子也很长,手只能露出一半来。 急忙摇头解释道:“不冷不冷,我出门前特地穿了厚衣服的。” 解释完还怕他不信,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钟昱垂在身侧的手。 “不信师兄你看,热的!” 说完又迅速缩回手,力证自己言辞的可信度,“真的一点都不冷!” 任之初笑得一脸灿烂,丝毫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在钟昱心底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钟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抓起任之初的袖子,将她握着手机的手塞进了卫衣口袋里。 尽管少女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细心动作所俘虏,可当钟昱的手继而伸向她手里的纸袋时,任之初下意识就开始护食,拎着袋子的左手使劲儿往身后背。 “师兄我真的不冷!你快去开车吧。”手机放进兜里腾出右手,任之初边推钟昱边催促道。 “那你稍微等一下,我马上。”钟昱顺着她的力道走出几步。 “好好好,你快去快去。”任之初摆摆手,头点得跟哄小孩似的。 — 四个人是两两一行回到小区的,书店距离小区近一些,所以景盛和虞朝希是先到的那一行。 停完车之后进了电梯,景盛正准备按楼层的手一顿,“先去我家?” 虞朝希点点头,景盛于是按了“5”,数字即刻变为红色。 两个人并排站在电梯里,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景盛盯着发红的数字,突然想起一月前猝不及防重逢虞朝希的场景,当日也是在地下车库里。 彼时她和钟昱两个人有说有笑从他面前经过,举止亲密氛围和谐。比起大学校园里第一次在楼道里注意到他们二人时,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明显更进一步。 再者由于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以及岁月无声的加成,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两个人当前到底处于什么样一种状态。 尤其此次之后过几天,景盛再度在书馆门口与虞朝希擦身而过。 临分别之际虞朝希指间一闪而过的光芒,则更加印证了景盛心底原本就有了大致轮廓的猜测。 他自出生以来二十多年从未真正启蒙的男女心思,还没来得及破壳而出就已然胎死腹中。 之后在得知他们二人并非他想象的那样时,无异于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向来信奉科学的景盛生平头一次决定相信命运。 命运隔着千山万水和差点就被蹉跎掉的岁月将虞朝希传送到了他的面前,甚至无比精准地投放在了他的生命里。 这一次,关于这个犹如命运逆转而来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会牢牢地抓住。 —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五楼,虞朝希跟在景盛身后,踏上曾经走过好些次的同钟昱家外面别无二致的楼道时,她的心情还未有所变化。 而等到景盛拿出钥匙打开家门,邀请她进入的时候,虞朝希这才有了种全然不同的感受。 不知道别人对于家是怎么定义的,反正虞朝希不太喜欢别人来自己家,除非关系要好到一定程度。否则像家里这么私密的地方,虞朝希一般轻易不会带人回来。 家是她的自留地,更是她的避难所。是私人化的象征。 景盛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女士拖鞋,灰色的简约中性风,大小应当是唯一可以一眼辨别出的性别特征。 虞朝希低头道谢,手扶着玄关的鞋柜换上拖鞋。 抬头之后景盛家全貌便落入眼中,房间整体设计也是简约风,黑白灰三色主打,一眼望去整洁舒适。室内面积大,物品却少而精,无疑是一场视觉盛宴,直击虞朝希的审美点。 “先坐。”招呼虞朝希坐下之后,景盛去洗了手。 随后走向立式冰箱,“喝点什么?有酸奶、饮料、果汁。”景盛一一清点冰箱里的囤货,微笑看向虞朝希,“鲜榨果汁也可以,如果你想要的话。” 看着面前这么家常的景盛,虞朝希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随后正色道:“白开水就好。” 景盛拿过水杯走向饮水机,开水接到七分,又兑了两分凉水。 虞朝希道谢接过,随即抿了一口,刚好可以耐受的温度,一股熨贴的暖流顺着她的食道流入她心中。 这时敲门声传来,虞朝希正欲起身,却被景盛阻止,他于是过去开门。 虞朝希正襟危坐,视线一一浏览过室内,想要仔细打量又觉得过于隐私,心下保持一种界限不轻易逾越,故而目光敛回,低头看向手中的透明水杯。 “不是有钥匙吗?怎么不直接开门。”景盛打开门,侧着身让门口的人进来。 任之初嘻嘻一笑,声音压低了些:“没人的话我就直接进来啦,但你们不是在嘛!” 听到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景盛瞬间觉得眼前的小女孩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很多。 考虑事情还挺周全。 看到来的就她一个人,景盛关上房门:“钟昱没上来?” 任之初从善如流地打开鞋柜,拿出自己粉色的兔子拖鞋,脱鞋换鞋动作一气呵成。“楼下等我们呢,嘿嘿,今晚主战场当然是师兄家咯!” 换完鞋子朝客厅飞奔而去:“朝希姐姐~” 景盛看着她迫不及待地背影,真担心拖鞋会被她跑掉。 这小白眼狼,亲疏程度偏移得不要太明显。 闻声站起身来的虞朝希笑着回应任之初,“小初宝来啦。” 小初宝。 任之初的小名。任父任母通常会这么叫她。 初宝,或者小初宝。 虞朝希是误打误撞,任之初乐见其成。 刚一汇合就给了虞朝希一个熊抱,任之初心疼地说;“姐姐你太瘦了,抱着好小一只。” 明明虞朝希比她都还要高出五厘米,可抱着就好小一只。 虞朝希摸了摸任之初毛茸茸的脑袋,笑了笑没说话。她属于吃不胖体质,平时吃得不比别人少,但就是怎么都吃不胖。 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比她还小五岁却反过来心疼她,完全就是一个从小不缺爱的幸福宝。 瞥见沙发一旁的白色帆布包,任之初惊喜道:“诶我也有一个这样的帆布包哎!” 跟在她身后走过来的景盛:“那还不谢谢我。” 说完就见任之初朝着自己鞠了一躬,标准的九十度躬。“谢谢我慷慨大方的宇宙无敌好哥哥。” “完了我会不会折寿。”景盛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居然受了我们家小公主这么大一礼。” 惹得二人齐齐笑了。 一番寒暄之后,任之初跑向厨房翻箱倒柜拿出她的存货,探出头来问虞朝希;“朝希姐姐你要吃宵夜吗?我煮螺蛳粉哦,你喜欢吃螺蛳粉吗?” 还未等虞朝希回答,景盛忍不住扶额道,“任之初你给我老实交代,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煮了很多次螺蛳粉了。” 景盛闻不惯螺蛳粉的味道,他不喜欢任何味道很冲的东西,哪怕是美食。就连火锅他平时都很少碰。 如果说在锦城有唯一一点不好,那就是火锅太多了。 “也没有很多次。”任之初弱弱地回答道,直觉大事不好,立马缩回厨房去。 脑袋消失还没有三秒,又小心翼翼探出来,不过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扒在墙上。 “哥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真的!你看师兄以前也不喜欢,吃了一次之后就不排斥了,现在直接是来者不拒了。” 任之初还在试图为自己的螺蛳粉自由进行垂死挣扎。 “你师兄。”提起钟昱,景盛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师兄就是太惯着你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任之初平时偷偷囤的那些被他三令五申家里禁止出现的垃圾食品,最终到底是在哪个场所被她悄咪咪解决掉的。 虞朝希乐得看这俩兄妹的相处模式,景盛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温柔的平和的,与此同时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幽默。 总归性情底色是温和。 但和任之初在一起时不太一样。 和任之初同框的时候,整个人就……很鲜活。 这是时间叠加过的显著效果,是一个人长在一个人生命里最为明显的痕迹。 虞朝希含笑看着二人,耳朵同时也毫无遗漏地捕捉到了寥寥几句中渗透出来的巨大信息量。 任之初喜欢钟昱一眼就能看出来,尽管十七八岁的喜欢分好多种。 那么钟昱呢? 越过十七八岁的喜欢来到二十多岁,会不会过滤提纯到就只剩下一种了? 浓度很高的那一种。 虞朝希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自己就是那样一路走来的。 第36章 边界 任之初已然等不及虞朝希的回答了,眼前保命才是要紧事。 厨房拿了一袋食材之后,任之初脚下抹油溜之大吉,临走还不忘牵挂虞朝希:“朝希姐姐我们楼下见,我拿了两包螺蛳粉哦。” 景盛看她一番动作流畅无比,想来已经是“惯犯”了。 虞朝希和景盛下到三楼的时候,钟昱刚一打开门,景盛立马就想给它重新合上。 转念一想不在自己家,就还能忍。 任之初原本还在纠结要是虞朝希不吃,她煮两包会不会太多。当听到钟昱说没关系吃不完有他的时候,瞬间就哼起小曲儿开煮了。 所以当虞朝希和景盛两个人进来的时候,正是螺蛳粉那销魂的味道浓郁之时。 景盛耸了耸鼻子,心想他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与螺蛳粉握手言和了。 因此任之初在盛情邀请虞朝希来一碗的时候,景盛如临大敌。 还好下一秒虞朝希摇了摇头。 虞朝希顺便把景盛买给她的糕点也带来了,放的时候看到桌上摆好的形形色色的喝的,顿时有点感激景盛刚才问她时没有一一报出可选项。 不注重口腹之欲且没有任何饮食偏好的人,最不想面对的时刻就是做选择。尤其还是在吃的上面做选择。 那盆从一进门就被景盛嫌弃的螺蛳粉最终进了两个人的肚子里,糕点和喝的被四个人一起分食了。 任之初仰着头喝完最后一口汤时,钟昱刚好洗完锅碗走过来。任之初的碗刚放到茶几上,下一刻就被钟昱端起,动作无缝衔接。 “谢谢师兄,嗝~”任之初抬头看向俯身过来的钟昱,眯起眼睛笑得一脸满足,末了还打了个餍足的饱嗝。 对面坐着的虞朝希和景盛看着眼前这一幕,视觉上显然受到了一定冲击。 任之初回过头时正对上二人,看到如出一辙的表情时忍不住感叹:“哇景盛哥哥朝希姐姐,你们俩长得一模一样呢!” 这是什么鬼话。 反倒被将一军的二人闻言对视一眼,不难发现对方脸上此刻的表情莫名眼熟。 随后反应过来,相视一笑。 “难怪往楼下跑得勤快。”顿时一目了然的景盛笑道,声音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所工会发的慰问品平时也都进了你的肚子……”景盛看了任之初一眼,随后特意加大音量,戏谑地朝厨房的方向喊着:“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某人怕是要变成任之猪了。”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意思非常明显:‘照你这样惯下去的话。’ “那我也是一只幸福的猪,嗯哼~”任之初掷地有声道,难得的不反驳,反而一脸的甘之如饴。 洗完最后一只碗的钟昱迎着这一句由远及近的“甘之如饴”走过来。 “猪可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动物了。” 成,周瑜和黄盖一旦遇到,就很难再有别人什么事了。 景盛如是想着,今晚第二次低头看了看腕表,表盘上最短的针径直指着十点钟方向。 “时间不早了……”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说出了景盛原本想要说出的话,对着景盛正打算说出的人。 虞朝希瞄了景盛一眼,目光看向了说要送她的钟昱身上。 点了点头,“好。” 景盛随即坦然接受,拍了拍钟昱的肩膀叮嘱道:“开车注意安全。” 钟昱伸手拍了拍景盛放在他肩上的手。 — 黑色奔驰不疾不徐地行驶在夜色中,路边法国梧桐时不时投在车身上,树影婆娑。 车内歌声静静流淌,气氛一度很安详。 “刚才……谢谢了。”虞朝希靠在椅背上,目光盯着一望无际的前方。 车内Eason的声音还在继续轻声唱着: “让我们静静分享 此刻难得的坦白 只是无声地交谈 都感觉幸福 感觉不孤单” 钟昱没有作答。 作为相识多年并且参与过虞朝希人生重大节点的人,钟昱甚至比虞朝希自己都还要了解她。 自己能做的事,绝不假手他人。 以及注重边界感到,难以对人交心。 所以在预感到景盛也许想要提出送她回家时,情急之下他只好抢过话头。夏城地价最高的住宅外加并非自己所属的双重矛盾,无疑会让虞朝希进退两难。 认识这一两个月以来,通过与景盛直接或者间接的往来,钟昱发现他身上始终透露出一股平和的力量,整个人像是有着一种很稳定的内力。 这种内力使他在维持内心秩序的同时,也能很好地抵抗外界的动荡。 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在意这等小事。相反地,还会体谅到这种行为。 这样一个人,做恋人的话是不会让伴侣受伤的。 这样一个人,即便是做朋友也是大有裨益的。 这样一个人,再适合虞朝希不过。 沉寂半晌,虞朝希又再度开口,朝着驾驶位的方向嘿嘿一笑:“可爱吧,小任之初。” 车内后视镜映出一双清秀的眼睛,此刻正弯成一个好看的形状。 “嗯,可爱。” 红灯骤然亮起,车子停了下来。 钟昱注视着前方不断变换着的红色数字,突然就想到晚上在单位门口任之初捧着手机的“大胆求偶”,忍不住低头笑了。 转过头来看向虞朝希,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小孩子嘛,当然可爱了。” 虞朝希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笑而不语。 “对了,有空的话帮我看看房子吧。”虞朝希想起一茬儿,在黄灯闪烁的间隙里开了口。 “决定要上车了吗?”绿灯瞬间亮起,钟昱启动了车子。 本以为她是打算搬家。转念一想如果是租房的事,虞朝希不会向他开口。 “嗯,早买早安心,落袋为安嘛。”虞朝希点点头。 买房的事在她心头盘踞很久了,毕业后就一直开始规划。自从工作以来虞朝希便开始记账,清楚每一笔资金的去向之后,开始有计划地合理控制消费。 她不像钟昱属于高薪人群,国企内福利待遇虽然也很可观,但相对单靠个人在省会城市买房来说,还是有着一定压力的。开源节流于她而言是必经之路。 “赞同。”钟昱点点头,问道:“买在哪儿想好了吗?有没有什么具体要求?” “100左右的两室,不要求学区,但交通一定要便利,最好地铁口附近。户型要好,物业也是。楼栋间隔不要太密,住户不要太多,理想状态是一梯两户。” 虞朝希脱口而出一连串要求,一看就是深思熟虑过的。 “至于区域……清河新城吧。”最后一句听着有些犹豫,至少没前面那么肯定。 缓缓开口,虞朝希说出了自己的考量:“觉得应该会是第二个新成区,发展前景好。” “怎么不考虑照水,住单位附近不是挺好?”钟昱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疑问道。 她提的这长达半张纸的要求,听起来更像是投资的,而不是自住。 所以跟照水新区房价高自然没有多大关系。 虞朝希低头看着腿上的帆布包,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肩带。 “想着离家近嘛,以后爸妈可以过来住。”虞朝希抬起头笑道。 清河新城正好处在老家和夏城的中间,是每次回家时的必经之路。 “清河的话,发展前景是挺不错,如今城六区已经饱和,势必会向外围扩展。清河新城是继新成区以来第二个大力发展高新技术产业的区域,据我所知好几个大项目会在近几年内落地清河,买在这里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钟昱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你买在这儿的话,是以后不打算住吗?清河离照水虽说以后会通地铁,但按照夏城修地铁的速度来讲,不知道会到猴年马月去了。” 夏城修地铁时,最忙的永远是文物局。永远挖着挖着,就会挖到各种古墓。因此关于夏城修地铁,出了不少搞笑段子。 “上一秒施工现场,下一秒考古现场。”虞朝希玩起梗来。 “真正的地下比地上还热闹。”钟昱也跟着她一起玩梗。 “哈哈哈哈。”两个人笑出声来。 “网友真是太有才了。”虞朝希笑出泪花来。 钟昱点头附和;“可不是嘛。” “不过言归正传,房子应该不会怎么住啦,毕竟以后要结婚的嘛!”虞朝希又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上来。 这句看似平常的回答在钟昱听来简直大受震撼,虞朝希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 如果有的问题不想要回答,虞朝希会不着痕迹地避重就轻,或者直接不予回答。 泰半时候钟昱能立刻感受到,但也有极少数时刻他反应不过来。得等到谈话再进行一部分的时候,那句好像没有了回音的话才被回过神来。 但钟昱通常都会选择体谅。 哦,她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那就不说了。 所以虞朝希今天这句坦诚,还挺令他震惊的。 “哈哈开玩笑的啦,但不失为一种可能。”虞朝希努了努嘴,嘴角梨涡瞬间浮了出来。 “所以决定要学车了。”虞朝希宣布了她今晚的第二个人生决定。 其实早该学了,身边好多人都是在大学期间拿到的驾照。虞朝希偶尔会想,大学时候的自己怎么那么傻,多好的时光啊,用来学习、恋爱、游玩、哪怕是学车也好啊,怎么就偏偏暗自伤神呢。 还害得身旁人那么担心。 “学车好,驾照早点到手,以后可以开车上班。”钟昱看着眼前积极向前的虞朝希,心上淌过一阵暖流,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是。 “我近期开始帮你盯着。”钟昱定定地看着虞朝希,“对了,如果需要,随时开口。” 瞬间领悟到他的意思,虞朝希应道:“阿拉搜~” 最近被任之初拉着追一部韩剧,虞朝希有点上头。 听她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钟昱的嘴角勾了勾。 第37章 灾难 早上上班后没多久,虞朝希正做报表做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桌上座机突然响起。 电话挂断之后,虽然感到一阵莫名,虞朝希还是起身,按照对方所告知的,去了那个她从未有任何机缘踏入的领导办公室。 出门时手上骤然之间多出一样东西。 尽管很轻,拿在手里都没什么重量。 但虞朝希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朝她兜头罩下来,像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巨网。 捕食者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而她下意识便自我代入了的这种猎物心态,说不上来是手上这个小东西给的,还是刚才被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透过镜片深深地看了一眼所导致的。 给了她东西,又一言不发。 所以虞朝希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但好在她似乎生来就有种危急时刻的临场反应,越到紧急关头越是镇定。 因此即使进去没几分钟,但虞朝希已然在大脑中迅速回放了一遍自己自入职以来的工作表现。 虽然谈不上卓越,但至少兢兢业业毫无差池。 故而在不知所以地接过东西之时,她也能够挺直起腰背,甚至声音也没有任何波澜,更不用说外露出情绪的起伏。 等了一会儿还未有任何指示,虞朝希朝对方道了别,随后转身离开。 在轻轻关上门之际,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东西,眼睛里划过一丝刚毅果断。 虞朝希就这样刚毅果断地,手里捏着这样东西,一路穿过楼道、大厅以及过道,回到了离开没多久的自己的办公室。 当然,在经过大厅一排工位之时,她没有忽略掉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道目光。 回到自己办公室之后,虞朝希拆开了被她的手指一直捏着以至于留有痕迹的牛皮信封。 信封不怎么厚,里面也不过只有一张纸和几张照片而已。 照片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自己十分熟悉的内容,除了最后两张一看就是偷拍的侧面照。 令她出乎意料的人那十分优越的半边侧脸。 一张无比清晰的远景照,一张拉大了焦距因此稍显模糊的近照,拍摄者的意图很明显。 看到这两张照片尤其最后一张时,虞朝希平静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波动。 快速浏览了一遍信上的内容之后,虞朝希原封不动地,将里面的东西装了回去。装之前还特地在桌面上整了整照片。 动作细致得像是在整理工作所需要的资料,而不是在看可能会让自己面临丢饭碗的举报信。 做完这一切动作之后,虞朝希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把信封放了进去。 然后继续自己手头上的工作,整理那一堆繁复冗杂的报表。 一个上午匆匆而过,虞朝希伸了伸懒腰,将电脑桌面上展开的好几个Excel表格逐个保存,随后一一关掉。 像过去的无数个日子一样,提起自己放在桌角的保温饭包起身去休息室热饭。随后和往常一样,回到工位上吃午饭。 只是不同于惯例的是,她在吃饭之前发了一条消息,用的是单位内部沟通专用的软件。 消息是发给张晓莹的,虞朝希没有她微信,况且她觉得关于这件事,还是用官方软件发消息给她比较好。 “待会吃完饭,麻烦来我办公室一趟。” 虞朝希吃完饭之后,去洗了饭盒餐具,回到工位上又打开了内部软件,点开最上方的对话框,她发的消息显示已读。 虽然已经是深秋,午休习惯随着时令被她摒弃掉,可身体还保留着最原始的反应。吃完午饭之后的十到二十分钟内,是虞朝希最困的时候,整个人简直就像是被下了迷药一样,十分嗜睡。 还是不见张晓莹的身影,虞朝希没有多大耐心用在等她这件事上。 于是拉开抽屉拿出信封,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亲眼看着图片消息变成已读,然后不到两分钟,那个迟等不来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麻烦把门关上。”虞朝希双手捧着手机,看着跑进来的人,平静地开口。 张晓莹正打算顶嘴,却看到端坐在对面的人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那个她十分熟悉的、昨天还在她手里的东西。 今早从上班开始她就一直在观察这间办公室的动向,看到虞朝希出去之后,又假装去洗手间悄悄尾随了她一小截儿。 发现虞朝希去了平常不会去但今天一定要去的楼层时,她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大仇得报的快感席卷了她的头脑,以至于兴奋到都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一下这件事。 但凡静下心来仔细想一下,就会发现关于这件事处理流程上其实存在着一定的不合理性。 被举报的人,是会被叫去谈话,严格来说是被核查。 不是虞朝希去的那个办公室,也不会那么就快回来,更不会将物证返还到她手上。 但凡张晓莹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都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幸灾乐祸,甚至更不应该成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这个东西……眼熟吧?”虞朝希举起手中的举报信,明知故问道。 见对面的人只是轻蔑地看了一眼,似乎丝毫察觉不出其中的利害关系,虞朝希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觉得奇怪吗?”看着对面一无所知的张晓莹,虞朝希双手环胸,循循善诱道:“举报信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出现在监察部吗?” 一句话点醒了对面的人,张晓莹犹如醍醐灌顶,原先那被喜悦瞬间填得满满的头脑瞬间茅塞顿开,心头掠过一阵莫名的不对劲感受。 从小浸淫在体制生活的大染缸之内,某种程度上已然成为她成长的一部分土壤,她对于此既敏锐,又不敏锐。 敏锐到懂得哪种方式最为致命,不敏锐到轻轻松便陷入这种经验主义里。 虞朝希本想点到为止,可事到如今她更想一劳永逸。 张晓莹私下里搞多少小动作她都无所谓,只要没有触碰到她的原则,她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她偏偏牵连到了无辜的人,即使张晓莹于那人而言犹如蜉蝣之于大树,是她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的人,虞朝希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番话犹如一桶冷水浇了下来,刺得张晓莹四肢发凉。 她看着被虞朝希随意放在桌上的那封信,那个原本她用来一招制敌的杀手锏,锋利的刀口此刻正直直地朝着自己。 深处绝境的威胁感一时之间竟然可以直逼死亡,张晓莹的后背骤然冒了一层冷汗。 本该出现在监察部的举报信,在递出去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诡异地回到了被举报人的手上。 尽管殊途同归,可其中代表的含义相去甚远。 联想到这件事的另一个主角,她与之单方面有过三次交集、甚至都算不上交集的男人。 两年多前在那间蓄谋已久的包厢外、不久前被紧急撤去的微博热搜、以及前些时日尾随虞朝希的小区门口,这几个信息点串联起来,不难窥得一二对方到底是什么样一种身份。 张晓莹的后背细细密密布满一层汗,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彻骨的凉意。 “而东西现在在我手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虞朝希再度发问。 她本来想说的是,你知道是谁给我的吗? 转念一想没多大意义,只要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她的目的就算达成。 张晓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可是亲眼看到虞朝希去了哪一层楼。而这封信,现在在她的手里。 细思极恐,在虞朝希看不见的地方,张晓莹的手心已然湿透。 “能想出这个办法的人,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吧。”虞朝希语速不急不缓,语调依旧平平。“我就不用多说了。” 张晓莹那总是扬得高高的头颅此刻低垂着,虞朝希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双手。 “对了,突然想起一件事。”虞朝希不忍再看,目光移向面前的地板。“虽然时间过去两年多了,但我记性挺好的。” “当年入职考试,我笔试第一面试第二你知道吧,最终是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进来单位的,当初这些都有公示再加上我们是同期,你应该多少有点印象。” 虞朝希娓娓道来,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面试那天挺有意思呢,以至于直到现在我都历历在目。那天按名单我是倒数第二个,面试完之后我去上了个洗手间,突然发现身份证找不到了,于是我又折回了会议室……” 虞朝希的目光重新看向面前的人,只见张晓莹猛然抬起头看向她,眼眶里蓄满泪水,眼神中带着惊慌。 “我笔试第一面试第二,最终总分第一,比第二名高出足足八分。”虞朝希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强调了另一件事,“我想对于我现在正在坐的工位,以及这间办公室,自己还算有资格。” 说完这番话,虞朝希摁亮了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快上班了,我要干活了。” 意思已经足够明显,可张晓莹的双腿仿佛灌了铅。 只听虞朝希又说了一句:“出去的话帮我扔个垃圾,谢谢。” 张晓莹闻言看去,虞朝希已然开始进入工作状态,目光聚集在电脑屏幕上。 抬起的右手举着那个信封,就像她进来时那般。 张晓莹迈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去拿那封信。 手里的东西被抽离之际,虞朝希听到一声很小的、含着鼻音的“谢谢”。 她置若罔闻,继续盯着电脑屏幕,直到听到们被关上的声音。 这才移开目光,倒向身后的椅背上,浑身像被卸了力气一样瘫软。 虞朝希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响起钟昱昨晚问她的一句话。 钟昱昨晚问她:“怎么不考虑照水,住单位附近不是挺好?” 她当时第一反应是什么? 她当时心里想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份工作好像做不久。”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工作哪方面都好,但就是自从上班第一天开始,就莫名有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感觉。 没想过明天,更没想过将来。 只是秉持着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从来没为工作的事情苦恼过,更没有因为工作的事情开心过。 不是领工资和发年终奖那种开心,而是那种由于做成了某件事取得巨大成就感的开心。 从来没有过。 所以总觉得,随时都有可能走人一样。 虞朝希睁开眼睛,看向她整齐的办公桌。 就像她坐了两年多的工位,上面私人物品几乎没有,以至于后来被周佳瑶评价为“极简离职风”。 工作两年多以来,虞朝希从来没有过像这一刻一样,感觉到一阵巨大的虚空,仿佛顷刻之间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她突然想到曾在书上看过的一个词,关于“成功灾难”。大意是有的人比较幸运,所以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眼前的道路其实不适合自己,从而早早放弃。 而有的人,却因为运气足够好以至于要到很久以后,或者这一生都没有机会领悟到这一点,而取得了本不适合他的成功。 这种境况下的成功,便被称为“成功灾难。” 虞朝希此时此刻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就…… 正在面临这种“灾难”呢? 第38章 悸动 北方秋天很短,尤其最近几年,愈发像消失了一般,转瞬即逝。一场秋雨过后气温骤降,秋装上身没多久,就得换冬装了。 虞朝希在官网买了件短款羽绒服,选了这周六去商场自提。她的羽绒服几乎都是长度过膝的款式,倒是有短款,不过都是棉服。 今年莫名地,就十分中意短款冬装。从前整个人特别怕冷,尤其北方零下十度的冬天,恨不得包裹得严严实实。 如今只觉得累赘,凡事都趋于极简化。 还有一点就是长大好像比较抗冻一些,皮实了一些。对于身体上的疼痛不像以前那么敏感了,反而是心理上更容易感到疲累。 商场没选常去的那家。有一部上映许久的科幻电影虞朝希一早就标了想看,总是不能合理安排出时间。 这周六趁着去商场自提,顺便把电影一看,占用一个上午的时间,下午居家看书听课,外加翻译文档。 虞朝希坐在外场等候,顺便和景盛聊天。 景盛这个周末回盛京,今天一大清早的高铁,全程五个小时,抵达时正好赶得上吃午饭。 虞朝希本想着让他在高铁上补会儿觉,可景盛连说不困不困,回完这一句之后便没了消息。 虞朝希便猜测他睡着了,担心吵醒他索性没再回。 广播提醒该入场了,虞朝希起身去往检票口,按照座位号进了对应的影厅。因为是上映有段时间的影片,所以场次少,看的人也稀少。 虞朝希小心翼翼地下完台阶,发现偌大的影厅只有她一个人。即便如此她还是按照票面上的座位号,低头寻找自己的位置。 落座之后进来了一对中年夫妻,看上去很是恩爱,一路上牵着手进来的,在前面几排中间位置落了座。 虞朝希把手机关了静音,开始认认真真观看。 两个小时很快快去,尤其是投入的时候。大概是《星际穿越》《银翼杀手2049》等科幻片珠玉在前,这部片子就显得很是中庸,谈不上好坏。 虽然布拉德?皮特是真的很帅。 电影开始报幕时虞朝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景盛发来的消息。 【醒了】 【这一觉睡得好香】 虞朝希嘴角上扬,起身离开座位。 【年轻人不能老是嘴硬(心软)】 【困了就睡,饿了就吃】 末了加了句: 【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 景盛从背包里拿出充电器,插在了座椅下方的插座上。 看到虞朝希发过来的这几句消息忍不住笑了。 【是我太不乖了/委屈】 【知道就好!】 那头发来一个“嘻嘻”的小孩儿表情包,睡眼惺忪的。 脑补出景盛刚刚睡醒的模样,头上大概会有一撮儿怎么也抚不顺的毛,又萌又呆的样子与平时大相径庭。 虞朝希顿时觉得好乖哦。 走出电影院的大门,汇入明亮的商场内,周围是一片嘈杂和来来往往的人群,虞朝希往扶梯处走去,准备下到一楼女装店去提衣服。 拐角处有家奶茶店,是下扶梯的必经之处。隔着十来米的时候虞朝希视线不经意一瞥,便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不对,是两个。 在看到趴在柜台上对着点餐人员的任之初的背影时,虞朝希下意识就往旁边看了看。 果不其然在一旁的扶栏处看到了钟昱的身影。 虞朝希将这个见闻分享给了屏幕另一端的景盛。 那边发过来消息,虞朝希看了好几遍: 【你会隐身不?】 任之初没等多久就听到在叫她的号了,于是撇下一旁的钟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点单她要自己来,东西也要自己拿。她喜欢做这些事,喜欢分享喜欢创造幸福价值,爱情角色里她宁愿做主动以及付出的那一个。 钟昱不怎么喝奶茶,压根儿也不知道怎么选。任之初就询问了一下他的喜好,给他点了差不多符合的口味。 “给。”任之初没有要外带包,环保嘛。 “谢谢。”钟昱伸手接过,当即拿到嘴边吸了一口。 捧着饮品的右手伸出大拇指来,连连称赞道:“不错不错。” 任之初得意地翘起下巴,拿起自己的奶茶碰上钟昱的杯:“是吧是吧!” 正说着电话响了,钟昱碰巧看到了来电显,上面写着“老妈”二字。 任之初刚一接通,那边“初宝儿啊”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任之初对着钟昱笑了一下,毫不避讳地跟张文慧闲聊起来。 “在逛街啊。”说完这句之后,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钟昱看到任之初的视线又来到了他的身上。 随后咧嘴笑了,笑得相当灿烂。 “当然是和喜欢的人哦”,光明正大地偷笑起来,脖子一缩一缩的。 没过一会儿,任之初把手机递到了钟昱面前。 钟昱睁大了眼睛,随后小心地接过。 “阿姨您好,我是钟昱。” 任之初整个人凑过来,踮起脚尖往钟昱耳边够。 “改天来家里吃饭。”钟昱点头应允。 张文慧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多说什么了。 电话挂断之后,钟昱把手机还给了任之初。 任之初收好之后晃着钟昱的胳膊,追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我妈妈说什么了?” 钟昱没有回答,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转身面向扶梯咬了咬吸管,准备组织一下语言。 任之初下意识地,跟着他一起趴到了扶栏上。也下意识地,咬了咬吸管。 钟昱感受到她的动作,一呼一吸之间已然整理好了思绪。“微信是你先加,提出见面也是你,怎么现在就连表白……任之初,你都要抢先。” 任之初无所谓道:“没办法啊,谁让我太喜欢你了。”随后猛吸了一口奶茶,纸杯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要怎么办呢?”钟昱轻声说道:“我好像比你喜欢我,还要多一点喜欢你。” 任之初起初没反应过来,等过了三秒之后,她“啊啊啊”地扑进了钟昱的怀里。 钟昱一把圈住她,笑得很是宠溺。 虞朝希在看到景盛发的那条消息之后,便靠在了一边的扶栏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再看看对话框里停留着的内容。 虞:【我试试?】 景:【哈哈哈】 景:【要么偷偷溜走,要么等等看】 景:【总而言之】 景:【见机行事】 虞朝希重新开始键入: 【好家伙!】 【大概是亲眼目睹了】 【告白现场?!】 本打算拍照来着,想了想还是算了,偷拍不是个好行为。 那边发来消息: 【还好没溜走】 【还好等了等】 【不过怎么感觉】 【好像更难办了】 虞朝希两只手在键盘上飞快跳动: 【可不是嘛】 【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 【啷个办嘛】 最后一句是顺嘴冒出来的,虞朝希发过去之后才后知后觉,不知道这种下意识里是否有景盛的因素。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虞朝希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那种亲眼见证身边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比被告知二人在一起的感觉更令人觉得喜悦。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悸动,顿时氤氲在心头。 景盛此刻也是同样的感受,尽管相隔千里。 了解到任之初关于这段感情的心路历程之后,他知道钟昱栽在任之初手里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两个人表面看上去任之初是主动的一方,可钟昱明显才是被拿捏得死死的那一个。 小丫头,有福了。 【走吧走吧】 【反正按照某人的性格】 【估计不久就会昭告天下了】 景盛断言道,帮虞朝希出主意。 【对对对】 【你说得对】 虞朝希发完这句,便掉头去往直梯方向。 女装店在一楼,虞朝希进去之后目的明确,直奔自己买的那一款。 因为是外套不用浪费时间排队进试衣间,虞朝希直接在外面试了大小。 买的S码试过之后还是觉得M码上身效果更好一些,于是拿着手里的衣服去往收银台进行核销。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虞朝希买衣服向来不用纠结。 景盛那边再没回消息了,虞朝希猜想他应当到家了。 — 景盛的确是到家了。 景盛在盛京的家有好几处,最早的一处是小的时候随着爷爷奶奶住的七机部大院,隔壁邻居是钱老和蒋老,周围楼里是一众航天科研工作者。 景盛虽然三岁跟着母亲盛世去往夏城,但并不是此后一直都生活在那儿的。 当年因为任之初的母亲张文慧怀有身孕,身体不好反应又大,先兆性流产需要住院,盛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于是便将景盛送回了盛京,由爷爷奶奶看顾。 彼时景盛四岁,就随着爷爷奶奶住在部队大院里。 大院里各种资源应有尽有,食堂、门诊部、服务社乃至幼儿园、小学和初中,盛世当初工作调动,其实有考虑过就让景盛留在大院里的。实在不行还有保育院,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可与生俱来的母性使她不能忍受与孩子分隔两地,尤其学龄前这段重要时光。 景盛在大院里住了一年,记忆现已模糊不全。 如今那个大院里住过的所有人,已然都成为了赫赫有名的业界泰斗。这段记忆随着时光洪流成为过往,景盛于是有了在盛京的第二个家。 第39章 祥云 由于各机械工业部纷纷改名改制,七机部改为航天工业部,景盛的爷爷景振作为国内第一批航天界的开拓者,个人的发展轨迹自然顺应着整段航天史的进程,搬进了航天大院里。 景盛每每回盛京主要还是回到爷爷家,父亲景泰平时住单位家属院,和任之初父亲任毅在同一个单元。 只要景盛回到盛京,一家人都会聚在爷爷奶奶家,包括景盛的姑姑景安和姑父傅经纶。 傅经纶任职于国.防部,早上办完公务之后顺道去高铁站接景盛,尽管是低调的国产品牌车,一旦出现在大街上还是会惹眼。 到达之后傅经纶便遣返车辆,二人踏进家门时饭菜已经上桌,景盛老远就看到奶奶杨和丽站在门口来回踱步张望的身影。 航天大院是老式家属院住宅,三层带院落的独栋小楼,有个大门与外界隔开。 “不是说到了吗?怎么半天不见人影。”耄耋之年的杨和丽体型偏瘦,可身子骨依旧硬朗,一头白发在白日光线下闪烁着银光。 “妈你快坐下来吧,说是已经到门口了,咱不差这一两下,啊。”景安走过来准备扶着杨和丽,结果就看到门外两个高大的身影。 景安今年四十八岁,留着利落的短发,外交部就职锻造了她一身比起外形更显干练的内在气质。 “奶奶!姑姑!”景盛看到门口二人,激动地挥挥手,随后快步跑过来。 “我们小阳阳回来了。”杨和丽握着景盛的手,拍了拍。 正在泡茶的景振闻言也起身,朝门口走去。 看到他出现的景盛亲切问候道:“爷爷。”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一大家子人簇拥着进门,客厅瞬间被塞得满满当当。 “饭菜都准备好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杨和丽拍了拍景盛的手。 景盛卸下背上的双肩包,傅经纶伸手接过。 “谢谢姑父。” 傅经纶摆了摆手,“快去吧。” 景泰最近几乎驻扎单位,型号任务正处于联动攻坚阶段。 “你爸说晚上抽空回来一趟。”杨和丽朝景盛的方向说道。 “嗯,我们通过电话了。”景盛探出头来。 “小满最近还好吗?”景振看着走过来的景盛,问道。 “好着呢,他那个书店项目做得挺好的,甚至超出了预期。所以本来打算一起回来,但抽不开身。” “小行真的是,比我这个爸爸还由着他。”傅经纶听到景盛提到小满,严肃的脸上瞬间变得柔和。 “所以小满有事第一反应就是找小叔叔。”景安补充道,“我们这对生身父母都得靠边站。” 小满是景安和傅经纶的独子,是小景盛两岁的表弟。而附近论口中的小行,则是弟弟傅知行。 因为是傅老爷子的老来得子,所以当所有人提起傅家老二的时候,前面都会习惯性加上一个“小”字。 就像小满,只这么一个亲叔叔,但就是小叔叔小叔叔地叫;景盛也是一样,叫傅知行小傅叔叔。 傅知行其实也就大出小满十来岁。 “来,吃饭吃饭。”杨和丽招呼大家。 - 果真就像景盛说的,任之初发朋友圈官宣了。虞朝希是吃完饭刷朋友圈看到的。 单从那一串“啊啊啊啊啊啊啊”里是真看不出什么内容,底下配图才是亮点。 图片是裁取的正方形合影,取景范围从任之初的上半身到她身后站着的人的下巴。 照片里的任之初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排小乳牙来。 身后站着的身影虽然没见到真容,虞朝希也知道那人是钟昱。 任之初头顶正好在钟昱的肩线上,既没有过分亲昵的举动,又能展示恋人关系,还很好地保护了钟昱的隐私。 虞朝希立马点了个赞,顺道评论了一个“爱心”表情。 随后往上一拉刷新了下,蹦出一条更新的动态来。 是钟昱发的。 文案是“就在刚刚”,配图跟任之初的明显是用了一张图,只不过突出的重点变成了他。 照片中钟昱是全脸,任之初只露出头顶,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二人身高差的既视感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女生乖巧地站在他胸前。 虞朝希也给他点了赞,评论了个“鼓掌”的表情。 刚评论完就去点钟昱的对话框,发了条“夏城还是你最优秀”的表情包。 钟昱: 【老实巴交/表情包】 隔了几秒,又发来消息: 【其实我那会儿看到你了】 【狗狗祟祟/表情包】 【但觉得还是装没看见比较好】 【你下午肯定也有自己的安排】 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识别出来,即使是在人群中。 虞朝希瞪圆了眼睛,回复道: 【大意了】 【我还觉着自己身手不错】 【隐藏得挺好】 虞朝希本想挽尊一下,可他们二人到底默契十足,彼此又都是惯会为对方考虑的人,解释倒显得多余了。 手机屏幕顿时被“母后”二字占据,钟昱接通了视频通话,随即最小化窗口,给虞朝希发了文字消息。 【我妈发来视频通话了】 虞朝希看到之后忍不住笑了,揶揄他道: 【你那条朋友圈威力太大了】 刚说完收到了方阿姨的消息: 【阳阳啊,我看小昱的朋友圈】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怕理解错了所以先来问问你】 看方阿姨小心翼翼地,虞朝希随即进行安抚: 【不用怀疑,方阿姨】 【他就是有女朋友了】 末了,又细心补充道: 【是我认识的女孩儿】 【一个很棒的女孩子】 【那就好】 【本来……】 虞朝希看着手机上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一时之间有点忐忑。 她担心方阿姨因为太过喜欢她而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说出一些对任之初而言显得不那么公平的话。 尽管对话仅仅止步于她们二人。 任之初是一个好到哪怕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虞朝希都不愿意她受到丁儿点委屈的人。 【阳阳,老实说我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 【我原本的确不免想过,要是你和小昱在一起就好了】 【你和小昱在一起,我则佳儿佳妇】 顿了顿,只见那边继续发来消息: 【可如果你们没能在一起】 【我想我也算得上儿女双全】 看到这两句,虞朝希鼻尖瞬间涌上酸意。 可接下开方瑾说的话,更是让她直接泪流。 【你跟小昱都是好孩子】 【你们都觉得好,我不用操多的心】 【对方肯定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我只是忍不住担心】 【你是真的不喜欢小昱吧】 【我怕阳阳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虞朝希当然懂方瑾这话的意思,所以她的眼泪才不可抑制地往下流。 方瑾怕她其实喜欢钟昱,但却因为某种隐情无法开口,生生错过。 方瑾是真的无时无刻,都不会忘记考虑到她感受的人。 虞朝希眼前已然模糊,她抹了抹眼睛,回复道: 【没有的,方阿姨】 【我有喜欢的人了】 【后面有机会我介绍给您认识】 方:【当真?】 虞:【千真万确】 方:【好,那我就只管等着】 - 虞朝希的日常尤其是周末,一直都是有着具体安排的。 她的世界是规律的、平稳前进的、秩序井然的。 一个下午看了部电影,结束了手头正在看的书,学了三节线上课程并做了相应的手写笔记,完了之后看了一期脱口秀访谈节目,四个小时转瞬即过。 感觉到室内光线不足,虞朝希看了眼时间,第一百零八次感叹一天要有48小时就好了。 起身开灯顺便活动一下筋骨,虞朝希走到落地窗前才想起来,姚婧这里是智能照明系统,每次不必非得操作控制面板才能开灯,可她已然形成肌肉记忆。 窗外是介于白天与黑夜之间的一种静谧蓝,看得人心神宁静。虞朝希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随即关掉飞行模式,打开无线开关,开始刷微博。 她关注的人不多,首页更新也不是很多,获取最新网络动态基本是在热搜里。打开热搜榜,虞朝希赫然看到一条【盛京傍晚天空出现龙状祥云】。 自古以来龙在我国都被视作祥瑞之兆,此次盛京上空出现的龙形云,自然也被网友们称为“祥云”。 是吉兆因此热度只增不减,很多人都在分享这一奇观。 虞朝希点开实时热搜,截了屏给景盛分享了过去。 没过多久那边就发来消息,是一张图片。 实拍的盛京上空龙形云。 虞朝希看到这张照片时,心中涌上来一种特别的感觉。 紧接着景盛又发来一条文字消息: 【巧了,刚想给你发来着】 如果说中午那会儿虞朝希跟方瑾讲她有喜欢的人了,多少是带着点安抚的成分。那么这会儿她看到跟景盛相关的事物下意识便想要同他分享,则是内心活动的真实映射。 她前一刻还在感叹时间宝贵时间过得好快,她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和感情,去和无关紧要的人产生一种不必要的联结。 这是她断然不会做的事情。 认清自己的心之后,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她遇到了一个想要同他分享生活的人。 而那个人…… 虞朝希视线看向屏幕上的消息。 而那个人显然有着和她同样的想法。 真好。 有一个跟自己想法一致的人,真好。 以至于第一反应不是喜欢,而是契合。 像是拼图遇到了另一半拼图。 像是soulmate。 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安定。 内心安定的虞朝希看了眼窗外的天空,视线毫无遮挡的上空已然开始变成深蓝色,夜空照耀之下万物都变得朦胧起来。 虞朝希的思绪忽然就顺着这夜空绵延千里。 第40章 不惑 直到手机微信提示音再度响起,她的心神才归回原位。 是景盛发来的消息: 【专家解读这是由于火箭升空留下的航迹云】 【也称“火箭云”】 【祝贺我国成功发射一箭六星】 虞朝希看到之后一阵自豪感油然而生。 如果说从前航天领域处于不透明状态是由于其保密性,然而近两年由于国力增强也逐渐走向了大众视野。因此关于这种盛事都是举国欢庆。 在此之前虞朝希对于航天领域其实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一无所知。 学校的相关性使得她的社交网多少会涉及到这一层面,再有就是她出于兴趣看过不少这方面的纪录片。 著名哲学家康德的墓志铭上这样写道:“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 虞朝希非常喜欢这段话,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微信个签都是这句: 【头顶星空和心中道德律】 虞朝希喜欢广袤的宇宙,相比之下人会变得特别渺小。 因此很多事情不值一提,快乐相对来得比较容易。 【哇!】 【太棒了吧!】 【中国航天yyds!】 虞朝希激动过后突然有种直觉,景盛所谓的解读专家,该不会此刻就在他的身边吧。 - 专家此刻的确就在景盛的身边。 只不过不是解读龙形云的气象专家,而是专攻研发火箭导弹的专家。 景泰任务繁忙,时间只够匆匆回家吃个晚饭,便又急急忙忙返回了单位。长五归零工作已经长达八百多天,任务里每个人都像陀螺一样连轴转,始终绷紧着这根弦。 航天工程要求万无一失,三年前沉痛的失败经历之下,接下来务必要取得的成功是所有人头顶上空悬着的一把利刃。因为这不仅关乎着长五复飞,同时也关系到后面的嫦娥登月任务。 总之至关重要。 景安和傅经纶吃完午饭后待了一会儿便回去了,他们两个大忙人忙到孩子都已经跟傅知行比跟他们亲了。 晚饭过后,爷孙二人坐在书房里下棋,杨和丽端了一些水果过来,放在二人边上。 随后打开电脑,开始继续她的翻译工作。杨和丽毕业于北大外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是国内著名的文学翻译家、教育家。 除此之外杨和丽还有着一段滚烫的岁月。她曾出任过总理的随身翻译,随他参加过不少重要的国际会议。 爷孙二人下得慢慢悠悠,不为输赢,只图消遣。 “在主机所这段时间,一切都还顺利吗?”景振缓缓开口道,八十多少的人了,身子骨依旧硬朗,精神面貌极佳,整个人看起来不过六十出头。 眼睛始终炯炯有神,看着人的时候都显得很有专注力,做起事情来就更不必说。 “都挺顺的,马上要到收尾阶段了。”景盛说着笑了笑,“大概是因为在夏城吧,做什么事都感觉很好很顺利。” “那就好,趁着这段时间在夏城,有空多陪陪你妈。”景振落下一子,叮嘱景盛。 同时感叹道:“要是你姥姥姥爷还在夏城就好了。” 景盛点头“嗯”着,安抚他老人家道:“也还好,跟姥姥姥爷几乎隔天就会视频。毕竟有太多问题需要向他老人家请教了。” 景振闻言笑了笑:“可不是嘛,盛老头可是这方面的专家。我这会儿倒有点嫉妒他了。” “那倒不至于,毕竟当年我姥爷也不太能帮我爸答疑解惑哈。”景盛此话一出,成功逗笑了景泰。 景泰当年为了国家改学航天,虽然也取得了极大的成就,但最初的航空志愿偶尔还是会像少年人的白月光一样,时不时牵动起耄耋老人那颗曾经一度为之热烈跳动的心脏。 这也是景盛当初选择航空方向的原因之一,尽管于事无补,可他就是想要继承爷爷当年未竟的志愿。 再者就是出于自己的意志。 我国航天事业已然发展壮大,成功跻身世界前列,但航空实力总体来说相对薄弱。景盛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先进党员,当然希望我国实现繁荣富强。 “爷爷,我妈当年是真的没打算生我吧。”景盛话音一转,哭笑不得地说道。 景盛一直知道他的降生是一个意外,盛世是一位事业心极强的女性,她的世界简单纯粹,只围绕着科研这一个重心,甚至为此决定不生小孩,好全身心倾注到科学研究当中。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是一位好母亲。 在得知有了孩子之后,尽管是计划之外的突发状况,可人性里生来便具有的母性基因,还是促使她接受了这个意外之喜。 尽管整个人行为作风都处于中性风,可盛世这个始终具有探索精神的科研工作者,显然是可以胜任任何角色的,哪怕是一个新手妈妈。 并且正是由于她的这种性格,才使得长期身边只有母亲的景盛,也能拥有十分健全的人格。 所以景盛才能毫无顾忌地问出这句话。 他是真的有被悉心照料从而好好长大的人。 “嗯。”景泰点点头,说起往事的时候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你爸爸妈妈甚至还为此来找过我和你奶奶,想征求我们两个人的意见。” “你妈妈是个很特别的人,不同于一般的女娃娃,你爸爸当初为了娶到你妈妈,可是耗费了不少心力。要不是因为当年同在清华园里有过几次照面,以及我与你姥爷也险些就成为同门师兄弟这两层缘由,想必你妈妈也不大可能是你妈妈。” “一个本来都决意为科研奉献终身的人,有幸成为了我们景家的儿媳妇,又怎么能过分要求她必须生小孩儿呢,况且女性又不是专门用来生育的工具。” 两个人中间的棋局已然中止,一个说一个听,一老一少沉浸在这段长长的对话里。 另一头书架前伏案工作的身影全神贯注,这边的交谈声在到达那双因为年迈听力有所下降的耳朵之前,已经被距离完全消化掉。 身后堆满成排书籍与各种火箭、导弹以及探测器模型的杨和丽,依旧专心致志地工作着。 那一头的说话声遥远得像被风吹散掉。 - 航天书城之行约到了下周六,景盛周天傍晚回到夏城之后,和虞朝希约定了时间。 上次“举报信”事件过后,虞朝希走在单位里,身上再也没有平日里那种总是锋芒在背的感觉了。 按道理来说工作应当更为顺畅了,毕竟前行的唯一阻力—摩擦力已经被消除。 可与之同时被唤醒的关于这份工作的意义何在,却突然上升成为了虞朝希有关人生的议题。 一时之间变得宏大、深刻了起来。 所以本该过得挺快的一周,也变得煎熬了起来。 虞朝希迫切希望见到景盛,期待与这个总会给她启发的灵魂会晤,激发出一些别样观点,拓展她的思维与认知,从而摆脱思想困境。 在她看来景盛总是不惑的。 总是耳聪目明,头脑清醒。 但是在即将见面之际,虞朝希却又突然冷静了下来,她的临场镇定反应又适时地出现了。 这种感觉就像膝跳反应一般,长在她的身体里。 公交车抵达目的地之后,虞朝希刚一下车就看到了“航天书城”四个大字。景盛先她一步到达,已经在店内等候了。 照水新区毗邻航天新区,虞朝希来之前又一次想要早点出发,注重时间观念的她不允许自己迟到,被景盛好一番恳求,说是一而再再而三让女士等百年之后怕是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担不起这份责任的虞朝希只好作罢。 下车步行两三百米就到书城,虞朝希找准地方之后正准备往过走,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今日虽然是晴天,可太阳有气无力的,时不时被云层遮挡住身体,一阵风便开始偷袭。 戴紧了头上的针织帽,虞朝希心下感叹还好自己明智。 冬天惯用斜挎包解放双手,随后虞朝希两只手插进口袋里,把羽绒服拉链拉到了最顶端,下巴缩进衣领里。她今天正好穿了那件上周六去店里自提的羽绒服。 鼓鼓的,却因为单薄的身型不显臃肿,完全体现了羽绒服自身的版型,是这一款样式的热卖点。简单大方、剪裁得体。 景盛身穿黑色中长款派克服,黑衣黑裤身形修长朝虞朝希走来。 注意到她拉高衣领的动作,默不作声地站在了她的右侧,挡住风的侵袭。 虞朝希将他的贴心举动默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景盛身上总有种安定力量,只要站在他身边就能清晰地感受到。 刚一踏进书城的大门,虞朝希的耳旁便冒出了景盛那句“我觉得你一定喜欢”。 挑高大厅设计使得整个室内宽敞明亮,不像京兆采用的是暖黄色灯光,这里的灯光全都是亮白色,打在黑色的木质书架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书城是中规中矩的保守风,秉承着老牌书店的传统风格,其间又穿插着许多科技元素,使人眼前一亮。书桌上陈列着各种宇航员摆件、墙上喷涂着成片的星河宇宙,像是真的翱翔在星际间。 最主要的一点是:人少。 第41章 起源 两百平的空间里零零散散不到十个人,散落分布在各个角落里。 这一点是虞朝希最为中意的。 声音甚至都不敢太大,虞朝希压低了音量靠近景盛,说道:“我真的好喜欢这个地方。” 景盛俯身侧耳过去,也放低了音量:“是吧?” 虞朝希点头点得很真情实感。 巨幅电子屏上循环播放着广袤的银河系,以及人类探索宇宙的征程。 虞朝希放慢了脚步,从门口一个一个分区地移动着,文学、历史、心理、经济……明明各个书店都是如出一辙的分类,可此刻却不觉得乏味,大概是心境有所变化。 “我其实怎么说,内心多少还是有点抵触日本,尽管也知道很多事情不能一概而论。但也许是因为历史太过沉重吧,还是不能坦然接受。” 虞朝希看到目前这座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中国风的书房,不由得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景盛沉吟片刻,思考了一下进而说道:“这么说吧,我有一个关系甚密的人,他出生于政治家庭,根特别红苗尤其正。” 虞朝希静静听着,听景盛随后又将话题切换到另一处地方。 “京兆你也知道,引进的日本著名书店品牌。” 景盛顿了顿,看着虞朝希的眼睛缓缓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两者之间是有着一定联系的,你会不会感到意外?” 小满的家庭背景比较特殊,他的爷爷身处权力金字塔的最顶层;而他已故的太爷爷,则是会出现在历史课本上的名字。 某种程度上,小满算是历史的直接承载者,同时也将会是后继者。 “他那个人怎么说呢,如果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大概就是‘有学识而无偏见’。” 景盛笑了笑,温和地看向虞朝希:“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偏见了。” 虞朝希点点头,她知道景盛这番话里想要传达的意思。 景盛只用了寥寥几句,便在无形中开解了她。 只不过从这稀疏的语句中,她还额外采集到了一些关键信息点。 虞朝希反应灵敏的大脑瞬间就开始发散思维,根据这些零碎的知识点还原出了一些题目本身。 她甚至大胆地猜测景盛与傅知行,是不是也存在着某种联系。 脑子里这个假设一闪而过,两个人来到了最角落里,偏僻得人迹罕至的位置。 虞朝希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有教材工具类书籍的区域。 这块区域明显才是彰显这家书城特色的地方,除了有别于其他书店的各种国家等级考试教辅教材,还聚集了大量的关于航空航天方面的专业工具书。 虞朝希定睛看了一眼,很多都是他们学校出版社出版的书籍。 “当当当当……我最喜欢的区域!”景盛伸出右手,做出一个导游经典姿势。 对着眼前书架上一排整整齐齐的工具书,虞朝希瞬间梦回大学课堂。 “《无人机应用基础》、《飞机装配工艺学》、《现代飞机结构与系统》、《航空发动机结构分析》、《航空材料技术》、《航空符合材料技术》、《飞机构造》……” 一一念过书架上一排书脊上的印刷字,虞朝希骤然开口道:“我突然有点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确立自己的志向的?又是怎么确立的?” 尽管只是此刻心血来潮的一问,但是却是最近盘桓在虞朝希脑子里很久的疑惑的一种反射。 景盛垂下眼睛认真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触发点,只是从启智时候起,眼睛里最感兴趣的就是家里随处可见的航模。拆了拼拼了拆,爷爷就会把我抱在膝头,给我讲它的原理。” “我家里爷爷和爸爸是航天方向的,妈妈卫星,姥爷航空,所以耳濡目染吧,什么时候确立的没有具体印象,感觉是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对了,突然先想起来我小的时候第一次开口说话,说的就是‘灰机’这个词。” 景盛哈哈笑了一声,随后补充道:“虽然是对着火箭模型叫的。” 联想到画面,虞朝希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关于如何确立的志向。”景盛继续回答虞朝希第二个问题。 “我当时其实是有在航天和航空这两者之间徘徊过的,因为喜欢程度不相上下,但是后来主要考虑到两方面的因素。” “一方面是我们国家航天方面的技术已然相当成熟,航空则不然,就想着航空报国吧,会有种这样的心理。另一方面则是出于个人原因,当年我爷爷其实是想学航空的,但是因为国家当时需要发展所以改学了航天,我想承接他的志愿。” 听完景盛的回答,虞朝希的脸上顿时透露出一片恍惚来。 “我最近常在思考这个问题,兴许是我的生活出现了一些冲击,又或者是我突然之间开始觉醒,总之我开始仔细回溯我的一生。” 虞朝希看向景盛,景盛也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眼神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发现我好像,并没有特别想要成为什么人。” 觉得自己的表达比较抽象,虞朝希换了另外一种比较具体的说法。 “就是小学第一课,老师不都会问一句‘长大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嘛,又或者‘你的梦想是什么?’,好像只有那个时候我才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应该也只是随口一说。因为现在再回想起来的话,感觉更像是异想天开。” 毕业以来虞朝希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将来到底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可她发现根本想不出来任何具象。 她只能想到一些抽象的概念,比如正直、真诚、与人为善等等。 如果是在孩提时代,她无疑会有一大堆的憧憬,可这个问题放到现在,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长大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已经长大了,还能再想这个问题吗? 如果非要问的话,好像只能将其转换为“将来想要过怎么样一种生活”这个句式。 人生大概是分阶段进行的,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主题,侧重点不一样,就连语言都不再通用。 虞朝希不像景盛,人生最为重要的起始阶段——童年时期的基础教育里,从来没有人明确启发过她以后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哪怕只是建议,或者说是作为榜样。 虞朝希身边,一个这样的人都没有。 父母甚至从来都不过问她的学习,或许是足够放心她所以放养式教育,又或许是两个人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他们给出相关建议。总之就连高考填志愿也是虞朝希自己一个人敲定的,父母全程都没有参与。 而等到长大以后,关于择业就业这种紧要关头就更不必说。 以前不懂这种家庭生态环境对她有着怎么样的影响,等到成年之后开始追溯自己的起源,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种成长模式似乎有些畸形。 明明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开始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起全责。并且在没能好好长大成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的时候,就已然需要肩负起照顾整个家庭的重任。 以至于她总觉得自己心智不成熟,从来没有考虑过恋爱结婚的选项,尽管这是她这个年纪应该去交的一份答卷。 可她没有参考答案。 曾经有一次在刷朋友圈时,看到top1直博的高中同学发动态感谢父亲总在她迷茫时耐心给出合理建议,蓦地眼睛一酸。 那一瞬间虞朝希总算明白自己从小到大一直缺少的是什么了。 从小到大,她都缺少一种正向引导。一种处于人生关键节点时的方向指引。缺少父母羽翼之下的庇护。 她总是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横冲直撞。 她总是孤身一个人。 小学第一课老师也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一下大家,“长大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或者“你的梦想是什么?”。 小的时候懵懵懂懂的,所有人都专挑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回答举手发言。 而在此后漫长的、本该储备知识以达到这个目的日子里,也没能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虞朝希,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或者需要朝哪个方向努力,才可以实现她的梦想。 虞朝希一路走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磕磕绊绊暂且不论,只是依旧看不清前路这一点,尤为折磨。 “我又何尝不是异想天开呢,小孩子本身就有做梦的特权。我从小的梦想还是成为一名科学家呢!”景盛笑着看向虞朝希,问她:“你呢?你的梦想呢?” “我的梦想……是成为你的梦想。”虞朝希回了这么一句。 她并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玩文字游戏,只是有些难以启齿罢了。 有点类似于网上很多人自嘲过的“小时候老在纠结将来要去清华还是北大,后来发现是我想多了。” 景盛听过之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感觉到虞朝希还没有说完,就继续默默听着。 第42章 宝藏 “后来不知怎么的,反正上学就变成了按部就班的一件事,小升初、再到高中、经历高考,最后来到小时候无比向往的大学,学着学着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学习,好像只是因为这是一件大家都在做的事情,跟着做就行了。” 说到这里虞朝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就连高考结束后选专业,我都不知道要选哪一个。” “还记得之前我同你说过的,差点学了跟你一样的专业吗?我其实不懂这些的,不像你看得出来是出自于热爱。我选专业的时候是先看了排名,选了个听起来就感觉很厉害的。” 虞朝希无奈地笑了笑:“就跟小学第一课被问到梦想时一样,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选了个听起来就很厉害并且排名靠前的,完全不知道这个对于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实不相瞒就连最后录取的专业,我都不记得自己有填过。” “我这稀里糊涂、半推半就的人生啊。”说到最后,虞朝希做了句总结性陈述。 “没关系啊。”景盛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包括最后那句听起来有些低落的感叹。 没记错的话这是虞朝希第一次在他面前散发出负面的情绪。 景盛非但没有觉得违和,反而觉得面前的人更加真实了起来。 如果虞朝希在他面前总是乐观的、积极的,他会觉得自己没有走进她的心里。 “小时候我的梦想的确是日后想成为一名科学家,但我后面其实还有一句更为重要的‘还想成为一个永远自由快乐的人。’所以没关系啊。” 景盛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好想……摸摸虞朝希的头啊。 原来当真正走进虞朝希的心里,会是这么得令人心疼啊。 “哇没想到我小的时候还是个哲学家呢!”暖了一下场,景盛随后正色道。 “有的时候并不一定非要取得某种成就,才能证明人生是有意义的。很多时候拥有一些东西,比如健康、或者快乐,又或者简单粗暴的财富,人生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人生在世比起苦苦追寻意义,还是幸福更值得追求,你觉得呢?” 很平实的一段话,却有安慰到虞朝希。尽管仍处在迷惘之中。 “虽然并不知道你的人生有没有你所谓的意义,就算没有吧,但我觉得你也一定是幸福的。” 景盛继续说道:“一个人幸不幸福,状态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虞朝希笑了,而后说道:“福楼拜说幸福三要素是自私、愚蠢和健康;巴莱克说是有希望、有事做、能爱人。” “罗素是对知识的追求,对爱情的渴望,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那么你呢?你的幸福三要素是什么呢?”景盛顺势问道。 “健康、自由和希望,我的幸福三要素。”虞朝希说道:“你说的没错,长大之后我的愿望就相当朴素了。” “但你还是觉得人生少了点什么是吧?”景盛不难察觉到虞朝希这大段感受的核心所在,他前面的这段话其实只是铺垫。 他希望可以稍微冲淡一下虞朝希的焦虑,起码不会把得失看得太重。 “嗯。”虞朝希诚实地点点头。 如果说刚才景盛的安慰是隔靴搔痒,现在则是切入正题了。她就知道以景盛的修为,不至于抓不到她的重点。 “我觉得是缺少一个重心,一个类似于中心思想的东西。就像高考,总得有个目标大学才好努力。接下来或许会冒犯到你,我先说声不好意思啊。” 虞朝希摇摇头,“没关系,你继续说。” “你给我的感觉,好像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你看你从来都不谈论你的工作,好像上班只是一个任务,每天按时完成了就好,从来不会为之悲喜。我觉得这是症结所在。我不是说这样不好啊,业余时间你也有自己的爱好,有足够丰富的精神世界,做一些让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只是你足够自律,也相当聪明,这里的聪明指双商,都是一些很典型的事业型特征,工作起来定然游刃有余。你如果找寻到一份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想必会极为出色。所以……”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情?或者是感兴趣的职业、行业?”景盛偏着脑袋看向虞朝希,询问道。 虞朝希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考研算不算?” 景盛这番话算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也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所以才会在景盛问她的时候不假思索地回答上来。 内心徘徊过无数次的、尚未成型的想法此时此刻得以落实。 景盛眼睛一亮:“当然算了,你是有具体的想法对不对?” 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乐观一些,虞朝希对自己的困境一直有所感知,并且有在试图解决掉。 她是真的,始终独立又清醒。 虞朝希点点头,眼睛顿时恢复了以往的清明又坚定。 “之前看到关于光刻机的新闻,以及芯片‘卡脖子’问题就很有触动,萌生了一些想法,但一直没有定型。或许我真的可以试着努力一下。” 朝着景盛眨了下眼睛,虞朝希笑了。笑得极为轻松释怀。 知道虞朝希一向独特,但不知道她这么得特别。 一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景盛突然想起校友周那天,当虞朝希说起拥有情怀的人都是精神富翁,他当时就在想自己的确是富翁,不过并非因为拥有情怀,而是在于他认识了虞朝希这个宝藏。 “我数电模电学得蛮好的,高数大物也是。诶不对,我每门课好像都挺不错的,不管是专业课还是公共课,想来跨考微电子也不是很难。微电子的话,盛京的T大稳居第一,接下来是两D一Y,夏城的D大或者锦城的D 大,我觉得都很可。”虞朝希滔滔不绝道,眼睛里放着光。 “嗯,我听路伯伯说过,你学业很好,很有天赋,是他带过的最好的学生。”景盛含笑看着虞朝希。 听她一连串的说法极具专业性,想必是之前有过一定设想的,景盛心里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 她眼睛里的光芒,闪耀得他觉得好迷人。 没想到继“爱徒”之后,路昭教授还给出了她这样高度的评价。 虞朝希的意志暗自坚定了几分。 “啊对,你不是在锦城的研究所吗,说不定我们以后会在锦城相遇。”思考到一种可能性,虞朝希随口一提道。 景盛才被虞朝希散发出来的光芒闪到眼睛,又被她接下来的这一句撞到胸口,心怦怦直跳。 “你都想好了是吗?”景盛按捺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一语双关道。 听懂了他的“另一关”含义,虞朝希目光躲闪了一下,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实不相瞒有过打算。” 景盛的目光太滚烫了,尽管一如既往地温和。 所以她被迫躲开了视线。 刚才那一句话,真的只是下意识。 下意识地,未来里就有了景盛。 她就当没有听懂景盛的言外之意吧。 - 周日早晨虞朝希刚一转醒,拿起手机连上网,就看到姚婧发来的消息。 【希希宝贝我回来咯!】 【等你醒来不出意外将会看到我美丽的睡颜】 【千万不要被吓到哦,嘻嘻】 虞朝希看了眼发消息的时间,凌晨四点多。 一阵惊喜过后,虞朝希掀起被子起床,来到了姚婧的房间,轻轻打开门。 看到床上一片隆起,又轻轻关上门。 姚婧刚一打开房门就闻到了皮蛋瘦肉粥的清香,一阵饥饿感瞬间袭来。 “有希希在的家里真的好幸福啊。” 虞朝希看到正在下楼梯的身影,“小妖精醒了,快来吃早餐。”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姚婧径直落座,凑上前去闻了一下,“好香啊。” 虞朝希也落了座,视线正好瞥见对面姚婧因为低下头敞开的睡衣领下的红痕。 “去见过傅了?” 姚婧夹起一个小笼包,点点头道:“又是一顿干柴烈火。” “我刚下飞机给他打电话,结果还没等我打到车,他人就出现在了我面前。我说想睡觉他说好,带我回到了小区。” “我然后跟他说‘你知道我说的睡觉是什么意思’,他没说话,一路带着我进到了小区,来到了……隔壁。” “最后如你所见,我凌晨又跑了,我怕醒来之后他又开始老生常谈,撮合我跟小意。” 虞朝希认认真真地听着,她听姚婧提起过小意,傅知行的侄子,富有修养很是绅士的一个男孩子。 她之前有幸见过京兆的设计图,就是姚婧从小意手上拿到的。 两个人年纪相仿,性格相投。 所以傅知行在得知姚婧对自己起了心思之后,有意无意地会将二人关联在一起。 说是撮合也不为过。 姚婧为此很火大,觉得这是他对二人的不尊重,更是对她的感情的一种怠慢。 “回来之后我问我邻居,就是那个硅谷当码农的,他说有人加价想要他的房子,他反正也不打算回来了,索性就转手了。” “希希,傅知行这个人我看不透,真的。” 第43章 表白 “我能感受到他爱我,很爱很爱我,但又时常怀疑是不是我的错觉。” 虞朝希听得不落忍,客观分析道:“虽然不清楚内情,但我觉得他身上或许是有着什么羁绊的。毕竟身处那个环境,在拥有无边权力的同时,或许会有些身不由己。” “或许是吧。”姚婧喝了口粥,继而说道:“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宋真言你也知道吧。” 虞朝希点点头。 “想必你也能猜到,她就是傅知行的未婚妻。她怀孕了。” 虞朝希正准备继续点头,听到后面那句话立马睁大了眼睛。 姚婧看到她的反应,忍不住笑了。“放心,孩子不是傅知行的,宋真言喜欢她的私人保镖。” “或许他真的如你所说,身上是有着什么羁绊吧。总之他只要还是我想睡就能睡到的人就行,哈哈哈。” 虞朝希被她豁达的心态搞得哭笑不得。 “对了希希,我迫不及待想要和你分享我的新生活!我最近在学校结识了一位师兄,海城人,姓黎,很好听的一个姓儿有没有!他身上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像谜一样怪有魅力的,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更神奇的一点是我总能在他的身上感到莫名熟悉,大概是老觉得跟你比较合得来?” “姓黎……” 不知怎的,这个姓从虞朝希的心头轻轻一跃,随即跳出口来。 “嗯嗯”,姚婧点点头,“就很charming。” “我也有事情想要和你分享,姚姚。”虞朝希说道:“我决定买房了。” “哇,决定好了吗?恭喜恭喜呀,终于得偿所愿!”姚婧打心眼里为虞朝希感到高兴。 她知道买房是虞朝希一直以来的愿望,她甚至隐隐感觉到虞朝希大有不买房就不结婚的趋势,尽管她买了也未必就会照常走入婚姻。 她觉得虞朝希无论怎么样都是好的,哪怕她下一秒告诉自己她是单身主义者,或者是无性恋者,姚婧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个人,这个她觉得真诚、善良、值得深交的人。 “其中没有我的压力吧?”姚婧轻轻问道。 她担心虞朝希住在这里会给她带来心理负担,她了解虞朝希是一个道德感很重的人。 “其中倒是有你的助力。”虞朝希看向面前那张漂亮到极致的脸蛋,笑着回答道:“多亏你收留我,我才能免去一大笔开支,为我的买房事业添砖加瓦。” “那就好那就好。”姚婧如释重负,随后解她的疙瘩。 “希希,虽然我当初请你住进来的时候说过这些话了,但我今天还想再说一遍。” “当初我因为傅知行的事情离家出走,是你二话不说就收留了我,包我吃管我住,一手包揽我所有开销,那时候我们甚至才刚刚交换过姓名,你也只当我是一个同爸爸吵架的小女孩。” “和你住在三十平米合租房里的那几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岁月了。你之前总觉得住在我这里是你占便宜,总觉得道德感过不去,我觉得真心不是这么算的。” “真心不是按基数而是按比例算的。真心是住在三百多平的小洋房里的我只付出了一分一厘,而住在三十平出租屋里的你却愿意付出百分之百。” - 夜晚虞朝希躺在床上,白花花的天花板上浮现出昨日的情景。 其实昨日虞朝希并没能成功假装没有听懂景盛的言外之意。 “你都想好了是吗?” 她虽然避重就轻了过去,但接下来景盛的话,却让她避无可避。 直到现在依然在她的耳边回响。 “本来想等后面再跟你表白的,可我好像等不及了,虞朝希,我喜欢你。” “我的一生一言以蔽之:空天太阳。天空是我的当前,宇宙是我的起源,太阳是我的终点。” “我的小名叫作阳阳,意为早上八点钟出生的太阳。来源于那段著名演讲‘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自从认识你之后,这个太阳又多了一层意象,那就是你。” “从前我立志永远逐梦蓝天,现在我想要加上一条,永生追寻灿烂又充满希望的太阳。” “虞朝希,我喜欢你。” 时间已经过去一天有余,虞朝希也已理智回笼。 说“好”只是上下嘴皮分离的事情,可虞朝希的嘴唇却抿得紧紧的。 半晌只吐出一句:“我考虑考虑可以吗?” 景盛尽管难掩淡淡失落,可一贯好脾气令他依旧保持温和,“当然。” 景盛等了足足35个小时,才等来了虞朝希的“好”字,挂了电话之后,原本在写论文的景盛激动按出了三行数字“1”。 景盛看着满屏的“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觉得此时此刻如果身边有台体征监测仪的话,他的生命数值恐怕就像这直挺挺的数字一样,只不过是横的罢了。 因为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于是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 “嗵嗵嗵……” 还好,还在跳。 景盛本来想等胖五复飞成功之后再表白的,可他实在等不及了。 他在主机所的任务快要结束了,不久便要返回锦城所以等不及了。 本以为差不多会在这边待到春节前后,正好等到过完年再回总体所,没想到事情进展得格外顺利。 再有就是,景盛想不久之后的音乐剧…… 不、不止。 他想要以后所有活动,都能跟虞朝希一起。 所以才在虞朝希无意间说了句“你不是在锦城的研究所吗,说不定我们以后会在锦城相遇”的时候,将本打算之后再进行的表白计划和盘托出。 他不是没有感受到虞朝希那一刻的迟疑,可他选择尊重她。 总归是他太过心急了,才给她制造了困境。 好在这个时间间隔,看起来不算是给虞朝希造成了太大的困扰。 平静下来的景盛点开虞朝希的朋友圈,给她所有的动态都逐一点了赞。 在那条“玫瑰开好了”的动态下评论了一句:“爱人也来了。” 景盛潜意识里觉得玫瑰对于虞朝希一定是特别的,因为她的锁屏壁纸就是一簇盛开的玫瑰。 所以他独独评论了这一条。 他和虞朝希两个人的共同好友不多,只有任之初和钟昱两个人。 任之初加虞朝希加得晚,且不像景盛这般对她分外关注,故而两人的一切互动都在加为好友之后的状态里了。 因此这条动态下唯一的交集,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隔了半分钟之后,朋友圈一个红点。景盛打开一看,是钟昱的回复: 【酸死了】 景盛笑着回复他: 【被拿捏得死死的人没资格说话】 景盛指的是钟昱最近新换的情侣头像。 钟昱新换的头像是孙悟空,在奔跑着喊“八戒”。 不难猜测这是一对情侣头像的其中之一,而另一张头像,赫然显示在景盛最近联系人的最顶端。 迎着孙悟空奔跑方向的猪八戒,大声喊着“师兄啊,师兄”。 跑到身影模糊变形。 和任之初的对话框里停留着一些事情,发生在景盛等虞朝希回复的煎熬的35个小时期间。 可以算得上缓解了一部分景盛的煎熬。 任之初发来消息说她把钥匙放在玄关鞋柜上了,提醒他记得找个地方收起来。 景盛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做这种举动。 这种有点伤感情的举动。 发了个问号过去,那边回过来一条语音。和往常一样的欢快的语气,消息长达四十多秒的语音。 “哎呀这不是谈恋爱了之后突然联想到景盛哥哥你也要谈恋爱的呀,我还拿着钥匙显得多不尊重我的未来嫂嫂啊。屋子里突然出现第三个人,不自在不说,多吓人啊你试想一下。” 听了她的初衷之后,景盛感到一阵窝心。他从小捧在手上的小女孩,怎么眨眼间就长大了。 那边又发过来一条消息,这次是文字消息。 【但是景盛哥哥,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哥哥!】 看着这一句,景盛眼眶发烫,果真是他掏心窝子对待的妹妹,和他心连着心。 时间一瞬间将景盛送回到不久前,当时他还在盛京,在爷爷景振的书房里,听爷爷说起过往。 爷孙二人之间摆着残留的棋局,奶奶杨和丽在另一头伏案工作。 “你的降临真的是个意外。你任叔叔、尤其你张阿姨,说起你张阿姨我至今都觉得惊奇,性格完全是你妈妈的反面,怎么两个人感情这么要好。 “你张阿姨特别喜欢小孩子,当年得知你妈妈怀孕后,她比自己怀孕还要高兴,我想你妈妈或多或少也是因为受到了她的影响。当然没多久后,她也如愿以偿地怀孕了,与你妈妈相隔不到两个月时间。” 说到这里,景泰脸上淌过一阵悲痛,尽管由于脸上皱纹的缘故,很多细微的表情已经看不真切。 “然而有一次两个人在下楼梯时,你妈妈不慎崴了下脚,你张阿姨下意识想要扶住她,甚至一度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孕妇的事实,随后就……小产了。” 第44章 天机 “再之后接下来好几年里,都没有再怀上。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所以在你四岁多的时候,因为要照顾好不容易才再度怀上的张阿姨,你被送回了盛京,送到了我和你奶奶这里。” “阳阳,当初之所以给你起这个小名,不仅仅只是因为你是早晨八点钟的太阳,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与寄托。 “当年我还远在苏联求学的时候,有次我们中国留学生齐聚一堂听一场后来被载入历史的演讲,就是那段著名的‘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这才是你小名的真正由来。 “但我也常常愧疚,我们家的小太阳,差一点就带走了别人家的希望。 “所以初初那丫头,我知你也一直当她是妹妹,但阳阳你啊,仍需时刻谨记一点:任之初永远都是你景盛的亲妹妹。” - 钟昱的确被拿捏得死死的。 被任之初。 换头像的事起源于宵夜。 任之初在蹭吃了钟昱无数顿宵夜之后,不出意外地长胖了。 于是钟昱对她的称呼继沿袭她爸妈对她的爱称“初宝”“小初宝”之后,变成了“猪宝”“小猪宝”。 再于是任之初嚷嚷着要减肥。 “戒糖、戒奶茶、戒甜食,最主要的是戒钟昱……”任小猪宝数着手指头嘴里振振有词道。 即将要被戒的某人一脸懵,“怎么着我就要被戒掉了?” 任之初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吧唧了一口。“因为和你在一起心情太好了,就总是忍不住想要吃好喝好。” 被口水糊了一脸的钟昱非但不生气,反而很纵容地将亲完就撤离的人搂进怀里。 “戒这戒那的,干脆叫你八戒好了。” 任之初听了之后完全没有不开心,反而笑得很鸡贼。 “从小猪宝到八戒,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已经老夫老妻了,嘿嘿嘿。” 于是强烈要求钟昱换上新的情侣头像,就是被景盛埋汰的那对师兄和八戒双向奔赴。 任之初并不知道她亲爱的师兄因为这件事被她敬爱的哥哥嘲笑了,她只是在跟钟昱的这段感情里触类旁通地学到了很多,进而成长了很多。 就像她第一次留宿钟昱家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需要把钥匙还给景盛,她突然推己及人地想到自己不能成为景盛恋爱路上的绊脚石。 哪怕小石子都不可以! 所以任之初打算之后找个机会将钥匙返还给景盛。 而留宿这件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无数次。 任之初和钟昱的感情便是在这无数次中迅速升温的。 哪怕是住在两个房间。 即使任之初无数次暗示过钟昱,从最开始的挤眉弄眼到后来皱巴着一张脸:“我已经满十八岁了。” 钟昱也都无数次好脾气地拍拍她毛茸茸的脑袋:“我已经满二十四岁了。” 任之初的心思太过明朗直白,就差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了。 可钟昱的克制守礼同样明显,并且坚决。他不想利用这多出来的五年作为优势,制造出一种情感上的不对等。哪怕只是一种趋向,他也不想有这种苗头。 他想等任之初再长大一些,等她见识过更多更好的人,心智以及情感机制更为健全一些。 在此期间,他会一直等着她。 - 音乐剧《巴黎圣母院》于周四晚在夏城歌剧院内进行演出。 夏城歌剧院位于照水新区,对面便是夏城音乐厅,常来两地的人亲切地称之为“东厅西院”。 开场前几分钟景盛请求同虞朝希旁边的人换座位,理由是想跟女朋友坐在一起。 虞朝希旁边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圆脸女孩。同样圆的眼睛在景盛和虞朝希身上流连了一下,脸上带着一副“磕到了”的表情,随后欣然应允。 在看到景盛的票面时女生有些过意不去,“这么好的座位……要不我给你补个差价吧。”说着便拿起了手机。 景盛连说不用不用,礼貌一笑道:“就当是谢谢你愿意同我换座位了。” 见他执意如此,女生也不再坚持,安心接受。“那我就不客气啦!祝你们百年好合!” 圆圆的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笑得很诚恳。不客气是对着景盛说的,百年好合是对着他身边的虞朝希说的。 “谢谢。”虞朝希也笑着回应道。 “谢谢,我们会的。”景盛的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落下的,只不过多了后半句。 女孩捧着票走了,脚步很是轻快,临走前还不忘再次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这次则是反着来的,先看的景盛再看的她。眼神中带有一定憧憬。 在两个人道谢声同时响起之时,到景盛单独一句“我们会的”之后。 景盛直到落座,心里都氤氲着一种愿望得以实现的幸福感。 他们当然会百年好合。 以后成百上千场话剧音乐剧、大大小小的书店,他们都会一起。 刚落座没多久,虞朝希脑袋偏向一旁的景盛。 景盛见状身体也倾了过来。 虞朝希的呼吸扫在他的耳边,痒痒的,“你那个座位,视角极佳。” 景盛点点头。 他给虞朝希看过购票页面,加之她又是剧院的常客,自然比较了解座位分布以及观影效果。 没成想虞朝希后面还有一句重点:“我上次看法罗朱的位置。” 看到景盛脸上惊愕的表情,虞朝希一脸阴谋得逞的坏笑。 之前当虞朝希问起景盛关于今晚这场剧时,景盛直接甩了他的购票信息截图过来。 虞朝希当下在震惊他的热络的同时,险些就没有别的心思注意到票面上的天机。 熟悉的座位号,是她最近一次才坐过的位置。 尽管时间过去已经小半年,可架不住虞朝希有一个好记性。 “当时怎么没说?”景盛歪着头看着她,眼睛里笑意盈盈。 “当时要是说了,就没有今天的效果了。”虞朝希挑了挑眼睛,一脸傲娇。 景盛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微微笑着,伸手轻轻握住虞朝希的手,拉到了自己腿上。 然后,十指相扣。 他不必问出那句“什么效果”。 虞朝希也不必回答这句“印证效果”。 印证时间、或者说是命运…… 是否会将我的手送入你的手中。 然后,十指相扣。 — 比起任之初和钟昱的朋友圈官宣行为,虞朝希和景盛的恋爱状况就显得低调许多。两个人单看社交状态的话,是完全看不出情感生活上有任何变化的。 虞朝希是注重边界感,景盛则是尊重虞朝希。 景盛有就此事询问过虞朝希的意见的。 因为任之初在得知他们二人在一起后,第一时间便戳开对话框私聊景盛,点拨他按照国际惯例男生这时候应该发朋友圈的。 一是由此宣布女友地位,二是以便摆脱渣男嫌疑。 景盛当然同渣男扯不上任何关系,可任之初的第一条温馨提示他还是默默上了心。 “但是鉴于朝希姐姐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也本着尊重她的原则,我觉得哥你可以问问她的意见。” 任之初一番话无异于说出了景盛的心声,于是他征求了一下身边的虞朝希的意见。 虞朝希听过之后反而把问题抛了回来。“如果不考虑我的话,单单只基于你的想法,你会不会发朋友圈?” 景盛凝神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 他职业敏感是一回事儿,圈子特别又是另一回事儿,总而言之还是不要兴师动众为好。 见他如此反应,虞朝希柔柔一笑。“嗯,那就不发。我们都不发。” 看到虞朝希脸上露出恬静的笑容,听她声音温柔地说“我们都”,景盛觉得他仿佛透过此刻看到了二人白发苍苍的样子。 “好,我们都不发。”景盛也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拿不准,一定要事先跟我沟通哦。再有就是……景盛。”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景盛站得笔直,仔细聆听虞朝希的教诲。 “不要太过迁就我。” 虞朝希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景盛的胸膛,手背还在袖子里,只露出一截葱白手指。 黑的衣白的肤,衬得手指白玉无瑕。 而这段白璧之下,一颗心脏正在里面蓬勃地自主跳动着。 “遵命!”景盛瞬间立正,站了个标准的军姿。 景盛在夏城的课题研究已经接近尾声,不时便要返回锦城回归项目组,进行下一阶段的研究课题。 离别前的日子尤为珍贵,两个人分秒必争,每天排除万难约见,为此不惜跨越大半个夏城。 而一起踏过的足迹,从博物院到美术馆、从遗址公园到艺术展厅、从大书城到小书屋、从歌剧院到音乐厅,范围涉及整个夏城。 景盛返回的日期最终定在了25号,即圣诞节当天下午。 作为离别前夕的最后一个夜晚,又恰好与平安夜重合,尽管二人嘴上不曾明说,但是不约而同地,都将对这个夜晚的重视程度放在了心里。 第45章 平安 虞朝希对节日一向不会投入太多关注,注重边界感的属性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她不会是一个具有仪式感的人。 所有需要打破日常节奏的日子,虞朝希都避之不及,只想平淡地略过它。 每当遇到各种节日即便是情人节七夕节,沿途经过众多手捧鲜花的男孩女孩,虞朝希也只会觉得真好看啊。 鲜活的少男少女的脸,配上同样鲜活的花束,真好看啊。 看得人赏心悦目,心情极佳。 并不会因为自己形单形只,看到这种场景便心生落寞。 虞朝希时常觉得自己不怕孤独甚至有些享受孤独的心态,注定了这辈子她会一个人走下去。 而在平安夜当天下午她调休一个小时手捧玫瑰站在主机所门口时,虞朝希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从前看到手捧鲜花的人都会觉得很美好。 因为是真的很快乐。 发自内心的快乐。 快乐到虞朝希甚至开始觉得,一辈子这么长,或许两个人一起更有意思些。 景盛从实验室出来之后解锁手机,虞朝希问他下班没的消息刚一映入眼帘,他突然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好像她下一秒就会出现在眼前似的。 今晚四个人约好一起吃饭,就当是为景盛践行了。 尽管他也希望能与虞朝希多些相处,可明日一别,往后再相聚就变得十分难得。 而他与虞朝希不同,他们还有整个余生。 关于前者虞朝希也是同样的想法,至于后者她则持有不同的意见。 虽然没有提前知会景盛。 凭借虞朝希对景盛的一贯了解,他明显是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人。 景盛就像是高中时期上晚自习学校突然停电,别的同学一阵欢呼只有他默默打开手电筒继续解题的那类人。 他的工作之于他是终身事业,是一以贯之、 不可中断的。 而她这个只需做好分内之事的自由身,相比之下可以随心所欲一些。 所以虞朝希跟着自己的心走了。 她的心将她此时此刻引领到这里,连带着怀里一捧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你该不会……】 虞朝希看到景盛的回复之后,嘴角无意识地上扬起来。 她总会为他们之间这种来回流动的无声默契感到一阵愉悦。 虞朝希当即按下语音通话键,随后熟悉的铃声在空旷的室外响起。 只来得及响了两个紧凑的音节便被接通。 那头景盛的语调依旧像往常一样平稳温和,感情色彩却明显饱满了许多。语气里的喜悦通过话筒也丝毫不失真,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我在想如果你现在在门口的话,我是要立刻奔出去见你……还是先去开车,然后快点和你一起。” “好难选啊。”闷闷的苦恼声之后,便是一句轻声呢喃。 声音温柔到像在耳边一样。 “虞朝希,我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喜欢你。” 听到这么一句出其不意的表白之后,虞朝希心脏猛地一跳,动静大到好似撞上她的胸口。 呼吸之间缓冲过后,虞朝希坦然道:“嗬,搞得谁好像不是一样。” “嗬”的尾音拖得尤其长,一副争强好胜的姿态。 虽然是玩笑般的语气,可说话的人明显知道这句话里面包含着多少真心成分。 一番笑谈之后,虞朝希言归正传:“还是先去开车吧,完了我们直接走。” 顿了顿,伸出手挡住嘴巴低声说道:“你们门口保安大叔盯着我看很久了,怪不好意思的。” 景盛联想到画面之后,低声笑了笑。 “收到!”脚下当即去往篮球场方向,准备拿车。 远远地,景盛看到自己车前似乎是横着一辆车。 不过距离过长不敢笃定,走近一看果真是。黑亮的车身横栏在自己车前,出路被挡得严严实实。 景盛走上前去,看了下车前预留的联系方式,打开手机开始联系车主。 锲而不舍的“嘟嘟……”声显示无人接听。 景盛挂断,再一次拨打电话。 这次没过多久就被接通了。 景盛直截了当表明来意:“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能不能麻烦您过来一趟挪一下车。” “稍等。”压低的声音一出来,景盛当下明白过来对方此刻正在开会。 他也没再催了,发消息给虞朝希: 【心急如焚然而车被挡住……】 【天公不作美】 【悲催/表情】 那头发了个偷笑的表情,随后是一则消息,看得景盛心花怒放。 【没事儿】 【天公不作美我作美】 被这句有效安慰感动到的景盛虽然再过一会儿会更为感动,更为心花怒放。 更加觉得虞朝希的“作美”具体作了什么、美在何处。 可他此刻已经觉得十足圆满了。 所以当感觉到面前有人走过来时,景盛从手机屏幕上获得的快乐在抬起头后还牢牢粘连在他的脸上。 但看到来人之后景盛脸上的表情却被迫中断了。 “林所好。”景盛瞬间站得笔直,像学生突然在教室外碰到了老师。 来人是主机所的所长林加勉,因为所内有正副好几个所长,加之体制内称呼别人通常是带有职位的,所以就有了林所、刘所等叫法。 但眼前的林所,正如景盛称呼的那般,前面本身就不带“副”字。是所里的一把手。 “原来是小景啊,叫什么林所叫林叔叔。”故作生气地板了板脸,下一秒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切。 “还好是拦了自家人的车,不然多少显得我仗势欺人了。” 年过五十的男人看上去顶多四十出头,果真不出景盛所料人是中途从会议上下来的,一身正装衬得瘦高的身型愈加风度翩翩。 脸上完全没有不悦,反而像长辈面对小辈一般,得闲打趣景盛,“这么着急要走,佳人有约?” 景盛被问到也不遮掩,笑了笑:“嗯,外面有人等。” “那我可不能不耽误你时间了,不然离喝喜酒得晚上一些时日了。”说着拍了拍景盛的肩膀,立即行动起来准备挪车。 “林叔叔您折煞我了。”景盛连忙上前打开车门,一脸委屈相看得人不忍再欺。 “哈哈。”林加勉顺势钻进了车门,不再开他玩笑。 - 开车出来看到门口站在人行道上的身影时,景盛总算明白了那句‘门口保安大叔盯我看很久了’的真正含义。 人迹罕至无比萧瑟的园区门口,除了身穿制服坚守岗位的保安大叔之外,那道风中独立的身影本就突兀。 更不用说她手中还带着一捧玫瑰。 一捧顿时让世间万物失了颜色,只余这一抹亮色的鲜红玫瑰。 许是二人心有灵犀,又或者景盛的目光太过热烈,总之当门口的道闸语音播报系统开始报车牌号的时候,虞朝希就隐隐感觉到来人会是景盛。 景盛都不用按喇叭,车短暂停下,虞朝希当即小跑过来。他推开拉开副驾驶的门,她俯身上车,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默契十足。 “刚刚急着走,但是车被挡住了,然后我一个夺命连环call,把所长从会上call下来了,大型社死现场。”景盛偏头看了虞朝希一眼,嘴角噙着笑。 “啊这。”虞朝希已经尴尬到脚趾开始抠地了。 “然后所长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活动……”话说一半留一半,听得虞朝希的心跟着忽上忽下。 感受到虞朝希的紧张,景盛起了玩心,“我说女朋友在外面等我,不想让她久等。” 听到这么一句,虞朝希的嘴巴瞬间变成O型,一副急着开口但又不知道说什么的表情。 景盛看到之后笑了,“我开玩笑的,瞧给你吓得。” 虞朝希闻言松了一口气,她不喜高调做人,只习惯低调做事。个人私事方面更是,不希望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景盛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尽管相处时间不怎么长,确定关系也没多久,可他一贯是会感知他人情感照顾他人情绪的人。 他一早就感受到了虞朝希是将自我与外界划分清晰的边界主义者,所以知道走进她的生活实属不易,走进她的内心世界更为艰难,所以他极为注重她的感受。 他不会去做她介意的一切事情。 “我刚刚注意到门口停了一排清一色的特斯拉,是有什么讲究吗?”经过那排特斯拉时,虞朝希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特斯拉有泄漏数据的风险,危害国家安全,所以集团公司明令其禁止进入机关以及保密单位。”觉察到到虞朝希的敏锐性,景盛耐心地解释道。 “这样啊。”虞朝希点了点头,了然道。 两个人先回了小区一趟,钟昱不加班也得六点下,任之初下午满课,他们订的位子时间是六点,就在小区对面的韩国街,一家韩式料理工厂店。 到了之后景盛借故手上拿着花,下巴抬了抬示意虞朝希开门:“你来开门吧。” 钥匙此前已经给过她了,可从未见她主动开过,故而景盛想在临走之前,培养她的主人翁意识。 虞朝希见状拿出钥匙开门,景盛等她先进之后,跟在后面伸手关上门。 二人脱下外套,分别挂在门口衣架上。景盛拿起玄关的空花瓶,走向客厅中央。 花瓶是任之初觉得好看买的,一直当装饰品摆着大材小用,今日终于发挥了它的真正用途。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虞朝希看着景盛小心翼翼把花插入花瓶,在茶几上来回寻找合适的放置位置,问道。 第46章 新年 “嗯,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完了。”终于找到了妥帖的位置,景盛起身说道。 “时间也过得太快了点吧,怎么我们才在一起就要分开。”眉头微微皱起。 “也不能这么说,你想想,如果不是因为要分别,我们大概不会这么快就在一起。”虞朝希伸出双手,捏了捏景盛的脸颊。 虞朝希答应景盛的表白之后,景盛坦白告诉虞朝希他本想等胖五复飞成功再说的,可他实在等不及了。 分别来得如此之快,快到他的真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顺从地承受着虞朝希的主动接触,听她一番积极的反向安慰,景盛本就只是随口一说的心情自然而然舒展起来。 也回以她这般亲昵的动作:“我的女朋友,怎么这么会安慰人啊!” 虞朝希的脸很小,五官同样清秀小巧,景盛手下的力道不由得就很轻。 “我的男朋友,怎么这么会夸人哦!”结尾的“哦”字洋溢着一丝调皮,听得景盛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们早点过去吧,今天这个日子,估计人不少。”虞朝希想了想,开口说道。 景盛点点头。 于是不约而同地,虞朝希低头给任之初发消息,景盛给钟昱发消息,告诉他们二人他俩已经出发,去占位子。 两支手机同时弹出微信消息,一模一样的“OK”涂鸦表情包。 店里果真如虞朝希所言的人满为患。不仅如此,步行不到两百米的短短一路上,两人经过了四五捧花。 景盛上前礼貌询问预留的座位,立即便有穿黑色围裙的服务人员前来招待,拿着记录本询问他预定信息。 “姓景、四位,手机号是182 **** ****”,景盛一一作答。 核对完信息之后,年轻服务生走在前面,边走边回头问道:“请问您是喜欢亮一点的地方,还是安静的?” 景盛偏头看了眼虞朝希,虞朝希立即接过话头:“安静点儿的。” “亮一点”的这个形容潜台词虞朝希很容易就能听出来,代表着门口或者过道,是她会下意识排除的选项。 于是二人穿过喧嚣的人群,在服务生的指引下来到了一处角落里,一处独立于整个店内的僻静存在。 两个人道了谢随后就座,服务生留下一张菜单。 虞朝希抬头问道:“我们等人到齐了之后再点可以吗?” “可以的。”服务生回答完便转身离开,没过一会儿又端了托盘过来,先后给虞朝希和景盛面前分别放了杯子。 “谢谢。”虞朝希抬头道。 茶是覆盖夏城几乎所有餐馆的苦荞茶,茶杯也是同款大方高筒玻璃杯,杯身上刻有棱纹。 景盛不习惯被人服侍,所以赶在服务生准备给他们倒茶之前接过了他的动作。 “我来吧,谢谢。” “不客气。”说完便自行离去了。 虞朝希同样不喜欢被人服侍,所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从景盛手里接过茶筒。 与她刚才想要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的心情如出一辙。 但景盛的动作已然开始进行,并且一直在持续中。 虞朝希压下自己的过往习惯,尝试在这一秒改变她的心态,坦然接受景盛的照顾。 做到这一点并不难,感情亲疏是关键性因素。意识到在景盛面前她不用事事都划分得那么清楚,才是对他感情的一种尊重。 景盛轻轻放下手上的重量,碰到桌子发出不可避免的“砰”的一声。 “谢谢。”虞朝希笑得甜甜的。 “不客气。”景盛的语气一贯温和。 刚才那个年轻服务生又折返回来,身后带着牵手而来的今晚践行宴的另外两位主人公。 “我们来啦!”任之初和钟昱分别在景盛和虞朝希身边落了座,四人桌总算聚齐。 在一片热闹的背景音里,离别开始预演。 - 景盛在主机所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圣诞节当天,只需办完相应手续即可,项目的事情已于昨日画上圆满句号。 他是下午两点多的高铁回锦城,只身一人无人相送。 任之初想去送来着,可专业课压得满满的,最后倒发展成了景盛安慰她。 “没事,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看你朝希姐姐,都没这么难舍难分。” 视频里任之初的嘴巴噘得老高,景盛一边顺着人流换乘地铁,一边笑着安慰她。 “也是。”任之初瞬间切换了表情,“朝希姐姐还在这里,哥你肯定隔三差五就会想要回来,嘿嘿嘿。” 听着任之初这番见解,景盛哭笑不得。 也罢,总归目的达到了,殊途同归也是好的。 锦城距离夏城高铁不过五个小时,时隔数月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景盛的心情比起此前要充盈许多。 他的人生就此完整,因为虞朝希的存在。 估摸着景盛抵达的时间,虞朝希打了视频电话过来,惦念的话必不可少,只字未提想念,字字都是挂念。 两个人自此过上以手机为媒介的异地恋生活,各自努力工作和生活,在时间缝隙里彼此致力于产生紧密联结。 日子一天一天照样过。 分别后的第三日晚八点五十多快九点,长征五号复飞成功,举国欢庆这一盛事,互联网上难得一派祥和气氛,无一不在热爱祖国。 彼时景盛人在实验室,虞朝希电话打不通,猜测到这一层面之后便不再继续。 景盛出来看到她的未接来电,立即回播了过去。 虞朝希同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景盛听到之后眼睛瞬间红了。 久久没有言语。 不久前景盛曾想着,等胖五复飞成功的时候,他一定要向虞朝希表白。 可当这个时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夜风中传来虞朝希轻轻的声音,显得格外温柔。 “景盛走的第一天,想他…… “景盛走的第二天,想他…… “景盛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调整过心情的景盛“噗嗤”一声笑了,这琼瑶式的表达此刻有很好地安慰到他。 感觉到压在心上沉甸甸的重量瞬间就被转移,被另一种力量所填满,景盛体会到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感,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圆满。 这一秒景盛突然无比想念虞朝希,想念他的另一半圆满。 与此同时景盛又觉得十分庆幸,幸好自己提前表白了,如果真要像预想的那样,他大概率会搞砸。 胖五复飞成功的心情与向虞朝希表白的心情叠加在一起的效应,无疑是他超乎寻常的理智也难以掌控的局面。 虞朝希定然是察觉到了他此刻的心情,所以才会在他心上沉甸甸的时候,选择以另一种重量来替换掉它。 “离开虞朝希的三日,如隔九秋。”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景盛沉沉地说道。 隔天便是周末,如隔九秋的景盛实在按捺不住,毅然决定返回夏城,以此消解他的念想。 此后的日子里直到春节来临之前,节假日景盛几乎都会往返于两地之间。 新年紧接着如期而至。 按照以往惯例,景盛一家都是在盛京过年的。此外景盛再单独抽出几天时间,远赴美国看望姥姥姥爷。 作为涉密人员,因私出国至少得提前半年就开始申请,手续繁琐流程冗长。景盛因为连续办理了好几年,已然轻车熟路。 在回京之前他尝试性地询了下虞朝希的意见,问她是否愿意跟他一起。 虞朝希想都没想便摇摇头。 末了仍觉不够,又提出一点要求:“虽然有点抱歉,但是可不可以暂时……不要让你的家人知道我的存在?” 尽管语气有些许迟顿,态度却很坚定。 在虞朝希的认知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否长久,是建立在双方是否坦诚相待的基础上的。 所以她才会如实地向景盛反应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不会委屈自己迎合别人,她并非讨好型性格。 更不想态度扭捏,回避问题所在。 最主要的是,因为对方是景盛。 因为是景盛,所以给了她直面的勇气。 果真景盛不但没有生气,没有任何介意,甚至笑着包容她:“不想给我名分啊?” 接下来景盛的话,无论后来虞朝希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会让在逆境中的她萌生出蓬勃希望来,像紧紧抓地的根,无坚不摧。 给了虞朝希无限勇气和生机。 尽管景盛本人,无从知晓。 “没名没分也要跟着你。” 翘首以盼中新年的钟声开始敲响,全国各地于是统一时区,迎接一年之中最值得欢庆的日子。 爆竹声中一岁除,热闹的是盛京的老旧公寓,寂静的是夏城城乡交界处的小小村庄。 景盛家每到过年不失为一件盛事,而虞朝希家则再寻常不过。 但今年也并非没有任何变化,零点过后新年的鞭炮声刚一响起,虞朝希的手机也随之“叮咚”一下。 【新年快乐!我的宝贝/爱心】 屏幕上掉落一串烟花。 虞朝希的心突然就像被打开了一个豁口,随即四周开始顺呼啦啦地塌陷。 【你也是哦。】 【新年快乐!】 【我的大宝贝/爱心】 第47章 好眠 虞朝希单位春节假期是十一天,景盛单位则是法定七天外加五天年假,十二天。 自从毕业后虞朝希过年就没再走过亲戚了,她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均已离世,没有老人在,血缘之间的粘合力不再像之前那般黏稠。 况且开始工作之后,个人重心也开始转移。 逢年过节几乎都是虞常和李丽在走亲戚,虞朝希不怎么参与走动。所以只在家里待到了初三,初三下午便出发返回夏城。 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需要太多属于自己的时间空间。 景盛往年都会将这一年之中来之不易的假期安排得满满当当,可今年他的人生里有了新的计划,自然也要为此腾出一些时间。 他在盛京待了前三天,当晚出发飞去美国,前前后后待了一周时间,随后落地夏城国际机场。 此时距离收假还有三天时间,尽管算不上太多,可他们还有无数个以后。 景盛抵达夏城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多,虞朝希前来接机,二人打车回青江小区,抵达时已接近凌晨。 虞朝希今早过来收拾好了房间,傍晚从这里出发去的机场。故而这会儿迎接景盛的,是一个干净整洁得仿佛自己只是下了趟楼的家。 景盛刚一进门便立刻放下行李箱,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下一秒虞朝希就从他的面前来到了他的怀里。 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轻轻蹭了蹭,随后维持着这个姿势,抱了好一会儿。 一阵淡淡清香萦绕在景盛的鼻间,不难分辨出是虞朝希惯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一款儿童牌沐浴露,味道很是温和。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味道,是景盛更为熟悉的。 经由他的感官通路,沿途触发他的记忆,那些早先关于虞朝希的过往,一一浮现在景盛的脑海中。 景盛想起此前数次在电梯里偶遇钟昱,从最早看到他和虞朝希在地下室里有说有笑那一幕之后,他便对二人之间的关系暗自上了心。 因此每当在电梯里偶遇钟昱,密闭的空间内尽管出于礼节,他的视线总是保持直视前方,不好奇打量。 可鼻子不受这等礼貌行为的约束。 在逐渐认清自己的本心之后,又在书馆门口与虞朝希擦肩,被她指间一闪而过的光芒刺痛之下,本能地,他的窥私欲首当其冲。 甚至一度违背了他自小以来受到的良好教育。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 他作为一个后来者,还有没有可能? 因此每当在电梯里偶遇钟昱,他的鼻子会自动开启采集信息模式。钟昱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无论是洗涤剂、洗发水,又或者更进一步的沐浴露,哪一个会跟虞朝希有关? 还是说每一个都有关联,每一个都十分吻合? 景盛曾经循着这样一条细微的线索,串起他对虞朝希的感情的深入认知。循序渐进地,洞若观火地。 而如今,虞朝希人就在他的怀里,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她的沐浴露和他的洗发水融合在一起的味道。 时而清晰可辨,时而混作一团。 就像他们,彼此独立,又相互依存。 就这样抱了很久,久到虞朝希开始不忍。轻轻拍了拍景盛的后背,动作带有安抚意味:“好了,知道你很想我了。” 一下一下地,哄小孩儿似的。 “快收拾收拾,早点休息。长途飞行很累人的。” 景盛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嗯”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 眼角向下耷拉,看着可怜巴巴的。 虞朝希带了点自己的随身物品过来,在任之初之前的房间。虽说房间是给任之初留的,可里面属于她的痕迹并不重。 不然虞朝希总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任父任母在C大附近给任之初买了一套房子,写的是她的名字,大部分时间任之初都是住在那里的。 在得知钟昱住在楼上之后,任之初还开玩笑说要不跟景盛把房子一换吧。 而在任之初把钥匙归还给景盛之后,里面关于她的印记就更少了,被人为清除到几乎完全消退。 景盛这套房子是将近两百平的大平层,三室两厅一厨两卫。主卧带了独卫和衣帽间,其余两个次卧,其中一个之前任之初过来会住,剩余一个当储物间。一厅巧妙地用作书房,一厅则本本份份地作为客厅,有种类似起居室的感觉,却在二者之间做了隔断,很好地隔开了两种不同功能的生活场景。 虞朝希本打算晚上睡在任之初的房间的,互道晚安之后,景盛顿了顿,开口道:“你要不睡我的房间吧?我睡次卧。” 虞朝希正欲拒绝,想着这样会给他造成不便。 只听景盛又说了句,“主卧带卫生间,你应该比较方便点。”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虞朝希索性不再推拒。 景盛总是这般体贴入微,连照顾人都是采用温和的商量语气。 下午那会儿她收拾完房间,感觉身上出了点汗就去冲了个澡,那个时候哪怕是用的外面的卫生间,可因为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所以没穿内衣进进出出也无所谓。 但如果是两个人独处一室,她上厕所倒罢了,洗澡的确没那么自如。 虞朝希于是点了点头,顺应了景盛的贴心建议。 景盛回房间取了衣物之后,又折回卫生间拿了洗漱用品。 虞朝希东西不多,随手拿进景盛的房间,之后便倚在主卧门口看他来回周转。 一切就绪之后,景盛轻轻搂住虞朝希,亲吻了下她的额头,“晚安,好眠。” “晚安。” 这是虞朝希第一次留宿景盛这里,分别前的那一晚任之初提议晚上不然就别回去了,彻夜狂欢吧。 被一群“老年人”连声拒绝,“我们的身体可不比你这小年轻,还是保重老命要紧。” 况且晚上如果不回去,睡觉也是一个问题。四个人两处地方排列组合,无论哪个结果都好像不尽人意,亲疏远近难免有所欠妥。 “咚咚咚”,一阵叩门声响起。 虞朝希掀开被子下了床,她还没熄灯就寝,所以动作比较流畅。 “本来还担心打扰到你,但看你来得这么快,就知道还好没有。”景盛站在门口,含着笑。 “我们才道过晚安三分钟。”虞朝希伸出三根手指。 因为比的是“OK”的姿势,后三根手指醒目地立起来。 随后不确定地改了口:“顶多五分钟。” “OK”的姿势变成了击掌的手势,五指朝上,手掌放在脸旁边,巴掌脸当即明显得可爱。 景盛听出了她话里包含的肯定意思,笑着伸出握住虞朝希的五指,摇了摇右手中从一开始就拿着的东西。“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of course.”虞朝希侧身,让出位置来。 她的手被景盛一把包裹在手心里,从刚才就一直没有放开。 紧接着感到一股柔和的外力,景盛牵着她走到床尾处,然后蹲了下去。 虞朝希的手心一空,但余温尚在。 景盛在她前面蹲下来,虞朝希顺着他瞬间矮下去的身影,一眼就看到他头顶圆白的发旋,周围头发柔顺地生长着,乌黑发亮。 这个人怎么能,连脑袋都这么乖顺。 景盛拆开包装盒,拿出里面的东西,插到了墙上的电源插孔里,按了开关试了亮度。 起身看向虞朝希,眼角弯了弯。“小夜灯,晚上有点光亮应该不会害怕吧,如果起夜的话也比较方便。” 举起手里的包装盒,又补充一句:“节能环保,开整晚也不费电。” 虞朝希看着打广告似的景盛,忍不住笑了笑,点点头道:“嗯。” “好了,这下是真的晚安了。”景盛也笑,“早点休息。” 说话间已然转身,向外离去。 “你也是,晚安。”虞朝希送他到门口。 景盛随手带上门,“晚安。” 虞朝希重新躺回到床上,经过小夜灯的时候还未多作留意,而在伸手关灯之后,那一处发来微弱的光芒。 暖色的微光,却足以照拂整个室内。 拉到下巴的墨绿色被子散发出淡淡清香,好似景盛的味道全方位包裹着她。 虞朝希直直地平躺着,头顶是泛着薄光的天花板,此刻她的脑海中并没有任何漫无边际的遐想,只有内心十足稳定的安全感。 一股景盛无形陪伴在她身边的安定力量。 闭眼便是一夜好眠。 在闭上眼睛之前,虞朝希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她原本还在担心要怎么迈出这一步。 要怎么顺其自然地跨出这一步。 并且不是跳跃式的。 是在她可接受的慢慢来的过程中的。 而鼻腔中属于景盛的味道则很好地安抚到了她。 正如景盛这个人一样。 永远为她考虑周全,永远不会让她为难。 - 在经过了不那么愉快的宿舍生活之后,虞朝希的边界感意识开始觉醒,她将自己与舍友的关系恶化归结为无孔不入的集体生活令她透不过气。 大家习惯不一,性格各异,又被迫享有同一片空间。导致她的心理秩序被打破,安全范围被侵占。 所以她动荡不安,彻底失控了。 第48章 生活 如果虞朝希早一点意识到,她会毅然选择搬出去住,这样一来或许也就不至于失去一个最先开始交好的人。 更不至于在自己为这段关系难受的同时,对方其实也没有多么好过。 因此虞朝希打心底觉得自己大概是属于极少数的注重边界感的那一类人。 那种独处时会蓄积巨大能量,但和别人一起便会有所损耗的人。 由于脚步的不一致,习惯的不统一。 虞朝希一度觉得与人产生联结是会透支自己的,而她向来是一个很会逃跑止损的人。 她也知道喜欢是喜欢对方的优点,而爱则是需要包容其缺点的。 但她更知道自己是吹毛求疵的,容易内耗的。 从前经历过的一些例如对方生活习惯不好这些虞朝希总是说服自己不要小题大做的点,事到如今都让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实在无法忍受这些鸡毛蒜皮的日常琐碎。 她没办法踏入这样一种生活。 只要一想到以后要过着这样的生活,虞朝希就会觉得人生无望。 直到她遇到了景盛。 虞朝希平日里生活井然有序,条理分明到近乎程序化。 日常记录工作生活,Excel写工作日志、手机app随手记账、手帐本手每日一记,就连一些待办事项都有专门的to do list日程本。 凡是有保质期的东西全部清点在册,逾期及时做出清理。 一些重要记录包括病历、劳动合同等会保存在专门的文件夹里,倘若能够电子化再方便不过,条件达不到则会把所有的纸张资料收集管理。 日常量化生活,遵从极简原则。生活用品比如卫生纸垃圾袋、米面油等提前进行采买。衣服鞋子保持一进一出原则,绝不冲动消费事后深柜。 而经过这两天的朝夕相处,虞朝希不难发现景盛与自己的生活习惯高度重合。 每当发现一个二人相似的行为点,她就会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又靠近了几分。 那种不时便会心一击的感觉,一次又一次地加剧,将虞朝希一步一步推向景盛。 然而当虞朝希看到衣柜里景盛所有衣服按照季节依次排列有序分明的时候,她那与景盛高度契合的灵魂瞬间感到一丝震撼。 “地方蛮大的,你随便放。”景盛绅士地打开衣柜让渡使用权,享受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 柜门一打开,露出整齐的内里来。 “你衣柜好整齐,我简直自惭形秽。”虞朝希赞叹道。 景盛知她惯于见贤思齐,眼角弯了弯:“我的6S管理在单位里,可是次次都拿金牌级评分的。” “那我这一波输得不亏。”虞朝希心情愉悦,甚至带了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的引以为傲的自豪感。 从之前来过几次景盛的家里,到如今住进来共同生活,虞朝希不难进一步了解到景盛的内在世界。 一丝不苟的,秩序井然的。 是她渴望的、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的一切具象。 他们合拍到像是互为镜像。 比起一个人的外在条件,身高、长相或者家境,虞朝希更为看重的则是这个人的内在,看他能否与自己精神契合。 虞朝希遇到过不少拥有人格魅力的人,他们大都外表平平无奇,但相处起来格外舒服不说,更多的是令人心向往之,不由得想向他她们学习,想成为这样的人。 一个人的外表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弭,可内在只会历久弥新。 包括对于景盛,虞朝希注重的也是他的品性。他的温和、坚定以及体贴包容,富有涵养。 他身上拥有着一切她看重的品质,一些她觉得自己短缺的品质。 至于景盛的优渥家境,反而是上在她心头的一道无形枷锁。 - 在初期阶段感受到与景盛精神契合之后,虞朝希不是没有考虑过是否愿意将对方纳入自己的生活的。 然而悲观主义的她免不得杞人忧天,万一关系更进一步之后,景盛自然是优秀的毋庸置疑,可她显然不是。 如果景盛发现自己并非表现出的这般还算尚可,那么她内心深处隐匿的消极情绪难保不会冒出头来。 她实则灰败的、残破不堪的内里终将无处遁形,在日渐深入的接触中唯恐显露无遗。 二人在度过了两天初步和谐的同居生活之后,虞朝希开始对自己有了一些信心。 这些信心准确来说的话其实源自于景盛。 景盛的屋子功能划分得很是明显,卧室睡觉、书房学习、客厅休闲。虞朝希忘了曾经在哪儿看到过一句话,说是一个人的房间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状态。 景盛的状态明明白白地平铺在虞朝希的眼前。 规律、分明、稳定、平和,身上始终保持着一种能平定一切的力量。 这使得虞朝希没由来地感到安全。 两个人大部分时间是在书房里度过的,尽管多半都在各忙各的事情。 可二人之间契合到,就连沉默都无比和谐。 虞朝希此次前来东西统共也没带多少,笔记本电脑和手写本就占了一小半空间。她有很多要写要记的东西。 景盛也是,要看要写的东西只多不少。 书房很大,却一点也不繁杂。都是些与“书”相关的物件,书墙书柜书架书桌等,用途显然非常直观。 除了一个亚克力展示柜看着还有点娱乐气息,可陈列的并非众多男生青睐的手办,而是各种各样的航模。 从飞机到火箭再到航母,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虞朝希合上笔记本电脑,伸直了腰。斜对面景盛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离开,看了过来。 两米长的书桌没有靠墙放置,且桌面上除了两个人的笔记本电脑,外加景盛手边的书本资料以及虞朝希的记录本,便空无一物。 空间大到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虞朝希于是对着他笑了笑,“眼睛疼,歇一歇。” 景盛于是也停了下来,伸了伸懒腰。 虞朝希目光不经意落到一处角落里,景盛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是我的储物盒,里面有很多从小到大的回忆。”景盛起身向那处走去。 虞朝希跟着他一起,走了过去。 拉开书柜的玻璃门,景盛俯身拿出最底下一层的白色收纳盒,两个人回到大桌前。 景盛打开盖子,里面整齐摆放着一些悉心收纳起来的、形形色色的物件。 “同学录、文化衫、献血证书、第一枚竞赛奖牌……”景盛一样一样往出拿,和虞朝希分享自己的珍藏许久的回忆。 紧接着手指一顿。 虞朝希还在眼巴巴地等着看,感受到景盛的停顿,看到接下来的东西时,瞬间福至心灵。 不由得揶揄道:“情书?” “嗯……”景盛迟疑着,似乎是在思索要怎么回答。 这是一封看起来十分清新素净的信,封面上娟秀的字体写着:“to 景盛同学”。一看便是出自女生的手笔。 且“景盛同学”这个称呼,多少带着点隐忍不发、含而不露的好感。 加之景盛的反应,虞朝希顿时好奇心大起。 景盛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定性这封信,索性直接将东西递给了虞朝希,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虞朝希瞪大了眼睛:“这是我可以看的吗?” 她的反应成功逗笑了景盛,只听她下一秒又语出惊人道:“看人信件是要犯法的!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景盛再一次被她的脑回路清奇到。 虞朝希这个人,真的特别可爱。 明明自己好奇得不得了,却还要别人主动求着她看。 古灵精怪的。 “我拆过的,当然可以看。”景盛顺着她,“况且对方也同意你看了。” “真的吗?”虞朝希斜眼看他,表示怀疑。 景盛认真地点点头,“真的,她同意了。” 虞朝希半信半疑地伸出接过,小心翼翼地拆开这封她好奇但是怕冒犯到对方的信,因此动作都带着点神圣的意味。 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景盛同学: 展信佳。 当初向你请教物理题是我的目的,但又不仅仅只是我的目的,你这么聪明,想必一定清楚我在说什么吧?感谢你知道我动机不纯,依旧毫不藏私、真诚热情地帮我补习功课。 我的确喜欢你,喜欢到甚至违背我的原则主动示好,可直到我真正踏出这一步的时候,我才觉得这件事也没什么不好。 相反地,我很开心自己这样做了,暂且不论你值不值得(你当然很值得),只说我的爱意有被好好对待这一举动,我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我也因此获得了无限勇气,再不惧怕做.爱情里率先主动的那一个。 你帮我补习的前几日,我次次勤快,解决掉一个一个平时难以攻克的物理大关之后的成就感,竟然隐隐超过了不知何时起便对你萌生的好感。 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大概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讲题的时候似乎有一种魔力,轻而易举就将那些我平日里抓耳挠腮想破脑袋也解不出的题目一一化解开了。看上去真的特别轻松,以至于我甚至有种‘物理也不过尔尔’的错觉。 当我回到家中,开始信心满满做其他题目时,那种挫败感又猛然袭击过来,迎头将我淹没。 于是夜深人静唯我窗前灯火通明之时我瞬间体会到,有的事情真的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的。 第49章 惊弓 于是我痛下决心,不再在错误的方向凭空努力着。我文科其实还可以的,也特别喜欢语文和政史。但你的诱惑实在太大,所以有好几日我都在与我的欲望苦作斗争。 你应该也看出来我的恍惚走神甚至有所懈怠吧,再次感谢你的包容。 事情走到最后,怎么我想表达对你的感谢比对你的感情还要多出很多。或许在此之前我对你的好感只是来源于一种崇拜,这件事情之后我切身明白你的的确确是一个非常值得喜欢的人。 这个时候的喜欢意义就比较重大,我想其中含义最多的是一种欣赏。有了这种认知之后,我反而开始畏手畏尾了,甚至在想我之前单纯对你产生好感是否有冒犯到你,在根本不了解你全貌的情况下。 也是在那时我才真正体味到爱情的真谛,领略到‘爱是想触摸却又收回手’。 以上,祝好。 祝我们各自好,同时也祝你和未来的她好。 (虽然不知道将来会是谁这么好福气能够共你,但还是私心希望届时当她看到这封信时可以稍微醋一下下,毕竟我此时此刻醋她那么多。) P.S.不得不说一句,景盛同学,你大概会提高我的择偶标准。 温诗然。” “温诗然,之前……”看到这个名字,虞朝希的好记性立马发挥了作用。 景盛点点头,肯定她的想法。“我没骗你吧,她同意你看的。” “她还希望我醋一下下呢?”虞朝希轻“哼”了一声,后鼻音明显得像撒娇似的。 她记性是挺不错的,所以至今都能清晰地记得当初任之初提到温诗然时,景盛嘴边淡淡的微笑以及温和的眼角。 无一不透露出一种柔情来。 文采斐然,又极具内涵,还带着些许调皮,温诗然的形象跃然纸上,从这被妥帖收藏的手写信中生动地显现出来。 这样一个女孩子,身为同性的她都不免心生好感,彼时景盛的心境又是怎样的呢? 景盛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 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眼角比起那日还要柔情千分万分。 “那你醋了吗?” 扬了扬手中的信,虞朝希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一张脸绷得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没有。” 景盛直直地看着虞朝希,目光坦然又笃定。“你不是会吃飞醋的人。” 虞朝希没忍住笑了,还是景盛棋高一着啊。一句回答既取悦了她,又做了相应解释。 被取悦到的虞朝希顿时开怀,也不吝于敞开心扉回敬他。 “希望你不会因此怀疑是我对你不够喜欢。” “不会。” 景盛明显也被虞朝希的这句话取悦到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 看着景盛千年一遇的臭屁表情,虞朝希忍不住笑了。 - 时间飞逝,两个人很快面临着分别。 明日虞朝希便开始收假重回工作岗位,而景盛也已订好当天下午两点半的高铁票返回锦城。 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两个人虽然没有口头表达出任何不舍,可日常保持老年人作息的二人,今晚不约而同地迟迟没有就寝的打算。 尽管不曾表现出来,可离别已然在酝酿之中,连带着些许关于未来的不确定性。 虞朝希瞬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氤氲在胸口。 像心上起了一层薄雾,看不太清自己此刻的真实感受。 又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不愿意看清楚。 两个人一时相顾无言,内心纵有千言万语,一瞬间竟也无从说起。 两两对望的眼睛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瞳孔中折射出一种平时所没有的东西。 浓浓的,散不开。 仿佛要把对方吸进那潭深不见底的黑洞中去。 今晚关于离别前的千头万绪,似乎都在这个难以言喻的眼神里了。 景盛的眼眸闪了闪,欲言又止的,嘴巴微张着。 虞朝希果断开了口:“要不我们……看个电影?” “我也正有此意。” 二月初的夏城正是隆冬时节,除开每天去超市进行采购活动,两个人便再也没有出过小区。散步消食这个传统保留节目由于不应景被迫取消,因此二人的饭后消遣便顺势替换为了宅家观影。 今日景盛下厨,晚饭做得异常丰盛,以至于虞朝希潜意识里觉得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但景盛表现如常。 虞朝希只好将这种不寻常,归结到离别前夜这个特殊节点上。 “《泰坦尼克号》?”景盛询问道。 虞朝希点点头。 这个时候她当然不会有意见,毕竟又不是真的想要看电影。 尽管《泰坦尼克号》是虞朝希最喜欢的爱情电影,没有之一。 现在这种时候就算景盛放个动画片,她都会点头同意的。 客厅的吊顶关了,取而代之的是沙发旁的落地灯。橘黄色的一盏,将两个人柔柔地笼罩着。 荧幕上同样是柔和的光线,只不过是黄昏的日光。粉色天空下Jack和Rose两人环抱站在船头,伴随着《My Heart Will Go On》的背景乐,两个人开始拥吻,这一幕后来无疑成为永世流传的经典。 虞朝希对这部电影百看不厌。 “世人都爱Rose一句 ‘You jump, I jump.’,我却偏偏喜欢那句‘I’m Dawson,Rose Dawson.’” “‘I’m Dawson,Rose Dawson.’”景盛缓缓开口。 两个人的声音自后半段开始重合,语速一致,情感相投。 虞朝希闻言看过去,目光像是要看进景盛的灵魂里。 “我认为最深沉的爱不是我可以陪你去死……” “而是我愿意为了你活下来。” “带着我们的爱一起活下来……” “矢志不渝。” 虞朝希一句,景盛一句。 他们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看电影,或者说是赏析,又不像是这样。 说话期间两个人的目光,一直不曾从对方的脸上移开。此时此刻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外力,将二人向彼此的方向推进着。 橘黄色的灯光散发出一种旖旎来,此刻无异于一个“小太阳”,虞朝希被迫感受着后背灼热的光源。 感人至深的电影烘托着气氛,二人已然情之所至。 两个人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景盛的脸慢慢靠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虞朝希不自觉抓紧了衣角。 就在景盛即将近距离接触到那张他看着看着突然就本能地想要吻住的脸时,下一秒却被虞朝希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即便避开的动静尽可能得轻微,但却由于动作明显带了点急促,因此景盛的嘴唇还是不可避免地,擦到了虞朝希的脸颊。 两个人触电般地停滞住了,像电影突然卡顿一般。 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这殊途同归的一吻,还是虞朝希那自己都始料未及的突兀反应。 总之时间瞬间静止,周围的空气也猛地僵住。 景盛没有料想到虞朝希会接受,更没有想到她会本能地避开,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才会产生的举动,就像他适时而来的亲吻动作。 是情到深处身体的自然反应,是一种本能。 是他在和虞朝希对望的眼神里,得到的可以进行下去的默许指令。 人虽然是高级动物,可依旧具有动物最原始的本能。 但如果虞朝希不愿意,他也绝对不会迈出这一步。 而人之所以比动物高级,就是因为人可以克制自己。 “对不起。” 景盛感到一阵懊悔,怎么就偏偏忘了开口问她,可不可以呢? 怎么就偏偏因为“兽性”,伤害到她了呢? 虞朝希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下意识避开,明明她也愿意的,可是身体却比她更为诚实。 景盛靠过来的一刹那,她霎时预感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顷刻间身体里隐藏多年的记忆被骤然唤醒。 强行进入的手指、胀痛难忍的小腹、身体里的异样感、一张满脸横肉的丑陋面孔,从她的脑海中渐次掠过,清晰又深刻,像发生在昨天。 瞬间就将虞朝希打回到十三岁的某个夜晚,将她钉到自己房间的小床上动弹不得。 身体顿时无比畅通地连接到那天晚上,所见所闻所感与那时如出一辙,仿佛中间隔的这么多年,从未真正过去过一样;仿佛她数以千计的日子里,不曾向前走过一步一样。 感触真实到她直接泛出来一阵恶心,却在闻到景盛身上沐浴露的清香之后才得以压制住,没有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 那天晚上在她的房间发生的一切,像开了闸的洪水朝虞朝希涌来,将她迎头淹没。 如同惊弓之鸟,令她瞬间喘不过气来。 因此已然顾不得此举是否会对景盛造成伤害,虞朝希触电般的坐起,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 起身的动作已然花光了虞朝希全身的力气,因此这句对不起显得气若游丝。随后她一言不发地,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两声“对不起”同时落了地,在这个本该平静并且无限柔情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像黑板上正在写字的粉笔突然发出“呲拉”的一声。 景盛条件反射地跟随着虞朝希起身,挽回的手却没能拉住她的利落转身。 伸出的右手就这样直直地暴露在从方才起就仿佛被冷凝住的空气当中。 只因景盛心里清楚,眼下虞朝希最需要的,是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第50章 羁绊 景盛虽然担心得要命,但是他会永远遵守虞朝希的意志。 虞朝希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右手已经挨上了门把手,却在余光扫到脚下的东西时动作一停。 景盛僵在空中的手又凌空抬起,想开口却极力忍耐。 便见虞朝希拿过一旁衣架上的羽绒服放在臂弯上,弯腰提起地上的黑色垃圾袋,然后“嘭”的一声,门打开再合上。 人便消失在了景盛的视野里。 视线被深褐色的门甫一隔绝,景盛稍稍落下的心骤然变得一空,于是再也按捺不住地,疾步走向门口。 虞朝希刚一步入楼道里,走廊的窗台半开空气形成对流,夜晚的风吹在身上带着些许刺骨的寒意。 她身上此刻穿着一身薄珊瑚绒睡衣,脚下是一双根本没来得及换的棉拖鞋。睡衣不外穿的习惯促使她一踏出房门便立即套上了长筒羽绒服。 虞朝希于是提着垃圾袋,脚下踩着肥大得犹如趿拉着的棉拖鞋,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没有搭乘电梯,脑袋不能有片刻的空闲,否则就会自动涌入那些曾经被她刻意擦拭过无数遍的记忆。 夜晚的冷风时不时通过窗口吹进来,起到了很好的镇静作用。 像过去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里一样,虞朝希整个人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仿佛只是下楼散个步一般,走得很缓很慢很闲适,走前还不忘顺手扔个垃圾。 楼门打开的一瞬,比之凛冽百倍的寒风立即袭来,前额像利刃划过一般,痛感使得虞朝希的脚步一顿。 停在门口深呼吸一口气之后,虞朝希顶着刀刃般的寒风走出了楼栋。 呼啸而过的风反倒很委屈地呜咽着。 不远处的绿色垃圾桶伫立在白炽的路灯下,仿佛无声的指引。虞朝希上前几步,将垃圾按类别扔进相应的桶里。 腾出的手在灯光下冻得通红,她却感受不到似的,依旧习惯性地向前走。 如果不是因为走得很悠闲,散步一般。寒冬腊月的深夜里,一个人在楼下漫无目的地走着,倒是一副略显诡异的画面了。 夜晚万籁俱寂,持续不断的冷风不留情面地拍打着虞朝希,将她出走的神思生拉硬拽,饶是给拉扯了回来。 回去的时候是乘坐电梯的,但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虞朝希的脚步又开始迟疑了。 清醒过后才意识过来,在方才那种时刻落荒而逃,对于景盛来说造成了多大一种伤害。在那一瞬间的后退一步,无疑是在某种程度上击溃了二人多日以来辛苦建立的良好互动。 无疑是将景盛无声地推离了她的世界。 理智回笼的这一刻,虞朝希不难想起最后一瞬看到景盛的光景。 神态动作已然没有印象,可他的目光刻骨铭心。 那道总是柔柔注视她的目光,顿时碎成了一片一片。 站在门口的虞朝希手都抬起来了,又不由得犹豫了,带着一丝夹杂的忐忑。 门后面碎了一地的目光,她还能完整拼凑起来吗? 抬起的手于是又放下,虞朝希正欲背过身,门突然“咔嚓”一声打开了。 闻声望去,不期然跌进一双泛红眼睛里。 并没有出现令虞朝希方才踌躇不安的碎片,而是带着无比心疼的怜惜,以及小心翼翼的关切。 以至于虞朝希在刚一捕捉到这种目光时,她那起了无数褶皱的心顷刻间就被抚平。 这种无声安慰给了虞朝希莫大的安全感,她上前一步抱住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她还要脆弱的人。 这个明明她才是在寒风中走了一圈的人,可接触到的却比她还要冷上几分的身体。 脑海中一瞬间掠过某种猜测,随之而来的是心底涌起的无限爱怜。 抱着景盛的双手,于是收紧了些。 - 正月十一,虞朝希收假上班,景盛下午两点半的高铁返回锦城。 闹钟只响了一下就被虞朝希摁灭了,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一角,就怕吵醒身旁正在熟睡的人。 闹钟又开始响了,疑惑间发现是景盛的手机。上的是和她一个时间的上班起床闹钟。 看了眼身后人安静的睡颜,虞朝希定神想了想,于是关掉了闹钟。 昨晚两个人默契地谁都没有深入此事,门口的拥抱持续了很久很久,一直延续到夜晚二人相拥而眠。 景盛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一旁的被褥平整得早已没有睡过人的痕迹,可景盛的嘴角还是不着痕迹地扬了扬。 原来睡觉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第一感觉不是不适而是心安。 只是下一秒,景盛舒展的眉头不可抑制地蹙了蹙,随后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 景盛的东西收拾起来向来不难,两边都是长住因此需要辗转的只是些随身物品。 但这一次他却收拾得格外艰难。 人一旦有了羁绊,就会变得不那么利落。 景盛还挺喜欢这种羁绊的,像是身上翩翩降落了一只蝴蝶,动的时候就会有所顾忌。 景盛还挺喜欢这种动人的羁绊的。 因此心甘情愿承受着与之俱来的风吹草动,甚至觉得动人心弦。 - 收假第一天总是军心涣散的,如同放假前一天一样,假期的余温还在蔓延。 不知道是否是出于这个原因,还是虞朝希自此有了羁绊。总之她再也不是那个一踏进办公室就自动进入工作模式的人了。 一上午都过得心神不定的,以至于午饭都吃得味同嚼蜡。 午休闹钟响起,虞朝希抬起胳膊,关闭闹钟打开数据网,就见任之初的消息殷切地跳了进来。 【朝希姐姐,今天过得怎么样哇!】 【今天是景盛哥哥的生日,我想他一定最想和你过/狗头】 【所以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啦!】 看到这几条消息之后,虞朝希怔了怔。 原来昨天直觉日子不寻常,无异于一种警示。心情瞬间百转千回。 切换到绿色的内网APP,定睛看了看相关界面,审批流程已经走完,虞朝希看向腕间的手表。 高铁站永远是人声鼎沸的,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分别。 但是没有人知道分别之后会不会再聚首。 景盛坐在候车大厅里,双肘拄在大腿上,弓着腰摆弄着手里的身份证和手机。 面前突然出现一双休闲鞋,头顶随即落下一道声音。 “这位帅哥,方便加下微信吗?有一说一,你长得挺像我男朋友的。” 旁边一排座椅上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先前还在对着景盛的方向抵着肩膀交头接耳,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直接“哇”的一声。 然后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捂对方的嘴巴。手忙脚乱又默契十足的样子尤为可爱。 两双朝气蓬勃的眼睛对视了一秒,视线又热切地转回到这边的“搭讪”现场,十分关注接下来事态会如何发展。 熟悉的声音瞬间灌入耳朵里,周围一片嘈杂都自动转化成背景音,隔绝于耳边。 景盛站起身,伸长手臂将面前突然出现的人一把抱住。 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笑着回应道:“当然可以,这位美女。实不相瞒,你长得也挺像我老婆的。” 一旁两个女孩捂住对方嘴巴的动作还在继续,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不过实在难忍激动,当即握住对方的肩膀开始疯狂摇晃。 虞朝希一个早上都心不在焉的,她实在不喜这种飘忽感受,于是快刀斩乱麻地,赶在中午下班前提交了事假事由。 她决心为她的羁绊,做出点什么。 午休醒来后看到流程已经审批完,恰巧任之初的消息进来。 一切都是那么得凑巧,像是上天特意在为她铺路。 “还好,还来得及。”虞朝希松开景盛,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生日快乐,二十五岁的景盛。”祝福语说完之后,顿了顿。 事出突然,礼物自然没来得及买。 虞朝希继续两个人刚才的玩笑:“你也可以把这当作是你老婆给你的祝福语。” 景盛闻言咧开了嘴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那就……谢谢你也谢谢我老婆了。” “不客气。”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景盛发自内心地高兴虞朝希此刻能出现在这里,他心里暗自有期盼,却又说服自己不要有期盼。 昨晚虞朝希夺门而出的背影,在他的目光里碎成一片又一片。 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种感觉,今后无论如何他都拼不齐一个完好的她了。 好在虞朝希身上,有着一股强大的自愈能力。 只是凡事都具有两面性,景盛在庆幸她身上这一点时,又在隐隐担忧另外一点。 他怕她在自我疗愈之后恢复过来,会不自觉背负起一种愧疚感,继而在这种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情感的驱使下,做出一项弥补行为。 他多怕她此时此刻的出现,是一种弥补行为。 他宁愿她爱自己胜过她所有别的情绪。 “不然我请几天假吧?”景盛眼底泛着担忧。 却又极力隐藏这种担忧,只表现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我有点舍不得你了。” “别,我怕你影响我学习。”虞朝希摇头,拒绝得很干脆。 “准备好了吗?”景盛诧异,却不难接受这个消息。 说着看向虞朝希,确认她的决定。 “嗯。”虞朝希视线对上去,目光里写满了坚定。 “好,坐等好消息。”不用支持也不需要加油鼓励,虞朝希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 景盛只需要相信虞朝希就可以了。 相信虞朝希,然后坐等那一天的到来。 第51章 灭顶 顺理成章地,两个人开启了双城模式。 景盛返回锦城之后,先是去人事处报到,上交回国总结和私人证件,完成涉密人员归国手续之后,才正式投入到学习工作当中。 而虞朝希这边,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复习事宜,从选学校专业到复习课本和资料,因为是在脑海中盘旋已久的念头所以一气呵成。权衡再三决定不脱产,工作到目前为止还算游刃有余。 时间一晃由深冬到初夏。 二人自开年以来一直扑在自己的重心之上,每逢节假日忙里偷闲跨越双城谈个恋爱,相见来之不易,感情自然愈发升温。 日子就这般顺风顺水地推进着。 直到五月底的某一个周五,虞朝希想到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回过家,于是下班后直接上了回家方向的公交车。 车在一路拥堵通过市区过后,终于缓缓驶入交界处,行驶速度明显加快,视线也跟着宽阔起来。 尽管初入夏日,白天变得漫长起来。但在经过一番高峰堵塞之后,时针一跃指向八点钟方向,外面已然接近暮色。 公交车上各处散落着几个人,车厢内幽幽暗暗,摇得人昏昏沉沉。 虞朝希坐在靠近后门的单排椅上,视线里掠过窗外不断倒退的路边风景。 车窗上投射出的多半张侧脸小而精致,有种柔和安定的美感。 “嗡嗡嗡……”虞朝希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工作以来她就很少开正常模式,突如其来的声音总是会不经意吓到她。 电话铃声只是其中一种。 “喂,钟昱,怎么了?”虞朝希接通电话,问道。 “朝希,你现在在哪儿?”电话刚一接通,钟昱低沉的声音立即就传了过来。 他叫了虞朝希的本名。 严肃地、认真地、此前鲜少有过的。 这让虞朝希瞬间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611上,怎么了?” 心里仿佛突然塌了一个洞,然后不断地往下沉,虞朝希不明所以地问道。 同时又像是心有所感地,只是在求证一般。 611路公交车是回家必经的车次,钟昱即刻猜到她在回家的路上。 “你现在到哪儿了?”不等虞朝希回答,钟昱稳了稳情绪,继续说道。 “你是这,朝希,你现在去市一院。611刚好经过那里,不用倒车。” 钟昱每叫一次“朝希”,虞朝希的心就往下沉落几分。 直到她完整听完钟昱毫无转折关系的一段话,心上开裂的口子撕得越来越大。 露出里面深埋已久的、没日没夜空悬于她头顶的知名恐惧来。 森然而立,面目狰狞。 形貌具象起来大概便是小时候看过的神话电视剧中阎罗王的样子。 “接下来你冷静一点,听我说朝希。刚刚救护车去你家了,你爸他……被送去了市一院。” “你先赶过去,我马上就来。不会有事的,朝希,相信我。” 钟昱有条不紊地交代着,把充电器身份证钱包等东西一一往背包里装。 尽管钟昱很努力地保持理智,语速也尽量放得平缓,可虞朝希还是从他刻意保持平静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恐惧来。 又或许是从他的话语中,倒映出自己的恐惧。 救护车、你爸、市一院……这几个关键字眼在虞朝希的耳边回荡着。 所有她此前一直惴惴不安的幸福,终于在这一刻像吹到最大的泡泡,“啪”地一下破灭了。 脑袋骤然“轰”地一下炸开,世界开始滚滚倒塌。 虞朝希犹如顷刻之间,遭受了灭顶之灾。 耳朵里所有声音刹那间悄然消弭,神智一瞬间全被抽走,整个人仿佛被缓缓抽离出躯体。 公交车继续一路前行,窗外不断倒退的、再熟悉不过的风景变成了无声默片,依次一幕幕划过,渐行渐远。 下一刻虞朝希便觉得自己盘旋升空,她在上空俯视着自己,躯体还留在原地,意识却已出逃,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 直到发觉自己脸上一热,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眼泪不知何时已爬满整张脸庞。 虞朝希伸手擦掉又继续掉落,眼泪无休止地,不断从眼眶漫出来。 她伸出右手两只眼睛轮番擦,却怎么抹都抹不掉,泪水像汩汩溪流一般。 眼前已然不能视物。 机械性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车突突地到站熄火停下,虞朝希踉踉跄跄地下了车。 全身力气好像被抽走躯体支撑不住,几步路走得晃晃悠悠的。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马路,又是怎么上的反方向的公交车,虞朝希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也是。 总之刚一落座,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流下来。 虞朝希终于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暮色四合,天空一片黑蓝色。 街灯巧合般的随着公交车的步伐,渐次亮起一盏又一盏,在车身后依次排开。 车厢内后门上方的灯“唰”地一下被打开,玻璃窗上倒映出一张水光弥漫的脸。 整个车厢只有零星几人,前后散落着,没有人知道在这趟短短的路途中,有个年轻女孩悲痛欲绝。 没有人知道,他们路过了一个人弥漫胸腔的沉甸甸的悲伤。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急救车“嗡~嗡~嗡~”的警报,声音由远及近变得急促起来,此刻公交车正好行驶在一个十字路口,绿灯闪烁几秒后切换为红灯。 那阵急促而绵长的警报声立体环绕在虞朝希耳旁,充斥在她的周围。 随着那阵声响越来越近,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得以爆发,虞朝希掩面痛哭。 她平日里说话便轻声轻语,此刻即便是伤心悲恸,声音也尽显克制。 只是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微微抽动,单薄的身影在昏暗浮动的车厢内愈显无助。 那阵独有的长鸣声还在继续,扯得虞朝希五脏六腑绞杀般的疼,心里的恐慌被无限放大,痛感持续延伸。 她整个人开始不断不断地往下坠。 朝着心上那个豁口,陷入黑洞洞的一片虚无。 - 车上人少,很快到了目的地,下了车虞朝希便一路狂奔。 高耸入云的大楼一眼就能看到,顶端市一院几个亮着红灯的大字在夜空中清晰可见。 虞朝希一口气跑进一楼急诊部,左右巡视探看问询台的位置,左边是直直的走廊,右边明显人多,行色匆匆。 一路飞奔至中央问询台,但来得及问就看到几道白色身影推着一辆移动担架床,母亲李丽的身影也在其中。 虞朝希喊了一声“妈”,随即飞奔过去。 眼泪已经风干,只留两只肿胀的眼睛。 虞朝希所有注意力都在混乱嘈杂的那一处,没有发觉自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初夏的夜晚,尽管短袖外面罩了件空调衫,但在看到那一团白色之后,身上还是不可抑制地,瞬间就布满了鸡皮疙瘩。 恐惧在这一刻被放到最大。 “阳阳啊。”李丽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眼泪不自主地流了下来。 面前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得不真实,她直到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一眨眼,自己就到了医院,那个人躺在移动病床上,心口还插着一把刀。 “小希。”虞朝希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年轻男人,总是和气的一张脸写满了忧色。 “显哥。”虞朝希问候了一声钟显,理智尚存的脑袋立马反应过来钟昱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谢谢。”才止住不久的眼泪瞬间又流了下来。 “傻孩子,谢什么,应该的。” 虞朝希视线这才落到移动病床上躺着的人身上,从进来开始她下意识避开目光,做了好大一番心理建设。 这才说服自己看向她的恐惧源头。 只见虞常有气无力地躺着,身上盖着的白布只拉到肚子上,便被心口处竖插的一把刀挡住了去路。 眼皮忽睁忽闭,眼神虚虚实实。 豆大的眼泪瞬间“吧嗒”一下,掉在了虞常惨白的脸上。 若有所感地,床上的人撑开了眼皮。 眼睛一瞬间清明,过后又变得浑浊起来。 “爸,我是阳阳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虞朝希双手扶着床边,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 移动担架被推进急救室,护士伸手止住众人:“各位家属请留步。” 一行人被拦在外面。 虞朝希背靠着墙,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呈现在这个样子。 她心力交瘁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父亲虞常方才灰败的脸庞,那把刀就像是插在了她的心口,硬生生地疼。 耳边来回穿梭的脚步声呼啸着,虞朝希捂住发疼的心口,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一般,身体顺着墙壁滑了下来。 手臂环住膝盖埋头进去,肩膀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虞常家属来一下。”办公室外年轻的女护士呼唤着。 虞朝希立即起身,手背抹了抹眼泪,朝着敞开的大门走了进去。 李丽对今晚发生之事至今尚未回过神来,脑子一片混沌,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带着一种长期照顾病人的麻木表情。 虞朝希走进办公室,宽大的桌子对面坐了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医生,戴着一副黑框眼睛,拿着一沓纸抬头看她:“病人虞常家属?” 第52章 菩萨 “嗯,女儿。” “请坐。”医生点了点头,忙不迭翻看手里的纸张,自我介绍道:“我是你父亲的主治医生,普外科周齐。” 伸手指向一旁差不多年龄的男医生:“这位是我的同事,心胸外科何奕阳何医生,麻醉科医生这会儿正在一台手术上。” 说着手指点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估计再有个十分钟左右就会过来,在这期间我们先来谈一谈关于你父亲的手术。” “对了,在此之前需要例行询问一下你的年纪?” “二十一周岁。” 虞朝希身份证上的年龄比起实际来小了整整三岁,再加上六月才到她的生日,故而又减小一岁。 周齐点点头,耐心解释道:“是这样,患者于心下三公分处中刀,恐伤及胸肺,所以联合心胸外科医生一起会诊。CT看起来还是不够直观,因此需要在手术中了解患者的具体情况。” 虞朝希边听边点头,只听医生继续说道。 “手术无论大小都有风险,所以作为医生有必要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告知病人家属。当然作为完全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患者家属,虞小姐你也需要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接下来我将和我的同事,一一告知您的父亲在手术中可能会出现的所有情况。” 虞朝希看着对面端坐着的年轻医生拿过桌上叠放着的一堆纸张,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地念着手术知情书,其间夹杂着一些自己听不太懂的专业词汇,多听一个心便沉下去一分。 好不容易待周齐念完,他一旁的何奕阳又跟着继续,足足十二张知情书,加上手术同意书共十三张,都需虞朝希签字按手印。 食指按到通红无力开始痉挛,也远不及心上钝刀一道一道地磨。 从踏进这间办公室的门到在这背负着父亲性命的十三张A4纸上签字,虞朝希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十分钟。 签下这个字,父亲的性命便是一个未知数。 如果……如果…… 虞朝希不敢往下想,她目前只想要父亲能尽快手术。 时间早一分,她就能把父亲从死神的手上拉回来一分。 周奇没有料到事情会进展地这么顺利,从业这些年以来,加上大学就开始在这家医院实习,前前后后十年有余,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省心的病人家属。 眼前这个打眼一看像是未成年的女孩子,明显不是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才这般干脆利落。 相反地,她是因为太懂了,太懂得轻重缓急,所以不慌不忙沉着冷静,不东拉西扯问一大堆在他们听来很不专业的问题。 当然,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周奇原本以为时间距离他麻醉科的同事赶来绰绰有余,只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眼前这个半大点的女孩居然这么地……信任他们。 她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地听着,好像只要她签了字,他们就能做手术了。 而他们只要一做手术,她的父亲就可以完好无损地活下来。 她的这种反应,与他最早想要学医的初心骤然之间遥相呼应。 他那颗日子久了,已不再光亮纯粹的宝贵初心。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周奇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一定,要好好做这台手术。 正在周奇暗下决心之际,一道绿色的身影姗姗来迟,来人正是将要与他搭班同台手术的麻醉医生夏衍。 口罩眼镜和丑到没型的手术服也遮挡不住年轻男孩子天生优越的外在条件。 周奇看到熟悉的人影,将一堆资料交给旁边的护士,随后站起身来。 “人齐了,准备手术。” 虞朝希紧跟着起身,看他们一行人做术前准备,换好手术服准备进手术室。 正欲踏入手术室大门的周奇顿了顿,转身朝一直盯着他们看的虞朝希走去。 “我们会全力以赴的。” 平常这句话都是在病人家属一个劲儿追问手术会顺利吗的情境下,出于安全考虑不能给予任何保证,只好承诺自己会尽全力。 但今天对方没有追问周奇也很想承诺这么一句:我们会全力以赴的。 然而面前这个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的小姑娘,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翘鼻动了动,眼眶瞬间就打湿了。 “谢谢您,辛苦您了。” “应该的。”周奇说完,转身原路返回。 手术室门前亮起红色的“手术中”标志,虞朝希在就近的椅子上落了座。 刚一坐下便闭起双眼双手合十,心里默念“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 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求神拜佛。 虞朝希想到她平时去过那么多寺庙,虔诚拜过那么多菩萨佛祖,总有一个能听到她的祈祷吧。 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之后,她突然想起她的妈妈,想起被她一时忽略掉的妈妈。 四周巡视了一圈,发现李丽坐在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脸上依旧是空白的神情,偶尔划过一丝懊悔,一丝痛苦。 虞朝希起身走到李丽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不会有事的,妈你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阳阳。”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叫,虞朝希闻声望去。 来人是她的的叔叔婶婶,钟显跟在二人身后,手里是一沓缴费清单。 “小叔,婶婶。”虞朝希起身迎接。 救护车坐不下这么多人,虞亮托钟显跟上去照看,自己骑电动车带着媳妇贺玲随后赶来。 救护车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虞亮整个人魂都吓没了,第一反应就是往隔壁兄长家跑。 果不其然怕什么来什么。 贺玲上前拉住李丽的手,陪着她一同坐下来,安慰道:“没事的啊丽姐,之前那一次常哥不都捱过来了?这次一定也可以的。” 提起之前同样遭遇过的经历,李丽瞬间有所触动,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虞亮悄悄将虞朝希拉住一旁,从手提袋里掏出一沓用橡皮筋捆好的百元大钞,塞给虞朝希。 “阳阳,这个你拿着,你爸此番住院,少不了用钱的地方。你放心,这钱你婶婶也知道,我们商量过的,你拿好啊。” 说完就往虞朝希背包里塞。 “不用不用小叔,我有钱。”虞朝希推拒,心里淌过一阵暖流,眼眶也因此热热的。 她没有忽略到虞亮掏给她钱的时候,从袋子里掏出的电瓶车钥匙。他们二人没有跟着救护车一起来,想必眼前这袋现金便是原因。 “小孩子哪里来的钱,快收好。”虞亮不容分说,继续他的动作。 “我都工作快三年了,小叔。”虞朝希眯起眼睛,挤出微笑的动作。 可哭过的眼睛肿肿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勉强。 “我有钱,真的。”虞朝希不遗余力地解释道。“我虽然身上没有现金,可我的工资卡里有钱。” “好好。”虞亮欣慰道:“我们阳阳已经可以赚钱养家了,真好。” “你爸爸要是看到你能这么独当一面,一定特别开心。” 一番话说得气氛顿时回归到沉重当中,五个人两两坐着,虞朝希继续坐回到先前的位置,共同无声地熬过这艰难又漫长的夜。 手术预计四个小时,差不多要到凌晨一两点。 时间太久,久到虞朝希十分不安,脑子里杂七杂八涌进许多事。 虞朝希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爷爷因为患老年痴呆症去世了。深秋时节穿得很单薄跑了出去,从此再也没能回来。 人是在庄稼地里被人发现的,靠着土崖边一排玉米秸秆,被发现时已经僵硬了。 而爷爷从患病到去世都是奶奶在照顾他,这份照顾与其说是源于感情甚笃所以任劳任怨,倒不如说是一份不得不尽的义务。 又或者起初是前者,经年累月变成了后者。 总之记忆中尤为深刻的是每当奶奶做饭时,或者为爷爷清洗他因为无法正常大小便从而拉撒的裤子时,嘴里都在咒骂着刺耳的话。 虞朝希还记得奶奶是特别重男轻女的一个人,逢年过节家里来客人带的好吃的,都被奶奶锁在一个供奉着菩萨的木柜里。之后再偷偷地,给隔壁叔叔家的弟弟吃。 尽管大部分时间里,奶奶会忘记这里面的东西直到过期。 当时爷爷奶奶还是作为长子的她父亲虞常在管,叔叔虞亮年前划地基分家分了出去,在他们的隔壁安了家。 偶然有一日虞朝希发现奶奶不小心将钥匙串遗留在了柜子上,而她惊讶地发现有单独一个金属环上穿了两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那一扇藏着无数好吃的的木质柜门仿佛下一秒就会在她面前打开一般,虞朝希瞬间福至心灵。她偷偷拆下来其中一把钥匙,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想着等晚上过来试一试。 到了晚上,六岁的虞朝希又开始退缩了,不得已去找了父亲虞常,告诉他她的想法。她已经做好被骂的准备了,谁知虞常却带着她潜入月色来到柜子旁。 “反正你奶奶总是把东西放坏。就算没有,给孙子吃就不能给孙女吃了?别怕宝贝闺女,干你的。” 有虞常撑腰之后,虞朝希胆子正了很多,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宝贵的钥匙,捅进锁眼尝试性地转了转,居然“咔嚓”一声,开了。 父女二人喜不自禁,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喜的光芒。 此后数月里,父女俩因此改善了伙食,隔三差五地轮流找由头塞给李丽一些,即使大都是临近过期的东西。 他们不敢做得太明显,毕竟奶奶才是一家之主。 现如今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虞常那一声“宝贝闺女”,以及盛满盈盈月色的眼睛便显得弥足珍贵。 “一定是因为我在菩萨面前偷了太多次东西,菩萨才打算这样惩罚我。”虞朝希如此想着,眼泪又断了弦似的掉下来。 第53章 侏儒 虞朝希背的是皮质的水桶包,包包本身就有形状不贴身,加之心神被手术室里正在与死神作斗争的父亲占据着,根本无暇顾及包里呼唤了一晚上的手机。 景盛在虞朝希下班之后发了这个周末要回家一趟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没能联系上她。 消息不回、语音视频通话不接、电话也打不通。 景盛有点坐不住了,一个电话打到了钟昱那里。 钟昱告诉他应当是手机没电了,让他不用担心。 还说自己是跟虞朝希一起回来的,“你也知道她一回家就不看手机。” “和虞朝希一起回来”的钟昱赶到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一个小时了。 虞朝希看到他飞奔而来的身影立即起身,下一刻就跟焦急跑来的钟昱重合了。 钟昱抱住虞朝希瘦弱的身体,右手一下一下地抚慰着她的后脑勺,“没事的希希,都会好的。” 虞朝希的眼泪今晚不知多少次瞬间流下来,一个劲儿点头“嗯”着。 两个人顺势分开,钟昱问候了一圈在场的人之后,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夏凉毯,“晚上冷,你拿着这个。” 虞朝希还是点头,眼泪扑腾扑腾往下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期间有车祸患者被送进去,有医护人员出来,总之只要门口一有风吹草动虞朝希的心就一下提到嗓子眼。 第三次手术室的大门打开时,虞朝希还是第一时间冲了上去,来人正是四个小时前她才见过的父亲的主治医生周齐。 瞬间被团团围住的周齐摘下口罩,如释重负地笑了:“手术很顺利。” 随后便是七嘴八舌的“谢谢”声。 “病人接下来会被转到重症监护室,渡过24小时危险期之后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但是需要强调的一点是:这24个小时很关键,家属需要全程陪护,以备不时之需。” “好好。”虞朝希头点得跟筛子一样。 两个护士推着做完手术的虞常出来,一路乘着专用电梯去ICU,虞朝希本以为手术完了一切就都会变好。 可她没能想到的是,后面还有更大的困难在等着她。 抵达ICU的时候虞朝希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层楼这片区域只有这么一间房,门口两边以及附近走廊上到处都是人。坐着的、躺着的;睡行军床的、打地铺的、坐小马扎的、眯在靠椅上的。 如果说手术室门口是冷冷清清漫长煎熬,各自有各自的悲伤和苦难。那么ICU门口便是密密麻麻提心吊胆,众人都有着相同的命运与心情。 有这么多人在一起守着,虞朝希瞬间不那么害怕了。 她看向一脸疲惫的李丽,“妈你不然先回去睡一觉吧,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又转身看向其他人,“小叔婶婶你们也是,都回去吧,这里我和钟昱两个人就够了。” “哥你开我的车回去吧。”钟昱把车钥匙递给钟显。“路上注意安全。” 李丽和虞亮夫妇看二人已打定主意,考虑到自己的确也因为年纪大了身体熬不住,在这儿只会帮倒忙,于是顺从虞朝希的安排。 众人走后大概十分钟,就有小护士开门呼唤:“42床虞常家属?” 虞朝希赶忙上前,钟昱紧随其后。 小护士拿了一张便利贴递给她,“去对面超市买一下这上面的东西。” “好。”虞朝希点头应着,逐一浏览上面的清单。 毛巾2条、卫生卷纸1袋、塑料盆1个、湿巾1包、护理尿垫1包、吸管带刻度水杯1个、爽身粉1盒…… “我去吧,你在这里守着。”钟昱开口道。 虞朝希想了想,点点头。“也行。”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钟昱折返回来,除了买清单上的东西,还额外买了两幅洗漱用品,单独装了一个小袋子。 将手里的大袋子交给虞朝希,虞朝希敲门,将东西送了进去。 关门前实在挂心,问了句:“我爸他还好吗?” “目前麻醉还没过,但是生命体征平稳。”小护士耐心回答道。 虞朝希连声道谢,临了又说句“麻烦您了”,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可以回归到原位了。 二人一起向走廊边的座椅走去,“睡会儿吧,不然明天熬不住了。ICU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照看,有事会叫我们的。” 钟昱看了看周围,“要不我也去给你买个行军床吧。” “不用。”虞朝希摇头,“应该也不怎么能睡得着。” 嘴上说睡不着的人,却在半个多小时打起了瞌睡。 钟昱轻轻地将她的头靠在墙壁上,轻手轻脚把毯子掖在她肩膀上,也闭起双眼稍作休憩。 虞朝希是被早上的脚步声吵起来的,脑袋一动肩膀上的毯子就掉了下来,身边座位空空如也。 转过去的视线跟旁边座椅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瞬间对上,对方手上提着三层保温盒正好也看向虞朝希。 “是在找那个小伙子吧?刚看到他下楼去了。”说完朝她和善地笑了一下。 “哦。”虞朝希表示感谢,“谢谢您。”也朝对方笑了一下。 “不客气。” 晨光初照的走廊上,钟昱逆着光走过来,手里提着香喷喷的早餐。 虞朝希是靠味道辨识出来的他手里的东西的,有水煎包的味道。 “去卫生间洗漱一下,过来吃早饭吧。”钟昱从袋子里掏出准备好的牙缸和牙膏递给虞朝希,又递给她一包手帕纸。 虞朝希顺势接过来,睡眼惺忪地就去了卫生间。 进去先用清水洗了把脸,接下来开始洗漱。打开牙缸里面放着一支牙刷,顿时感觉心里一暖。 吃完早餐虞朝希惦记着要提请假审批的事,打开手机七条未读消息,五通未接电话全部来自景盛。 虞朝希下意识点开红色数字的手顿了顿,万千思绪压制住了这个习惯性动作。 早饭过后九点钟,病人家属有十分钟探望时间,虞朝希和众多家属一起排队,换上防护服穿上鞋套,一一被领着前去探视躺在ICU病床上被死神牢牢拽着的至亲之人。 但不同于其他人的是,别床都是一番或嘘寒问暖或关怀备至的感人场景,只有她这一处格格不入。 虞常显然已经苏醒过来,但由于仍处于发病期的缘故,对床尾关切看着他的虞朝希视若无睹。 目光直视着虚无的前方,眼睛里是一片绝望的空白。 虞朝希被这种毫无留恋的眼神刺得发痛,眼圈瞬间就红了。 旁边护工阿姨手里拿着白色毛巾,正在替虞常擦额头上的汗。露在外面的眼睛抬起来,看着虞朝希安抚性地一笑。 虞朝希走上前去说了句辛苦您了,然后接过白毛巾,从虞常的额头到脖子,再到手和手腕,细心地一一擦过。 而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虞常,依旧像刚才进来那般,看都不看虞朝希一眼。 探视时间很快结束。 虞朝希对着护工阿姨深鞠一躬“麻烦您了”,转身临走之际挂心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 虞常依旧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 周末两天是虞朝希一生中最为漫长的日子,时间仿佛是以分秒为单位来进行下去的。 下午二人吃过晚饭,钟昱在虞朝希的再三劝说之下,逆着夕阳余晖开车返回夏城。 送走钟昱之后,虞朝希旋即转身,再度踏入高耸入云的医院大楼。 穿过一楼的急诊部时,与救护人员匆忙的身影擦肩,耳边呼啸着连续不断的急救声。 回到住院部的ICU病房前,虞朝希看着熟悉的面孔陆陆续续吃完饭回来,心里顿时掠过一种不知名感受。 短短两天时间内,虞朝希已经将这里的人认得差不多了。 经过夜以继日的密集相处,会不自觉记住哪些人是哪床的病人家属,会在紧密相处中被同种际遇所联结,挂心起更多个命运来。 刚回来没多久病房门便突然打开,紧接着虞朝希被呼叫。“42床虞常家属?” 突如其来的召唤使得虞朝希的心猛地一沉,在一群人的目送下一把推开未知世界的门。 进去时长远超既定的十分钟,以至于虞朝希出来的时候,仍旧是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到自己最近几天的专属座位上的。 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的痕迹。 周围有人轻轻叹气。 虞朝希坐下没多久,她放回包里的手机便开始震动,屏幕上景盛在无声地呼唤着。 深呼吸之后,虞朝希接通了电话。 “是我。” 那头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在这个精疲力竭的夜晚让人瞬间脆弱。 “嗯。”虞朝希轻声应着,声音带着点鼻音。 那边沉默许久之后,声音再度响起。“你……还好吗?” 听到这句话的虞朝希顿时心如刀割,疼得她不由得伸手捂住心口。 随着心上剧痛一阵一阵地传来,虞朝希突然就与过去某个自己打了个照面。也开始意识到一直以来,她曾刻意忽略掉的一个事实。 一直以来,敏感、自卑、别扭,疏于良性沟通、涩于情感表达,这些存在于己身的东西并没有被时间一一消灭掉,而是被她关押在心底的小黑屋里,永不得见天日。 可总是免不了担心,担心那些东西会日渐强大,会冲破屋子,会反噬自己。 虞朝希觉得自己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夏日的清晨,那天她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妈妈喊“你爸爸吞安眠药了”。 从那个不寻常的夏日起,从妈妈那一声呼喊打断她的美梦开始,她俨然成为了一个侏儒,永远停留在那个年岁,再也无法正常长大。 一直以来,随着时间一起增长的,只有代表年龄的数字在不断累加。 同样的,也是从那个夏日起,命运已然向虞朝希无声宣告,她被终身□□在那个小黑屋里。 “没有人会爱这样一个我。” 那是当小黑屋里的虞朝希觉醒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因为连我,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第54章 智齿 时间拨回到一个小时之前,虞朝希在一众疑惑又不安的视线下走进病房。 她刚换好衣服被带进去,前面领路的小护士无奈道:“你快进去看看吧,我们实在招架不住了。” 原来镇静剂药效已经过去,虞常开始发起病来,不仅不配合治疗,甚至还产生了一些过激行为。 而自从住院以来,精神科医生只在虞常最初被送进ICU之时,对虞朝希进行过一次十分钟左右的病情问询,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更不用说采取治疗手段了。 高度紧张之下虞朝希并未有时间冷静下来梳理这一时的疏忽大意。 被带到虞常的病床前,虞朝希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护士火急火燎叫她进来,也体会到了虞常的过激行为有多么令人难以接受。 作为照顾他的医护人员们,身为病人家属的自己,虞常的行为过激到令人一时难以接受。 ICU里大夜班的几乎都是年轻女孩子,其中不乏心直口快的爽利女孩。 虞朝希刚来到虞常的病床前,带她过来的小护士实在无奈道:“你看看你爸,只要一靠近他,就开始给人吐口水。” 话音刚落就见虞常朝他面前的小护工一下一下地吐口水,嘴里还在呐喊着:“别管我都别管我,就让我死了吧,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身体在大力地挣扎着,两只手腕上都被绑了束带,以免因为太过激动拔掉手术过后的引流管,引发生命危险。 爽利小护工大概是气不过,手里毛巾塞给虞朝希,“你来你来,我算是怕了。” 看到这一幕虞朝希眼眶里瞬间砸下一颗眼泪来。 虞朝希小的时候,见到过村子里有人杀猪,猪在被杀之前都会殊死挣扎,即便五六个大汉也不太能控制得住,求生的意志如此磅礴。 那是虞朝希生平头一次,对生命如此敬畏。 而虞常此刻,求死的意志也十分坚决。 虞朝希接过毛巾上前去,虞常还在继续吐口水,她也在继续向前。 退到一旁的小护工忍不住愤愤不平:“你看看你看看,还知道心疼自己女儿,吐口水都知道避开。” 虞朝希的眼泪像雨滴一样越砸越大,一直往出溢。 她拿着毛巾想要热敷虞常因为捆绑变得紫红的手腕,可虞常不停扭动,她进行得很艰难。 这时另一个小护工也上前来,帮助她一起开展这个动作。 虞朝希感激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瞬间和一双月牙状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后面女孩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说叔,您就好好的昂,先不说我们小雅一晚上没合眼照顾您,您也心疼心疼你家闺女不是?” 虞常依旧在挣扎着,只不过动作缓了下来,眼角有泪水渗出来,顺着凹陷的太阳穴流进头发里,随后消失不见。 看到情况有所缓和,也担心虞朝希支撑不住,因为她的身子踉跄了好几次,那位从头到尾都直言爽语的小护工于心不忍。 上前拉住虞朝希,“好了好了,我们来吧,你可以出去了。” 虞朝希猛地被她一拉,身体晃了一下,几欲晕倒。女孩见状赶紧伸出手扶住她,“没事吧?” “没事。”虞朝希摇摇头,看向虞常,“爸,我先出去了,你好好的,听医生的话,我过会儿再来看您。” 随后在领她进来的小护士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那一段路虞朝希走得异常艰难,仿佛被抽干了浑身力气。 后来有一次虞朝希看贾科长的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在看到梁鸿说母亲是她永远的阴影时,眼泪和大荧幕上的梁鸿一样,瞬间就流了下来。 “景盛。”即便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虞朝希依旧浑身无力。她对着手机话筒,隔空叫了一下对面的人。 当小黑屋里的阴影被释放出来之后,虞朝希开始被笼罩、被吞噬。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右边脸颊有点疼,就以为是我一直在长的智齿又开始发炎了。可是慢慢地,我发觉疼的位置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决定直面自己阴影的虞朝希,突然就变得冷静下来。 她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然而景盛就是能听得懂。 “我的智齿长在右下方,疼的地方却是右上。于是我伸出手摸了摸,摸到了凸出来的一块坚硬,原来我右上方也长了一颗智齿,还不幸地长歪了。 “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它是别出来的,像一颗不合时宜的虎牙一样。 “在此之前每当这个位置开始疼起来,我都以为是正在生长着的智齿,不会想到居然会新长出来一颗智齿。 “可是自从我摸到了它,知道了它的存在之后,哪怕这个地方没有疼痛发作,我吃饭的时候、说话的时候,都会觉得这里隐隐作痛。” 虞朝希说着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这里真的痛了起来。 她的眼前突然掠过一双眼睛。 那个辛苦照顾了虞常一晚上的--被叫作“小雅”的小护工的眼睛,不难发现跟她的眼睛,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看不到虞朝希表情以及动作的景盛,只能听到她言语间的平静。 平静到即便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平稳言辞之下的暗涌,也无法相信海啸是真的要来了。 可逃避并非景盛的行为作风,发现问题进而解决是他历来的遵旨。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那颗……不合时宜的智齿吗?” 尽管于虞朝希说得晦涩难明,可景盛还是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问题的答案已然明明白白摆在景盛的面前,说出口却是如此得艰难,故而他中间不由得停顿了好几下。 景盛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突然之间被烫到,这种感觉有点像小的时候扁桃体发炎,连简单的吞咽动作都觉得很疼。 长大之后因为作息规律,景盛倒是很少生病了,以至于这种久远的原始生理疼痛,再次经历时第一反应便是陌生,随后便将他瞬间带回到小时候,被疼痛折磨到有点受不住。 有点脆弱,有点委屈。 虞朝希没有正面回答。 出于性格原因,她一向说不出残忍的话。因此比起吵架或者发脾气,她好像会更倾向于冷暴力一些。 不是故意冷暴力,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只要你意识到出问题了,那么不管这个问题有没有真正在为难你,你都会觉得它时时刻刻困扰着你。” 自从和景盛在一起之后,虞朝希是真的有感觉到很幸福,幸福到她像踩在棉花上,怕醒来后一场空。 如今她双脚落在实地上,反倒落了地生了根,缔结出更坚韧的生命力来,不再悬浮于空中。 “我们分……”意识到这一层面之后,虞朝希头脑顿时清醒了。 脑海里一瞬间呼啸而过很多事情,那些曾经被她刻意深埋心底,不曾揭开真面目的事情。 方才的一幕又迅速袭来,令她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 虞朝希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与景盛本质上相去甚远,以至于根本没办法成为一路人。大到原生家庭、生活环境、成长轨迹,小到性格组成。 她想到第一次在学校碰到景盛,他带他去见他的长辈们,且不说对方都是学校的领导行业的大牛,单说众人见到她时的反应,大家看到景盛身边站着的她,都很热情友好。 最重要的是,不会下意识就猜测两人是否为男女关系。更不会刻意往那个方向引导或者调侃。 在景盛的世界里,男女都是很独立的个体,人人都值得被尊重。 完全不像她的环境,但凡和异性同框,哪怕年龄并不匹配,也会被好事者无端揣测,甚至按捺不住打探出口。 在她的世界里,更多的是好事之人,无一不在磨损她。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景盛匆忙拦截住虞朝希的话头,“彼此都先冷静一下。” 可景盛已经长大成人了,在爱的强有力支撑中好好地成长了。成长到足够强大,甚至可以为别人遮风挡雨了。 两个人开始了短暂性的沉默。 随后景盛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个僵局。 “一旦你对我们的感情能否走下去产生怀疑,那就是我没有给足你安全感。”景盛笃定道,“没有别的。” 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星星点点的熟悉灯火,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的,就像是虞朝希从没来过一般。 景盛心里也空落落的。 “还有朝希,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如果是……的话,还是当面说为好。”顿了顿,景盛继续说道:“我现在人就在夏城。” 听到前一句话时虞朝希没有哭,在得知被人这样坚定地爱着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可是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瞬间泪如雨下。 要多温柔要多善良才会在被分手的时候毅然决定挽回,在被伤害的时候选择原谅对方,甚至心软到连“分手”这个词都不忍说出来。 这样温柔这样善良的景盛啊。 - 说好彼此都冷静一下,两个人都在互相遵守着约定。 景盛全身心投入到课题研究当中,只是经常会在闲暇时候,盯着熄灭的手机屏幕出神。 虞朝希依旧没日没夜地守着病房,只是偶尔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在和下班后赶来看她然后一起吃饭的钟昱面前放声大哭。 “我的智齿,真的好疼。” 第55章 量身 虞朝希和景盛都不是会分享私生活的人,钟昱又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因此就连任之初也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出了点问题,目前正处于分手“冷静期”当中。 钟昱隔三差五便会赶到医院来,凌晨时分再驱车返回夏城。他平日工作本就繁忙,加之任之初这段时间临近期末考,她也从来不存在任何查岗行为,自然不会察觉到丝毫端倪。 此后虞朝希每每想起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都会更加深刻具体地领悟到友情的真谛,切身体会到陪伴之于一个人的重要意义。 照顾病人是很耗费心力的一件事,尤其是照顾心理上有所残缺的病人。 而虞常甚至,都不能单单只用心理上有所残缺来形容。 虞朝希后来在入职航天某院时,在新员工培训期间听到单位保卫处的老师讲道人在出现心理问题时一定要及时就医,千万不要有所避讳。因为一旦发展为精神疾病,那就是一种不可逆的伤害。 所以虞朝希能理解李丽在那个夏日,当虞常初次自寻短见时她的短暂不作为;更能理解此次虞常又一次发病并且情况更为严重之后,李丽脸上不经意就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麻不不仁。 比起病人的痛苦遭遇,日夜陪伴其身边不断被消耗情绪价值的人,愈加备受折磨。 病患发病时往往只会沉浸在病痛当中,而身为一个正常人的陪床家属,却是会被这种病患情绪折磨到濒临崩溃的境地。 所以虞朝希尽可能地体谅李丽,从而自己一手包揽照顾虞常的责任。 看母亲从风华正茂好年纪,到如今脸上写满苦痛形如枯槁,她并不是没有过丝毫愧疚与心疼的。 毕业后选择留在夏城,忍痛放弃梦寐以求的繁华盛京,以为是为保全家庭就近照顾父母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平日里当然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包括决定在夏城买房安居于此,也是说服自己为了给父母一个稳定的落脚之处,成全自己赡养父母的一片孝心。 可如今当虞常生不如死地躺在ICU的病床里,当看到李丽那张毫无生机的、一点不像她这个年纪的脸,虞朝希仿佛一刀一刀被凌迟。 她躲在夏城里偏安一隅,做她形散神也散的自得其乐小神仙。父母在相隔二十公里处的老家里,过着如同炼狱一般的生活。 虞朝希的愧疚之情,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这也是她决心忍痛割爱与景盛分手的最主要原因。 她没办法在抱着这样一种心情面对父母面对原生家庭的同时,还能轻松舒展地与景盛谈天论地谈情说爱。 她没办法在千疮百孔的时候,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 虞朝希没能说出口的分手或许是一时冲动,可景盛建议的彼此都冷静一下,她的确有在好好践行。 她有在好好考虑,她跟景盛接下来要怎么办。 只是思考的方向,好像不怎么正确。 钟昱是比虞朝希还要早一些发现,关于这个走向好像不太对的人。 他身为旁观者,自然看得更清楚一些。 彼时虞常已经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情况也慢慢有所好转。即便过程并非想象得那般顺利。 好在虞朝希挺过来了。即使关关难过,虞朝希还是关关都咬牙挺过来了。 虞常被转至位于市一院对面五层高的老院区,老院区墙体已经斑驳,倒是和全中国所有的老住宅区一样,环境安逸,日子舒缓。 虞朝希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为规律的一段时日。早上六点起床洗漱,六点半在科室门口的小餐车面前排队打早饭,七点医护人员准时推车挨个儿敲开各病房的门,一一发药。七点半到八点是活动时间,走廊最前方有个大屏幕壁挂电视,头顶会循环播放广播体操,声音回荡在长长的密闭走廊里。 距离虞常转至这里一周有余,虞朝希从最开始的彻夜难眠担惊受怕,到如今一日三餐准时不落,跟吃医院里再营养不过的食堂餐,一同遵守病房里晨昏定时的作息表。 人生中最为颠簸动荡的日子,余震过后反倒是生命平稳又结实的律动。 生命永远是世界上最值得敬畏的东西。 钟昱是在虞朝希变得越来越冷静的时候察觉出不对劲的,她平日里是理智坚毅固然不错,但断不会像如今这般仿佛将自己剥离出去。 整个人没有一点情感温度。 于是钟昱忍不住开了口:“你们两个最近怎么样?” 虞朝希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始至终没见过景盛的身影,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 钟昱能忍到现在才问,也是动用了极大的耐心。 但他其实也能想通,这大概是虞朝希的决定。但他就是挺想听听看,她的想法的。 虞朝希闭口不谈,反问他道:“你们呢?最近怎么样?” 钟昱并没有不悦她的回避,反而顺着她的话题着陆,开始新的谈论方向。“我们挺好的。小初特别好,特别可爱。” 一提到任之初,钟昱的脸上不自觉地,就会浮出微笑来。“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原来会有人这么可爱。” 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虞朝希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开心。“真好啊。” 同时也油然而生一阵迷茫,“你说别人都是如何轻而易举地,就决定走进人生下一个阶段的?” 意识到这句话的中心思想即将回归到今晚谈话的主题上来,钟昱正襟危坐。 “我想应该是比较顺其自然一件事吧,也没有考虑太多,感情到了自然而然就可以了。” 觉得自己说得可能比较抽象,钟昱举了个例子。 “去年冬天的某个晚上,我去接初宝下晚自习,我们走在路边昏暗的人行道上。她走路一向不好好走,有时候倒着走有时候又蹦蹦跳跳的,明明牵着手都拉不住她人,很令人操心。说吧……不忍心,不说吧……又担心。” 钟昱说着摸了摸山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晚就是,突然‘哎呀’一下,我以为她扭到脚了,赶忙伸手拉住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不小心踩到了环卫工人扫好的落叶堆,小堆堆被一脚踢开弄得落叶满地都是。” “我当下松了一口气,她却抱歉到不行,急忙‘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然后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扑腾落叶,又给人家重新拨到了一起。” “你看这个人多可爱的,会跟阿猫阿狗甚至没有生命的东西对话,会给自己感兴趣的每件物品起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的昵称,无比真诚地热爱这个世界、尊重这个世界,真诚对待生活的每一个瞬间,哪怕在别人看来毫无意义。” “那个瞬间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娶到她,我一天也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钟昱说着笑了笑,“你看不止人生的下一个阶段,那一刻我想的是跟她走完整段余生。” “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想要撮合你跟景盛吗?”钟昱开启了今晚话题的核心部分,“当初我第一眼看到景盛,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你。并且在后来越来越多的接触中,无一不在加深我这个感受。” “一个几乎是上天为你量身定做的人,希希,不要单方面错过他。这样对你有何影响暂且不论,对景盛来说也不公平。” 钟昱看向虞朝希,说出了虞朝希顾虑中最关键的部分:“你已经很勇敢了,不妨再试着更勇敢一回。” “还有一件事……我其实不太想说的,但今天既然谈到这里,我也就索性说完吧。” “我和小初在确定恋爱关系后没多久,她有次突然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虽然她下一秒就解释说她只是出于好奇,让我别误会,可我还是惊讶于她竟然有这样一个认知。她说因为好多人都是那样啊,我于是问她是哪样?” “她回答说就‘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那样。” “我当时就有点哭笑不得,可下一秒就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我们两个打小就认识,从蒙昧到启智,一同度过人生中最为重要的成长阶段,进而渗透到彼此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很多感情似乎真的无法界定,说把你当成我生活的某种投射因此尽最大程度照顾你的这种心理,连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莫名其妙,又奢谈别人的理解。但好在有你,希希。” “好在有你,也还好是你。你一直很理智地厘清我们之间这种千丝万缕的关系的边界,从拒绝我成为你“男朋友”再到拒绝住进我家,你一直在我不甚理解的方面保全我。我也是在小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恍然顿悟了你一直以来的良苦用心。” “后来小初跟我说,她知道我有一个形影不离的青梅,但是一直没有在一起,她不怕有人无意单怕有人有心,她怕那个人偏偏是我。” “青梅竹马本就旖旎,我之前却从未意识到这一点。是你让这种关系处于一种良性发展中,让我成为最大的受益人。” “所以希希,别怕。”钟昱定了定语气,开口道。 “你这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一定会有很好的人来爱你。” 第56章 痛定 虞朝希坐在走廊尽头的座椅上,耳边回荡着钟昱的声音。思虑片刻过后,她点开微信景盛的对话框发了个定位过去。 又紧跟着发了条文字消息: 【到了之后跟我说一声,我去接你】 景盛是在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打来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虞朝希没有丝毫惊讶。 决定发这通消息钟昱的一番劝解自然是占了极大一部分原因,但起关键性作用的却是末了他随口提及的一句话。 “你最近是不是没有联系景盛?我看他好像在家,好几次都见他家的灯亮着。” 景盛在家却不联系自己,一定是虞朝希对他避而不见。 钟昱不难打通其中的关节,于是状似无意地,向虞朝希抛出了一枚烟雾弹。 虞朝希就是这般,是交谈中耐心十足的倾听者,听得进去别人的话没错,但她的主意往往更正。 同时她也是一个渊思寂虑的思考者,如果自己去思考去领悟,意义反而更加深刻。 景盛在家却不主动联系她,是因为尊重她,愿意给她独立的空间。 但又怕她一个人,怕自己鞭长莫及,所以才会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默默守护着她,然后随叫随到。 虞朝希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是没有差点掉眼泪的,可她此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痛定之后的事情,还等着她去做。 因此在原本打算下楼去门口接景盛的时候她突然心念一转,“你直接上来吧,坐电梯到四楼,我去门口接你。” 景盛顺从虞朝希的指挥,坐电梯升到了四楼。 电梯口正对的就是科室大门,精神科三个蓝色的大字赫然而立,底下“闲杂人等请勿入内”八个字,比它背后紧闭的大门还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景盛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手心里的水果篮和怀里的鲜花都跟着颤了颤。 随后大门缓缓开启,先是露出一名保卫人员来,紧接着熟悉的身影跨了出来。 时隔多日再看到虞朝希,罔顾这种不合时宜的场合,景盛第一感觉是她瘦了。 憔悴了好多,人也冷了许多。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寒暄,保卫大叔敲了敲身前的小桌子,“登记一下。” 景盛这才开始环顾四周,看到桌子正前方放置着的立牌: 【探视人员,进出登记】 熟悉过环境之后景盛拦下虞朝希拿笔的手,把怀里鲜花递给她:“我来吧。” 登记完成之后景盛跟默默在虞朝希身后,而前者从见面到现在一言不发。 景盛的心免不得一沉,不是因为眼前这个看上去跟他和她都格格不入的环境,两个人像一起掉入一个异时空里。 而是面前这个人。 虞朝希从第一眼看到自己,眼睛里就再没有了光。 没有了那种让他觉得自己有在被她好好喜欢着的爱的目光。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好像没有喜欢没有爱了。 景盛还来不及思忖,只见虞朝希背朝着自己开了口,“这里是精神科,一个嗯……不太寻常的地方。” 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虞朝希继续说道:“可能跟我们平日里见过的医院不太一样,就像你刚刚看到的大门落锁进出都要登记,我刚来的时候也很不习惯。” 走出没几步指着门口上了几重锁,戒备十分森严的一处地方:“这里是戒毒处,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医院会有这个,但是这里经常会碰到警察,所以大概也算合情合理?” 虞朝希走在前面,景盛跟在后面,长长的黑暗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 “这两边都是病房,里面住着各种各样的精神病人,抑郁的暴躁的、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那就是一心求死,或多或少地。” 景盛默默跟在虞朝希身后,从一开始的心里只有虞朝希,到踏进这扇门之后进入另一个世界,接触另一群跟他的生活可以说是毫无干系的人。 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了解到的群体。 因为封闭透不过光显得愈发透不过气的走廊时不时回荡着不知道从哪间病房传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喊声,景盛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步子越来越重。 只见前面的虞朝希突然在一间病房外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目光今天第一次对上景盛的眼睛。 “这间里面住着我的爸爸。” 说完这句话之后,虞朝希轻轻地笑了。笑容缥缈到好似不属于人间。 “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就不带你进去见他了。” 似乎是在加强她话语的可信度,凄惨的叫声越来越大,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听得人心脏揪作一团。 转到这里第一晚的记忆开始偷袭虞朝希,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痛苦此时潮水般地涌来。 - 虞朝希原本以为手术室前的等候已经足够煎熬,可她发现比起ICU以分秒为单位的日常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 正如虞朝希以为只要虞常从ICU转到普通病房,那么接下来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而现实再一次迎面痛击了她。 虞常因为情况特殊,不能转去普外科病房,综合各方面因素,只能转到相对适合他的精神科。 而转病房这个过程则出乎意料的艰难。中途因为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不得不中止重新返回ICU。前前后后足足进行了三次,用了将近两天的时间,才完成了这次转病房活动。 也是因此虞朝希才反应过来,原来虞常必须入住ICU并不只是因为手术风险。大部分因素是由于虞常的精神状况堪忧,因此不得不进行全天候看管,以免出了岔子。 虞常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一个晚上,是虞朝希到目前为止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通宵。 ICU门口她虽说是随时待命,可没被叫到的时间里还是可以打盹儿的。但是虞常转病房的这一晚,虞朝希整晚都没能合眼。 精神科位于市一院的老院区,是一栋与新院区有着一条马路之隔的老式五层楼。 虞常被安顿到这里之后,与此同时他的主治医生周齐便与精神科主任医师赵小迎做好了交接,并告知虞朝希他会按时过来换药,请她不要担心。以及有任何事情记得呼他。 虞朝希点头说好,随后真诚道谢。 而虞常自转来的第一晚,便是虞朝希无边黑夜的开端。 由于转院过程十分艰难,虞常的反抗能力很强,故而在他被好不容易安置在病房之后,不得不采取一些强制措施。 束缚带便是其中一种。 不同于ICU病房里加有护腕的束缚带,这里更为“专业”的束缚带无异于一种刑具。虞常就这样被施以酷刑,双手牢牢地绑在病床两侧的防护栏上。 起先情况还好点,虞常只是偶尔在需要用到胳膊时发觉被束缚,浅浅地挣扎了几下。 然而接近凌晨时分,虞常整个人开始异常躁动起来。比起以往每一次发病的情绪都要激动,动作极力反抗,动静大到单人病床都快要承受不住。 整个身体像承载了巨大的痛苦一般大力扭动起来,铁架病床“吱呀吱呀”地发出巨响,甚至发出与地面的刺耳的摩擦声。 在旁边病床上浅眠的虞朝希瞬间就惊醒,跑到虞常面前一看,他头上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 “爸。”虞朝希惊慌到伸出手,想按住虞常的双肩,可他整个人力度出奇得大,虞朝希一次一次被甩开。 “阳阳,爸爸求求你,放开爸爸吧。”虞常语句清晰到虞朝希一度以为他好起来了。 可是当她下一刻对上虞常的目光,便被里面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的眼神给拉回到现实中来。 “爸你好好的,好好睡一觉啊,明天就好了。”试图安抚一直无果,虞朝希急出了一身汗。 “你骗人阳阳,你都学会骗人了,还骗的是爸爸。”虞常的眼神一下变得阴鸷起来。 觉察到事态的严重性之后立马跑出去呼叫值班护士。办公室就在病房对面,前后花不了一分钟时间。 来了两个年轻护士,急忙为虞常注射了镇静剂,人稍稍缓和了下来,虞朝希稍稍松了口气。 床也不敢上了,就坐在病床边对着虞常,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 只是不到十几分钟之后,又开始发作,并且动作幅度越来越强烈。 值班护士年龄不大,看着同虞朝希年纪相仿,一脸紧张得都快哭了,看着虞朝希说道:“之前在ICU打过吗.啡,这个是药效最猛的镇静剂,以至于现在所有镇静类药物都失去了作用。” 另一个护士急匆匆转身,背影留下一句话来:“我去叫副主任。” 睡梦被打断的年轻女人身穿常服,一件针织外套胡乱披着。 此刻没有了白大褂的加持,眉眼清秀的年轻女人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人一样,身上没有一丁点儿震慑力。 虞朝希的感觉没有错,她的确对眼前的状况束手无策。 后来即将出院时已经与科室里一群医护人员打成一片的虞朝希才得知这个年轻又清秀的副主任以前是消化科的,来精神科也不过半年时间。 希望转瞬即灭,虞朝希于是询问道:“那么精神类药物呢?加点剂量吧。” 虞常是下午转院进来的,如果说那时候已经服用过一次,那么现在凌晨一点,服用第二次也不为过。 凝神想了想之后,虞朝希提出建议:“我爸之前一直服用的利培酮,就开点这个吧。” “这……”年轻的副主任面露难色,身旁的小护士轻轻开口道:“要不给主任打个电话吧。” 虞朝希见状明白过来她们为难的点在于哪里,于是果断开口:“把赵主任的电话给我吧,我来给她打。” 其余三人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尽管掩饰得很好,还是被观察力惊人的虞朝希察觉到了。 以为事情就此可以解决,但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拨出去,始终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第57章 萍水 对方始终没有回音,虞朝希也被磨得没了耐心。时间又浪费掉了将近一个小时,虞常也多加遭受了一个小时的折磨。 “这样吧,医生。我知道因为是处方药,所以你们也比较为难,但您看现在赵主任电话一直打不通,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然这样吧,一切后果我来承担,该签字签字该画押画押,就请您开点利培酮吧。” 虞朝希恳求道,动用了一套对方无法拒绝的一套。这的确是目前为止最好的解决办法。 一切按照虞朝希的想法进行着,事态也算得到了初步解决,服用过药物之后的虞常总算渐渐缓解了下来。 等到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虞朝希轻轻走出病房,带上门又顿了顿,之后把门开到一半走了出去。 对面办公室的门同样大开着。 精神科里病房似乎变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走廊上有人在睡不着在来来回回地走,最尽头的病房传来连绵不绝的凄惨叫声,外面是变幻莫测的危险世界。 虞朝希或许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让一个人整夜整夜睡不着,焦虑到在走廊踱步;她或许也无法想象一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生不如死地每天都在奋力寻死。 但她切身感知着常人无法设想的异象背后,定然有着和她一样筋疲力尽的人——精神病人的家属。 虞常的缓和状态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凌晨四点的时候他又开始发作,开始痛苦挣扎。他看向闻风而动跑来他面前的虞朝希,眼含泪光祈求她解开自己手上的束缚带。 虞朝希也眼含泪花地摇头,这次不能再靠药物来过渡了,过于频繁了。从凌晨四点钟到第二日黎明这段时间里,虞常必须纯靠自己捱过病发期。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虞朝希此生都不愿再记起这一夜,不愿记起这无比煎熬的黎明前的数个小时。 可偏偏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回忆,却在不久后的今天突然袭击,轻轻闭上眼睛,虞朝希自动将那段记忆屏蔽掉。 她将手上的东西放到办公室外面的桌子上,看向景盛:“东西先放下吧,景盛,我有话跟你说。” 景盛照做,看着面前一脸平静的人。 “那天你说彼此先冷静一下,今天我在这里延长一下效期。你回去之后也想一想,今后应该何去何从。” 景盛张了张嘴,虞朝希制止了他。“不用着急给出回应,这里也不太适合做决定。”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适合接待更不适合留人,我送你出去吧。” 二人一路默默无言,走出老院楼的大门口。虞朝希在前景盛跟在她侧后方。 看着她单薄又挺直的的背影,景盛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虞朝希道别时从不回头,此前景盛总觉得他抓不住她。她就像是会随时消融一般。 所以在新年结束景盛即将返回锦城,虞朝希赶来高铁站时他说“不想你看到我背影,会很难过。” 那是他看过她一次次背影的时候的心情写照。 前面的身影停了下来,景盛也跟着停下脚步。 停下来的虞朝希凝视着他,目光像是一潭深渊。 景盛下一秒便读懂了虞朝希这个目光的含义。 她深渊一般的眼睛仿佛在说:何必蹚我这趟浑水。 目光足以说明一切,虞朝希没有开口。 她下一秒开口的只是一句道别的话:“你车停在哪?” 景盛指了指角落里,虞朝希看过去。“你过去吧,我看着你走。” 之前无数次他看着虞朝希的背影,像看着一个不会回头的人,总让他觉得这一走好像没有归期,她会就此从他生命里消失掉。 而这一次虞朝希送他走,景盛感到更难过。她就好像,在把他推离她的世界。 像是在溜冰场,送对方出去的时候自己也因此退后一段距离。 他怕虞朝希这一次的送别,原意不止是想推走他,他怕虞朝希自己也想撤离。 可虞朝希的决定不由分说,景盛在她的注视之下走过去,“嘀”的一声解了锁上了车,随后倒车离开。 看着越来越远直到视线盲区的人影,景盛又改从后视镜里看。 升降杆抬起来又放下之后,景盛的一些记忆开始被激活。 最初当他第一次重遇虞朝希,是在地库里看到她和钟昱买菜回家。没过几天书馆擦肩而过,他突然发现她戴上了戒指。 以至于后来在电梯里遇到钟昱的时候,他下意识就往钟昱手上看。不仅如此,他甚至变态似的闻了闻钟昱身上的味道,就怕在虞朝希身上也闻到同样的味道。 没有人知道虞朝希对他而言,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后来在一起之后,每当景盛闻到两个人身上一样的味道,就感到一阵心满意足。 景盛想到虞朝希在看到温诗然的信时他问她会不会吃醋,她说“希望你不会因此怀疑我不够喜欢你”。 他当时说了不会,可他因为煞风景没能说出口的一句话是:“即便是也没关系,我不介意我爱你比你爱我多出很多。” 景盛又想到刚认识那会儿两个人约着出去,每次吃饭虞朝希都会跟他AA。后来关系熟一点之后,倒是分得不那么清了,但还是会在下一次又反请回来。 她一直都是一个界限分明的人,有自己的棱角、形状和边界。 她就像单位的涉密计算机一样,会对登录的用户实施访问控制,这是她保护自己安全世界的一道防线。 此刻被隔绝在这道安全防线之外的景盛,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个认知。 他好像喜欢她,比自己意识到的还要多很多。 - 景盛走之后大概一周,虞朝希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彼时虞常情况好转,李丽接过手来照顾他,虞朝希回夏城办理销假事宜。 通常看到陌生号码都不会接听的虞朝希,那一刻不知怎的似乎若有所感。 接通之后那头传来一句陌生的“小鱼儿”。 声音陌生,但称呼并不陌生。 虞朝希回问一句:“VK?” 那头轻声应了,声音比虞朝希想象中的要年轻很多。 “是我。” 电话中VK说起自己有事过来夏城一趟,想到她也在这里,于是借此机会见上一面。 两人约在了照水公园。 傍晚五六点钟的天空下,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虞朝希穿过悠闲散步的老少人群,目光尽头延伸到了岸边一个身穿黑白拼接衬衫的背影之上。 男生体态好看,有着少年人身上独具的美感。 不期然转过身来,与迎面走来的虞朝希视线一把对上,随后走上前来与之会面。 见到面的第一句,对方便对着虞朝希打趣道:“小鱼儿原来这么小。” 虞朝希礼尚往来:“VK原来这么年轻。” 紧接着两个人都笑了。 逆光站立的男生笑起来更显小了,虞朝希甚至开始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自己大。 网络上的VK成熟稳重沉默寡言,虞朝希差不多也是同种风格,彼此都像是深入职场多年的效率达人,做事老练简捷高效。 线下却是一个比一个稚嫩的学生面孔。 “你好,黎维楷。”黎维楷伸出右手。 “你好,虞朝希。”虞朝希回握上去。 后来虞朝希偶尔也会想起这次会面,想起这场萍水般的相聚,想起一个与她的人生偶有重合,从前往后都各自安好的一段特别的关系。 那是投在她人生长河里的一颗小石子,尽管只是那么一个瞬间,却在她的生命中荡起涟漪,之后便永久地沉淀于河底。 那天他们并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后是铺满天际的绚丽晚霞,两个人背对着水天一色的如画风景,谈论关于一个人,又或者说是两个人的心结。 谈论关于一段不容于世的爱情,一个承载着无比厚重的爱意的名字。 “我们相识于海城国际中学,十几岁的少年春心萌动,对象却非青春靓丽的异性,这件事情本身就非比寻常。” “在挣扎过也徘徊过最终还是决定接受自己的取向之后,我向他表白了。同时提出如果可以的话,毕业后就一起出国的建议。” “可我不曾料想到更非比寻常的……其实是他的出身。他身上有着太多的不由己。” “所以在他拒绝我之后,我瞬间心如死灰,并且一度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我不知道他也喜欢我,就像我不知道他的爷爷原本为他取名如意又觉得这个名字过于女性化。” “这位戎马半生的老人希望自己唯一的孙子一生如意、一生遂意。由于舍不掉这个名字,最终不得不作出让步。” “于是我爱的人学名儒意,小名小满。” “结果儒意当真长成了谦谦君子,却与最初的一生如意背道而驰。尽管他生来便拥有滔天权力。” 最后,虞朝希问起关于VK这个名字的来由,黎维楷笑着回答道:“可不是因为我的名字。” 维楷,VK。 “我也是个被寄予厚望的人,只是我注定要让人失望了。”黎维楷言归正传道:“叫VK是因为枪的手势比划起来是V,而象形字体又是K。” 他说自己刚到国外那阵子因为失恋与自我冲击,其实很想要轻生来着,枪都买好了就压在枕头下面。 “人生在世,总会有事与愿违。” “可我起码还活着,还能爱他,还知道他也同样爱着我。即便爱而不得。” 说到这里,黎维楷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笑:“抱歉这次不能带他一起来见你。” 虞朝希也想到了同一处,“没关系,下次也可以。” 第58章 思痛 和VK的萍聚使得虞朝希开始复盘,对外正视世界对内审视自我。 尽管回归二次元二人还是以冲浪名相称。 虞常已于三日前顺利出院,整个人恢复得很好,吃着清汤寡水的医院伙食竟然还被养胖了三斤,下称时整个人不可思议地摸着肚子。 虞朝希销假返岗照常上班。 上班第一天在洗手间偶遇张晓莹,对着镜子洗手时她随意问了句:“你该不会休的婚假吧?按照传统是要请客吃饭的。” 两个星期十四天时间,除开周末的确是婚假时长了,虞朝希正打算糊弄过去,只听对方十分别扭地说了句:“我份子钱都准备好了。” 随后手都没烘就转身离开了。 虞朝希不难从这个背影里,看出一丝落荒而逃来。她于是回想起在拿到举报信决意反击张晓莹的事情。 面试那天发生的事虞朝希本来打算三缄其口的,可作为另一个主角的张晓莹时时刻刻都在挑战她的忍耐度。 当天面试名单上最后一个人虞朝希本来没有注意到,可当她折回去准备在门外等面试结束之后进去找身份证时,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年纪大一点的声音说:“收拾东西吧。” 年轻一点的嗓音疑惑道:“不是还有一位吗?” 随即里面发生了什么虞朝希并不知道,这道门不仅隔开了她的视线,还隔绝了她原本认为的透明的世界。 随即脚步声逼近,虞朝希回避不及,门打开后是一阵面面相觑。 中年男人大概是司空见惯,面色如常,甚至还向虞朝希点了点头。 眼前这个女孩子他挺有好感的,对于她方才的表现。 面面相觑的是虞朝希和那个稍微年轻一点儿的声音的主人,双方都是一副做了不好的事情被撞破的无措与尴尬。 虞朝希早知道这个社会存在着一定的不公平,她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用来说服自己要学会接受这个事实。 她告诉自己如果想要得到什么,必须要付出相应或者加倍的努力。因为资源只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她只要努力过,尽了人事,接下来就听天命的了。 她甚至一度,想要相安无事。 而如今如她所想,生活已然回归正常,工作方面还得到了一些改善,虞朝希却面临着一个举重若轻的难题。 她当然知道在她和景盛这场恋爱里,始终处于上风的到底是哪一个。 景盛一次又一次地包容她,甚至频繁往返于锦城夏城之间,在她需要的时候立马现身,在她需要冷静的时候又给足她空间。 她对于爱情世界婚姻生活的未知恐惧,全部来源于她的杞人忧天,景盛一直在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不要怕,相信自己,也试着相信他。 这段恋爱关系里她一直都是占据主导权的那一个,而景盛呢,景盛是哪怕她上膛的枪口对准他,他也会首先担心她的安危。 就像那一晚。 景盛年后结束假期返回锦城的前一晚,两个人擦枪走火之际她却一把推开了他,随后不管不顾夺门而出。 回来时景盛眼眶发红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和疼惜,全是对她的担忧和疼惜。完全没有自己的负面情绪。 又或者是为她考虑的心情压过了自己的情绪。 而当虞朝希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的时候,却发现他整个人付出的,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北方的冬天暖气尤为充足,可一直待在室内的景盛的怀抱却是凉的。 那么晚的夜那么冷的天,景盛到底不放心她一个人。 而虞朝希自己呢? 单位都会专门放备用钥匙的她,在夺门而出的时候顺手带走垃圾不说,就连玄关安静躺着的钥匙都没拿。 景盛已经在很多个细微到不可见的时刻里渗透进她的日常,从而贯彻到她的生命里。 虞朝希骤然记起最后一次见面她在送景盛离开医院时,在那趟就连通往精神科的电梯都显得无比压抑的轿厢里,她和景盛两个人并排而站。 老旧电梯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速度也格外缓慢。逼仄的空间里虞朝希有一瞬间的透不过气,一时之间难以辨明是封闭空间里空气稀薄,还是忍痛割爱令她城门失守破了大防。 而景盛,即便在被虞朝希带领着见识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后,整个人也没有丝毫的波动。 在虞朝希以为击败他就像一次又一次击溃自己的“心魔”的面前,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往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 “我知道你今天叫我来的用意,但我也有话想要对你说。” 景盛笔直地站在电梯里,目光看向面前紧闭着的门,缓缓开了口:“朝希,你一向理智独立,有自己的主见,很多决定或许是觉得不用和人商量,又或许是不习惯和人商量,总之凡事习惯自己拿主意,还是预先做好最坏的打算那种。” 话语轻轻落在虞朝希头顶上方,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有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 “我看过一期关于单身的黄金时代如何面对爱情的演讲,里面讲到一个男性或者女性他有自己的局限,性别局限心理局限精神局限等等,所以需要两个人一起面对世界,这样一来会有一个互补性,由此会有一种巨大的再创造,所以我们要相信爱情,追求爱情。” “但这又不是仅靠相信就能解决的,因为会碰到一些非常麻烦的问题。所以你得了解那个你爱的人他身上最重要的、最根本的价值,精神价值、文化价值、社会价值等等,你清楚他身上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除此之外你还要了解他现在最难的地方是什么?他要发展他的这个特性,包括他的创造性,他要往前发展,他身上最大的难关是什么?你知道他的难关在哪里,你就不会大事小事拎不清。” “我觉得我一直都拎得挺清的,所以我从来没有后退过。” 景盛十分感激老电梯的温吞,使得虞朝希可以在避无可避的空间里听他说完这些。 “还有就是,有件事情你不必担心更不用怀疑,‘人是过往所有经历的总和’,你缺少任何一段经历,都不会是我现在爱着的这个你。” 老旧电梯成功完成了它的使命,“嗵”地一声落了地,艰难地启开笨重的门。 虞朝希默默听完,没有说一个字。 如今想来这个场景着实吊诡。人迹罕至的医院老区中,笨重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失灵的老旧电梯里,头顶还有一群饱受折磨的人生受害者,而他们在这里谈论爱情,谈论互补性和再创造力。 但这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方面的应景,它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虞朝希一直以来都无法克服的难关。 虞朝希想起自虞常住院以来便鲜少出现的李丽,照顾到她的身体以及状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住院初期虞常不经意流露出来对她的抗拒。 定然是平日里李丽有过微词乃至恶语,虞常才会在意识全无时反映出最真实的情绪来。 虞朝希身上的难关,从来都不仅仅只是虞常。 而景盛最后一句话,无疑给了她莫大的底气。 自从认识景盛以来,随着与他越来越多的相处,虞朝希不难感知到她的生活以及心态,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且皆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景盛是非常鲜明的相处起来会特别舒服的人,总是会在无形中传递给周围所有人一种正向的力量。 他对待世人不偏不倚,说是博爱也不为过;同时又无比真诚地热爱这个世界,热爱世间万事万物。 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发热,在跟这个世界产生紧密联结。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不像虞朝希,总带着点疏离,像活在真空里。 和景盛待久了,真的很容易热爱这个世界。 甚至即便破碎过,也会重新恢复对世界的热情。 景盛身上有着一种,治愈一切的能力。 无形中被疗愈的虞朝希不难发现,自己身上的难关正在被慢慢攻克。以一种不太被察觉到的形势,像积雪一点一点融化。 那些经年累月覆盖在她身上的坚冰从今往后再不会冻伤到她,头顶上方有一轮太阳会永远照耀她。生命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新生。 福至心灵般的,虞朝希想到了景盛提到的“再创造”。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与她进行互补,为她带来新的生机,也就是一种再创造力。 思至此似乎一切尘埃落定,千头万绪都指向一个名字。 虞朝希于是拨了一通电话,等到那头接通,她话音轻快道:“或许我可以和你一起,听你上次提到过的那期演讲吗?” 那头轻轻笑了,不置可否道:“你说呢?” - “叮咚~”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虞朝希第一反应是景盛回来了。 但他没提前打招呼不说,这看起来也不是通常都自己带钥匙的景盛的行事风格。 纳闷着走到门口靠近猫眼一看,原来是骑手。“景先生您好,您的蛋糕。” 虞朝希打开门,进行了签收,道谢关门。这才记起明天是自己的生日。 景盛居然知道,印象中她好像没有特意提过这件事。不过生日的人对这种事一般不怎么上心。 虞朝希将蛋糕放在餐桌上,随后开始发起呆来。 她下班之后过来这边,本以为还要做一番扫除工作,结果屋子里面从头到尾都干干净净。还有一番让她瞬间就眼睛一热的惊喜。 原来钟昱之前说的“好几次都见他家的灯亮着”,其实是一种保守说法。 原来他此行根本就不算是离开。 虞朝希打开外包装盒,取出里面的手写卡片,景盛清隽有力的字迹写着:“生日快乐,二十五岁的朝希宝。希望今后每一年的今天,我都能陪你过。” 落款是“Jsheng”。 墙壁上的挂钟分针在一秒一秒追逐时针,眼看着即将要重合。 虞朝希生平头一次开始期待自己的生日,期待那个说要陪她一起度过今天,乃至往后每一个今天的人。 怀着一种既兴奋又忐忑的心情,像是破镜待重圆,又像是久别待重逢,中间多出了些曲折经历,担心两个人回不到从前。 可下午刚回来那阵子,看到书房里为她添置的书桌坐椅和懒人沙发在此刻适时提醒她,实在无需操多余的心。 在她一直自行将景盛排除在外踽踽独行的时候,景盛始终在默默地以两个人的姿态前进着。 景盛已然在无形中填补了那段,虞朝希世界中关于他的空白残缺。 墙上分钟不辞劳苦,终于追上了时针,撞钟声响起。 而下一刻门口传来声响,新的一天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演讲是梁永安老师的《单身的黄金时代如何面对爱情》 第59章 归零 景盛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怀里鲜花很好地掩盖住了倦容。 虞朝希循着动静赶上前去,热烈的玫瑰花从上方洋溢着一张笑脸,“刚刚好,我的宝,生日快乐!” 虞朝希接过鲜花,踮脚搂上景盛的脖子,“谢谢。” 景盛下意识低下了头,好让虞朝希不那么费力。 鲜少迎接过这般热情主动,他极为珍惜地将人轻轻搂紧了些。 片刻之后两人分开,虞朝希双手捧着鲜艳欲滴的玫瑰,夹取出里面的小卡片,同样清隽的字迹写着“to我的宝:希望今后的每一天,我都能陪你过。” 卡片后面有亮光一闪而过,碰巧折射入虞朝希的眼中。 她定睛一看,一枚金色的素圈戒指藏匿在玫瑰花丛中。打眼看上去竟然和自己当时为了摆脱搭讪,随手在书馆买的那枚戒指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胸膛里顿时开始打起鼓来。 景盛留心观察她的反应,他也在心里打鼓,担心此举过于冒进,吓退虞朝希。 但另一方面他又下意识觉得她是再勇敢果断不过的人。 他从被放弃到被挽回,都是虞朝希主动。她一旦下定决心,便心无旁骛勇往直前。 虞朝希是他见过的心性最坚韧的人。 他了解她的心性,比起两个人甜甜蜜蜜地度过恋爱时光,陪在她身边给予她精神力量更为重要一些。 她只管冲锋陷阵,他做她的大后方就好。 “你不用给出回答,也不要觉得这很正式。只是某天我心血来潮走进一家珠宝店,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当时就觉得一定很配你,鬼使神差地,就买了下来。” 她随心所欲的本性,景盛不想拘着。 “你可以当作是简单的小饰品戴食指,当然戴中指也不是不行。”朝她挤了挤眼睛,“现在的年轻人都比较随意,不讲究那么多。不过无名指还是尽量别了,意义重大。” “再说了我观察过你的手指,食指中指无名指一般粗细,完全可以通用。”说着说着,气氛就开始诙谐了。 虞朝希被他最后一句逗笑了。 景盛身上总有一种让人松弛下来的魔力。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餐桌前,景盛拿起原先附在蛋糕盒上的卡片纸,“前面这张作废掉,以后面那一张为准,效期是余生每一天。”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作废”的贺卡只是被他放到了餐桌一角。 虞朝希心里顿时淌过一阵暖流,景盛总是这般润物细无声。 明明是他的愿望,却为了不给她造成压力,一切都由着她。 虞朝希于是取下粘在花上的戒指,当着景盛的面,缓缓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景盛的视线顺着她的动作开始渐渐模糊,目光越来越热烈。 “朝希。”景盛唤道。 “嗯。”虞朝希应声。 “我想……” “唔……”虞朝希正准备继续应着,应允被轻贴上来的温软堵了回去。 玫瑰花被她随手放在餐桌上,两道身影交叠重合。 如胶似漆、如影随形。 呼吸交换几个回合之后,虞朝希身上渐渐卸力。 身体顺势倒向背后墙壁。 景盛下意识将手托在她的脑后。 感到背后一硌,头顶餐桌上方暖黄色的灯光“啪”地一声应声亮起。 虞朝希勾在景盛颈后的双手如同浪花般一起一落,柔光照射其上折射出星光一样闪烁的光芒。 周围顿时升温。 情动之下景盛的喉结滚了滚,“朝希,我……” 错乱的气息交织着。 虞朝希得空调节了下呼吸,原本圈在景盛脖颈处的手转而捧起他的脸,踮起脚凑上去表达自己的意愿。 身体因为这个几欲腾空的动作骤然变得绵软,双脚瞬间像踩在云端。 景盛连忙捞住她下滑的腰身,依旧是温柔常态。 倍加小心地,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 虞朝希在这般珍视下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意识脱离了躯体。 下一刻又仿佛坠身海洋里,浮浮沉沉起起落落。 连绵不断的浪花一朵一朵地涌来,虞朝希被海浪裹挟着卷起又抛下,反反复复。 浪潮平息过后,感官被无限放大。 皮肤变得异常敏锐,细微感受都清晰无比。 亲肤体感时有时无若即若离,像蝴蝶流连花丛中,偶尔驻足停留下来。 “滴答”一声,珍珠般的海水掉落一颗在身前,浪花还在奔腾翻涌着。 具体何时退的潮虞朝希没有感受到,她是被胃里一空的感觉给唤醒的。 摸索手机未果手臂于是伸长了一些,身体动了动随之带动肩上圈着她的胳膊,也一起动了动。 指尖终于摸到了硬物,虞朝希点了点屏幕,上面显示凌晨四点二十三。 却不是她的好运壁纸。 意识瞬间全部归位,身后传来低哑的声音:“怎么突然醒了?” 清醒过后突然有一丝丝不适应,景盛瞬间若有所感地起身,紧张道:“是哪里不舒服吗?疼?” 虞朝希按住他的胳膊,安抚着:“没有,就是……” 话说到一半,肚子便替她做了回答。 景盛于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最后居然睡着了。洗澡都没能给你洗醒。” 幽幽的目光扫向虞朝希,颇为怨念道:“结果半夜给饿醒了,还真是!小猪见了直呼同类呢。” 虞朝希哼哼两声表示抗议,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嗔。“我洗澡的时候醒了!只是没睁眼而已。” 打了个哈欠,眼睛里顿时溢满水光:“你伺候得太舒服了,想了想还是你来吧。” “喳。”景盛一时无言以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他的确动作刻意放轻柔了。因为看到虞朝希满身痕迹,在白炽灯光下显得尤为可怖,整个人于是懊恼不已。 “下去吃蛋糕!”虞朝希掀开夏凉被,踩着拖鞋就跑出去了。 景盛看着她旋风般的身影嘴角上扬,也追着出来了。 餐桌上一切已经就位,愿都没许的蛋糕就这样被直奔主题,面对面放着两盘切好的蛋糕。 仪式感什么的,不存在的。 虞朝希永远都是自在如风的。 “快来快来,看着就好好吃。”虞朝希招招手,呼唤景盛。 “能吃能睡,也挺好的。”景盛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 虞朝希脸已经快埋在蛋糕上了,好不容易才抽出空来抬头理他一下:“你说什么?” 景盛咬了一口蛋糕,迎合她道:“我说、是挺好吃的。” 祭过五脏庙之后,二人心满意足地爬上床,饱腹感一时打消了困意,两个人并排靠在床头,精神百倍。 “朝希。”万籁俱寂中景盛开了口,目光依旧直视前方。 “嗯。”虞朝希应声道。 “我们……归零吧。”景盛顿了顿,说道:“问题复现、措施有效、举一反三。” “这是我们技术归零的要求。定位准确、机理清楚,再加上前面三条,是我们一般出了质量问题之后要做的事情——归零。” “虽然很不想听到这个词语,无论是在哪种场合之下。但不得不说,出了问题就要解决,所以朝希,我们归零吧。” “我觉得两个人的意义在于相互,正如伴侣的‘伴’,是一人一半的意思。我知道你一贯独立自主,但你实在无需事事都一个人扛。” 景盛一番话掏了心又掏肺,虞朝希说不为所动都骗不过自己。 在这个平静又不显平静的夜晚,她开始回望记忆深处的自己,那个被沉入深渊里的自己。 “我一直觉得成为女孩是很不幸运的一件事。” 许是因为身边有着无比坚定的精神力量,这一次虞朝希没有像以往一样被拽下深渊去。 “你看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拒绝穿显身材的衣服尤其裙子,从来不会穿短过膝盖的裤子,不穿无袖的上衣,会觉得露出身材曲线是很没有安全感的一件事。” 虞朝希想起之前有一次高中玩得要好的女生回国办事,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于是约了同在夏城的她联络感情。 因为是个夜晚所以她图方便穿了在家穿的休闲短裤就出去了,两个人绕着小区所在的街道走了一圈。 一路上东拉西扯闲聊的内容她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扎根在记忆里的是那些从两人身边擦肩过后目光还牢牢盯着她腿看的夜跑的或者单纯路过的中年男人。 虞朝希的双腿笔直纤细,在灯光或者车灯的照耀下白得发光,格外吸睛。 只此一次显露身材即便只是冰山一角的经历,使得虞朝希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无比膈应。 那走出老远依旧紧紧粘连在她腿上的目光,像躲在暗处无时无刻不在窥视她的人,令她每每想起都会心惊肉跳。 “成为女孩意味着会在小学时代遭遇露.阴.癖,会在中学初期性别意识还未觉醒之际被乡镇医生借行医之名亵.玩,会在高中坐公交车上下学路上遇到咸猪手。” “成为女孩,就意味着爸爸要被乡下重男轻女的沉疴思想,迫害到成为精神病患者……” 第60章 节奏 景盛料想过事情会比较严肃一些,可等到虞朝希真的开口,却比他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甚至压得他胸口发紧,喘不过气来。 之前虞朝希从他的面前跑开,逃命一般地,他隐约就有预感到一二。 所以今晚他从头到尾都在观察虞朝希的反应,稍有不对他就罢手,哪怕是箭在弦上。 未曾想当事情囫囵呈现在他面前时,会是这般的沉重。 “世界上有成千上万个女孩——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她们本该肆意地活在阳光下拥有无限希望,成为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组成部分,为什么……会被推向黑暗呢?” 眼眶瞬间红了一圈,景盛伸长胳膊将人拉进怀里,虞朝希调整姿势靠在他的肩窝上。 景盛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虞朝希的左臂,像哄小孩睡觉似的。 落地灯柔柔地照在两个人身上,试图为他们照亮整个世界。 “但成为女孩,也意味着我会遇到你。”虞朝希一鼓作气,毫无保留地袒露心声。 那些本打算百年之后连同己身一起化作尘土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在身旁这个看她一眼就好像过了万年的人面前无法不和盘托出。 “以及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 景盛闻言拥紧了怀里的人,低头深吻她的发顶。 “还有我爸爸的事,原本我还在犹豫你会不会介意……” 虞朝希眉眼低垂,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摆弄自己的手指。 “然后呢?” 景盛没有急于表明自己的立场,而是耐心十足地,等着听听看她的想法。 他伸手覆上虞朝希漫无目的把玩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虞朝希很少有像今晚这样跟他坦诚相待的时刻,她是一个他捉摸不透的人,就像一阵随时会走的风。 “然后我特地设想了一下,如果换作是你爸爸,如果是你爸爸是这个样子,我不会介意。”虞朝希起身,改为盘腿坐着,看着景盛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景盛跟着她的动作一起,两人面对面盘腿而坐。 他本该像以往两个人谈到灵魂交合处一般温柔一笑的,可他今晚实在笑不出来。 今晚景盛的心里一直都在泛酸,像煮沸了的中药罐子五味杂陈。 从前他欣赏虞朝希身上浑然一体的自洽能力,如今剥茧抽丝他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个人劝慰过自己无数次的产物。 在他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地方,在他还没来得及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独自一个人经历过那么多最终决定跟自己讲和的时刻。 “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差点儿做了傻事呢?” 你这么好的人,我怎么能差一点……就把你推开了呢。 虞朝希还没来得及总结自己今晚的言论,景盛已经怜爱不已地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落下羽毛般轻柔的一吻,随后身体前倾。 “嗯,你很聪明。”景盛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带着无限怜意,一下一下地肯定她。 “我也很聪明的。”声音轻了些慢了些,景盛像是不太习惯自夸。 而后愈发地温柔。 “所以就算你推开我,我也不会走掉的。” “谢谢你景盛,谢谢你爱我。” 虞朝希鼻子抵在单薄的肩骨上,借此堵住氤氲其间的水汽。 “谢谢你朝希,谢谢你成为你。” - 虞朝希正式搬到了景盛这边,每天通勤三小时也让她甘之如饴。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地,正如钟昱之前说过的那样,感情到了自然而然就可以了。 况且景盛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她的同居生活过渡起来…… 不,准确来说是一直处于过渡期。 异地恋的模式对虞朝希来说倒是不难适应,相反地,对于她这种独惯了的人倒有种意料之外的圆满。 生日那晚虞朝希踏进房门突然发现,久违的屋子里里外外添置了很多东西。 一看就是专门为她购置的两个人生活的东西。 所以景盛的戒指或许不是临时起意,起码不是当天临时的。 在她决意将他推离她的世界之时,他在悄无声息地打造属于两个人的世界,且不遗余力。 这样的世界对于虞朝希自然是友好有加。 两个人合拍到像是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很多年一般融洽。 虞朝希自认为在生活中是吹毛求疵的:垃圾从不满过垃圾桶,且分类明确不能混扔;衣服脏了及时洗干了及时收,绝不造成过多积攒;就连袜子都是一一对应搭在袜夹上,以保持平衡的;生活必需品会提前囤货,以免出现断供情况。 她的世界井然有序地运转着,一经打乱便会失衡。会焦躁地不安着。 虞朝希曾经无数次担心过没办法与人磨合这种生活细节。 可景盛打消了她大大小小全部的顾虑。 他是在做完饭还会顺手把灶台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会照顾到所有小细节的人。 他是会给容易紧绷的虞朝希松绑的人。 他是会为她提供一切情绪价值的人。 两个人的状态像是提前步入老年生活。 早睡早起按时吃饭,保持一切良好习惯。业余爱好是逛公园,看落日赏晚霞,日子过得漫长又平和。 是虞朝希从未有过的inner peace。是和一个人时完全不同的状态。 决定搬出来的时候虞朝希跟姚婧打了声招呼,姚婧嗅觉敏锐问她:“恋爱啦!” 虞朝希纳闷为何她人在千里都能准确猜到缘由。 只听越洋电话那头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 “要我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你以前老给人一种……随时会找个山野乡村离群索居的感觉,种种花草啊、看看云和飞鸟这种。” 形容得居然还蛮贴切,虞朝希饶有兴趣地问道:“那现在呢?” 姚婧哈哈一笑回答道:“现在就变成了‘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虞朝希被她逗笑,转而问起她和傅知行近况如何。 说到这里姚婧长叹一口气,“老男人实在是太顽固了!得一通好撬。” 外人眼里帅气多金的傅大总裁到了姚婧嘴里摇身一变成为顽固的老男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有恃无恐。 身为旁观者则更容易看穿一些事情的本质。 虞朝希于是鼓励她道:“追夫尚未成功,姐妹仍需努力哇!” “姐妹会努力的!加油加油,早日拿下!”姚婧元气满满。 虞朝希接下来开始着手准备考研事宜,专业其实一点也不难选择,她心里无形之中播下的种子已然开始生根发芽。 主要是学校。 如果是以前,位于夏城又是专业排名靠前的学校,毫无疑问是虞朝希的首选。 而如今有了多方面因素,虞朝希有些举棋不定。 夏城的D大微电子专业全国排名第二,而更胜一筹的……正好是位于锦城的D大。 问题演变到了最后就比较直观了。 是选择夏城还是锦城? 虞朝希这次没有再擅自做决定,不知不觉中她开始改变自己的固有特性。景盛说他觉得两个人的意义在于相互,这句话促使她渐渐走出自己的囹圄之地。 她开始为两个人的未来打算着。 “你觉得出于一些比如生活便利或者情感寄托的考量,哪一个对你来说算是最优解?或者我也可以这么说,如果你担心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阻碍,我觉得应该不会是距离。毕竟我们家好像……是有那么一些异地恋的基因在里面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景盛忍不住笑了,虞朝希也跟着笑了。 她喜欢景盛身上这种天然流露出来的良好家庭氛围,这是培养一个人最好的土壤。 正如二人“归零”到最后,虞朝希毫不避讳地问景盛:“那么你家呢?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等人,他们会怎么样呢?” “他们会爱我所爱,愿我所愿。” 虞朝希到最后最担心的,恰恰是景盛这里最不成问题的。 这就是培养出景盛的土壤。 虞朝希承认当下这个时候她还是爱自己多一些,所以她在听了景盛这番建设性的意见之后选择躺在舒适区内,选择居于顺境之中。 从前她觉得二人节奏一致,是从生活细节或者习惯上定义的,比如同样的极简主义,以及具有秩序感。 如今在越来越深入的了解之下,她反而觉得两个人的节奏带有一种镜像的互补性。 一个早慧、一个晚熟。 她是经历过生活的磕磕绊绊不断跌倒再爬起的人,而他是一路顺风顺水始终上善若水的人。 他们身上都有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 这种力量使得他们交汇在一起,殊途却同归。 - 虞朝希向来执行力强,她在决定好了之后就开始上网买复习材料,同时花一个小时写好了离职申请。 不给自己留退路,便不会瞻前顾后。 现如今七月中旬,不出意外月底差不多就可以离职,她有将近五个月的复习时间。 这对日常保持学习习惯,坚持看网课从未间断过的虞朝希来说并不算难事。她的大脑不会因为离开校园已久而用进废退。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算不算是她未雨绸缪。虞朝希心里如是想着。 她所有为了保持大脑活性而做的一些坚持,某种意义上就是为了日后的这一天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爱我所爱,愿我所愿。”源自歌曲《如愿》 第61章 爱河 虞朝希手上的工作在慢慢移交了,接班的人是月初校招进来的应届生,双一流本硕,很是优秀的一个女生。 得知这个消息的虞朝希不由得感慨,工作三年外面社会已经卷成这样了么。 跟女生做最终告别的时候虞朝希的边界感没敌过责任心,叮嘱了句“有问题可以联系我,如果实在不行的话。” 周佳瑶和高明昊外出培训一个月,于一周前动身离开,碰巧错开。 最后几天倒是天天碰到张晓莹,她的视线总是会有意无意落在虞朝希的肚子上,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别扭样子。 虞朝希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基于上一次“婚假”的猜测,张晓莹的逻辑思维非常好把握。 月底虞朝希正式离开了她工作三年的地方,虽然她工位一直都是离职风,但如果没有大的意外她应当是会在这个岗位干到退休的,毕竟有钱有闲。 如今她毅然选择踏入另外一种人生,尽管前途未卜,可她不惧远方。 虞朝希在张晓莹以为的“休产假中”无声告别了这家国企龙头单位。 月底景盛开始放高温假,为期九天的小长假。这是二人自从住在一起之后,第一次有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机会。 两个人待的时间最多的地方依旧是书房。 书房空间很大,尤其预留的书桌位置。景盛习惯工作学习的地方很是宽敞,所以当时特意定制了长方形的木质大书桌不说,还给周围预留了充足的空间。 早在虞朝希搬进来之前,景盛就已经给她规划好了落脚点。于是原本靠窗的他的小书桌旁边多出了一对桌椅,紧密相依。中央长方桌多配了把椅子,大多时候他们都在那里办公,两两相望。 一抬头就能看得到对方,是两个人的习惯坐法。 此外还给落地窗边加了小茶几和一对椅子,想来是喝茶聊天的好去处。给角落里添了张懒人沙发,专门为虞朝希添置的,她偶尔喜欢躺着看书,是景盛万万没有想到的。 书房是家里占地面积最大的空间,当初景盛为此花费了很多精力布置。从一整面书柜到放着各种航天模型的玻璃展柜,从书桌到打印机等办公用具,再到沙发地毯小矮几等生活用品,像确保室内角角落落都能采到光一样,每一处地方都是他花了十足心思的。 两个人隔着两台台式电脑面对着面,平日里各忙各的,互不打扰。却稍一抬头就能看得到对方,很是安心。 这天虞朝希坐久了有些难受,最近几天总会有这样的感觉,左肩背后某个位置时不时就开始针扎似地疼。 她于是嘀咕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坐得久了,肩膀好疼。” 景盛正在全神贯注地建模,虞朝希的声音就像他在上课时开小差一样,耳边仍有余音。 但是注意力明显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上的景盛,声音信息只是片面地停留在了耳畔,他于是像鹦鹉学舌一般机械地重复着。 “做得……太久了吗?”以至于声音还带着点疑惑。 景盛并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可他的走神却让这句话变得浓墨重彩起来。 虞朝希的原意也很单纯。 她本就是喃喃自语,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小习惯。 结果一句话突然变了味道,满室旖旎。 虞朝希挺直腰背越过电脑顶端看了眼对面的人,眼神里带着点嗔怒。 瞬间反应过来的景盛恰好也看了过来,二人目光撞到一起,下一秒却心照不宣地,一同笑了起来。 被虞朝希一身雪白肌肤衬托得愈发醒目的青紫痕迹此刻正欢快地暴露在空气里,显露在日光下。 裸露在景盛的眼底。 他们昨晚的确是做得太久了。 两个人在这方面的节奏同样和谐,从最开始的浅尝辄止,到后来的食髓知味,景盛的温柔面面俱到。 虞朝希的不好意思只持续了一秒。 她只是上一秒还在专心致志地建设美丽中国,下一秒就要被迫吸入到人的原始欲望漩涡中去。 这个转变过程过于急剧,导致她一时之间没能切换过来。 这种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却又比这种维持日常生命的最低生理需求多了些精神上的满足,是一件再快乐不过的事。 尤其还是与有情人,做这等快乐事。 — 假期第三天开始下雨,原本逼近四十度的天气骤然降温,天气变得凉爽起来。 连日以来高温难耐,两个人非必要不出门,躲在书房里静心学习消解暑气,日子过得单一又充实。 虞朝希是闻到下雨的。 开了一半的窗户传来泥土的清香,搅得虞朝希开始心猿意马。 感受到这边的异动,景盛停下来看着对面,虞朝希的手边放了个线圈本,而她本人正在上面写东西。 因为两人相对而坐,虞朝希写字的手和本子在景盛握着鼠标的右手对面,惯性之下景盛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况且虞朝希写字的动作相当流利。 三秒过后景盛才发现眼前的不寻常之处,而后惊讶道:“你会用左手写字?” 虞朝希笔尖顿了顿,抬头看向他:“有段时间实在浮躁,就练了练。” 一句回答轻描淡写,景盛却郑重其事,伸手拿过线圈本,仔细端详了起来。 字迹工整却不生涩,临摹的正楷中规中矩的,还未最终定型,完全不同于虞朝希一手娟秀成熟的的字体。 看了看她用鼠标的右手,再看看做笔记的左手,景盛由衷赞叹道:“这个技能点可以说是十分高效了。” 雨声此时唰唰而来,景盛起身关窗户。并没有关严实,而是露出来三指宽的一道缝隙。 天气转换心情也因此变换。 一场暴雨洗刷掉了连日以来的燥热,虞朝希的心思即刻变得活络起来,她伸了伸懒腰,顿时放松不少。 虞朝希的视线追随着景盛的身影:“你那天说的那个演讲视频,我有点想看了。” 锤了锤后腰,顿时玩心大起:“坐久了腰疼。” 景盛瞬间领会过来,视线看过去,二人一同笑了起来。 “的确是坐得太久了”,景盛呼应她道,“放松一下放松一下。” 两个人转移阵地,坐在窗边的书桌上,那里有个一米长的小书桌,专门用来看电视电影放松心情的。 一拍即合之后转移阵地,景盛打开iPad,点开红色app播放视频,两个人静静观看。 窗外是噼里啪啦的雨声,虞朝希的心却格外得静。 她感受着胳膊上景盛微凉的皮肤,感受到方寸之间的另一个呼吸,她在耳朵里听着熟悉的内容之时,心里有着全然不同的感受。 当时在她身上无论如何都攻克不了的难关,如今已被身旁这个人温和包容地化解开来。 他让她开始相信爱情,相信在两个人融合之际,她看重的自我部分不会被消解,她仍然拥有独立的人格,拥有自我价值观。 他让她看到爱情不是覆盖,而是一种合集。是独立于自我之外的两个人重合的部分。 而除此之外的那些,是他们的立世之本,是一个人不可动摇的根基。 在这个双方都喜欢的下雨天里,两个人舒舒服服地宅在家里,蜗居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听到嘉宾老师说起“我们上大学、谈恋爱、找工作都是在大脑没有发育好的情况下去做的”时候捧腹大笑。 这个生活中再微小不过的片段使得虞朝希后来每每想起,都会觉得踏入爱河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并不是因为她由此收获了一份爱情,而是她的人生因此进阶。 她一个人当然也可以过得很好,但基于保留自我的同时,两个人自然是锦上添花。 如果说虞朝希从前对于爱情的态度是智者不入爱河,那么她现如今不得不改口,坦言一段正确的恋爱关系是入了爱河仍为智者。 雨过之后天气凉爽,两个人去不远处的省图书馆上自习,开车经过夏城大会堂时虞朝希注意到门口停了好几辆警车。 随着车子一路驶过,发现周围同样戒备森严,隔一米就有便衣警察在执勤。 “最近是有什么大事吗?”虞朝希转头收回目光,看向驾驶位的人。 景盛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后天省人大会议在这里召开。” 说完之后便不再言语,车内后视镜里一双星目若有所思。 虞朝希了然,点点头道:“难怪。” 夏城大会堂是省级会议场所,前不久国家领导人来夏巡查,下榻的正是它里面的夏城宾馆。 林荫路上风景独好,两边的法国梧桐高耸挺立,像潜入森林一般,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道路美不胜收。 车子熄火之后虞朝希伸手解安全带,左手猝不及防被景盛一把握住,“手怎么了?” 虞朝希纳闷,翻开手掌看了看,细白的手指干干净净,指甲剪到最短也没做美甲,除了中指上金色的素圈戒指再无任何配饰。 只是手腕上一道凸起的红肿触目惊心,像是正在愈合的伤口。 “应该是出门的时候折叠伞挂在手腕上勒的,没事待会儿就下去了。” 她皮肤一向敏感细嫩,但凡勒到蹭到,哪怕力度很轻接触时间很短,都会红肿或是掉皮。遑论磕到碰到,定然青青紫紫一大片。 景盛低头握住她的胳膊,轻轻摩挲着那一圈红肿。 “不疼,真的。我都没感觉。”虞朝希安慰地笑道。 平日里虞朝希容易磕到碰到景盛也知道,第二天身上总有一些不知道何时何地产生的淤青红肿。 他在尽力避免了。 只是那个位置,那样一道形状的疤痕,很难不让人担惊受怕。 手还是没松开,握着她的胳膊轻轻环视了一圈,“真的……没事儿吗?” 肿起来了至少半厘米高的一条棱状,景盛放心不下。 “真没什么事儿,家常便饭了,过会儿没啦,亲测有效。” 景盛垂着眼角,声音闷闷的。 “我有的时候,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62章 伏击 多日以来的相处中他即便知道关于这一点不用大惊小怪,可每一次遇到都还像是第一次时候那样忍不住担扰。 虞朝希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盛,心中顿时涌起无限爱怜。 她一直都知道在这场爱情角色里自己居于上风,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心疼景盛是爱得多的那一个。 她倾身上千抱住景盛,像他经常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一样:“相信我,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松开景盛,抬起左手在他面前,中指上的素圈戒指就这样展示在景盛的视线里。 “你已经够好了。” - 省图的座位跟家里书房的布局一样,都是面对面两张大桌子,四个座位。 他们习惯性地坐对面。 图书馆永远是能让虞朝希静下心来的第一场所,想当初大学里无数个动荡不安的日子她都是通过在图书馆学习来平息的,她也因此掌握了一项被景盛称之为高效的技能。 学习的时候总是很投入,失去了时间概念。 放在左上角的手机开始震动,景盛拿起来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了。 起身去洗手间接电话,刚一接通那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一贯平静的语气话语却惊人。 “景盛同学你最近在家?还是家里突然多了个小孩?还是说二者都?” 盛世突然造访,发现屋里边边角角都被泡沫包了起来,不由得猜测道:“该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明白过来母上大人为何会有如此疑问的景盛略微走了一下神。 手小脚小脑袋小骨架小,运动鞋要穿大码童鞋,虞朝希可不就是个小孩。 景盛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候盛世的来意:“母上大人突然造访,有何贵干呐!” 这才记起自己此行目的的盛世回归到正事上来:“你姥爷要找一本书,我记得你好像拿走了。” “我知道您说的是哪一本,在我书柜的……” 景盛正准备告诉盛世位置,盛世却制止了他。 “算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面前显然有另一件正事。 “那啥儿子,妈妈以后是不是不方便直接开门进来了。”盛世问得很深明大义。 “算是吧。”景盛回答得含糊其辞。 盛世也不打算深究。 “好,那那本书你改天给你姥爷寄过去。” “嗯嗯。”景盛乖巧点头应道。 末了来了句,“妈妈您放心,您离晋升为奶奶应该还需要个……三五年差不多,当然前提是一切顺利的话。” 虞朝希毫不知晓只是短短一通电话的功夫,自己的身份已经从“私生子”转换成“人母”了。 回家路上当汽车再次穿过夏城大会堂门口那条林荫道路时,虞朝希的心情无比轻快,甚至跟着车载音乐哼了起来。 景盛不想打断她的好心情,可他的心情实在迫切。 “希希。” “嗯。”虞朝希像往常一样应着他。 “戒指你戴起来真的特别好看。” “嗯。”虞朝希看了看自己的手。 “好像也戴了挺长时间了哈。” “嗯。”虞朝希回想了一下,是挺久了。 “那你看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落实它的法律效力了?” 一番话问得委婉又委屈。 虞朝希实在装不下去了,“噗哈哈哈景盛我觉得你有点可爱。” 笑声一连串夹得话里话外都是。 见她如此开怀景盛也笑了,即便头一次被人用可爱来形容,他也好脾气地附和着,眼睛里的宠溺都快溢出来了。 “鉴于你这么可爱,应当受法律保护。”虞朝希憋了个大招,“话说我觉得明天这个日子就不错,特别适合遵纪守法,你觉得呢?” 这个时候但凡说错一个字老婆就没了,即便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景盛也在极力保持理智。 还好一切有党的指引。 “那当然了,我们可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 打定主意之后虞朝希就开始线上预约,两人说好回家立马换衣服去拍合照,一顿操作猛如虎。 照相馆是头一次碰到这个时间点来拍结婚合影的客人的,比起常人的精心准备更像是一种临时起意。 摄影师见识过无数对前来拍合影的新人,但从来没有见过像眼前这对情侣这般,哪怕是像逛菜市场一样随意也会让人觉得无比幸福。 不是因为外貌上的匹配,俊男靓女的养眼组合。而是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举手投足间的默契。 这次摄影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一对恩爱的情侣不需要引导摆拍。 两个人从照相馆牵着手回家的时候也觉得恍惚,许是过程太过顺利,景盛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回到家之后还像踩在云端,直到睡觉前景盛才后知后觉过来,他整个下午的不对劲感受到底出在哪儿。 关灯过后景盛又立即打开开关坐了起来,“你户口本在跟前吗?” 虞朝希也有点紧张,被景盛这么一问索性也坐起来了。 “在。”她上次回家给虞常报销用完户口本之后,顺便就放在了自己身边。 关于领证的决定归根结底并不能算是心血来潮。 “那就好那就好。” 景盛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随后毛茸茸的脑袋耷拉下来。 “怎么办,我好像有点紧张。” 虞朝希调了调背后靠枕,然后径直靠上去。“我好像也。” 景盛也跟着靠上去,两个人直直地目视前方。 “你喜欢小孩吗?”半晌,虞朝希开口道。 “别人家的,挺喜欢的。”想了想,景盛回答道,“自己家的……有点超纲。” 虞朝希今天反常地没有接景盛的梗,而是自顾自地说起来。“仔细想想我之前十分抗拒结婚这件事,有大部分原因我想都在于生小孩。” “最近刷朋友圈发现大家陆陆续续都在结婚,然后紧接着不久‘哐啷’……小孩出生了。就好像结婚跟生小孩是固定套餐一样,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就好像人们结婚,就是为了生个小孩一样。当然这是我的主观感受,可能有些片面了。” 顿了顿,虞朝希说道:“我是一个计划型人格,什么事情都要提前做准备。我人生每一个阶段,都要有一个预备期,然后慢慢地,过渡到下一个阶段。生养小孩是多么至关重要一件事啊,不说最基本的经济积累了,起码得有教养他的能力吧,我觉得以我目前的心智来说暂时还做不到。” “你呢?”虞朝希转头问景盛。 在听虞朝希说起自己的感受的时候,景盛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觉得吧,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因为未来是未知的,总有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不太可能面面俱到。” “不是说我潜意识里觉得照顾小孩是妈妈的事情,所以身为爸爸就不用过多操心一些细节问题,比如奶粉要用多少度的开水去烫等等。只是我觉得自己还算具有学习精神,同时也有足够的耐心,所以成为爸爸这门功课,只要用心想必应该……也不算太难?” 最后一句不确定语气成功逗笑了虞朝希,面对未知的未来她突然就没有那么恐惧了。 无论是结婚之后就会立马生小孩,还是成为妈妈这件事,她都没有那么恐惧了。 景盛又怎会看不穿她的恐惧。 落地灯下他清澈透亮的眼睛看过来,目光柔软到虞朝希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如果你没有做好准备,我们可以一直不生。没关系的。” 十来岁的时候虞朝希曾幻想过一毕业就结婚,本命年生个小孩,美好的人生就此形成闭环,往后一直往复循环下去。 二十岁时又觉得活着好像也没多大意思,索性将来活到耳顺之年就可以了。替父母养老送终,之后退隐山林,在人生走过大半之际悄然离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她已然做好孤独终老的打算,并且一直为此绸缪着。 然而就在这短短几分钟时间,虞朝希在脑海里匆匆回溯了过往二十几年,就像人在临死之前,会将他的一生在眼前快速回放一遍一样。按照十几岁设想的活到六十岁,显然她已经快过完前半生。 可她现在有了想一直爱下去的人,还在几秒之前突然就很想取一些好听的名字,以致于刚刚,在一个特别柔软的片刻遇袭,遭受到了‘活得久一些’这个念头的伏击。 她突然就很想,跟身边这个人天荒地老。 - 七夕那天两个人的朋友圈炸了。两个人共同好友圈炸得更厉害。 不怎么发动态的人,一发就是结婚证,这件事本身就很具有议论性。 只见虞朝希和景盛一前一后发了动态,用的同一张图,很朴素的两手持着两本结婚证的合照。 景、盛两家人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祝贺声一片。 傍晚景盛才打通了盛京爷爷家的电话,接通的还是座机。 手机都被打得没电了的景振一脸无奈,“上次这种情况我记得没错的话,还是火箭发射成功。” 随后喜笑颜开,“哈哈都是大喜事啊,大喜事。” 虞朝希最终没有上头地第二天就和景盛跑去领证,景盛会为她无条件让步不代表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得寸进尺。 她不能就这样骗走人家的宝贝儿子宝贝孙子,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 所以接下来虞朝希很忙。 ……但其实也没有多忙。 虞朝希本来打算先去拜访目前就在夏城的盛世,接下来再去一趟盛京。 谁知见完盛世之后第二天,门口就齐齐出现了三位本该在盛京坐等虞朝希前去拜访的人。 门一打开虞朝希被眼前景象震惊到来不及反应。 门后杨和丽转头看向一旁的景振,悠悠然开了口:“老头子我们是不是……来早了?” 第63章 慢慢 礼尚往来紧接着景盛也去拜访了虞常李丽,作为长辈的四人自然要求同行。 快要抵达的时候,虞朝希看向景盛:“他们没什么正经工作,都是务农的。” “务农也是一种职业。”景盛回望过来,脸上是一贯的温和。 此刻景盛开一辆车,副驾上坐着虞朝希。后面紧跟着景泰开的车,车上是两代四口人。 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在乡道上。 听到他这么说的虞朝希有一瞬间的恍神,笑了笑:“的确,是我狭隘了。” “倒也没有,你只是身在其中。”景盛替她解释道,“所以才不识庐山真面目嘛。” 车在驶进房屋之间的道路上时,虞朝希目光瞥向了一处地方,景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虞朝希原本还有些许不安,却在看到盛世在向李丽请教要怎么蒸凉皮,李丽回答完之后又转过头和杨和丽讨论钩针图案的时候烟消云散。 她的眼眶涩涩的。 看不得这种场面的虞朝希转了个身,却发现方才还在那一处的人影此刻都消失不见了。 景盛这时走上前来,告诉她:“爷爷和爸爸们去地里看庄稼去了。” 一行四人未作久留,下午三四点便驱车离开。 李丽分别赠送给杨和丽和景振一件针织披肩和一双布鞋,都是自己亲手做的。还偷偷给车上塞了一罐盛世席间夸了好几次的油泼辣子,是刚刚才新鲜出炉的。 拿到礼物的二人赞不绝口,盛情邀请他们二人改天一定来盛京游玩。临了临了还不忘感谢他们,感谢他们生了阳阳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晚饭后和虞朝希陪李丽散步,景盛在家同虞常下象棋。 户外视野开阔空气也好,两个人慢悠悠地走着,李丽突然开口说起一件事。 一件虞朝希本以为已经放下,但经她提起才发觉自己始终耿耿于怀的事。 “当初你通过C大附中的自招考试,你方阿姨提出可以资助你,我拒绝了。” 听到这句话虞朝希本来应该哭的,可她在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已经哭过了。 也是在散步的时候。 所以后来钟昱在送她回家的路上问她:“散步那会儿我去接电话,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成年人的自尊令我当年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种行为,哪怕这个人是我的朋友,哪怕这个人是出于好意,哪怕她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如果我没有考上一个好大学呢?再或者我没能考上大学呢?” 埋藏心中多年的辛酸苦楚在这一刻穿过重重时光朝虞朝希涌来,为她那揠苗助长式的早慧成长历程。 她本来可以稍微轻松一点的,她本来可以不那么早意识到一些残酷真相比如贫富差距的。 “这也是后来我每每想到此事都会追悔莫及的原因,我那点成年人的自尊心在你的前途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阳阳,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跟你爸爸一直都觉得你很有出息,不止是我们,街坊邻里都这么认为。你从小到大都不需要我们操心,甚至有出息到不像是我们能生出的小孩。” “如果不是当初因为你出生得猝不及防生在了半路上,我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抱错了小孩。我的孩子长着长着,就不再像是我的孩子,她聪明、独立、变得越来越好看,身上有一种我从没见过也说不上来的气质,像是电视上才会看到的人。”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这样的小孩不是我们养出来的吧?那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成为她的父母呢?”李丽的眼眶红了。 “妈妈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虞朝希更是瞬间模糊了视线。 “我永远记得小的时候在镇上上学,下雨天别的小朋友都在发愁要不要回家吃午饭时,我不仅不用担心没有伞,还有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 小时候每当中午下雨,李丽都会到学校给虞朝希送饭。 虞朝希转身拥抱李丽,曾经为她撑起一片天的人如今比她还要弱小。 从前虞朝希容易焦虑,容易耿耿于怀,总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对自己要求过高,给自己很大压力。像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人。 而这一刻,她感觉到身上的绳索渐渐松开。 夕阳余晖下两个人无声抱了很久很久,随后情绪缓和下来,虞朝希想起别的事。 “回来路上我看卫生院关门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前阵子不知道咋突然来了一群人,卫生院关门了几天,之后就再也没开过了,听说是举家搬走了。”李丽也是道听途说。 “听说是得罪了人”,指了指上面,李丽继续说:“行医执照吊销了混不下去才走的。” 虞朝希默默听着,整个人若有所思。 - 晚上二人睡虞朝希的小屋,看着她从小到大住的地方,景盛心头突然漫上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很短暂,却很强烈。 那种感觉就像是巨大的幸福从天而降,以至于瞬间有点不知所措。 景盛看得很认真,房间的每处角落,他都一一走过。最终脚步停留在书柜旁,开始逐层浏览,一本一本地翻过书脊。 看到大约四分之三的时候,景盛转头看向虞朝希,扬起嘴角。 “高度重合。” 虞朝希坐在床边,双手向后撑着双腿晃了一下,眯眯笑出了嘴角梨涡。 看着书柜前挺立的高挑身影,虞朝希忽然觉得久违的自己的房间,似乎瞬间变小了许多。 从前在家时总觉得房间好大好空,成堆的书都填不满。父母不怎么进来她也不太出去,房间便愈发空荡起来。 后来又添置了两个书架,这才感觉稍好了些。 如今同样一个房间只因里面多出一个景盛,那么多与世隔绝的白日,那么多漫无尽头的长夜,都显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虞朝希仰头看向书柜旁的立影,“以前还想过,要是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别的不说,光是想着这些书都要搬走,就觉得心里挺难受的。” 景盛闻言走向虞朝希,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不用难受,这些书家里都有,所以都留着,不用搬走。” 景盛起身摸了摸虞朝希的发顶,又回到了书柜前继续浏览,看到底下一层最右边几本大小尺寸相同的笔记本,猜测道:“日记?” 虞朝希点点头,随后起身来到景盛身边。 “现在还在写吗?”景盛问道。 “嗯,每天都写。”虞朝希随手抽出一本,说道:“坚持了四年,今年第五年。” “那我可得努力了。”景盛抬了抬眉,笑着看向她。 “努力什么?”虞朝希脑子突然慢半拍,跟不上景盛的思维。 “努力长寿,争取一直和你在一起。”景盛笑道,“好让你的日记本里页页有我、本本有我。” 手指划过那一排整齐划一的日记本。 好让你的生活,天天都有我。 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想你孤苦无依。 说到这儿景盛又开启另一个话题:“我挺喜欢乡下的,以后我们老了,也住乡下吧,就住在这里。” 虞朝希看他话题突然变得跳跃,干脆双手环胸倚着书架听他的奇思妙想。 “今天白天和爸爸下棋,突然就产生的想法。我想等我们领完证后,看能不能上你这边的户口。” “这样我也就有地了,等我们老了就可以住在乡下。如果你不喜欢有邻里隔壁被人打扰,我白天也观察过了,我们可以住在村口,盖间小独院,就我们两个人。” 虞朝希静静听着景盛的养老计划,看眼前人眉飞色舞,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也不自觉笑起来。 “你这规划里,好像没见孩子的身影。” “你想有吗?”景盛看着她,笑问道。“你想有我们也可以把它塞进来。” 虞朝希反应过来,怔住。 刚才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于是禁不住往深处想了想,好像在景盛面前,生小孩这件事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虽然人生不一定要经历生小孩,结婚也不一定非要生小孩。但起码这件事本身,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意识到事情发生质的变化之后,虞朝希粲然一笑。 “就是觉得它还没出生,爸爸妈妈就已经在考虑要扔下它过二人世界了,有点可怜。” “怎么会?虞景心可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宝宝。”景盛反驳道。 “虽然……但是,为什么是虞景心?” “因为我试想了一下,景虞心好像不太好听。” “……” 虽然……但是,这是什么脑回路啊! 虞朝希本以为风向系的自己已经够难捉摸了,万万没想到同为风向系的景盛更胜一筹。 第二天傍晚,一辆白色越野不疾不徐驶离乡道,身后是缓缓落下的红色夕阳。 车载音乐里莫文蔚独特的嗓音唱道:“书里最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两个人静静听着,沉默得和谐。 过了会儿,虞朝希开了口。 “景盛。” “嗯。” “谢谢你爱我。” “这有什么好谢的。” “总之谢谢。” “那我也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爱你。” 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响起。 “因为慢慢是个最好的原因。” 虞朝希想起此次回来的路上她全程都在为这场会面提心吊胆;想起数十分钟前经过那家紧闭着且以后不会再开的大门;想起傅知行长达三页的百度百科有一行头衔,跟某天经过戒备森严的夏城大会堂门口一眼瞥到的内容相吻合; 想起景盛颇为了解内幕的京兆书店,以及她恰巧也知道一些渊源的关于法人“小意”,想起姚婧新认识的觉得很有魅力的黎姓师兄;想起景盛昨晚睡前满是遗憾地说了句,可惜小满最近不在夏城;想起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守的一些脉络。 前方霞光漫天,是他们归家的方向。 七夕当天领证发朋友圈的文案,正是虞朝希在此时此刻迸发出的灵感。她先发的动态景盛紧跟着呼应她。 正如渡过人生河流时她每每挥手,景盛都会牢牢回应她一样。 两人领证动态图片配的文案分别是: 【更新婚姻状态栏】 和 【已婚】 第64章 圆融 是什么时候觉得,可以将余生交付给他了呢? 虞朝希后来试图追忆这个契机。 其实一点也不难回溯到,毕竟是个很重要的时刻,尽管被表现得稀松平常。 是虞朝希某次谈到关于结婚的话题,“以后结婚不太想办婚礼。” 她语气平平说道,再自然不过的表情。 是心里反复思量过无数次的念头,所以不难挣扎着说出来,反而像“午饭吃什么”一样日常。 后面那句“只领证就可以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景盛接过了话头。 虞朝希自我认知是注重边界感是她的一大属性,她不喜欢自己的事情被别人知晓,哪怕鸡毛蒜皮。 不觉得是什么天理难容的大问题,所以暂时不打算改。 也知道结婚不办婚礼对于伴侣来说多半不悦,但因为那个人是景盛,虞朝希还是脱口而出。 景盛的反应……很奇怪,至少在虞朝希的意料之外。 没有不高兴,脸上是一贯的温柔表情。“关于这一点我记得我有过回答,虽然答非所问,但答案是通用的,我想你大概是忘记了。” 还没等虞朝希说什么,他却脑袋一歪,头靠在她肩膀上,“不想给我名分也没有关系,反正没名没分也要跟着你。” 当时两个人确立关系不久,正双双靠在沙发上看电影,因为她一贯独立,极少表现得黏人,所以并没有像多数情侣那般相处,这个时候理应依偎在一起才是良好气氛。 因此当景盛将脑袋伸过来的时候,虞朝希一瞬间竟觉得自己仿若渣男。 一时的不正经过后,接踵而至的便是一种笃定,一种安定。 这个人好像真的,可以让她完完全全地交付。 虞朝希年少时期迷恋一位台湾女作家,她有一本书中写到这么一句:“完整的人生应该五味杂陈,且不排除遍体鳞伤。” 虞朝希曾一度将之奉为座右铭。 后来适逢这位女作家来夏城做新书签售,虞朝希拨冗前去,自带了一本后犹觉不够,又在活动现场买了一本。 签名环节旁人大都写的自己名字,可唯独她脑子里一时之间精准掠过这句话。 当时她握在手里的两本书就显得很巧妙,一本用来写个人祝词,一本用来留作纪念。 再合适不过的安排。 只是彼时虞朝希还未曾经受过大起大落,难免生出恻隐之心,觉得那句话过于沉重,于是舍弃了后半句。 只请她少女时期的偶像力量赠与一句:“祝你五味杂陈。” 然后如愿以偿地,同偶像握手合影。身后长龙般的队伍都在翘首以待,虞朝希匆匆拿过书,躬身说谢谢转首离开。 等晚间回到住处打算整理一天的经历时打开书才发现,那位慈眉善目气质温和、如今已是半头银发的女作家,不仅写了她请求的那一个短句,还在后面无比温柔地加了句:“人生圆融”。 短短四个字,一如作家本人一般温和。 “祝你五味杂陈,人生圆融。” 她不由得鼻子一酸。 后来在经历过一系列人生的敲打之后,虞朝希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可能这辈子她都无法,无法得到一个圆融结局了。 但今早醒来睁开眼睛,本以为又像之前无数个早晨一样,空荡荡的房间她孤身一人。 当看到对面距离很近的一张脸,虞朝希的鼻间突然又涌出那种酸意。 尤其是在下一秒,对面的人眼皮抬了几下,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嘴角却下意识翘起。 声音带着睡醒后特有的鼻音,哝哝道“早”。 虞朝希的心神瞬时就被这个声音安定下来,平静地足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平稳的、有力的、健康的、蓬勃的。 正如现如今的自己。 虞朝希不由得靠得更近一些,景盛下意识环住她。 每当两个人一起睡觉时,景盛总会下意识抱着她,将她的头靠在他胸前。 虞朝希一开始不习惯与人这样亲密,可景盛每次都会把偷偷拉开距离的她一把捞回怀里。 耳朵紧贴着的胸膛里,是为她而跳动的心脏。 “早。” 贪恋他的怀抱,虞朝希蹭了蹭他的胸膛,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再赖一会儿。 其实不困的,就是想这么抱着他。 又或者被他这么抱着。 两颗心距离得这么近,鼻间充盈着这个人的气息,他就像长在她的生命里。深深地、坚固地,无法撼动。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这般全心全意地爱她,正如爱着自己的生命。 虞朝希蓦然想起之前有一次早上醒来,她睁开眼睛发现景盛在盯着自己看,眼神直直地以至于她合理怀疑他已经看了很久很久。 那日也是一个大晴天,清晨的太阳也像今日这般温暖。 景盛见她醒来,目光不离不弃,热烈又执着,完全不若平时的谦逊温和,视线像总也看不够一样,紧紧地粘在她脸上。 虞朝希睡眠质量虽不怎么样,可胜在只要睁眼便清醒,不存在睡意回笼。 所以她无需费力便能很直观地看到,眼前这个人真的,满心满眼都是她,特别特别喜欢她。 尤其是在下一秒,他开口的时候,虞朝希更加笃信自己的感受。 下一秒景盛犹看不够,捧着虞朝希的脸唤她:“希希。” 声音很是柔情。 “嗯。”虞朝希轻声应着。 声音带了点鼻音,嗡嗡地,听上去有些孩子气。 “今天早上刚一醒来,看见你安安静静躺在我身旁,呼吸声轻轻的,好像世界突然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于是就在想即便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刻,而我们像现在这样互相依偎着,应该也会很幸福吧。” 下巴摩挲着虞朝希深埋在他胸前的颅顶,景盛低头一吻,声音又轻又慢。 “喜欢你的每一个清晨,天空都有太阳冉冉升起。而我此生,总是向阳。” 彼此心意相通的虞朝希怎会理解不了他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情意,只是当时极度不自信的心态,唯恐自己承受不起这样一份爱意。于是未曾搭话,埋头装睡。 在今天这样一个同样的早晨,突然福至心灵想起彼时就对她坦陈心迹的景盛,虞朝希瞬间就体会到了木心先生的那一句:不知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明明你才是我的太阳。” “是我日复一日的希望。”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也就这样说了。 “嗯?” 不若那天虞朝希的故意装傻,景盛是真的没听清虞朝希说了什么。 许是由于声线的缘故,虞朝希的声音穿透力不强,语调又都很平稳,所以说话声音听起来总是很小,像是没有气力。 这是虞朝希的自我认知,而景盛则持有不同的意见,他说虞朝希这是声线温柔。 声线温柔的虞朝希,说出了一句更温柔的话:“我说,今早太阳真好。” 尽管世事皆可原谅,可汹涌而来淹没胸膛的感情一时之间还是难以表达,无从表达。 尤其滔滔爱意。 于是虞朝希只好含蓄。 她不怕含蓄,因为她知道景盛听得懂。 “我也爱你。” 景盛低头亲吻了一下她的发顶。 不同于上一次绝对清明的景盛,今早的景盛一切都是下意识。 表白是下意识,感情是自发。 完了还不忘咕哝一句:“很爱很爱。” 虞朝希看着眼前这张近距离的脸,与数日前那张梦里的脸渐渐重合,视线也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可以准确无误地读出他的口型。 “我捉到太阳了。” 我捉到太阳了。 太阳、阳阳。 是她。 又不只是她。 当去年国庆节那天虞朝希不知怎的忽然梦到景盛;当她晚上在超市购物被陌生人伸以援手男生电话另一头的人;当再走出几米倏忽一瞬间于人群中看到的一闪而过的身影…… 阳阳,是天、是空、是太阳; 是景、盛两家所有人的美好寄托。 阳阳,还是景盛。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这段话虞朝希无论何时何地听到都会觉得浑身热血,难以想象当1957年在莫斯科大学,年轻的景振在现场听到这段激动人心的宣讲时,心里会是怎样一种澎湃感受。 所以几十年后当景盛出生,他的小名连带他的命运,早在这时便一同注定了。 景盛是早晨八点十一分出生的太阳,是他们全家人的寄托。 当年景盛的爷爷景振,本是清华园里一名航空系的学生,只因国家发展需要赴苏改学航天,这一埋头下去就是七十多个年头。 如今的景振,除了是景泰的父亲、景盛的爷爷,还是中国工程院、中国科学院双院院士,是我国某一重点型号的总设计师,是“八一勋章”获得者,是太阳系中第96386颗小行星,永远遨游太空之中。 而景盛,身为根红苗正的航三代,按理来说沿袭上两代人的轨迹最为顺利,可他毅然选择继承爷爷景振当年未竟的事业,向往着广阔的自由蓝天。 于景盛而言,天空是他的当前,宇宙是他的起源,太阳是他的终点。 而太阳,没有终点。 那么景盛呢? 景盛是永不止步的夸父。 也是她的终点。 有那么一瞬间虞朝希觉得,好像自己生来就是为了走到他的身边。 可等她到了他身边,这个人却跟她说,她才是他的终点。 他说他穷其一生都在追逐太阳。 先前是太阳,后来也是太阳。 尽管不是同一轮太阳,但是却是同一个意象,是他每个清晨的希望。 可虞朝希心里清楚,无数个早晨当她醒来,眼前永远是一片白茫茫的、快要将她吸进去的天花板。 她有时候甚至想,就这样被吸进去吧,睁眼是白色闭眼是黑色。 这个时候她会觉得,黑色或者白色,都无所谓了。 可关于这些她以后都不会再有了。自从遇到他之后她的世界充满了色彩。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她虞朝希何其有幸,只过了小半生,便得一个“人生圆融”。 他们的正文,到此便完结。 此后余生全作番外,皆是幸福的续集。 于他人而言,无足轻重,无需挂齿。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感谢一路陪伴。 接下来求个预收,戳作者专栏可见: 《今故》 婚礼当天阮今时穿了双平底鞋,顾让整个过程视线都没离开过她,生怕一个不注意人突然就跑掉。 阮今时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她穿平底鞋只是因为怀孕了。 孩子是顾让的,但他不知道。 “我以为只要时间够久,她就可以爱上我。” “其实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上他了。” “那现在呢?还爱吗?” “现在?不。”异口同声地。 “现在不了吗?” “不。” 不,不是。 是一直都爱。 今时虽不同往日,但我心如故。 #应该算个婚后文 #双向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