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思睦想》作者:江月初照 文案: 数学专业出身,博士退学“不务正业”的姚思睦,转行华尔街,成为一个量化对冲基金的天才。 对数字敏感的她,研究出一套混沌系统的计算算法,在股市大跌60%的股灾中因为她的算法而大赚100%。 之后姚思睦偶然发现“友辉地产”资金链紧张,大股东违规套现的黑幕。她果断依靠自己的人脉 ,联合基金公司将地产公司的股票沽空,身家累积至12亿美元。 地产公司市值蒸发90%面临破产,姚思睦从而遭到地产大鳄的报复,她只得将父母送出国,自己隐姓埋名躲到闭塞的边陲乡村当一个餐厅服务员,等待地产公司老板调查结束被逮捕,直至自己的处境转危为安。 科技巨擘周严果由于飞机迫降,独断专横地要求随行人员跟他连夜乘车赶去另一个城市转机,却在刚过边境时遭遇汽车抛锚,天寒地冻,边陲小镇的餐厅民宿生意清淡,一行人遇上被老板遣出来“拉客”的姚思睦。 姚思睦火眼金睛地从穿着朴素的周严果身上察觉出他的地位不一般,坑蒙拐骗将人带进条件极差的民宿,并收了天价的住宿费。 周严果吃了哑巴亏,愤怒又无奈地离去,却在半途又遇大雪封路,只得返回,想换一家民宿寄住,没想到总遇到滑不溜丢的姚思睦从中作梗,最终只得忍气吞声地住回原处,暗暗发誓等冰雪消融后一定要剥了这只小狐狸的皮,谁想到大雪次年才融化…… 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跟他交手一个月的“村姑”厚着脸皮蹭他的包机,声称要去大城市见世面。 由此,姚思睦成了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而周严果也察觉到隐藏在她周围的杀机,以及她不寻常的身份……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姚思睦,周严果 ┃ 配角:韩念初,刘锡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金钱游戏,爱情角逐 立意:因为你,我愿意爱这个世间 第1章 开张吃三年 十二月底的边疆,天阴沉沉地黑了下来,车灯照着蜿蜒的雪白山路,忽然两声巨响,在寂静无人的山谷回荡。 汽车在漆黑中静止了几秒,司机下车,手电的光束将干瘪的左右后车轮一扫,走到副驾车门边说道:“麻烦了,两个车胎都爆了。” 两个车胎都爆了,车上只有一个备胎。 刘锡明皱了下眉,“等等路过的车。” “边境地带,很少有车经过,不过……”司机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步行到前面村子只用半个小时,就是……” 刘锡明轻手轻脚下车,在呼啸的骤风中站稳,关上车门就喝斥道:“就是什么?叫你有话就说!” “条件肯定很差,老板又急着赶去省城,”司机透过车窗,瞥了眼后座脸色阴沉的老板,“最好的方案是在前面村子将就一晚,明天一大早我联系到人换好车胎再安心出发。” 刘锡明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明白司机的意思,就是让他去触老板霉头。 他焦躁地抠了抠脑门儿,老板要通情达理,现在他们就舒舒服服地待在机场酒店里,等到恶劣的天气过去后登机,哪至于陷在这么个进不得进,退不得退的荒郊野外。 有个一意孤行的老板,他这助理能怎么办呢? 想着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提了提衣领,又坐回车里,转头说道:“周总,两个车胎都爆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明天早上肯定赶不到省城了。前面有个村子,您委屈一晚,明天再走。” “不是还有轮毂么?继续开。”周严果冷洌的声音响起。 “……”刘锡明抹了把脸,“那也开不了多远。” “能开多远开多远。” “绝对不行!”刘锡明声音拔高,“那太危险了。” 周严果抬起苍白的脸,冷冷地瞥向他。 “呃……”刘锡明低下头轻声说道,“我的意思是,这荒郊野外的,真没办法了,您就当我贪生怕死……” 车里一阵死寂,强劲的风穿过山谷,擦着车身尖啸而过。 周严果沉默半晌,拉开车门下车,长腿落到雪地的瞬间,寒风猛地推袭而来,他紧紧把着车门才稳住瘦长的身体。 刘锡明抱着他的风衣,顶着劲风给他披上,后座的任棠随之下车,抱紧胸前的衣襟,佝着身子,抵抗寒风前行。 手电的光孤零零地撕破漆黑,天寒地冻,四人踩着坚硬的雪地迎着风艰难前行。 刘锡明在炎热的南方长大,出差的国家冬天平均气温也不过零下十几度,哪知道翻过一个山脉,气温就零下三四十度了。 单薄的衣服根本抵御不了严寒,前方又是一望无际的漆黑,他头一次感到死亡的临近。 原本他还应该照顾老板的,可一路跌跌走走,他偷暇觑了一眼老板的背影,同样单薄的衣服,老板的脊背笔直,敞着胸口迎着寒风,扬着的下巴似乎对恶劣的气候存着一抹傲慢的挑衅。 刘锡明却觉得那不是傲慢,而是视死如常的厌世心理。 又一阵寒风席卷而过,他收起遐思,身体僵冷得如同一块挂满冰凌的柱子,在他觉得自己要冻死之前,一只有力的手搀住摇晃的他。 “再坚持一下,前面有灯了。” 他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斜路下的山谷,隐隐约约有灯火在黑暗中亮起。 脚底蹿起一股意志,让他僵硬地转过脸,在老板坚毅的目光里轻轻点了下头。 一行人犹如残溃的散兵游勇摸进昏暗的村子,周严果扫了一眼疏疏落落的民居,目光所及的都门户紧闭,他抿了抿僵得发紫的嘴唇,随行的三人个个都像吊着最后一口气,这是只能他去敲门求助了?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声音自黑暗里响起—— “要帮忙吗?” 周严果抬起手腕,手电筒朝前方一照,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出现在手电的光圈里,那张脸是毫不夸张的巴掌小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清澈地注视着他,黝黑发亮的黑眼珠闪着灵动的光芒,而挺翘的鼻头和尖尖的下巴,以及这黑暗的环境让他立刻想到了一种动物。 狐狸……精? “需要帮忙吗?”清脆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周严果不动声色地把手电往下移,光束照到她的身体,他脑子一片混沌——这都穿的是些什么? 白光照出一件臃肿的粉花花的棉袄,一条肥硕的卡其色厚棉裤,外面还披着一件结实的军大衣,配上她那个小小的脑袋,周严果又想到了一个卡通人物——被泼了各色油漆的“大白”。 她这是把整个衣柜都穿到了身上? 周严果嫌弃地移开手电,冷淡地回道:“我们在找住宿的地方。” “哎呀,这几位看着不太好。” 那声音沿着光追过来,肥硕的身体以周严果极其意外的迅捷闪移到他身侧,及时支撑住摇摇欲坠的任棠。 任棠高大的身形软耷耷地压在她肩上,她劈开两腿,稳稳地撑住,小脸憋得通红,细声细气地冲他吼道:“愣着干什么?快扶好他跟我走,你看不出他接近失温了吗?” 周严果的眉间这才闪过一丝急色,拉起任棠的手臂绕过自己的后颈,回头看向刘锡明和司机,“你们能走吗?” “能……能走。”两人回道。 周严果单手箍紧任棠的腰,她在一旁搭了把手,领着他们往前走,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左拐,才在一扇半人高的木栅门前停下。 她朝院子里的木屋叽哩哇啦喊了一嗓子,木门“吱哑”开了,走出一对年纪五六十岁的夫妻,跟她隔空叽哩哇啦说着方言,两人从周严果手上接过快要失去意识的任棠,一左一右搀进木屋。 周严果最后一个走进屋内,热气熏着他苍白的脸,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后,头顶几乎能触到房顶最低的一根横梁,而带他们回来的姑娘进屋就钻进里间,一时没见她出来。 那对夫妻将任棠放到煤烧得正旺的锅炉旁,脱下他透着潮气的衣服,换上一件干爽的秋衣。 周严果朝里间低矮的门看去,刚才那个姑娘又出来了,还抱着两床暄软的棉花被,单膝跪在地板上,温柔细致地替地任棠盖好。 她已经脱掉了军大衣和粉花花的棉袄棉裤,穿着一套不合身的男款灰底白条纹的运动服。 周严果光是看着她仿佛就闻到了泥土的芬芳气息。 这姑娘恐怕打生下来就没有走出过村头那条公路。 他又环顾这个十来平米用圆木搭成的小木屋,能坐的地方除了桌椅,就是墙边的那个铺着鲜艳织毯的木榻。 “坐这儿吧。”姑娘给任棠掖好被角站起身,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似的,指着铺着织毯的木榻说,“你们先喝杯奶茶暖暖身体,吃点东西了再带你们去房间休息。” 她说话间拿出三个瓷杯,提起煨在锅炉边的铜壶,朝杯子里倒进乳白色的奶茶,先递给西装笔挺的刘锡明,刘锡明迟疑着没接,目光先瞥向周严果,周严果微一点头,他才接过来。 姑娘就像没看见似的,或者看见了也没明白一行人是唯周严果马首是瞻的情形,仍憨然地把奶茶递给司机,最后才走到周严果面前,轻轻地将瓷杯放到他身旁,偏头对他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喝吧,喝完我再给你们加。” 她这一笑,右颊露出一个深深的梨涡,把刘锡明和司机看呆了,直到杯子烫手才仓促放桌上,刘锡明不失时机地看向老板,好奇他面对如此明朗的笑容是什么反应。 他偷偷地转头,就见老板稳稳地提起杯子,垂眸轻轻吹着奶茶,看也没看姑娘一眼。 刘锡明失望地撇了下嘴,这么善良热心、笑起来还好看的姑娘,老板也还是不改他阴沉冷傲的本色。 周严果慢慢地喝完奶茶,放下杯子,姑娘要再给他加也不要了。 刘锡明和司机不客气地喝了四杯五杯,也没具体算过。奶茶暖盈了胃,便开始跟姑娘攀谈起来。 “怎么称呼您?”刘锡明把杯子还给姑娘,彬彬有礼地问道。 姑娘倩然一笑,“叫我三木就好了。” “三……”刘锡明困惑地问,“后面的字是什么?” “木,”姑娘敲敲墙壁上的圆木,“木头的木。” 刘锡明窘然说道:“三……三木姑娘……”撇开脸想,这父母起名也太随意了点儿。 “就叫我三木,”姑娘说完,拿着空杯子出了屋子,再进来端着一盆清炖羊肉,“吃点东西吧,你们习惯吃面还是饭?” 刘锡明急忙摆手,“别,别客气,客随主便,有什么我们吃什么。” “那就抓饭。”她说着转身进去,回来端着一盆米粒亮晶晶的抓饭。 木屋里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几个面面相觑,司机捂着脸,赧然地背过身。 “你们慢慢吃,”姑娘笑着说,“不够的话,饭和肉都可以再加,你们叫一声我就来了。” 说完她又出了屋子。 屋里只剩下几人,身体回暖的任棠在被子里动了动,撑着身体坐起来,怔怔地望着桌上的肉和饭。 “好点了?”周严果问。 任棠迟缓地点了下头,“我们是不是遇到仙女了?”说着,红润的面皮似乎更红得更深了些。 “吃点东西吧。”周严果没理会他的话,径自坐到桌边。 刘锡明一边盛饭,一边回应任棠的话,“这么个小村落,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关键心肠还好,就是那名字——” 三人不停地夸赞着姑娘,就像映证他们的话似的,当他们把肉吃完,不好意思再要时,三木又端了一盆肉来,把三个大男人感动得铭诸五内。 “我得想想怎么报答她。”刘锡明说,“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直接给钱是不是不太好?” “太物质了,”任棠不赞同地说,“这么淳朴善良的小姑娘,给钱等于侮辱她。” “那送什么?”刘锡明问。 任棠夹起一块肉骨头,斯文地放到嘴边,“回头再想,要仔细斟酌。” “你任大律师不是单身么?干脆以身相许怎么样?”刘锡明嘿嘿笑道。 “……”任棠的肉骨头掉进碗里,盯着肉骨头,没笑也没说话。 周严果从头至尾没有加入话题,吃了几块肉和半碗饭就离座,又坐回织毯上,拿出手机收邮件。 木屋旁侧的小厨房,姚思睦啃完一块羊腿骨,扔给守在一旁的大黑狗,才一边舔着指尖,一边用方言说道:“我说这个价就这价,他们从边境那边过来,多半是车抛锚了。再看看他们身上的西装可都是上万块的,我们救了他们当中一个人的命,用不着跟他们客气。” “可是——”憨厚的老板娘皱紧了眉头。 “您不用为难,一会儿我去要,就说您是我舅妈。” “这太黑——”老板摇着头说。 姚思睦把指尖上的油星舔干净,扯出一张的湿巾擦拭,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等舅舅您真的见识过黑再来说这话,可我希望您一辈子都别见着。” “我的意思是还是照正常的价格——” 姚思睦笑了笑,“您知道对他们那样的人来说,这点儿钱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可我看当中有一个不像有钱的样子,让他们拿出那么多钱,回头他那份儿给不起怎么办?” “嘿,他可是那当中最有钱最有地位的。” 夫妻俩一头雾水。 姚思睦解释道:“其他人都穿得体面,就那么一个人穿得随意说明了什么?” “什么?” “说明他有资格随心所欲。”姚思睦啧啧两声,“在外面那个世界,随心所欲是最难到手的东西。” 夫妻俩还是不解,但仍旧说道:“收太高了还是不太好。” 姚思睦不耐烦地皱皱眉,“没有生意,您催着我出去看看有没有游客,我拉了人回来,您又准备让别人白吃白住,就逮着我一个人支使是吧?” 老板和老板娘立刻垂头不说话了。 “听不听我的?”姚思睦问,“要是听我的,你们就别管;不听以后我就洗洗床单,扫扫屋子,打打下手,做我该做的,没生意这种话再也不要跟我抱怨了。” 夫妻俩互看一眼,“听……听你的。” 姚思睦擦干净手指,啪啪拍了两下手,“听我的,那今天就开张吃三年。” 她掷地有声地说完,团起湿巾投进垃圾筒,走回灯火通明的木屋。 第2章 窃听 透过门的缝隙,她看到桌上坐着三个人,那个苍白阴沉的男人不在,多半已经下桌,这更证实了她的猜测,四人当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无疑是他。 她和往常一样,没有叩门就推门而入,桌边的三人并未感到粗蛮无礼,反而理解这种原始的淳朴和直率。 “味道还行么?”她微笑着走到桌边,扫了一眼狼籍的桌面问道。 “太好吃了。”刘锡明客气地站起来说道。 “我舅妈的手艺是村里最好的。”姚思睦笑眯眯地说,“你们满意就好,请把账结一下。” “账……”刘锡明脑子一时没转过弯,“什么账?” 任棠却已经明白了,急忙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后知后觉的刘锡明这才又附和道:“哦——账,对,我正想问你什么时候结?” 姚思睦满意地看着眼前两个人,脸皮薄,薄就好,省得她费唇舌。她从围裙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一连翻了四五页,扯下来递给他们,“奶茶一共十杯,每杯40;羊肉三盘,每盘450;抓饭两份,一份200,一共是2150,给你们抹掉零头,给我2100就好了。” 她飞快地算账时,周严果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立刻又垂下去,手机在他手里转了个向。 刘锡明扭头瞄了一眼桌上的骨头,就这些东西人均500?转回头,又对上姚思睦憨态可掬的笑容,仿佛他再多问一个字,就是在恩将仇报,就是在恶意揣测这个小姑娘。 转念又琢磨这地方也算旅游区,是不是就这物价?两千块钱也不算多。 他的心思百转千徊时,比他脸皮更薄的任棠已经一刻不耽误地掏出钱包,数了一沓钱递了出去。 姚思睦接过钱,也没数就塞进围裙,笑着说道:“我带你们去房间休息。” 说完瞥了从头至尾不说话的周严果一眼,见他收起手机,懒洋洋地站起来,照旧没看她,率先往门口走去。 姚思睦急忙跟上,身后的手机铃声大作。 刘锡明平静的接起电话,在姚思睦一只脚迈过门槛时,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确定是友辉地产?” 姚思睦的后脚一绊,踉跄向前,恰巧拽住周严果胳膊,抬头对上他冰冷的神色,刚要松手,就被他先一步甩开。 周严果回头朝刘锡明看了一眼,刘锡明心领神会地将手机贴在胸口,快步走到院子里的草垛旁,才又把手机放耳边,低声交谈起来。 姚思睦听不见他说什么,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将三人带到旁边的一排小木屋前,前两间分别给了任棠和司机,之后经过三间木屋她都没停,领着周严果一直走到最后一间木屋前才停住,找出钥匙开门开灯。 周严果走进这间简陃的小木屋,除了两张单人床和墙上的暖气片什么都没有。 “热水器是电热,洗澡前记得先拔电。”姚思睦说着把钥匙递给他,就要退出去。 “为什么我的房间离他们那么远?”周严果问。 “客人下午刚走,那几间还没来得及打扫,”姚思睦走到隔壁门前,拉开门说,“要看看吗?如果你喜欢其他房间,我马上收拾打扫。” 周严果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一秒,转身走到不靠暖气片的那张床前,脱下大衣扔到床上。 姚思睦知趣地替他关上门,回到烧着锅炉的木屋,将桌上的骨头收拾到盘子里,端到厨房一股脑倒进狗盆。 黑狗撒丫子跑过来,一头扎进狗盆里。 “你吃个够吧。”她弯腰捏了捏黑狗的脖子,把空盘子往灶台上一放,出门绕到倒数第二间木屋后面,轻轻拉开窗户,蹑手蹑脚地爬进去,返身关好窗,便抱膝坐在被褥铺得整整齐齐的床上,静静地等待着。 木屋几乎没有隔音。未几,隔壁响起敲门声。 周严果拉开门,刘锡明和任棠一前一后地进屋,任棠顺手关上门,斜躺在靠暖气片的那张床上。 刘锡明则靠着木墙而立,对周严果报告道:“查清楚了,孔炎私自接下友辉集团的委托,答应黑了姚思睦的电脑,拿到她的那套算法。” 任棠的胳膊支着额头,对周严果说道:“私自接活,等于撕毁协议,要告他吗?” 周严果反问道:“合同上写了投资款双倍的违约金,孔炎还接了委托,这说明什么?” 任棠略微思索后说道:“友辉许诺他的报酬可能比你的投资和违约金加起来还多。” “那套算法可不是友辉一个想要,”周严果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但手段这么低劣的可就友辉一个。” “狗急跳墙了,”刘锡明说,“欠了银行的钱,吸了股民的血,最后一步就是把黑心钱揣口袋里,却没想到冒出个虎口夺食的姚思睦,让友辉那个秃头少拿了至少三百亿。” 任棠侧了个身,手肘支着枕头说:“姚思睦联合国内外的基金公司沽空友辉股票,赚得盆满钵满,友辉却资金链断裂,银行的借贷还不上,张友辉白手起家的帝国一夜之间土崩瓦解,恐怕明里暗里都动用了人手,只待找到姚思睦杀她泄恨。” “人弄死了,再拿到她的算法,他剩的黑心钱还能把损失弥补回来,”周严果说,“打的好算盘。” “那套算法有那么厉害吗?”刘锡明问。 “去年股灾,股市大跌60%,她赚了100%。”任棠说。 刘锡明咋舌,“都说我们达创吸技术人员的血,她这根本就是给自己造了台印钞机,可她那算法真有那么神?赚那么多会不会只是碰巧?” “这我就不懂了,”任棠说,“从我们现有的资料来看,她博士第三年从MIT退学,之后就研究出这套算法,大概是对数学不感兴趣,才会转行做量化对冲基金。” “不是碰巧,”周严果说,“她那套算法是根据布莱克——舒尔茨定价模型演变来的,预测市场情绪,得到瞬时边界条件,将风险资产收益率以量子随机行走摸拟……” 刘锡明和任棠露出大惑不解的神色。 周严果换了个说法,“简单来讲,就是可以用简单的方法,解一个复杂的方程。她那个算法可以用3秒的时间,预测人们接下来10秒会做出什么行为,而预测成功率达到80%,如果预测人们卖出,就提前做空;如果预测接下来反弹就做多。” 任棠瞬间从床上一弹而起,“这么厉害?” 周严果斜睨他一眼,“一个名不见经传从不露脸的女人,短短一年就能把市场搅得腥风血雨,你以为她哪来的能耐?” 任棠虚脱地瘫倒在床上,“现在的女人都这么厉害吗?我还没从上回跟韩念初见面的虚脱中回复过来呢,这又来个姚思睦。” 刘锡明惋惜地摇了摇头,“有张友辉那么个心狠手辣的仇家,姚思睦岂不是危险了?” “未必,”周严果说,“有人想害她,就有人想救她。” “谁?”刘锡明问。 “还能有谁?”任棠说,“友辉的老对头凌峰呗,早就放出消息在找姚思睦,大大地削弱了友辉搜寻的力量,毕竟多数人更想跟凌峰合作。可我想不通,友辉就剩这点残血,凌峰为什么要趟这浑水?” 周严果低头思索了半晌,说道:“也许真正要找到姚思睦的是韩念初。” “她?行业不同,她找姚思睦干什么?” “合作。”周严果说,“韩念初肯定想继续发展那套混沌系统理论,预测天气,预测人的行为和情绪,能解决机器人情感学习的瓶颈。” 刘锡明说:“那就简单了,姚思睦只要找到韩念初就可以得到庇护了。” 任棠摇头,“换作是你,会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么?”他端凝了神色,问周严果,“那孔炎怎么办?我的建议是中止合作,别搅进这么复杂的局面里。” 周严果一时没有回答,盯着灰色的棉布窗帘,刚要说话,角落里响起“嘀”的一声。 他立刻看向刘锡明,刘锡明却看向任棠,任棠的目光又投向周严果—— “不是我的手机。”刘锡明和任棠齐声说道。 周严果警觉地站起身,迅速地拉开窗帘,接过刘锡明递来的手电射向漆黑的窗外,枯黄的草地空无一物。 他披上大衣出房间,屋前屋后查看过后,便站到隔壁房间的窗前,抬起手腕,手电的光束直射进漆黑的窗内。 一张惨白的脸和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在窗户上浮现。 第3章 乡下丫头 “咚”的一声,有重物滚落的声音在周严果身后响起。 他转身拿手电一照,就照见自己的助理抱着膝盖,张大嘴惊魂未定地盯着窗户。 窗户在此时打开,探出一个头,又突然消失。 刘锡明惊恐地爬远两三米,寂静的夜里,清晰地响着他急促的低喘声。 “你们在干嘛?”窗内的灯亮起,那个小小的头又伸出来,披在肩头的红棕色长发随着她的倾身而垂落。 周严果把手电筒扔给刘锡明,回头盯着她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姚思睦竖起一根手指抵到唇边,压低声音说道:“舅舅舅妈睡了,我偷偷进客房洗个澡。” “……”周严果朝窗内看去,跟他的房间格局一样,两张单人床上被褥凌乱,目光再移到她身上,才发现她只穿着一件紧身秋衣,衣料紧紧地绑缚住凸起的部位。 “换个房间洗。”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姚思睦抬头看向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刘锡明,抬起手用力地朝他挥了挥,“啪”地关上窗户。 拉严窗帘,姚思睦蹲坐在床上,这才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新邮件提示,点进内容,她的眉头紧紧皱起。 “你去哪里了?我很担心你,看到邮件立刻联系我,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次吧?君霖。” 她的指尖滑到删除,却停顿在那里,没有按下去,目光又回到那行字上,怔怔地看了半晌,直到屏幕变黑。 她又重新拉开窗帘,望着满天的繁星和黯淡的银河,仿佛每颗星星都在开口说话,嗡嗡唔唔的语声响在耳边—— 睦睦,等你毕业了我就娶你。 我想你,见不到你的日子好煎熬。 我是对她动了心,但我心里知道,我最爱的人是你。 睦睦,对不起,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等你回国,我们就结婚。 我不会对不起我们七年的感情,你要对我有信心。 睦睦,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 姚思睦捂住耳朵,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七年感情,她得到的只是无数句对不起。 万籁俱静的村庄,雪无声地下了起来。 姚思睦不喜欢黑夜,可偏偏这里的冬天黑夜长达十五个小时。 她甩了甩头,收起手机,正要下床,隔壁响起哗哗的水声。 听着水声,她把扯乱的被褥重新铺好。一墙之隔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最普通的默认铃声,一声接一声,歇了一阵,又重新响起。 水声终于停了,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喂。” 隔壁的人接起了电话,冷漠无情的语气,似乎来电的人一直在说话,又或者是已经被他挂断了,自他接起后,姚思睦就再没听到过他说话。 过了许久,姚思睦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的声音通过墙壁清晰的传过来,“我再说一次,你缺钱就发个信息给小刘,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你决定离开那天我就说过,我给你钱直到你找到合适的对象为止。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姚思睦低头拨了下头发,无声地笑了。在这么个闭塞的小村子,竟然会遇到一个比她还傻的人,被甩了还要养到对方找到下家为止。 既然钱多得烧手,那这房价是不是得再往上涨涨? 她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隔壁响起一阵抖被子的窸窣声,之后又归于宁静。 姚思睦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半晌,那边却再没有动静。又过了一会儿,隐约有呼吸声响起。 她瞪着墙壁,这是个什么人啊?刚接完前任的电话,心情没受丝毫影响,睡前也不刷会儿手机,想个心事,倒头就睡? 随着夜越发寂静,他的呼吸声透过圆木的缝隙越发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的额头抵着墙,听着那不高不低的均匀的噪音,胸口那些闷堵的情绪逐渐散去。 周严果在闹钟铃声中醒来时,房间里漆黑不见五指。 他抄起手机看了眼时间,AM.7:00,拉开窗帘,外面的山和森林笼罩在阒寂无声的黑暗当中,村庄被雪覆盖,木屋稀疏地亮起了灯。 开了灯,去卫生间洗漱完毕,他仍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运动服穿上。 开门的那一刹那,他望着院子里足以埋过脚踝的厚雪,在门边来回踟蹰。 他零点睡觉,七点起床跑步的作息似乎要无以为继了,这令他相当不悦地皱紧了眉头。 转身回到温暖的小屋,坐在床边出神了半晌,他又穿上大衣,再次走出房间,踩着厚雪来到木栅门前。 “你去哪里?”身后响起问话。 他回头,那件军大衣和粉花花的棉袄又映入眼帘。她双手提着一桶煤炭,站在草垛旁。 “出去走走。”他简短地回道,又去推门。 “你这样出去走会被冻死的。”姚思睦放下桶,跑到木屋前,又回过头来对他说,“等我一下。” 周严果推开栅栏,将手揣到大衣口袋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小路走去。 “等……等一下。” 他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直到胳膊被拽住。 她小巧的身体挡住他的去路,塞给他一件军大衣,“穿上这个。”又把一双脏兮兮的羊皮靴放到他的脚边,“鞋也要换成这种。” 周严果提起军大衣,一股奇怪的异味钻进鼻孔。 他嫌弃地搭回她的肩头,也没看那双脏兮兮的羊皮靴,绕过她往前走。 姚思睦抱着大衣和靴子,朝着他削瘦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耍酷是会受惩罚的。” 那个背影停也没停。 姚思睦气得踢开木栅门,进去前又停住,思索一秒,她从大衣里翻出一个口哨,拔腿追到他前面,哨子在他眼前一晃,“这个你要带着,遇到困难吹三声。”说着,也没去看他的脸色,不由分说地把哨子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里,又踏着雪晃晃扭扭地跑回栅门前。 周严果插在口袋里的手摸到那个哨子,立刻缩回手指,在掌心握紧,完全无视了那个不知道沾着谁的口水的哨子。 走出村子,他顶着严寒,也许是藐视寒冷,也许是自虐,他毅然沿河边行走。 热带长大的他开始感受到了寒冷的真正威力。 在寒风中,他身上的衣服穿了跟没穿一样,衣料下肌肤的温度越来越低,直至冷成冰块,渗进鞋里的雪融化成水,袜子湿透,十个脚趾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抬眸,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前方茫茫白雪,绵延到远处高耸的山脉,足以让世间最强大的意志屈服。 在雪中停伫片刻,他掉头往回走。 雪又下了起来,他头一次看到那么大片的雪花落在黑色大衣上,头一次看清雪花的形状和花纹,可他却无暇欣赏,簌簌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倾刻便遮住了双眸,四肢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忍受着肢体的疼痛,机械地走回村子,茫然四顾,一模一样的木屋,一模一样的道路,一模一样的屋畔有一棵白桦树。 刺目的雪白里,他彻底失去了方向。 他扶着一株光秃秃的白桦树,湿冷的脚趾冻成了冰,仿佛轻轻一动便会折断。 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往下触到口哨,五指僵硬地夹起,被雪覆住的眼眸闪过一抹犹豫,只是短短一秒,他松开手指,哨子落回口袋最深处。 嘴里呵出一口白雾,他垂头迈开步子,每走一步,都让他预感到下一步就会倒下。 可他仍然来到了下一个路口的中央,四野茫茫的一片白色,他筋疲力尽,费力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做梦也没想到,他也许会死在一次晨起的散步途中。 天一寸一寸的亮了起来,他最后一次抬头四顾,茫茫的雪白中,点缀着一抹鲜艳的粉色。 他举起僵硬的手,抹去睫毛上的雪,一模一样的小木屋,一模一样的木栅栏,一模一样的院子和草垛,和一模一样的屋畔的白桦树—— 所有一模一样的事物里,多了一抹特殊的粉红。 他朝那抹粉红转过身,隔着初亮的天光,隔着厚厚的白雪,用他此生最为坚毅的目光朝她望去。 姚思睦端起半盆冷水放在锅炉旁,一手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往盆里倒,一手在冷水里搅拌着试水温,温度刚超过手的温度,便把水壶放回炉边煨着,端着水盆在木榻前蹲下。 “把脚放进来。”她仰头对坐在榻边的周严果说道,“水凉了后——” 她忽然怔住,窗户朦胧的白光从他身后照进来,昏暗的屋内,他苍白的脸上,一双黑沉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她。 那双眼眸闪过的光,带着她所见过的最为执拗和自负的神气。 这个人,会从边境一路走来,会穿着单薄的鞋踏进雪中,会在严酷的天气里延宕两个小时,那么他必然存在着不可战胜的意志力。 “水凉了怎么?”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的目光仍盯着她。 姚思睦仓促低头避开,站起身说道:“水凉了我再给你换水。” 说完她坐回锅炉前,拿火钳掀起锅盖,夹起桶里的煤块往里炉膛里加。 “要换几次水?”他问。 “直到你的脚恢复正常的血液循环为止。” “你还懂血液循环?” 姚思睦盖好炉盖,脸上带着一抹骄傲的神色说道:“我上过中专。” “学什么的?” “会计。” “换一次水收费多少?” 姚思睦把火钳靠在墙上,转过头说:“不收费。” 周严果嘲讽的牵起嘴角,“哦?” 姚思睦偏头翻了个白眼,又撩起垂落的头发望向他,展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本店只收房费和餐费,价格公道,钱不够可以给你便宜点。” 给他便宜点? 周严果看着那张被炉火映得红润的小脸,黑亮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他又一次想到翘鼻窄腮,无拘无束的狐狸。 如果这只狐狸倒提在他手中,且知道自己的皮会一寸一寸的被剐下来,她还能笑得出来么? 在他想得出神时,她走到了他面前。 “给你换水了。”她弯腰蹲下,双手握住木盆的边沿,用了点劲,没提起来,又加了把劲,木盆纹丝不动。 姚思睦看向那双在水里泡得发红的脚,小腿绷得紧实,牢牢地踩住木盆。 “乡下丫头。” 嘲讽的语气从头顶落了下来。 第4章 城里的绣花枕头 姚思睦暗暗咬牙,刚刚就应该让他冻死在雪地里。 她沉默一瞬,两手按在榻沿,慢慢地撑起身,直到跟他鼻尖平行,她的右腿后撤支得稳稳的,几乎抵住他鼻尖才停住。 周严果猛地往后一仰,她的手绕到他身后箍住他的腰,仍是抵着他的鼻尖说:“乡下丫头胆子可大得狠。” 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吹到他的脸上,他的脊椎仿佛有一万只蚂蚁爬过,暧昧的气息萦绕在四周。 他的眼眸半眯,“胆子大有用?” “试试就知道了。”姚思睦说完,唇凑近他。 周严果一个怔愣后往后躲仰,就在这时,姚思睦松开扶着他后腰的手,失去支撑的周严果骤然后仰。 “咚!”无比响亮的一声,他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磕在木榻上。 姚思睦听着都疼,龇牙抽了口气,才双手抱胸,对尚在头晕中的周严果轻蔑地翻了个白眼,“这就是城里的绣花枕头?切!” 鄙视完,眼梢一挑,下巴一扬,在周严果暴怒的目光中施然离去。 周严果不冷静了。 一大早司机将换好车胎的车开回来,正要进屋吃早餐,就见老板气冲冲地出来,身后跟着拎着行李箱的刘锡明。任棠手里还捧着半个馒头,一边穿外套一边往追出来。 司机见状又坐回车里。 三人先后上车,姚思睦拎着一网袋干果从降了一半的车窗递给任棠,热情洋溢地笑道:“舅舅给你们的,带在路上吃,欢迎下次再来!” 任棠把半个馒头递给前座的刘锡明,双手接过网袋,不胜感激地说:“谢谢!我们吃得好住得好,下次再来我还会住你家。” 姚思睦红彤彤的脸颊绽放出笑意,“那就太好了!” “我们留个联系——” 任棠还在掏手机,周严果阴沉着脸说道:“开车!” 司机踩下油门,任棠只好对她挥挥手,“下次我再来——” 越野车滑向道路中央,开出了村子,周严果掏出手机,拨出电话,“喂……我们在贵县遭遇到恶劣的宰客行为……” 刘锡明和任棠同时看向周严果,他挂断电话,紧接着又拨出一个,“我要举报在贵县民宿消费后却不给发|票的违法行为……” 任棠等他打完电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票,讷讷地说道:“她给我发|票了。” 周严果盯着那张发|票,意外地问:“她给的?” “我付完住宿费,她就给了我发|票。” 周严果劈手夺过发票,扔给刘锡明,“去查是不是假票。” 刘锡明拿起发|票,输入票号查询,一会儿的功夫回道:“是真的。” 任棠松了口气,“你看,人家是守法经营。” “守法经营?两千一晚住个招待所的条件,这叫守法经营。” “这是市场行为,人家就那个价格,我们也可以选择不住嘛 。”任棠维护地说道,“再说,我们也不是消费不起。” 周严果黑着脸,眼看要发脾气,手机铃声响了,屏幕显示是当地的区号。 他的嘴角一勾,“宰我,就让她家关店停业整顿……” 说着按了扬声器接听,手机里响起一个含着本地口音的声音,“先生您好,我是物价局的监督员,关于您刚刚反应的情况,我们跟商家核实过,目前没有发现他们有恶意宰客的行为,旅游旺季,两千是他们的正常价格……” 周严果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破地方,是你傻还是我傻?……” “非常抱歉给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但商家所在的位置偏远,首先物资进去就是大问题……” 周严果瞪着手机屏幕,那边虽然在道歉,可听起来就给人很怪异的感觉,他懒得再废话,直接挂了电话。 “这什么意思?”他铁青着脸问。 “意思就是嫌贵你别住啊,嫌那里不好你别去啊,”任棠好心地替他翻译,接着又补充了自己的意思,“就那么个小村子,就那么几户人家,资源紧缺,供小于求,你还不让人挣钱么?” “你睁大眼睛给我看好,”周严果指着道路上厚厚的积雪,“这是旺季?” “但人家有在淡季不降价的自由,我们也有不住的自由啊……” “把你的嘴闭上!”周严果紧紧捏着手机喝斥道。 任棠悻悻地闭上嘴,脸转向窗外,偷偷地吐出一口气。 姚思睦端着一盘拌面,一连吸溜着面条,一边说道:“放心好了,我都说清楚了,不会有事的。” 老板娘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真没事?” 姚思睦把筷子插进面条,单手从围裙里掏出一沓钱递给老板娘,“呐,住宿费给你。” 老板娘迟疑着没接,“可这么做,人家要恨死我们。” 姚思睦笑了,“您可真是!他们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来这么偏远的地方,你管他们恨不恨哪。” 说完把钱塞到老板娘手里,抽出筷子卷了面送到嘴边,“趁着天还早,赶紧拿着钱出发,我帮你们看着店,放心好了。” “今天去不了了。”老板说着话从外面走进木屋,“隔壁早上去城里拉米,大雪封路只能掉头开回来,这会儿刚到家。” “大雪封路?”姚思睦突地站起身。 老板被她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封路怎么了?你不是说要在这里过完年才走?” 姚思睦把拌面往桌上一放,拔腿就往外跑。 老板娘追到门口喊道:“你去哪儿?这面都没吃两口。” “到嘴的肥肉还得回到我嘴边才行,”姚思睦两脚伸进羊皮靴,军大衣披身上,跳下台阶又嘱咐道,“面放炉子上热着,一会儿我回来吃。您受点累,房间打扫干净,床单被子一定要重新换过,早上给他们准备的早餐也别动。” 说完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去,推开对面院子的木栅门。 村庄虽然是旅游区,但一年最多做五月冰雪消融到十月开始积雪这五个月生意。 牧民大都把房子租赁给外地人经营,一过十月,外地人关店离开,剩下还在经营的都是当地牧民,而牧民又都有牧场,冬天必须住到牧场看管牛羊,由此这个月份村庄里已经没剩几户人家。 姚思睦没费多少功夫就来到了最后一家。 “居麦大叔,”她打过招呼就拖了把椅子坐下喘气,这家民宿在山坡上,爬上来费了大劲。 “听说你家昨天来了几个客人?”居麦倒了杯热奶茶递给她。 “别提了,我就没见过那么麻烦的客人。”姚思睦喝了口奶茶说道,“好吃好喝地招待,还救了他们的人,一走就把我们给举报了。” “举报了?没事吧?”居麦担忧地问,“亚森家那情况……” 姚思睦摆摆手,“没事,我给摆平了。这也说得过去,开门做生意,哪能不碰到几个奇怪的人,可这几个人当中有个脑子不那么正常的,早上差点出人命。” 居麦一惊,“出人命?” “穿着身运动服就出去了,给他大衣和靴子也不要,就穿那么点跟没穿一样的衣服,在外面逛了两个多小时,不是我发现得早,可能就死在外面了。” “啊,这……要是出了人命,亚森家是雪上加霜啊。” “谁说不是呢?脑子坏掉了就别出来害人,大叔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这道理,”居麦舒了口气,“幸好我住山坡上,没找到我家来。” “还一走就举报我们呢,也不想想救过他们的命……” 姚思睦发了通牢骚,喝光一杯奶茶就下山回到亚森家。 老板娘刚换完四个房间的床品,正在拖地板。姚思睦看到床单和被套上的折绉,捋起袖子又扯了下来。 “哎,这都铺好了——”老板娘支着拖把说。 姚思睦低头看到地板上的水痕,叹了口气说:“您去把早餐热一热吧,这些我来做。” 老板娘瞅着她的面色,嗫嚅道:“是我做得又不对?” 姚思睦把扯下的床单又重新铺上,四角绷得平平整整,才直起身,语重心长地跟老板娘说:“刚来时我就跟您说过,为什么外地人开的店价格高,生意还红火?那是因为人家专业啊!” 老板娘握着拖把杆,没有说话。 “做民宿生意,不是拿几间房给人家就住就可以的。条件有限,至少要保证干净整洁,”姚思睦说,“现在的人不缺钱,他们需要的是舒适的体验。” 老板娘嘀咕道:“花了更多的钱心里还能舒适?” 姚思睦拍松枕头芯,四个角都塞进枕套里,逐个捏得饱满,“昨晚住的那些人他们缺钱吗?人家一分钟赚的钱可能比在这里住一晚还多,房间小点能忍,餐食单一也能忍忍,可如果一眼看到房间脏乱差,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的。” 老板娘还是没说话。 姚思睦摇摇头说道:“我在这儿,这些事我能做好,可我走了以后你们怎么办?一到旺季,外地人店里的床位都爆满,您这儿单间捡个漏,客人住完给一个差评,这生意还怎么做?” “你嫁给木江就行了,这家店给你们继承。”老板娘说着双眸闪着光。 姚思睦摸着额头,无奈地说道:“跟您说过多少次了,我跟木江没有爱情,没爱情就不能结婚。” “有什么不能的?我结婚时也没人问我有没有爱情。” 姚思睦抢过她的拖把,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您赶紧去热早餐。” 第5章 从中作梗 越野车开到村头,周严果苍白的脸隐隐泛青。 任棠觑着他的脸色劝道:“封路了也没办法,只能等道路疏通后再走。”心里又想,不是他一个晚上都不愿意等,非要开车到省城转机,这会儿他们因天气迫降的飞机早起飞了。 周严果大概也是霉头触够了,这会儿虽然满腹怒气,却又不能对任何一个人发泄,便沉着脸不说话。 “去昨天那家。”任棠想到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心情又雀跃起来。 “换一家。”周严果说。 “昨天那家挺好的啊,老板娘的手艺不错。” 周严果斜他一眼,“是老板娘的手艺不错,还是着了狐狸精的道?” 刘锡明在前座“噗哧”笑出声,也打趣道:“任大律师不会娶个村姑当老婆的吧?” 任棠红着脸说:“谁说要娶,我看她可爱,逗逗她心情好。” “万一人家姑娘当真了呢?”刘锡明说,“不是伤害人家?” “离着几千公里,谈不上伤害,”任棠说,“人家还能为我终生不嫁么?” “啧,这行为就是渣。”刘锡明对周严果说,“周总,您要不成全任律的心愿吧。” “换一家。”周严果说。 刘锡明对任棠摊了摊手,伸长脖子俯瞰整个村庄,“那就去对门那家,这样您住在竞争对手家里,出口恶气;任律也可以看到那位姑娘,两全其美。” 越野车沿着斜坡往下滑,在亚森家对面停住。刘锡明解开安全带下车走进院子,没一分钟就走了出来。 “说是不营业了。”他上车说道。 “再换一家。” 村庄里实在没留下几家,十来分钟就转了一圈。 刘锡明挠挠头,“怎么都不营业了呢?” “就住昨天那一家吧。”任棠说,“贵就贵点,你也不是抠门的人。” 周严果望向山坡上那孤伶伶的一个院子,木牌在风中轻轻晃动,“去那家。” “那家不太方便吧,商店都在山下。”任棠说。 “就是因为不方便,没人去,才不会把生意拒之门外。” 四人把车停在山下,踩着积雪爬上山坡,刘锡明推开栅门,“有人吗?我们要住宿。” 居麦走出木屋,将四人一打量,说道:“我家没人手,不营业,你们去别家吧。” 刘锡明露出笑道:“我们全村都找过了,都不营业。” “那我家也不营业。”说着就要进屋。 刘锡明急忙说道:“大雪封路,我们需要一个住宿的地方,这冰天雪地的……” 居麦鼻子喷气,背对他们拉开了木门。 “你要多少钱?”周严果说,“尽管开价。” 居麦跨进木屋,转过身说道:“我们不跟恩将仇报的人做生意。” 门“砰”地关上。 刘锡明茫然望着紧闭的门,“怎么都把我们当成打家劫舍的匪徒一样?还有恩将仇报是什么意思?” 周严果的脸色比乌云还要阴沉几份,转过身望着山坡下的村庄,目光落在某一个院子,“去那家。” 从中作梗是吧? 等他离开这里,就让这家店永远消失在地平线。 “走了走了。”任棠欢快地对司机说道,转过脸接收到周严果警告的目光,他摸摸鼻子说道,“又不是住不起?她要不收钱,我们也会给她回报的啊,说不定比这还多,现在她收了钱,两不相欠,住起来更自在——” 周严果拔腿就走。 任棠追上去,继续劝解道:“这就是市场行为啊——你想想搞金融的那些人,他们哪跟人讲规范,友辉左手倒右手,姚思睦和基金公司截胡,哪个不比这恶劣一万倍……” 越野车又回到第一个停车点,不过位置换到了对面。 一行人下车,就见院子里多了三匹皮毛油亮的黑马和一头骆驼。姚思睦站在马旁,正在给马套上脚边的大包小包。 “三木,”任棠推开木栅门,喜形于色地说,“我又回来了。” 姚思睦转过身,“是你啊?你好!” “是我。我们要住宿,还要吃饭——如果可以的话,晚上能不能烤一只全羊……”任棠兴高采烈,手舞足蹈,那劲头就像个来度假的真游客。 “啊,真不凑巧,”姚思睦把一个红色的小包捆牢,拍拍马背说,“我们正在整理行李去牧场,恐怕没办法招待你们了。” “去牧场?”任棠怔住。 “对啊,牧民冬天都要回牧场看管牛羊。” 任棠这才明白为什么村子里不剩几户人家了,“那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姚思睦从地上拾起一个沉重的大包,吃力地朝骆驼走去,任棠见状弯腰托起包的底部,姚思睦感激地朝他一笑,“谢谢!你们换一家住就好了。” “换……换一家,这不行,别家我可不住。”任棠说。 “就是,谁家我也不住。”刘锡明也附和。 “我很感谢你们的信任,但是真的没办法,”姚思睦面带歉意地说,“村子里的条件都挺好的,你们放心住好了。” “不不,我们一定要住你家,只住你家。”任棠说,“你救救我们,封路了我们暂时离不开。” “封路了吗?”姚思睦惊讶地问。 “是啊,封路了我们才掉头回来的。”刘锡明说。 姚思睦为难地说道:“那怎么办呐?我们也必须回牧场,不然牛羊怎么办?冬天牛羊不能放牧,得有人喂草料。” “也不用所有人都回去,”任棠说,“我们会弥补你们的损失的。” 姚思睦系好绳索,眉头皱得紧紧的,半晌没言语。 周严果靠着白桦树的树干,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光锁住姚思睦,把他们刚才的鬼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 真让他开了眼界,什么女人能狡猾如斯? 把人生地不熟的他们逼到无处可去的境地,叫他们自投罗网,明晃晃的敲诈,却还要他们求着她敲诈。 “这样吧,房价翻一倍,算是我们赔给你们的工时费。”任棠豪爽地说道。 “我跟舅舅舅妈商量一下。”姚思睦说着朝周严果瞟了一眼,“你们有没有商量好,最好是出个协议,省得最后又闹出不愉快。” “没问题,协议我来写。”任棠说,“你快去跟老板商量。” “那你们先进屋坐吧,外面冷。”姚思睦拿钥匙开了木屋的门,转身往厨房走去。 四人进屋,周严果照旧一个人坐在那张令他吃过亏的木榻上,其他三人围着餐桌而坐。 姚思睦回来得很快,还端来了早餐,馒头,鸡蛋,牛奶,咸菜,都摆到桌上后,才歉意地说道:“太突然了,没来得及准备,你们先将就着填饱肚子。” “这就够了,”任棠说,“早上吃过你家的馒头,我从来没吃过那么香甜的面食。” 司机饿了一早上,餐桌上摆着食物,也只得可怜巴巴地望着周严果。 周严果走到餐桌前坐下,右手拿起馒头,左手握着牛奶杯,斯文地吃了起来。 姚思睦一进门就看到餐桌上的情景,那个律师早上吃过了,这会儿只端着牛奶杯,司机跟助理早上什么都没吃,抓着馒头大嚼大咽;而剩下那个早上什么都没吃的人,吃东西却很慢很慢,如果不是她对亚森妻子的手艺有信心,看他那没什么食欲的样子,好像食物多难吃似的。 她撇了撇嘴,走到锅炉旁,添了煤块进去。 周严果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被她牵引,在门口拴行李,进屋添煤,细节做得很到位。如果不是早上他们之间发生过那场不愉快,清楚她的胆大和狡诈,此时他也跟任棠和刘锡明一样,真信她是要关店出发去牧场。 然而他跟她心里都明镜似的,他知道她设了圈套要他钻,而她也清楚他知道。 可她偏偏能脸皮厚到从容地装作一无所知。 姚思睦添完煤就出去了。 周严果垂眸放下手里的馒头,穿上大衣也出了木屋。 院子里没人,他沿着一排木屋往前走,经过厨房,在最外侧的一间小屋前停住,门上挂着一把大锁,是整排木屋唯一一间上锁的屋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转身,见她提着一个包袱,问道:“这是什么房间?” “是我的房间。”姚思睦说。 “你的房间大白天为什么要上锁?” 姚思睦偏着看着他,疑惑道:“你不觉得自己管得有点多?” “我的提问只是要知道答案——”周严果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走到离她只剩半尺的距离,抬手捡起她肩头的一缕头发,在指尖轻轻捻着,又低头凑到她的耳边说道,“可你的反应,就像是作贼心虚。” 他的嗓音低迷,却又莫名地叫她听出一股警告的意味。 她的第一反应是后退,可身后偏偏是栏杆,只得强作镇定地说道:“这里对你来说可是异乡。” “异乡?”周严果嘴角缓缓地勾起,指尖一松,发丝垂落,“要不我教教你怎么恐吓人?” 他松开了她的发丝,手指却仍停在她的颊边,阴沉的气息笼罩着她。 “脖子太细了,”他在耳边慢声低语,“我的手劲很大的。” 姚思睦浑身的毛孔张开,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 停在她颊边的手指微微抬高,粗砺的指腹沿着她的脸颊,慢慢地划到下巴。“这才是像样的恐吓。” 姚思睦想躲开,想尖叫,然而这危险紧张的气氛像有一把枪指着她,她连眼睛都不敢眨。 她的害怕仿佛让他很满意。 他收回手指,又插回大衣口袋里,退一步,绕过木偶一般的她,踩着木板“嗒嗒”走远。 等到再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姚思睦才闭上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扶着栏杆慢慢坐下来。 她惹到了疯子! 一个不要命,也不怕事的疯子! 他就是要让她知道,不管是不是在异地他乡,不管她有多少帮手,折断她的脖子只需要短短一瞬间。 而这,就是因为她先不像样地恐吓了他。 第6章 一叶障目 姚思睦感到很丢脸。 头一次被人威胁,就把她吓破了胆。 今天以前,在她对自己的认知里,遇到这样的事,她应该是会跳起来甩他一个耳光,哪怕不动手,也会讥讽几句,对他表示藐视。 可事实证明,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怂包。 她蹲在角落里,努力地安慰自己,惜命是正常反应,谁让她的命的值钱。 手机铃声在此时响了起来,她摸出手机,屏幕显示是网络电话拨打的号码。 她握住手机,走到院子外的路边才接起电话。 听筒里响起一个低沉的中年男音,“思睦,你还好吧?” “嗯,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她朝寂静无人的院子里看了一眼,才背过身去,“我爸妈还好吧?” “他们最终还是决定住在加拿大,上周已经安顿好了,有人保护他们。” “谢谢你!Vincent。”姚思睦说,“让他们把嘴闭紧,不要对爸妈说漏嘴。” “你放心,二老一直以为你在欧洲。” “嗯。” “你真的还好吗?”Vincent不放心地问,“我担心你受苦,你的资金都不敢动用,没钱寸步难行。” 姚思睦轻笑,“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是今年才变得有钱的。” “可是——” “你放心,我现在很好。吃得好,睡得好,没有哪里比这儿更安全。” “你还是听我的,我给你安排包机回纽约。” 姚思睦噗哧笑出声,“去哪里更快地被爆头么——” 话没说完,她的笑容敛起,手机从耳边缓缓放下,又紧紧地握在手里,后背的异常让她每根神经都绷紧。 她谨慎地转过身,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吊在额前,她摒住气息,倏地后退一步,才看清黑乎乎的东西后面还有一张笑容扩大的脸。 “看,松果!”任棠两根手指夹着一个空的松塔,脸颊无比红润。 姚思睦闭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才又睁开眼睛,“你以前没见过这东西吗?” “见过,但是没有自己捡到过。”任棠说。 “山坡上多的是,去捡个够。”姚思睦没忍住挖苦道,“我先进去了。” 任棠挡住她的去路,收起脸上的笑,认真地问:“我吓到你了?” “突然出现在别人背后,难道不是你故意吓人?”姚思睦绕开他,径直走进院子。 “我刚听到你说爆头——”任棠在她身后说道,“你自己说的话更可怕吧?” 姚思睦停住脚步,回过头说:“我们在说这附近有狼,会吃掉牛羊,让我们损失惨重,等狼进了陷阱就给它爆头。” “狼!!!”任棠惊恐地叫出声,“有狼?” “还有熊,要是倒霉碰上了野熊,它会从背后把人扑倒,一口咬断脖子——”姚思睦说,“被咬伤甚至咬死都只能自认倒霉,毕竟熊是保护动物,不能爆了它的头给你报仇。” “……”任棠听得汗毛直竖,一把拖住姚思睦的胳膊,“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进去。” 姚思睦见他吓得脸色发白,眉毛一弯,大笑起来,“瞧你,这是冬天,熊都冬眠了。” 任棠刚要松手,又拖住她的胳膊,“熊冬眠了,不是还有狼嘛——” “狼也不来村子里,”姚思睦说着用力地抽出手,却被任棠死死地拖住,“哎,你放手啊!” “等我进屋就放。” “都说了狼不会进村庄,你这人胆儿怎么这么小?” “胆儿被你吓破了……” 一个人拽,一个人逃,两人从院子外面一直拉拉扯扯到木屋前。 姚思睦用力地抽回自己的胳膊,转过头便对上一双阴暗的眸子,她的步子一顿,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怯然,却硬撑着与他对视。 他仍是那件黑色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睥睨着她,神色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弃。 他对甩了他的前女友都一直给钱照应,证明他不是一个看谁都碍眼的人。 可他讨厌她。 而姚思睦害怕别人讨厌她。 她被那厌弃的眼神深深地刺伤了,耳边仿佛又听到轻蔑的冷哼,和令她如坠冰窖的评价:“I have not seen any mathematical insight in your work……” 你不适合做数学,你缺乏严谨的逻辑,你应该考虑转行…… 她仓皇躲开他的目光,又听到一个斯文有礼的声音说:“老板累了,想进房间休息。” 姚思睦再次抬头,才发现他身边还站着他的助理,转开脸说道:“我带你们去房间。” 她带着他们逐个去了房间,周严果依然是最后一个。 站在走廊上,姚思睦问:“你是住昨天那间,还是自己挑一间住?” 周严果转身走向走廊尽头,昨天他知道木屋隔音不好后,势必不会跟另外三个人毗邻而居。 姚思睦将四人安顿好,捶着脑袋走回院子,把脑子里装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捶走后,才站在骆驼旁边,将剩下的包袱都系牢固。 周严果并没有回房间,而是坐在走廊尽头的那把椅子上,观察着四周的环境,确定附近无人靠近。 不一会儿,刘锡明走了过来。 “基金经理给我回复了您要的消息,”刘锡明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姚思睦的风格是几乎不做对冲,在市场情绪较为平稳的时候,利用对冲可以敏锐地捕捉市场上较小的波动,但当市场波动剧烈的时候,她几乎不做对冲,是激进型的左侧交易者。” 周严果垂眸听完,脑子里闪过一个棕色卷发,衣着光鲜,在纸醉金迷中目光永远清醒,神秘地躲在幕后挥斥方遒的女人形象。 他沉默地往前看,院子中央那个穿着粉花花棉袄的女人提起一个蓝色布包,袄子窄短不合身,箍着她的腰,就像一个水桶。 他移开目光说:“就这么点儿信息?” “她不社交,也不露面,别的基金经理至少配备七八个研究策略的手下,她一个都没要,一是不需要,二是人多了,还有泄漏信息的风险。因此了解她的人只有她的华裔老板兼合伙人夏文森,”刘锡明想了想又说,“也是她的伯乐。” “伯乐?” “据说姚思睦退学的原因就是被夏文森挖去了,一开始只是分给她几千万的资金试水,赚钱后逐渐加大资金,”刘锡明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又继续说道,“股灾那次她才大显身手,她在的VIN基金公司跟客户公司的分红是40%,基金经理能拿60%,她运营的资金赚了15亿,本人拿到24%。之后对友辉出手,她拿出全部身家3亿美元跟国内外的基金公司联合做空友辉,净赚8亿美元。” 周严果皱了皱眉,“全部身家?” “是,”刘锡明说,“要么胆子大,要么对自己的算法很自信。” 周严果陷入沉思,院子里有了新的动静,那个很少管事的老板捏着根马鞭,走到姚思睦旁边,两人用方言交流了几句,随后老板娘也从厨房走到院子,三人又交谈几句后,老板牵着马和骆驼出了院子,然后翻身上马独自离开。 周严果的眉头一挑,原来他们是真的要关了店去牧场? “周总?” 周严果收回目光,思绪接上刘锡明刚才的话,摇了摇头说:“不是胆大,也不是自信。” “那是——” 周严果没回答他,身体忽然坐直说道:“立刻给孔炎身边安排人手。” 刘锡明怔愣了一瞬,“您的意思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周严果眸子半眯,势在必得的光一闪而过,“如果我猜得没错,她手上肯定不只那一套交易用的算法。” 刘锡明不解,“还有别的?” “交易用的算法是主要的,”周严果警惕地望着朝木屋走来的花棉袄,见她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厨房,才又说道,“另外应该还有不下五种辅助算法。” 刘锡明惊得连连咋舌,“这怎么可能?搞出一种算法已经很了不得了,怎么可能还搞出那么多种?” “大部份人都一叶障目,”周严果冷嗤,“如果姚思睦交易的目的不是赚了多少钱,而是以此来做实验,为的是不断完善她的算法呢?” 刘锡明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这,这怎么可能?” “你别忘了她是从MIT退学的,”周严果说,“什么情况会导致一个天才退学?” “什么?”刘锡明一头雾水,他又不是天才,哪知道人家为什么退学? “她现在做的根本不是纯数学,金融用的数学偏偏需要不那么严谨的数学理论,”周严果说,“而她的老板是菲尔兹奖的纯数学家。” “您是说她是被劝退的。”刘锡明张大眼睛。 周严果低沉地笑出声,带着一丝兴灾乐祸的意味,“如果我猜的是对的,那就太有趣了。一帆风顺的天才,被老板施舍一个硕士学位叫她滚蛋,她只好转战金融市场为证明自己的价值。不知道她这算是成功了,还是败得一塌涂地,恐怕——”他顿了顿说,“她自己心里都没有一个定论。” 第7章 故布疑阵 老板离开了,晚饭没有烤全羊,老板娘焖了鸡,擀了拌面,四人吃完就回各自的房间休息。 姚思睦在灯下收拾整理完,又给每个房间送了暖水瓶,才回到自己的房门前。 她找出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拧了半圈,取下挂锁,开门进屋。 逼仄的小木屋内,光线暗沉,角落的矮桌上,笔记本电脑屏幕闪烁着明亮的白光 。 她提起小木凳坐在矮桌前,鼠标一点,算法自动生成一张表单,她逐条扫过内容—— WEC.US  125.5 开空单 15000股 NATA.US 98  开多单 20000股 SITE.US 18000 开多单 5000股 …… 她看了一眼屏幕右下方的时间,北京时间PM.8:55,五分钟后纽约交易市场开市。 屏幕上的算法自动运行,生成昨日的交易表单,她今日的交易资金一样是3.5亿美元。 她仍在想着第二条交易,NATA买入价98,当日涨幅4%,真实涨幅却是8%。 随即她整理出来26条异常数据,打开系统,八种算法出现在屏幕上。 她先调用第四种算法——利用当日异常数据修正当日市场情绪。得到当日的市场情绪后,利用当日市场情绪代入第一种交易用的算法,异常数据立刻被消除一部份,又重新代入第四种算法,得到一组新的当日市场情绪。 如此反复用第四种算法和第一种算法进行迭代,直到达到平衡。 达到平衡后,她才放入第三种算法——利用现在市场情绪预测近期市场情绪,将近期市场情绪放入第一种交易用的算法,准备之后的交易。最后用当日市场情绪预测近期市场情绪修正第三种算法的参数。 屏幕上又重新运行第一种算法,满屏跑着交易数据,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北京时间PM.9:35分,算法开始高速计算,每3秒生成预测结果,剩下7秒陆续地生成交易指令传送至各个代买基金公司。 她登陆软件,发出一条信息:Vincent,立刻派人带上我给你的笔记本电脑,飞抵我在维也纳的公寓,以我本人的名义做一笔大宗交易:01088 180买入200000股。 发完信息下线,她站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膝盖,从箱子里找出换洗的贴身衣物,走出房间,把大锁又挂回去锁上。 走廊的地板亮起太阳能灯,她推开尽头倒数第三间门反锁。 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又披上那件粉色大花棉袄,开门后,感应的太阳能灯再次亮起,照亮黑夜里飘飞的雪花。 又下雪了。 她走到栏杆前,手伸进白光里,接起一片雪花。 加拿大应该也下雪了吧? “这雪还要下多久?” 她转过脸,随着声音的响起,尽头那盏灯也亮了,照着他苍白的脸。 “不知道。”她随口答完就要离开。 “如果一直下雪,是不是道路就一直不通?” 她听到他沉闷得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心里忽地闪过一丝畅快,转过身说道:“不至于,明年五月冰雪就融化了。” 半晌没有回应。 她又乘胜追击,“其实你该担心的不是这个,如果雪一直下,大雪封山,停水停电,物资断给,那时候你有多少钱跟废纸一样。” 到了那时,就把他赶出去,让他去喂狼。 想想那时的她,掌握着对他生杀予夺的大权就痛快。 “你是在提醒我,哪怕是被你宰,我也应该心存感激?”他说完,慢慢倾身,从椅子上站起,踏着木板朝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踩踏木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隔外响亮,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脸隐在暗处,阴森沉寂得就像只存在黑暗里的死神,莫名地让她的心一阵战栗。 “是不是?” 她抬起头,看向已近在咫尺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人味。 “怕我?”他的嘴角勾起,似乎带着一丝兴味。 姚思睦忽然感应到了他的愉悦—— 她怕他,他就高兴。 或者说,谁怕他,他都高兴。 这是她的另一个极端,她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喜欢她,认可她。 而眼前这个人,要所有人都怕他,远离他。 她捏紧拳头,仰起脸,右颊漾起一个浅浅的梨涡,“怕啊,”她跨前半步,几乎贴到他,才把他的右手从口袋里拽出来,放在颈边,“来,拧断我的脖子试试。” 他的手嫌恶地挣开,下一秒就猛地扣住她的后颈,指头像铁钳,让她仰起的脸连转动都困难。 她身上的力道仿佛被卸下,披着的棉袄滑落,露出里面紧缚皮肤的棉质单衣,这令她的境地又危险了几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不仅视若无睹,看她的眼神依然满是厌弃,仿佛她不过是一只他讨厌的动物,而不是一个女人。 “松手!”她忍住心里涌上的屈辱。 周严果笑着摇头,不同意她的建议。 她眼里浮起泪光,“你到底想怎么样?” “小狐狸遇到危险会装死扮弱,寻找逃脱的时机,”周严果的手加深力道往前一送,直到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胸口,才低声说道,“所以现在你应该先认个错。” 姚思睦的眼角淌下一行眼泪,让她发不出声音了,才叫她认错。 长这么大,她头一回明白,当她失去了女人的优势,只剩下女人的劣势,是多么无力的境地。 在这个男人眼里,人的属性不是分成男人和女人,没有所谓的区别对待,更不会因为她是个女人就不跟她计较。 她利用环境的优势占了他的便宜,那么他也可以利用自身的优势对付她。 她可以骂他“欺负女人算什么东西”,然而这句话只会让她输得更彻底,这代表她自己都承认她仗着女人的身份为所欲为,这代表她承认了女人的弱势,这代表即便赢了也是通过博取男人的怜悯得到的。 她认输地垂下眼眸。 颈后的手也顿时松开,他退了一步,冷漠地说道:“明天早上我要道路疏通情况的消息。” 他的手又插回口袋,转身踩着木板离开。 姚思睦调取了四人入住时的身份信息,她不会用女人的优势去对付他,但不代表她不以她的职业身份去对付他。 他的助理当时给了四张身份证让她登记,她逐一看着四人的名字,刘锡明、秦勇、任棠……最后周严果三字闯进她的眼帘。 她回到房间,将周严果三个字输入地址栏,“达创科技”的结果跳了出来。 “达创?”她瞪大眼睛。 投资贺君霖的达创? 她低头继续察看搜索结果,越看越感到失望,这是一个不会被她重创的对手。 屏幕上显示出一张蛛网般复杂的关系图,周严果关联的高科技公司多达六百家,其中三十五家上市公司,持股比例从10%到60%的都有,而他持股比例高达80%的达创,只有两个股东,另一个是背景雄厚的凌峰董事长何谨修。 在她能侥幸重创达创科技,凌峰不输血的情况下,他还有三十多家持股的上市公司,难道她还能有通天的本事逐个击破? 而让她脱鞋上床歇歇睡的是最后一条信息,他手上的专利多如牛毛,其中不乏关系到科技发展命脉的专利,光靠着授权费,他也能什么都不干吃上几辈子。 这根本是个她要使出浑身解数巴结的甲方。 姚思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还好好地长在她的身体上。 大雪下了一整夜。 姚思睦没有打听来道路疏通的好消息,周严果一行人被困在逼仄的房间里,条件艰苦,饮食单一。 第三天,直升机在村庄盘旋几圈后又飞走了。 刘锡明对脸色越发难看的周严果说道:“地势平缓的这一小块地方都用来盖房子了,没有能降落的空地。” 周严果沉着脸回到房间,坐在窗边的床沿,拉开窗帘,望着山坡上披着雪挂的落叶松,一股焦躁的情绪让他狠狠地咬紧牙齿。 “对了,这两天有新的消息,”刘锡明说道,“姚思睦刚在维也纳操作了一笔大宗交易,以单股180的价格买入20万股香港起星的股票,凌峰和友辉在欧洲已经有动作了。” “凌峰?”周严果有些意外,“他们怎么能确定是她本人操作的?” “孔炎黑进了姚思睦的电脑,拿到了小部份数据。不知道怎么回事,凌峰也拿到了。” “数据?”周严果皱了皱眉,数据都拿到了。 “是,孔炎手脚俐落,她本人还没发现。”刘锡明说。 “那算法呢?” “算法层层加密,孔炎还没来得及破解第二道密码,那边就关了电脑。之后两天她在家具商场产生了两笔大额消费,”刘锡明说,“这肯定是本人了,不然谁会把这么重要的一台电脑交给别人?” 周严果琢磨不透地支起额头,逻辑没有漏洞,可他偏不相信是这么简单。 如果是故布疑阵,只需要让人在维也纳动用她的资金,去商场里大笔消费就行,为什么要让人拿到数据? 虽然比起算法来说,数据没有那么重要,但也只是相比她的算法来说。 每一个行为都会指向一个目的,难不成是他判断得复杂了?她出现只是因为藏了太久,耐不住寂寞而已? “我觉得这就是经常赌博的人的正常心态,”刘锡明说,“起星这周股票暴涨,她有一个能预测的算法,又是基金经理,肯定会忍不住拔个头筹,你看股票圈现在又把她传得神乎其神了。” 周严果支着额头,再次看向空旷的野外,冷静地理着逻辑,不断地将姚思睦的处境想像成自己的困境,这种情况下,他放出数据是要达到什么目的? 他理着脑子里的每个脉落,一抹粉花花的影子闯入视线。 他随着那抹颜色望去,她蹲在黑黢黢的煤堆前,倾着上身在煤堆里扒拉,把细小的煤块捡出来扔到旁边的桶里。 “姚思睦要是跟她一样,现在也在黢黑的煤堆里扒拉,任谁也找不到她。”周严果说着就笑了起来。 刘锡明也在一旁大笑:“哈哈哈哈哈,华尔街的精英土不啦叽的在这里扒煤,光想想就能笑死人了。咦——她在找什么?” “大块的煤舍不得用,冒着严寒把细碎的差一些的先挑出来用。” “这日子真是抠得紧巴巴的。”刘锡明笑得更大声。 周严果笑着笑着,神色渐渐肃敛,“不管她现在藏在哪里,她肯定会忍不住交易,不断地完善她的算法。” “您的意思是?” “基金公司的年报出来了,让做数据的子公司拨人去抓取所有基金公司的年报,”周严果说,“比对全部交易信息,只要是和姚思睦风格相似的交易信息全部列出来。” “这个可不容易啊。” “加大人力去做这件事,”周严果说,“如果她躲起来的这三个月一直没停止交易,就说明维也纳的大宗交易和泄漏的数据是她在故布疑阵,孔炎黑的那台电脑根本不是她交易用的电脑。” 第8章 停电 他说完,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周严果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灰暗的灯罩,又转头看向笔记本,连接电源的指示灯也熄灭了。 他忽然想起昨夜那个在飞舞的雪花中响起的清脆声音,“大雪封山,停水停电,物资断给……” “啪啪”的声音响起,刘锡明按着开关说:“灯坏了吗?” 周严果望向窗外,煤堆前的人转头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声地回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接着她就站了起来,扔下桶朝屋子跑去。 “可能是停电了。”他说。 “停电?”刘锡明一听,开门往外走,“我去问问情况。” 周严果捞起大衣,慢悠悠地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就能听到争执声。 “现在还不清楚情况……我们也在等消息……” “等消息你们收拾东西干什么?” “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是电缆断了之类的大故障,那就必须得转移去牧场。没有电,热水无法循环,锅炉会爆炸。” “那我们怎么办?” “你们可以选择跟我们去牧场,有暖气,但是没有单独的房间;也可以留在这里,没有暖气,没有热食……” “你这叫选择吗?” “这是最坏的情况……” 手机铃声响起,屋里沉寂了大概半分钟,她沮丧的声音再次响起,“多处电缆被压断,短时间无法修复。” “那怎么办?” “只能委屈你们跟我们去牧场将就几天了。” “不可能,不能让我老板跟别人挤一间房。” “这也是没有办法,牧场没有多余的房间。” “这是你们必须考虑和解决的问题,”刘锡明恼怒地说,“条件差,价格高我们都可以接受,不能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不提供。” “去牧场就是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了。” “那叫保障?” “能保证你们有吃的,有暖气,不挨饿受冻,享受性的我们提供不了。” “我们的要求也不多,老板必须单独一间房。” “这是灾害!”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股怒气,“你懂什么是灾害?你懂什么是不可抗力因素?能不能相互理解一下?……” 周严果慢慢踱着步子,来到敞开的门前,倚着木柱子,看着屋里的情形,她被刘锡明和司机围堵着,任棠在一旁袖手旁观,老实巴交的老板娘躲在她身后,木讷的脸上露出六神无主的怯懦。 她的个子其实很小巧,面对两个大男人,她的目光显出焦虑和不耐烦,神情却在极力克制。 周严果的嘴角浮出一个极淡的笑,果然是上过职业学校的,还知道灾害,还知道不可抗力。 “这种事我们也不想发生,但你们住在这里,我们会尽力保障你们的人身安全……” “我们的要求就一个,老板一个人必须单独一间。” “有多的房间我会不给吗?”她克制不住地吼道,“牧场离这里骑马要两个小时,再耽搁下去天都黑了。” 刘锡明拿出以往和人交涉的强势,“如果你不解决这个问题,你们也别想走。” “那大家就一起冻死在这儿是吗?”她气愤地说道。 “小刘去收拾,准备出发。”周严果站直身体说道。 他的话说完,屋里的情形就像烧滚的水冷却下来一般,平静无声。 “周总——” 刘锡明还想说什么,立刻被他打断,“去收拾。” 姚思睦意外地越过两个男人看向他,原以为最难说服的人是他。她都已经做好让老板娘先走,自己留下来跟他们扯皮到半夜,等他们受不了冻再冒雪摸黑上路的准备了。 她低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再抬起头,门外已不见他的身影。 司机和助理陆续出去,任棠这才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半蹲,仰面望着她问:“你会不会跟我们挤一个屋子睡啊?” 姚思睦白他一眼,“连狗都要跟我们挤一个屋睡。” 任棠张大嘴,“我不要!” 姚思睦可管不着他要不要,只要他们中为首的人同意了,她也管不了别的,跟老板娘取了皮袄,羊毛护膝,皮帽,面巾,手套……给每个房间送去,这才回到房间。 坐在断网的笔记本电脑前,算法已经停止生成数据,提示检查网络。 她叹了一口气,接上U盘,拷贝完算法,隐藏所有数据,格式化硬盘。 有条不紊的做完,她掀起床垫,把只剩数据的笔记本电脑塞进去,握在手心里的U盘装进贴身口袋。又收拾好贴身衣物和日常用品,捞起床边的红色皮袄穿上,绑上羊毛护膝,全副武装的出门。 那四人已经在院子中央等着,姚思睦一眼看到正中间穿黑色羊皮袄的人,泛着黑亮光泽的皮衬得他的脸越发的苍白,他的气质太清冷,身材又太瘦,臃肿土气的皮袄罩在身上也没有削弱他的气场。 姚思睦看到他只绑了护膝,没戴帽子,鉴于那天他穿着单薄大衣就出门,这算是进步明显。因此她什么也没说,回木屋拿了顶皮帽塞进自己的包里。 不一会儿,老板娘牵了六匹马回来,两匹是自家的,另外四匹是问其他人家借的。 姚思睦和老板娘绑牢所有人的行李,开始分配马匹,一匹白马和棕马给了任棠和司机,姚思睦牵着缰绳,等两人上马后就把两根缰绳交给老板娘。 “你俩跟着舅妈走,马都是受过训练的,踩着马蹬抓稳不会有事的。”姚思睦对他们嘱咐道。 “我们为什么跟老板娘走啊?”任棠大声抗议,“我们语言不通,我要跟你走!” 姚思睦轻轻抽了马背一鞭子,马儿扬蹄,一蹦一蹦地出了院门,黑狗跟在他们后面,撒欢地在路上来回奔跑。 任棠吓得抓紧马,仍回过来不甘地喊:“不要把我扔给老板娘啊!” 姚思睦微笑着冲他挥挥手,她倒是更想带着他俩,可如果把她身后最难搞的人扔给老板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曲折。 人是她拉回来的,只能是她来负责。 她回过头,牵住黑马让周严果骑上去,刘锡明骑上棕马,待他们都坐稳后,姚思睦才将两根缰绳握在手里,走到亚森家的那匹黑马旁,踩住马蹬翻身骑上马背,两腿一夹马腹,三匹马依次出了院子。 村子里的其他人家也往道路上汇集,到了村口,都沿着不同的道路离开。 周严果没想到的是马走的不是普通道路,一出村子,领头的马便离开道路,走上陡峭的山坡。 不多时,他们进入披着雪挂的森林。 马匹走得慢,颠簸尚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林子里回荡着马蹄声,骑行在前面的她会不时回头,检查他们是不是踩着马蹬,安不安全。 马匹也不是那么听话,偶尔会停住不走,抽鞭子也不为所动,而一旦为首的马停住,其他的马也会停着不走。她似乎很疼惜马,不舍得下手狠抽,又或者担心马突然撒腿狂奔失控,造成他们摔下马的危险,总之,每到这时,她只能下马,拉着马头走上一段才能重新上马。 周严果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在这一刻并没有那么无聊了。 翻过山坡,开始下山时,她又回过头来嘱咐,“下山马蹬一定要踩牢。” “你们家没男人吗?”刘锡明好奇地问道,“怎么就你跟老板娘两个女的来做这些事。” “这不是突然停电了吗?”她说,“舅舅家一共两个儿子,年中大儿子发生意外,现在还躺医院里。小儿子要照看牧场,也不太忙得过来,所以舅舅就先回去了。” “发生意外?”刘锡明好奇地问,“什么意外?” “年中村里来了个喜欢冒险的外地客人,不走常规安全的路线,非要走没人走的路,差点摔下山。” “差点?” “尔江刚好在那附近找丢失的羊,救了那个人,自己却摔下山了。”她说着扯了扯皮帽,“那个人回来报了信,趁所有人都去救人,他收拾好东西就跑了。” “真不是东西。”刘锡明说。 周严果默默地听着,这才明白山坡上的那个中年牧民为什么会说不跟恩将仇报的人做生意。 “本来舅舅家的日子跟其他人家一样好过,”姚思睦感慨道,“十来匹马,五六十头牛,百来头羊,民宿还有收入,尔江断腿后,少了一个人手,又哪头都顾不上。” 周严果看着被皮帽包得严严实实的她,他露在外面的耳朵僵冷得像是失去了知觉。心里不由得隐隐地闪过懊悔,这里的冷总在突破他的极限想像。 他以为相比起那天,已经穿得很累赘,绝对不会再发生被冻死的情况。 但无论怎么冷,他相信他也不会选择戴上那顶蠢帽子。 下山是出乎意料的颠簸,周严果晃得头都快晕了,咬牙忍着。 “我受不了了。”刘锡明在后面有气无力地晃着脑袋喊道,“我的五脏六腑都颠得要从嘴里蹦出来了一样。” 马忽然停下,周严果抬头看去,她下马从行李里掏出一顶帽子,走到他的马旁,仰头对他招招手说:“我有话跟你说。” 周严果沉默一瞬,缓缓俯下身,侧耳靠近她。 一顶帽子套他头上,世界好像忽然安静下来,风声都消失了,她抓着帽绳,在下巴打好一个结。 “长痛不如短痛吧。”她说。 周严果还没明白过来,她又骑上马背,回过头对他们说道:“这次真的要抓牢了。” 说完,她把三根缰绳缠在手腕上,一夹马腹,右手高高地扬起马鞭,响亮的马鞭声在寂静的林子里回荡。 周严果的身体骤然后仰,马匹撒腿奔跑,蹄声惊得道旁的雪簌簌落下。 第9章 骗子和小人 三人三马在山下的草场超过老板娘的那队,在任棠的惊呼声中,黑狗兴奋地撒开腿狂赶紧追,马蹄踏着雪地朝着地平线疾驰而去。 周严果的一生都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刺激,以为随时会被摔下马,葬身雪野,然而到了牧场,他还半死不活地坐在马上。 马蹄放慢,几间木屋孤伶伶地出现在茫茫雪原,他这才腾出空看着前面的那个野丫头,一路上不管马跑得快慢,她总能不时侧着身子回头观察他们。 “太美了!” 听到后面的刘锡明惊叹,他才将视线又放到更远。 木屋的后方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水翠绿,冬天也没有结冰,岸边是覆着雪冒出青绿的雪松,是很美。 这样的美,静谧,空旷,与世无争。 周严果想,世间如果有桃源,大概就是这里。 马匹接近栅栏,木屋里走出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老的是那个老板,周严果见过,年轻的是大概就是小儿子,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兴奋地奔跑过来,跟那丫头亲热地说了两句话,来接他们下马。 “他是木江。”姚思睦走到周严果的马旁介绍道。 “你好!”木江伸手来接,周严果硬撑散架的骨头,自己下了马。 “你去后面帮忙。”姚思睦说。 木江转身走到架着刘锡明的老板旁边,搀起刘锡明的另一条胳膊往院子里走。 “还好吧?”姚思睦看着周严果更为苍白的脸问。 周严果拿下帽子扔给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姚思睦抱着帽子先一步走进栅栏。 进了温暖的木屋,周严果才知道为什么说没有多余的房间。二十平米的小屋,放着锅碗瓢盆,地板上铺着的被子还没收,他们连吃饭的房间都没有多余的。 “我们睡哪里?”刘锡明在地板上坐下后问。 “就这里,”姚思睦说。 “睡这里?”刘锡明的头发根根竖起,“我明明看到还有两栋木屋啊。” “那是牛棚羊棚。” “这怎么行——” “不愿意我可以把你再送回村子里。”姚思睦倒了奶茶给周严果,又倒了一杯递给刘锡明,漫不经心地说道。 刘锡明接过奶茶,不吭声了。 姚思睦看了一眼周严果,他靠墙坐着,喝了一口的奶茶放在脚边,便低垂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闭目养神。 她打了热水进来,放在他旁边,穿上皮袄出去了。 踩着雪一直走到河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凛洌的空气,又继续往前走,一直到河床窄的地方,一根独壮的圆木横在河上。她从雪里捡起一根手腕粗的枯枝,一直探到河底,支撑着过了河。 转过身,刚要放下树枝,余光看到一个身影。 她抬起头问:“要过来吗?我给你把树枝扔过去——”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踩上圆木,三两步跨到了她面前。 姚思睦悻悻地扔掉树枝,往森林里走去。 “如果你平时要出来散步,最好不要一个人往河对岸,”姚思睦望着沉默地跟她并行的他,想了想又嘱咐道,“这里不比村子里,是真的有野兽出没。” “你见过?” “没有见过狼,只见过棕熊。”姚思睦说,“我和我爸飞快地爬到树上,棕熊在树下守了半小时就走了。” 周严果还是没有说话。 姚思睦无趣地闭上嘴,这么惊心动魄的经历,换个人早就热闹地聊开了。 说不定他就是想出来散步,遇到她反而被扰了清静。 她闭紧嘴巴,随着他们的深入,林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姚思睦不再往前走,在林子里绕着光秃秃的树,四处寻找着什么。 周严果望向幽深的林子,大多是落叶的白桦树和茂密的雪松,犹豫了一瞬,不再往前,倚着树干,看她要干什么。 姚思睦调出指南针,往南的方向,仔细看着每株落叶树的树干。 “找到了。”她在林间惊喜地叫出声。 周严果离开树干,走到她身后,树干上有一道很深的刻线。 “这就是我遇到熊时爬的那棵树,线是我爸刻的,”她伸手比了比,“那时我就这么点儿高。” 周严果挑眉,“遇到熊了不第一时间逃命,还有闲情逸致在树上刻线?” “爸爸说我那么勇敢的时刻一定要记下来,”姚思睦把手机上的拍照功能调出来,塞给周严果,“帮我拍张照。” 周严果把镜头对准倚着树干傻笑的她,应付着拍了两张,正要还手机,又见她换了到树干的另一侧。 “再多拍几张啊。” 周严果忍耐着又咔嚓几张,直接把手机抛回给她。 “谢谢!”姚思睦接过手机,边看照片边嘀咕,“技术真烂……还好有一张我的脸和线都能看清的。” 周严果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姚思睦再次闭上了嘴。 “你就在这儿长大的?”他忽然问。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姚思睦说,小时候因为父亲的工作,经常住在牧民家里,所以也不算撒谎。 “去过外面吗?” “去过。” “读书?” “嗯。” 虽然十二岁就离开这里,回到大城市读书,但他们一家还是眷恋这片生活过的土地,寒暑假仍旧会回来。 所以,这还是不算撒谎。 两人踩着雪往回走到独木桥前,姚思睦捡起树枝,她犹豫了一瞬说道,“亚森大叔不是我舅舅,只是小时候住过他家。” 周严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踩上圆木,三两步又跨到了对岸。 在见到亚森那个小儿子第一眼就知道了,青年目光里炽烈的感情可不是表弟看表姐的感情。 更何况她的相貌找不出一丝异族风情,真舅舅假舅舅头一天他就知道了。 正是如此,他转过身,隔着河对她警告道:“这世上我最看不起两种人,小人和骗子,后者比前者更甚。” 姚思睦怔怔地站在原地,流水淙淙,雪白得刺眼,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骗子和小人,她两者兼之。 可谁他妈管他看不看得起——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都会这么想。 问题就在这里,想归想,一点用都没有,她是那个得到一篮子鲜花,却会为一个臭鸡蛋而想不开的人。 也就是人们说的钻牛角尖。 她拄着树枝过了河,手机响起新邮件提示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发的。 为了安全,她对外联络的邮箱停用了三个月,还会收到邮件的是她跟贺君霖的专用邮箱。 谈恋爱时,什么都要二人世界,所以他们也一人注册了一个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邮箱。 然而,他们却一直是三个人。 她摸出手机,内容只有一句话:睦睦,今天我跟她说清楚了,删了她的联系方式,我不会再见她了。 姚思睦把手机揣回口袋,扔开树枝,心神恍惚地看向传来说话声的木屋。 任棠已经到了,一下马就进屋躺了半小时才缓过来。 亚森和木江抓了只肥羊宰了,亚森的妻子给烤羊的大坑生起火。 四个客人站在院子里,表情新奇地围着熟练解剖全羊的亚森父子。 木江抱来一捆树枝,父子默契地架起整只羊。 “三木!”任棠眼尖地看到她,冲她招手,“快来!今天是不是能吃到这只羊了?” 姚思睦翻过栅栏,笑着说道:“你要吃烤全羊,只有这里吃得到。” 说完她端起桌上剔下来的羊肉,放回屋里。亚森妻子生完火就把肉切成块,串到铁签上。 天渐渐黑下来,院子里的炭火蹿起蓝色的火焰,肉在木江的手里翻转,滋滋冒油。 众人围着炉子,抱着啤酒,垂涎三尺地盯着烤肉。 木江把烤好的肉放盘子里,姚思睦刚端过来就一抢而空,根本没人再顾忌身份地位假客套。 她看了一圈,周严果不在外面,大概在屋子里躲清静。她从盘子里抓了把烤肉,才给他们把剩下的羊肉端去,又拿了铁盘装着克扣下来的烤肉去了房间。 周严果仍旧靠墙坐着,笔记本扔在旁边,屏幕是黑的。 姚思睦把烤肉放到他旁边,拿起一串递给他,“现杀现烤的羊肉,你试一下。” 周严果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要啤酒吗?”她问。 他摇了下头。 “不喝酒啊。”姚思睦说,“有点可惜。” 周严果眼眸微抬,“哪里可惜?” “吃烤肉就应该配啤酒。” “你知道人为什么要拼命地往上爬?”周严果说,“就是为了不想喝酒没人强迫他喝,不想做的事没人强迫他做。” 姚思睦装作听不懂,知道他不喝酒就行了,还省得她又跑一趟。 她从盘子里拿起一串烤肉,默默地吃着,直到烤羊全熟出坑,他们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周严果出了屋子,吃了几块肋排后就一个人坐得远远的,也没有再进屋,另外三人喝酒吃肉,一直到闹到夜里十一点。 亚森一家把被子铺开,靠里挤着先睡下了,剩下的三个喝得醉熏熏的,也陆续睡了。 姚思睦收拾完剩下的肉,照旧把骨头扔给眼巴巴的黑狗,正要进屋,就见柴火旁还坐着一个人。 他还真是喜欢清静,难怪他的助理会强硬地要求单独一间房。 她到了门口又折返回来,拎了半桶木柴坐到他对面,沉默地往火里加柴。 手机的邮件提示音再一次响起,夹起的木柴落进火坑,溅起几道火星。 “对不起!”她连忙说道,隔着火焰看他,仍旧是寡淡的神情,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 她低头看向手机,犹豫一瞬,点开了新邮件。 “君霖已经睡了,我花一个晚上看完了你们的邮件,我不明白你回一封明确的分手邮件就那么难?你心里很清楚,君霖真正爱的人是我,你只是一个他不得不负担的责任。因为你,他哪怕再不舍,也只能对我说出不想再耽误我的话。你知道他今天跟我怎么说的?他说以我的条件,要找个比他条件更好的男人轻而易举,可你不行,原本你顶着MIT的名头,至少还有前途。可自从知道你退学,他就别无选择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跟你分手,他必须对你负起责任。姚思睦,你想清楚,你真要跟一个心不在你身上,对你只有同情的男人结婚?——闾瑶。” 第10章 姚思睦长成这样…… 干柴响起燃烧响起“噼啪”炸开的声音,火焰红彤彤地在她脸前燃烧。 她的手指按下去,点开附件的照片,是一张合照。 就像是自虐一般,她认真地看着照片的每一个细节。 背景是在贺君霖家的餐厅,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照片是贺君霖给她夹菜时抓拍的,贺君霖看她的目光里含着一抹温柔。 这是在告诉她,贺君霖和闾瑶之间最大的阻碍就是她姚思睦了。 只要她痛快地提出分手,在道德上成全贺君霖,他们这份真爱就能够终成眷属。 不是她不肯成全,而是对手不让,友辉封锁死消息,房子仍在一套一套地卖给不知情的百姓,只有等到友辉彻底兜不住时,食物链底端的贺君霖才会知道姚思睦并没有陷入困境,他也不需要负什么责任。 在那之前,只能让他们的真爱再多经受一阵子考验。 收起手机,她抬头却感受到火焰对面投来的目光,她怔了一瞬,才发现那目光含着讥讽。 “被甩了?”他问。 姚思睦拨着火问:“这也能看出来?” “失魂落魄地盯着手机一动不动半天,”周严果说,“一个年轻的一无所有的女人,能失去的除了恋人还有什么?” 姚思睦的眉毛弯起,反唇相讥,“一个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善良的男人,想必没有被甩过吧?” “我也被甩了。” 倒是爽快,姚思睦想着说道:“那你怎么对她的?” “给她花钱,很多很多的钱。” “哦——”姚思睦说,“真是念旧情。” 周严果翘起的腿放了下来,两只手肘支着膝盖,倾着身体盯着她说道:“这是报复。” 姚思睦乐了,“你也这么报复我吧?” “给你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挥霍,条件是找到下个男人为止,你要吗?” 姚思睦拨火的动作一顿,缓缓地抬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 给她一辈子都赚不到钱的挥霍,一旦遇到爱的男人,面临的是告别奢华的生活,或是失去爱的男人。 这个男人阴暗得就像在洞穴里囚禁了几千年似的。 “只有信用卡,”周严果继续说,“不能提现的信用卡,有房子,有车,有司机,但一切都在我的名下。” “哇!真大方!”姚思睦讽刺地笑,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她的笑容渐渐僵硬,“你认真的?” “我像是开玩笑?”他的嘴角极浅地勾起,脸微微压低,眼皮挑高,明明笑着,却又仿佛没笑,目光里带着一抹令姚思睦浑身紧绷的兴味。 她垂下眼眸,“为什么是我?” 周严果仰头看了一眼满天的繁星,目光又越过她,投向她身后沉寂的旷野,“无聊。” “无聊?还是饥不择食?”姚思睦说完想打自己一个嘴巴,这到底是在讽刺他还是贬低自己? 周严果轻笑一声,“我投资过上千个跟你一样一无所有却充满野心和欲望的年轻人,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他们一名不文的时候对我千恩万谢,等到他们成功,我要收取回报时,他们就开始骂我。” 姚思睦冷静地问:“所以你希望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这是你要想的,”周严果说,“你希望我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改善亚森家的困境,摆脱这个闭塞的乡下,过上体面的生活,报复甩了你的男人……想想,再考虑要不要来交换。” “我拿什么交换?” 姚思睦说完,火焰跃动中,他的脸上浮起邪恶的笑容。 “小狐狸的皮囊。” “我在想一个问题,”姚思睦紧紧握着火钳,眯起眼睛看着他。 “什么?” “你血管里流的是不是全是坏水?” 她说完把火钳掷在地上,在他恶意的笑声中,气冲冲地回到木屋。 屋里的人都挨挤着睡了,只剩下两个靠边的空铺。 姚思睦揉着额头,对睡在最里面的老板娘狠狠磨着牙。亚森这一家烂好人,以为世上就没有坏人了,竟然没给她在里面留个空铺。 正在她无措的时候,门开了,他裹带着一身森冷的寒气进屋,站在她身后半秒,便脱掉外衣,掀开中间那张床铺的被子躺下。 姚思睦望着剩的最后一个靠墙的空铺,心一横,脱掉皮袄贴着墙钻进被子里。 第二天,姚思睦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她的头伸出被子,抓起枕头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摁了拒接,转头望向窗外,天光大亮,这说明至少是十点后了。 亚森一家不在,应该是在后面喂牲畜。那四个客人,三个在打牌,另一个靠墙坐着看手机。 姚思睦捞过皮袄穿上便快速出了屋子。 一直走到栅栏外,手机才再次响起,这是她跟夏文森约好的,如果她拒接电话,就是不方便接听,五分钟后再打过来。 她接起电话,响起夏文森担忧的声音,“今天大盘暴跌3%,早上公司没有收到你的交易指令。” 姚思睦惊愕地张大嘴,额头隐隐胀痛,她就这么倒霉,昨天停电没有发出交易单,今天大盘就暴跌。 大盘跌3%,她的股票跌了将近1.5%,大半个月又白干了。 “这里又停电了。”姚思睦说,“我转移到了牧场,不方便操作电脑,也没法通知你们。” “唉,我先给你平仓,”夏文森叹了口气,“但也只能操作我这里的一部分,你那边什么时候有电?” “不知道,”姚思睦说,“我也不能打电话通知你们,乡下闭塞的地方,没有任何技术保护联系你们,就等于告诉别人我藏这儿的。” “这样下去不行,”夏文森说,“你不能再待在那里,还是回来纽约吧?” 姚思睦翻了个白眼,她也知道这么下去不行,可她单枪匹马,势单力薄能怎么办? “我再想想办法。”她心里清楚,这里条件落后,不能长待,尤其这里的冬天会持续到明年五月,中间会发生多少次长时间停电,她也拿不准。 “你能想到什么办法?”夏文森不抱希望地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最近我没法登陆公司服务器,你每隔一天给我打个电话,”姚思睦乐观地说,“下周让你的人从欧洲去新加坡,再替我操作一笔大宗交易,停留一周后飞往悉尼。” “你要干什么?”夏文森急躁地问。 “嘘!按我说的做。” 夏文森沉寂半晌,叹了一口气说:“我真的很担心你。”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自己,”姚思睦安抚道,“对了,你让行业研究员去帮我调研一家企业。” “什么企业?” “精志电子,生产电池。” 听筒里响起键盘噼哩啪啦的声音,一分钟后,夏文森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么小体量,勉强上个新三板的公司也值得你费劲?” “苍蝇腿也是肉。” “知道了,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暂时没有了。” “注意安全。”夏文森不厌其烦地嘱咐道。 “嗯。” 挂断电话,姚思睦望着阴沉的天空,这鬼天气,就晴了一天,又要下雪了。 她思索着回到木屋,那三个人已经没在打牌了,助理抱着一部手机,三个脑袋聚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姚思睦蹲到床铺边,卷好被子,刚抱起来就听到任棠惊呼:“这是姚思睦?” 被子松开掉回地板上,她用余光看到周严果抬起头,朝她看了一眼,她强自镇定地又展开被子,重新卷起。 任棠抢过刘锡明的手机,坐到周严果边上,“给你看看,你敢相信这小丫头就是叱咤股市的姚思睦?” 周严果转头望着手机屏幕上的人,眼里闪过意外。年纪大约十八九岁,长短不齐的男生短发,粗黑眼镜框,厚厚的镜片像蒙上了一层浓雾,将一双眼睛挡得严严实实。 典型的书呆子,跟他想像中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照片哪来的?”周严果问,“我记得凌峰为了保护她,早就把她的个人信息删干净了。” “校友社区昨晚刚爆出来的,”刘锡明回答道,“好像是情敌干的,说她死缠着不爱她的男朋友,照片只存在了一个晚上,就被凌峰清理了。” 任棠大笑起来,“长成这样,姚思睦确实需要多赚点钱攒嫁妆。” 刘锡明也笑着附和,“美貌和智商就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姚思睦双手紧紧攥着被角,眼眶一阵刺痛,在泪花忍不住要滴落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 “你们的意思是,长得好看的才能做出那套算法?”周严果问。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任棠说,“我们只是客观地说下她的长相,这不是闲聊嘛,那么厉害的女人,我们意外不是正常反应么?” “那你们也客观地说说我的长相。”周严果说。 “你一个大男人的长相有什么好说的——”任棠的话说了一半,刘锡明丢来一个眼神,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周严果的面色骤冷,语气也阴冷无比,“我才知道,我身边的人竟然这么低级。” 三个人都低下头。 周严果的目光冷厉地扫过他们,“如果你们喜欢议论姚思睦的长相,收拾好东西,不在我身边做事,你们想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 他说完起身,离开了木屋。 第11章 交易 寒风冲进来,又随着“砰”的一声被关在门外。 姚思睦抓着被角的手缓缓松开,怔愣地望着墙半晌,潮湿的眼眸弯起一个困惑的笑容。 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昨天要她出卖皮囊,把她当商品的男人,今天在她被男人嘲笑皮囊时,却又是他出来阻止。 因为是姚思睦,做出算法的姚思睦,所以不允许谈论长相。 而职校毕业宰客的服务员三木,最有价值的就是皮囊。 姚思睦低头无声地哂笑,这个人,或许是个混蛋,但比起他身边的人,比起贺君霖,他至少是个纯粹的混蛋。 “三木。” 姚思睦回头,看了眼任棠问:“需要什么?” “你早上没被冻醒吗?”任棠笑眯眯地问。 “啊?会吗?”姚思睦不解地说,“这么小个屋子,按说暖气是足够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暖气够你还挤到老板那个被窝?”刘锡明笑着说。 姚思睦的脸“轰”地红了,把被子草草往墙边一推,捞起皮袄就往外跑,身后传来三人的更为嚣张的笑声。 匆忙奔出门,她的步子顿住,怔愣地望着雪地里的那个瘦长的背影。 他还是穿着黑色大衣,和前两天的大衣却不是同一件,款式差不多,出自不同品牌。 空茫的大地,纯净的雪光映着深沉的黑,他的气场与这严酷冰冷的环境是如此相似,让她瞬间想到了站在露台上眺望雪地的野兽,阴沉,暴虐,内心充满孤独的野兽。 她又想到了昨天晚上他的话,如果姚思睦只是三木,能抵得住这个诱惑吗? 三木也许会梦想自己会成为贝儿,会梦想在万物枯寂的城堡,自己是攀援而上,探入露台的那朵鲜艳的玫瑰花。 可姚思睦知道,野兽的本质是温柔优雅的王子,而他,有着比野兽更为凶残暴虐的本质。 她无声地踩着雪,站在他身后说道:“你嫌吵的话,有个清静的地方,要去吗?” 周严果的目光仍留在远处的森林,没有任何表示。 姚思睦进屋收拾出一个小包,从后院牵来两匹黑马,手腕照旧缠着两根缰绳,周严果这才转身,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 他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擒住她的手腕,将缠住的一根缰绳解下来。 两匹马一前一后,沿着结着薄冰的河岸,悠闲地前行。 马蹄踩着浅浅的河水过河,钻进寂静的林子,松枝上的雪不时擦过肩膀簌簌抖落。 出了林子,进入一个山谷,平地上出现一个覆着雪的毡包。 姚思睦在毡包前下马,铲开门前的积雪,掀开厚重的门帘钻了进去。 周严果弯腰进来,将里面的器物一眼览尽,一张矮榻,一个炉子,水壶等厨具,角落里堆着干柴。 姚思睦把小包里的织毯展开,铺在榻上,才去抱来干柴,蹲在炉子前生火。 周严果在她铺好的毯子上坐下,目光扫过榻上厚厚的积灰,又落在她单薄的后背,“你从小就做这些事?” “嗯,骑马,带着狗追野兔狐狸,戈壁里寻找绿洲,趴在沙子上躲沙尘暴,城里人流行的极限生存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姚思睦说着拿起竹筒,朝炉口轻轻吹了几下,又接着说,“我以为所有小孩都是过着这种生活,跟我一样长大的。” “呵!见过世面后,发现只有你是这么长大的。” 姚思睦装作没听见他的嘲讽,也没有为此难受,这都是事实。 当她回到城里,才知道别人家的小孩喝的是自来水,出行是乘公交地铁,菜是石油液化气炒出来的,洗澡水拧个开关就喷洒出来。 他们在温室里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学习。 可即便如此,却永远考不过在马背上翻跟斗,在雪地里打滚,在沙漠里骑骆驼的她。 同学意识到她是那么的不同,不同到她的一切都可以拿来讨论,一个星期洗一次澡,妈妈大开大合的剪刀下的发型,穿着路边摊最便宜却不合身的衣服。 她不认识游戏机,叫不出零食的名称,更不认识那些五花八门的明星。 事实上,她家的收入并没有拮据到那种程度,只是那就是他们一家的生活,父亲为了拿到牛羊的病菌样本,从她出生起,一家人就随着牧民的迁徙而奔走。 “这是什么地方?”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她的回忆,她随口回道:“方便照看牛羊的。” 父亲曾在这里停留过一段时间,一家人就住在这里。他们离开后,亚森家夏天时不时会住在这里照看满山跑的牛羊。 “没有野兽?” “冬天熊都冬眠了,夏天牛羊漫山遍野到处跑,野兽不缺吃的。” “……” 火舌蹿高,木柴一半变成火红的炭,姚思睦拎着桶出了毡包,到小溪边打了半桶水,回来烧了一壶水,室内的温度逐渐上升。 她把拧干的湿毛巾递给周严果,“要不要擦擦脸?” 周严果的目光盯着她沾着黑印的脸,接过毛巾说:“你的脸更该擦擦。” “我等你擦完——” 话还没说完,温暖的湿毛巾覆到她的脸上,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她的身体紧紧地绷住。 湿润的毛巾在她脸上缓缓移动,始终遮着她的眼睛。 黑暗中,她的感官变得无比敏锐,他的指尖移到他的颈下,按住了领口的扣子,轻轻地挑开。 姚思睦在一片漆黑中抓住了他的手腕。 “带我来这里,难道不是已经想清楚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质问,手却停住了,“还是你胆子大到敢耍我?” “答应我一个条件。”她说。 “说。”他不耐烦地回道。 “暂时没想到,但是你能做到的。” 沉寂无声。 半晌,那只手动了动。 姚思睦抓着他手腕的手更紧了些,黑暗中仿佛有一道电光当头劈来,短短的一瞬,她手上的力度减弱,缓缓地松开,垂落。 冰冷的指尖触到她颈侧跳动的脉膊,她的舌尖死死地抵住牙关,身上的每一处都在全力防御和松懈中天人交战。 在她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更深的怀疑之前,她的身体一个旋转,被抵到柱子旁边,温热的身体蓦地一凉,腿被抬高的一瞬,他就那样直接而粗暴地入侵了。 这个没有丝毫温情和怜悯的禽兽! 姚思睦制止住了心底涌上的软弱和感性,心渐渐地和外面的寒冰变成一个温度。 世上没有三木,所以不会有征服感化野兽的贝儿,而对姚思睦来说,只有一头刚好可以利用的野兽。 骑马回到木屋前,他们之间竖着一道沉默的墙,姚思睦说不清心里有没有后悔,或者她还来不及去考虑这个问题,此刻她身体里的每一根毛发都充满了尴尬。 也许哪天她应该去尝试一次真正的一夜情,今天她心里的疑惑就能得到解答,到底这尴尬是因为她放不开,还是他的方式让她感到了屈辱? 手机的邮件提示音响起,她翻身下马,置之不理。 “不看信息?”身后响起冷峻的声音。 姚思睦咬着下唇,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你并没有失去什么,相反还会拥有更多,”他说着走到她身旁,目不斜视,仿佛是在跟前面的空气说话,而不是跟他身旁活生生的她交谈,“记住我的话,你可以跟前男友或是其他男人联系,甚至调情暧昧,只不过当你选择回到他们身边时,你失去的是你马上会拥有的一切。” “沙沙”的踩雪声响起,他的手插回口袋,笔直地走回木屋。 “哈!”姚思睦望着他的背影,口里喷出一声冷冷的嘲讽,白眼翻到天上。 去你妈的! 她默默地在心里诅咒,狠狠地践踏着脚下松软的雪。 雪被踩踏得又硬又平的时候,她才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内容,手机“嗖”地飞了出去,卧在雪中。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睦睦,对不起!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感情,我不能没有她,请原谅我,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 Fuck shit!!! 姚思睦往后重重地靠在栅栏上,抬手按住额头,静静地站了半晌。 她垂下手,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 第12章 冲动!冲动!!…… 亚森家对待客人极为热情,尽管语言沟通不顺畅,他们却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款待。 姚思睦有意无意地跟周严果避开,留了老板娘招待四人,她则跟木江一起,干一些喂牲口的粗活。 “你为什么不去屋里待着?这里多冷啊?”木江黝黑的脸颊泛着冻伤的红,笑起来皮肤都裂开了。 姚思睦坐在干草垛上,咬着一根干草,望着阴沉的天空,“这是又要下雪了?” “下到明年五月就不下了。” 姚思睦重重地叹了口气,“尔江一个人在医院里,肯定天天盼着你们去。” “他知道封路就不会盼了。” “我要下来。”姚思睦吐掉嘴里的草,撑着草垛说。 木江连忙丢开手里的草,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才伸出手说:“来吧。” “你退后一点。” 木江往后退了半米,姚思睦这才站起来,展开双臂,从高高的草垛上像风筝一样落下来,木江稳稳地接住她。 “不错啊,这次总算没有抱着我一起滚地上了。”姚思睦说。 “以前是年纪小。”木江赧然地摸了下后脑勺。 “你年纪小听我的话,现在长大了还听吗?” “听啊,当然听。” 木江说着正要松开她,姚思睦一把将他抓回来,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这段时间无论是谁给你们的钱都收着。” 木江茫然问:“什么钱?” “不要问,也不要打听,收到就给尔江治病,如果他以后还能娶个媳妇就更好了,就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如果你们去问,去打听,就会害了我,懂么?” 木江迟疑了一瞬,“不懂。” 姚思睦垂下眸子,正在想扯个什么理由说服他,就听到木江说:“虽然不懂,但是你的话我都会听。” “钱不能攒着,要花掉,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姚思睦接着说,“但是不能提姚思睦三个字,有人问起,只有宋三木,投靠你家的亲戚。” 木江的神色越发的疑惑,姚思睦又补了一句,“过不了多久,你们可能就知道原因了,在那之前,你们记不住会害死我。” “你惹到什么麻烦了?”木江急得脸更红了,“要是惹到什么麻烦,你就在待在这里,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姚思睦黯然地说,“但人活着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一直躲在这里,也未必不会被找到,到时还拖累亚森一家。 现在是送上门的时机,她正好换个不好惹的人拖累。 “你是不是要走了?”木江问。 姚思睦又用力地拥抱了他一下,松开他露出浅浅的微笑,“嗯,要走了。” “不是说过完年才走?” 过完年她就损失惨重了,一个基金经理经常中断交易,哪怕是一直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纵容的夏文森估计都会厌烦。 无论在多艰难的情况下,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有在这世上的立足之本。 “路一通就走,”姚思睦拍拍他的肩膀说,“等你娶媳妇儿我会再回来。” 木江气咻咻地推开她的手,“你也跟大人一样,天天拿这事儿取笑我。” 姚思睦抱起一捆草撒到他身上,灰尘在空中抖落,“本来就该娶媳妇儿了啊?你害什么羞?” 木江挥开草,敏捷地捉到她,一来一回地互摔,最后一起滚到雪地上。 姚思睦躺在雪地上,气喘吁吁地望着越发阴沉的天空,神情越发地显出落寞。 “你在想什么?”木江从雪地里坐起来问。 “在想一个从离开这里起就在想的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她的父亲不是动物学家,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她的一生都会像木江尔江那样,在这个世外桃源的边陲,结婚生子平凡地过完一辈子。 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她不会变成一个异类,不会懂那种谁都跟我不一样的孤独。 “木江,小时候虽然很苦,但是我很快乐。”她说。 现在,她已经忘记快乐是什么了。 周严果靠在栅栏上,远远地望着那两个嬉闹了好半天的人,耳边响着刘锡明一板一眼的报告。 “通过从各个渠道收集到的某几支私募基金发的年报,在某一段时间内分析后发现,这些不同的基金都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在股市平稳的时候,可以保持很高的夏普值,并且有将近年化25%的收益率,但当股市波动较大时,夏普值也陡然下降,并且收益率大幅上升,年化收益达到惊人的35%,”刘锡明照着手机上的文件平板地念着。 “就是说平均年化收益率能达到30%?”周严果问。 “是的,当进行相关性研究后,发现这几支的皮尔森系数很高,而且姚思睦运营的几支基金皮尔森系数也很高。” 周严果的嘴角缓缓展开一个兴味的笑,“这只小狐狸,果然是躲得好好的,却一直没有停止过交易。还弄了个傀儡,引得一群狼满世界追着跑。” “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周严果抬手一挥,“继续查,她的每笔交易信息都给我挖出来,孔炎那边也要盯紧。” “如果在维也纳的不是她,那她会在哪儿呢?这么久以来,她的账户就动用了那两笔,她吃什么喝什么?”刘锡明大惑不解地说,“她身边的人都被查了个底朝天,连她的前男友都没放过,据说已经有了新欢,要分手都联系不上。” “你去安排,”周严果说,“姚思睦躲了三个月没被发现,却在这时主动跳出来,搅出这么大的动静,她肯定有什么计划。” “是很奇怪,照理说她躲得好,信息也必然不通,”刘锡明说,“可就在孔炎接到委托不久,她就有了行动,目前看来就像是针对孔炎的对策一样。” 周严果按了按额头,目光却望向那个躺在雪地上的人,雪光映着她红色的皮袄,就像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 “想不通,”他说着摇了摇头,“也许她有隐蔽的通信渠道?你先去安排人手,友辉和凌峰的问题就是总是预设她的立场思维,又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线索,才会被牵着鼻子跑。” “那我们怎么做?” “先去搜集她的习惯,行为模式,挖掘数据,只要出现关联性的信息都不要放过。” “这是大海捞针啊。”刘锡明说,“而且凌云科技已经先下手为强,拿到了她所有的信息后就删干净了。” “狐狸之所以能在险恶的自然界存活是因为它敏感多疑狡猾,”周严果说,“但是也有明显的特征,它的气味比别的动物更强烈。” “我知道了。”刘锡明说完,看到那个火红的身影却慢慢地朝这边走来,便从周严果身边走开。 “等一下,你还要安排一点小事,”周严果盯着那个身影说,“准备一张大额的卡和钱。” 刘锡明愕然一瞬,马上恢复神色说道:“我正好带着一张卡,钱也好办,您怎么打算的?要带走她吗?” “带走?” 听到明显责问的语气,刘锡明急忙答道:“我知道了,您放心。” 刘锡明走开后,周严果站起身体,走到那个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人面前,她一直埋着头,察觉到有人挡住路时,第一反应是猛地退开一大步。 “你这警觉性是小时候被棕熊追着屁股咬训练出来的?”他问。 姚思睦耷下眼皮,掩去眸中不耐烦的情绪,正要绕过他离开,就见他的手抬了起来。 她一连跌退几步。 周严果唇角带着戏弄的笑,走出几步,抬手摘掉她头上的枯草,凑到鼻尖嗅了一下。 “刚刚不是还跟男人抱着打滚?”他说着,扔掉枯草,手抚到她细长的脖颈,轻轻地握住,“我们的关系,应该比穿着衣服打滚要亲近吧?” 姚思睦忍耐着心烦撇开脸,没有吭声。 “用不了几天我就走了,”他握着脖颈的手又加重了些力道,“至少在我走前,别让我看到我的东西给人碰。” 姚思睦闭眼吐出一口气,“啪”地拍开他的手,忍无可忍地说道:“你的东西?你的东西付钱了吗?价钱还没谈好呢,就你的东西?” 她弯腰抓起一把雪,在他手刚刚捏过的地方用力地搓了几把,搓得脖子一侧通红才泄愤地扔掉。 发泄完毕,她低头要走,衣襟被一把揪住,刚想扯回来,脚已经离了地。 她被提着走了几米,一直到木屋的外墙边才放下来。 “现在谈。”他的手撑着墙说,“看你不满得很,说说看,都哪里不满?” 姚思睦扭开脸,不想跟他说话。 “说。”他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谈生意就要宾主尽欢。” 姚思睦眯起眼睛,“真要说?说了你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周严果低头短促地一笑,神情马上又转为僵冷,“我让你说。” “行,我说!你他妈是畜牲吗?交|配完就走?”姚思睦冲口骂道,“看过动物世界没有?你他妈上午的行为跟骑到母狮背上的雄狮有什么区别?” 周严果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被骂了,只是破天荒地愣住,半晌回不过神。 姚思睦骂完才明白自己骂了什么,也愣住了,但她比周严果反应得更快,弯腰从他手臂下面钻出去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不轻不重地扇了自己两个嘴巴。 冲动!冲动!! 木屋隔音不好,她骂那么大声,屋里的人十有八九都听到了。 她一直跑到河边才蹲下,脸埋在膝盖里,恨不得把时间拨回去,动物世界就动物世界吧,她难道还不是个动物么?有什么好冲动的? 第13章 硬盘 姚思睦一整个白天都在外面找活干,冷了就钻进牛羊圈里,忍着臭烘烘的气味,烤热了身体又再出去忙活。 晚上木屋里点起了蜡烛,她才借着黑夜摸出来,在院子里生了柴火。木江给她抱来一床棉被,她就蜷在野营的折叠躺椅上吃了晚饭,插着耳机,听着音乐,祈祷着屋里的人吃饱喝足了赶紧睡。 整个世界沉入黑暗,除了她面前劈啪燃烧的柴火。 她深深地反思,似乎从小到大,总是发生这样的事,忍耐了许久,在最后一刻忍不住而功亏一溃。 还好她了解自己,早上跟他索要一个承诺,她现在只需要一个容身之处,一个谁都不会起疑,手也伸不过来的容身之处。 她的脚缩回被子里,将被子又拉得更紧了一些,抬起头就见面前一个鬼魅的身影,火光在他脸上跃动,他的双眸沉沉地盯着她。 他似乎开口说话了,姚思睦当然听不见,还偷偷地把音乐的音量调到最高。 他沉默地站了一瞬,便在躺椅的前端坐了下来,伸手扯掉了她的耳机线。 姚思睦低头扯回耳机线,又要塞回耳朵里,就听到他问:“你想怎么样?” 她低头嘲讽地喷出一口气,耳机塞紧,完全无视了他。 耳机线再次被扯掉,姚思睦火大地坐起来,对上他更为火大的脸,她的身体一僵,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低声咆哮道:“我想你进去睡觉——” 别他妈来烦我。后半句被她及时咽了回去。 真是一万句脏话配他都不够!姚思睦用力拨着头发想。 正在她担心自己克制不住情绪,又要搞砸时,被子被掀开,冷风灌进来,她一个瑟缩,就被挤到一边。 他霸道地躺了上来,还占了一大半椅子。 姚思睦气得想扔开被子,转头看到木屋里透出的昏暗的烛光,立刻冷静下来,没处可去的是她,凭什么她要让? 她的肩膀用力地把他抵开,换来了一点点可怜的刚好够她侧着躺下的空间。 两人挤在一张躺椅上,盖着一条被子,姚思睦感到可笑,这一幕明明是亲密的情侣之间才会发生的,然而他们却是一条被子底下两道南北各异的心思。 “笑什么?”他抬起挨着她的那条手臂,枕在脑后,又给她让出了一点空间。 姚思睦见缝插针地挤过去把空间给占了。 “没什么。”她转开脸望着黑漆漆的前方,又补充了一句,“没笑你。” 他没再说话,姚思睦也没说话。 他们之间本就无话可说。 耳机又塞回耳朵里,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两个人挤在一起比一个人暖和,姚思睦想着。 时间在音乐声中流逝,她不由得好奇,这个人竟然可以不看手机,不说话,就一个人静静地睁着眼睛。 手机里播放了十几首音乐,她的耳机线再次被扯掉。 “有什么要求,你说出来吧?”他说,“我都能满足你。” 姚思睦低垂着头,半晌,才转过头说:“满足我什么?钱?物质?” “嗯。” “在这个小地方,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又能过得多奢侈?” “所以你想要什么?”他的语气不耐烦,显然是不想跟她的兜圈子。 姚思睦抬起眼皮,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湿润的光,“我说我不是为了钱你信么?” 周严果的神色一滞,“为了什么?” 她的神色|欲言又止,抬手摸到他的脸,“为了你,你信么?” 周严果低下头,看着她脸上跃动的火光。 他缓缓抬起胳膊,捉住按在他脸上的手,无情地摔开,“别来这套。” 姚思睦迅速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地咒骂了一声。 “就知道你不会信。”她说。 “你知道怎么消除电脑里不好的数据,并且永远不能被恢复?” 姚思睦当然知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他的胳膊突然伸过来揽住她,一个用劲儿,姚思睦的身体翻过来,趴在他身上。 冰冷的唇贴紧她的脖子,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不断写新的数据覆盖旧的。” 姚思睦艰难地撑起身体,“这是在外面!” “我跟你在外面,他们谁敢出来?” 说完按下她的小脑袋,拉开她的衣领,唇落到她的颈侧,另一只手探进了被子里。 被子下面的身体没有任何遮挡后,姚思睦才从销魂的体验中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Fuuuuuuuuuuuuuuuuck! 当她是移动硬盘? 姚思睦使出吃奶的劲,撑起脑袋,双眼睁得圆溜溜的,忽略了腿上滚烫的手,忽略了温热的气息,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眼睛,清醒地在那张阴影中的脸上寻找弱点。 他脸上的棱角是少见的锋利,薄唇,鼻头尖锐,眉毛疏淡,眼睛里除了阴沉的自负,就是严酷的野心。 即便在这种时候,即便她已臣服在欲望之下,他的目光仍然严酷,没有一丝温柔。 姚思睦的目光移到他右侧的额头,几缕头发垂落,这大概是他全身上下显出的唯一一处柔弱。 她刚要伸手去拨那缕头发,他忽然搂紧她的腰坐起来,身体猛地往前一送,猝不及防的她险些叫出来。 他反应极快地掩住她的嘴,唇贴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我不喜欢别人听见你的声音。” 姚思睦咬紧下唇。 荒野,黑暗,寂静,一丛燃烧的柴火,遮住一切只是一条随时能被掀开的被子。 原始野蛮的体验真是羞耻。 也真他妈销魂刺激! 从某个角度来说,姚思睦在这场角逐中觉得自己赚了,周严果以为自己睡到的是乡下丫头宋三木,而姚思睦睡到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科技巨擘周严果。 重点是周严果还付出了体力成本。 被子下面的衣服又重新穿好,他们仍挤在一张躺椅上,空中飘起了大片雪花。 “为什么?”姚思睦又问了一次,“为什么昨天晚上你会有那个提议?” “笔记本没电了。” 姚思睦怔了一怔,深吸一口气,“笔记本没电?” “没办法工作。” “嗯?”姚思睦嘲讽地低哼一声,“被迫休假,这地方对你可真好。” 周严果压根儿没答理她,嘲讽后是浓得化不开的尴尬。 “来电了以后呢?”姚思睦不服气地问,“就算是结束了?” 周严果掀开被子起身,栅栏四角的灯忽然亮起,照着空中飘飞的雪花。 姚思睦欣喜地坐起来,从地上捞起鞋子穿上。 周严果似乎也愣了一下,跨出一步又收回来,背对着她说道:“不要让我一再重复说过的话,你付出你能给的,就能得到你要的。” 姚思睦提着鞋带,半晌没动,当她回过神继续系鞋时,听到的是他更为冰冷的话。 “你要是记不住谈好的条件,我让人写下来给你。” 鞋带在手指间穿梭,姚思睦闭上眼睛,听着自己气咻咻的呼吸声,扯紧鞋带胡乱打好结。 “站住!” 她忽地站起,耳机线从插孔的脱落,手机从躺椅摔到地上,吵闹的音乐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响起。 他的脚步一顿,慢慢的转过身,眉头困惑地皱起,“你刚刚是在叫我站住?” 姚思睦顾不上吵闹的手机,反正在他们神魂颠倒时,手机仍在兢兢业业地播放音乐。 现在她不爽,就它继续吵,能把人吵得更心烦意乱就更棒了。 “来谈具体的条件。”姚思睦说。(丽) 他沉默一瞬,点了下头,走到距她两三米的地方。 “亚森家一百万现金,直接打到他们的户头,不经过我的手,也不会有我偷偷攒钱的可能发生,”姚思睦说,“至于我本人,除了你说的卡,以及你名下的房车,只剩下早上谈好的。” “早上?”周严果的眉头皱得更紧。 “事前你答应过我一个条件。” 姚思睦的内心在拉扯,那是她留好的一步,知道他不会带她走,但她一定会找他,以此为由,要他安顿好她。 现在要因为她那该死的不甘心就浪费掉?而她甚至要让他做什么才能发泄心头的怒气都不知道。 忍一忍,风平浪静。 她在心里反复默念,然而总是如此,越是被反复告诫、越是需要克制的事情,往往是最容易冲动搞砸的。 “什么条件?”他抬头,眼眸沉如黑夜。 姚思睦焦躁地咬着下唇,脑子里快速的思考,什么事能难死他? 什么事能让不可一世的他方寸大乱。 第14章 羊入虎口 吵闹的音乐停了,短暂的寂静的间隙,雪在灯光里静静地落下,世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漆黑的剧场,唯一的一片灯光从他们头顶洒下。 雪夜,灯光,灰烬,和对视的他们…… 万籁俱静,手机跳到下一首音乐,曲风突变,沙哑忧郁的女声,钢琴,萨克斯,鼓点……晦涩的,漫不经心的交错响起。 “跳舞。”姚思睦抬头说道,“这首乐曲四分三十五秒,陪我到结束。” 周严果的手指轻轻擦过下嘴唇,“嗤”的冷笑出声。唇边的手指曲起那刻,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皮袄和肥硕的棉裤上,仿佛看了一场滑稽剧,笑容逐渐扩大,直至笑出声。 “自己玩儿吧!”他的笑还挂在脸上,已经背过身去,经过一根木桩,他又转过身说道,“这根柱子适合——” 他怔愣地望着站在灯光尽头的她,那可笑的棉裤和皮袄已经脱掉了,她双手正举在头顶把毛衣也扯了下来,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单薄的吊带裙。 她的目光带着一股倔犟望着他,偏头扯下发带,棕红色的卷发如瀑布披到雪白的肩头。 “你他妈是想冻死吗?”周严果吼完,跳下台阶,带着怒气朝她走去。 早上和晚上,他一共脱过两次她的裤子,知道她里面穿着这条裙子,当时根本没有在意,没想到是她预谋好了的。 冰蓝色的丝绸吊带裙,裹着她纤细的身体,她倔强地站在纷飞的雪花里。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类只要浪漫不要脑子不要命的低级生物? 周严果踏着大步走回她面前,刚要弯腰去捡地上的皮袄,她笑着掀开他的大衣钻了进来,手臂缠住他的脖子。 周严果的身体僵了半秒,不耐烦地拉开大衣包住她,低头就看到她脸仰起,望着他露出得逞的窃笑。 她几乎是挂在他身上,拖着他的身体一个轻晃。 他忍下把她丢在雪里冻死的冲动,低头看着得意洋洋的随着音乐轻晃脚步的她,“那个条件,你就是要架飞机我都会买给你。” 在男人最紧急的时刻要胁到的条件,就这么蠢地被她浪费了,看她还笑得出来。 姚思睦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买得起飞机?” 周严果低笑,“后悔了?” 她的神色显露出纠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给你后悔药,”周严果说,“你现在要是停下来,那个条件还作数。” 她的眉头闪过深思,立刻又搂紧他的脖子,额头贴着他的脸颊说,“就要你陪我,我才不会后悔。” 后悔个P!姚思睦在心里冷哼,飞机老娘又不是买不起!但是牵到了他的鼻子,哪怕只有一次,也是爽翻天的体验。 她的步子又摇晃了一下,却被他紧紧搂住,没晃成功。 “怎么了?”她看不到他的脸,便笑着问,“你的飞机没送出去不甘心是不是?” 搂着她的手臂又松了些,她又能拖着他晃了。 然而她却敏感地察觉到,刚刚那一刹那,她错过了什么,而且她确定这股直觉和她对数字的直觉一样精准。 她准是错过了空前绝后的高额利润。 “你——”她试图找补回来。 “别说话。” 姚思睦闭紧嘴巴,她的额头又重新贴回他的脸侧,身体依偎着他,在雪中慢慢晃着步子。 雪纷纷扬扬,洁白的雪地,昏寂的灯光…… 姚思睦望着飘落在他肩头的雪花,缓缓闭上眼睛,手机里的女声在静谧的雪夜沙哑地回响—— “I。'm just sitting here waiting for you……To come on home and turn me on” Turn me on …… 姚思睦的床铺意料之中的跟昨天一个位置,昨天是凑巧,但今天肯定是他那个助理刻意安排过了。 她在睡裙外套上毛衣,钻进被窝,对自己的懒惰做出了深刻的检讨。 逃命到这里,总共就带了三套换洗的保暖内衣,然后脏衣服囤了三天,当她决定再将就一天,睡醒就洗衣服,结果停电了。 昨天早上,她在睡裙外套上毛衣就起床了。 她的手伸进被窝里,摸着柔软光滑的睡裙,心里又骂了一次疯女人。几千块的睡衣,如果被他认出品牌,无疑是在暴露自己。 不过—— 她翻了个身,脸枕在手掌上,透过黑暗的光线望着旁边躺下就没有动过的男人。 十个有钱女人九个都至少有一件的内衣品牌他认不出来,是不是说明他的女人并不多? 她又回想了第一次,时间也不长,相比起第二次,也就一个零头的时间。如果那个说法是对的,说明他禁欲一段时间了。 想到第二次,他的身体摸起来坚硬得像块铁……姚思睦摸着睡裙的手又伸出来,牙齿咬住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 她又抬起眼皮去看他,模糊的视线里,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也正盯着她。 姚思睦尴尬地张着嘴,刚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就被他的大手盖住眼睛。他的头轻轻靠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快睡!这会儿你想什么都没用。” 她想什么关他什么事? 姚思睦生气地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第二天早上,姚思睦醒来时外面天快亮了,接着她就发现一个惊悚的事实,她睡在周严果的被窝里,她自己那个床铺空着,周严果也不在木屋里。 亚森一家起早贪黑,早晨肯定不在木屋里,那三个男人在角落里打牌,姚思睦正想偷偷挪回自己的被窝,刘锡明已经转头看到她了。 “你醒了。”他脸上带着礼貌的笑,语气也不像前几天那样随便。 “呃,又睡过头了——”姚思睦尴尬得说不下去。 刘锡明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回了她一个客气的微笑,扔下手里的牌。 任棠和司机跟着也把牌扔了,三人站起身,目不斜视地出了木屋。 姚思睦抓起棉裤,仍旧盖着被子穿上,才站起来,穿好皮袄,找到自己的漱口杯倒了热水,拿着挤了牙膏的牙刷走到屋外。 三个男人抱着胳膊站在屋檐下,见她穿戴整齐地出来,才迫不及待地钻回温暖的木屋。 姚思睦在院子里漱完口,又拿湿毛巾胡乱擦了把脸,风一吹,皮肤绷得一阵刺痛。 她呲牙咧嘴地捂住脸,眺望着薄雾中微亮的晨曦。 这些年她真是越来越娇气,小时候冬天手脚起了冻疮,也跟没事儿一样的在雪地里又蹦又跳,现在不过是皮肤干了一点就受不了。 她正要收回目光进屋,一个黑色的身影笔直挺拔地走出薄雾,在晨曦里缓缓走来。 姚思睦出神地望着那抹显著的黑色。 淡薄的微光里,他的手仍旧插在大衣口袋,薄雾模糊了他身上的凌厉之势,他的步伐带着一抹少见的悠闲。 他越走越近,身形也逐渐高大,苍白的脸上五官又变得清晰锐利。 姚思睦脸上漾开一个笑容,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一直走到廊下,他跺脚抖去鞋尖上的薄雪,才抬起头,与她目光相接。 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垂下眸子,踏上台阶,脱鞋进了木屋。 姚思睦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硬盘吧?才过了一个晚上,昨天的数据就被覆盖了。 指望他什么呢?一大早的脑子不清楚。她扯了下嘴角,勾着杯子回了木屋。 姚思睦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回程的路上,她心急如焚,催着马一路疾奔,一个小时就回到了民宿。 周严果从马背上下来,脸色苍白得就像生了一场大病,只有目光还硬撑着透出一股坚忍。 姚思睦心头闪过一丝痛快,匆匆安顿了他们,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从里拴好门板。 笔记本电脑开机,接上U盘,算法拷贝完成运行,她立刻着手回测历史数据。 屏幕上滚动着停电这几天的市场数据,她打开第三种算法,用当前的市场情绪得出近期的市场情绪,将生成的非完善平衡博弈参数输入第一种交易用的算法。 做完这些,她才伸了个懒腰,从箱子里又翻出内衣和睡裙。 走廊上大门紧闭,她故意一路疾驰,就是为了消耗他们的精力和体力,累瘫他们最好。 她随便选了一个无人的房间进去,反锁上门,把带来的睡裙和内衣随手往床上一扔,便忙着脱衣服,毛衣从头顶扯下来,还挂在手臂上,她抬起脸,眸子惊愕地睁大。 “你怎么在这里?”她瞪着斜倚在床头敲笔记本的周严果,他的头发还湿着,显然是洗过澡了,“你不是都住最外面那个房间吗?” “那个房间被子换过了吗?”他把笔记本扔到一边问。 “停电了谁还顾得上换?” 所以他就擅自换了个没人住过的房间,姚思睦抓起毛衣又要穿回去,“打扰了。” “我的助理也换了房间,据我所知,他也没有锁门的习惯。”周严果的两手在前面轻轻一握,嘴角极浅地勾起,“你是打算在他面前,把刚刚进门的动作再表演一遍?” 姚思睦的头都要炸开了,在牧场没法洗澡,只能在屋后冒着严寒草草地擦一下,这会儿她极其渴望痛快地洗个热水澡。 “他住哪个房间?”她咬牙问。 周严果的脚落在地上,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手指沿着她的脸滑到下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姚思睦撇了撇嘴,他确实不会关心他的助理住哪个房间。 “去洗,”他退了一步,眸色微暗地扫了一眼只穿了睡裙的她说,“别磨蹭。” 第15章 离开 姚思睦把挂在手臂上的毛衣扯下来,摔到床上,抓起睡裙和内衣去了浴室。 洗完出来,他的头发的已经干了,背对着她在打电话,“……你们先招大批的人,只做一件事,给基本的单词,句子,标注具体的情感意义……” 似乎在开电话会议,姚思睦蹑手蹑脚挪到床边,刚摸到她的毛衣,他就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身上。 姚思睦慢慢地缩回手,站直身体扯出一抹尴尬的笑。 他朝她招了下手,又继续说道:“……给词语和词语匹配情感,句子也一样……” 姚思睦低头翻了个白眼,脸上挂着僵硬的假笑,走到他身前。 他的目光锁在她披散的湿发和沐浴后泛着水光的脸上,手机拿离耳边,按下扬声器,里面响起七嘴八舌的讨论。 “巨量的词汇和句子,得多少人来做这些事?” “给外包公司呢?” “有机密外泄的风险。” …… 他似乎根本没去听电话里的争论,暗沉的眸色紧锁着她,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拨开她肩头的湿发,接着他慢慢地低下头,呼吸靠近,唇贴到她的湿发上。 手机在她耳边激烈的争论,他的吻从头发往下游移,灼热的呼吸吹到她的皮肤,钻入毛孔。 “周总,给词和句子加了标签后呢?”一个年轻的男人问。 他的唇暂离,仍在她的耳边平稳说道:“生成训练数据,让机器学习。” “我明白了。” 手机里又响起具体实施的讨论,他的呼吸声再次回到她的耳畔,温热的舌尖轻轻地擦过她的耳垂。 姚思睦紧张得指尖充血发麻,双手紧紧揪着他的毛衣。这感觉比昨天晚上更羞耻更刺激,明明就在私密的房间里,却像在被无数双眼睛围观一样。 她几乎站不稳,抠紧脚趾,却还是往他胸口倒去。 他托住她的腰的一瞬间,手机也扔到了床上,陷在松软的被褥里,嘈杂地响着。 而她被扔到了另一张床,隔着窄窄的过道,一边是冰冷理智的技术,一边热火焚身的调情。 姚思睦开了眼界,当一个禽兽诞生,这两件事就实现了同时进行。 睡裙的肩带滑到肘弯,裙子缠到腰际,她感受着他灼热而急切的吻。姚思睦紧紧地攀着他的背,一股强烈的需索感从心脏蔓延到神经末端,她伸手解开了他的腰带。 他却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撑起身望着她,那双清醒的眸子蒙上一层灰暗的情|欲。 手机里的声音又清晰地响起。 “所以训练过后机器会生成自己的情感需求?” “还会根据对方反馈是否满足自己的需求。” “然后以此决定情感的积极和消极?” “……” 姚思睦抓起他脱下的毛衣,带着一股脾气摔到旁边的床上,盖住了手机。 周严果的嘴角浮出一个笑容,手指拨开她脸上的头发,低头凑到她唇边,又转过头,几乎是暴躁地吼道:“既然都明白了还不快去干活?我还要继续听你们的废话?” “知道了。” “我先退了。” “我也退出了……” 通话陆续退出,房间里重新归于寂静。 姚思睦望着他问:“结束了?” 他脸上的不耐烦退去,脸上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笑,“刚开始。”他的手沿着她的腰往下,蓦地沉下腰。 “小狐狸。” 在汪洋中身不由己沉浮时,姚思睦似乎听到了他这么叫她。 周严果滞留了十天,姚思睦终于接到了道路疏通的消息。 他们离开的那天,阳光很好,她晾好所有的床单,刘锡明走到她身后,客气地问道:“您现在有空吗?” 姚思睦取下衣袖上的最后一个夹子,夹在晾着的床单上,回过头笑了一下说:“有空。” 她和刘锡明在后院的木凳上坐下。 刘锡明掏出一张卡递给她,“这张卡的最高限额是一个月50万,只能消费,不能提现。” 姚思睦接过卡,翻过来翻过去把正面和反面都看过,才竖起来在手心里敲着。 出手还挺大方。 也对,这个大方是针对他自己,被他睡过的女人,哪怕是个村姑,身价也不能低了。 “周总说您可以任意选择一个城市居住,房子也可以自己挑,车也一样,决定以后,跟我说一声就行,我会给您办妥。”刘锡明又递给她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姚思睦接过名片。 “但是有一个条件,”刘锡明说。 姚思睦心不在焉地问:“什么条件?” “周总在的城市附近两百公里以内您不能去。” “什,什么?”姚思睦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不去找他,自己去也不行?” 刘锡明摇了下头,“不行。” “他凭什么?”姚思睦按着胸口气,生怕一松手肺就炸了,“我爱去哪就去哪,关他什么事?” “周总说,如果是您自己租房,自己养活自己,当然哪都可以去。” “他的前女友呢?”姚思睦咬牙问道。 刘锡明愣了一下,如实回道:“跟周总在一个城市。” “那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刘锡明低头道:“很抱歉!我也不清楚原因。” 姚思睦死死咬住嘴唇,咬得嘴唇发白,眼里浮起泪光。 刘锡明别开脸又说了一次:“很抱歉!有什么需要您再联系我。”说完他静静地站了一秒,才绕过她离开。 姚思睦转身追上去。 刘锡明听到脚步声便收住了脚步子,面向她,客气的垂下眸子,仿佛没看到她脸上的失落。 “他——”姚思睦忍着眼泪,语气带着一丝可怜的期盼问,“他还会来找我吗?” “这个,”刘锡明顿了顿说,“我不清楚。” 姚思睦失魂落魄地呆立着。 刘锡明不忍心再去看她,快步绕过木屋,回到周严果的房门前轻叩两下,推门进去。 周严果背对着他,眺望着窗外雪白的山脉。 “卡已经给了。”刘锡明说。 “她说了什么?” “知道您不让她去很受打击,后来问了我——”刘锡明说道,“问我您还会不会来找她。” 周严果沉默了一瞬,才低头问:“车检查过了?” “检查了,没有问题,一个小时后出发。”刘锡明说,“半夜可以到省城,飞机会在您明天的饭局结束时到。” “嗯。”周严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窗外雪白的山脉下出现一道粉红的身影,她又把那件粉花花的棉袄穿上了。 那个身影在煤堆前蹲下,右手在煤堆里挑着煤块又说道,左手不时地伸到脸上,似乎在抹眼泪。 周严果低下头说道:“你去把费用结清,告诉老板娘,我们一个小时后出发。” 刘锡明困惑地抬头,老板为什么会关心结账这种小事?还要告诉老板娘离开的准确时间?用得着吗? 他琢磨着,视线越过老板,看到那个蹲在煤堆挑煤块的身影,他仿佛有些明白了。 他们走后,三木和老板娘也会回到牧场,锅炉不用再烧了。 那么三木也用不着冒在严寒在外面捡煤块。 这可能吗?老板会想着帮三木省一桶煤?刘锡明觉得自己更困惑了,但还是马上回道:“我这就去。” 姚思睦刚捡了几块煤就听到老板娘跟她说不用加煤了,她取下手套扔进桶里,站起来手机就响了。 她接起电话,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看到那排房间的某一扇窗前站着一个人,她拿下手机,换到另一边的耳朵接听。 “思睦,”夏文森的声音响起,“精志电子那边——” “Vicent,先不管这个,”姚思睦低声打断他,“我要离开这里,你帮我安排。” “去哪儿?”夏文林问。 “不能直接到目的地,”姚思睦说,“包机送我到临近的城市,再坐车过去,一会儿我把路线发给你。” “什么时候?” 姚思睦在心里盘算,周严果一行人今天晚上就会到省城,最迟明天早上一定会离开。 “明天晚上。”她说。 “知道了。” “你的人到新加坡了吗?”她又问。 “今天刚到。” “嗯,我把大宗交易的信息一起发给你。” 挂断电话,姚思睦转过头,窗户后面已经不见那人的踪影。 她捏着手机,回木屋找到老板娘,“把这个月工资给我。” 老板娘钻进里面的小房间,过了一会儿出来,递给她一沓钱。 姚思睦接过钱,数了十五张,把剩下的塞回给她,不等老板娘开口,她转身走出木屋。 站在走廊上,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卡,抬起手狠命地揉了一阵眼睛,揉得眼睛发红了才走到周严果的房门前。 在门口站了一秒,她推门冲进去,目光扫过立在角落的行李箱,又移到坐在床边的周严果,他也正好抬起头来看她。 “有事?”他冷漠地问。 姚思睦扬起手里的钱和卡,红着眼眶说:“你一个月收入多少我不知道,50万能买多少东西我也没有概念,但我的全部财产只有这一千五百块。” 周严果咬了咬牙,“你想说什么?” 姚思睦“啪”地把钱和卡摔到他身上,“我不喜欢白嫖,这钱给你买营养品。” 她说完,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周严果阴沉地看着掉到地上的钱和卡,门外响起马的嘶鸣声。 他几乎是没做任何思考,大步走到栏杆前,只来得及看到她在马背上俯身,马匹如离弦的箭飞奔出去,眨眼的一瞬,他的视线已经捕捉不到那抹鲜艳的粉色。 空旷的院子,寂静的道路,覆着厚雪的褐色木屋,落叶的白桦树…… 和他来时一模一样的景象。 “周总,可以走了。”刘锡明在他身后说道。 他收回视线,“走吧。” 刘锡明进屋把他的行李箱拎了出来,“我看到那张卡——” “不用管。” 刘锡明闻言拎着行李箱走到车旁,打开后尾箱放进去,又拉开左侧的门。 周严果上车,透过车窗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冲他们挥手的老板娘,他转回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开车。” 第16章 相遇不相识 早上八点五十五分,五分钟后,香港,上海交易市场开市。 笔记本电脑上的算法自动调整为低频交易,屏幕弹出昨天计算五个小时预测出的近三天的市场情绪,自动加入交易用的算法。 九点整,算法生成共10.5亿港元和8.7亿人民币交易额,并拆分成十几个表单,分别传送至世界十几个基金公司和营业部。 九点十五分,姚思睦起床洗漱。 九点三十五分,股票成功卖出买入。她坐回电脑前,整理出几天以来的17条异常数据,两种算法迭代多达数十次,达到平衡。 九点五十五分钟,第三种算法得出近期市场情绪。 早上十点,她关闭笔记本电脑。 天色大亮,姚思睦穿上从行李箱里拿出的衬衫,指尖抓住袖口的白蝶贝纽扣穿过扣眼,套上短裙,取下挂在墙上的百分百黑色山羊绒大衣,赤足踩入深蓝色限量版高跟鞋,戴上一顶黑色宽檐帽。 阳光照进寂静无人的村庄,木屋的门打开,姚思睦拉着反着银光的小旅行箱,低头戴上墨镜,走向停在院子外那辆低调的黑色越野车。 司机接过行李箱放进后尾箱,姚思睦坐进后座。 无人送别,黑色越野车辗着深深的车辙驶离村庄。 远在省城的豪华酒店房间,周严果在透进窗帘缝隙里的晨光中醒来,摁亮寂静的手机屏幕,十点十分。 闹钟在他险些冻死的那个早上就关闭,他的睡眠时间在村庄里逐渐变长。 重新打开闹钟,洗漱完毕,早餐送到了房间。 十一点,他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笔记本接上电源,视频会议持续一个小时。 午餐是绿茶,点心和水果。 下午两点,分公司和合作方的负责人到达酒店会议室。 傍晚六点,从酒店出发去往私密性极佳的饭店。 他到达饭店的两个小时后,一辆灰色越野车驶离高速,在偏僻无人的路边停稳,随后三辆黑色豪华轿车慢慢驶到越野车前停住。 所有车门打开,车上穿着黑衣黑裤的人下车,如潮水般围住黑色野色越野车,当中一个体型健魄的人打开后座的车门,低沉地说道:“姚小姐,我是许策,上飞机前,这是您最后一次换车。” 姚思睦侧过身,搭着他的手下车,人墙移动到三辆车中间那辆,后座车门打开,姚思睦弯腰坐进去,行李箱转移到第二辆车的尾箱。 挡在车前的人最后一次确认周遭的环境,绕过车头在副驾上车。 四辆车依次启动,到了路口,三辆黑色汽车往右,银色越野车往左,钻入夜色里无影无踪。 警戒森严的山庄,醉得熏熏然的几个人被搀扶着走到停车场。 周严果摒住呼吸,忍耐着与每个人握手告别后,坐进车里离开。 车窗大开,足足灌了五分钟冷风,周严果才觉得沾在毛衣上的酒肉味道散了些。 窗户关上后,特意坐在后座的刘锡明说道:“今天下午,姚思睦在新加坡又操作了一笔大宗交易。” “嗯。”周严果冷淡地应道。 “孔炎已经拿到了她电脑上的全部数据,算法也只剩下最后一道密码。”刘锡明说,“她的电脑再联网一次,孔炎就能得到算法了。” “凌峰呢?”周严果问。 “凌峰那边现在得不到任何消息了。”刘锡明迟疑了一下说,“那台电脑上的算法……应该是真的。” 周严果蓦地抬起眼皮,“真的?怎么确定是真的?” “孔炎拿到了数据,是那台电脑上的算法自动生成的数据,”刘锡明说,“下午数据公司连夜加班,比对了与姚思睦近似的那些交易信息,预测准确率也达到80%。” 周严果的眉头紧紧地皱起,“难道我真的猜错了?”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刘锡明说,“下一次孔炎说不定就拿到算法了,我们怎么做?” “不,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周严果想了想说,“把所有的数据和她的交易信息发给我。” 刘锡明打开笔记本,敲了半晌键盘后给他,又说道:“比对完所的信息,姚思睦股灾时赚了3亿美元,做空友辉赚了8亿,她每天的交易额美元加上人民币和港币将近6亿美元,这应该是她手上运营的全部资金,年化收益率30%,她的佣金是4300多万美元。也就是说,这一年,她的财富积累了将近12亿美元,都是现金,这还是她自己的资金不敢动用的情况,” 周严果把所有数据放入程序,程序高速运行时,他望向窗外的夜色,脑子里不时闪过一张脸。 长短不齐的男生短发,粗黑眼镜框,厚厚的像蒙着一层雾的眼镜片,将一双眼镜挡得严严实实,典型的书呆子形象。 这样的人,似乎与他猜测的狡猾行径不符。 汽车开上机场高速,程序运算结束,周严果盯着屏幕上复杂的数字和符号,说道:“给我纸笔。” 刘锡明从包里翻出纸和笔递过去,周严果在白纸上写下公式,快速地推导。 汽车接近收费站,周严果才丢开笔,盯着纸上的结果出神。 “有什么发现吗?” 周严果揉了揉额头,“根据孔炎拿到的数据,我大致推了一下的那套算法,市场情绪非常剧烈的时候,她的算法预测准确率会下降,解方程对应的边界条件会很明显。” 刘锡明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一样,也不太一样。”周严果说,“上次你给我的数据显示是,市场情绪非常剧烈的时候,她的夏普值会下降,收益率却会大幅上升,所以预测准确率很高,然而从孔炎拿到的数据来看,那台电脑上的算法生成的数据,市场情绪剧烈波动时,准确率下降,那她应该赔钱才对,可是收益率却高得吓人,竟然达到了45%,比她实际交易高出10%。这不一样。” “市场波动大的时候毕竟不多。”刘锡明说,“那一样的是什么?” “一样的是——”周严果狠狠按着额头,“这的确是她的算法,大部份时间,交易策略跟她的风格完全吻合。” “那在新加坡的就是她本人啦?” 周严果放下手,在腿上交握,不一会儿,就无意识地握得更紧,“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凌峰和友辉应该拿不到这些信息,”刘锡明说,“凌峰没有数据公司,友辉更不用说了。我们的数据公司停工一周,用尽技术手段,才大海捞针挖到姚思睦的近三个月的交易信息。” 周严果交握的手松开,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迅速捕捉到那抹亮光。 如果那台电脑上只有交易算法,而她自己握着在市场剧烈波动时能提高准确率的另一套辅助算法呢? 是不是说明那是个陷阱? 然而只短短地一瞬,他的眼前又一片混沌。 还是说不通,如果是个陷阱,友辉也不是傻子,拿到算法只要试两次,市场情绪波动时平仓,只在市场情绪平稳时交易,一年也能稳赚25%的收益。 “这个女人——”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这个女人简直让他抓心搔肝,恨不得马上把她揪出来,问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在新加坡的人到底是她还是不是她? 是她——不,他始终不信她是个上瘾到不顾安危的赌鬼。 不是她——那她为什么要把算法暴露出来。 直到车开进停机坪,周严果从车上下来,后面那辆车的任棠和司机也下车,他的脑子才停下。 四人走向舷梯,工作人员热情地迎上来,就在这时,三辆黑色轿车在距离他们几十米的地方驶过,在旁边那架大型商务机旁依次停稳。 周严果撇了一眼,这种场景他并不陌生,立刻就察觉到那股紧张的氛围。 黑色轿车的车窗是任何视线都穿透不了的墨黑,车停稳后,中间那辆车没有丝毫动静,首尾两辆车上的黑衣保镖下车,整齐划一汇集到第二辆车前,里面三层地挡住车门。最外一层的保镖面朝外,警惕地观察周遭的环境。 一切就绪,第二辆车的副驾才下车,那个人体魄健壮,神色显得从容,然而近距离接触过就知道,他的耳朵眼睛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任何异常。 “那不是——”刘锡明望着那个人说,“不是许策吗?之前您也雇佣过的。” 任棠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鸭蛋,“许策?什么样的大人物雇佣了最顶尖的保镖?” “重点是雇佣了许策还不放心,别外还雇佣了九个。”刘锡明说。 中间那辆轿车后座的车门终于打开,然而人墙护得严严实实,他们连本尊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人墙移向舷梯,才有了一丝间隙,露出一双深蓝色的高跟鞋,笔直修长的小腿和黑色羊绒大衣的下摆。 “好家伙,是个女人。”任棠说。 “啧,十个保镖随行,十个座位,难怪是大型飞机,她还要独享一个单人房间吧。” 三个保镖排开站在舷梯下,其他人严密地簇拥着那人上舷梯,每上几级阶梯,就有3人停留在原处,分别朝三面警戒,这般的严密,无疑让四周的空气都紧张起来。 直到他们抵达舱门,那个女人才露出肩以上的部份,她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黑色宽檐帽,肩膀薄而优美,脖子修长。 一个异常迷人的背影。 那个美丽的背影在门边没有停留,短短的从他们的视线里掠过,周严果没有围观的兴致,在转身前的那一瞬间,他却看到了帽子下的一缕红棕色发丝。 他踏进舱门,在宽大的椅子上坐下,透过舷窗望着旁边的那架飞机,舱门已经关闭,舷梯被车载离。 红棕色发丝留在了他的脑子里,眼前仿佛闪过一个身影,飞舞着雪花的灯光下,冰蓝色的光滑的裙子,包裹着纤细的身体,红棕色的卷发披在雪白的肩头。 她的手臂缠住他的脖子,仰着一张笑吟吟的脸望着他,右脸颊的酒窝迷人的深陷进去。 小狐狸。 周严果抬手擦了擦额头,又放下来,无意识地用拇指搓着几个指头。 他强迫自己无视身体隐秘的变化,手在空中用力一挥,将那身影扫进黑暗里。 第17章 回城 阔大的会议室, 灯火明亮,PPT在屏幕上滚动,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每个角落。 “凌云科技的智能家居助手市场份额占了五成, 比达创多出近两成,而凌云科技的企业云呼叫平台份额占了六成……” 周严果握着一支笔, 心不在焉地听着。 “……我们缺乏和凌云科技的竞争力, 究其原因,一是凌云科技的自然语言计算所近来产出大量的成果, 我们的实验室规模与他们相比……” 坐在后排的刘锡明听着这一套套的陈腔滥调,开始走神。 他抬头看着老板的侧脸, 眼皮朝下耷拉着,正要看看他的桌面上有没有什么需要添加的,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来电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他按了拒接,揣回口袋里。 半晌后,口袋里的手机短促地振动了一下, 他又掏出来, 是条新信息,点进内容一看, 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刘先生,我是宋三木, 有急事找您, 方便的话请给我回个电话。” 刘锡明抬头又看了一眼老板, 他的眼睛几乎闭上了, 像是在极力忍耐着员工的无能。 他叫来一个秘书,让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交代了一句, 才握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出了会议室。 车开到火车站,刘锡明把蓝牙耳机塞进耳朵,回拨那个电话号码。 “喂,宋小姐,我到火车站了,你在哪里?” 手机里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刘锡明也没听懂她到底在哪里,他迅速观察四周,目光落在前面的站台,说道:“宋小姐,听我说,你先走到路边,看到公交车站就走过去,我的车停在这里。” 挂断电话,刘锡明正要松开刹车缓慢滑行,就见低矮的灌木丛里冒出来一个红色的人影,站在路边张望了一瞬,刘锡明降下车窗,正要叫她,她已经拖着箱子,飞快地冲着公交站台跑去。 刘锡明只得松刹车踩油门,冲着窗外高喊:“宋小姐!宋小姐!” 她充耳不闻,拖着黑色的尼龙布行李箱一口气跑到站台,才弯下腰按着胸口喘气。 刘锡明把车停在站台前,开了后尾箱,走到她面前笑着说:“宋小姐,我一直在喊你。”说着接过她的行李箱,打开后座的车门说道,“先上车吧,这段路全线禁止停车。” 行李放进尾箱,他开车驶离火车站,在附近一个商场前停好车,带着远道而来的客人进了咖啡厅。 点好单后,他转过身,打量着窗边那个局促的身影,来到温暖的南方,她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卫衣和红色的外套,再搭配她那红棕色的马尾,还是很土,但比起在村庄里顺眼多了。 他思索着该用什么样的话把她给劝回去,毕竟在村子里受到了她的照顾,尽量不要伤人。 姚思睦望着这个熟悉的城市,心里又闪过陌生,她在边陲乡野生活了十二年,而这个城市只生活了六年,上大学后就离开了这里,留在这里的,除了跟父母安稳的生活以外,全是不好的回忆。 现在,她还要费尽心机地让那个阴沉暴虐的禽兽收留她。 她跟这个城市,真是八字不合。 刘锡明端了两杯咖啡过来,一杯放在她面前,姚思睦低头看了一眼,是她最讨厌的齁甜的焦糖玛琪朵。 她扫了一眼刘锡明的冰美式,那才是她习惯喝的,但心里还是认可了刘锡明的细心,毕竟对于一个乡下丫头来说,焦糖玛琪朵更容易接受。 她勉强喝了一口挤了焦糖的泡沫,舔了舔嘴唇说道:“你们走的时候信用卡忘带了,我给你们送过来。” 刘锡明愕然,“你就为了送张卡过来,坐了两天的火车?” “嗯,”姚思睦咽下咖啡,眉头皱起,“不好喝。” “要不要换别的?” “水就好了。” “您等一下,”刘锡明起身去要了杯温水递给她。 姚思睦浅浅地抿了一口水才说道:“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寄过来的,但那张卡的金额太高了,我担心快递寄丢了。” 刘锡明又愣了一瞬,笑了起来,“您应该先打电话,如果您不要那张卡,我这边电话挂失作废就行了。” “啊?”姚思睦抬手挡住额头,又捂了下嘴,似乎那只手怎么都无处安似的。半晌,她才尴尬地笑了下,“原来这么简单啊……我不懂……我从来没有用过信用卡……” 刘锡明的脸转向窗外,看到两个穿着休闲衫的男人挡在窗前闲聊,一个掏出烟来点火,他只好把头转回来,尴尬地笑了笑,“这怪我,我应该主动跟您联系的,就不会让你白跑一趟了。” “没关系。” “既然来了,就好好玩两天,一会儿我给您在酒店开好房间,”刘锡明说,“然后陪您游览一下这个城市 。” 姚思睦沮丧地垂下头,“我没有身份证。” 刘锡明的神色僵滞,“没有身份证你怎么坐火车的?” “我的包在半路上丢了,”姚思睦说,“我问过车站,可能是人家下车拿错了。” “应该可以找回来的啊。” 姚思睦摇了摇头,“中途太多站了,我一直在睡觉,上车下车的人那么多,也不知道是哪一站丢的。” “那你现在——” 姚思睦窘迫地憋红了脸,“除了手机和箱子里没什么用的厚棉衣,我什么都没有。” “那——”刘锡明给狠狠地难住了。 姚思睦咬住嘴唇,她的目光瞟向邻桌三个正在拿着手机打游戏的男人,其中一个人马上抬起头,目光跟她交汇,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姚思睦端起水杯,手指悄悄伸进杯子沾上水,放下杯子便趴到桌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我真没用……本来是想把卡还给你们……结果卡丢了,我的身份证和钱也丢了……” 刘锡明慌张地看了看左右,咖啡厅内的目光都投向他们,他急忙安抚道:“你别哭啊!有问题我们解决问题,这样,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这事必须得请示老板了,刘锡明头疼地想。 “都怪我,要是我在车上不睡觉就好了……” “两天怎么能不睡觉……”刘锡明说着站起来,“你在这里等我,我回趟公司,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姚思睦微微抬头,一手擦着眼泪,一手拉住他的袖子,神色是一副绝境中不知所措的张惶,“你是不是要去告诉他?” “呃……”这不废话吗?刘锡明焦头烂额地想。 姚思睦紧紧地揪住他西服的袖子,连连摇头哀求道:“不要让他知道,他肯定会以为我是来纠缠他的。你帮帮我,帮我找个能睡觉能做饭的地方就行,等我找到包……我只找半个月,最多一个月,找不到我就回去了,回去我就把钱还你,好不好?” 刘锡明心里更急,这个天真的祖宗,不请示老板,借他十个胆也不敢私自收留她啊。 她当老板是个包工头么? 眼下他也只能安抚她,“我不跟周总说,但我还是得马上去给你找房子啊,你坐在这里别乱走,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咬了咬牙,不由分说地扯回袖子走到外面。 刘锡明一路跑到停车场,钻进车里,等他的车驶离停车场,姚思睦拿起纸巾按了按眼睛,又翻开手,把指头上沾着的水擦干净,才看向窗外闲聊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丢了烟,跟另外一个交换了站的位置。 刘锡明乘电梯到顶楼,风风火火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扯了扯西服上的折褶才敲门进去。 周严果在文件上签了字,秘书接过文件出去后,刘锡明才走到他旁边,低声说道:“刚刚您在开会,不方便跟您说,宋小姐来了,我刚才是去处理这件事的。” 周严果瞥他一眼,“宋小姐,哪个宋小姐?” “三木,我也是刚知道她姓宋。” 周严果握着的笔戳了下掌心,眼前闪过一道粉红的影子,“她?” “她坐了两天的火车,要把卡还给您。” 周严果皱了下眉,“还卡?她不要这边直接挂失不就行了?” “我也这么跟她说的,”刘锡明说,“她好像是第一次知道,听我说了以后她很难堪。” 周严果嘲讽地挑起眉,“乡下丫头!” “麻烦的是,她的包在火车上丢了,身份证,卡和钱都在里面,”刘锡明说,“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卡我已经挂失了,现在的问题是她没身份证也住不了酒店。” “拿你的身份证给她开个房间,房卡给她。” “问题是她的自尊心很强,还说回去会把花费还给我,”刘锡明说,“她不想让您知道,只要我帮她找个地方住,她自己去找包,说是最多半个月一个月,找不到就回去。” 周严果抬起头,“你信她的话?” “信不信这不重要,”刘锡明说,“重要的是,从道义上讲,她是来给您送卡才丢了包,是个不熟的人也不能丢下不管,何况——” 刘锡明小心地觑了他一眼,没再往下说。 “何况什么?”周严果摔开笔问,“我跟她熟么?” “再怎么样也得暂时安置一下。”刘锡明在心里吐槽,让您睡过的女人去流浪大街,传出去好听么? 他真是操碎了心。 刘锡明想了想说:“不如这样,随便给她套房子先住下,既然她不让我跟您说,您也假装不知道她来了就行了。” 周严果握着笔头,沉思片刻说:“金玺那套房子给她住,”想了想,又问,“她今天穿的什么?” “白色卫衣和红色夹克。” “让秘书去给她买些衣服,其他方面也费点心,别让她进进出出被人当成保姆,闹出笑话。” “我马上去办。” 第18章 顶楼的住户…… 刘锡明的车又开回咖啡厅, 窗前两个男人变成三个,围在窗外说说笑笑,他看不到窗户里面的情况, 加快脚步推门进去,看到那个红色身影还坐在那个位子, 正在坐立不安地四处张望。 “宋小姐, ”刘锡明走到她旁边,“久等了, 我现在带您去住的地方。” 姚思睦站起来,感激地冲他一笑, “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 刘锡明带着她往外走到停车场,照旧让她坐在后座,车驶出停车场, 汇入主道,一辆黑色的轿车超车行驶到前面,落下一段距离, 在红灯前才减速停下。 刘锡明的车沿着江边一直行驶, 在路口减速右拐,开向门禁森严的小区门口。 后面的白色车辆拐到旁边车道, 姚思睦降下车窗,转过脸跟车里的人轻轻点了下头, 白色汽车加速驶离。 汽车直接开到地下车库, 刘锡明从后尾箱里拎出行李箱, 带着姚思睦走到电梯的门禁前。 他掏出卡演示般地慢慢刷了一下, 对姚思睦说道:“不管您从小区的哪个门进入,都要刷这张卡,或者输入密码, 一会儿我把密码发给您。” 他用手格开电梯门,让姚思睦进去后,自己才进来,指着电梯亮起的键说:“只要您刷了卡或是输了密码,电梯的楼层键就会自动亮起,您不能去其他楼层,其他楼层的人也去不了您的那一层。” 电梯快速地攀升,没一会儿就停稳,电梯门往两边打开就是玄关。 姚思睦站在玄关里转了几个圈,才望着客厅的沙发说:“这房子怎么没门?” “这种房子都这样,”刘锡明放下行李箱说,“您放心住,没有比这更安全的房子了。” “没门怎么会安全,”她说着紧张地盯着电梯门,仿佛那门随时会打开,走进来一群人。 刘锡明低头偷偷笑了一下,“您先休息,一会儿我会给您送生活用品过来。” “等一下,”姚思睦叫住他,“这房子能上网吗?” “有,一会儿我把账号密码发给你。” 刘锡明的指尖在屏幕上戳了几下,“发到您手机上了。”说完走到电梯前按了键,“有不明白的地方就给我打电话。” 姚思睦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感激地说道:“谢谢!” 刘锡明走后,姚思睦把整套房子参观了一遍,比她想像的更私密更安全,400多平米的大平层,只有一个卧室,一个书房,一间会客室。 而那个真正的主人大概也不会来找她,这一个月,她应该能安心地窝在这套房子里。 姚思睦打开行李箱,拿出笔记本走进书房,接上网络,重刷了路由器系统,连接上她租用的服务器,才将U盘里的算法拷贝到笔记本上。 算法运行后,一张大尺度的男明星照片出现在界面,这是一个伪装成屏保的程序,她点一下鼠标,弹出一个密码框,输入密码,算法正在高速地生成数据。 她再次调出男明星图,才悠闲地打量这间书房。顶天接地的一墙书柜,土耳其进口羊毛地毯,阅读椅,不仅有宽大的书桌,还有两三人讨论的小圆桌,最合她心意是墙角还有一个贵死人的顶级蓝牙音箱。 那只禽兽,装修的时候最高的要求一定都放在这个书房了。 刘锡明不久后又来了一趟,送来牙刷牙膏毛巾等洗漱用品,留下现金后离开。 姚思睦饭也顾不上吃,回到书房反锁上门,拉开打印机,拿出一沓白纸,电脑接上音箱,重金属摇滚震得天花板都在摇晃。 她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坐在圆桌旁,握着笔飞快在白纸上写着公式,写完一张扔一张。 窗外逐渐墨黑,书房灯光明亮,音箱轰隆隆响,深红色的木地板上散落着写满公式的纸,姚思睦也从圆桌旁蜷到阅读椅上,最后索性趴在地板上,写一会儿便翻个身,咬着笔翻个身皱眉思索,眉头松开后,又趴着继续算。 音箱一直响到深夜,姚思睦才关了音乐,拿着几张写满公式的纸坐在书桌前,调出三个月来没有打开过的第二种算法——博弈算法。 屏幕上输入三个月以来的历史数据,运行了几分钟后,她又调出市场情绪变化,拿起手边的公式,看了一眼,开始修正参数。 忙到窗外的天色泛白,她的手才从键盘上离开,望着屏幕上完善了非完全信息下的动态博弈参数的算法,加入交易用的算法,嘴角浮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她抬起食指,在键盘上轻轻一点,算法开始高速运算。 “看看更完美的算法的表现吧。”她的手举过头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好的,小美努力不让您失望!” 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在书房里寻找一圈,才在墙角精美的置物架上找到那个小小的智能音箱。 MD!竟然把这个小东西给忘了! 她的汗毛直竖,这肯定是达创自家的智能音箱,小东西虽然方便,但有一个可怕的地方,就是它随时随地都在听人说话。机器的听,就是录音,直到某一个字词唤醒它,你就会得到回应。 而她说的话,全部会保存到达创的云服务器,那个人想听随时能调出来听。 姚思睦拔掉房间里所有智能音箱的电源,盯着电梯门,当即决定,先去吃个早餐,吃饱回来给刘锡明制造点麻烦。 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盒六个的火腿鸡蛋三明治,一杯冰美式,回到森严的小区。 冬天的南方依旧花木扶疏,阳光甚至带着北方五月的暖煦,清透地照在身上。 姚思睦在草坪上的长椅上坐下,拿出一个三明治,边吃边欣赏顶级豪宅的绿化风景,恍惚间又回到了读博的时光。 那时她也常常在熬了一个通宵后走出房门,顺路买一盒三明治和冰美式,沿着查尔斯河走到波士顿公园,坐在草坪的长椅上,慢悠悠吃完早餐。 这是她一天中最悠闲的时光,吃完一顿早餐,靠着冰美式能再学习和工作一个早上,中午吃过饭睡两小时,下午到凌晨仍是埋在巨量的方程里,那些世人永远解不出的方程里。 她曾怀疑过,学数学是为了什么?只有最顶尖的天才大师才能搭出框架,而除了那一个人,金字塔尖以下的人做出的东西充其量只是被大师不屑一顾的应用数学。 即便是曾被视为天才的她,在金字塔尖的老板眼里,做出的东西依然只是garbage。 那个秋天的夜晚,查尔斯的河风很冷,她的厚厚的眼镜片蒙上模糊的雾气,如果不是夏文森打来了那个电话,她和她的算法也许就永远地沉入查尔斯河的泥沙。 “早!” 一个冷淡却不失礼貌的声音响起,姚思睦闭眼摇摇头,将思绪甩出去,仰头露出一个微笑,“早!” 那个女人站在阳光的前面,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出头发很短,个子很高,是姚思睦这种刚压过160线的小个子羡慕的身高。 她拿起咖啡,往旁边挪出一个空位。 那女人在她旁边坐下,姚思睦又把手上的一盒三明治送到她面前,“要来一块吗?” 她客气地说,也等着对方客气地拒绝,没想到对方笑了一下,“谢谢!我正好饿着。”说完就不客气地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姚思睦看着她冷淡的侧脸愣了一下,马上又敛起表情,大大方方地吃着自己手上的那块。 “你也是这里的住户?”短发女人问。 “不算吧,我是暂住。” “哪一楼?” “26楼。” 短发女人喂到嘴边的三明治顿在半空一秒,把剩下的三明治全塞进嘴里才说:“我住顶楼。” 姚思睦又把三明治的盒子送到她面前,“再来一块?” “好。” “……”姚思睦等她拿起三明治,开始闲聊,“你是来散步的?” “散步?我才没那么无聊,”短女女人说,“我老公每天早上都要跑步,还非要拉着我。” 又是一个每天早上都要跑步的男人。姚思睦想到那个人,到民宿的第一个天没亮的早晨也是穿着运动服出去的,大概也是强迫症一样地想出去跑步? 也许成功的男人都自律。 姚思睦看到她穿着运动服,“那你是跑完了?” “嗯,我跑了两百米,趁他跑远没注意,我就跑回来了。” “噗!”姚思睦没忍住笑出声,“换我也一样,早上跑步那点时间不如用来睡懒觉。” “我是懒骨头。” “我也是。” “再来一块?” “我再吃你就不够了吧?” “吃完再说,不够我再出去买。” 姚思睦又回到了便利店,又拿走一盒三明治和一杯冰美式。 她真的只是客气地问问,要不要再来一盒,结果对方干脆果断地回答她,“那就再来一盒吧。” 回到那把长椅,短发女人还真的坐在那里等她。 不,姚思睦觉得她等的是三明治。住在顶楼的女人,家里有的是钱,能看得起她的三明治真是受宠若惊。 姚思睦无奈地想着,在她旁边坐下,把冰美式递给她,两人又一同分享新的一盒三明治。 太阳偏移了原来的位置,不再对着她们直射,姚思睦这才看清她的茶色头发和冷硬的五官,总觉得有点熟悉。 “你的头发颜色真好看。”姚思睦说。 “天生的,”短发女人说,“天生缺乏黑色素。” “真是让人羡慕的缺陷。”姚思睦又想到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是不是也缺乏黑色素。 “我老公回来了,”短发女人咬了口三明治,“隔着一百米我都能看到他的臭脸。” 第19章 韩念初 姚思睦抬头看去, 草坪前的灰色道路出现一个穿灰色运动服的身影,那人偏离道路,长腿迈开大步, 冲刺一般的速度着她们跑过来。 男人在距她们二十米左右刹住步子,双手支着膝盖, 弯腰一脸不高兴地盯着她们。 不, 确切地说是盯着他老婆。 姚思睦愕然地望着那个男人,除了长得太帅, 那张脸上的五官完美的没有一丝缺点外,她愕然的原因就是这个人太有名了。 凌峰的董事长何谨修。 那他的老婆—— 姚思睦瞠目结舌地转头望着短发女人, 她在冲着她老公笑,暂时没发现姚思睦的异常。 姚思睦急忙收敛表情,心脏却像打鼓, 她躲来躲去,竟然躲到了满世界找她的人面前,果然她这倒霉命就该在那个晚上跳进查尔斯河。 这两个人比友辉要命多了, 他们掌握了她很多的信息, 虽然目前看来是出于好意,因为他们多管闲事清除了她在网上所有的信息, 她才能顺利地隐藏这么久。 可她没法相信一个根本不了解的人,尤其是这种权势太大的人。 姚思睦忐忑时, 听到两人的对话。 “你又偷懒!” “我饿了啊, 不是想着先回家做早餐, 等你跑完步回来就能吃了?” “你在草坪上做早餐?” “哦, 对了——这是26楼的住户,我刚吃了她的三明治——” “26楼?” 姚思睦注意到何谨修的语气带着惊讶,她也顾不上深想, 举起手对何谨修微笑地挥了挥,“你好!” “你好!”何谨修的目光打量着她。 姚思睦直觉那目光没有恶意,只有好奇,因此她还能死撑着把笑容挂脸上。 “他是何谨修,我老公,”短发女人冲她伸出手,“我是韩念初。” 姚思睦伸出手握了一下,干笑着说:“宋三木。” “三……木?” “一二三的三,木头的木,”姚思睦说,“很土的名字吧?” “很少见。”韩念初站起来直率地说,“我们先上去了,回头邀请你来我家吃饭。” 千万不要!姚思睦在心里尖叫着拒绝。(丽) “好……好的。”她拼命挤出笑说,“那么,再见。” “再见。” 姚思睦望着两人走远的身影,何谨修揽着韩念初的肩,韩念初搂着他的腰,他们走路时都不看路,都望着彼此的脸说说笑笑。 感情好到令她嫉妒。 人家就能遇到又帅又温柔又专情的何谨修,而她遇到的不是贺君霖那种懦弱迂腐还经不起诱惑的渣男,就是周严果那种暴虐冷酷的野兽。 她的身边最帅最酷的就是自己做出的那套算法,后半生的每一天就跟她的算法date好了。 回到26楼,她一进书房她就反锁上门,坐回电脑前。 屏幕上仍是那个赤|身的男明星,她输入密码,看了看右下角的时间,9点35,算法每五秒计算出结果,剩下的五秒生成交易指令发出。 数据公司一大早就淹没在数据的海洋里,每一块电脑屏幕上都飞快地滚动着数据,往往滚动一两个小时才有一两条数据被自动摘出,传送至服务器。 另一间办公室,员工从服务器载下数据,人工对比,无用的数据删除,有用的数据加入程序。 尽头最僻静的一间办公室里,十来个员工的拿到最后的数据,明确地分工,一部份电脑修改参数进行运算,而另一部份员工拿到运算结果开始绘制图表。 下班之前,刘锡明的邮箱收到绘制完成的图表,顶着黑眼圈走进周严果的办公室。 “新加坡姚思睦住的公寓遭遇入室盗窃,那些人真是厉害,跟到了准确住址,”刘锡明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说道,“但是扑了个空,姚思睦已经离开新加坡了。” 周严果靠在椅背上,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如果是假的,这个假的竟然会甘愿冒着风险去当她的傀儡。一个刚入行一年的女人,哪来的人脉资源?” “应该是夏文森。”刘锡明说。 “如果你是夏文森,会让自己的王牌合伙人,带着她的算法满世界浪?暴露在危险里?” “也可能管不住她吧,”刘锡明说,“姚思睦这样的人到哪个基金公司,老板也只有巴结的份。” “我不信这么任性鲁莽的人能做出那套算法。” 刘锡明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给周严果,“这是我们拿到的姚思睦从公寓离开时的影像。” 周严果接过手机,屏幕上一个被四五个保镖簇拥的背影,短发,白衬衫,黑色牛仔裤,很瘦,戴着一副遮了半张脸的黑色墨镜,如果看过她中学时的照片,谁都会认为这是身家十二亿美元的姚思睦。 “这种照片没有意义,”周严果说,“夏文森只需要找个身高体型差不多的女人,按照姚思睦的指令去谈一笔大宗交易就行了。” “可那个算法……” “既然算法才是重点,我们就只挖掘她的交易数据,”周严果低头轻笑,“这是姚思睦做梦都想不到的,她以为那几亿美金扔进股市里,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刘锡明一连打了两个哈欠,强打起精神说道:“对了,刚刚数据公司把图表发过来了。这三天公司挖掘到的姚思睦的交易信息,跟之前有些不一样,哈——”刘锡明掩住嘴,干涩的眼睛渗出泪液,“以至于不太确定是不是她交易的。” 周严果抓起笔,无意识地戳着手心。 “这三天我们对比了她之前的交易信息,”刘锡明说,“和之前的收益曲线相似度降低。” 刘锡明把邮箱里的曲线图调出来,周严果看向图上的曲线,姚思睦的算法厉害之处就在于在市场平稳时,夏普值也相当平稳,而这三天的曲线无一例外波动很剧烈。 “算过收益率了吗?” 刘锡明点头,“年化收益率高达55%,但三天的时间太短,也许过两天就降下去了,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继续关注,两周左右就能知道结果了。”周严果支着额头,笑着摇头,“如果持续两个星期以上,那只狐狸很可能把股市当成了她的实验室。” “啊?” “这说明确实在完善她的算法。” “还真是这样的么?”刘锡明强撑着眼皮问。 “为了一笔大宗交易暴露自己?我敢说——”周严果抬手按在键盘上,将所有数据加密,“孔炎绝对拿不到她的算法。” “啊?啊,哈,我们怎么做……”刘锡明站着眼睛都快闭上了。 “她的数据一定要保密。”周严果说。 “这个可以放心,流水线设置的分工,每个员工都只干自己手头的那点事,”刘锡明强打起精神说,“每个人也只能掌握碎片的一小部份。” 周严果点了下头,斜睨着又快闭上眼睛的刘锡明问:“你怎么回事?” “还不是您那个——”那个娇客,刘锡明忽然清醒过来,他都说了什么? “我那个什么?”周严果的声音变冷。 “是,是宋小姐,”刘锡明抹了把脸,“她没住过那样的房子,不是大半夜下楼扔个垃圾被关在外面,就是大半夜洗衣服找不到晾衣绳……” “晾衣绳?” “所以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地指导她用烘干机,”刘锡明说,“还有小美不知道怎么设了凌晨的闹钟,半夜播放音乐,她吓得把刚睡了两小时的我吵醒,我实在是没精力管她了,让她把智能音箱的电源线拔了就行了。” 周严果难得露出兴灾乐祸的笑容。 “还有,住进去我就跟她说了,那样的房子就是保证住户隐私,相互不受打扰。她倒好,早上在楼下吃三明治,结果遇到了韩念初。” “……”周严果的笑滞在嘴角,“韩念初?” “嗯,她请韩念初吃三明治,两个人吃完了两盒,”刘锡明说,“她大概也不知道韩念初夫妻俩是什么人,还说——” “还说什么?”周严果紧紧掐着笔,力度大到快掐断。 “还说韩念初还要请她去家里吃饭。” “真有本事!”周严果折断了笔帽,“她一来就给我打进敌人内部,有这社交能力不让她去做商业卧底真是屈才了。” 第20章 新年宴请 姚思睦瞪着桌上那篮子水果, 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她只是在楼下吃个早餐啊! 在这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小区,悠闲地享受一顿早餐时光, 怎么就遇到韩念初两口子? 原本一切都很完美,躲在这个安全的地方, 那个冷酷无情的禽兽只会装作不知道她的存在, 绝对不会踏进这里一步,那么过年前她就可以独享这个空间, 想做什么做什么。 可偏偏遇到了韩念初,原本遇到也不会发生什么, 通常这种身份的人不过打个招呼就算了,天知道韩念初为什么要在她旁边坐下,还吃了她的三明治。 她揉了半天额头, 最后得出结论,就是天要亡她。 现在只能是能躲就躲,她趴在沙发上捞起电话听筒, 拨出物业的电话。 “您好!我是26楼的住户, 麻烦您帮我——咳,咳——帮我转告42楼住户, 谢谢他们夫妻的好意,我感冒了, 不方便去打扰他们, 等我好了再邀请他们来家里玩……什么?!” 听筒扔回去, 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沙发上, 没几分钟,门禁铃响了,她走到玄关, 确认是物业大叔那亮得像灯泡的半个脑门儿,才给他开了门禁。 电梯门打开,大叔把邀请函递给她,就又下去了。 姚思睦翻开邀请函,上面几个大字:诚邀宋三木女士莅临凌云科技新年晚宴。 宋三木三字还是手写的,一看就是临时起意,为什么呢?家宴就算了?连公司的晚宴都邀请她出席。 她又瘫回沙发上,邀请函无意识地在手心里轻敲,半晌,她困惑的表情露出一个笑容。 管他呢?这下周严果肯定会知道了。 让他永远都赢不了的竞争对手把周严果和宋三木这个土得要死的名字连在一起,就够他丢脸的了。 搞不好他现在正在办公室当着他下属的面吐血。 再说了,他肯定会想办法不让她出席。 这根本轮不到她来头疼。 她把邀请函扔到茶几上,手机铃声响起。 姚思睦接起电话,“Vincent?” 夏文森的声音很是焦急,“你现在到底怎么样?” “现在很安全,我只要躲在这里不出去,苍蝇都飞不进来。” 夏文森叹了一口气,“我们在新加坡的公寓被人侵入,幸好Jannie提前离开了。对手很凶残,你现在还跟他同一个城市——” 姚思睦紧张地握紧了手机,“她人呢?” “已经到了悉尼,为了她的安全,这次她不能提前暴露了。” “不需要,”姚思睦说,“让她金蝉脱壳,先隐藏好,等我的消息。” “你又在测试算法了?”夏文森问。 “嗯,你知道我一直在尝试不牺牲收益率的情况下提高计算速度,之前的计算速度是6秒,我提高到了5秒,市场平稳时收益率比原来计算3秒的收益率高,现在就等市场情绪波动时的表现——” “嘘——等事情过去,我们见面了再说。” 姚思睦低头笑了下,“我以为你很想知道。” “我当然想马上知道,”夏文森说,“但我要在一个安全没人打扰的房间,搭起香槟塔和堆满一屋子的美食,然后我在角落里扫出一块空地,我们就坐在那里聊三天三夜。” “哈哈!”姚思睦想到那一幕,眼泪都笑出来了,笑过以后,她又低落地说,“我很想你,Vincent。” “Me too。”夏文森说完,又说道,“对了,你要的精志电子的信息,那是个很不靠谱的公司。” “嗯?继续。”姚思睦坐起了身。 “上市后大股东拿到了5000万人民币,过了一年就融资2.5个亿炒股,股票跌20%,随后公司的股票也暴跌,”夏文森说,“这个公司目前的状况是欠款一个亿,每个月还利息800万,资金链随时会断裂。” 姚思睦的手指放到唇边,深思片刻后说道:“听起来很惨。” “也没什么惨的,公司破产的多了,老板不都活得好好的,惨的是赔钱的股民和随时会失业的员工。”夏文林说,“这个公司没有任何价值,没必要费劲了。” “不,有价值。”姚思睦说,“我心里痛快就是最大的价值。” 夏文森沉默一瞬后说:“我大概猜到了,需要我做什么?” “这种小工厂,跟老客户合作通常是直接下单,不签合约。派人去接触精志电子的客户,我给他们30%的补贴,让他们在下个月精志电子交货前毁约,采购我指定的电池公司的订单。” 夏文森在那边低笑,“是谁惹到了我的宝贝?” “一个胸大无脑的蠢货!” 挂掉电话,姚思睦懒洋洋地挪了挪身体,头垂落在沙发边沿外,高举起手机,打开邮箱,点进最新的两封邮件。 睦睦……我不能没有她。 姚思睦……他心里真正爱的人是我。 真爱嘛,总要经受一些严酷的考验。姚思睦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想。 远离城市的郊区,一个建成二十多年的旧别墅区已经呈现出颓败的气象。 树枝灌木草坪野蛮生长,而与之勃发生机相对应的是日渐斑驳的老墙,窄小的窗户,过时的建筑风格,这一切都不妨碍窗户透出温馨的灯光,也不妨碍灯下其乐融融的景象。 “君霖,你多吃点!”闾瑶夹了一块排骨到贺君霖的碗里,“阿姨做的糖醋排骨最正宗了。” 贺君霖清俊的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好。” “再喝点汤,阿姨早上起来用鲍鱼,干贝和人参炖了一天呢,”闾太太盛了一碗汤递给贺君霖。 “谢谢阿姨!我自己来就好。”贺君霖急忙站在来,双手接过汤。 闾景松喝了一口汤,放下汤勺,问道:“你的公司怎么样了?” “达创的第一笔投资200万已经用完了,”贺君霖说,“本来第二笔投资也谈妥了,但是因为周总前段时间人不在公司,他还没空看我的项目计划书,拖延了一段时间。” 闾景松皱了下头眉头,“那现在不是苦撑着?” 贺君霖点了下头,又乐观地说:“不过,达创的人跟我说不用担心,周总是遇到特殊事情耽搁了,等他有空,看了我的计划书肯定会批的。” “不批也没什么,”闾瑶说,“第二笔投资也才500万,达创不给,爸爸给你就是了。” 闾景松被一口汤呛住喉咙,转头剧烈地咳嗽,一时间桌上的人都放下筷子,递纸巾的递纸巾,询问的询问,闾瑶站了起来,绕过餐桌,贴心地替父亲拍抚着背。 随着咳嗽渐渐平静,闾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又眉飞色舞地说道:“就应该这么办!君霖的那个软件做出来肯定会赚大钱,干嘛要让达创吸血?还不如爸爸当大股东呢。” “瑶瑶!”闾景松咳得耳朵和脸都通红,好不容易直起背,又咳了两声才说道,“君霖做的是高科技,达创投资的难道只是钱?达创是什么背景?爸爸只是投点钱,一没资源,二没平台有什么用?” 贺君霖听了也笑着说:“叔叔说得有道理,我还年轻,等我积累了经验和资本,以后再开发别的软件,那时就不需要投资了。” 闾瑶撅起嘴,“可是——” “瑶瑶!”闾景松打断她,“生意上的事你不懂,别给君霖瞎出主意。” “爸!”闾瑶生气地喊道。 “坐回去吃饭!” 父女俩剑拔弩张,贺君霖坐不住了,尴尬地站起来,冲闾瑶喊道:“瑶瑶,过来吧。” 闾太太也急忙说道:“是啊,坐回来好好吃饭,跟你爸犟什么?” 闾瑶狠狠一跺脚,气冲冲地回到贺君霖旁边,一屁股坐下,仍撅着嘴生气。 闾景松到底疼女儿,起身走到门边,拿下公事包,从里面翻出邀请函,递给闾瑶,“拿去。” 闾瑶犹在赌气不肯接,贺君霖忙挤出笑接下来,问道:“这是什么?” “凌云科技的新年宴请,”闾景松故意用平淡的口吻说,“一个朋友认识凌云科技的高管,给了我一张邀请函,我也不是搞高科技的,君霖你们俩去正好,结识一些人总是有帮助。” 闾瑶撅起的嘴抿回去,两眼放光地说:“爸,凌云科技竟然给你发了邀请函?” 贺君霖也惊喜地翻开,看了一眼,目光停在名字上,脸色很是困惑,“这邀请的名字不是您,也不是我啊?” 闾景松的脸沉下来,对贺君霖的一根筋很是不满,那邀请函是他一个朋友去不了,他说了半天才答应了让给自己,就为了贺君霖能去结识一些人,拉到一些投资。 宴会又不会核对身份证,邀请的人也不全是熟面孔,到时登个记就进去了,跟人攀谈时再换回自己的身份谁知道? 这脑子转不过弯,真能成事吗?闾景松放下筷子,冷哼一声离开了餐桌。 第21章 笔记本 贺君霖见准岳父生气了, 不安地看向闾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闾太太摇了下头,勉强笑道:“这都是瑶瑶爸爸的一片好心, 你俩自己商量一下。”说完在笑意绷不住前,也起身离了坐。 剩下闾瑶跟贺君霖面面相觑, 闾瑶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不但没有邀请函, 还企图让贺君霖拿着别的邀请函蒙混进去,一时间感到丢脸极了, 当即抱住他的胳膊,善解人意地说:“你不想去就别去了,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爸爸做实业的,跟高科技行业不沾边,没有往来很正常。” 贺君霖仍望着邀请函上的名字, 明明也是做电池的实业公司,这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我不能去,”他说, 明白了更不能去, 没资格受邀,却顶着别人的名头混进去, 被人发现笑话就闹大了。 虽然没人知道他是谁。 “瑶瑶,你能理解我吗?”他问。 闾瑶僵着脸挤出一抹笑, “我理解, 咱们也用不着去。”她的心思飞快地转着, 一定要把这个面子找补回来, 马上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刚知道我爸去年在玉湖买了套180平米的房子, 还有一年交房,我爸说等交房了就给我们住。” “玉湖?”贺君霖问。 “嗯,友辉的高端小区物业。” 贺君霖沉默了一瞬,说道:“瑶瑶,我还是希望靠自己的能力让你过上好的生活。房子是你爸爸的,我们结婚后,先住在我的小公寓好不好?等我赚钱了再买大房子给你住。” 闾瑶脸上漾起幸福的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好。” 第二天,周严果的桌上也摆着一张邀请函。 “凌云科技这什么意思?”周严果困惑地看着邀请函。 “据说是他们韩总的意思,”刘锡明翻开邀请函,“您看,这有韩总的签名,您是特邀嘉宾。” “她邀请我去干什么?”周严果问,“扇我个耳光,然后质问我为什么要把她客户信息泄漏的事捅给媒体,让她股票连续两个跌停?还是我掐着她脖子问她,为什么要对我下死手把技术缺陷暴露出去,害我丢掉了一成市场份额?” 刘锡明无语地说道:“也就你们两个人死不往来,您看别人照着对方要害捅,见了面还不是一团和气。” “这就对了,既然谁都见对方不顺眼,为什么还要碰面?” “也许是性格转变了,也许是看您笑话,让您难堪的,”刘锡明说。 “什么意思?” 刘锡明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邀请函递给周严果,“您自己看吧。” 周严果接过邀请函,看了一眼就啪地摔在桌上,“让我难堪是吧?” “要不我找个理由拒了?” “拒了?” “那您的意思是?” 周严果的脸上浮起一抹阴冷的笑,“我就让她看看,我周严果就算是带只猫去,他们也得恭恭敬敬地给我巴结好那只猫。” 刘锡明双手扣得紧紧的,才忍住了没抬起自己的一双手,扶住那瞬间重了十斤的脑袋。 “可是三木病了。” “病了?” “昨天韩念初夫妻邀请她去家里吃饭,她让物业回复说感冒了,不方便去。” 周严果眉头一锁,又马上展开。 叩门声响起,秘书走进来,站在办公桌对面,“周总。” “什么事?” “这是投资部门刚送来的一份项目计划书,”秘书把计划书递给刘锡明了,才接着说道,“您前段时间不在,所以现在才送来。” “放着吧。” 秘书出去后,刘锡明翻开计划书先看了一遍,“是一个您审核过的小项目,前期投了两百万,第二笔投资是五百万……”刘锡明看到那个名字愣了一下,从手机里调出那个被凌峰删掉的贴子的截图,“贺君霖?” “你看项目就好了,管他人是谁?”周严果抬手抽出那封计划书,认真看了起来。 “这个贺君霖,是姚思睦那个移情别恋的前男友。”刘锡明说道。 “嗯?”周严果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之前姚思睦的照片就是他的现任女友曝出来的,”刘锡明说,“后来您让我们挖掘姚思睦的信息,又核实过,她的前男友就是我们达创投资的一个项目主创人。” “他现在的女友是干什么的?” “一家小公司的千金,”刘锡明说,“现在在家里的公司挂个总经理的闲职。” 周严果闻言拿起那份计划书投进旁边的碎纸机。 刘锡明瞠目,“您刚刚不是说看项目就好了,管他人是谁?” “我审项目都是看能不能让我赚钱,”周严果起身说,“放着姚思睦那样的印钞机不要,去找个没前途的小公司二代,你相信这种瞎子能给我赚钱?” 刘锡明在心里偷偷撇嘴,老板对姚思睦的欣赏已经到了盲从的程度。 “走吧。”周严果说着往门外走。 “去哪儿?” “那只小狐狸不是病了么?”周严果边走边说,“我们去看看病得多严重。” 刘锡明拿出手机,“我先打个电话让她准备……” 周严果抬手抽走手机,“让她准备怎么装病?” “您怎么知道她装病?” 周严果想起她胆大包天地把钱和卡摔到他身上,他追出去,只来得及看到一骑绝尘的马,和马背上粉红的身影。 他咬牙说道:“捅了篓子就跑远躲起来,这次我看她往哪儿跑?” 车在地下车库停稳,刘锡明走在前面,刷了门禁卡,手臂挡住电梯门,等周严果进来才按了关门键。 电梯门打开,周严果先走出去,客厅响起吵闹的音乐声。 周严果顺着声音走到书房门口,拧了下门把手没拧动,又拧了两次才确定是锁住了。 诡异,疯狂,黑暗,嘶吼的重金属音乐隔着门捶着心脏,周严果把手收回来,对刘锡明说:“看来病得不轻!” 他说完,握起拳头“咣咣”砸了几下门。 里面没有丁点反应。 “钥匙呢?” “给她了。”刘锡明说。 周严果低头,安静地等着,一首歌到尾声,旋律变慢,乐声逐渐消失,周严果再次握起拳头,狠狠地砸了几下门。 里面仍旧没有动静,更为吵闹的音乐声响起。 周严果的目光在房子里搜寻尖锐的物件,但是一无所获,他的拳头又砸向门。 这次却落了个空。 门从里面开了,他瞥了一眼门后的人,身体迅速移到中间,挡住刘锡明的视线。 “你穿的什么东西?”他怒不可遏地冲开门的人吼道。 姚思睦嘴里叼着笔,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吊带上衣和丝绸短裤,又双目呆滞地看向周严果,“你怎么来——不对,是先等我几分钟,我换个衣服。” 说完“砰”地关门落锁。 把人关在外面,姚思睦捡起掉到地上的笔,神色茫然地拿手抓了抓头发,“就差一点了——”天塌下来也得把这个方程解完,得到边界条件。 她又扑到地毯上,一手揪着头发,一手在纸下快速地写划。 音响里的歌手仍在歇斯底里地叫嚣,姚思睦的笔尖一顿,扔开笔,翻身躺平,望着天花板缓缓地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那个笑容很快又消失在嘴角。 她猛地坐起来,盯着门,似乎这才想起十分钟前发生的事,急忙爬起来在房间里到处寻找手机。 角落找遍了,最后在椅子下面摸到手机,从散落的纸中找出重要的几张,用手机拍了照,这才将所有的纸捡起来,放入碎纸机。 碎纸机把最后的一段公式都吞没,她才从地上捡起睡袍披上,腰间打了个结,撩起头发走出书房。 周严果坐在沙发上,后背仿佛隐隐透出黑色的雾气。 “你这叫换衣服?”他转过头,盯着她问。 姚思睦挤出一个干笑,“我忘了衣服挂在楼上的,你再坐一会儿——” 周严果压根儿没理她,站起来迳自走进书房,姚思睦按着颤抖的心脏,跟在他身后,脑子里不断在想还没有被她遗漏的东西。 “你在书房躲着干什么?”周严果的目光把书房环视了一圈,除了零食袋子和水果核扔在地上的盘子里,别的倒没有特别邋遢的地方,随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台笔记本上。 姚思睦悄悄地捏紧了拳头,她竟然忘了把最重要的笔记本收起来。 周严果一步步走向那台笔记本,再一次确认笔记本品牌,每一个字母都对,不是山寨货,这是台顶级处理器,顶级显卡,价值极高,也极为小众的专业笔记本。 或者说,这应该是一个乡下丫头闻所未闻的笔记本。 连他百万年薪的工程师都不舍得买,一个月的薪水入手,用不了一年就要更新换代。 “这是哪来的?”他眯起眼睛打量她,“我的房子没有这台笔记本。” 第22章 人设崩了 姚思睦的嘴动了几次, 撇开脸说道:“网上买的二手的。” “二手?” “之前来过一个客人,他跟我聊天说起过,我记住了。”姚思睦说, “你不是给了亚森家那么大笔钱,我就买了。” “二手也两三万了, 你买它做什么?” “玩游戏啊。”姚思睦镇定地说, “乡下很无聊,我喜欢玩游戏, 那个客人说这台电脑可以玩所有的游戏。” “什么游戏?”周严果按了下键盘,屏幕跳出来一个裸着上身的男明星, 密码框刚好挡在隐私的区域。 他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立刻转开脸,目光扫过姚思睦, 带着一抹轻视。 姚思睦窘迫地低下头,脸颊泛红,余光仍看到他正朝她走来, 经过她身边时, 他没有停留,直到他走出书房, 她的双肩才放松地垮下来。 书房外许久没有动静,她慢慢地走到客厅, 探头探脑地看了半晌, 没人, 玄关的拖鞋凌乱地摆在那儿, 他已经走了。 回到沙发前,她一屁股坐下,两手紧紧捂住脸, 她苦心经营的被生活所迫却对爱情抱持纯洁向往的人设崩了。 他这一遭突然袭击没白来,证实了她就是个没脑子,贪玩低俗还满嘴谎言的女人。 姚思睦敢肯定,以后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三天后,当造型师和化妆师带着助手浩浩荡荡地闯进这套房子时,姚思睦头顶的天塌了。 “我不去!”她反锁上书房的门,透过门缝朝刘锡明喊话,“打死我也不去!” 搞笑吧!来这里的一路上夏文森给她安排了最安全最顶级的保镖,设计了最佳路线和方案,换了四五次车,把她送到这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顶级住宅,先是遇到韩念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现在要她去没有任何保护,人多势众的场合,她自己把脑袋割下来更简单。 姚思睦怕死,怕得要死,她也怕受伤,寒光闪闪的刀刃割破她的皮肤,光想想就能让她做一整夜噩梦。 “宋小姐,您不用紧张,跟周总在一起,没人敢轻视你。”刘锡明安抚地劝说道。 “我不去!他不是有前女友吗?你们去打扮他前女友。” 刘锡明无奈地叹气,那位倒是想去,可她到死也不会有机会跟周总在同一个场合出现。 他只好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不是让谁去的问题,韩总邀请的是您,您不去,这是让周总为难。” “为难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就是看我笑话的,我说了不去就不去。” 刘锡明头疼地拍着墙,还想说什么,门禁铃响了,他只能先走去玄关,屏幕上出现一张年轻斯文的脸,刘锡明认出他是韩念初的助理之一。 他开了门禁,没一会儿,电梯门开了,刘锡明上前跟他握了握手,“蒋先生您好!” 助理跟他握过手后,朝混乱的客厅看了一眼,“宋小姐呢?” “她——”刘锡明赔着笑说,“还在准备。” “韩总让我来跟宋小姐说一声,她跟何总七点出发,楼上楼下的,他们会替周总接了宋小姐一起去。” 刘锡明嘴了半天合不上,这是什么意思?那两个高高在上的主人为什么对一个无足轻重的客人这么上心? 谁再说没阴谋他打死谁? 刘锡明心里想骂人,然而面上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谢谢韩总的好意,不过周总马上就到了。” “韩总说了,她希望周总不介意她跟自己的贵客同行,在这之前,她们聊得很愉快。” “替我谢谢韩总的好意,”周严果从电梯里出来,“人我会带过去,等我们到了会正式介绍,就不劳烦韩总了。” 助理客气地笑了笑,朝客厅里闲站着的造型师和化妆师看了一眼,“韩总说请宋小姐务必赏脸出席,她很期待再次跟宋小姐畅谈。” 刘锡明目瞪口呆,那个气场冷到周边寸草不生的韩念初,跟一个乡下丫头畅谈?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 “转告你们韩总,”周严果语气冰冷,“我们会准时到。” 助理微笑着说:“那我就不打扰了。” 电梯门关上后,周严果扫了一眼客厅,“人呢?” 刘锡明朝书房呶了呶嘴,“把自己锁在里面,说什么都不肯去。” 周严果踩着大步走到书房门口,“咣咣”砸了两下门,“开门!” 里面沉寂了一瞬,“我不去。” 周严果转头对刘锡明说:“叫物业带上工具,把门卸了。” 刘锡明踟踌一瞬,“我这就去。” 话音刚落,响起门锁转动的声音。 周严果拧转门把手,沉着脸推开门,却意外地看到那个蜷在墙边的身影,他顺手关上门,踱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哭什么?”他问。 “我能不能不去?”姚思睦仰着一张湿漉漉的脸说,“我真的害怕。” “怕?”周严果弯腰单手把她提起来,“怕你还跟人家一起吃三明治?” “我哪懂这些?我哪知道她是什么人?”姚思睦的眼泪是杯子里的水,但后悔却是真心实意的,早知道会遇到韩念初,她饿死都不会下楼,“我去会丢脸的,我什么都不懂。” “丢脸?”周严果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她,“你去试试,就算你把桌子掀了,看有没有人敢多看你一眼。” 姚思睦怔了怔。 “我被三番两次的挑衅,也回复了一定会去,”周严果的目光骤冷,“现在还是你想不想去的问题?” 姚思睦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装可怜对这个铁石心肠的人来说没一点儿用,再惹他心烦,他能把她扔大街上自生自灭。 现在是下午四点,Vincent在睡大觉,就算他醒着,也不能这一刻就安排人来接走她。 没有周详的计划,就被赶去大街上,身份证不敢亮出来,账户里的钱不能动用,想想那样一个既谈不上安全还跟流浪汉没区别的惨况—— “我去了能不能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她抱着一线希望问。 周严果盯着她,片刻后说道:“等韩念初见过你,司机会送你回来。” 三辆严实的汽车开进酒店的地下车库,何谨修解开安全带说道:“你搞得跟做贼一样的,停在正门大大方方地进去不就行了?” “我怕死不行吗?有人存心要我死,冲过来一把匕首就能要了我的命。” 后座车门打开,何谨修先下车,转过身伸出手接起韩念初下车。 “有人拿匕首冲过来,先扎到的肯定是我,不是你。” 韩念初狠狠地瞪他一眼。 何谨修摸了摸鼻子,“知道了知道了,是我说错话。”说完揽着她往电梯走。 两人刚走到电梯口,角落里传来响起女人娇气的声音。 “为什么不上去啊?” “等等吧,这才刚开始,晚一点等人多了我们再上去,那时候他们也不会注意到那么多。” 韩念初跟何谨修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在电梯前停下脚步。 “你别那么紧张啊,我们又不干坏事。” “达创一直没有给我肯定的回复,再拖下去不行,如果来这里能认识到新的投资商也是个机会。” “我不懂,你为什么不肯让我爸给你投资,我们是一家人啊。” “瑶瑶……” 韩念初听到这里,对旁边的保镖丢去一个眼色,那个人转身,借着昏暗的光线掩护,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里。 电梯门关上,何谨修说道,“又是一个蒙混进来的,每年这种人都不少。” “小心为上,让人跟着,如果只是蒙混进来寻找机会,我也不会管,毕竟年轻人不容易。” 何谨修笑着掐了把她的脸,“你多大?老气横秋。” 韩念初拍开他的手,朝电梯门看了看,眼里带着期盼,“也不知道周严果他们到了没有。” “到了又怎么样?”何谨修说,“他那样的人,连前女友都养着,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你就因为吃了人家的三明治,就对她感兴趣了?” “重点是除了那个前女友,他也没有别人啊,”韩念初说,“他在边境滞留十天就冒出来一个女人,我叫人去了一趟,他在那边肯定发生了点儿什么事儿,给了人家亲戚一大笔钱,你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什么?没操守的有钱男人都拿钱打发人。” “周严果又不是没操守的男人。” “你又知道?” “我不跟你吵,反正这事儿很奇怪,那女孩儿早餐吃三明治喝冰美式,谈吐一点不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孩儿,”韩念初跨出电梯说,“而且那套房子一直空着,楼上楼下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前女友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他就这么让人住进去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好奇不行吗?” “行,只不过你现在这架势就跟豪门婆婆相看儿媳一样。” “嘘,你闭嘴!” 厚重的大门打开,宴会厅明亮的灯光透进来,韩念初脸上挂着假笑,挽着刚被她吼过的何谨修,跟迎过来的客人握手寒喧,目光却在满场搜寻。 第23章 卑躬屈膝 姚思睦穿着一身露肩的小红裙, 全身上下除了一对耳环没有佩戴其他首饰,红棕色的卷发看似随意地绾起,脸侧松散地垂下几缕碎发, 造型师为了这一股不经意的慵懒风情让她一动不动地端坐了一个小时。 为了搭配小红裙,她的妆容也是明艳大方的风格, 她知道自己就适合这一套——夏文森拖着她去做完近视矫正术后, 跟他那个顶级造型师朋友吃饭时,那人就是这么改造她的。 她越对外表缺乏自信, 打扮就越需要大大方方的张扬。 一下车,韩念初的助理就在门口迎接, 直接进入了宴会厅。 姚思睦走进厅内,看着里面人头攒动,脊背阵阵发寒, 那么多人,她神经质地觉得谁都会认出她,从西服里掏出一把刀扎死她。 在她踌躇不前时, 一只冰冷的大手握住她。 她低头看着交握的手, 沿着他的手臂往上,看到他的后脑勺, 一个冷漠无情的后脑勺。 这是他们在亲热之外,头一次正规的身体接触, 她微微感到一抹不自在。 他走在前面, 冷淡地跟迎接他的韩念初的助理交谈, 手略微用力牵着她往里走。 她偷偷地撇了撇嘴, 比起之前的花棉袄,今天这身打扮说是脱胎换骨都不为过,他扫了一眼就催着她出门了。 助理带着他们一直往里走, 她紧惕地朝四周张望,远远地看到韩念初的身影,她和在场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穿着敞开的西服,露出一件质地上乘的丝绸内衬,一手格开西服一侧叉在腰上,另一只手拿着酒杯,神色端凝地交谈。 姚思睦听到自己的心咚地跳一下,头一次感受到被女人撩动的奇妙感觉。 助理先走过去,在韩念初身边短短地说了几个字,韩念初跟正在交谈的人笑了一下,便在她那位助理的指引下转身朝他们看来。 姚思睦的心又是一跳,隔着零散的客人和灯光,韩念初转过身看到周严果的那一刹那,眼里似乎浮出了泪光。 只是短短的一瞬,她低下头,何谨修走到她身旁,再抬起头,她神色一如往常的冷漠。 姚思睦转头观察周严果,他的表情是看任何陌生人的冷漠,甚至还很倨傲地站在原处,等着他们走过来。 这一刻,姚思睦确定她是看错了,不管是周严果,还是韩念初,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交集才对。 “你好!”韩念初跟周严果握了下手,又伸向姚思睦,“宋小姐!” 姚思睦伸手跟她短短地一握,又轮到何谨修,四人都握过手,服务员端了酒,各自拿了一杯。 韩念初的目光落在姚思睦身上,关切地问:“感冒好了吗?” “好了。”姚思睦面不改色地说,“谢谢关心。” “那等我忙完,我们约个时间,你和周总来我家吃饭。” 姚思睦的头很大,怎么这顿饭就逃不过,她笑着说:“我都可以,就是——”她看了眼周严果,指望着他有借口拒绝。 周严果抿了一口酒,嘴角勾起淡笑,“没问题。” 之后的气氛极为尴尬,四个人凑到一起好像谁都懒得说场面话,短短几句开场白结束,就冷冰冰地站着。 姚思睦受不了转开脸,目光落在酒水台,神色忽地一变。 贺君霖。 他旁边那个穿着蓬蓬裙,戴着钻石发箍,不管在什么场合都以为镁光灯照在头顶的女人不是闾瑶是谁? 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这样的场合,无论是刚创业的贺君霖,还是闾瑶家那个她伸根手指就能碾碎的小工厂,都没资格被邀请才对。 贺君霖和闾瑶也正在朝他们张望,姚思睦急忙转过身,努力使自己镇定,退学后他们就再没见过,离这么远应该认不出她。 韩念初的助理此时又走过来,低声说了句话,她歉意地说道:“我们要离开一下,晚点再聊。” “请便。”周严果拿着酒杯跟他们碰了一下,又装着样子抿了一口。 韩念初跟何谨修相偕离开,姚思睦松了口气,“我可以走了吗?” “人家说的是晚点再聊,”周严果把酒杯放回服务员的托盘里,伸手将她拨到身前,众目睽睽之下撩开头她额侧的发丝,端详半晌,“你是什么地方吸引了韩念初?” “相互吸引,”姚思睦故意说道,“我要是年少无知时看到她,可能我对男人就没兴趣了。” 周严果淡笑着掐着她的下巴,凑近她耳畔说道:“你撕扯男人衣服的时候可没看出你对女人有兴趣。” 姚思睦臊得脸颊通红,借着他的身体看了看四周,附近的人只是遮遮掩掩地偷觑着他们。她的胆子一肥,手拨开他的西服悄悄伸进去,把扎在裤子里的衬衫抽了出来,额头抵在他的腮边说:“你在那种时候都总是穿得整整齐齐的,是不是就喜欢这种偷情的紧张短暂的刺激?” 周严果稍稍转身,遮住她的手,“你的爪子再不收回去,下一秒我让所有的人看到你的手在哪里。” 姚思睦老实地缩回手,身体故意擦过他的腿,“真的不走?” “耍花招没用,”周严果的眼皮抬起,看了一眼前面说,“大庭广众的,你那点儿诱惑还是省省。” 姚思睦翻了个白眼,看向被众人拥簇的韩念初,而他俩身边几乎没人靠近,“怎么都没人理你?” “因为他们都长眼了。” 姚思睦刚想问什么意思,身后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周总,您好!” 她的神经立刻绷紧,大气也不敢出。 周严果转头,扫了一眼面前生面孔的年轻人,马上就收回了目光。 “我是贺君霖,君泽软件公司的负责人。” 姚思睦侧了侧身,几乎把脸贴到周严果的西服上,背后又响起贺君霖的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闾瑶,她父亲是做实业的。” 姚思睦听到一声冷嗤,微微仰起脸,看到周严果眼尾讥讽地挑起。 她等着周严果拉着她离开,以他的身份,根本不会答话,不过她猜错了,周严果的身份不会是他离开,而是让别人滚蛋。 她的肩膀被周严果揽住,把她转过来面向贺君霖。 她急忙低下头,躲开贺君霖的目光。 “您好!”闾瑶凑过来跟她打招呼。 姚思睦在心里骂娘,这女人的脑子都长胸脯上了。 可不管怎么骂,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低着头,她必须得配合周严果的身份。 服务员经过,她取了一杯酒,目中无人地把脸偏向周严果,视那两人如无物。 她用余光注意到闾瑶的脸色很难看,这个一向装模作样的女人,总算也有难堪得无处躲藏的时候。 “你未婚妻?”周严果把手插进西裤口袋,用刻薄的口吻讽刺道:“要我向你介绍一下我的女人吗?” 她差点笑出来,这个男人专照别人的脸踩。 “您好!”贺君霖对她伸出手,“我是贺君霖。” 姚思睦瞥了眼那只伸过来的手,把酒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酒,让贺君霖的手就那么晾着。 这个白痴,听不懂别人的嘲笑? 她用余光看着贺君霖,他讪讪地收回手,尴尬地杵着,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姚思睦忽然明白了,他不是不懂,而是懂了又能怎么样? 周严果这样的人讽刺他,羞辱他,他只能装作不懂,不敢离开,也不敢再多嘴。 真可怜,他曾经也是校园里备受瞩目的明星人物,成绩好,长得帅,性格好,会打篮球……然而出了校园,在金钱权势面前,就只是只卑躬屈膝的可怜虫。 他带着女朋友站在他们面前,就像被罚站的小学生。 姚思睦又喝下一大口酒,余光察觉到贺君霖在盯着她看,心头一凛,知道他是认出她来了。 她没整容,只是接了头发,拿掉了眼镜,化了妆,穿得光鲜亮丽了而已,不熟的人认不出来,但在一起七年的贺君霖,一定认得她。 如果她开口说话,更是能百分百确定。 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该怎么应对?如果他叫出她的名字,旁边这只阴沉暴虐的禽兽会在第一时间拧断她的脖子。 “周总,何总问您是否方便,他要单独跟你谈点事情。”刘锡明走过来对周严果说道。 周严果点了下头,松开姚思睦,“我叫个人过来陪你。” 姚思睦急忙摇头,“不用,我一个人更自在。” 周严果转头要吩咐刘锡明,姚思睦抓住他的胳膊,踮脚亲了一下他的脸,推着他离开,“快去吧,不用管我。” 周严果迟疑了一瞬,和刘锡明离开。 姚思睦转回脸,不屑一顾的目光落在贺君霖身上。 “我们走吧,君霖,这些人怎么这样?”闾瑶委屈得快哭出来了。 贺君霖的目光紧紧盯着姚思睦,对闾瑶说道:“瑶瑶,我有点事,你先去车上,我一会儿就来。” 第24章 凶神恶煞的姚小…… 姚思睦垂眸喝着酒, 听着闾瑶的哭腔。 “我们一起走,君霖,我心里好难受, 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叫你先走!”贺君霖把胳膊抽出来,“我真的有事, 你任性能不能分分场合。” 姚思睦晃着酒杯, 唇角浮出一个嘲笑,以前贺君霖经常在她面前为闾瑶辩解, 说这是直率真性情,难得一见的品格。 “我去那边坐着等你好不好, ”闾瑶说,“我实在是受不了一个人从这里走出去。” 贺君霖的声音软下来,“快去吧。” 闾瑶看了侧着身的姚思睦一眼, 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姚思睦再次转过身,在贺君霖开口前,冷冷地说道:“跟我过来。” 说完她穿过人群, 通过一扇大门, 走到露台上的一个隐蔽角落。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去,一个人影走到门前, 招来人耳语几句,等那人走向韩念初, 他才拉开大门悄无声息地出去。 夜晚的露台幽幽地亮着灯, 冷风吹到姚思睦身上, 她站在一丛月季花旁边, 摸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再一次仔细确认周遭有没有人。 贺君霖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习惯性地脱下西服, 走近要给她披上。 姚思睦转过身,冷厉的目光逼得他不敢上前。 贺君霖提着西服,尴尬地叫道:“睦睦!” “闭嘴!”姚思睦低声警告,“再叫我的名字,我拔了你的牙。” 贺君霖的手垂下,难过地望着她,“睦——”他急忙把话吞回去,焦急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跟你联系?”姚思睦轻蔑地说。 “听说你从MIT退学以后,我就一直很担心你,”贺君霖隔着灯光望着她,眼里闪过惊艳的光,“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完全像变了个人,我一开始都没认出你。” 他说着上前一步,刚伸出手,姚思睦抬起脚,高跟鞋的尖头踢中他的膝盖,“Get out of my life,loser!” 贺君霖抱着膝盖一声惨叫,留意到她脱口而出的骂,不是叫他滚开,而是叫他滚出她的生活。他似乎这才真正地意识到,他爱了七年的女人是要跟他彻底划清界限。 他的胸口骤然一痛,扶着一棵树勉强站稳,“因为傍上了周严果?你爸妈和你外公知道你这么自甘堕落吗?” “啪!”一个耳光,姚思睦吃痛地收回右手,左手摸了摸掌心,瞅着贺君霖刚转回脸,抬起左手,又一个响亮的耳光。 贺君霖被两个耳光扇得头晕,转过脸恼怒地吼道:“姚思睦!” “你的牙齿记账上了,我的名字你叫一次,你的牙被拔掉一颗。” “你把我的牙齿拔光,我也会叫。”贺君霖抬起脸说,“在一起七年,你什么时候不强势?你什么时候温柔过——你在干什么?” 姚思睦从旁边扯过一枝月季,把刺压在胳膊上用力划了一道,雪白的皮肤上渗出细密的血珠,她慢条斯理地说道:“记住,你没见过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 “不可能,既然你回来了,我会跟瑶瑶说清楚,”贺君霖握拳盯着她的伤口,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她会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睦睦,我们说好的不变,我们结婚——” 姚思睦气笑,“跟你结婚?我凭什么不要周严果,要你这个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废物?” “周严果那样的人会对你真心吗?他会娶你吗?”贺君霖说,“你怎么变得这么虚荣了?” “他对我是不是真心的,他会不会娶我,这一点也不重要?” “你觉得什么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你和你的宝贝未婚妻没见过姚思睦,也不认识我,那么,”姚思睦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把胳膊上的伤给他看,“这伤就是意外,是我自己不小心划到了。” 贺君霖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记不住,你和你的宝贝未婚妻不小心说漏嘴,”姚思睦欺近他的身前,抬手揪住他的领带,狠狠一勒,她残忍地盯着贺君霖逐渐憋得通红的脸,笑得像个恶魔,“如果记不住,这伤就是你弄的,你见色起意,尾随周严果的女人到露台,动手动脚,我挣扎受了伤,侥幸才逃脱——” “咳咳!”贺君霖被勒得脸通红,嗓子发出咳嗽,从勒紧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好可怕!” “你不认识我,”姚思睦凑近他,笑了笑,扯着领带的手才慢慢松开,“记住了快滚!你要是不怕周严果的心狠手辣,也可以叫我的名字试试。” 贺君霖抓到领带,急忙松开一圈,随即发出一阵狼狈的呛咳。 “你,你真的变了,”他抬手擦了擦咳出的眼泪,却又淌出更多,“是因为我对吗?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在周严果那样的人身边,你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能想像得到,我不会跟任何一个人说,我知道那会害了你——” 姚思睦不耐烦地再次抬起脚,“滚!别再让我看到你那张脸。” 贺君霖站着没动,又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脚,才失魂落魄地走回宴会厅。 露台上的风呼呼刮着,姚思睦理了理头发和裙子,在静谧昏暗的露台无声地笑了。 妈的!她的青春就是一坨又臭又硬的狗屎! 在冷风里站了好半晌,她才拉开大门,走进昏暗却温暖的通道。 接近宴会厅时她顿住脚步,抬头看向厅中的一幕,贺君霖和闾瑶被三个人拦住,一个人在检查他们的邀请函,另两个人看似礼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控制了两个的行动自由。 宾客都停下来注意着那一隅不寻常的骚动,闾瑶张惶地藏在贺君霖身后,那表情害怕得快哭出来了。 那人很快检查完邀请函,手往宴会厅出口一伸,两人被礼貌地挟持着,请出了宴会厅。 姚思睦脸上浮出冷笑,随即笑容消失在嘴角,看样子贺君霖是蒙混进来的? 为什么在她威胁过贺君霖后,他和闾瑶就被请出去了? 姚思睦脑子里警铃大作,她直觉地退了两步,回到昏暗的通道,韩念初出现在通道口。 她挤出笑容,强作镇定地打招呼,“韩总!” 韩念初的目光落在她受伤的胳膊上。 姚思睦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绕过韩念初,走进宴会厅。 “需要我帮忙吗?”韩念初在她身后叫住她,“姚小姐。” 姚思睦站在明亮却冰冷的灯光下,脊背僵硬地撑着她昏沉的头。 她静静地在灯光里站了两秒,再次退回通道,借着昏暗的光线掩住她恐惧的神色。 “我们聊聊吧。”她说。 韩念初带着她到了顶楼的酒店顶层套房,三个孔武有力的保镖推开门,将药箱放在茶几上后,又退到门外,替她们关上了门。 韩念初在双人沙发上坐下,双手插进长裤口袋,翘起腿说:“随便坐。” 姚思睦绕过茶几,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不安地环视着室内。 “何家的酒店房间里没有监控,没有窃听,也不会提前藏着人,”韩念初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刚刚你要是带着前男友随便进个房间,也不至于被发现了。” 姚思睦接过矿泉水,拧开盖子说:“然后被周严果发现我偷人,拧断我的脖子是吗?” 韩念初耸耸肩,“风险是相对的,我要是你,就会赌周严果没那么凶残。” “被赶去睡大街,身无分文,被张友辉的人发现,一样是死无葬身之地,”姚思睦说完,仰头灌了一大口水,“算了,那坨狗屎,沾上他就没好事。” 韩念初想了一下,才明白她说是谁,“这事儿很凑巧,他们躲在地下车库,商量着等人多的时候混进来,我出于安全考虑,让人一直在监视着他们。” 姚思睦呛了口水,“什么?!这么说就是我倒霉?” “你也可以说有缘。” 韩念初从口袋里抽出手,打开药箱,拿出一叠棉片,用矿泉水蘸湿了坐到姚思睦的沙发扶上,冲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谁都想不到,维也纳和新加坡到处跑的姚思睦,竟然在我的宴会上。” 姚思睦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被她逼着来这个宴会的。 偷偷吐槽完,手臂感到一阵冰凉,她低头看去,是韩念初在用棉片替她清理伤口。 她的心头微松,冒出一丝希望,也许境况没有那么糟。 “而且,太不一样了,”韩念初扔掉棉片,从药箱里取出棉签和碘伏,端详着姚思睦的脸,困惑地说,“你以前怎么那么丑?” “一个星期都可能洗不了一次澡,你试试能美得起来,嘶嘶——”姚思睦倒吸一口凉气,“后来跟我爸回了研究所,我又没有交到会教我打扮的闺蜜,唯一一个接近我的,还TM是冲那坨狗屎来的,嘶——疼——” “忍着点!”韩念初拽住她的手,拉得笔直了才又把蘸了碘伏的棉签按在伤口上,“之前你有个同学把你上学时的照片放在校友社区上,我给你删了,会不会就是那个女的?” “嗯,你刚把人赶出去了。”姚思睦见她在伤口上来回涂了几十遍,提醒她说,“应该可以了吧?” “可以了吗?我不确定,”韩念初扔掉棉签,想了想又拿出一根新的,棉签头蘸饱了碘伏,再次按到伤口上,“还是多擦几遍保险。” “够了够了,小时候我受这点伤都不管的,”姚思睦挣脱出来,护着自己的胳膊说,“为什么要赶走他们?” “还能为什么?”韩念初又拿出绷带,眼皮挑高睨她一眼,“你凶神恶煞扇人耳光,差点把人勒死的场面,我在监控前都看完了。” 第25章 打脸 姚思睦睁大眼镜, “那么隐蔽的角落为什么有监控?” “我怕死,”韩念初说,“视频我让人永久删除了, 跟去的人也很可靠,你不用担心。” 姚思睦把脸埋进手掌, 无力地说道:“换个人, 我现在是不是都死透了。” “嗯,出卖给友辉, 能换到不少钱,”韩念初说, “一个无权无势却怀揣藏宝图的女人,很容易让人起歹念。” 姚思睦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茶几出神, 半晌,她问道:“大家想找到我都是想要那个算法,你也想要?” “算法是其次, ”韩念初坐回双人沙发上说, “但我对你的人更感兴趣,不然也不会花那么大的代价, 隐藏你的信息,还一直给友辉的人制造麻烦。” “对我感兴趣?”姚思睦再次环顾套房, 起身走到韩念初面前, 双手撑在她沙发的两侧, 暧昧地说道, “我们要去卧室谈么?” 韩念初拎起她的胳膊扔开,站起来就往卧室走,到了门口, 才回头看向呆若木鸡的姚思睦,“不来?” 姚思睦举高双手,“我错了,我不该开玩笑!”再心动,一想到禽兽那张阴沉的脸,再加上一个惹不起的何谨修,她不想死在色字头上。 韩念初又走回来,在原来位子坐下。 “我有个难题解决不了,”韩念初开门见山,“你那套算法能帮我解决,我只寻求合作,你提供我要的技术。” “就这样?”姚思睦瞠目结舌,“我那套算法可以做到50%的收益呢,刚刚才提高的。” 韩念初抓起矿泉水瓶拎开,“我的身家前年翻两倍,今年翻了五倍。” 姚思睦撇撇嘴,“也对,谁都没你们科技行业来钱快。” “要加入吗?” 姚思睦摇头,“不了,我只对解方程有兴趣。” “你怎么认识周严果的?”韩念初问。 姚思睦把她跟周严果认识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略过了那些荒唐事,又说道:“不然你给我安排个地方,让我躲一个月就好。” “这不就等于告诉友辉,凌峰找到你还把你藏起来了,快点来杀。” 姚思睦想想也对,又蜷回沙发里。 “其实你这么藏着也不是办法,”韩念初说,“现在这个身份刚好,周严果从乡下带回来的女人,名字身份都有,谁会把你跟姚思睦联系到一起。” 姚思睦沉吟一瞬,“你的意思是?” “你同意的话,我就把这消息放出去,”韩念初说,“顺便让大家看看周严果的笑话。” 姚思睦笑了起来,“然后他明天就把我赶走?顺便反咬你一口毁他的名声。” “我们打赌,”韩念初说,“他不会赶走你。” “如果他赶了呢?我怎么办?” “那就只能我把你藏起来了。”韩念初说着笑了一下,“我猜你回去就会改主意,想着要不要跑路?” 姚思睦一怔,尴尬地笑了下,“不是你不可靠,像我这种满口谎话的人,很难相信这世上有真诚的人。” “你的环境太险恶,我理解,”韩念初说,“我也跟你一样怕死。” 姚思睦又是一怔,“什么意思?” “我有再多的钱,拥有再多,也只有一条命,”韩念初把手放在膝盖上说道,“我拼命保护这条命,就是为了让它能跟阿谨白头偕老,我不会冒任何风险,别说只是一个算法,有再大的诱惑,我也只会安份地活着。” “为了你老公?”姚思睦惊叫出声,“你说你活着就是为了你老公?” 她太意外了,像韩念初这种独立强大的女人,应该是不把任何男人甚至是任何人放在眼里的。 “男人这种猪头生物靠得住?”姚思睦又说道。 韩念初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抬起眼皮,“也不是所有男人都靠不住。” “我家阿谨值得我为他付出一切,”她的目光盯着姚思睦,露出一个微笑,“不管你怎么想。” 酒店另一个套间的会客厅,周严果的手肘支在酒水柜上,眉间透出深深的不解。 “退股?”他侧过身,望着沙发上何谨修,“什么意思?” 周严果眉头皱得更紧,前些年凌峰一直投资,现在眼看一年年地躺着收钱,又提出退股。 他做慈善的么? 就算他是做慈善的,他周严果也不是要饭的。 何谨修喝了一口酒,拿着酒杯走到窗边,“退股之后,阿念会找你谈合作。” “那更没有必要退股了,”周严果说,“而且,凌云和达创合作?” “这是阿念的决定,我听她的,”何谨修转过身,倚着窗台说,“你最近招了很多人,是准备投入到机器情感学习?” 周严果低头笑了一下,“我以为保密做得很好了。” “你提出强化学习理论的那天起,阿念就在等着这天。” 周严果意外地抬起头,“那么早?” “这可不是小投入,”何谨修说,“我们不止有资金,还有阿念的研究中心,双方合作,事半功倍。” “事半功倍的是姚思睦的那套算法,”周严果不客气地挑明,“混沌系统目前是我们双方谁也没法攻破的难题,如果能够预测人的行为情绪,也许我们在有生之年就能看到真正的智能机器人面世。” “我们也在尽力寻找她。” 周严果拿起酒杯,拔开瓶塞,把酒倒进杯里,“谁先拿到姚思睦的算法,谁在这次合作中享有优先主动权,你认为呢?” 何谨修笑了一下,端着酒杯走过来,跟他碰了下杯,“我同意。” 两人喝完酒,敲门声响起。 “进来。”何谨修说完,和周严果分别在沙发上坐好。 一个人推开门,韩念初和姚思睦走进来,门随即在她们身后关上。 韩念初在何谨修旁边坐下,姚思睦站在沙发前迟疑了一瞬,还是在周严果的沙发扶手上坐下,刻意将受伤的手臂搭在周严果的背上。 “宋小姐受了点小伤,”韩念初无视姚思睦递来的眼色,“我带她去简单地处理了一下。” 周严果闻言转头,目光极快地在姚思睦身上搜寻,接着拉下她的手臂,看到那道划伤。 “怎么回事?”他沉着脸问。 姚思睦瞪了韩念初一眼,“我自己逛去露台,没留意月季花丛,不小心划到了。” “只是消了毒,”韩念初说,“我要给她包扎,她不肯。” “我要看监控。”周严果把姚思睦的手放到她的膝盖上按住,“或者让你的人脱了衣服去钻月季花丛,看看是不是能留下这样的伤口。” 何谨修的脸也沉下脸,“你这么话什么意思?” “没有人故意欺负她,被刺刮一下能这样?” “在我们的宴会上,有谁敢故意欺负别人?” 姚思睦的身体悄悄后仰,盯着韩念初,用口型说道:叫你别说。 韩念初只是笑了一下,没阻止两人吵。 “既然你这么确定,那就把监控发给我,”周严果站起身说,“是她自己不小心的就没事,不然就是你们在包庇欺负她的人。” “监控没了。”韩念初像是嫌周严果太客气,摊摊手说,“而且我已经解释过了,周总还一口咬定我包庇别人,就是有,我也不会给你。” 姚思睦脸上的五官挤到一团,咬牙切齿地瞪着韩念初。 没这么拱火的,出门前周严果才说过,就算她把桌子掀了,也没人敢多看她一眼。结果她受伤了,伤的是周严果的脸面,他会善罢甘休才怪。 周严果忽地站起,“不给?” 何谨修也站起来,“阿念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韩念初握住何谨修的手,仍是和气地笑着说:“不给。” 周严果冷笑一声,“这就是你们寻求合作的诚意?” 他说完,拉起姚思睦就往外走。 姚思睦被怒气冲天的周严果拉着离开宴会厅,众人目赌后纷纷打探。韩念初走出来,笑着对来询问的人说道:“他的女伴不小心受了点小伤,咄咄逼人地要我交出监控,宠女人也不是这么宠的,太小心眼儿了。” “那女人是他是什么人?” “不清楚啊,我跟那女孩聊了一下,她说她家是一个乡村里的,遇到周总,就被周总带回来了。”韩念初想了想,忽然神色一凝,“哎呀,不会是真的有人宴会上不长眼,看人家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就欺负她了吧?” “说不准,”那人听着笑了起来,“周总这人真是回回出人意料,琢磨不透啊。” “我得让人再去查一遍监控,查到了才好给周总一个交代。”韩念初笑着说,“不好意思,先失陪了。” 她一转身,那人身边就围拢过来几个人,交头接耳一番后又各自散开。 第26章 让不让我走 姚思睦被塞进车里, 等周严果一坐进来就说道:“真的是我不小心划到的,没人欺负我。” 周严果没理会他,对副驾的刘锡明说道:“让孔炎去把今天的监控拿到。” 姚思睦拨了把头发, “如果他们真的是包庇,这会儿肯定删了啊, ”她小心觑了眼周严果, 抱着他的手臂说,“真的没人欺负我, 韩总亲自给我处理的伤口,你冤枉好人了。” 周严果这才靠着椅背, 转头盯着她,盯得姚思睦发毛了,才冷哼一声, “你是在她的宴会上受的伤,她本来就有责任。” 姚思睦低下头,卑微地说:“别这样!没必要为了我这样的人, 搞砸你们的关系。” “闭嘴!”周严果一脚踹到前座的椅背上, 刘锡明猛地弹了起来。 车里一阵沉默,姚思睦偷觑着满脸怒气的周严果, 决定多买两盒三明治给韩念初,也只有她才能让周严果憋屈个半死, 还不能发泄出来。 她把脸转向窗外, 望着窗外闪过的灯光说道:“就说了我不应该去, 明天还不知道别人怎么议论你。” “那你跑来干什么?”周严果冷淡地说, “我跟你说过不要来。” “我不知道,”姚思睦抬起手抹了抹眼睛,“来之前, 我根本就没想过还能见到你。”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姚思睦沉默片刻,又接着说:“我后悔来了。” 周严果一脸暴躁,“现在知道这地方不适合你了。” “嗯,我明天就走,”姚思睦低低地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今天我才真的明白,你为什么不让我来,是我痴心妄想了。” 她转回头,睁着发红的眼睛,露出一个微笑,“也不算白来,我总算知道了你的名字,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你根本不想见到我,”姚思睦又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掌心,“我一生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结果你也没有多看我一眼,一个字也没跟我说过……” 姚思睦哽咽一声,车里是尴尬的寂静。 她偷偷地揪着手指,这只冷血无情的禽兽,果然什么话都打动不了他。 韩念初输了。 她暗暗咬牙,明天一大早就搬去顶楼,当个探照灯,让他们两口子刺眼一个月。 车在沉寂中驶进地下车库,在电梯前停稳。 刘锡明打开姚思睦那一侧的车门,她垂了一路的头,这才抬了起来,留恋地看了一眼周严果,“我走了。” 周严果面无表情,就像没听见一样。 姚思睦下车,站在车门旁,她又弯腰说道:“明天早上就不告别了。”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她冲刘锡明尴尬地笑了一下,从包里翻出卡刷了门禁。 电梯门打开,她深吸一口气,跨进电梯,靠在扶手上,低头地盯着高跟鞋的鞋尖,到最后,也没有得到一句挽留。 明天,又是绞尽脑汁寻找容身之处的一天。 她拿手拨了下头发,望着渐渐合上的电梯门,脸上露出一个疲惫的惨笑,“Fu——” 关上的电梯门又敞开,一只手伸了进来,是刘锡明格开了电梯门,然后那个身影出现在电梯前。 姚思睦骂着脏话的嘴忘了合上,怔怔地凝视着他,苍白的脸,凉薄的五官,眼皮在深陷的眼窝缓缓抬起望着她。 她听到自己的心“怦”地跳了一下。 他跨进电梯,刘锡明手退出去,电梯门在他身后关严。 “你——”她发出一个音,就忽然摒息,望着走向自己的他,仰起脸,嘴角得意地翘起。 他的手落在她的颈后,大拇指支着她的下巴,吻像急雨落到她的脸上唇上,他的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腰,抚到后背,稍一用力就将她提了起来。 灯光照得她眩晕,她的背抵着冰冷的电梯,回应着他的吻,披着的大衣落到地上。 她蓦地清醒过来,唇退开,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等等——” 他停下来,抬起手抚到她的脸侧,“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他的手绕到她背后,捏出裙子拉链的锁头,“男人说再多好听的话,夸你多漂亮,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脱掉你这身裙子。” 姚思睦笑了,“你呢?不是男人?” 电梯门在她身后打开,她尖叫一声搂紧他的脖子,他笑了一下,抱起她走出电梯。 “衣——衣服,”她的手伸向电梯,背后一凉,拉链被拉到底,她着急地拍打他的背,“衣服还在电梯里。” 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眼里满是烦躁,“明天再买给你——”他说完,脸埋到她的脖子,令她疼痛的吻从脖子移到肩头。 他吻着她,一路抱进了卧室,坐在床边。 姚思睦静静地凝视他半晌,双手提起他的西服往两边脱落。 “小狐狸。”他抱着她坐起来,抚着她光滑的背时说。 她紧紧地攀着他的肩,身体呈一道完美的半弧往后仰,红棕色的发丝在背后垂落,完整地露出他最喜欢的脖子。 “我喜欢——” “喜欢什么?”他的唇紧紧地贴着她的脖子问。 喜欢你的身体,和你旺盛充沛的精力。 “喜欢你。”她说。 在她沉下去前,他的手臂将她拉回去,紧紧地搂住了她。 姚思睦没想过一个人会带给她如此疯狂的体验,周严果连气息都具有野蛮的攻击性,她在他的掠夺下忘了一切。 一直到半夜,她的脸枕在他的胸膛上,才蓦地睁大眼睛,望着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时间指向凌晨三点。 她的低频算法预测到今天市场情绪会有大的波动,而她的高频算法正在测试当中,交易时间只剩下一个半小时,她连结果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 想到这里,她撑起身,马上又被按了回去。 “去哪?” 她偷偷地吐出一口气,他在这里,就算是睡了,以他的敏锐,她也不敢冒着风险去书房。 快收盘了,就算跌得一塌糊涂,马上平仓能挽回的损失也有限。 还好前几天赚了不少。 她想着抬起头,枕在他的手臂上,透过昏暗的视线望着闭着眼睛的他,“我忘了买机票。” 他的眼睛忽然睁开,黑亮的眸子盯着她,“你给我适可而止。” 姚思睦撑起头说:“你让不让我走。” 他闭眼把脸扭到另一边。 她用力地把他的脸扳正,鼻尖抵着他的问:“让不让?你让我走,我现在穿上衣服就走。” 他抓着她的手扔开,瞪了她一眼,翻过身朝向另一边。 她趴到他的背上,发丝拂着他的脸,用力摇晃他的胳膊,“让不让?让不让?让不让?……” 他拨开脸上的头发,脸贴着枕头,一个字也不回给她。 姚思睦撇了撇嘴,放弃了,这男人的嘴比蚌壳还紧。 她正要翻身躺下,按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被捉住,一股力道把她拽到他身前,手臂横到她胸上,将她死死地按住,他这才慢悠悠地撑起身,“你是不够累才有精力跟我耍小心思。” 姚思睦缩回脖子,伸手敲了敲电子钟,“你明天还要上班。” 周严果抬头,看了眼电子钟,皱了下眉头,似乎也没有想到都这么晚了。 他出神之际,姚思睦裹着被子跳下床,“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去书房睡。” 她说完才发现被子的一角攥在周严果手上,他嘴角翘起,手用力一抖,姚思睦眼前一阵天眩地转,随着被子从她身上脱落,她又滚回了他怀里。 他从后面撞进来的那一刻,姚思睦的心思歇了,只能等他明早走了再去书房。 她的手绕到后面,摸到他的脸问:“让不让我走?不说你出去。”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仍然紧贴着,“这招你尝到了甜头了是吧?” “让不让!”她倔犟地推着他。 他恼怒地撞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我他妈让你走了吗?一晚上不都是你自己在说走?”他猛地退出来,一拳砸在枕头上,扯了被子盖上,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姚思睦蜷着身体,把脸埋进枕头,静静地等着他穿上衣服火冒三丈地离开,她就可以去书房了。 然而等了半天,那边也没动静。 正当她疑心他是不是已经走了,她转过头,却正好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她急忙转回头,偷偷地弯起嘴角,拉起他的手臂枕在颈下,察觉到他要收回去,她用力地扣着他的手掌。 两人拉锯了一个来回,他手臂用力把她拨回身前。 姚思睦转过身,对上他严酷的目光,不知死活地笑着,伸手摸到他的脸,手指又滑到他的薄唇,静静地看了半晌,凑上去吻住。 他的唇从僵硬抵抗,到逐渐地软化,最终张嘴抿住她的嘴唇。 “那我就不走了?”她搂着他的脖子,抵着他的鼻尖说。 放在她腰上的手扣紧,周严果怒气未消,“给我闭上嘴睡觉!” 第27章 绿帽 一 晨曦透进窗户, 手机的闹铃刚响起,姚思睦的头从被子里钻出来,闭着眼睛, 抓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了关机。 她翻身拉起被子又躺下,头碰到枕头又弹起来, 眼睛缓缓睁开, 盯着旁边熟睡的那张脸。 睡着的他五官依旧锋利,陷进枕头的头发乱糟糟的, 睫毛垂到下眼睑,遮住了严酷的目光, 就像迅猛的龙藏起了尖利的爪子,比白天显得柔和许多。 她又小心地撑起身,抬手去拨他额头的头发, 手指刚够到,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姚思睦立刻把手藏到身后。 “几点了?”他低哑地问。 “还早。”她随口回道, “再睡会儿吧。” 他又闭上眼睛, 手臂从她的腰下伸过来,把她搂到身前贴紧, 张嘴含住她的嘴唇。 姚思睦感到他身体的变化,眼睛睁大, 不会吧, 她还没睡够呢。 正当她想推开他时, 却发现他再没有动静, 她愣了一下,他的双唇还贴着她的,鼻尖又发出均匀的呼吸。 搞了半天, 他刚刚根本就没真正醒过。 姚思睦好笑地闭上眼睛,困意卷土重来,她迷迷糊糊地想,这人醒着也跟睡着一样可爱就好了。 手机铃声又响起时,姚思睦彻底醒了过来,这次响的是她的手机,她急忙拒接了电话,回头看到周严果仍陷在床褥间睡得正沉,她蹑手蹑脚地下床,从衣柜里取下衣服抱着,赤足走去客厅穿上,拿了零钱包就下楼了。 踩上柔软的草坪,她站在一棵树冠像伞一样的树旁,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姚思睦接起电话,立刻就听到夏文森的声音,“昨天算法的情况怎么样?” 姚思睦扶住额头,阳光照着,她的脸一阵阵发烫,“昨天晚上有点事,我还没来得及看结果。” “一个晚上都有事?” “呃……我太困了,一觉睡到现在。” “你刚说昨天晚上你有事。” 姚思睦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昨天晚上我跟一个男人睡了。” “……” 姚思睦听到震惊后喉咙咕咚的声音,又过了好半晌,才响起夏文森装出来的若无其事的语气,“噢——我知道了——” “嗯。”她的眉眼皱到一团,头一次希望夏文森赶紧结束通话。 “那……我们说下我这里的那部份股票——”夏文森停顿了半晌,又说,“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他这个大转折让姚思睦有点晕车的眩晕感,她脱口而出,“一个像野兽的男人。” “……”夏文森沉默半晌,又发出尴尬的惊叹,“噢!” “嗯。”姚思睦尴尬地搓着额头。 “那我们继续说——”夏文森又是一个停顿,“你爱他吗?” “不,不爱,”姚思睦放下手,垂下目光望着绿茵的草坪,仿佛觉得这件事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解释,“你知道我的压力很大,很焦虑,很恐惧,这种时候,总会做出一些跟平时不一样的——” “That's ok,ok,”夏文森安抚着打断她,“你也知道,不管你做出什么事,我都相信你有自己的想法,有你必须那么做的理由,所以我永远都会支持你。” 姚思睦闭上眼睛,半晌才又睁开说道:“谢谢。” “那好,这次是真的要谈工作的事了,”夏文森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说,“晚点你自己也应该能看到,昨天市场波动很大,你赚钱了,虽然具体收益率还需要过段时间才能知道,但你缩短计算时间增大容量后,没再出现以前模拟交易时赔钱的情况。” “真的?”姚思睦惊喜地问。 “是的,计算时间、高收益率、容量三者不能兼顾的情况,你正在逐步地解决,而我相信你最终会解决,”夏文森感慨地说,“思睦,你真是个奇迹。” 姚思睦捂着兴奋得发烫的脸,但想到自己的境况,她很快冷静下来,“Jannie还在悉尼吗?” “她在皇后镇,隐藏一段时间了,”夏文森说,“在等你的下一步计划。” “让她回到悉尼,”姚思睦说,“这几天我就会发给你。” “有没有具体的时间?” “没有。”姚思睦说,“前几天我又得到一个瞬时边界条件,剧烈波动时应该能提高准确率,如果波动时我的收益率依然能达到55%,那么事情就能容易解决。” “好的,还是那句话,一定要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姚思睦站在草坪上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小区外,在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和冰美式回到楼上。 她甩着三明治的袋子,心情畅快地走出电梯,在看到那个穿戴整齐坐在餐桌边上的人时,她捏紧了袋子,轻快的步子也仓促地顿住。 果然一醒过来就变身,那张脸阴沉得像是被人欠了百八十亿。 “心情不错?”他嘲讽地说。 姚思睦免疫了他的阴阳怪气,张嘴就胡扯:“不是你在这儿嘛,心情当然好。” “早上是你关了我手机?”他问。 姚思睦背过身,拿三明治的手一顿,“嗯,你昨天睡得晚,想让你多睡会儿。” “你让我误了早上的重要访约,”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总额1.5亿的商业洽谈。” 姚思睦心想真当她是乡下丫头,只是洽谈,联系不上他,助理肯定会安排别的人去谈,真那么重要,助理又不是不知道他在哪儿,早登门把他从被窝里拉去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转过身一脸惶恐,“这怎么办?你快去公司吧!” 赶紧走,咱们各忙各的。姚思睦低着头想。 “以后不要随便动我的手机。” “嗯?”她困惑地抬起头。 “早餐。” “啊?”姚思睦望着仍然坐着不动的他,不走么? “你愣着干什么?” 姚思睦猝不及防被他吼得一跳,转头看他一脸暴脾气,这人脸色苍白,不会是有什么低血糖之类的毛病,挨不了饿吧。 她心里腹诽着,拿出盘子摆上三明治,又把咖啡递给他,做好被他嫌弃的准备。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拿起三明治吃了起来。 姚思睦去洗漱完回来,他单手在手机上回信息,一边咬着三明治。 “早上去干什么了?” 姚思睦瞄了他一眼,他仍在看着手机,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她也随口回道,“买早餐。” “脸都不洗就急着出去买早餐?” “卫生间就在卧室旁边,”她顿了顿说,“我怕吵醒你。” “我的话你记清楚,”他推过来一张黑卡说,“一旦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姚思睦垂眸望着滑到她面前的卡,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质,除了你,我哪来的男人?” 等她把事情解决,第一件事就是甩了他。 她气得用牙齿撕下一大块三明治,鼓着腮帮狠狠地嚼碎。 一块三明治吃完,他也没再说话,她转头看去,他的咖啡已经喝完了,单手拿着手机快速地敲着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比起饭前的暴躁,现在他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真的有低血糖? 吃完早餐,姚思睦收拾完就等着他离开,哪知他坐在沙发上拧着眉头似乎在想事情。 难道打算午休完再走? 姚思睦望着书房的电脑,吸了吸鼻子,就在眼前,却连看上一眼都不能。 他在屋子里,空气都变得紧张和压抑,姚思睦这块懒骨头宁可找些活干,也不愿意干坐着呼吸这粘稠得让她胸口发堵的空气。 她故意开了吸尘器,绕在他的周围呜呜响,但他就跟入定了一样,丝毫不受噪音的干扰。她想到那个在牧场的夜晚,他跟她挤在同一张躺椅上,整整一个小时没看手机没动没说话。 姚思睦拖走了吸尘器,在窗前装模作样地吸了会儿地,打算收工去找部电影来看,直起身的一瞬间,她看向窗外,豪宅区的楼房密度真低,江水静静地流淌,楼下连绵起伏的绿地和造型优美的树,蜿蜒的灰色道路,等等…… 她盯着楼下那棵树冠像伞一样打开的树,她刚刚就在站在那里接电话。 她又回头望向卧室,脑子里浮出一个情景——在她的手机第一次响起时,他也醒了,知道她摁了拒接,抱着衣服偷偷摸摸地出去,换好就下楼。 他披上睡袍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到她站在这棵树下接电话,那么—— 所以早上不是挨饿了低血糖?是以为自己收到了一顶绿帽? 姚思睦关掉吸尘器,弯腰轻轻地放在地上,又看向坐在沙发上沉思的人,在脑子没有发出适当理智的指令前,她的唇边漾开一个笑,冲到沙发前,跨坐在他腿上。 周严果正在想问题,被她突然袭击打断了思路,眉头一皱,“下去。” “不要,我干了那么久的活,”姚思睦展开手臂说,“抱我一会儿。” 周严果不为所动,“你的干活就是拖着吸尘器满屋子逛?” 切!还以为他真的没注意呢。 “不抱算了。”姚思睦悻悻地从他腿上爬下去,又转过头说,“早上是跟我爸打电话。” 夏文森对她就跟亲爹一样,她也不算撒谎。 她说完就见他眼皮往上抬起,阴森森地盯着她,姚思睦对他挑了下眉,他带着一股怒气从沙发上站起来,瞪她一眼,转过身走开了。 姚思睦望着他的后背,捂着嘴无声又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够了又冲他背后大声说道:“我偷偷跑这么远来找男人,他还不知道,所以才打电话来问我。” “闭嘴!” 他走进书房,“砰”地甩上门。 第28章 巨大的牺牲 姚思睦的得意极其短暂, 他进了书房几分钟,电梯的门禁铃就响了,看到来人是刘锡明, 姚思睦高兴地给他开了门。 助理终于要来把他带走了。 然而等刘锡明从电梯里走出来,把一个笔记本包交给她时, 姚思睦浑身上下的毛都炸开了。 “你说什么?” “周总让我把他的笔记本送来。” “为什么?” 刘锡明奇怪地看她一眼, “当然是他要处理一些工作。” “他处理工作不应该去公司吗?” “今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早上的洽谈,已经改期了, ”刘锡明说,“明天周末, 周总就不去公司了。” “周末?” 姚思睦当然知道是周末,她就是要赶着周末不开市把新的参数加进算法啊,他周末待在这儿她还怎么干活? 更紧急的是, 她重刷了路由器系统,他只要一联网就会发现。 她脑子快速地转着念头,“他没有重要的事了吗?” “没有。”刘锡明肯定地说。 “确定?你再好好想想。” 刘锡明想了想, 又摇头, “没有。” “肯定有,”姚思睦盯着他的眼睛, 不动声色地诱导加恐吓,“再好好想想,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报告的吗?他早上才误了那么重要的事, 再误了他的事, 你知道他的脾气。” 刘锡明的神色一凝, 挖空心思地想了起来,半晌,他抬起头, “是有件事,不过不那么重要,只是员工——” “那也要跟他说,”姚思睦从他手上接过笔记本包,“你在这里坐会儿,我去叫他。” 她拎着笔记本走到书房,门从里面打开,周严果站在门口,伸手来接她手里的包,又对刘锡明说:“你进来说。” 不,不,他们应该去客厅说话,把书房让给她。(丽) 姚思睦亦步亦趋地跟他走进书房,周严果转过头盯着她,“你进来干嘛 ?” “我来拿电脑,”她脑子里马上就改变了计划,拿到笔记本,在他们谈话这段时间,她把系统刷回去就行了。 “就几分钟,你也要抓紧玩游戏,”他沉着脸问,“就那么上瘾?” 姚思睦深吸一口气,谁他妈要玩游戏。 刘锡明绕到她身前,对她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 姚思睦瞥了一眼书桌上正在运行的笔记本,算法运行时要占用极大的功率,风扇最高速散热发出很吵的噪音,他会不会起疑心? “宋小姐,真的只需要几分钟。” 姚思睦听到刘锡明的提醒,她又瞥了眼脸色越发阴沉的周严果,只好退了出去。 门又关上,她的耳朵贴在门缝,什么都听不见。 这只禽兽很注重隐私,所以这房子做过隔音处理,这也是她大半夜音响轰隆隆响,也从来没有遭到投诉的原因。 她在门口走来走去,每一秒都像站在断头台上一样,心里不住地祈祷他千万不要用到笔记本,不要上网。 门在她忍不住要冲进去前打开,刘锡明从里面走出来,又是对她礼貌地颔首后便离开。 姚思睦朝里一看,周严果将折起来的笔记本掀开,她想也没想就冲进去,合上了他的笔记本。 周严果又是森冷地抬起眼皮。 姚思睦挤到他身前,拨开他的笔记本,坐在书桌上,“你要工作了?” “有事要处理。”他说完拨开她,伸手去够笔记本,“下去。” 姚思睦脑子闪过她下去的后果,他肯定会烦得把她扔出去,然后锁上门,打开笔记本,接上网络,发现路由器系统被重刷了。 一个乡下丫头怎么懂这个? 他一个CS顶尖人才,肯定会查下去,查到她的电脑,查到她的服务器,查到她的交易…… 她六神无主地在桌子上赖了两秒钟,双手按在他的肩上,他的椅子突然往后一滑,姚思睦重心往前一扑,“卟嗵”跪在地上,幸好地上铺的是顶级羊绒毯,她的膝盖还没碎。 她劫后余生地抬起头,空气忽然凝固住了。 她跪在他腿间,手按在不该按的地方。 周严果脸色铁青地吼道:“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姚思睦在一念之间,决定豁出去了,这是为了保护她的算法,多大的牺牲都值得。 她仰起脸,凝视着他的目光带着一股决然,手移到他的腰带上。 都是为了她的算法,TMD!她的头埋下去时想。 好半晌,他僵硬的身体渐渐软化,双手插进她的发间,又移到她的肩头,将她提起来抱到书桌上。 真的疯! 姚思睦躺在地毯上,他从背后抱住蜷起身体啜泣的她,拨开她的头发,“你哭什么?” 哭什么?姚思睦快烦死了,以前是她住他的房子花他的钱白嫖他,今天让这禽兽连本带利的全拿回去了。 “你别问!我就是难过。” 周严果简直头疼,虽然这个女人从来不觉得他是个人,也认为他一直干的都不是人事,但今天可是她挑起的…… 无论她怎么想,她为什么而哭,或者他再怎么不是个人,他的心再冷酷,她的牺牲,勾起了周严果潜在的一丁点人性,让他明白必须做点身为人才会做的事——沟通。 他草率地给她擦了下眼泪,斯文地讲道理,“我又没逼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的头离开他的手臂,蜷得像只熟了的虾,依然不停地啜泣。 周严果把她又拉回来,克制住脾气哄道:“这样吧,只要你不哭,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姚思睦转过脸,模糊的泪眼带着一抹怨恨瞪着他。 周严果按了按胀痛的头,继续沟通,“这套房子我转到你名下。” 姚思睦更加怨恨地瞪着他,目光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周严果深吸一口气,语气逐渐冷硬,“你说吧,你要什么?” 姚思睦恨恨地瞟了一眼桌上他的笔记本,伸手一指,“以后只要你在这个房子里,不准工作,不准用电脑。” 周严果怔了一下,“就这样?” “就这样。” “你想清楚,不能工作,不能用电脑,我能待在这里的时间就很短了。” 求之不得!姚思睦暗想,脑子里念头一转,最好让他觉得她很缠很烦人,又说道:“我宁可你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陪着我,也不要你天天待在这里忙着工作冷落我。要工作,你就应该在办公室,在你自己的家里。在这里,你的每一分钟都应该完全属于我。” 他的手顿在半空,缓缓落在她的脸侧,大拇指摩挲着她颊边酒窝的地方,轻轻地按下去。 他出神地看了被他按下去的酒窝半晌,“我答应你。” 周严果没走。 也没用电脑,但他在工作……姚思睦很快就发现他一直抱着手机,其实是艰苦地在用手机工作。 她站在厨房,往客厅瞄了一眼,一个小时了,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手机,大概以为她不懂英文,所以他大大方方地在看一篇实验结果报告。 她皱了下眉头,这个厨房是装修好后就没用过的吗?干净得连蟑螂都得饿死。她想着打开最后一个橱柜的门,看到里面栩栩如生的水果盘和饭菜模型时,确定了这套房子自装修完后就没人住过,连设计公司营造氛围的模具都还在。 她揪下一颗假葡萄,上面沾着灰尘,拿到水龙头下冲干净,碧绿的色泽,逼真得让人咽口水,当时他肯定给设计公司付了天价费用,才会在细节上都这么用心。 回到客厅,她在沙发扶手上坐下,脑袋凑过去跟他一起看手机。 “你在看什么?” “书。” “什么书?” “一个英国作家写的科幻小说。”他说着话,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 “讲什么的?” “星球战争。” 姚思睦暗暗翻了个白眼,指着第一行的单词问:“Parameter是什么意思?” “参数。” “小说里为什么有方程?”还是一个错的方程,不是她小看他们CS专业,数学是真烂,就用到一点最浅显的数学,都能搞错。 看到这里,他皱了下眉头,显然也看出不对了,拿出旁边的纸笔开始算,嘴上流畅地对她胡诌,“方程里藏着能量制动机关的密码。” 真能瞎扯! 姚思睦猛翻白眼,看他写了一满页繁复的步骤,按捺不住的着急,直想夺过他的笔,告诉他根本不用那么复杂。 按他这个解法,她算法里的大量方程再多用一辈子的时间都解不出来。 他专注地又写了一页纸的步骤,姚思睦看不下去了,再看一会儿她怕会忍不住敲他的脑袋。 她把捏了许久的假葡萄喂到他嘴边,“吃点水果。” 聚精会神的周严果张嘴就咬了一口,没咬动,又咬了一口,挥笔的手一顿,转过头森冷地瞅着跳下沙发捧腹大笑的姚思睦。 假葡萄硬梆梆地滚落到地上。 “你找死?!”他抬脚踹开茶几,拿起手机和纸笔,走进书房,“砰”地关上门。 姚思睦愣愣地盯着门,惹毛了都不走? 第29章 玩笑 一直到晚饭, 周严果还是没走,姚思睦进出书房几趟,他坐在阅读椅上, 这回倒是真的拿了本书在看。 “晚饭吃什么?”她问。 “随便。” “那我叫外卖了。” 他头也没抬,也没回她。 姚思睦从手机里调出附近餐厅的菜单, 递给他, “看看你要吃什么?” 他推开她的手,“随便。” 姚思睦故意当着他的面, 拨出餐厅的电话,“喂, 你们有没有套餐?……四种套餐?”她看了刚刚翻页的周严果一眼,又继续说道,“……要两个双数套餐, 给我送到……” 挂掉电话,周严果抬头瞥她一眼,“为什么是双数套餐?” “你不是强调要随便么?总共4种套餐, 我们两个人, 在我订餐的时间内,你没翻页就点单数, 你翻页了就点双数,”姚思睦把手揣回口袋, “够随便了吧。” 她说完, 看也没看他就出去了。 周严果一直等她走出门外, 才合上书, 自言自语道:“这个办法不错。” 外卖送来,周严果走到餐厅,刚拉开椅子坐下, 手机就响了,他点开手机,拿起筷子,一边看手机,一边竖起筷子伸到碗里一戳—— 没戳动,他又戳了一下,碗被戳翻了,他急忙退开,眼睛才这看向桌面,碗翻了,里面的米粒却没有洒出来,还像小山似的堆在碗口。 餐厅响起笑声,一碗冒着热气的米饭摆到他面前,姚思睦乐不可支地说:“这碗才是真的,哈哈哈哈哈,让你一直看手机——” “啪!”筷子扔到桌上,周严果的脸色铁青,踢开椅子走出餐厅,进了书房没两分钟,拎着他的笔记本,一边穿外套,一边走向电梯。 姚思睦假惺惺地追出去挽留,“别生气啊,跟你开个玩笑,吃完饭了再走——” “开玩笑?”他带着怒气转身,“回去跟你青梅竹马的放牛娃开个够。” 姚思睦望着关上的电梯门,撇了撇嘴,这脾气,也就能找个跟他钱结婚的女人。 她回到餐厅,拿起筷子,把热气腾腾的米饭拨进嘴里,望着桌上的菜,瞄了一眼空椅子,又拨了一口饭。 吃完饭,扔了垃圾,她才走进书房,反锁了门。 电脑输入密码,调出昨天的交易曲线,无论是买入到卖出之前的各个股票波动性相近,还是每次交易的成功率和平均收益,都和之前测试的数据接近。 中断了三个月,她的算法无论是容量、计算时间、收益率都达到了一个平衡。 她立即给夏文森发了消息:下周选市场平稳的一天,用电脑上的算法交易。另外在澳洲完成三笔支出:价值1500万以上男式手表,3000万的House,一百亩土地。 周末,传得最广泛的三条小道消息,一是周严果出现在了韩念初的新年宴请上,两方似乎都有意缓合关系;二是因为周严果的女伴在宴会上受了伤,双方又因此翻脸。 第三条,周严果冲冠一怒的女人是个乡下丫头。 贺君霖魂不守舍地坐在闾家的餐桌上,耳边响着闾景松仿佛烟熏火燎了几十年的苍老无力的声音,“听说就是一个乡下丫头,被月季花刺划了点小伤口……” 听到月季花刺划过的伤口,贺君霖眼前又闪过那一幕,月季花枝按在胳膊上用力一划,雪白的胳膊冒出鲜红的血珠,那丫头对自己真狠! 就为了威胁他,跟他彻底断绝关系? 她就那么恨他!自甘堕落地姘上周严果,也是为了报复他? “你们那天晚上见到那个女人了吗?”闾景松问。 “见过,”闾瑶那天根本没敢直视人家,长什么样她也不知道,但她仍要刻薄地说,“看起来可高傲了,没想到是个村姑。” “村姑也麻雀变凤凰了。周严果一口咬定是有人故意的,韩念初解释了也不信,现在双方都在查——”闾景松又说道,“周严果的性格不用说了,真要有这么个人,找出来是没活路了,韩念初为了自己的名声,肯定也会找到这个人,给周严果一个交代。” 贺君霖的手一抖,筷子摔在地上,耳边嗡嗡地回响着姚思睦那天晚上的话:如果你和你的宝贝未婚妻不认识我,这伤就是我不小心的…… 他瞬间明白了,为了讨好周严果,她对周严果肯定隐藏了过去的那段感情。 从闾家出来,他浑浑噩噩地上车,闾瑶扶着车门,头探进来亲了他一下说:“路上小心。” 贺君霖勉强笑了一下,抬头看到她的脸,五官精致妩媚,性格脾气都好,无论他说什么都会顺着,这么多年,他温柔体贴地照顾姚思睦,她却默默地苦恋着他。 既然都决定了要对她好,就不应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管姚思睦现在过得如何,傍上周严果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既然不让他说,他就假装不知道。 他伸手摸了一下闾瑶的脸,“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车灯照着僻静的道路,他的眼前不断闪过那晚的惊鸿一瞥,张扬的红裙衬着雪白的肌肤,纤细修长的脖颈,随意垂落的几缕发丝—— 他一脚将刹车踩到底,冲出去的身体被安全带缚紧,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他又想起七年前,闾瑶生日聚会的院子里,她一个人坐在离大伙很远的地方,落寞地把双手支在膝盖上,似乎在擦眼睛。 “只有成绩好的怪胎!”有人开了个头,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她说她见过熊。” “见过熊了还能活着?” “她还说杀羊的时候,她拿盆接过羊血。” “呃……真恶心!” “她的话不能信,之前我说暑假去找她玩,她说她暑假都在美国,一会儿乡下,一会儿美国,感觉她为了显得自己特别,什么谎都扯。” 贺君霖看向那两个跟闾瑶关系很好的女生,有段时间她们似乎也经常跟姚思睦在一起,看着关系还不错,怎么转头就这样说人家? “闾瑶,你为什么要请她啊?”其中一个女人问闾瑶。 “对啊,来了又不跟我们一起玩,搞得自己多特立独行一样的。” “你们不要这样说她,”闾瑶说,“姚思睦就是喜欢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她没有看不起我们。” “哼!假清高,就是瞧不起人。” 闾瑶尴尬地转移话题,问他:“贺君霖,你准备考哪所学校?” 贺君霖还没回答,一个女生说道:“他还用说,肯定是最好两所的学校。” “那你不就有很大的可能跟姚思睦一所学校了吗?” “还没考呢,谁说得准。”他说着又看向那个远远的身影,心里闪过强烈的嫉妒,还没毕业,就已经被最好的学校抢着定了,高三大家都在拼命复习,只有她一天到晚懒懒散散的。 烧烤炉前的厨师把烤好的肉排和蔬菜端过来,一抢而空,大伙谁也没有叫她过来吃。 他拿起一瓶橙汁,走到她旁边,把橙汁递给她,“不过去吃东西吗?” 她直起上身,小指勾着眼镜,接过他的橙汁,“谢谢!我的眼睛有点难受,受不了烟熏,你去吃吧。” 他看着那张拿掉了眼镜的巴掌脸,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 那天晚上,他睡觉梦到了那张秀气漂亮的脸蛋,那张脸跟他的梦一样不为外人所知,只有他一个人为此辗转反侧,牵肠挂肚。 后来,所有人都以为是姚思睦纠缠他,只有他知道,那些年他有多爱姚思睦,爱到晚上坐飞机去看一眼正在竞赛的她,又坐早班飞机回来上课。 爱到送她去机场,笑着对走进安检的她挥手,转过身便钻到卫生间哭。 他明明就确定了一定会娶她,一定会跟她过一辈子,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前越来越多的争吵,越来越多的痛苦,越来越疏远…… 他也越来越觉得自己不爱她。 自从她两年前圣诞节回国,遇到他跟闾瑶出去吃了饭,无论他怎么解释,闾瑶只是陪他去给她挑礼物,他请吃饭也只是为了感谢,但她还是狠狠扇了闾瑶一个耳光,把水泼到他脸上,然后悄无声息回了波士顿。 那次他们并没有分手,她还会回邮件,接电话,但永远会揪住那件事不放,他们的每次聊天都充斥着她的冷嘲热讽。 他很累,他知道她也厌倦了。 两年没见,他一直在感情中痛苦地纠结,所有人都劝他放弃,他也逐渐接受了温顺体贴的闾瑶,以为真的不爱她了。 但那天晚上认出她的那刻,他就知道,不管那段感情不管给他带来了多大的痛苦,他依然放不下。 他永远也放不下那个小指勾着眼镜的她,和抬起头来看他的那张脸。 凌晨四点,偏僻无人的街道,一个削瘦的年轻男人醉熏熏地从楼道里走出来,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摇摇晃晃地走到路口,越过倚着栏杆抽烟的两个男人。 他睁开熏然半闭的双眸,踩上斑马线。一辆黄色的中巴车疾速开来,车灯的强光射着他瞳孔骤然紧缩的眼睛,“乒乓”一声巨响,削瘦的身体飞出十米远。 抽烟的男人急忙扔掉半截烟,刚跨出一步,旁边的男人不动声色地伸手挡住他,两人看了看四周,见马路对面的另外两个男人若无其事地搭着肩离开,他们也悄然地拐到另一条路上。 黑色车辆加速驶离,马路上只剩下那具在血汩里剧烈抽搐后静止的身体。 早上九点,周严果坐进车里,刘锡明随之坐进来,关上车门低声说道:“孔炎被车撞死了。” 第30章 我们这些坏人 周严果震惊地抬起眼皮, “死了?” “凌晨四点,跟着他的人亲眼看到的,为了不给您惹麻烦, 他们马上离开了,”刘锡明说, “对了, 马路对面还有两个人,他们怀疑是凌峰的人, 比他们还先一步离开。” “不是普通的车祸?” 刘锡明摇头,“友辉下的手, 昨天姚思睦在悉尼用那套算法高频交易一天,孔炎拿到算法,格掉了姚思睦的硬盘就出门, 大概喝了很多酒,凌晨四点出来被超速的车撞了。” “算法呢?”周严果问。 刘锡明叹息一声,“没拿到, 孔炎拿到算法后就带了U盘出门, 电脑上的硬盘已经格掉了。这一定是友辉的条件,为了不让别人拿到算法。” 周严果往后慢慢靠到椅背上, 握紧了拳头,“张友辉这个心狠手辣的老畜牲!” 刘锡明想到年纪轻轻的孔炎, 又惋惜地叹息一声, “与虎谋皮。” “悉尼那边有消息吗?” “也许是受不了躲躲藏藏了, 姚思睦在澳洲买了土地, 豪宅,限量男士手表,花了一两个亿, 看起来像是恋情稳定,准备定居。”刘锡明说,“孔炎拿到算法后,她仓惶地包机回纽约了。” “那套算法是真的?”周严果问。 刘锡明把曲线图给周严果看,“这是她昨天用那套算法的两次交易,确实是她的风格。” “怎么可能?”周严果自语着按住额头,“她真就让别人拿到了她的算法?” “我觉得是,”刘锡明说,“她一直躲躲藏藏的,拆分了资金偷偷交易,这样不仅没给夏文森带来任何好处,还拉走了客户的资金,夏文森能忍她多久?” “数据!”周严果看了眼时间,猛地抬起头说,“还剩半个小时交易市场开市,去数据公司!” “挖到信息会送来的啊。”刘锡明说。 “我要亲自去看着,”周严果说,“如果那只狐狸今天还在偷偷交易,这百分百是陷阱。” 车往前开进软件园,路过凌云科技45层的大厦停住。 周严果抬起头问:“怎么回事?” “有人下车,前面的车挡住了路。”司机回道。 周严果往前看,六辆车把两条车道都占了,何谨修先下车,走到前面那辆车,接了韩念初出来。 “这夫妻俩出门都好夸张,每人三辆车保护得严严实实。” 他勾了下嘴角,“这显然也是何谨修上了车助理才报告,他才没去凌峰,跟到了老婆这里。” 六辆车依次驶离,司机踩下油门,经过凌云科技的大门,周严果看了一眼,何谨修揽着韩念初低头商议。 韩念初走进办公室,脱下外套,转身对关门的何谨修说:“这事不跟她说吗?” 何谨修摇摇头说:“你想想,她现在本来就怕死,知道孔炎惨死的事,会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那怎么办?”韩念初说,“要不要封锁住消息。” “这是谋杀,”何谨修说,“我们一掺合进去,事情就复杂了。” “回复我的人说,他们当时看到马路对面有两个人。” “周严果的人,”何谨修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人就在她身边,他还安排人跟着孔炎,哪天他要知道真相,我怕他要找道地缝钻进去。” 韩念初也“噗”地笑了,“周严果那个极端的性格,知道自己被一个小他几岁的丫头耍了,那场面一定很精彩。” “你也是帮凶。” 韩念初瞪他一眼。 “真搞不懂你们女人,”何谨修说,“姚思睦只要跟周严果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她,周严果肯定把她供起来。” “你说这个,我又想起我寒酸时你对我的态度了——” 何谨修一口水呛出来,脸转到一边用剧烈的咳嗽掩饰。 这招就没有失效的时候,韩念初翻旧账都是见好就收,见他呛到了,又是拿纸巾,又是给他拍背,没再继续埋怨。 等他平静下来,她已经转了话题,“也不知道姚思睦会不会看到这个消息。” 下午一点,姚思睦轰隆隆的音乐声中扔开笔,揉着胀痛的额头,从地毯上爬起来,拿起水杯往厨房走。 杯子在水龙头下接水,她掏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了半晌,一条新闻弹出来,她关了水龙头,指尖点进新闻,短短地瞥了一眼标题——星微科技CEO孔某凌晨遭遇车祸,曾获达创科技2000万投资。 水杯落回水槽,姚思睦收回手紧捂住嘴,拇指往上翻阅正文,最后停在图片上。 昏暗无人的街道,一块白布盖住尸身,灰色的道路流淌着血渍,猩红的血洇入马路缝隙。 姚思睦惊恐地扔掉手机,逃似的跑进书房,关掉音乐,屋里沉寂下来,新闻里的文字却像钻进了大脑,反复在闪现—— 孔某出身偏远农村,举全村之力上了大学,展现惊人的天赋…… 创立星微科技,投入网络安全软件的研究,获达创2000万投资研发,前景光明…… 据知孔某的父母已得知这一悲痛的消息,此刻正在赶赴本市的飞机上…… 姚思睦捶着头,半晌她才茫然地抬起头,望向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算法仍在不断计算,生成交易指令。 她握住鼠标,暂停算法运行,将持有的股票无论涨跌一律卖出,关闭电脑。 做完这些,她在客厅和书房之间徘徊,脑子里一片空白。 厨房传来手机铃声,她走到案台,拿起手机摁下接听,夏文森的声音响起。 “思睦,为什么突然平仓?” 姚思睦按住额头,“我要暂停交易三天。” “为什么?”夏文森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你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姚思睦转身望向阴沉沉的窗外,“偷我算法的人被杀了。” 手机里沉寂了片刻,才又响起夏文森的声音,“思睦,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 姚思睦怔怔地望着窗外,没说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要不是你故意让他拿到算法,他就不会遭遇不测,”夏文森说,“让他去偷别人的算法的人不是你,为了独占算法而杀了他的人也不是你——” “别说了!”姚思睦低下头打断他。 “你必须认识到,这事跟你无关——”夏文森语速极快地说道,“你是受害者——” “别说了!!!”姚思睦忽尖叫一声,胸脯急促地起伏,她的手在空中握住,又放低声音,“求你!别说了。” 夏文森沉默后,再发出的声音都微微颤抖,“我不说,不说了,你冷静一下。” 姚思睦捂住眼睛说:“Vicent,我知道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并不是自责,你知道吗?我完全没有自责——” “你本来也不应该自责。” “我只是害怕,”她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我只是觉得有一天我的下场会跟他一样,我们这些坏人,都会受到惩罚,谁都逃不掉。” 孔炎的下场就是作恶的下场。 凡是作过恶的人,都会像孔炎一样,倒在冰凉的地上,听到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脏最后一次跳动,听到自己的鼻尖喷出最后一次呼吸,心里却明白自己死有余辜。 “别胡说!”夏文森低沉地吼道,“不准胡思乱想。” “嗯。”姚思睦照旧低低地应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说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思睦,你听我说,”夏文森语气急促地说,“你爸妈在后院养了羊和牛,被邻居投诉,我刚把他们转去我的农场了。” 姚思睦知道夏文森提起父母的用意,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谢谢!不过,我真的没有胡思乱想。” 她只是害怕,这种情绪并不会让她变成一个老老实实的好人,所以她会等着时间去战胜它。 不再等夏文森说话,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周严果看完刚传来的数据,压在心头的大石落下,一直紧皱的眉头也逐渐松开,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她果然还在交易。” “但是从曲线图来看,似乎孔炎偷到的算法跟她近段时间的交易风格更为近似。”刘锡明说,“曲线波动剧烈,收益也很高。唯一的区别是,她自己每天高频交易几百上千次,而孔炎拿到的算法是中低频交易,一天只交易一两次。” 周严果握起拳头,目光炯然,“中低频交易?” “是的。” “她自己却是高频交易?” “没什么区别,”刘锡明说,“收益率都那么高,张友辉拿到算法交易,一年都能赚那么多钱。” 周严果的拳头砸在沙发上,蓦地站起来,“区别太大了。” “怎么了?”刘锡明问。 周严果抬手摸了摸骤然发烫的额头,又陡然坐回去,“不,也说不通,就算中低频更容易攻击,但她却要需要筹到比张友辉高几倍的钱砸盘,还伤不到张友辉的筋骨,她疯了才会为了伤及张友辉的皮毛而去孤注一掷。” 刘锡明一头雾水,“您说的我听不懂。” 周严果的双手在桌上交握,沉思一瞬说道:“把友辉的情况说一下。” 第31章 心里有鬼 刘锡明调出电脑上的文档, 快速浏览后说道:“友辉地产原来市值800亿港币,大股东张友辉持股40%,股票320亿加上现金有100亿。被姚思睦做空后, 友辉市值蒸发90%,市值80亿, 张友辉股票跌至32亿, 加上他的现金,现在还有132亿。友辉地产报表内资产负债率达到85%, 净资产300亿,净负债率100%, 被做空后,实际净负债率高达200%,撑不了多久就要破产。”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钱已经被他套出来了,破产他自己也还有100亿,”周严果摇摇头说, “友辉的股东们却一毛钱都拿不到, 而那些拿出血汗钱买了期房的业主们更是危在旦夕。” “姚思睦也曾是业主之一,”刘锡明说, “她做空友辉的前两个月卖出了友辉在玉湖开发的别墅。合理的推测是,她买房以后, 敏感地察觉到友辉的股票异常, 调查出友辉的资金链出了问题, 才决定吃掉这块肥肉。” “很合理, ”周严果说,“她只是个基金经理,如果一个公司自身没出问题, 她很难攻击别人。” 刘锡明心里很不以为然,提到姚思睦,老板三句话有两句话都在维护,明明就把一家公司搞到快破产的地步了,友辉有很大问题,黑吃黑的姚思睦就能是好人了? 市值蒸发了90%,多少股民血本无归。 “嗯,”他只得附和道,“姚思睦只是让友辉的问题提前暴露了,不然友辉现在还在拿地,掏空百姓的血汗钱,卖他家不存在的房子。” 刘锡明说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的谄媚,又看向老板,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是很赞同? 他忍住没戳自己的眼睛,老板脑子不清醒! 那么个胆大黑心的女人,谁跟她来往都得捂紧口袋。否则以她的人脉资源,高超的资金运作能力,把人家口袋里的钱掏到自己口袋里轻而易举。 “张友辉有100亿,现金跟姚思睦打了个平手,但他还有不在他上市公司体系内的物业公司,随时可以卖掉换钱,”周严果想了想说,“姚思睦就算设陷阱,要置张友辉于死地几乎不可能。” 刘锡明翻起眼皮,望着天花板,他真担心老板的下句是要帮姚思睦,“只要张友辉稳稳当当的,再多些钱也很难拿他有办法。” 所以老板你清醒点! 周严果两手撑在椅子上,忽然坐直身体,“最近把张友辉的数据也挖出来。” “是!”刘锡明耷下脑袋,并在心里暗暗警惕,哪天老板真要帮姚思睦,他一定要死谏!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拳拳赤诚之心,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对周严果说道:“是宋小姐。” 周严果淡漠地抬了下眼皮。 刘锡明接起电话,按了扬声器,安静的办公室响起一阵低低的呜咽声。 “宋……宋小姐!”刘锡明觑了眼老板的脸色,低声问道,“您有事吗?” 对方没答,带着浓浓的鼻音反问道:“你有事吗?” “呃,”刘锡明为难地看向周严果,见他点了下头,才说道,“没事,有什么需要你说。” “你能过来陪我吗?” 刘锡明的身体一晃,撑住桌沿,说:“宋小姐,我正要陪老婆儿子吃晚饭。” “那太好了,”她说,“你吃完带他们一起来,人多热闹。” “……”刘锡明瞄了眼脸色铁青的老板,急忙说道,“等我们吃完饭再跟您联系。” “好,我过一个小时再打给你。” “哎!——宋小姐——哎!!——” 刘锡明望着变灰的通话界面,转头问周严果,“周总这怎么办?” “怎么办?”周严果站起身,冷冷地睨着他说,“她不是叫你去陪她,你问我?” 周严果说完,绕过办公桌往办公室外走。 坐进车里,刘锡明耷着脑袋拉开副驾的车门,就听到后座的周严果冷峻地吼道:“滚去开你自己的车。” 刘锡明装死当听不见,仍厚着脸皮坐进去,“那个……宋小姐没有您的手机号码——” “把他给我踢下车!”周严果对司机说。 司机迟疑地拉开车门,周严果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号码,先后按下扬声器跟录音键,“何总?” 何谨修在电话里十万火急地吼道:“你家房子着火了,消防车刚走,人没救出来!” 何谨修重重地挂断电话,抬脚踢开掉落到脚边的外套,瞄了一眼门禁视频里猛按他家门铃的姚思睦,气恼地拖着韩念初往楼上走。 五分钟前,他跟韩念初刚抱上,门铃声响了两声。 他吻了半天,才把分神的韩念初拉回来,衣服刚脱了一半,门铃又响了,还响个没完。 韩念初推开他走到门禁前,看到姚思睦立刻明白了。 “让她上来,”她当即要去开门禁,“她肯定怕得不敢一个人待着,你快穿好裤子。” 他急忙把韩念初的手拉回来,上火地说道:“有你什么事?” “她这样我不放心。” 何谨修咬咬牙,“让该管的人来管。”说着就在通讯录里找到周严果的电话拨出。 挂掉电话,韩念初惊愕地盯着他,“周严果会信?” “我比你了解男人,”何谨修扔开电话,把她按在楼梯扶手上才说道,“越是装得不在意,越说明他心里的感情压不住了。” 韩念初推开他的脸,“你刚开始也一样?” 何谨修急得火蹿上头顶,咬牙承认:“一样!男人都一样,刚开始都是狗男人!” 狗男人周严果走进电梯里才察觉到不对,转头对一脸紧张的刘锡明说道:“着火了怎么电梯还能用?” 刘锡明愕然后才镇定下来,“会不会是何总开玩笑?” “我跟他交情深么?跟我开玩笑?” “那也许只是小面积失火。” 刘锡明刚说完,电梯门往两边滑开,两人走出电梯,没有呛人的浓烟,没人焦黑的残骸,家具电器完好,房子里所有灯都打开了。 “何总这玩笑开大了。”刘锡明说着,看到老板连鞋都没换,快步走到每间房门前逐一查看。 “啊!”一声刺耳的恐慌的叫声响起。 刘锡明心头一凛,抬头看到老板像根木头杵在卧室门口,并没有进去。 他急忙小跑穿过沙发,走到他身后,就看到窗帘后面探出一张惊吓过度的脸。 她的双手紧紧揪着窗帘,一时似乎并没有把老板认出来,双眼恐惧地张到最大,目光却没有聚焦在老板身上,而是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他刚要开口问,老板抬了下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他立刻闭紧嘴巴,看到老板一步一步地朝窗户走去,脚步很轻,一直走到她面前。 刘锡明看到她揪住窗帘的手缓缓松开,她迟钝地仰起脸,惊魂未定地盯着老板,窗帘垂落回去,露出她裹在身上的被子。 他猜老板马上就会火冒三丈的训斥,或者更为严厉的叫她滚蛋,心头莫名有些不忍。 然而他再看去,周严果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手伸到她的脑后,轻轻地将她拨到胸前按住。 刘锡明垂下头默默地转身离开,经过沙发,他听到压抑后突然爆发出的哭声。 姚思睦双手揪住周严果的衣领,觉得自己哭得像个失控的神经病,可她停不下来,被那种无助的情绪慑住一晚,她厚着脸皮找刘锡明,又厚着脸皮按韩念初家的门铃,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她。 她想不到出现的人竟然是这个她没有过任何指望的人。 “跟我说,你看到了什么?”等她的哭声小了,他才问道。 “看到穿着西服提着公文包的男人,惨白的脸……” 白天她还只是心神不定,等到天黑下来,那个横死街头的男人就仿佛站在黑暗里,用一双破碎的眼珠瞪着她。 她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却还是赶不走。 她坐在沙发上,那个男人就站在她背后,她背对着窗户,那人就贴着窗玻璃,她去卫生间,那男人就躲在屏风后……无论她的眼睛睁得多大,那个男人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最后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黑暗的被子外,那个男人一会儿站在床尾,一会儿又站在床边。 死寂的房间,她不时听到“乒乓”的响动,直到她小心地钻出被子,卧室门口真的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她裹着被子滚下床,躲到窗帘后面…… 她是真的懂了“心里有鬼”是真的能把人折磨疯。 “怕鬼?”周严果低头看到她额头渗出的汗珠,屋里暖气这么热,她还把羽绒被裹身上,“被子拿掉。” 姚思睦拿开被子,刚要抱去放在床上,他提起被子一角,摔回了床上。 “去洗个澡。”他说。 姚思睦摇头,“我不敢。” 他没再说什么,弯腰把手伸到她的膝盖后面抱起她,把她放到床上,“不洗就早点睡。” 姚思睦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双手揪着他的西服袖子,他索性把西服脱了下来。 姚思睦抱着空荡荡轻飘飘的西服,眼巴巴地望着站起来的他。 “别走——” 话没说完,他在她身旁躺下来,侧过脸跟她对视一眼,又不习惯地移开,“闭上眼睛。” 第32章 没人性 姚思睦出神地盯着他的鼻尖, 这个薄情的男人,一声不吭的陪伴怎么都跟他的性格不符,她想着抬起指尖按住他的鼻头, 往下滑到人中。 “收回你的爪子,今天晚上我不会碰你。” 姚思睦气得用力掐了一下他的嘴唇, 故意说道:“人特别害怕的时候, 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也许是个好办法。” “做点别的事?”他拂开在脸上乱摸的手,坐起来说, “穿上衣服。” 姚思睦掀开被子,低头看了一眼长裤和丝绸上衣, “我穿得挺严实的。”说着,还特意拉大了领口,纤手按着脖子。 “穿厚点。”周严果站在床边, 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手臂说,“起码把你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遮住。” 姚思睦用力地皱了下鼻子,抄起西装摔他身上, “真烦人!” 周严果提起西服穿好, 理着袖子往外走,“五分钟, 不管你穿多少,我都会马上把你拎出门。” “出门?!”姚思睦眼睛一亮, 是包下影院, 还是去酒吧?要不然是出去兜风? 她跳下床, 在衣柜里翻了半天, 没找到一件合心意的。 他那个秘书大概就是去奢侈品店,按照流行趋势打包了一堆衣服回来,贵是贵, 好看也好看,就是难搭配,每一件上衣和下装的气场都太特别,要么性感,要么冷酷,要么知性……总之搭不到一起,她又不愿意穿死板的套装。 “还有两分钟。”周严果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她急得咬牙,翻出一条银色半镂空设计的过膝裙,剩下的就是外套的搭配。 “时间到了。”周严果走到门边说。 姚思睦“砰”地甩上一扇柜门,索性把上衣脱了摔在地板上,全身上下只穿着内衣,手叉在腰上,怒视着站在门口的周严果,“有种你就把穿成这样的我拎出去。” 周严果冷眼看了她几秒,“最后给你五分钟,不然就哪都别去了。”说完转身离开卧室门口。 姚思睦捞起一件黑色大衣,摸了下领口开得很低的前胸,转念又想,他要是带她去山顶之类的地方怎么办? 想着又一头扎进衣柜,扯出一条羊绒围巾,挂在脖子上,才钻进鞋柜挑鞋。 “我劝你挑双平底鞋。”周严果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门口。 果然是去山顶之类不好走的地方,姚思睦把细高跟塞回去,这妩媚动人的一身搭配,总不能穿运动鞋,没时间犹豫了,她折衷选了一双粗跟尖头鞋。 周严果的手机闹钟再次响起时,她一边挽头发,一边走出卧室,就见他还穿着那身西服,站在电梯前,手里拎着一个长长的黑色布袋。 姚思睦扯起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双手展开走到他身前问:“还行吗?” 周严果按了电梯键,揽住她的肩膀进了电梯,“我怎么样都行,”他提着布袋的手指勾了下她缠在脖子上的围巾,“就是一会儿你别后悔。” 姚思睦扯回围巾,仰起脸暧昧地笑,心里却一连翻了几个白眼,明明就是只荤素不忌的禽兽,在外面就很能装。 电梯门打开,姚思睦才发现停在一楼,“不开车?” “用不着。”周严果揽在她肩膀上的手垂下,牵着她的手走出电梯。 说是牵手,不如说是拖着她,连小区门都没出,沿着草坪往楼后走,一直走到小区那片黑魆魆的树林。 “我们去哪儿?”姚思睦想要抽回手,手心却被他捏得牢牢的。 风很大,林子很密,尽管他就在前面,她还是被摇曳的树枝吓得毛骨悚然。 “我不去了!”她说什么也不再往前走,此刻她心头那点愚蠢的浪漫被诡谲的树影驱赶得无影无踪。 这个混蛋!她是脑子被吓傻了才会幻想能从他身上汲取到涓滴温柔,这他|妈就是个千年冰封的枯井。 明知道她害怕,还越要逼她。 他倒没有再一意孤行地往前走,绕到她身后,林子里除了树枝摇动的声音,就是他低沉的呼吸。 “这地方是不是比家里恐怖多了?”他忽然开口。 “我要回去。” 她怕得快哭出来!穿西装拿公文包的男人又出来了,林子里的每棵树枝下仿佛都吊着那么一个人。 “是不是每棵树都好像藏着你害的东西?”他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命令一般的口吻说,“张开眼睛。” 她的眼睛张开一道缝隙,手电筒的光清晰地照着身前的树,树枝下空荡荡的。她刚要放松,一阵风刮来,冰冷尖锐的东西碰到她的脸。 她尖叫一声退开,撞到他冷硬的胸膛,他的手环到她身前,抱住胡乱发抖的她,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往左边一转,她才看清旁边是一棵手臂粗的小树,刮到她脸的是树的枝叶。 她按着急骤起伏的胸口,几乎是哀求地说:“别再吓我了!你这个混蛋!” “吓到你是的这棵树。”他在她身后淡漠地说。他的手垂下,再抬起来,寒光一闪,劈向那棵树,枝叶一阵摇动。 “你干什么?” 姚思睦低头,他掰开她握拳的手,把镶嵌着黄铜的刀柄放入她的掌心,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猛地一挥,刀刃砍在树干上,震得她虎口发麻,她刚想收回手,紧接着又是一挥,手臂粗的小树被拦腰斩断。 姚思睦顾不上发麻的手,把刀柄移到手电筒的光里,仔细端详那把刀,黄铜和金饰铸造的刀柄,刀刃闪着锋利的冷光。 这是拍卖会上才会出现的古董收藏品。 “你!”几百上千万的藏品被他拿来砍树。 “越小的树,就越会借着风借着黑暗装神弄鬼,你怕的,也不过是这样的虚张声势,”他握着她的手背说,“不怕它也很简单,除掉它,就再也吓不到你。” 姚思睦垂下头,“不可能砍掉所有的树。” “不能?”他在她身后冷笑,“你再怎么没用,起码懂得把眼前让你怕的先除掉的道理。” “如果还怕呢?” “怕是正常的,”他说着搂紧她的腰,脸贴着她的,抬起手电往前一照,“这些大树谁看到都会害怕,稳稳地立着,这种不可撼动的强大,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你心里滋生出恐惧的联想,但是对我来说,除掉它也不过多砍几刀的事。” 他关掉了手电,一松手,沉重的刀拖得她弯下腰。 他握住她的肩膀,蓦地将她往前一推,“砍倒它,我就带你回去睡觉。” 砍树?! 神经病吧!! 姚思睦拄着沉重的刀,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她是来勾引他的,他却让她砍树。 她望着面前至少碗口粗的树,回头望着倚着树干,双手悠闲地插在口袋里的他。 “我……不要!”她的后背冷嗖嗖地,恨死他,却还是想走回他身边。 “再磨蹭,我就把你扔在林子里,自己走回去。” 这个冷血的混蛋! 她再次回过头,望着在形如鬼魅的树干,影影绰绰地仿佛又看到了穿西装拿公文包的男人,躲在树后探出一张青紫的脸孔。 她咬牙,双手抬起刀使出全身的劲挥向树桩,虎口震得剧痛,树桩才翻了一道小口子。 “我力气不够,你帮我。” “你想一个人走回去?” 王八蛋! 她心里激烈地骂,又挥着刀猛砍着树,目标已经变化,怎么也要把这把贵死人的刀砍到卷刃。 刀刃比她想像的锋利,她上一刀下一刀,终于形成肌肉记忆,每刀都能砍到同一个位置。松散绾住的头发散了,不中用的鞋踢开,出了一身汗,在手臂酸软得快抬不起来时,集中精神劈出一刀,抬脚踹倒被一块树皮连着的树干。 她扔了刀,抹着额头的汗水,威风八面地喊道:“干掉了!” 树林里没人。 她的神经再次绷紧,谨慎地看向左右,只是一瞬就松懈了,提了一晚上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回了实处,也再没有卡在嗓子眼那样胆战心惊过。 黑魆魆的林子还是那些树,树枝再怎么张牙舞爪在她眼里还是树枝,也清楚地知道,树下沉沉的黑影也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不在,她也没有感到紧张。 她把手揣进大衣口袋里,往林子外走,树干之间刚透进一点灯光,就听到他的声音:“把我的刀带出来,敢弄丢我就把你卖了。” 狗男人! 姚思睦心里诅咒着,又走回去,捡起那把刀,装进黑色的布袋,刚走到林子入口,就见他站在路边,几个保安在他身后折返。 所以他刚刚是去打发保安的? 他们大半夜砍公共绿化带的树,肯定被投诉了。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她走到路边问。 “你突发奇想要砍树,我就带你来了。” “……别跟我说话!”姚思睦恨恨地把刀塞到他胸口,踩着大步往回走。 “胆子练大了?!”周严果在她身后嘲讽道。 姚思睦猛地回头,“信不信我现在敢拿刀砍你!” 从林子到电梯,姚思睦积蓄的怒气值达到顶峰,走出电梯就踢飞鞋子,脱下大衣转身,大力摔到刚走出电梯的周严果脚边,“你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没有一点人性吗?我爸妈从来不逼我做任何事,我害怕,他们只会陪着我,陪到我睡着他们才会去睡!——” 周严果踢开脚边的大衣,“我不是你爸妈。” 第33章 生个不孝子 姚思睦冲冲撞撞往前, 手绕到后面拉裙子的拉链,“刷”地往下一拉,用力过猛卡住了。 她咬碎腮帮, 使出全身的劲拉链也没有往下滑动分毫,咬牙跺脚, 怒火直冲天灵盖, “Fucking ass!” 周严果的眉头一皱,站直身体喝斥, “哪儿学的粗话?” “哧!”肩线开了一道缝,姚思睦沿着那道缝撕开裙子, 扯下来拎在手里,看到自己精心挑选的裙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掷到周严果脚边, “你管我哪学的,我会的可不止这个,给我一个晚上, 我能召唤八国国骂来骂哭你这个混蛋。” 她喘着粗气冲进浴室, 手绕到后面解胸扣,余光瞅到他倚在门边, 大概是他一直挨骂也没吭声,肥了她的胆, “你这样的人, 我替你的孩子可怜, 他怕水你就把他溺水缸里, 怕黑你就把窗户钉死,他过敏你就专让他去碰致敏物……” “我这样的人,不会有孩子。” “哈!你当然会有, 你会有这么个不孝子,”她的手指错开,扯下内衣的肩带,内衣内裤投进垃圾筒,又绕到屏风后面,花洒的水喷出,她的诅咒嘹亮过水声,“等你老了他会拔掉你的呼吸器,在你耳边低声骂老混蛋,你一闭眼,他就把你烧了扔海里,然后挥霍你的遗产,清明重阳除夕连根蜡烛都不点给你——” “砰!”屏风轰然倒下。 姚思睦转过脸,透过潮湿迷蒙的水雾,看到周严果踩着被他踹倒的屏风,阴沉地低着头,眼皮却抬到最高,阴鸷的眼神就像在高空的鹰盯住了弱小的猎物。 “原形毕露?”他的声音很平稳,却带着冷峭的寒意,“满口粗话,心思恶毒,刁钻刻薄任性,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姚思睦听着哗哗的水声,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这是她的真面目。 她当然知道这是自己的真面目,知道自己有多坏,所以才需要别人来告诉她:你很好! 即便她知道那是掩饰得来的假的认可,她也依然需要。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所以她总能得到一个宽恕自己的理由,然后一面告解,一面乐此不疲地使坏。 如果周严果是个血管里流着黑水的坏人,她就是一个心安理得把黑血染红了的坏人。 在遇到周严果之前,干了坏事,别人会替她找到宽恕自己的理由,她如鱼得水。 遇到周严果之后,世界上有个比她更坏的人,更是如鱼得水。 前提是她没有惹毛这个比她更坏的人。 她被周严果从朦胧的水雾中拽出来,像根滴水的面条挂在他的胳膊下,她的头倒垂着,看到水柱在身后“哗哗”地冲刷着地砖,越来越远,耳边越来越寂静,脑袋里又是“轰”的一声,周严果把湿漉漉的她摔到床上。 “王八蛋——”姚思睦摸着眩晕的头,刚撑起身就被按了下去。 她在挣扎和昏头昏脑的混沌中,仍清晰地捕捉到他的动作信息,他明显省略了一个步骤就撞了进来。 “出去戴套!我不想吃药了。”她推打着他。 “药在哪里?”他捏着她的下巴问。 姚思睦望着他蓄满风暴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没有了。” 周严果只看了她一眼,拉开床头的抽屉,指尖捏到药片,抓起遥控器把小药丸砸成粉末。 姚思睦尖叫着挠他,“你想干什么?!” 周严果抓住她的手腕扣在两边,脸色阴沉得随时能来场暴风雨,“你明天敢去买药我打断你的狗腿!不是诅咒我有个不孝子,你给我生出来——”他又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他可怕的脸色,“我可能等不到一两年,三五年就会死,你教他把我烧了扔海里,财产都是你们母子的,清明重阳除夕不用你们的蜡烛,让我早死一天,就算是你们的功德!” “你死了我也不会给你守寡!”姚思睦也疯了,他穿着衬衫西服,抓挠半天也伤不了他分毫,“我拿你的钱去包养一百个男人!” “你能让我早死,你把地球上一半男人睡了我也谢谢你。” “疯子!” 他停下脱掉西服衬衫,姚思睦翘起头,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痛,撞得她松开了嘴,“从明天起,你别想出门,看看我跟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能有多坏,看看你能不能把他教得拔掉老子的呼吸器,你最好教得他有胆子拿刀捅死我,我不但把遗产全给你们,咽气前还会夸你干得好——” 他越发的疯狂,眼睛充血,姚思睦却从他的疯言疯语中冷静下来。 他说的那些话,起初她以为是愤怒,直到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钝痛的悲伤,像她迟来的愤怒一样,她迟顿地察觉到眼角滑下一滴冰凉的泪,不是为自己委屈,而是为她迟顿地感受到了他那深埋的,不易察觉的痛苦。 那种痛苦,让他如此厌恶世间,厌恶活着的自己。 她倔犟挣扎的手松弛下来,身体也渐渐软化,他在最重的一次撞击后静止了一刻,然后像山崩一样垮下身体,伏在她身上。 “你恨我——”他在她耳边低喘地说,“就生个比我更狠毒的孩子,让我自食其果。” 姚思睦第二天就知道周严果说的不是疯话。 她站在书房门口,瞪着立在电梯门口的两尊黑衣门神,“我要换衣服!” 那两个人像雕像,耷垂着眼,纹丝不动。 姚思睦解开浴袍的腰带,两襟刚散开,两尊门神已经背过身去。 她悻悻地系紧腰带,一个早上,她试过装病,扮可怜,引诱……都没有用,这两个人就是瞎子聋子,牢牢地把守着电梯和安全通道的那扇大门。 “你们这是违法的,知道吗?”她走到两人面前,晓之以理,“这是助纣为虐,如果他被判刑,你们也有连带责任,我了解你们这一行,如果留了案底,就再不能再干这个了。” 那两个人背对着她不吭声。 “他给你们多少钱,我出十倍,”姚思睦试图利诱,“不止如此,我给你们一份更轻松来钱更快的工作。” 空气都静得凝固了。 “这样吧,我也不要求你们背叛他,”她尝试着换个角度击破,“你们睁只眼闭只眼,我出去一趟就回来,他也不知道我出去过,回来我给你们带下午茶……” “您可以出去,”左边的门神说,“我们会跟着您,您需要什么我们替你买好。” “那好,去药房给我买事后药。” “……” 两尊门神又变成了聋子,姚思睦觑到他们耳根泛红,身板儿还是挺得笔直。 她用力地吐出一口气,回沙发上瘫着。 晚上周严果又来了,兢兢业业地耕耘了一番,故伎重施地趴她身上,一个小时后才放她去洗澡。 “你这是非法拘禁。” “我可没限制你用手机,随时可以报警。”周严果披上浴袍,从她包里翻出黑卡,“等警察来了,让人家看看,你住我的房子,花我的钱,我只是让两个人来保护你,你就报警诬告,还浪费警力。” 姚思睦盯着他直磨牙。 周严果掀开被子,伸手把她勾过来,“早点睡,熬夜不利于受孕。” 受你妈的孕! 姚思睦尝到阴沟里翻船的滋味了,别说她不敢报警,就算报警了,他权大势大,她住他的房子,被他养着,她闹到出警就只为了一盒事后药,这是想上年度笑料排行榜? 更何况,按照世俗认定,只要她生了他的孩子,就拥有合法继承权,谁都会认为是她不识抬举,谁又知道他私底下是那样一个疯子? “不管父母多坏,孩子是纯结无瑕的,”她开始灌鸡汤,“虎毒不食子,你这样轻率地决定把他生下来——” “我这个爹让他几辈子不用奋斗,投胎的都排着队等我轻率一次。” “养孩子不只是钱的问题,父母要爱他——” “我活不长,爱他还是毁他都是你的事。” “周严果!” 周严果的手温柔地按着她的小腹,“要不三年生两个,我死得更快。” 姚思睦闭眼摒住呼吸,许久才吐出一口恶气,努力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我错了,你也消消气,孩子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你不睡,我们就再做点增加受孕机率的事。” 姚思睦恨不得咬死他,掰开他伸过来的手,“我睡!睡前再说最后一句,我以后万一遇到真爱的男人怎么办?二婚带个拖油瓶我没法嫁。” “这简单——”他低头啃着她的脖子,“我不跟你领证,你就一直是未婚。” TMD! 姚思睦一句话又把房子给点了,他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具有攻击性,每一次辗转,每一次翻覆,他浑身充满了掠夺的野性。 尖锐,冷硬,莽撞,使她不得不调出女性原始的柔软来包容他,起初是本能的自保,渐渐的,不知不觉地便沉进那令她上瘾的较量和角逐之中。 姚思睦再纠结也得承认,在这件事情上,他是把好手。 第34章 不想她输 事后药72小时的最后的四个小时, 姚思睦被逼无奈寻求场外援助。 电梯门打开,韩念初走进来,懒得废话, 自觉地把包和大衣交给门口守着的两尊门神,口袋也翻出来给他们看了。“你俩的样子我记住了, 回头遇到我的人记得躲着点儿。” 两尊门神垂下脑袋, “抱歉!我们只是奉命办事。” “奉命?”韩念初走出两步,又转回来, “那我现在给你们个选择,揍你们那个无法无天的主子一顿, 我接收你们。” 两人脑袋垂得更低。 韩念初瞪他们一眼,走到一脸焦急的姚思睦面前,两人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 一起走进书房。 姚思睦反锁上书房的门,转过身就见韩念初弯腰抽出鞋垫,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铝箔片。 “真有你的!”姚思睦接过来, 抠出药丸喂进嘴里。 “没味儿吗?” “嗯, 有点酸,有点溲, 味道还不错,”姚思睦开玩笑说完, 含了一口水, 仰头咽下去, 才在书架前抽出一本书, 将剩下的一粒药夹进去,对靠在书桌前的韩念初说,“这心一半放回肚子里了, 谢谢。” “之前不还好好的,”韩念初问,“他怎么就突然发疯了?” “我跟他什么时候好过?” “不好两个人能半夜摸到林子里砍树?” 姚思睦被水呛住,“这你也知道?” “整栋楼都知道,”韩念初说,“业主经过林子听到‘笃笃’的声音,吓得慌不择路,叫了物业一起去看,周严果在林子前堵住了保安。” “他逼我砍树,还说是我发神经。” “他倒没那么说,”韩念初说,“他说的是你需要发泄情绪,今天晚上你要是把整片林子砍了,明天他让人栽出一片一模一样的林子。” 姚思睦愣了一下,“他这么说的?” “第二天他就叫人清理了断树,买了一样的树栽回去。”韩念初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说,“按照他的秉性,砍了就砍了,扔点钱了事,还特意把树栽回去,我猜是因为你还住这儿,不想你被业主群起而攻之。结果转眼又干出逼迫你的事,这个混球图什么?” 姚思睦一阵心虚,但心虚归心虚,她的人设还得立住,绝不可能主动向韩念初承认她恶毒地咒骂过周严果。 混蛋是周严果,周严果就是个死混蛋,方向完全正确! “你今天帮了我,回头让他知道了,他又得找你麻烦。”她说。 “习惯了,宴会的事还没过呢,他三不五时地跟我要交代,”韩念初不在意地说:“他不来找我,我还找他。” “啊?” “下周我请你们来家里吃饭,”韩念初说,“他不是火大吗?我看他有没有本事把我家点了。” 姚思睦噗哧一笑,“对了,你听说过他以前的事吗?” 韩念初低头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没听说过,只知道他有个前女友,他穷的时候嫌他穷,逼着他赚钱,在他发迹前分手了,周严果把我老公投给他的钱都给了她,当作分手费。后来又回来纠缠,我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理,就养着人家。” “变态心理,”姚思睦说,“大概扮猴子上瘾,一棍子把妖精打回原形能让他兴奋。”前女友明明嫌贫爱富,还要打着爱他的幌子,他怎么能忍? “你就不怕他把你打回原形?” “把我打回原形,我正好跟他拼了!”姚思睦忿然说道,“从小到大,我最多被人家背后议论,他可是从始至终地都明着欺负我。” “你耍他也够狠的,扯平。”韩念初看了眼手表,“我得走了,省得一会儿跟他碰上。” 韩念初离开后不久,两尊门神也撤走了,周严果当天并没有来,后来的几天也没有出现。 姚思睦大概猜到了他的心理,韩念初来这一趟,证明她铁了心不想跟他生孩子。 这层隔阂厚到无法拆除,他们谁都不认为有拆除的必要,一段充斥着谎言,利用,戏谑的关系,最好的结局是彼此一无所知地结束。 然而姚思睦却总在半夜琢磨,他到底是为什么会突然兴起要跟她生孩子? 生孩子的目的还是把他虐待折磨死。 周严果知道韩念初去了,也知道韩念初怎么都会让她达到目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如果韩念初不去,他就会去,最后问她一次,她还是不愿意,他就会说这只是对她的出言无状略施薄惩,然后放她去买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而她自己把这个台阶踢开,他就没有去的必要了。 他从宋三木那边抽离,集中精力关注另一个令他琢磨不透的女人。 刘锡明拿着最新的数据,一板一眼地报告,“我们最新获取的数据,市场上出现了姚思睦风格的交易,但并不是她本人的,金额对不上,曲线图显示也有差异。” “是张友辉的?”周严果问。 “看起来是,”刘锡明说,“张友辉拿到算法后在测试,都是小额资金交易,目前每天大概往市场上投入2~3000万美元,不管是市场情绪波动还是平稳,收益都能达到40%。” “有意思,”周严果说,“姚思睦自己交易的收益率只有30%,让张友辉拿到的算法收益却高出10%。” “不,那是以前,”刘锡明说,“这两周姚思睦的收益率一直平稳地保持在50%,曲线图跟原来的不同,您的猜测是对的,她仅是交易算法都有三套。” “是两套,”周严果说,“一套她以前一直在用的,计算速度快,但牺牲了收益率,另一套是计算速度慢,但收益率高。张友辉拿到的是第二套算法的低版本,就像我们的软件会有1.0版本,2.0版本。” “她为什么要让张友辉拿到收益更高的那个版本呢?”刘锡明说。 “版本为什么要升级完善?”周严果说,“因为有漏洞。” “什么漏洞?” 周严果摇摇头,“这个除了她自己,恐怕没有人知道。”他想了想,又嘱咐道,“越到这时,她的数据越是重要,一定要做好保密,姚思睦所有的筹码都是她的数据没有被人发现。” “您放心。”刘锡明又看了下平板电脑,接着往下说,“对了,姚思睦上周暂停了三天交易。” 周严果支在额侧的手放下来,“什么时候?” “上周一下午一点多,离收盘三小时,她突然平仓。” 周严果坐起身体,启动程序,输入日期时间,屏幕快速抓取信息,没几分钟就弹出对话框,他迅速浏览抓取的新闻,目光停在其中一条。 “她知道孔炎被杀的消息了。” “奇怪,暂停交易就像是为了哀悼?”刘锡明走到周严果身后,看完那条新闻说:“一点钟发的新闻,还是本地频道,孔炎不是什么大人物,她为什么会刚好看到这条新闻。” “哀悼是因为心里有鬼,”周严果深思后露出一抹笑意,“大数据会根据她手机所在的位置推送当地新闻,她能马上看到说明——” 刘锡明愕然地睁大眼睛,“原来她藏在我们市吗?” “她好像是本市的人吧?” “嗯,我们查到一些凌峰无法清除的信息,”刘锡明说,“她父亲是动物学家,姚思睦去MIT读书后,她父亲也经常去德州农工访问,三个月前她的父母出国,去向不明。” “她父亲的信息呢?” “没有太多的信息,”刘锡明说,“她父亲没有什么大的头衔,唯一值得嘱目的是,曾在边境进行过长达十四年的研究,其中一篇论文的细菌的样本是在我们滞留过的地区提取到的。” “那个穷乡僻壤?”周严果的脑子闪过木屋,草垛,冰天雪地里的粉色身影,“竟然能在那种地方待上十几年?” “牺牲最大的是她妈妈,”刘锡明接着说道,“姚思睦的父母是在UIUC读博时恋爱的,她妈妈是美籍华裔,抛却了优渥的家庭条件,跟丈夫在那种地方待上了十几年,不仅是妻子,还是丈夫的助手。” “这些消息是怎么得到的?” “她父亲的大部份论文都出现了这位Amber Song女士,起初我们以为是姚思睦父亲在国外的合作者,”刘锡明顿了顿说,“后来用中文名宋安珀才查到原来她一直在国内,没有职位,默默无闻地屈居于姚明沛的课题组,是姚明沛的妻子。” 周严果的脸上又浮出笑容,“没有这样心无旁骛淡泊名利的父母,也培养不出姚思睦这样的天才。” “但姚思睦数学方面的才能是她外公培养的,”刘锡明说,“她外公是MSRI的教授,夏文森是他的学生。姚思睦从初中起,每年暑假都申请了MRSI的中学暑期课程,所以她暑假都在加州。”(注1) “这些信息为什么会没有?” “她外公的身份原因吧?如果太张扬,别人会怎么想?姚思睦可是每年都能申请到MSRI的课程,这显然是她外公也起了作用。”刘锡明说,“所以她很低调,她的同学基本不知道她的出身很优越。”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周严果说,“一个人从小就生长在那个环境里,父母来往的全都是同等身份的人,那些人在她眼里也只是普通人,并不会想起特意去跟人说。” 周严果低头沉思片刻,眉间罕见地闪过一抹忧色,“这一个月,把我们能调到的资金都调出来。” “要多少?” “能调多少就调多少?我的小部份股权质押,一个月内至少筹措到50亿美元的现金。” 刘锡明吓了一跳,“您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她布陷阱显然是要围剿张友辉,”周严果转头看着窗外的那抹斜阳,橘红色的光落进他的眼里,“我觉得她不会输。” 他也莫名地不想她输。 或许,在潜意识里,他是不想看到她那个完美的家庭遭到灭顶之灾。 第35章 借钱 姚思睦从货架上拿下一瓶红酒, 看了眼酒庄和品种,放进购物车里,又七七八八地买了一满车, 才用周严果给的黑卡结了账。 回到家,她刚把洗好的苹果放进料理机, 手机就响了。 “Vincent?” “那件事办妥了, ”夏文森说,“货款是1000万, 给那家公司补贴了300万,他们毁约了。精志电子回收不到货款, 这个月还不上银行的利息。” 姚思睦把手机夹在耳边,撬开黄桃罐头的瓶盖,“找到给精志电子老板贷款的银行主管, 年前最后一周工作日,通知他精志电子资金链断裂的消息,然后盯住他家的动静, 他们有一套市郊的房子和一套玉湖的期房, 只要他们家卖房,派人去买了, 价格压到五折。” “五折?”夏文森说,“五折他们肯卖?” “会卖, ”姚思睦肯定地说, “跟银行沟通好, 银行把他的股权强行平仓时就去买房, 到时市面上会出友辉地产资不抵债的负面消息,他的期房找不到下家接手,只能选择五折卖出, 然后拿到现金转移给她女儿,让银行执行不到他名下的财产,所以我们转钱时要通知银行。” “嘶!”夏文森倒抽一口凉气,“思睦,他们做什么了?” 姚思睦的目光骤然阴沉,“在这种时候把我的照片挂在校友社区任人嘲笑。” 夏文森沉默了一瞬,压抑住火气说道:“我知道了,”他顿了顿,似乎吐出一口恶气才说道,“思睦,你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为这些loser生气。” “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姚思睦忽然笑了笑,说,“她想用一张肉毒杆菌填充的脸来羞辱我,我就让她一辈子都买不起肉毒杆菌。” “哈哈哈哈哈。”夏文森大笑,“看你还有心情调皮,我就放心了,还有别的事吗?” 姚思睦望着黄澄澄的罐头半晌,摇了摇头说:“没有。” 挂断电话,姚思睦取出黄桃,切成小粒,用厨房纸巾包着吸水,才取出超市买的生胚饼底,脑子里飞快地闪过韩念初那张冷漠的脸,晚上要去她家吃饭,周严果原本是想要秘书去准备礼物,被她拦住了,好说歹说,才答应交给她来准备。 希望她的一片诚意晚上能打动韩念初,她狗胆再肥,也不敢让夏文森知道她后面的计划,他肯定会冲过来把她抓到农场里关起来。 花了一天的时间,浪费了十几个生饼底胚,姚思睦才做出一个馅饼和十个黄桃挞,连同红酒装在藤篮里,铺了白色满天星,紫色勿忘我和尤加利叶做装饰。 拎着漂亮的藤篮在车库等了十分钟,周严果的车开了进来。 他一下车就把篮子看了一遍,才去按了顶楼的门铃,“这是什么?” “我做的一些点心,买了瓶酒。” “点心?”周严果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她,就像在说“你会做什么点心”。 “毒不死人。”姚思睦狠狠地顶回去。 周严果还想说什么,何谨修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随后电梯门开了,他一脚跨进去。 姚思睦想想,还是决定解释一下,“他家什么都不缺,我自己动手更有诚意。” “你对外人倒是很狗腿。” 姚思睦落到他后面,用力地瞪着他的后背,“人家看得起我,表现出了诚意,我狗腿怎么了?” 周严果背对着她吐出两个字,“碍眼。” 混蛋。 姚思睦在心里骂回去,电梯门开了,韩念初跟何谨修相偕站在玄关,两人的腿都无比修长,笑容明朗,看着就赏心悦目。 她又在心里把阴气森森的周严果嫌弃了一遍。 “进来坐。”韩念初伸手揽过娇小的她。 “我自己做了些点心,”姚思睦把篮子递给她,“做得不好,别嫌弃。” 韩念初瞥了周严果一眼,没有当场打开,笑着说:“正好,我不会做甜品。”四人走到客厅,韩念初说,“你们坐着聊聊天,还有两个菜,我炒好就可以吃了。” 姚思睦跟刚要坐下的周严果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姚思睦脱口而出,“你自己下厨?” “我们家什么事都自己做。”何谨修笑着说道,“你们来的前一分钟,我还在厨房洗菜。” “那我帮你。”姚思睦脱掉大衣,折好放在沙发上说。 韩念初也没跟她客气,“来吧,”又对何谨修说,“你带周总去顶楼聊聊。” 两个男人上楼,姚思睦跟在韩念初走到厨房,路过餐厅,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菜,姚思睦特意看了厨房的垃圾筒,没有发现半成品包装盒或是外卖盒,还真是亲手做的。 “你怎么会愿意自己做饭的?”姚思睦问。 “这个嘛,如果因果律一直存在,我是不可能做饭的。” “因果律?”姚思睦说,“你也看科幻小说?” 韩念初只是笑了一下,从篮子里拿出她的食盒,把里面的苹果馅饼和黄桃挞装进盘子里,“卖相不错。” 姚思睦的脸红了红,“我买的饼底胚,只是加工了一下。” “哈哈,那也算亲手做的了,”韩念初笑着把馅饼放进烤箱加热,才说,“你的口味很西式。” “西式?”姚思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才摇摇头说,“我喜欢中餐。我妈妈是在美国长大的,她用平底锅就能煎出来,忙的时候再塞给我一碗生菜和水果,一顿正餐就这么打发了。” “我以前也总用披萨打发三餐。” “都一样,一直在学校里,吃饭都是随便对付,”姚思睦见水槽里放着丝瓜,指着问,“这个要削吗?” “要。”韩念初塞给她一把果皮刀,自己在菜板前切葱,“孔炎的事你知道了?” 姚思睦削皮的动作一顿,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害怕?” “本来很怕,但被那混蛋拎到阴森的林子里砍了几个小时树,”姚思睦转过脸,轻狂地笑道,“现在胆子大到敢跟人火拼。” “所以今天你还跑去超市了?” “嗯。” 韩念初切好葱,放进碗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野猪掉进陷阱了,”姚思睦打开水龙头,把削好的丝瓜放在水流下冲洗,“最近几天他都在用我的算法交易。” “你干不掉他,”韩念初说。 “我的算法,就算再垃圾,即便本人犯蠢也不会让人赔光。”姚思睦关了水,把丝瓜放在案板上,两人交换了位置,“切片还是切丝。” “切片——那你让他拿到算法的目的是什么?” 姚思睦握着刀,一顿一挫地切着丝瓜,“我不想让人再觊觎我的算法,否则干掉一个张友辉,还有王友辉,李友辉……” “你还是不打算让周严果知道?”韩念初说,“他肯介入,你什么都不担心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姚思睦说完,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很生硬,又解释道,“我和他的关系,跟你和你老公不一样,没有感情基础,缺乏信任。比起他,我宁可信任你,至少友辉是你老公的死对头,你就算不帮我,也不会站在另一边去。”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我是在一个父母相爱|的家庭长大的,”姚思睦说,“我知道深爱彼此的夫妻相处起来是什么样子,包括现在见到你跟何总,都在证实我跟他的关系是不正常的,以后也正常不了。” 韩念初关了水,靠着水槽转身,犀利地点破,“当你在开始证实,就代表内心在寻求改变了。” “我没有。”姚思睦放下刀,深吸一口气,才垂眸说道,“无论什么情况,跌到我的止损点就会平仓,这是我的原则。” 韩念初打火炒菜,姚思睦则拿着开瓶器,把红酒的橡木塞拔|出来,刚把酒倒进醒酒器,何谨修跟周严果就走进了餐厅。 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吃完。 在场三个人都知道姚思睦的身份,只有一个人不知道,不能聊太深入的话题,姚思睦吃一道菜,就跟韩念初请教做法,以此缓和气氛。 吃完饭韩念初和姚思睦收拾,何谨修在韩念初的授意下邀周严果去了顶楼。 姚思睦把冲干净的碗放进洗碗机,站直身体觑了一眼旁边的韩念初,“你一个月能调到的现金是多少?” 韩念初正在擦案台,听她这么问,手上的动作没停,“没试过极限,这得看需要多少?” “你知道我的账户不能动,基金公司,和我认识的人,都不能调动资金,”姚思睦说,“过年前能不能帮我筹到30亿港币?” “可张友辉从股票套现的现金比这多出三倍。” “我知道,”姚思睦关上洗碗机的门,低头说道:“30亿只是保证金。” 韩念初的动作一顿,这才转过脸来,神情凝重地盯着她问:“几倍杠杆?” “十倍。” 韩念初扔掉毛巾,双手抱在胸前,压低声音吼道:“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做的是去楼上跟周严果揭发你,让他把你关起来,你个疯子!” “我的钱够还你的,这个你不用担心。” “够还?你只要亏个30%就倾家荡产了,你拿什么还?” 姚思睦抬起脸,目光带着一股狠劲,“我的算法质押给你。” 第36章 惊怒交加 韩念初剜她一眼, 走到门边,朝空无一人的客厅确认了一眼,才低声说道:“我们在说这个问题吗?你知道张友辉有你的算法, 他不可能亏光,他亏10%, 能有多少到你的口袋?” “现在没法算, 5%最多了。”姚思睦清晰地说道。 “这也值得你赌上三倍身家?” 姚思睦撑着案台,半晌才转过身, “张友辉跟你想的一样,谁都跟你想的一样, 身家一样的情况下,我不会为了赚那些钱冒那么大风险,明白吗?”她顿了顿, “但是,既然是我的算法,我就能让他拿到算法也没用。” 韩念初怔了片刻, 仍是摇摇头, “这件事我要考虑。” 姚思睦提醒她,“我可以跟你保证, 无论我输或是赢,这件事结束, 最大的受益者是你老公, 而一旦我输了, 算法就是你的了。” “就没人管得了你吗?”韩念初说, “你爸妈呢?要是你负债累累,他们怎么办?” “如果一直有人为了我的算法想要置我于死地,”姚思睦说, “他们就只能一直藏着。” 韩念初瞪着她半晌,把头发拨到耳后,没有说话。 姚思睦低头深吸一口气,摊摊手说:“好了,我们没必要争执。你要考虑多久?” “三天。” 姚思睦算了算时间,“还剩半个月过年,如果你不同意,只需要留一周的时间给我调集资金。” 韩念初睨她一眼,犹生气地说:“赌鬼!” 姚思睦丢给她个白眼,“胆小鬼!” “吃不吃水果?” “我要葡萄。” “自己洗。” 何谨修往周严果面前的杯子倒满茶,两人聊了几句公事,才把话题转到闲聊上。 “那天晚上很抱歉,”他靠在椅子上说,“宋小姐突然按我家门铃,阿念不放心她,我才给你打了电话。” 周严果毫不在意地说:“该道歉的是我,她最擅长制造麻烦。” 何谨修意外地看他一眼,不可一世的周严果居然会替一个女人道歉,想到那位宋小姐的身份,忽然就勾起了何谨修对周严果的一丝同理心。 他决定好心点拨一下,“宋小姐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性格也是少见的直爽,阿念跟她很投缘。” 言下之意是提醒周严果,以他老婆的身份地位,能跟一个乡下丫头投缘,说明那肯定不是一个真正的乡下丫头。 姚思睦从进门起就没有丝毫局促,知道韩念初亲自下厨也没有表现出诚惶诚恐或是受宠若惊,这份从容,周严果竟然一点没觉得意外。 周严果当然也有他的道理,“不是她大方,是她缺心眼儿,没见过世面,自然就不懂分寸。”不然能有眼无珠地在乡下狠宰他。 何谨修不知其中曲折,更为迂回地说道:“我跟阿念在一起一个星期就决定娶她了。” 周严果心里划过一丝古怪,怎么就说到他们的恋爱史了,他没什么兴趣,但语气仍表示出期待,“哦?” “她那时候读大四,很寒酸,一个冬天就一件黑色的羽绒,”何谨修说,“谁能想到她刚毕业就做出那个让凌云科技能吃二十年老本的模型。” 周严果越发觉得古怪,依旧生硬地捧场,“说明你有眼光。” “男人有时候得对自己的眼光自信点,”何谨修说,“你会被一个女人吸引,即使这个女人看起来多么不堪,也一定有她的非凡之处。” “嗯……”周严果端起茶,遮住一脸的不自在,夸完老婆夸自己,就算是闲扯,也太奇怪了。 何谨修尴尬地喝茶,点到为止,哪天周严果要知道真相,今天的谈话就够他用来堵死周严果的兴师问罪了。 “她们应该收拾好了,我们下楼吧。”他放下茶杯说。 周严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随着何谨修走到楼下,就看到韩念初跟他那个乡下丫头端着两盘水果,说说笑笑地从厨房出来。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何谨修刚说的话,你会被一个女人吸引,即使这个女人看起来多么不堪,也一定有她的非凡之处。 就算韩念初为人再亲和,可她跟一个乡下丫头说什么能说得那么开心? 所以这丫头的非凡之处在哪里? 什么环境下,面对什么人都无法无天言行无状吗? 四人分别在沙发上坐着,何谨修一边聊天,一边剥了葡萄皮,放进韩念初面前干净的空碗里。周严果坐着没动,也没说话,已经表现出要告辞的意思。 姚思睦剥了四五颗葡萄吃完,看着那两口子的亲昵,又觑一眼沉默的周严果,放到嘴边的葡萄又拿下来,坐到周严果的沙发扶手上,喂他嘴边。 周严果不张嘴,冷冷睨着她。 姚思睦从善如流地塞进自己嘴里,对韩念初说:“很甜,哪买的?” “楼下超市。” “刚洗的时候就发现太大串了,”姚思睦说,“我一个人吃不完放坏了可惜。” 何谨修跟韩念初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她是要挑事儿了,谁也没接她的话。 周严果依然不答理她。 姚思睦得寸进尺,“我们得走了,他家住哪儿不知道,保不齐很远——” 她话还没完,被周严果一把从扶手拽下来,扑到他腿上,她刚爬起来坐稳,没剥皮的葡萄塞她嘴里,“吃东西别说话。” 姚思睦冷脸嚼着葡萄,皮吐出到纸上,包好扔到垃圾筒里,对韩念初跟何谨修说道:“我先回去了。” 何谨修和韩念初同时站起来,“好,早点休息。” “谢谢你们的招待!”姚思睦走到电梯前,露出一个微笑,“改天等你们有空了,再请你们——不过,要先等我有自己的房子,寄人篱下有点不方便——” 话说到一半,周严果提着她的衣领把她拽进了电梯,“改天再聊。” 何谨修跟韩念初修为极深,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熟视无睹,脸上挂着假笑,“改天聊。” 电梯门关上,姚思睦猛地扯回自己的领子,脸朝着电梯生闷气。 “喝多了,还是磕药了?”周严果冷冷地问。 “我哪句话说的不是事实?”姚思睦说完,悲从中来,句句都是事实,幸福是别人的,不幸是自己的。 “事实?”周严果问,“我给过你机会没有?” “机会?”姚思睦差点跳起来,攥紧拳头才没一巴掌呼他脸上,“给你当生育工具的机会?” “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滚!”姚思睦眼眶一热,她抬起手才摸到脸上湿湿的,手放到眼前,指尖上泛着水光,她既惊又怒地吼道,“你滚!” 她竟然为这个混蛋流泪! 跨出电梯,踢开鞋子,她转身用模糊的视线望着紧闭的电梯门。 电梯下沉到地下车库,周严果坐进车里,点火后一脚油门将车开出地库。 车开到酒店门口,等待停车的服务员站在车旁边,硬着头皮对脸色铁青的周严果挤出一个微笑,“周先生,晚上好!” 周严果拎起风衣下车,一张酝酿着暴风雨的脸穿过大堂,无视了所有的问好。 经理追着他的步子,赶在他前面替他按了电梯,“晚上好,周先生!一会儿您有什么需要吗?” “需要你离我远点。”周严果冷睨他一眼,走进电梯。 经理冒死进来,替他刷了卡,按了顶楼,“那就不打扰您了!”说完又退完了出去。 周严果透过电梯门缝看到经理那张笑意盈人的脸,越发的烦躁,这股烦躁持续到他进房间。 进门他扔开风衣,走出落地长窗,站在露台栏杆前望着万千灯火,脑子里又浮出她的眼泪从眼角滚落的那一瞬间。 他看得清清楚楚,一开始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火冒三丈地跟他吵,手指抹到泪水后才由惊转怒。 那只狡猾的狐狸,一次真情流露后的反应,就暴露了从前多少次都是虚情假意骗他。 她的反应,明明白白地让他知道,但凡对他动了一点真感情,她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转身回到房间,抓起台灯抛到墙上,置物架上的雕塑,酒杯,酒瓶,能砸碎的都砸了个七七八八。 跨过地上的狼籍,他拎起床头的电话听筒,沉着地说道:“给我换个房间。” 夜晚的工业区,工厂大门外的道路上挤占了流动地摊,三轮车上架着灶和锅,锅里翻滚着乳白色的面汤,热汽飘向昏暗的路灯。 大门对街的便利商店门口,地上堆着雪糕纸,烟盒等垃圾,闾景松坐在马扎上掏出一根烟,空烟盒随手扔到那堆垃圾里。 点燃烟刚抽了一口,大门里开出一辆黑色奔驰E级车,他扔了烟横过马路,奔驰急刹,他的啤酒肚顶着车头。 “余树青,你他妈给我下车!”他愤怒地喊道,小摊贩和工人都看过来。 驾驶座上的人脸上闪过一抹懊恼,无奈地推开车门下车,脸上堆起笑喊道:“老闾!” “躲啊!我他妈看你躲到哪!”闾景松揪着他夹克的衣领咒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老闾,有话说话,”余树青倒不怕他,镇定地踮起脚,“别动手!” 工厂的保安见这架势,虎视眈眈地围了过来。 闾景松识时务地松开了手,余树青扯回衣领,抚平整了才说:“进去喝茶?” “我跟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喝什么茶?”闾景松说,“就在这里说,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余树青老成地笑了笑,指着被树冠遮得一片昏暗的马路对面,“去那说,老闾,我这是照顾你的面子,大庭广众有些话说出来不好听。” 闾景松瞅了瞅保安,掉过脑袋过了马路。 余树青给保安递了个眼色,跟着过了马路,踩上路肩,他才说道:“老闾,这事儿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订单是不是你下的?我的工人加班加点给你赶出货,你说不要就不要,转去要了别人家的。”闾景松脸红脖子粗地吼道,“我指着你那回款还银行利息,给工人发工资,你他妈不要就是逼我去跳楼。” “我为什么还会给你下订单?”余树青语重心长地说,“自从你胡搞后,还有几个客户跟你合作的?你那厂子的情况,随时可能供不上货,我也有客户,一次出问题,我就被你连累了。我顶着风险没换供应商,看的是不是十几年的交情?” 闾景松气哼哼地没说话。 余青树又接着说道:“我们做实业的,你也知道多不容易,现金流转不过来的情况每个月来一次,你说你本来干得好好的,都上市了,你为什么要去跟那些人混,相信什么内幕消息,把自己玩死了。现在你这情况,真的怪不得别人。” “我他妈玩死自己,就是你背信弃义,捅我刀的理由?” “我有什么办法?我这厂子也是苦撑,”余树青说,“我踏踏实实经营二十多年,房租上涨,原材料上涨,工人工资上涨,利润越来越低,不开新的生产线,不扩大产能,我接不到订单;开了新的生产线,就得跟银行贷款,每个月那点利润都用来还利息。说到底,我的情况能比你好多少?” 闾景松鼻子喷出一口气,“你还是个人的话,我那批货,你找个厂子给我接手了,不然我天天上你这儿来喝茶。” 余青树掏出烟,分给闾景松一支,又给他点火。 火光一闪,闾景松浑浊的眼睛淌出泪,他吸了口烟,抹了把脸,“我跟你说心里话,上杠杆炒股那次,我是鬼迷了心窍,你知道我一块电池纯利多少?三毛钱!看到别人不养工人不买设备,喝酒聊天听个消息,几天时间,几千万滚进口袋,我得卖出多少电池才能赚到那几千万?” “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怎么敢去跟他们玩?” 闾景松又擦了擦眼睛,吸着鼻子说:“我本来也是想赚一笔,瑶瑶能多点嫁妆,哪想到就爆仓了。” “唉!”余青树夹着烟狠狠地嘬了几口,烟头扔到地上踩灭,耳畔响起那人的威胁:你拒绝我,或是给他透露风声,就可能是你的客户拿到30%的补贴。 他又用力跺了一脚已经熄灭的烟头,“实话告诉你,你那批电池没人敢接!” “什么意思?” 余青树脸上闪过懊悔,吱唔地说道:“没什么,你听我的就行了,做好是最坏的打算,银行的借款,你能跑多少跑多少。” 闾景松又揪住他的衣领,“你他妈说!快说!” 隔路观望的保安见状要冲过来,余青树对他们摆摆手,抓住闾景松的手腕猛地推开,“我他妈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他咒骂完,豁出去说道,“最后给你指条明路,有人要搞你,想想你得罪过什么人,去求人家放你一马,否则谁也帮不到你。” 闾景松冷静下来,苦思半晌,摇摇头说:“没有,你知道我的性格,我怎么会得罪人。” 余青树肯定地说:“有,你回去好好想想,是我们谁都惹不起,玩不过的人。” 闾景松僵立着,仍是一脸茫然。 余青树掏出车钥匙,“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能帮就帮。老闾,我是冒着风险跟你说这些。对你,我也是仁至义尽了,别再为难我。” 他说完,胸口堵得发慌,踩下路肩,朝着车走去。 “找你的是什么人?”闾景松在他身后问。 余青树顿住步子,静立良久,才开口说道:“离钱最近的人。” 第37章 倒贴 闾景松丧魂落魄地站在家门口, 目光穿过荒芜的院子望着灯光明亮的窗户,隐隐能看到妻子女儿的身影。 他徘徊了几分钟,手机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才接起电话:“瑶瑶, 爸爸到门口了, 让阿姨盛饭吧。” 收起手机,他揉了揉粗糙的脸, 推门进屋。 “爸爸,”闾瑶把米饭摆到闾景松常坐的位子上, “今天我跟妈妈去买了年货,还给你和君霖买了大衣。今天是我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明年跟君霖结了婚, 以后就要在他家过节了。” “都在一个城市,两家可以来回跑,”闾太太从阿姨手上接过炒青菜, 摆到闾景松面前, “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胆固醇高, 以后少吃大油的菜。” 闾景松夹起青菜,看了眼女儿问:“君霖的家庭情况你再跟我说一下。” 闾瑶撅嘴, “不是都见过面了?他爸爸是高中老师, 妈妈是国企职工。” 闾景松把青菜塞进嘴里, 嚼着苦涩的菜叶, “瑶瑶,嫁到这种普通家庭,可过不起你以前的生活, 跟君霖的婚事还是再想想。” 闾瑶“啪”地摔了筷子,“爸,你怎么回事?你以前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我跟你说的时候,你还说老师不错,以后能教孙子读书。怎么好好的,你就嫌弃起人家来了?” 闾太太急忙喝止闾瑶,“跟你爸说话什么态度?你爸也是让你婚前想清楚,这不是人之常情?” 闾景松应声道:“没错,就是让你想清楚。”他话锋一转,又问道,“达创的投资到账了吗?” “没有,君霖说他已经在找其他的投资商,他不想跟达创合作了。” “胡闹!”闾景松把刚进嘴的青菜吐到碗里,“他还挑?他有什么权力挑?我早就说过,达创没消息,就应该去走走关系,请人家主管吃个饭,我就说这种名校出来的,摆着清高的架子,成不了事儿。” “你什么都不知道!达创的所有项目都要周总亲自审核,底下的主管根本没有权限,”闾瑶说,“那天在宴会上,我见到了那个什么周总,根本不拿人当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君霖——” “我就说好好的怎么就不投资了!”闾景松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给他弄到进场的机会,也让他见到本人了,结果还是没抓住机会。那小子,肯定又臭清高了。” “爸爸!”闾瑶气得掉眼泪,“别提您那个邀请函,让我们蒙混进去,被人查到,我们是众目睽睽之下被赶出来的,别提多丢脸了。君霖一直不让我跟您说,一直劝我这是您的一片苦心——” “被赶出来了?”闾景松皱眉,想起余树青的话,“你们得罪什么人没有?” “没有啊,见过周总后,君霖就说他有事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就被赶走了。” “他离开去干嘛了?” “不知道,”闾瑶说,“被人羞辱冷落了,我难堪得要死,哪管得了那么多。” “你叫君霖过来一趟。” “叫他过来干什么?”闾瑶把碗往前一推,“叫你给你投资你不肯,这个月房租和员工的薪水都是他借钱应付的,我什么都帮不上,还好意思找他。” “说起来,”闾太太说,“君霖好像很长时间没来过家里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哪有心情过来,”闾瑶说着走到闾景松旁边,搂着他的手臂撒娇,“爸爸,你就先给他两百万周转好不好?把眼下的难关先过了。你答应了,我就叫他过来。” 闾景松猛地掀开女儿,碗筷也扫到地上,“你是嫁人还是养男人?他要做上门女婿我给他钱,你嫁去他家,老子还给他钱?”他骂完还不解气,指头快点到闾瑶的鼻子,“老子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去倒贴男人的。” “爸!”闾瑶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想不到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父亲会这么粗鲁地骂她。 “老头子!”闾太太也惊讶地拽住他。 闾景松挥开妻子的手,仍指着闾瑶说:“那小子现在都到欠账的份儿上了,你还想嫁给他?明天你就去跟他说清楚,拿不出一套房子,两百万现金当聘礼,就趁早分手!” “爸!”闾瑶不敢置信地喊道,“他怎么可能拿得出两百万?” 闾景松痛心地望着丝毫不理解他的女儿,“瑶瑶,你年纪不小了,爸爸希望你能懂点事。” 他抽身离开餐桌,又回头对妻子说道:“年前你去走动走动,看看哪家有年纪合适,人品不错的,让瑶瑶去见个面。” 闾瑶望着走上楼梯的父亲,怨恨地质问,“你想干什么?我不会跟君霖分手!你要是逼他跟我分手,我就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闾景松搭着扶手,头也不回地骂道:“那你现在就给老子滚!” 贺家的客厅也一片愁云惨雾。 贺君霖把母亲递来的存折推回她面前,“这个月的工资和房租已经付了,趁着年前房子到期,我把公司关了,年后找个班上。”他露出一个惨笑,“我可能就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还是老老实实打工,按月拿工资稳妥。” 贺太太抿了抿嘴,“那闾家——” “妈,您别打那主意,”贺君霖说,“我宁可上个班,也不想去占人家的便宜。” “是我打主意吗?”贺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是她闾瑶天天在我耳边说,叫我别担心,你拉不到投资,就让她爸投。为她这句话,我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她,看看,真到了这时候,他们一家就装聋作哑了。” “他们给了我也不会要。”贺君霖竖起筷子,夹了米饭塞嘴里,脑子里又闪过一身红裙,那口饭就像卡在喉咙,怎么都咽下不去。 “你不要!”贺太太说,“你不要,当初跟姚思睦分手干什么?她的家庭好歹是高级知识份子,爸爸外公都是教授,她自己是MIT,闾瑶一个二本……” 贺君霖摔了筷子,忽地站起来,“当初说睦睦家里再多高知又怎么样,还不就是个中产,帮不到我什么的是您!说她脾气坏,架子大,不懂讨好人的也是您!” 贺家云见儿子发脾气,喝斥道:“跟你妈什么态度?坐下!” 贺太太抹了把眼泪,“我就知道有一天你会怪我,你亲眼见过她跟我顶嘴什么样子,我做好饭菜摆桌上了,因为跟你吵架,她摔门就走,她就看不起我们一家。” 贺君霖一屁股坐下来,“我跟您解释过了,他们家就是那样,随意惯了。” 贺家云叹了口气,对贺君霖说道:“别想着怪到你妈头上,睦睦在美国读书,闾瑶来过我们家多少次?你都让人家来家里了,我们做父母的能怎么办?给脸色,还是把你所谓的同学赶出去?那时我就让你想清楚,你和睦睦以后不跟我们过日子,不用考虑你妈,你想清楚了吗?”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眼镜架在鼻梁上,背起手走进客厅。 门铃急促地响起,刚要在沙发上坐下的贺家云又去开门,见闾瑶攥着车钥匙站在门口,他说了句“在吃饭”,就回到沙发前坐下,拿起书来看。 闾瑶换了鞋走到餐厅,贺太太因为儿子公司要关门,心情没调整过来,一时也对她也摆不出好脸色,收起桌上的碗筷往厨房走。 “我帮您!”闾瑶放下车钥匙就开始收拾桌子,在家有阿姨,她用不着做这些事,但来了贺家,要哄好准婆婆,每次都抢着做。 “不用了,”贺太太冷脸说道,“君霖公司要关了,心情不好,你去陪陪他吧。” 闾瑶的手缩回来,看向贺君霖,“你要关公司?” “去房间说。”贺君霖转身推开房门,等闾瑶进去就关上了门。 贺太太把碗筷往厨房案台上一放,蹑手蹑脚地走到贺君霖房门前,耳朵贴在门上。 贺家云转过头,把垮到鼻头的眼镜扶正,轻轻咳了一声。 贺太太瞪他一眼,摸了摸门框,房门没开,也没见人出来,又放心地把耳朵贴回门上。 “我爸爸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要我们分手,”闾瑶抽抽嗒嗒地说,“他还让妈妈去物色对象,逼着我相亲。” 闾瑶坐在床边,微垂着头,余光却向上留意着坐在书桌前的贺君霖的反应。 她一副世界末日的悲泣之情,心里却压根儿没当回事,跟贺君霖说,只是要抬高自己的身价,让他产生竞争意识,才会更珍惜她。 这招屡试不爽,每次贺君霖想跟姚思睦重归于好,她就会捏造出一个条件优越的追求者,再痛苦不舍地跟贺君霖诀别,保证再也不让他为难。 贺君霖即使原本不怎么在意,但人性就是这样,眼看一个东西会永远地失去,就会产生微妙的不舍心理。 她等着贺君霖像从前那样拥抱她,心情复杂地一边说祝你幸福,一边又抱得更紧。她再哭一哭,表现出就算千难万险她也不会离开他。 贺君霖对她会感到亏欠,会承诺对她更好。 然而她抽嗒了很久,贺君霖坐在书桌前一动没动,她等不住了抬起头,他的表情木然,看不出悲喜。 “君霖!”她喊了一声。 第38章 委屈求和 贺君霖回过神, 刚刚听到闾瑶说她爸不同意的那一瞬间,他闷堵了许久的胸口竟然豁然开朗,这种感觉就像每次她说有条件很好的人追求她一样, 他的第一反应是希望那个追求者给力一点,把她追走了, 他虽然会难过一阵, 但好歹问题解决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现在欠了六七十万, 你爸也是为了你考虑。” “六七十万又不多,”闾瑶说, “我明天叫爸爸支100万给我,先把钱还了,不然银行利息太高了。” “不用, ”贺君霖说,“我算过了,我把公寓卖掉, 去除按揭的款子, 够我还这笔钱的。” “公寓正在升值,卖掉太亏。”闾瑶说, “把你的账号给我,明天我给你转过来, 就当是我借你的。” 开空头支票也是她的特长, 为了哄婆婆开心, 她作过许多的承诺, 这都基于贺君霖为人清高,绝对不肯要她一毛钱,她可以随意许诺, 展示自己的能力。 可自从知道父亲怎么都不给贺君霖投资后,她渐渐失去了张口许诺的底气。 今天她彻底明白,父亲绝对不会给她一毛钱去补贴贺君霖,而她以前花钱都是从公司账上支取,虽然吃穿用度从来没有短缺过,自己却也没有多少存款。 “我说不用了,”贺君霖失去了耐心,“这种我自己能解决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再反复说。” 闾瑶心里一紧,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她根本帮不上忙,叫她闭嘴? “君霖——” “好了,现在的情况就是我的小公寓没有了,结婚只能延后,”贺君霖的语气软化下来,毕竟是自己的无能才对不住她,“我去找份工作,等攒下一些钱,能给个首付再说。” 闾瑶一听说婚事要推迟,把一直奉为圭臬的竞争理论抛到了脑后,“不至于——”她惊惶地说,“我家还有房子。” “那是你家的,能不能不要再一直说你家?”贺君霖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受不了自尊心一再地被践踏,“你真以为我跟她分手选择你,是为了你家那几个臭钱吗?” 闾瑶震惊得不能言语,她一直以为,家庭条件和她的外貌是重要的筹码。 贺君霖站起身,走到门口,“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很不冷静,抱歉。” “你跟她分手选择我是为什么?”换作从前,闾瑶绝对会明智地转开话题,贺君霖会跟姚思睦分手,很大一部份原因是姚思睦总以审问,鞭笞的粗暴方式来逼迫他证明自己的感情。 而她总是理解,包容,等待。 贺君霖靠在门上,眼里闪过一抹痛楚,“因为她让我爱得太痛苦,我需要喘口气,需要解脱!” 闾瑶像被人推了一把,脚趾紧紧地抓着地板,许久,她才垮下眉毛,拨开他跑了出去。 客厅的门关上,贺太太就冲了进来。 “她爸要你们分手?还让她妈张罗对象,”贺太太的咆哮直冲天花板,“君霖,我告诉你,你还要我这个妈,就不准娶她!” 贺君霖的手肘支在桌上,举起手掌用力地夹住两边耳朵。 姚思睦的手伸进椅子下面,摸了半天才摸到响着铃声的手机。 “思睦,你爸妈那边我快应付不了了,”夏文森着急地说,“他们一定要你的电话号码,跟你通话。” 姚思睦刚抓到椅子腿直起身,听到夏文森的话手一滑又滚回地毯上,顾不上手肘传来的疼痛,捂住脸说:“你——你替我转告他们,我抽不开身,没几天就除夕,我去外公家就能见到了。” “你要回加州?” “嗯,”姚思睦说,“就算有天大的事,中国人也要跟父母长辈一起过春节,要是过年我都不出现,他们肯定会担心我出事了。” 夏文森沉默片刻,“你说得对,我仔细想想,看怎么安排路线最安全。” “谢谢,还有——”姚思睦紧跟着又说道,“对不起,我太让你操心了。” “思睦,我希望你知道,”夏文森说,“就算没有你外公的关系,我也很乐意照顾你。” “嗯,我知道。” 挂断电话,她刚要放回手机,屏幕跳回信息界面,她的目光扫过韩念初发来的那个号码,移开脸半秒,又转回去,盯着那个号码出神。 她只是跟韩念初提了一句,跟周严果吵了架,他一个多星期音讯全无,韩念初就帮她要来了他的手机号。 也许是刚接完夏文森的电话,她心头的感激情绪泛滥,从客观的角度想,虽然那只禽兽没人性,但她现在住的他的房子,花的他的钱——还叫他滚。 反正她也快离开了,至少吃顿散伙饭,好好地道别吧。 她的脑子转过几个念头,长吁一口气,按下拨号键。 电话响了三声,清冷而沉稳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喂!” 姚思睦清了一下嗓子,“嗨!刚刚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那边沉默半晌,“我没有你的号码。” “哦,”姚思睦的嘴咧开,露出一个笑容,还是听得出她的声音嘛,“这是我的号码,你存一下。” “咔!”对方切断了通话。 周严果挂断电话,白色幕布上又重新出现手机投屏的PPT,他扫了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一众工程师,继续说道:“这一部份算错了,迭代后不可能是这么低的识别率——” 屏幕上又弹出现通话界面,周严果望着刚刚打进来的那个号码,指尖划到通话,还是那个故作轻松的声音,通过外接音箱扩散到会议室的每个角落。 “嗨,还是我,刚刚忘了问你是谁?” “……”周严果的脸色逐渐变黑。 “你应该也不知道我是谁。” “……” “要不我们见个面,认识一下?” 周严果直接按了挂断,目光忽略快把脸埋到桌面的工程师,略带一股怒气说道:“这么明显的错误竟然送到我这里,公司从上到下,是不是没一个会解方程的人?” 正在憋笑的工程师大气都不敢出,抬起一张张战战兢兢的脸。 周严果的指尖一划,PPT跳到下一页,通话界面再次弹出。 他咬牙盯着那个号码,重重地滑到通话键,还没开口,那边又抢先说道:“我终于想起来你是谁了。” 周严果一个字都不想回她。 “我刚发现家里没洗发水了,你今天要是过来,帮我带一瓶。” 周严果折断笔帽,“不过去。” “或者等会儿你顺路经过这里?” “不顺路。” 他“啪”地挂断通话,往后靠在椅背上,阴沉地盯着手机,静静地等着。 一众工程师也摒息等待。 然而会议室的空气凝固了几分钟,却再没有电话进来。周严果移开目光,望向白色幕布上的公式,正要开口,通话界面再一次弹出。 他忍耐地握紧拳头,手指滑到通话,“你给我适可——” 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跟你发脾气,”会议室响起断断续续的哭腔,“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卑微小心的哀求,周严果的脸色缓和不少,但好得有限,依然不想跟她多说一个字。 “等会儿我会做饭,你过来吃吗?” “不去。” “这样吧,只要你过来,我穿裙子——” 周严果皱眉,心里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让你从后面,哧——啦——残暴地撕开裙子,然后……” 周严果眼皮一跳,抓起手机匆忙按了挂断。 混账! 他捏紧手机,瞪着这一群被他亲手提拔上来工程师,“明天上班以前,把正确识别率的结果给我。” 说完,他踏着极重的步子走出阔大的会议室。 混账! 谁把她教得这么无法无天,没脸没皮的? 回到办公室,他抓起旁边的电话机砸到地上,余怒未消走到落地长窗前,手格开西服一侧揣进口袋。 刘锡明苦着脸捡起摔烂的电话,拔了线放进垃圾筒里。怎么都想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会议期间接宋三木的电话。 按照老板的脾气,第一次知道是谁打来的以后,后来就应该直接挂断,就算想接这个电话,也应该切断投屏了再接啊。 难不成? 他仰头看向窗前沉思的老板,难不成是怕错过她的电话? 也许他表现得冷淡,故意端着架子,然而宋三木打电话来求和,他心里是高兴的? 他按下心里的揣测,眼下重要的是转移老板的注意力,不然那群工程师今晚要倒大霉。 “周总,”他站到周严果身后说,“姚思睦的算法新数据出来了。” “说。” “两周的数据显示,姚思睦的算法在市场平稳时,夏普值很高,年化收益率接近45%,市场波动时,夏普值降低,但收益率接近55%。” “张友辉呢?” “其他都一样,只有收益率低了10%,”刘锡明说,“他的资金正在逐渐加大,从一开始的2~3000万美元,到现在的6~7000万美元。这么平稳的高收益,用不了多久,他应该就会把钱全放股市里了。” 周严果心不正焉地听完,思索了一瞬,“姚思睦的资金完全没有调动?” “没有,”刘锡明说,“她的私人助理在欧洲北美澳洲各处囤地,购买农场,看起来就像是准备退休当地主了。” “看起来?”周严果嘴角一勾,“钱太多了,不买地做什么?” 第39章 绿帽 二 “什么意思?” “去查查夏文森有多少地, 多少农场就知道了,”周严果说,“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投资分配, 但她在这个节骨眼儿这么做,别人就会朝她退休的方向想——遭受打击, 心灰意冷, 实际上她可能正躲在某个地方隐密地筹措资金。” “世界上真有这么狡猾的人吗?”刘锡明不解地说,“她和夏文森的那些人脉资源, 张友辉不可能不防。姚思睦现在连信用卡都不能动用的情况,怎么做到筹到大笔的资金?” “算法。”周严果说, “她只要肯把算法质押出去,借个一两百亿不成问题。” 刘锡明惊得半天合不上嘴。 “如果她人在本市,她会找谁?”周严果说, “我是她的话,韩念初就是这个最佳人选,张友辉输了, 何谨修就能低价接手友辉的物业公司;如果姚思睦输了, 韩念初就能得到算法;韩念初不可能拒绝。” “如果是韩念初的话——” “如果是她的话,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周严果说,“韩念初无人能近身打探消息, 只要注意最近她是不是在频繁地调动资金就知道了, 但也仅仅是知道。我不过是韩念初, 何谨修, 姚思睦以外,第四个知道且只能旁观的人。” 刘锡明迷惑地盯着周严果的后背,老板这语气怎么听着有些失意的情绪? 因为那三个人不带他玩么? 桌上的手机振动, 刘锡明转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说:“是何总的电话。” 周严果接起手机,“喂?” “你有空的话来我家一趟,”何谨修顿了顿,“把你的女人带走。” “她又干什么了?” “阿念下班就过来,到睡觉了还不走,”何谨修满腹牢骚地说,“整整一个星期了,每天都粘着我老婆。今天你给我句准话,这女人你还要不要?不要我出嫁妆,给她找个男人嫁了。” 周严果按了按发胀的额头,“我过会儿就到。” 挂掉电话,他转身往外走。 打印机呜呜响,吐出几张字迹密密麻麻的纸,韩念初拿起来递给姚思睦,“钱已经以各项名义分散进了香港十几个账户,这点资金调动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协议你再看一下?” “你不是发给我的律师看过了?”姚思睦对她伸出手说,“他没有异议就没问题。” 韩念初握住她的手,“真的不要我再准备点资金?” “不用,”姚思睦松开手,在协议上签了字,“玩这么大,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就算我单枪匹马,谁他妈再打我的主意就是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的也可能是你自己。”韩念初仍是担忧地说道。 姚思睦耸耸肩,无所谓地说:“看命吧。”她低头继续看协议,翻到第二页猛地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韩念初笑了一下说:“我还是觉得你的人比你的算法有价值,万一你输了,我不要算法,你来我的公司,我给不起你以前的收入,但你还有夏文森和算法,用不了几年就能翻身。” 姚思睦沉默了许久,吸了下发酸的鼻子,“你是不是一直这么傻乎乎的?” “但我的决定从来都是正确的。” 姚思睦笑着踮起脚尖拥抱了她一下,“谢谢!” “去外面吧。” 她俩走出书房,遇到正在上楼的何谨修。 相比起前两天的臭脸,他心情似乎不错,特意转过身,按着扶手说:“我叫了披萨,今天不用做饭。” 说完还破天荒地对姚思睦展露一个友善的微笑。 “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客气?”姚思睦说。 “不知道。”韩念初也有些疑惑,这几天跟姚思睦频繁地商议后续的计划,他怨气不小,今天突然就转过弯了? “我过两天就走了。”姚思睦在沙发上坐下才说道,“短时间不会回国。” 韩念初握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搂了她一下,“嗯,只要把事情解决了就好。” 姚思睦低头微笑,“虽然过了一段提心吊胆的生活,但不管怎么说,认识你挺好的。” 韩念初略一思索后问:“周严果呢?” 姚思睦怔了怔,“认识他也挺好的,但他可能不这么认为。” 韩念初收回手,靠在沙发上,没再说什么。 披萨送到后,韩念初看到三个人吃不完的份量,马上明白了何谨修的打算,他那小心眼儿的毛病是改不了了,明知道姚思睦马上要走,还琢磨着把人撵走。 她不动声色地吃着披萨,跟姚思睦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何谨修频频朝后看门铃。 玄关的铃声响起,他拿起湿巾胡乱地擦了下手,“你们吃,我去。” 开了门回来,他对姚思睦说:“是周总来了,我先上去洗个手。” “他怎么来了?而且是来你家。”姚思睦仰头朝后望,目光追着楼梯上何谨修的背影,低声说道,“你老公作的怪吧?” 韩念初扔掉鸡翅的骨头,“等着,下次他有客人来,我给他把桌子掀了。” 姚思睦把吃了两口的披萨扔回盘子里,面色不快地说:“我下午一连打了四个电话豁出脸皮跟他道歉,他都不肯过来。一听说我打扰到你们,就忙不迭地跑来了。真不是东西!” 韩念初慢慢嚼着鸡肉,咽下去后才说道:“都欠收拾。” “一会儿我气死他们。”姚思睦说完,又抓起披萨塞嘴里。 周严果从电梯里走出来,站在玄关,直接冲姚思睦喊道:“跟我回去。” 没名没姓,唤宠物似的。 姚思睦充耳不闻,撩起头发问韩念初,“你家客人?” 韩念初头也不抬地说:“不熟。” 她俩一唱一合,态度冷淡,何谨修打着周严果一来就把人带走的主意,在楼上磨蹭着没下来,周严果就这么被晾在一边。 他压抑着怒气进来,抽走姚思睦的水杯,一把拎起她的胳膊。 姚思睦扭着身子挣脱,仰起脸讽刺道:“原来你是找我的?” “明知故问?” “不是不过来?不顺路?”姚思睦说着,气不打一处来,“现在顺路了?” 周严果瞅了眼韩念初,压低声音警告:“不要在别人家闹。” “觉得我给你丢脸是不是?你可以不来啊!”姚思睦涨红脸吼道,手指戳着他的胸口,“是不是觉得你给了我钱,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对我?” 周严果脸色铁青,拂开她的手指,“你够了。” 姚思睦退了一步,喊道,“阿初!” 韩念初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黑卡放桌上,“没有限额,随便花。” 姚思睦冲周严果冷冷一笑,口袋里翻出周严果的那张卡,揣回他的口袋,“相识一场,临别之前,送你个大礼。” 她撩了把头发,走回韩念初身旁,两手撑住沙发,“要试试吗?” 韩念初从口袋里抽出手,拨过她的后脑勺就亲了上来。 周严果像被人敲了一闷棍,震惊地抬高了眉毛。 在楼上久等不到客人离开的何谨修,捺不住下楼,看到这一幕,险些踩空滚下楼梯,他死死握住楼梯扶手吼道:“周严果,你的女人在干什么?” “给我们戴绿帽。”周严果平静地说完,看到何谨修愤怒地冲下来,他反应更快地跨过茶几,跳到姚思睦身后,提起她的后领子把她拖进了电梯。 何谨修追上来,电梯门正好关严,他狠命地踹了一脚电梯门,回过头质问韩念初:“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韩念初站起身,淡定地说:“就试试。” “试什么?”何谨修踢开玄关的拖鞋,“试试出轨?” “你知道我不喜欢男人碰我,只除了你,”韩念初懒懒地伸展了一下手臂,往楼上走,“现在想想,也许不是你特殊的原因,而是因为我喜欢的是女人。” 何谨修暴跳如雷,“韩念初!!!” 韩念初停住,转过身吩咐:“把桌子收拾了。” 电梯里,姚思睦扯回自己的领子,嫌弃地说道:“别拉拉扯扯!” “拉拉扯扯?”周严果收回手,“要不是我反应快,把你拎出来,何谨修肯定一拳砸断你的鼻梁。” 姚思睦没好气地说道:“要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周严果捉住她的手腕,举高钉在电梯的镜子上,借用背挡住摄像头,“活腻了?连何谨修的老婆你都敢勾引?” “你说谁勾引?”姚思睦扭动身体挣扎,他的腿压过来,将她制得死死的。她恨死了他的轻视,“我他妈用得着去勾引谁?” 这辈子她唯一勾引过的就是这个畜牲。 周严果低头看着她气得通红的脸,忽然笑了,“是韩念初那张卡给了你底气,现在在我面前都懒得装了?张口就是粗话。” 是马上要分开给她的底气。 姚思睦别开脸,心头涌上一股无力感,都要分开了,跟他吵什么呢? 能给她吵来收益吗? 她仰起脸,迎着刺眼的灯光,“你马上就不用见到我了,”她说着又一阵鼻酸,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我说粗话,我恶毒,你都会眼不见心不烦。” 周严果一怔,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姚思睦推开他出了电梯,换好鞋往客厅走,肩膀被周严果按住,猛地将她整个人拨得转身。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周严果厉色问。 “我要回家了。”姚思睦抬起头,双手按住他的脸说,“所以能不能在最后对我稍微有点人性?” 第40章 欺负人 周严果僵住身体, 半晌才捏住她的下巴,低下头凑到她嘴边又猛地停住,拽她到浴室的水池前, “刷牙!给我刷十遍。” 他说完转身出去了。 姚思睦抓起牙刷,挤好牙膏塞进嘴里, 按下开关, 刷头振动,才蓦然想起, 她刷什么牙?又不是真的亲到了。 不过是贴到脸颊,借位做出亲了的样子。 她是没节操, 可韩念初那么爱她老公,不可能做出背叛何谨修的事。 漱完口,她刚直起背, 就撞到又回到她身后的周严果。他的手臂圈住她的腰,低头亲了下她的脸。 “身份证找到了?”他问。 姚思睦垂眸,“机场办临时的。” 他沉默一会儿, 将她抱到盥洗台上坐着, 拨开她脸侧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说:“比起后面, 其实我更喜欢看着你。” 说完,他的手抚在她的脸上, 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 身体一寸寸贴近。 姚思睦在他们最密不可分时,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不是他最大限度的甜言蜜语了? 她忽然又退开,捧起他的脸,跟他那双暗沉的眸子对视, “我走了以后,你会不会很快就有别的女人?” 他停下了动作,眸子深沉依旧,却没有说话。 姚思睦气愤地推着他的肩膀,“会有是不是?我刚走你就会换人?让别的女人住进这套房子?” 周严果沉默一瞬,嘴唇动了一下,说出的话却不是原本要说的。“你觉得多久能让你好受点?一年?两年?十年?” 他真正要说的是,你都走了,这一切跟你还有什么关系? 姚思睦被问住了,一年?两年?十年?她都不能接受,最好他这辈子都没有别的女人。 是她自己要走的,也知道他连最粗暴的挽留都不会有,但她就是不准他轻易忘记她。 她的双手慢慢插进他的头发里,双唇在他颈后用力一抿,留下一道鲜艳的红印,“不管你做不做得到,至少现在你要答应我不会有别的女人。”她的神色坚决,不惜惹恼他,又故伎重施,“不答应你就出去。” 周严果在她后撤时将她拽了回来,再一次凶猛的冲撞后,在她耳边沉声说道:“不会有。” 姚思睦伸手抱紧他,就算知道他做不到,只要他说过,她就可以当他没有。 筋疲力竭后,他们泡在温暖的浴缸里。姚思睦扣住他的十指,湿发贴着他的胸口,“你也要跟家人一起过年吧?” 他没有说话。 姚思睦等了半天,回头去看他,被他的湿手拨回去看着前面的墙壁。 “哪天走?”他说,“我让助理安排飞机送你。” “不用了,”姚思睦说,“让我自在点离开。” 许久,他才应了一声,“嗯。” 阳光刺眼地照到姚思睦脸上,她睁开眼睛,才发现昨晚睡前他俩都忘了关上窗帘。 她翻了个身,望着躲在她的阴影里熟睡的周严果,他额边的发丝似乎长了些,完全盖住了眉毛。 她拿指尖拨开发丝,惊讶的捂住嘴。 没有那缕碍事的头发,整张脸露了出来,与他平日的阴沉刻薄完全相反。 这张脸清秀白净,眉毛很低很黑,又不显得粗野浓密,根根分明,每一根都像是用细细的笔尖描出来,疏逸地盖在眼窝上方。他张着眼睛时深陷的眼窝此刻显得很柔和,眼角的痕迹深而狭长。 姚思睦欣赏了很久,差点忍不住去亲他乖顺垂下的睫毛。 这个坏人长了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难怪要留着一缕阴阳怪气的头发,配合他那双漆黑阴沉的眸子,时不时吓吓人。 她缩回手,周严果就睁开了那双漆黑的眼睛,“几点了?” “还早,再睡会儿。”她说。一起睡了那么多次,她已经知道他就算睁开眼睛也没真正醒,照旧随口回道。 他又闭上眼睛,手臂伸过来,将她搂回身前,张嘴叼住她的嘴唇,抿了两次,抿得她嘴唇湿湿的又睡了。 姚思睦的胸口一阵酸胀,这几乎是每次他半梦半醒间无意识也无意义的温柔,可在此刻,她又觉得也许他是有意识的。 也许,在他心里,她也不是完全没留下痕迹。 周严果吃过早餐就离开了,临走只留下一句话—— 这套房子如果你喜欢,跟助理说一声,他会转到你名下。 姚思睦知道,在她离开之前,他都不会再踏足这里。 夏文森最终的安排是包下整个头等舱,直飞旧金山,飞机上是安全的,唯一的风险是上飞机和下飞机的两段路程,只能雇佣最顶尖的保镖保护。 上午十点,姚思睦吃过早餐,将行李收拾好。周严果买给她的衣服,她只带走了那一件刚来这里时穿的红裙。 盘腿坐在行李箱上,她拨出刘锡明的电话。 “宋小姐。” “刘先生,我要走了,谢谢你这一个月的照顾。” “您太客气了,”刘锡明顿了一下,“您几点的飞机,我送您去机场。” “不用,我已经订好车了。”姚思睦支着额头,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家也在准备过年了吧?” “周总已经回家乡了,”刘锡明说,“不过,没有过年这回事。” “什么意思?” “周总没有家人,他回家乡只是冷冷清清地待上几天就回来工作了。” “没有家人?”姚思睦一怔,“你说他没有家人?那他平时住哪儿的?” 放着全市最好的房子不住,她还以为他是跟家人住在某栋大宅子里。 “周总一直住酒店。” “明明有房子,他为什么不住?” 刘锡明在那边沉默半晌,才说道:“不好意思,宋小姐,我这边有点事,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你现在人在哪里?”姚思睦问道,“我们见个面。” “啊?我——”刘锡明支支唔唔,“这——现在不方便——” 他说完,旁边冒出一个女人咄咄逼人的声音,“谁的电话?是不是就是严果养的那个村姑?” 姚思睦马上就猜出那个声音是谁的。 他的前女友为什么会跟助理在一起? “你在哪?”她沉下脸问,“刚刚的通话我录音了,你不说我就把录音发给周严果,让他知道你把他一直不肯让我知道的信息透露给我了。” “别!别——宋小姐,您真是,我是一片好意呀。” “我数到三,一,二——” “地海广场一楼的星巴克。” 姚思睦挂掉电话,飞奔下楼,那个混蛋,是不是打算跟他前女友过除夕? 就算是她自己要走的,他敢无缝衔接,她也要赏给他几个耳光了再走。 她一腔愤恨地钻进出租车,到了地海广场的星巴克门口,看到来来往往的人,才惊觉自己居然一个人就这么跑出来了,这要是她的行踪泄露,分分钟没命。 她正张惶,透过玻璃门,看到刘锡明在跟她挥手。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套裙,脸上仿佛刺着“贤妻母”四个字的女人。 姚思睦的精神一振,马上唾弃周严果的品味,居然喜欢这种装模作样的类型。 她心头又是一阵无名火,狗男人!等她确定了前女友要去跟他过节,她要把他的房子点了再回美国。 愤怒再次让她斗志昂扬,她推门进去,脱下大衣,露出极显身材的紧身裙,撩了把头发,才走到刘锡明旁边,两手在胸前交叠,静静地盯着那个女人的脸。 “这是尹必慧女士。”刘锡明尴尬地介绍。 “你好!”尹必慧倨傲地打招呼。 姚思睦把头发拨到一侧垂落,一条腿曲起膝盖,露出一个风流婉转的笑容,“姐姐,你好!” “噗!”刘锡明喷出一口咖啡。 尹必慧脸色一变,“你乱叫什么?” “要是在旧社会,我们的关系就是姐妹啊,”姚思睦说,“论年纪,你看着比我大好几岁;论时间,你比我先来;论身份,都没有明媒正娶。” “你胡说八道,谁跟你一样?”尹必慧的文雅一分钟没坚持到,就拍桌子怒骂,“我跟严果是正经谈恋爱——” “现在还正经么?” “我们过去——” “现在,还正经么?” “我跟他那时候——” “现在还——正经么?” 尹必慧的脸胀红,“我是真的爱他,跟你这种为了他钱的女人能一样?” 姚思睦眯起眼睛,“刘先生,报一下我们的信用卡账单。” 刘锡明为难地站起来,想当和事佬,“都冷静冷静。” 姚思睦斜睨着他警告,“录音。” 他耷下头,在手机上查了一下,“尹女士32万,宋小姐……”刘锡明以为自己看错了,总共四位数,来回数了几遍,“四千六?” “这钱我回去就还给你,”姚思睦面上还笑着,心里已经怒火滔天,这个混蛋,一个月几十万养着这个女人,就算她知道他是想报复,是想把她最好的年华都耗尽—— 但此刻她又产生了一个疑惑,他真的只是让她守活寡?真的不是念旧情? 姚思睦觉得她必须要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不然她被戴了顶绿帽,回忆起来,这段她目前还算留恋的时光又变成了一坨狗屎。 眼下,先解决了这个女人再说。 尹必慧仍是强撑着说:“他愿意给我钱花,你管得着?你是刚开始跟他在一起装模作样,过多几个月,你——” “用不着几个月,”姚思睦打断她,“下个月我就能证明我跟他在一起不是为了钱,但你永远证明不了。” “少自以为是。”尹必慧不屑一顾地瞥她一眼。 姚思睦接过刘锡明递来的水杯,手指一勾,杯口倾斜,开始往尹必慧的咖啡里注水,“敢不敢跟我赌,等我证明了我不是为了他的钱,你就滚蛋,自己养活自己,或者重新找个男人养活你。” 她的嘴角一侧勾起,傲慢又嚣张地看着尹必慧,水柱从高处哗哗地注入咖啡杯。 尹必慧面色透出紧张,清水融入褐色的咖啡,咖啡杯里的水位缓慢上涨,就像是等待她回答的倒计时,如果回答得太慢,咖啡就会溢出来,淌到她昂贵的套装上。 她在桌下的手握紧,眼看杯子快注满水,猛地退后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了。 第41章 谁做饭 姚思睦睨着尹必慧的背影消失, 才把杯子放在桌上,坐下问目瞪口呆的刘锡明:“老实说,周严果是不是让你带她去陪他过春节?” “啊?——这怎么可能?”刘锡明说, “老板都是一个人过春节,从来不让人陪, 连我都不让。” 姚思睦愣了一下, “那她来干什么?” 刘锡明撇了撇嘴,“只是来问我, 过年能不能提高额度,因为要给家人买新年礼物。” “他是冤大头吗?”姚思睦气道, “自以为把别人耗住了,其实人家花他的钱花得不知道多高兴,背地里有男人, 会让他知道?” 刘锡明叹了口气,隐隐赞同,又不敢接话。 姚思睦知道周严果没有让前女友陪过年, 心里的气先消了一半, 又问道:“他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住酒店?为什么过年连家人亲戚都没有?” 刘锡明沉默了一瞬,说道:“老板住酒店是因为他不喜欢‘回家’这个字眼儿, 所以您以后也不能对老板提这两个字。” 姚思睦皱了下眉头,“还有呢?” 刘锡明垂下头, “其他的, 您就算是威胁我, 我也不能说了。” “你确定他就一个人?” “确定。” 姚思睦焦躁地咬着嘴唇, 半晌,她揪了把头发,烦躁地说:“送我去他那儿。” “啊?” “送我去。” 姚思睦知道自己又发疯了, 可她的脑子里一直闪现他们挤在躺椅上,整整一个小时,他都不看手机,不说话,也不动的样子。 只要想到家人团聚的除夕,他也那样一个人坐在空房子里,她的胸口就快窒息了。 刘锡明打着转向灯,将车开下高速,又沿着蜿蜒的山道向上盘旋,一路开上山顶。 姚思睦望着窗外,路旁掩映的枝叶间,隐隐能看到蓝色的海水。 手机再一次急促地响起,她不安地捏紧手机,对前排驾车的刘锡明说道:“方便停下车吗?我接个电话。” 刘锡明打了下方向盘,靠边停稳。 姚思睦拉开车门下车,顾不上走远,就接起电话。 夏文森焦急的声音响起,“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那么多人在门口等你一个小时了,也没见你出现。” “我——”姚思睦心虚地说道,“我临时决定不回美国了。” “……”夏文森在那边沉默片刻,“为什么?” “我——” “我知道了,”夏文森说,“因为那个男人?” “……”姚思睦不敢撒谎,也不敢承认。 “你要是我生的,我掐死你算了!”夏文森难得地气急败坏,“你爸妈那边怎么办?” 姚思睦低头思索半晌,吐出一口气,“你替我转告我爸妈,他们有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还有两个侄子,一个可爱的侄女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而有个人,除了我,没有别人陪他一起过节了,希望他们能原谅我今年的缺席;也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冲动,对不起!” 夏文森沉默良久,才叹息道:“思睦,你完了。” 姚思睦捏着挂断通话的手机,山顶狂乱的风吹着她披散的头发和裙摆,她从吹乱的发丝间,望着路边的灌木,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完了!是要完了!!! 等会儿如果那只禽兽把她赶走,她就没处可去了。 站了好一会儿,她转过身,就见刘锡明提着她的大衣,站在她身后一米的距离。 “风大,您要是想休息一会儿,先穿上大衣。” 姚思睦摆摆手,“不用,上车吧。” 刘锡明收起大衣,让出路给她走。 姚思睦心里闪过一丝古怪,这个助理以前都是规矩上做到恭敬,心里对她很不以为然,现在居然会提着她的大衣在一旁等候。 难道是因为她决定去陪他老板过年。 想到她那个架势比她还大,总跟她做对的助理,心里又是一通埋怨。这只没人性的禽兽,身边却有个不止忠心,还事事为他着想的刘锡明。 两个半小时车程,汽车开进一个房屋疏落的村庄,大片空着的田地夹杂着灰色的水泥道路,随处可见茂盛的巴蕉树,叶子像巨大的绿色羽毛飘逸垂落。 南方这个季节仍有野花绽放,也有大片枯黄的芒草和溪边金色的芦苇。 刘锡明在一处空地停车,打开后备箱取出行李箱和一个鼓鼓囊囊的保温袋。 姚思睦站在车头,眺望不远处那片壮观的断崖,无垠的海水卷着白浪冲向岩石和沙滩,沙滩上泊着几艘残破的小船,海滩上方是荒地,大片金黄的芒草,夹杂生长着芦苇,延伸到她眼前。 “那就是老板的家。” 她顺着刘锡明指的方向看去,起伏的芒草之间,矗立着一栋孤伶伶的小平房,房前的空地似乎就是院子,那个人斜卧在一张躺椅上,似乎正朝她看来。 下一秒,他放下腿,站起身。 姚思睦的嘴角缓缓漾起笑容,她知道,隔着大片摇曳的芒草,他认出了她的红裙。 她抬脚就要往草里钻,刘锡明连忙拦住她,“走这边。” 姚思睦收回脚,跟在提着行李箱的刘锡明身后,拐上一条狭窄的小路。 离他越来越近,她看到周严果穿得极其随意,白T恤黑夹克和黑色长裤,头发被海风吹乱了,苍白的脸上冒出青色的胡碴,目光虽然依旧阴沉,面色却没有像从前一样严厉地绷紧着。 她来了,他没有笑容,没有拥抱,没有热情,叫她在院子里等着,只把刘锡明叫进了房屋。 昏暗的屋内,刘锡明按下墙上的开头,灯光照着灰暗的四壁和破旧的桌椅,每次来到这儿,刘锡明心里都堵得喘不过气,老板把附近的地都买了下来,不肯重建,不肯装修,回到这里,漠然平静得就像等死一样。 “宋小姐一定要我送她来。”他对倚在桌边的周严果说道。 “她不是要回家过年?” “应该是临时决定的,她以为您要跟尹女士一起过节,所以——”刘锡明吞吞吐吐地说,“刚刚她见到了那位。” 周严果抬起眼皮,眉头轻蹙,“怎么会见到的?她——” “没吃亏,”刘锡明说,“她一见面就叫人家‘姐姐’,把尹女士气个半死。” 周严果拳头抵到抿紧的唇边,还是笑出了声,“她那凶悍的个性,只有她欺负别人的。” “她要我当着人家的面报出信用卡账单,撂话说回去就把她花的四千五还回来,逼得人一句话都不敢说,这好歹还迂回了点儿,后来——” “后来就明着欺负人了?” “您怎么知道?”刘锡明愕然。 “她能忍住不欺负别人就不是她了。” 刘锡明想想也对,一开始连老板都只能忍气吞声被她欺负。他又接着说:“她往人家咖啡杯里倒水,一边倒一边跟人打赌,要是她能证明她不是图你的钱,尹女士就滚蛋,重新找个男人养。”刘锡明啧啧摇头,“最后逼得人提着包就跑了。” 周严果听着,面色渐渐冷峻下来。 刘锡明觑了眼他的神色,小心地说道:“知道您是一个人过节,她就逼着我送她过来,您知道她的手段——” “她的手段?”周严果冷睨着他,“你这么容易屈服别人的手段,还有脸跟着我?” 刘锡明摸了摸鼻子,“我知道我自作主张不对,您要实在不想她在这儿打扰您,那我马上给她重新订票,送她去机场——” “行了你!”周严果斥道。 刘锡明可没有见好就收,在这个地方,他总是比平时放肆,“来的路上,宋小姐的家人打了电话,她突然不决定回家过年,家里人似乎很生气,她说父母有外公舅舅舅妈一大家子人陪着过年,而您就只有她陪着了。” 周严果冷嗤一声,“我需要她陪?” “是是,您不需要,”刘锡明急忙改口,“她需要您陪。” 周严果翻脸斥道:“滚!” “那我回去了。” “等会儿,”周严果手抵着下巴,沉思片刻才说道,“尹必慧现在每个月的信用卡账单多少?” “最近半年内,平均每月都超过30万。” “年后把她的卡停了,房租按照协议该赔多少给房东赔多少,退掉房子,车和司机也收回。”周严果凉薄地挑起眉毛,“一年超过400万的花销,一夜收回,就跟上亿身家破产没两样。” 刘锡明一怔,震惊地看向周严果。 他一直不懂老板为什么会以这种“吃亏”的方式对待女人,尹必慧从拿到五百万分手费开始,到后来老板送给她卡和司机,她的花销月月增长,一旦试过买东西不看价钱的滋味,挥霍的习性养成,再难回到过去。 以往她家过个年花销不过两三万,最近几年手笔越来越大,亲戚朋友的巴结,面子不下来,过年50万的额度都不够,还要再提高十万,而老板总是轻易的满足。 出门就有司机,进商店刷卡,穷奢极欲却不需要自己赚取一分钱,这样的日子,如果能过上一辈子谁不想。 可如果这样的日子只能过上五年呢? 刘锡明想到了三木,手心捏了把汗,“那宋小姐——” 周严果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比起人家给她钱,她好像更享受从别人口袋里抢钱。” “宋小姐就是学识,身份差了点。”刘锡明惋惜地说道,除了漂亮,别的条件实在是配不上老板。 周严果的笑敛在嘴角,眉头一拧,说道:“张口就是身份条件,你是街坊里那些三姑六婆?” 刘锡明急忙闭紧嘴巴,“我错了。” “回去过年吧。”周严果说着走到门边,看着那个悠闲地卧在躺椅上晒太阳的女人,不管在什么样环境里,她都是这么没规没矩。 刘锡明走到躺椅旁,低声对她嘱咐,“保温袋里是我买的食村,因为临时增加了一个人,也不确定够不够吃,不够您给我打电话,我送过来。” 姚思睦抱着大衣陡然坐起,“食材?谁做饭?” 第42章 年少无知 “这里没有外卖, 也没有餐馆,”刘锡明说,“您只能自己动手。” “我不会做饭啊。” “不会做?”刘锡明睁大眼睛, 那表情就像在说“不会做饭,你来干什么?” “赶紧走吧。”周严果不耐烦地催促道。 “那——那我走了。”刘锡明掏出车钥匙, 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两眼, 走出院子。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姚思睦蹦到周严果身, 拽着他的手臂说:“我真的不会做饭。” 周严果低头盯着她,“那天是谁在电话里说要做晚饭, 问我过不过来吃的?” 姚思睦皱了下鼻子,在城里做饭多简单,把外卖装到盘子里, 处理掉外卖盒,就是她做的了。 “我们逃走吧,”她晃着他的胳膊说。从小到大, 她都不用去考虑吃饭这个问题, 家里有妈妈,虽然也是个没有厨艺天份的人, 但就算喂她猪食,也没有饿着过她。上学有食堂, 她更加没有自己动手的机会。 “要不要我帮你把助理叫回来?”周严果说, “你跟他一起走。” “不要, 要走一起走, ”姚思睦说,“不走,我们一起饿死在这里。” “只有你会饿死。” 周严果抽出手臂, 转身回到屋内,拎起刘锡明带来的保温袋走到厨房,拿出里面的牛肉,海鲜,蔬菜一一放进冰箱,留了小部份在外面。 “会做什么?”他问。 姚思睦摇头,她连米都没洗过,想起上次在韩念初家帮过她,“刨个瓜皮什么的?” 周严果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脱掉夹克扔给她,T恤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迷人肌肉结实的小臂,站在简陋的案台前,熟练地洗米和蔬菜。 姚思睦瞪着他宽阔的后背,有生之年,她竟然能看到这只阴沉的禽兽下厨。 夕阳穿透低矮的窗户照进来,给他冷沉的身影投下一圈柔和的光晕。 姚思睦魔怔地走到他身后,抱住他的腰,踮脚从他的肩膀朝下,看着他修长洁白的手指浸入清水,水波在他的指尖荡漾,她的呼吸紧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做菜的?”她问。 “六岁。” “那么小?”姚思睦看了眼案台的高度,“踩板凳上做吗?” “案台是后来才砌的,小时候砖头搭块木板就能用。” 周严果把菜捞起来,拎起水池里的袋子,对身后沉重的包袱说:“松开。” “不要。”姚思睦抱得更紧。 他取了把锋利的刀,刀尖划破有氧包,水从袋子里淌出,他捞起翘首摆尾的鲫鱼,按在水池底开膛破肚,刮鳞去腮。 姚思睦睁圆眼睛好奇地看着,“你家大人呢?他们不做给你吃?” “爷爷要出海打鱼,一走就是半个月。”他说完,似乎不想再闲聊下去,“想吃晚饭就闭紧嘴巴,别问东问西。” “哦。”姚思睦知道他是从小就跟爷爷相依为命了,“把刀拿开一下。” “干什么?” “拿开。” 周严果烦得眉头紧皱,还是把刀扔进水池里,“你给我出去待——” 剩下的抱怨被堵回去。 姚思睦扳过他的脸,踮脚吻住他。长长的一个吻,周严果两手湿湿的,沾着鱼腥,只好投降似的分开举在两边,省得沾到她的裙子。 他稍稍退开脸,转过身瞪着她,“很烦!” 姚思睦笑了,又扎进他胸口,抱紧他的腰说:“就烦你。” 她毛茸茸的发梢拂过周严果的下巴,皮肤微微刺痒。周严果想,也许她就是狐狸变的,一只成精的狐狸。 追过来找他,都满腹心机地穿着曾让他失控的那条红裙。 “再不松手,我推了。”他威胁,手腕搁在她的肩头,下一秒脏手就要碰到她的裙子。 姚思睦仰起脸,又亲了他一下,才松开手,“那我出去了?” 周严果瞥她一眼,冷淡地转过身,刚要处理水池里的鱼,后背又是猛地一个冲撞,脖子被搂住。 他摔了刚拿起的鱼,转过身要发火,鼻尖撞到柔软的胸脯,他默默地退开脸,仰起脸望着突然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她。 他的目光垂下,看到她踩着的小板凳,“……” “我陪你。”她抱着他的头,响亮地亲了下他的发顶。 “……” 周严果很烦,很想发火,最后却是抿紧嘴唇,任由她勒着他的脖子,牛皮糖一样地粘在他的后背。 “喂!”她神秘兮兮在他耳边喊道。 “又干什么?!” “看你做饭,为什么我的脚趾头会卷起来?” “……” 周严果抽出湿巾擦净手,叉着她的腰把她扔到外面,脚尖在门口划了条线,“敢过线,你今天晚上不准吃饭。” 说完拉上了门。 姚思睦朝关上的门翻了个白眼,“砰”地推开门,在他踢开的小板凳上坐下,托着下巴盯着他的后背,“不吃饭我也要在这里。” 周严果的火气提到嗓子眼,沉默一瞬,又慢慢地退了回去,没答理她。 晚饭很简单,鱼汤,凉拌蔬菜,还有一个炒肉片,姚思睦觉得除了所有菜都有些软烂外,味道竟然比她吃过的家常菜都好。 “为什么你连炒菜都要加水?”她看着盘子里的汤汁提意见。 周严果眉头夹紧,“闭嘴吃饭。” 姚思睦抱着碗,埋头吃了两口,“不过没关系,等我——”她抬起头看了眼周严果欲言又止。 周严果放下筷子,冷冷地盯着她,“又要说什么?” 姚思睦摇了摇头,“不敢说话。” “我让你说。” “不敢说。” 故意吊他胃口,周严果气得额角跳了两下,“不说你今天晚上睡院子。” 姚思睦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将空盘和碗摞到一起,“我是说吃完我来洗碗。” 她抱着空盘飞快地溜去了厨房,“咣咣当当”地将碗盘扔进水池,双手撑着边沿,盯着那些空碗出神。 她险些说出口的话是“不过没关系,等我老了,吃这些菜就刚刚好。” 等她老了。 那一瞬间,她竟然想到他们老了还在一起,他还会做饭给她吃。 她怀疑他在饭菜里下了蛊,在这么破败的房子里,吃着他随意做的饭菜,却兴奋得连心脏都在颤抖。 吃完饭,周严果一个人坐在外面。这屋子如她所料,没有任何娱乐,连墙角的小电视都是个破烂的摆设。 还好她来了。 夜晚,浪涛越发凶猛地拍着岸边的石头,她从行李箱里翻出睡衣,去浴室洗了澡。 洗完出来,她随便推开了一扇房门,陈旧的灰尘气味扑鼻而来,房间四面是灰驳的水泥墙壁,一张空床,一条没挂衣服的晾衣绳,屋角堆着一张落满灰尘的破鱼网。 岁月的简陋艰苦,一览无遗。 “那是爷爷住的房间,不要随便进去。”周严果站在门口说。 姚思睦关上房门,转身经过他,走进对面的房间。 这个房间比刚才那间大,墙壁在很多年前刷过白漆,此时也泛黄了,屋里有简陋的竹制书架,层架倾斜,转角不对称,有烧黑的痕迹,一看就是手工随便搭的。 铁架单人床,衣柜,书桌虽然都很粗糙,比起刚刚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却能满足最低的学习生活需求。 看起来,爷爷很疼爱他啊。 又看起来,她要跟他挤这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了。 她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页角泛黄的书,是高中课本,从工整的备注来看,是个勤奋的好学生。翻完她又翻了几本,指尖挪到旁边那本书抽出来。 居然有数学家写的书。她直接翻到偏微分方程的那几页,两张照片插在书页间。 姚思睦拿出照片,似乎是高中毕业时拍的,背景是高中的教学楼,一张是他跟爷爷的合照,瘦骨嶙峋的爷爷看起来是真的苦,面相也是真的和善,狼崽一样的周严果居然会搂着爷爷的肩膀。 另一张是他的单人照,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拍的,穿着同样的白色运动校服。 年少的他,依旧脸色苍白,眼神刻薄阴沉。 姚思睦朝静静的门外看了一眼,把合照插回书里,单人照塞进了她的包。 做完这些,她才躺上床,把手机放进旁边书桌上的充电座,戴上耳机,开了音乐。 周严果擦着湿发走进来,毛巾挂在架子上,站在床边说:“进去。” 姚思睦关了音乐,拿下耳机,搁在桌上,“你睡里面,我早上醒得比你早。” 周严果掀开被子,双手撑在她两侧,“醒得早正好睡外面那张躺椅。” 姚思睦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唇边说:“你知道我刚才坐在这里在想什么?” “想什么?” 姚思睦的手摸着他的脸庞,缓缓后移,捏住他的耳垂,“在这张床上,跟十六七岁的你翻滚是什么感觉?” 周严果黑亮而凌厉的眸子暗了下来,手指勾开她的睡衣肩带,“什么感觉?” “年少无知,轻狂……”姚思睦亲着他的眉毛,滑到他的眼睛,“生涩。”又咬了下他鼻尖,“莽撞……” 最后停在他的唇边,微哑地说道:“还有……危险。” 周严果捏住她的下巴,“引诱了我还不够,连年少无知的我都不放过?” “我更喜欢引诱年少无知,”姚思睦拨开肩头的头发,撑着床铺说,“要不要趁大人不在家,来跟姐姐挤一个被窝?” “姐姐?”周严果冷哼一声,嘴角微勾,把她从枕头上拖下来,耳机线缠住手腕,唇堵住她的尖叫,“蠢姐姐遇到危险就只会尖叫?” “……” 姚思睦觉得,距离一个禽兽越近,她离真正的人类就越来越远。 第43章 可悲可恨 床很小, 他们只能紧紧地挤在一起,周严果的手伸在被子外,连同被子一起抱着她。 “你不冷吗?”贴着他微凉的胸口, 姚思睦想抽出手把被子拉高,刚动了一下, 就被他扣回枕头上。 “我看不出你冷。” “这里离海太近了, ”姚思睦听着浪涛的喧嚣,就像有人不停在她耳边咆哮一样, “又很潮湿,跟泡在浴缸里一样。” “适应不了就回家跟你父母过年。” 姚思睦无力地把脸砸进枕头, 闷声说道:“你懂不懂什么叫聊天?” 他松开手,拉起被子,把她的头又捞回肩头了才说:“没话找话?” “算了, 睡觉。” 天际刚泛白,姚思睦就被汹涌的浪涛声吵醒,窗帘不遮光, 她睁着眼睛翻了个身, 睡在里面的周严果手臂伸出被子,把她搂回身边, 她又不敢动了,在床上躺到天光大亮。 在四肢都僵硬以前, 她拉开周严果的手臂起床, 换了衣服走出屋外。 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来, 太阳照着壮观的断崖, 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崖顶,在那里应该可以看到宽阔无垠的海面。 姚思睦的心里一动,年幼的周严果会不会经常爬到崖顶, 眺望回港的船只,其中也许有出海半月的爷爷。 紧接着她就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好笑,那只禽兽的冷酷看起来就是天生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她决定在他从小生长的环境里四处走走看看。 芒草扫过大衣的下摆,她走上斜坡的小路,从高处看着那栋被海风侵蚀的小平房,废弃孤立在芒草之间,一阵风刮过,低矮的芒草间露出一片疏落的树桩。 姚思睦盯着那些树桩,四肢僵硬,眉间闪过凝思。 这些树会不会是他砍的? 爷爷出海,年幼的他一个人住在孤伶伶的房子里,树影在漆黑的窗外摇晃,所以他一棵一棵地砍断了那些虚张声势的树? 他不懂得在她害怕时温柔地陪着她,是不是因为他害怕时,也没有人温柔地陪着他? 随即她又想到,在看到她躲在窗帘后面被吓得魂不附体时,他仍是无声地抱住了她。 想到那个拥抱,她倏地在一丛飘摇的紫色花丛前蹲下身,摸了摸热起来的脸,伸手折断野花的长茎。昨晚才跟他变态地疯了那么久,竟然还不如一个拥抱让她脸红耳热。 她蹲到腿发麻,面前横七竖八地摊着被她折断的花枝。 “姐姐!” 姚思睦仰起脸,一个穿着黑羽绒服的女孩站她身前,看起来十六七岁,读高中的年纪。 “你要摘花吗?”女孩说,“前面有一片很漂亮的花,我带你去摘?” 姚思睦把折断的花理成一束,握着站起来说:“谢谢,这些花就够了,你家是这里的吗?” “我家就住前面,”女孩儿说,“我们家有果园和草莓园,你要不要去逛逛?” 原来是揽生意的。姚思睦想想回去那个房子里也无聊,便说道:“去看看吧。” 她正要往前走,却发现女孩儿盯着她大衣上的胸针看,“你喜欢?” “是真的钻石吗?”女孩儿问。 “应该是真的。”周严果的秘书买的,再怎么也不至于是廉价的水钻,她看着女孩儿羡慕的眼神,取下胸针,“给你吧。” 女孩儿眼里透出欣喜,“给我?” 姚思睦把胸针抛给她,“拿去吧。”不是她自己挑选的东西对她而言都是垃圾。 女孩儿接住胸针,摸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钻石,“谢谢你!”说完不好意思地攥进手心里,“你是来玩的吗?住哪里的啊?我家有住宿,便宜给你住。” “不用了,我住那儿。”姚思睦转过身指着崖下的平房。 女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闪过一抹怯色,“住那里?你是跟周严果一起的?” “嗯。”姚思睦察觉到她的古怪,不动声色地问,“他怎么了?我刚跟他认识不久,来他长大的地方看看——” “姐姐,你不怕他吗?”女孩儿拉着她的手问。 姚思睦低头,忸怩地踢了踢脚下的草丛,“不怕啊,他有什么好怕的?我——很喜欢他。” 女孩儿拽紧她,“姐姐,你在这里要待多久,我带你在村子里多转转,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什么事你告诉我就好了,省得我到处跑,”姚思睦说着,绕到颈后解下项链,在阳光里垂下闪着斑澜色泽的贝母链坠,“这个喜欢吗?” 女孩儿眼里闪着惊喜的光,“这个——可以给我看看吗?” 姚思睦把链坠握在掌心里,“你要是把我当亲姐姐,一会儿你带回家看。”她的嘴角浮起友善的笑容,颊边的酒窝深深地陷进去,“你不会看着亲姐姐往火坑里跳对不对?” 太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姚思睦的额头,再往前走两步就是树荫,她一动没动。紧握在手里的花茎被渗出的汗水磨掉了毛茸茸的外皮,她垂着眼皮,听着女孩儿的喋喋不休。 “……姐姐,我知道他很有钱,但是再有钱,也比命重要……要是他也杀了你怎么办……” 野花从松开的手心坠落,她把手揣回大衣口袋,僵硬地背过身,精神恍惚地往前走了几米,又像梦醒般睁开眼睛,转身快步走回女孩儿身边,凶神恶煞地夺回女孩手里的胸针,“这个不给你了!” “喂!你怎么这样?” 姚思睦充耳不闻,握紧拳头走得飞快,胸针戳刺着手心,却像是扎着柔软的心脏。 她望着崖下的平房,走得越来越快,索性在小路上跑了起来。 蓝色的海,金色的芒草,断崖、破船一一掠过她的眼前,探出的芦苇不时刷到她的眼皮,不多时,脸上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像淋过一场雨。 “我也是听家里人讲的,他爸爸就不是个好东西,赌鬼,还乱搞女人,不管他跟他妈的死活。他妈活不下去了,带他去跳海,就是房子前的那片海,那时他六岁……” “那房子是周老头住的,死了老婆就没再结婚的老光棍,一个人住在那里。那天他正好在海边,看到周严果的妈妈抱着他,脖子快被海水淹了。周老头拉不回他妈妈,就在浪头打来之前把他抢了回来……” “周老头救了他,但他的亲爷爷奶奶却卖了房子住去福利院,也不管他,周老头只好养着他,六七十岁的人,还要跟着年轻人出海打渔养活他,村里人有段时间都忘了他们不是亲爷俩……” “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我爸这么说,村里人都这么说,他考上最好的大学,也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大家都以为周老头以后会享他的福……” “医生说周老头的肺只剩下五分之一不到,以后都只能靠呼吸机活着,有个晚上,他狠心地拔了呼吸机,周老头第二天早上就死了……” “姐姐,如果周老头是他的亲爷爷,他还会这么狠毒吗?” “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去坐牢,怎么还能让他发财?……” 姚思睦在斜坡上停下来,两手支在肘上,弯腰大口喘气,她偏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低矮的平房,抓起大衣抹干脸上和眼角的泪,耳畔又响起那天夜里,他在她耳边的话—— “你恨我,就生个比我更狠毒的孩子,让我自食其果。” 他赚再多的钱,也不能让时间回溯到他贫穷的那段时间,不能回到那时,选择让爷爷哪怕是备受折磨地维持生命,选择让自己成为了一个至诚至孝的好人。 他已经死在那个没有尊严,没有希望的时期。或许更早,在爷孙相依为命时,每当他看到疲惫苍老却不得不出海的爷爷,他也想过无数次,六岁时他就应该被妈妈一起死在海里。 现在的他有很多的钱,但他还会更加疯狂地敛财,可直到他死前他才会知道,再多的钱,也填不满他胸口的空洞。 他的一生,就因为那一次痛苦却没有余地的选择,变得可悲可恨。 走进院子,她拧开墙角下的水龙头,捧起水洗了把脸,脱下大衣擦干脸,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风把脸吹干了才推门进屋。 周严果还蜷在单人床上睡着,大概光照太强,他的脸蒙在被子里,只剩一撮乌黑的头发露在外面。 她轻轻掀开被子,侧身面朝他躺下,望着他沉睡的脸,又想起女孩的话,在心里默默地反驳:我才不管他是错了还是对了。喜欢我对我好,他就是对的;不喜欢我对我不好,他才该死。 这么想着,她又想到他每天早上半梦半醒时才有的温柔,悄悄把手机放在充电座上,调整角度,按下录像键。 她嘴角弯起一抹笑,指尖点到他的额头,慢慢地滑到他的鼻梁。 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臂穿过腰下,搂紧她,张嘴含住她的唇。 “几点了?”他眼睛睁开一条缝问道。 顺序有点不对,他以前都是先睁眼问时间,才会亲了她继续睡。 “还早,再睡会儿。” 他啃着她的嘴唇,又移到下巴脖子。 不,不对!怎么还不睡?姚思睦伸手想去按掉录像,手刚抬起,就被他抓回来按在枕头上,他忽然翻了个身压住她,张开黑亮的眼睛。 “你不睡了?”她心虚地问。 “睡够了。”他说完,低头看到她穿着长裙,“出去了?” “出去随便走走,”他的身体变化太显著,姚思睦脑子里转着念头,“我饿了。” 第44章 回家去 “刚才不是说还早, 让我再睡会儿。” “那你再睡会儿。”总之不要再亲密下去,避免擦枪走火,她拿手遮住他的眼睛, “是不是光线太强了?我给你遮着更好睡。” 他刷地把被子拉到头顶,黑暗中, 她的感官变得敏锐, 刺激加深,他的气息清晰地钻进耳朵, 姚思睦没出息地想,盖着被子, 她不出声是不是也不算变态。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她的裙子已经被脱了。 “就这么睡?”他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 姚思睦咬了他的下巴一口,瞪大眼睛说:“睡就睡, 你不准动!” 他笑出声,没两分钟就撩得她浑身四处起火,身体重重地沉下去。 姚思睦咬住嘴唇, 没出声, 这个混蛋! 不,现在混蛋的是她, 如果他知道她干了什么,估计要把她毁尸灭迹。 太阳大喇喇地照进室内, 姚思睦一手按着周严果的后背, 另一只手偷偷伸到书桌上, 飞快地点了一下手机, 又马上缩回来,摸着他的背说:“这次是真饿了,要饿死了。” 周严果撑起身问:“要吃什么?” 姚思睦乖觉地说道:“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起床。” “我要补觉, 你做好了叫我。” 周严果瞪着她,姚思睦钻进被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真的好困。” 姚思睦觉得自己才刚睡着,就又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昏昏沉沉地看了一眼号码,夏文森应该知道她在休假中,这几天也都不方便通电话,怎么还会打来? 手机铃声一直响,她朝敞开的门外看了一眼,厨房传来声响,低头犹豫了半秒,她直接按了接听。 夏文森在电话里低声说道:“思睦,我在你外公家,你爸妈要跟你视频通话。” “什么?”姚思睦抱着被子坐起来。 “你别急,我已经给了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他们只是想在除夕看看你。”夏文森说,“我把他们带到单独的房间了,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打过去了。” “没有,等一下。”姚思睦把手机放在一边,捞起裙子套上,随便理了理头发,才拿起手机,“好了。” 视频请求弹出,姚思睦按了接听,母亲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睦睦。” “妈——”姚思睦看到父亲的头也挤了过来,鼻子一酸,眼眶浮起泪光,“爸,我好想你们。” “想我们还不回家?”宋安珀说着脸凑近屏幕,把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观察她身后的环境,“你那什么地方?脸色看着也不好,你是酒驾被关进监狱了吗?” “……”姚思睦的眼泪立刻被逼了回去,“妈!” “监狱不能打视频,”姚明沛在旁边提醒道。 “哦——对,”宋安珀又接着说道,“那么你在哪里?” “在一个偏僻的村子。”姚思睦说,“这是人家家里。” “村子?”宋安珀又大惊小怪,“你去个叫不到外卖的地方,饿死了怎么办?” “我饿不死!”姚思睦朝门外看了一眼,咬牙说道,“有人会做饭,做得还好吃,不像你总给我喂猪食。” 宋安珀眼睛一亮,“是不是会做饭的男人?你可要好好把握!” “……”姚思睦扶住额头,无力地说道,“我要跟爸说话。” “睦睦。”姚明沛一半的脸终于挤进了屏幕,“你身体还好吧?” 姚思睦松了一口气,终于能正常交流了,“我很好,您和外公,妈妈的身体都好吗?” “我们都好,你不用担心,”姚明沛说,“不管你在哪里,都要好好吃饭睡觉,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姚思睦低下头,闷闷地说道:“嗯,我知道。” “爸爸妈妈也很想你,你不用挂念我们,”姚明沛迟疑了一瞬,又说道,“春节快乐!你去忙吧。” “春节快乐!”姚思睦说,“转告外公,我很想念他。” 视频结束,姚思睦的手肘支在书桌上,望着窗外的断崖想,事情要尽快解决才行,几个月都不跟他们联系,爸妈肯定知道她遇到麻烦了,只是忍住了没问。 该死的张友辉,她一定要扒下他一层皮。 她放回手机,走到厨房,见周严果双手撑在案台边沿,面前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面条。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突然抱住他,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脸贴着他的背大笑起来。 “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周严果拉开她的手,转过身,面色沉凝地望着她。 “怎么了?”姚思睦一愣,怎么又一副被人欠了百八十万的表情。 周严果抿紧嘴唇,听到她跟家人通话,他才意识到,她有家人,跟孤身一人的他不一样。 她不回家,就有人牵挂她。 他垂下头说:“把面端出去。” 姚思睦这才跳到他旁边,看到幼白细滑的面条上堆着炖得软烂的牛肉,弯腰把鼻尖凑到碗沿,夸张地嗅了一下,“好香!你什么时候炖的牛肉?” “你睡了三个小时。”周严果看她毛毛躁躁地就拿手去捧滚烫的碗沿,筷子一扬,敲到她的手背上,“把筷子拿出去就行了。” 姚思睦握住筷头,踮脚亲了他一下,“辛苦你了。” 周严果把两碗面端到桌上,面无表情地推给她一碗。 姚思睦夹起一块牛肉,胡乱吹了几下就送进嘴里,“炖得太烂了,我更喜欢有嚼劲的。” “不是为了你学做这道菜的。”周严果挑起面条说,“不喜欢就不要吃。” 姚思睦嚼着软烂的牛肉,舌尖泛着苦涩。她当然知道,这种程度的牛肉,是牙口不好的老人家吃的。 她转开脸,吸了一下鼻子,又换上一张嬉笑的脸,“那你有一天会不会做我喜欢吃的菜?” “不会。” 姚思睦白他一眼,低头吸溜面条。 “如果你想回家过年,现在出发还能赶上守岁,”周严果说,“两个小时到机场,飞机可以直接把你送到离家最近的机场。” 姚思睦默默地吃着面,最后一口面条咽下去,才沉下脸色说:“我不知道你说这句话是不是出于好意,但是我不想听,我也不想大过节的跟你吵架,所以不要再说第二次。” 她说完端起空碗往厨房走,他冷淡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回家去。” 姚思睦没理会他,默默地洗着碗,压制住心头翻腾的情绪,然而等她把碗上的水擦干净,要放回碗架上时,压制的情绪突然井喷,手腕一抬,碗砸到地上碎裂。 回家!回家!现在是她不想回吗? 不想跟他吵,从知道他心底压抑的痛苦时,她就决定无论如何要跟他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个年。 过完年,她要回到她的战场,他就算是孤独厌世把自己吊死在卫生间,她也管不着。 她也知道他以前为什么会跟那个一无是处的前女友在一起,那种乍一看温婉包容脸上刻着贤妻良母的女人,也许能包容他的尖锐凌厉。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不合适,两个都是擅长攻击的人,他跟她只会在不停的交战中遍体鳞伤,在短暂的休战中拥抱。 征战不止,情感不休,最后不知道是毁了她还是他。 隔着一地的碎瓷,她转过身,带着一抹无奈的目光投向门边无动于衷的他,“我是想回家。” 他的眼眸垂下,没有说话。 “我没有回家,没有陪爸妈,不是为了你,”姚思睦说,“只是因为我想留在这儿陪你,是为了我开心!” 她突然加重了语气,“你能不能为了我开心,别自作聪明?收起你那只要把我赶回家就能解决问题的粗暴念头?” 周严果抬起头,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犹豫,马上眸色又冷了下来。 姚思睦的心沉到底,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扯下纸巾边擦手边说:“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我在这里,”她扔开纸巾,绕过碎瓷片,经过他身边,她顿住步子说,“不用你送,会有人来接我。” 她拖过一把破椅子,刚要坐下,门外一个男人喊道:“请问周总在吗?” 姚思睦瞄了一眼那个靠在门口像雕像的男人,就跟没听见一样。 两个穿着工装的送货工人走到门边,往里探了下头,问姚思睦,“您好!这是周总的家吗?” 姚思睦又瞅了一眼那个冷酷的后背,只得起身走到门口,挤出笑说:“是的,有什么事?” “我们是来送除湿机的,”工人掏出送货单递给姚思睦,“麻烦您签收一下。” “除湿机?”姚思睦扫了一眼机器的外壳,回头看到那个靠在厨房门口的人掉头去了卧室。 昨天晚上她随口跟他说过这里很潮湿,像泡在浴缸里,他就买了除湿机? 她接过单据,划破纸张的力度重重地签下周严果的名字。 “还有耳塞和眼罩,”工人又递给她一盒耳塞和真丝眼罩,“这是早上出发前周总临时添加的,商场已经关门了,周总要求的品牌没采购到,我们总经理就在库房里拿了最好的带过来,请周总见谅,商场开门后我们马上送过来。” “不,不用了,”姚思睦接过耳塞和眼罩,心里五味杂陈。 既然是早上临时添加,除湿机就是昨晚他让人送的。早上他醒过一次,看到她一大早就起床,又临时又让人送了眼罩和耳塞。 她收回思绪,客气地说道:“这个就可以,大过年的,又那么远,不用再跑一趟。” “谢谢您的体谅!祝您春节快乐!” “春节快乐!” 第45章 服软 工人拿着单子走后, 姚思睦回到那把破椅子上坐下,瞪着那扇关上的门。 她等了半天,里面也没有丁点动静, 大过节的,他一声不吭, 这又是打着不主动不负责的主意, 她厚着脸皮赖下去他就接受,她愿意走就趁早? 王八蛋! 刚刚因为他买了除湿机和耳塞眼罩才压下去的火气又蹿了上来, 她一脚踢开门,“我马上叫人来接我!你就自己过去吧。” 她发完脾气, 一屁股桌椅子上拨出电话。一接通就换了个甜软的腔调,“嗨!你还记得我吗?” “……”那边沉默了一瞬,冷淡的女声响起, “你这语气听着不像是来给我拜年的。” 姚思睦的声音又软了几个度,“对啊,是我, 上次在餐厅你要了我的号码。” “……是不是根本就不需要我说话?那我吃苹果了。” 听筒里响起咔嚓咔嚓啃苹果的脆响。 姚思睦忽视了难听的噪音, 卖力地撒娇,“我记得上次你说过, 你过年要留在城里加班?现在你还是一个人过年吗?” “咔嚓……原来你没回美国,跑去跟周严果过年了?……” 姚思睦连眼尾都漾起甜蜜笑容, “那正好, 我也是一个人, 要不要一起过?” “咔——”那边一口苹果咬了一半, “你俩大过年的就不能消停点儿?” “可我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没有车,你能来接下我吗?” “你是吵架吵昏头了, 周严果脑子坏了才会信你刚好遇到一个跟你搭讪的男人,又刚好一个人过年,还刚好愿意去接你。” “好的,我马上把地址发给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机被抽走,她怨恨地回头,就见周严果沉着一张脸,把手机贴到耳边说道:“韩总,新年快乐!代我向何总跟家人问好。” 他挂了电话,把手机摔回她面前,双手插在口袋里,冷冷地瞥她一眼,转身离开。 姚思睦飞快地扯出他的手,送到嘴边,狠狠咬住,然后眼皮往上翻,恨恨地瞪着他,“是不是以为我找不到人?” 周严果两手撑在桌沿和椅背弯下腰,脸上浮出冷笑,“找得到又能怎么样?” 姚思睦咬牙。 周严果掐紧她的下巴,“我让你回家过年,可没说过让你去跟别的男人鬼混。” “我去跟男人鬼混还会让你知道?” “你说我会不会知道?幸好你只是耍了个小花招——”周严果提起她的下巴,一直抵到他的唇边,才低语道,“如果真的有男人来接,你跟那个男人就一起去海里喂鱼。” 姚思睦忍痛想扭开脸,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她只好更加怨恨地瞪着他,“怎么不说你还养着前女友?!” 周严果愣了一下,手指松开,垂下眸子,指尖轻柔地划过她的脖子,“我几年没见过她了,以后也不会见。” “没见过你也还是养着她,”姚思睦退开,眼睛逐渐湿润,“是不是只要我有钱,我也可以跟你睡,然后拿钱给别的男人花?” “非要找死?”周严果的目光骤然阴沉,冰冷的嘴唇压了下来。 姚思睦拼命想要摆脱令她刺痛的吻,挣扎推打,却只像个对着石像挥舞的疯子。 这种无能无力的愤懑让她自暴自弃,她木然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只有眼泪往下淌。 周严果的怒气散去时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摸着她的脸,指尖拭去她眼下的泪,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丝惊痛。 “为什么你总是想把什么都毁了?”姚思睦隔着一层模糊的视线,望着他虚渺的脸,“这是我头一次,过年没跟爸爸妈妈一起,明明你就可以选择开心地跟我一起过节,可你偏要把这一切都毁了!” 毁了这一切的也有她。 她已经开始后悔故意打电话激怒他,后悔她没有压制住脾气,一定要他对她服软。 这让她明白了,他永远不会对她低头。 她的泪眼模糊,看不见周严果严峻的神色已经逐渐软化,犹豫地朝她伸出手。 “我们结束吧。”她抹掉眼泪说,“再在一起,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 周严果默默地收回手,藏到身后握紧,缓缓直起身说:“我给助理打电话。” “不用。” 姚思睦抓起手机,拨出电话,“阿初,能不能派个人来接我?……你等一下,”她把手机塞给周严果,“告诉她地址。” 周严果慢慢地把手机靠在耳边,报出了地址,听筒里响起韩念初冷若冰霜的声音,“周严果,我不骂你,是因为你不知道她去陪你过年意味着什么,但是大过节的你都能对她寸步不让,你可真行!” 周严果正要说话,那边咔地挂断了电话。 三辆车依次停在空地,姚思睦把箱子递给司机,回头望着周严果,脸上强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新年快乐!” 周严果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落在她的颈后,凝视着她说道:“已经给你安排好飞机了,到了市区给助理打电话,回家好好过个年。” 姚思睦抿嘴点了下头,紧接着又听到他说:“过完年我派人去接你。” 她倏地睁大眼睛,立刻说道:“不,不用——” 话没说完,搂着她后背的手收紧,她被迫仰起脸,他的吻落了下来,半晌才松开她,“去吧。” 姚思睦揪紧他衣襟的手也缓缓松开,垂眸点了下头。随便他去哪里接,能接到个真的宋三木算他厉害。 马上她也没空理会这种小事了。 “我走了。”姚思睦说完,跟着司机和保镖一路走到车旁。 周严果看着走在她身旁身后的三个保镖,还有守在空地的那几个,不禁皱起了眉头,送她去个机场用得着这么严密的保护?韩念初是不是摆谱上瘾? 三辆车离开,他在躺椅上坐下,手支着额头,耳边又响起她早上视频时说想念爸妈的那声哭腔。 这么粘父母,去接她时正好问问她,父母愿不愿意一起过来?反正他的房产很多。 随即他又犹豫,边境牧民能适应大城市的生活吗?何况还有长辈要照顾。 早上没听到她提起爷爷奶奶,只有一个外公,大城市的医疗条件更适合老人居住,过完年让人把岛上的房子收拾出来,有直升机场在紧急时使用,老人能安心休养。 他在熏暖的阳光中,越想眼皮越重,索性躺下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有点冷,手机铃声急促地响着,他摸到手机睁眼,太阳偏西,移到了断崖背后,温度骤然降了几度。 他的手指划到接听,刘锡明在电话里着急地说道:“周总,宋小姐没到机场。” 周严果陡然坐直身体,“你说什么?” “约定的时间过了一个小时,她的手机好像把我屏蔽了,我打不进去。” “等一下。”周严果挂断电话,从手机里找到她的电话拨出,一阵冰冷有序的忙音。 他翻出何谨修的电话,拨通后说道:“让你老婆接电话。” 那边换了一个人,韩念初的声音响起,“周总?” “你把人给我接哪去了?”周严果火大地问。 “我送她到了机场,”韩念初说,“哦,不是停私人飞机的机场,她不肯坐你的飞机,我的人给她买了票,送她到安检才离开——对了,她说她拿你的那些钱会转到我这里后再还你——” 周严果直接挂断了电话,又拨给刘锡明,“叫司机来接我。” 韩念初收起挂断的电话,走回沙发前坐下,“这个不可一世的混蛋终于知道着急了。” 姚思睦想笑,笑容还没浮出嘴角,脸又绷紧,仰头环视这套顶层住宅,“你还是换个地方让我住吧,总不能让你俩把房子让给我。” “我们可不止这一个家,”韩念初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还有一个地方,我们偶尔会回去住一段时间。每次阿谨不太像话的时候,我就住过去。” 姚思睦斜斜地睨着她,似笑非笑,“我明白了,不就是初次滚床单的地方?” 韩念初一口水喷出来,抽出纸巾胡乱擦了两下,握在手里的瓶盖随手砸到她身上,“闭嘴!” 姚思睦接住瓶盖,放到桌上,两腿盘起,“我跟他的初次连床单都没有,就一根柱子。” 韩念初的脸扭到一边,刚要喝水,顾及到生命安全,急忙拿开了。 “说起来,这种畸型的关系就应该结束才对,”姚思睦自顾地点点头,“结束就对了。” “你先别想这个了,接下来一场恶战呢。” 姚思睦没说话,目光在房子里四处打量。 “你找什么?”韩念初问。 “在想什么地方才是你们没翻滚过的,”姚思睦收回目光,“感觉处处都有痕迹。” 韩念初伸手指到窗边,“那里没有。” 姚思睦拍了下沙发扶手,“我就在那儿打地铺,”说着,又问,“你们要放弃这块地方吗?我怕你们以后想到我在那里睡过就膈应。” 韩念初白她一眼,“那种时候谁想得起你。” “也对!”姚思睦站起身,笑道,“幸好是我借住你家,要是反过来就不好办了,26楼每一寸地方我们都玷污过。” 韩念初偏头盯着她看,直到她的笑容僵在嘴角,才说道:“不用这么辛苦地装出玩世不恭的样子,想他就是想他,我不会因为你想念一个混蛋,就觉得你混蛋不如。” 姚思睦呆住,缓缓瘪起了嘴唇,眼圈也红了,“我难过的地方在于,本来有他天天做饭给我吃的,现在我又得吃外卖了。平时也就算了,你看这还大过年的,太凄惨了——” 第46章 她是谁 韩念初仰起头, 抠了抠眉毛,忍了又忍还是说道:“你俩真是天造地设!”她站起来往外走,到了电梯前, 才转回头嘱咐,“先把事情解决了, 你进小区的这段监控我会删掉。” “删掉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姚思睦说。 “那他也不可能冲到我家来,”韩念初说, “这种房子的好处就是只要你设了勿扰,他就上不来。不过, 我也只能保证你那几天不被打扰。” 姚思睦懂她的意思,眼神黯淡下来,“他不会找我的。” 韩念初看着神采落寞的她, 僵硬地展开手臂,别扭地抱了她一下就马上松开说道:“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Bye!” 韩念初走后, 姚思睦搬出笔记本, 回测数据后用中低频预测市场情绪,屏幕快速滚动后静止, 一共326种股票,一百亿港币资金的交易额。 张友辉拿到了她的算法, 应该不会再把钱交给基金公司管理, 这会省掉了一笔巨额佣金。 她调出第三种算法再次预测近期市场情绪, 15号那天, 市场大概率会出现剧烈的波动。 心里有数了,她才打开以前写好未发的文章,开始修改。 周严果没回酒店, 直接去了26楼,走出电梯,他还觉得她可能待在房子里,被他抓到,就胡扯个理由来糊弄他。 她不是经常这样峰回路转?所以她可能哪都没去,一生气又回这里躲了起来。 况且,如果她要回家过年,没理由偷跑。 然而,她并不在。房子就跟她住进来之前一样死气沉沉。 他头一次一个人在那张大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刘锡明来了。 “去的人已经到了,过年村子里没人,他们又去了牧场,没有找到宋小姐,”刘锡明说,“木江说她没回来,问了她家在哪里,木江说他不知道。” “不知道?”周严果抬头,眼里闪过一抹不快。 “可能是不愿意讲,”刘锡明说,“已经去查她的户籍,很快就会有回复了。” 他说完,刚要坐下,手机铃声响了,接起来后,他沉默地听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了,谢谢!” “查到了?”周严果问。 刘锡明的神色透出凝重,“说是没有年纪和性别都符合的人,他们发一个名录给我——” 他刚打开文件,周严果劈手夺过手机,看着名录里的人,叫宋三木的人大多都是男性,少之又少的两个女性年愈古稀。 周严果的眼睛眯起,“假名字?!” 刘锡明挠了挠头,“我就说怎么会有女人叫这个名字?” “你带了笔记本没有?” “带了,我去车里取。” 刘锡明下楼取了笔记本上来,打开后输入网络的账号密码,神色困惑地说道:“连不上网络。” 周严果拖过笔记本,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上敲了一通,慢慢地蜷起手指攥进掌心,“路由器系统被刷过了。” “这——谁干的?”刘锡明说着张大嘴,又急忙拿手掩住,“是宋小姐?她怎么懂这个?” 周严果把手支在额头,半晌抬起眼皮,阴森地看向矮桌上拔掉电源的智能音箱。他的嘴唇缓缓地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半夜打电话给你,说智能音箱闹钟响了?” “还有找晾衣绳,扔垃圾被关在门外。” “这些都是为了给拔掉智能音箱电源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他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叫他们马上找到这套设备的数据传过来。” “那路由器系统要不要恢复?” “不用。” 周严果脑子里回忆着她的所有不同寻常,搜寻的目光穿过书房的门,落在书桌上。 她住进来后,他第一次走进这套房子,看到的最不同寻常的东西就是那台笔记本。 明明是一个乡下丫头不可能会知道的笔记本,却因为那张让他恶心的屏保图没再深想下去,相信了她那一通胡扯的鬼话。 他走进书房,又想起宴会过后留宿这里,原本他打算在这里度过周末,刚打开助理送来的笔记本准备处理公事,她就冲进来阻止了他用笔记本,甚至不惜—— 现在想来,她担心的正是他打开笔记本联网,发现她刷了路由器系统。 事后她哭,也是因为她并不是出于心甘情愿地讨他欢心,所以才会感到委屈。趁着他一时心软哄她,就顺势要求他不在这套房子里用电脑,也不准他工作。 她根本不想他留在这里,可笑的是,他却以为她是真心希望自己能专心地陪着她。 “来之前,我根本就没想过还能见到你。”这句是真话,他却以为是以退为进的假话。 “也不算白来,我总算知道了你的名字,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了我是痴心妄想。”他入住时登记了身份证。她查过他,正是知道他是谁,才会编造出来送卡却丢了包的鬼话,目的只是让他给她一个住的地方。 来到这里,她从早到晚待在房子里,从来没见过她出去找什么包。 而他也自以为是地认为,她只是找个借口想跟他在一起。 他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翻到一丝线索,愤怒在胸口四处冲撞,他一脚踹倒椅子,椅子滑到一旁,撞翻了碎纸机。 他提起那台碎纸机,拉开抽屉,抓起里面一道的碎屑,上面是一列数字和符号,他叫来刘锡明,“叫人去拼好了给我。” “员工说数据已经发到您邮箱了。” “拼好了扫描,”周严果叫住他嘱咐,“不要粘贴,不要损坏,要原样给我送回来。” 刘锡明装好纸屑走了。 周严果打开笔记本,连上热点,打开邮件里的音频,音箱里响起死亡气息的重金属音乐。 他仰躺在阅读椅上,歇斯底里的咆哮几次令他皱紧眉头,然而他却忍耐了下来,脑子里不断地想,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听这样的音乐?为什么要接近他? 薄暮染上窗户,周严果坐在阅读椅里一动没动,苍白的脸在灰暗的光线里愈发森冷。 她的列表里也不全是重金属,但多数音乐都很激烈,只有零星的几首爵士拉丁乐穿插在其中,就像是给自己一个休息的空隙,让精神得到短暂的舒缓和宁静。 晦涩的,漫不经心的女声响起,他的目光在黑暗中微闪,眼前仿佛出现雪夜,灯光和噼啪燃烧的营火。 她脱掉了臃肿的棉袄棉裤和毛衣,在飘飞的雪花中,只穿着一条单薄的丝绸裙,那头红棕色的头发第一次披落肩头,美得让他愤怒和疼惜。 “就要你陪着我,我才不会后悔。” 慵懒的,满不在乎的语气,让他顿时产生了强烈的欲望,想将雪中张扬美丽的她,占为己有。 第二天早上,他在雪地里走了半小时,回来又见到穿着棉衣棉裤的她,才让头脑清醒。 然而她仍然能轻易勾起他的冲动,在满是灰尘的帐篷里,在漆黑的荒野,在他跟下属电话会议时…… 音乐到深夜才戛然而止,在沉寂的黑暗中,影影绰绰地闪过她的身影,响起她的声音。 “看看最完美的算法表现吧——” 周严果支在额头的手垂落。他转过头,望着又回复沉寂的房间,忽然意识到这是智能音箱里的数据。 他倏地起身,走到书桌前按了笔记本键盘,屏幕亮起刺眼的光。他把那句话截取下来,一遍遍地重复播放—— “最完美的算法——” “完美的算法——” “算法——” “算——” “法——” 他的手按在键盘上,慢慢地抬起眼皮——算法。 当时她说完那句话就察觉到房子里有智能音箱,立刻拔掉了电源。 外面的电梯门打开,刘锡明拎着那袋纸屑走进书,把一个透明文件袋递给他,“全部拼接完成,这是扫描后打印的。” 周严果劈手抢过袋子,抽出里面的纸摊在地毯上,全是方程,复杂得几乎没人能解出的偏微分方程。 “这都写的是什么啊?”刘锡明问。 “我也看不懂。”周严果紧皱的眉头能夹死苍蝇,跪在地毯上逐张地看,许久才挑出一张勉强眼熟的,“笔记本给我!” 刘锡明递给他笔记本,他盘起腿,一手拿着方程,一手在笔记本上查询,往往搜索一个小时,才能找到一两个靠谱的结果。 在这些闻所未闻的方程里,他比小学生还要无知,直到天亮,他才以手撑地,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陪着熬了一夜的刘锡明端了咖啡和面包进来,放在书桌上就去扶他,“怎么样了?搞清楚了吗?” 周严果的手插在口袋里,垂眸望着满地的纸,“只能勉强猜出,所有的公式都是为了找出极限环吸引子和奇异吸引子。” 刘锡明一脸茫然,“那是什么?” 周严果口袋里的手缓缓握成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四个字:“混沌系统。” “什么?”刘锡明没听懂。 周严果没理会他,拎起笔记本走回书桌前,搜索论文,找到少数两篇打开,直接翻到作者署名:S.M.Yao。 思睦——S.M;宋安珀——宋,夏文森——三木。 父亲起的名字缩写,母亲的姓,搭档名字的尾字,就算是编个假名字,也把最爱的人都包括在内了。 混账女人!!! “您先吃点东西。”刘锡明看他脸色疲惫,却紧绷着,不禁劝道,“吃完休息一会儿。” “你先回去。”周严果头也没抬地说。 “我——” “回去!”周严果突然抓起桌上的台灯砸到地上,霍地站起身,熬了一夜的眼睛血红地瞪着刘锡明,“不要来烦我!” 刘锡明一声不吭地捡起地毯上的台灯,把水晶灯罩装回去,摆在桌上了才低头说道:“您有事再叫我。” 说完他担忧地瞄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周严果,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 第47章 陷阱 周严果颓然地倒回椅子里, 脑子里闪过所有自他们认识后的所有细节。 初到民宿那晚,刚刚查清孔炎接受了张友辉的委托,刘锡明接到电话, 她跨出门槛摔了一跤,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肢体接触。 她故意把他安排在最靠边的房间, 谎称房间都没有收拾。中间隔着几间空房, 她偷摸进房间偷听被察觉的概率就大大降低。 事实上,如果不是她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也不会察觉到她在隔壁房间。 知道张友辉在图谋偷她算法后,东躲西藏的她很快就想到将计就计的策略。没过两天, “姚思睦”出现在维也纳,没人知道她还在偷偷交易的情况下,她授意傀儡高调地在交易时间外谈了一笔大宗交易, 泄露行踪。 他们发生了几次磨擦,以她睚?必报的性格,一定想过报复他, 所以查到了他是谁。之后遇到停电, 那时如果他能挖到她的数据,也能看出停电那几天, 她中断了交易。 在牧场他提出交易,当时她虽然感到了羞辱, 转过头就有了利用他离开边境, 利他的身份为自己做掩护的计划。 他们离开的那天, 她表现出对他一片真心却被他践踏的愤怒, 将卡和钱摔到他身上,也是算准了他心里会对她产生一丝亏欠,绝对不会带走卡和钱。 她以退为进, 埋怨他冷酷无情的抛弃。可她根本不可能跟他一起离开,一到机场就会查验身份。所以侮辱完他,骑着马就跑了。 在他以为自己真的伤害了她时,她已经安排了去找他的路线。算准他早上一到省城就会离开,却没想到他还要处理事务和应付饭局,延宕到了晚上离开,跟他在机场遇到。 她一贯贪心怕死,在保镖的重重护卫下,她没有看到他,否则以她的狡诈缜密,进入舱门前,她绝对不会让他看到帽子下的红棕色头发。 她的路线大概率是降落临近城市,在严密的保护下悄然到火车站,联系刘锡明,继续扮她的乡下丫头,安排出送还信用卡还落难这出啼笑皆非的戏码,求助刘锡明,逼着刘锡明不得不回来报告,并安置好她。 她没想过要见他,也不想见到他,打着侵占他房子的主意,然而事出意外,她遇到了韩念初。 他确定韩念初是宴会上认出她的,如果韩念初在宴会前认出她,不会逼迫她冒着风险出席宴会。 宴会当晚,贺君霖混到他眼前自我介绍,她似乎一直保持着暧昧的姿势,脸贴着他的衣襟,那是担心被前男友和情敌认出来。 贺君霖一定认出她了,不然不会在他离开后就忽然受了伤,以她的狡诈,十有八九是弄伤了自己,搬出他来恐吓前男友。 韩念初不交出监控,也许就是通过贺君霖确认了她的身份,她立刻就得到一个强大的帮手。韩念初替她赶走贺君霖,对外散布他被一个乡下丫头迷上,宠到不惜与韩念初翻脸的程度,坐实她的身份,谁都不会再把一个乡下丫头跟数学天才姚思睦联系在一起。 “姚思睦”在新加坡遇险,她为了傀儡的人身安全,暂缓了计划,直到“姚思睦”用中低频算法交易,孔炎拿到算法被杀。 当他赶到,看到被吓到失神的她,那一瞬间,他心里闪过对她的疼惜。 她的回报却是一通暴脾气和恶毒的诅咒。 世上还有比她更坏的女人吗? 次次处心积虑地利用他,却还要营造出被他的冷酷伤害的委屈模样,次次让他对她感到亏欠,次次向她妥协。 在她利用他时,他敢肯定她由始至终心里对他没有一丝愧疚,心安理得地欺瞒引诱,只等计划完成就一脚踢走他。 欺骗,算计,谎言,每一句钻进他心里,勾起他心底温存的话,都是假的! 却又不全是假的。 周严果弯下腰,把胸口抵在冰冷坚硬的桌沿,一寸一寸地推进,用力地挤压着闷疼的心脏。 “她说爸爸妈妈有舅舅舅妈和一大家人热闹地一起过年,但有个人,我不陪他,他就只能一个人过年了。” “这是我头一次,过年没跟爸爸妈妈一起,明明你就可以选择开心地跟我一起过节,可你偏要把这一切都毁了!” 那时他不知道,她回家过年,要经过漫长和充满危险的路途;他不知道,她临时改变主意,没有严密的保护,一路到他身边有多担惊受怕;他更不知道,这一切能不能抵销她对他的欺骗。 他只知道,他必须要找到她。 年后正式上班,周严果走进办公室,刚脱下外套,刘锡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他把外套扔在沙发上,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张友辉昨天一天亏损40%,”他双手撑在桌沿,喘了口气,才又挥着手中的纸接着说,“姚思睦今早把她的文章挂到了网上,我刚给您打印出来了。” 周严果看目录,第一行惯例是Introduction,第二行正文目录索引—— “写了什么?”刘锡明问。 “……” 周严果把文章摔回给他,“数学论文我看得懂?去找数学专业的人写的科普贴子,算了——”他说着转过身,手指在键盘上敲了起来。 刘锡明也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开始搜索。 “找到一篇!”他抱着笔记本跑到周严果旁边,看到他的屏幕上出现一列相关贴子的链接,“这些人动作怎么这么快?” “她的那个算法,只在小部份圈子里流传,还很多人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算法,”周严果点开一个链接打开,一边快速浏览,“现在她本人把学术文章挂在了网上,闻风而至的人都在抢占这块高地。” “她——” 周严果对他扬起手,让他别说话。 刘锡明抱着笔记本又回到沙发上,调出那个剖析全篇论文的贴子,看完开头语,才读了几行,就被艰涩的内容劝退。 他合上笔记本,又走回认真阅读的老板身边。 一个小时后,周严果的眼睛才从屏幕前离开,拿手按着胀痛的太阳穴。 “张友辉亏40%是不是跟她这篇文章有关?”刘锡明按住胸口问。 “她文章里承认,算法目前存在的重大缺陷之一是容量问题,”周严果起身,站到落地长窗前说,“她让孔炎拿到的算法在市场情绪平稳时,能容纳的资金量是15亿美元,而在市场情绪剧烈波动时,能容纳的资金额降至一亿美元,超过一亿就会出问题。” 刘锡明拍拍发胀的额头,“什么问题会让张友辉一天亏了40亿港币?” “简单来说,就是一支股票,10块买入,推高至15块。15块时,预计在18块时卖出,不但没人接盘,反而会导致大量抛盘,最后在6元均价平仓。”周严果说完,又问,“所以,昨天大盘情况怎么样?” “惨烈!5%的股票跌幅超过10%。” “她手上有完善的算法,让孔炎拿到的就是有缺陷的算法。”周严果伸手撑着玻璃,“这是她早就设好的陷阱,张友辉少量资金测试时不会有任何问题,一旦他的资金加大,遇到市场剧烈波动,就会出现严重亏损。” 刘锡明咋舌,忍不住说道:“姚思睦这个女人是魔鬼吗!——” 话没说完,他的屁股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直接被踹到台阶下。 刘锡明抠住办公桌的一角才勉强站稳,抬头就看到老板铁青的神色。他垂下头,摸着钝疼的屁股一阵阵纳闷,以前他也说过姚思睦坏话,老板也没气到动手揍他的程度啊。 “我做错什么了?”刘锡明委屈地问。 “没有。”周严果果断回道。 他怎么会告诉刘锡明是他把假的宋三木真的姚思睦送到他身边的,他又怎么会让刘锡明知道,他让数据公司天天挖姚思睦的数据,结果那只小狐狸就在睡在他枕头旁边。 他更不会让刘锡明知道宋三木就是姚思睦,让他做梦都能笑话他这个老板。 想到这里,看到刘锡明还拍着屁股,他索性又狠狠踢了一脚,才瞄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弹出的窗口,那是他的程序又抓到了有关姚思睦的新闻。 刘锡明嚎叫完,手机也弹出一个实时新闻。 “是夏文森露面了,”刘锡明看完新闻说,“他说姚思睦的算法被偷了,还说算法有很多缺陷,使用不当会造成巨大的亏损,奉劝偷算法的人把算法还回来,以免造成更严重的亏损——这就差指名道姓说是张友辉偷的了。” “哇,真不要脸,”他看到最后一句,鄙夷地喷出一口气,“说什么算法是数学领域的重大进展,是属于全人类的,不应该成为个人敛财的工具——切!说得好听,她姚思睦倒是公开啊——” 他边说边走到周严果身旁,冷不丁又被一脚踹开。 “您今天是心情不好么?”他哭丧着脸摸了下膝盖。跟了老板十年,从来没动过手,今天一个早上就挨了三下。 周严果睨他一眼,“这是在警告你,身为一个助理,是我的脸面,说话不要口无遮拦。” 刘锡明莫名其妙地看了一圈办公室,不就他们两个人吗?他又没去外面口无遮拦。 他又低头看了眼新闻,“姚思睦这女人真的——”他急忙掩住嘴,“真的超厉害!让人亏了40亿,还要发篇文章来气人家,叫人家把算法还回来——” 周严果不屑地扫他一眼,“既然她厉害,还能让你猜到她的想法?” “什么意思?”刘锡明说,“她这不就是气死张友辉,让他不敢用算法么?” “亏了40亿,能让张友辉挽回损失的也就是算法了,他会舍得不用?他不用,那只小狐狸接下来还怎么攻击他?”周严果说,“等着吧,下午就应该有聪明人跳出来了。” 中午,周严果食堂的专用房间坐下,立刻有人端了饭菜来,刘锡明刚竖起筷子就怪叫一声。 “又有新的说法了,”刘锡明放下筷子,手指刷着页面,“有人又深度分析了姚思睦的文章,说是她的那个算法除了容量问题以外,几乎没有缺陷,因为中频算法能调到低频,预测三个月以内的市场情绪,那么只要在市场平稳时进行投资,一年也有35%的收益。” “张友辉只要在市场平稳时使用算法,他的损失两年就能收回来。”周严果夹起一片猪肉,翻来翻去看了半晌才喂进嘴里,“这下还有谁劝得住张友辉不碰那个算法?” 第48章 枉做小人 姚思睦调出韩念初的号码, 发出信息:可以割肉了。 韩念初拨出何谨修的电话,“约张友辉谈,友辉物业值200亿, 成交价100亿,90亿是我们买下的价格, 10亿是给他的回扣。” 挂断电话, 她将十几个账户的零散资金汇入一个账户,给姚思睦回了信息:查收。 姚思睦打开笔记本, 将到账的30亿全数提出,向证券公司提交了保证金, 并附送所借的272种股票,总额300亿的表单。 她打开那张表单,目光移到重仓持有的日升锂业的股票, 买入价50,2500万股,总计12.5亿。 她调出算法运行60亿资金的交易额, 同样只查看日升锂业的预测, 51块买入,第一天买入145万股, 第二天买入132万股,最后一天买入223万股, 预计股价被推高至53块。 张友辉用她的算法, 三天后, 股价就会拉升到53块。 她让张友辉拿到的算法是最原始版本, 市场情绪波动剧烈时,只能容纳1亿美元的资金,超过容量便会造成巨大的亏损, 只能在市场平稳时使用,是被她废弃的版本。 虽然被她废弃,然而市场平稳时却仍然能够使用,并且达到35%的收益率。亏了40亿的张友辉,绝对不舍得放弃这个算法不用。 她起身走出书房,在窗前的地铺坐下,额头抵着窗户,出神地望着楼底空阔无人的道路和草坪。 不多时,一个黑影走出大楼,她双腿跪在被子上,盯着那个黑影,额头紧抵紧抵住了玻璃,却还是看不清楚。 她沉思一瞬,拨出韩念初的电话,“你家有望远镜吗?” “有啊,在顶楼温室。” 姚思睦从地铺爬起来,蹬蹬蹬跑上顶楼,扛着望远镜下来,支在窗前,然后对准那个黑影调整焦距,只看了一眼,她失望地倒回柔软的被子里。 看不清时,每个人都是他。 看清了,每个人都不是他。 她裹上被子,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照片,盯着照片上那双阴沉的眸子许久,才收回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 冷酷无情的狼崽子,说不定根本没想过她。 周严果在地库下车,走到电梯前,盯着顶楼的按键许久,最终垂下手,拿出卡刷过门禁,电梯里26的按键亮起。 进门他就脱了风衣立在窗前。 她是被韩念初藏起来的这点毋庸置疑,韩念初不会说出她的下落也毋庸置疑,但他不是没有办法逼迫韩念初交出她,凌峰跟姚思睦勾结,显然是冲着友辉物业去的,只要他插一脚,不但凌峰什么都捞不着,她的消息也会走漏。 他什么都没做,是知道她计划了一个月,成败在此一举—— 虽然她输了更好。 输了她就只能暂时做回宋三木,只能又使尽手段回到他身边潜伏,再做打算。 只要他够狠,他就能让她再也翻不了身,永远在他身边当一个乡下丫头。 想到这里,他用力地撑着玻璃,紧紧闭上眼睛。无论他有多少恨,他最恨的是,这种时候,她应该在他身边。 她应该在他伸手就能够到,伸手就能揽进怀里的距离。 而不是躲起来,躲在一个他连看都看不到一眼的地方。 他回到书房,打开笔记本,将拷贝来的大厦出入口监控硬盘插入接口,屏幕上出现多个场景的分屏。 黎明过后的灰白色光线染上窗户,他重新回放监控画面,除夕那天,时间从下午四点十二分直接跳到了五点二十分,其中一小时的画面丢失。 他慢慢地坐直了身体。 姚思睦连续盯着日升锂业的股价三天,第四天中午,日升锂业的股票涨至53块。 她抱着薯片坐在电脑前,嘴角浮起一抹笑,悄无声息将272种股票抛售出一部份。 同样盯着日升锂业股价的还有周严果。 连续三天,他都在数据公司,虽然挖到了姚思睦交易风格的数据,然而在张友辉和姚思睦都买了同样股票的情况下,无法判断他们分别有多少资金进入。 第四天,刘锡明拿着图表走进办公室,“272种股票今天中午开始少量的抛售。” “总的资金算出来了吗?”周严果问。 “截止抛售前,这几天买入的大概是360亿的资金,”刘锡明说,“如果张友辉60亿的资金全部进入,没有上杠杆的话,那么剩下的300亿资金很有可能是姚思睦的。” 周严果并不意外,“她虚虚实实地诈张友辉,就是让他既要用算法,又不敢上杠杆,她用五倍的资金去砸张友辉所有的股票很合理。” “但她哪来的那么多钱?”刘锡明说,“韩念初香港的账户五天前只调动了30亿,姚思睦自己的资金没动。” “只有30亿?”周严果放下手,神情带着质疑,“确定吗?” “刚好是张友辉买入的前一天,只出现那一笔大的调动,”刘锡明说,“更奇怪的是,300亿资金进入股市,股票价格为什么只推高了那么点儿?拿他们重仓的日升锂业来说,姚思睦应该有12.5亿资金,张友辉2.5亿,总共15亿资金,三天股价才推高到了53,其他股票也大多是这个涨幅。” 周严果的手按在嘴唇上,蹙紧眉头沉思。 半晌,他抬起眼皮,脸色铁青地站起身,“这个混账女人!上了十倍杠杆,那是她的三倍身家!” 刘锡明被他突然发火吓了一跳,小心地问道:“怎么了?” “她只交了30亿保证金,融券300亿,借股票不会推高股价。” “什么意思?”刘锡明茫然。 “她向证券公司借了300亿的股票,到期要全部还给证券公司,再付给证券公司手续费,”周严果说,“如果她借的50块一支的股票,跌到45后买回,平均买入价48,每支就赚2块,反过来,股票涨到55,平均价53块买回,每支就亏2块。跌到10%她就要追加保证金,如果最后她是平均价65买回,每支亏了15块,也就是亏30%,她就倾家荡产了!” 周严果说着又拿起那张图表,越看越心惊,他以为她把算法质押,怎么也会跟韩念初要个一两百亿,结果就要了30亿,等她赔得倾家荡产,算法也保不住。 他把图表狠狠摔到桌上,拨出何谨修的电话。 何谨修很快接听,“周总。” “我打电话就是告诉你,我掌握了姚思睦的所有数据,”周严果语气森冷地说,“现在我知道她持有哪些公司的股票,也知道她从今天开始做空,只要我找到那些大股东,在她砸盘结束时,一起买入拉升股价,再放出消息,让她亏损到30%,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张友辉是不是还没答复你,等他察觉到你们联合姚思睦攻击他,连他的养老钱都不放过,就算白白丢掉友辉物业去还债,也不会便宜你们。” 何谨修在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静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给你们30亿,把债权转给我。” 周严果说完,揉着太阳穴,竭力使自己平静,不让何谨修察觉到他的紧张。 “你是不是以为她把算法抵押给我们了?”何谨修说,“她确实是这么提议的,不过阿念没要,钱是无息借给她的,如果她倾家荡产还不上钱,凌云科技还给她工作,我们的钱也给她管理。” 周严果闭上眼睛又睁开,冷冷地说道:“口说无凭,把协议发给我。” “协议在阿念那里,她不一定同意,但我可以试试说服她。” “给你两天时间。”周严果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刘锡明觑着他明显好转的神色,“我们筹的钱是不是要派上用场了?” 周严果转过脸,困惑地问:“派上用场?” “您跟何总不是达成协议了吗?您都这么说了,何总没必要冒风险,”刘锡明富有条理地说,“等他把算法的债权转给你,正好按照您说的那样,整垮姚思睦,拿到您一直想要的算法。” 周严果盯着他,“我是这个意思?” 刘锡明兴奋地说:“您那计划太完美了。我们挖了那么久的数据总算没白挖。” 周严果气笑,“你那脑瓜忽然就机灵了。” “哈!是您太有谋略了,姚思睦怎么都想不到我们连她买的哪些股票都知道,这个狠毒的女人,您把她收拾了正好替天行道——” 他的话没说完,被一脚踢下台阶。 “滚出去!” 何谨修挂掉电话,气得在办公室里直走横走了好几个圈。 “周严果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竟然敢威胁我!”他转到正在喝水的韩念初面前,“你看看,你赞助他几年,现在他对我们什么态度?” 韩念初放下水杯,看着他镇定地问:“要是反过来,我被人黑了,那个人赞助你几年,你就念那点旧情不吭声了?” “小人之心!” “人嘛,急了都这样,周严果对我们不了解,”韩念初顿了顿说,“怕我们黑了他心上人的算法,这是在情理之中。” “那他这么威胁我一通,我就发给他?”何谨修问。 “用这么粗暴的法子来试探,是真急坏了,这说明他知道宋三木是姚思睦了,”韩念初托着下巴,指尖敲着脸,想了想说,“两天后发给他,现在对姚思睦很关键,他一个不冷静,好心做坏事了怎么办?” 何谨修黑着脸,不说话。 “要出这口气容易,”韩念初坐到他旁边,拍拍他的膝盖说,“等事情结束了,你把他威胁你的原话告诉姚思睦。姚思睦知道他要整垮她,还想抢她的算法,你想想他日子能好过?” 何谨修面色犹豫,“这有点太小人了吧?” 韩念初的手从他膝盖上收回,冷着脸坐得离他远远的。 何谨修急忙跟过去,低声下气地哄道:“我不是说你小人——” 韩念初指着门,“出去,这是小人的地盘。” “不是,我们干嘛为了他们吵架?” “我忙,没空跟你吵架。” 韩念初说完,收到姚思睦的信息:我给你们争取三天的时间,现在看你的了。 她收起手机,叫了助理进来,说道:“去发新闻,友辉地产资不抵债,大股东张友辉准备卷款潜逃。之前联络好的业主让他们去玉湖售楼处拉横幅,要求退还买房的预售款;原来安插的员工可以揭竿了;建筑商那边输点血,让他们再咬紧点;过一周给友辉的小股东一点好处,让他们堵死张友辉的门。” 助理出去后,她转过身冷冷地盯着一脸冤枉的何谨修,“我就是小人。” 第49章 僵持 两天后, 周严果收到何谨修让助理带来的协议,核实过内容跟何谨修说的一致,知道起码算法还在她自己手里, 提了两天的心才放下。 刘锡明送走助理回来,看了眼股价, 走到周严果身边说:“日升的股价被打压到45, 张友辉亏了10%,被套住了。” 周严果望着满屏下跌的股价, 略一思索说道:“我们放80亿进去,日升锂业买入700万股, 按照这个比例,每种股票都买。” “明白。” “是融券。”周严果说。 “啊?”刘锡明不解地看向他,“可融券不会拉升股价啊?” “谁说我要拉升股价?” “那您也要砸?” “我借了股票放着不行?” “……”刘锡明困惑地挠着头, 最近他越发地琢磨不准老板的想法,借了股票放着,一周白给证券公司2400万手续费? 日升锂业市值1500亿, 股票在一周内跌了10%, 股价被打压至40,与此同时, 星辉纸业,万业新材等公司均遭到相似程度的砸盘。 大基金都在留意到这场声势不小的做空, 股东也蓄势待发, 四处寻求合作, 准备拉升股价。 然而日升锂业的股价被砸到40后双方都进入了僵持, 整整三天,没有卖出,也没有买入。 看热闹也好, 准备借机捞一把也好,所有人紧张地关注着日升锂业的股价。三天没有卖出,也意味着做空那方已经没有弹药了,而被套住的一方苦撑着等待抄底的进入拉升股价。 周严果一只手放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搓着手指。 “僵持了三天,姚思睦那头的股票应该都全抛了,”刘锡明围观了这场热战,炒股知识大增,“等到抄底的进入,股价回升,极有可能会出现大的反弹,到时被套死的就是姚思睦了。” 周严果曲起指头握紧,盯着一动不动的股价半晌,索性关了电脑,离开办公室。 回到26楼,他打开监控回放的画面,加快倍速,张大眼睛,没放过画面里出现的任何一个人。 他已经连续看了四天,从除夕被剪掉监控的时间开始,一直到前天,无论是韩念初还是何谨修,都没有在地库和一楼大厅出现。 他又连上实时监控,那个两三天来一次的外卖员从电梯里出来。他放大画面,仔细辨认餐厅的名称——昆汀意大利餐厅。 查到餐厅电话,直接拨出。 “您好!” “这里是金玺42楼,你们的快递员送错餐了,我太太要的是海鲜意面。”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我们看了一下单,您太太点的罗勒酱天使面,薯条和可乐,每次她都是点的这个套餐——” “可能是我记错了,抱歉,”周严果笑了一声,“对了,不要让她知道,最近我太忙了。” 店员了然地笑道:“我会替您保密的。”(丽) 挂掉电话,周严果靠在椅背上,餐点是一人份,多次点;何谨修跟韩念初没有回过这里,空出来的房子谁住?点外卖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捞起椅背上的大衣下楼,站在灰色道路中间,仰头朝顶楼那排落地窗看去,目光仿佛穿透窗户看到正备受煎熬的她。 姚思睦抛售出一部份股票后,登陆公司服务器,展开夏文森的信息,提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拨出夏文森发给她的手机号码。 “Hello!” “Alex?我是姚思睦。” 那边一阵沉默后,压低声音说道:“Miss Yao!我正在等您的电话。” “精志电子的股票跌到一块了,防止人进来抄底,让股价回升,马上把大股东资金链断裂的消息散布出去。股票跌到8毛以下就通知银行,把大股东质押的8000万股权平仓。” “明白。” 她刚把听筒挂回去,客厅里的座机铃声大作,姚思睦看了眼来电显示便接起电话,“阿初!” “阿谨刚刚跟张友辉签完约,友辉物业现在是我们的了。”韩念初说,“谢谢你帮我们争取到三天的时间。” “拿到就好。”姚思睦松了口气,暂停抛售这三天只是为了给张友辉造成心理压力,股价一直维持在40不涨不跌,他急需要钱投入拉升股价,10亿回扣是个很大的诱惑。 “可他拿到钱了,让股价回升了怎么办?”韩念初担忧地说。 “他不拉升,也会有人抄底,这个准备都没有,我怎么能赚到那么多钱的?”姚思睦故作轻松地说,“你放心,我会让张友辉就算拿到那10亿也不敢动。” “那就好,有需要跟我说一声。” “不用了,你们现在帮不上什么,40块接近到底了,现在进来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没事就好。” 姚思睦把听筒放回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朝着窗边走去。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她连做梦都梦到超级资金进入抄底,股价一路涨上去,她像一条被套死的鱼,没钱补保证金,直接爆仓。 现在只希望不要出现任何变数。 她在窗边的地铺盘腿坐下,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真的好寂寞。 寂寞到每天早上醒来,总是想到他半梦半醒时的搂抱和亲吻,这种时候,就算他再怎么混蛋,她也希望他在她身边,哪怕只是抱抱她都好。 她的额头在玻璃上碾来碾去,目光里闪过一个黑点。她心头一震,马上又摇头,这么多天,楼下路过的十个男人都穿黑色,但都不是他。 这么想着,她还是爬到望远镜前,眼睛凑近观测窗,对准那个黑点调焦。 那张苍白的脸被拉到眼前时,她的眼睛也跟着睁到最大,他仰着脸,神色疲惫,那双漆黑炯然的眼睛就像在面前凝视着她。 明知道他不是在看她,可他的眼眸那么近,就跟每次抱着她低头时那么近。 镜头渐渐模糊,她慌乱地拉近焦距,那张脸却越发看不清,她拿着布去擦镜头,低下头的瞬间,豆大的眼泪“啪嗒”砸到地板上。 她抹了把脸,眼泪沾湿了指尖,视线又变得清晰。她迫不及待地朝楼下看去,灰色的道路上不见他的踪迹。 她颓然地跪回被子上,望着窗外空阔的草坪想,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有没有一点可能是因为她? 下午五点半,西华路营业部的防盗门降下三分之二,营业部的行长弯腰从防盗门下钻出来,直起背,脾酒肚“嘭”地一下弹出来,他摸了摸大肚子,抬头朝停车场看去。 “陈行!” 陈行长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循声望去,黑色迈巴赫车旁倚着一个浑身散发着成熟魅力的男人,三十来岁的年纪,衣着考究,斯文的半框眼镜,一眼便知是年轻人中头角峥嵘的人物。 “Alex!”陈行长拉了下挎包的宽肩带,一路小跑到车前,司机下车替他打开了车门。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坐进车里,等Alex坐进来后说。 “特意来找你,没见我带了司机,”Alex说,“一起吃个饭,喝两杯?” “不瞒你说,今年体检结果出来,医生建议戒酒。”陈行长说着就摇了摇头,“叫我戒酒,酒局上的酒是我敢戒的?” “那今天就不喝了,聊聊天。”Alex瞅了他一眼,“听说你最近烦心事有点多,吃完这顿饭,也许你心情就好了。” 车开进绿树荫翳的景区,绕过一片竹林,在一栋日式别墅前停下。 穿过大厅的枯山水和嗒嗒滴水的惊鹿,服务员推开一扇纸糊的木门,两人先后脱鞋入坐。 陈行长放下包,手搭在额头,眉头皱成一团,“还是那笔贷款的事,质押的股票一周降到了7毛5,早知道年前给他平仓,拖到现在,平仓钱也收不回来了。” Alex给他倒了茶,“过了平仓线就应该通知他补上质押了。” “通知了,这不没补?”陈行长说,“他有两套房子,我看他是做好准备跑路了。” Alex不在意地笑了笑,“就这点小事?” “小事?”陈行长瞪圆眼睛,“贷出去的款收不回来,一辈子都要被追责。我女儿马上要去英国读书,一年40万,我要是被降职,或者干脆丢了工作,光靠她妈妈的收入哪够?我父母年纪也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掏出笔巨款给医院……Alex,你这种管着几亿资金,年入几千万的人永远不会有中年危机。” “我说小事,是因为这钱我能帮你收回来。” “你帮我收回来?”陈行长的两手撑在桌沿,双膝跪在坐垫上,“这话是真的?”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那你帮我又有什么好处?” 木格纸门推开,服务员弯腰捧着刺身和酒进来,放在桌上,给两人的杯子倒了酒,又弯腰倒着退出去。 Alex拿开陈行长面前那杯酒,“你别喝了。” “这——”陈行长咬牙伸手去拿,“我陪你。” “我也不喝,”Alex说,“也不是外人,我找你出来就是为这事,你要听实话,这事儿对我当然有好处,因为我是替我老板办事。” “你老板?那么大的人物——” Alex摇摇头,“不是,新的老板,分公司马上就是她的。她一上任就会发行基金,募集的资金超过30亿美元。这样的人物,你总不会怀疑她会在一两千万的事情上坑你。” “那他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 Alex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半晌,“陈行,你的大领导叫你办点事,你还跟他要理由?” 陈行长怔了怔,捶了下脑袋,“说得对,一下没转过弯,”他端起茶杯,凑过去碰了一下,“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 “他的股票平仓能收回多少钱?” “6000万,”陈行长说,“他借了8000万,平仓后还欠2000万。” “先给他平仓,接下来你只要等我电话,把到账的钱划走就行了。” 第50章 多管闲事 闾景松得知质押的股权被强行平仓时, 他正在好友家的酒桌上,恳求大家帮他把股票拉升一下,股票跌破一块意味着会被退市。 而现在股票平仓, 他一毛钱不剩,还倒欠银行2000万。他颤微微地把酒杯放回桌上, 狼狈地向主人告辞, “老许,我有事先走了。” “我送送你。”老许走出一步, 又回头拎起柜子上的烟酒,追到门外问:“出什么事了?” “陈玉清那个王八蛋, 在股票7毛5时给我平仓了,”闾景松撑着电梯的外墙,眼球布满红血丝, “我原本想大家拉一波,就会有人跟进来抄底,股价能回升一点。谁知道陈玉清上周才通知我补质押, 今天就给我平仓了, 只卖了6000万,现在我倒欠银行两千万, 已经准备起诉我了。” 老许沉默一瞬,老实说道:“我们搞制造的, 玩不明白这些。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闾景松咬碎牙, “每个月八百万利息, 老子给了大半年, 本金快出来了,现在我就剩两套房子,那是女儿的嫁妆, 休想从我这儿拿走。” 老许脸上流露出兔死狐悲的戚然,把闾景松带来的烟和酒递给他,拍着他的肩膀直叹气,“东西你带回去。” 闾景松不接,“你什么意思?” 老许抹了把脸,烟酒放地上,才直起腰说:“我们早劝过你,趁着股票够还钱时尽早还了,起码保住房子,你非要保股价,总幻想有人来抄底。老闾,到这一步,谁也帮不到你了,大家资金链都紧张,拿不出现钱。” 闾景松明白他的意思,拎起烟酒走进电梯,连客气的道别都省了。 他把车开到公司门口对面的马路边,朝大门里瞄了一眼,工人没活干,三三两两聚在厂房外的空地,他低下头,放下手刹,正要踩油门,看到一辆熟悉的红色小跑车驶过来。 他的头皮一紧,急忙拨出电话,对方通话占线中,他焦急地重拨,一直占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色小跑车开进厂房。 这个平时叫她来公司学习管理都不来的女儿,现在怎么跑来公司了? 闾瑶打着方向盘,蓝牙耳机里响起贺君霖温润的声音,“不用,我都已经到达创上班了,这样其实很好,没什么压力。” “但是你的公寓要保住啊,我去跟财务支钱,先把银行贷款还了。” “不用……” “我到公司了,回头再说。”闾瑶拿下蓝牙耳机,从车窗里看出去,工人都没在里面干活,大小姐脾气上来,下车“砰”地摔上车门。 “都在外面干什么?没活给你们干吗?”她拉开两万块的包,车钥匙扔进去。 “小闾总!”中年厂长看到她,走过来说道,“大家就是想问问,去年年底的工资什么时候给发?” “发工资不都是财务的事么?问我干什么?”闾瑶盛气凌人地看了眼工人,“都回去干活,我正好要去财务部,顺便帮你们问一下。” 中年厂长皱眉看着她的背影,难道这位大小姐都没听到公司资金链断裂的消息么? 闾瑶走进财务办公室,找到主管说道:“给我支一百万。” 主管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闾景松十几年的至交,听到她的话愕然地抬头,“多少?” “一百万。” 主管提起坐机的听筒要拨号,闾瑶掐断电话,“就一百万的事儿,不准让我爸知道。” 就一百万的事儿?主管一听乐了,“小闾总,我这儿可给不出你一百万。” 闾瑶撅嘴,“你先支给我,回头我给你补上。” 主管摇摇头,“现在你要花钱得跟你爸要了,别说一百万,你像以前在我这儿支个一两万,都得经过你爸。” 闾瑶睁大眼睛,“什么意思?一两万为什么都要经过我爸。” “这个你得问闾总,”主管说。他什么时候能周转到资金,什么时候账上才有钱。 她不想跟这个白痴废物大小姐啰嗦,拿起水杯往外走。 闾瑶气坏了,开始兴师问罪,“底下的工人怎么回事?说年底的工资都没发,你管个财务部门管得工资都忘了发。” 主管捧着水杯,更乐了,“小闾总!您的乐观可真叫我叹为观止。” 闾瑶一愣,“你你!你敢讽刺我!” 主管点了点头,“还听得出讽刺也不错,我跟你爸十几年交情,看到你这样,公司到这一步也不算坏事,反正也后继无人不是?” “刘琳琳!”闾瑶脸通红,要钱的时候叫刘阿姨,不要钱时就是个下属,把称谓省略了。现在生了气,当然是直呼全名,“平时我爸尊重你,你就倚老卖老,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主管望着她,讥讽地说道:“小闾总好威风!这么威风的小闾总倒是去把去年年底的工资发了啊?”她说着拉开玻璃门走出一步,又回过头说,“对了,我去年年底的工资是5万,小闾总方便的时候转给我。” “你——”闾瑶正要追出去,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号码,接起来就发脾气,“爸!这个刘阿姨太过份了——” “瑶瑶,你妈身体不好,赶紧回家看看。” 闾瑶脸色一变,“我马上回去。” “还有,”闾景松顿了顿说,“这段时间不要来公司,员工对爸爸有点误会,等我处理好了再来。” 闾瑶听着电话往外走,“我说刘琳琳那么阴阳怪气呢——” “你刘阿姨人很好,心也很好,瑶瑶,以后对她要尊敬。” “我才不要!”闾瑶生气地挂了电话。 回到她的红色小跑车前,工人都蜂涌过来,“小闾总,怎么说?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发?” 闾瑶烦躁地咬了下唇,“我爸马上过来了,你们问他。”说完坐进车里,拉了倒档,一脚油门开出了工厂。 回家的路上,她愤怒地捏紧方向盘,脑子里闪过刘琳琳讥讽的表情和羞辱的语气,心里虽然也有隐隐的不安,但上市企业的名头像一根定海神针,扎进她的脑海,她的心情又渐渐安定下来。 她家是的公司是上市的大企业,能有什么事?倒是贺君霖过年都没到她家来拜年,找了工作也没跟她说,她明显感觉到了上次从他家离开后,他是真的打算分手了。 现在只能想办法帮他还了小公寓的贷款,只要他欠着她的,他就绝对不会跟她分手。 达创大厦一楼,贺君霖混在几个刚毕业的小毛头中间,被培训老师拉着走到一面文化墙前。 “我们达创虽然才创立十年,却是家喻户晓,你们家里有智能家居助手的话就知道,三台设备,有一台就是我们达创的……” 入职第一课,了解企业文化。 贺君霖看着巨幅LED墙面,动态地播放着炫丽的图片,完整呈现了达创的发展史和科技创新。 “客观地说,创始人推动了人工智能领域的重大发展——”培训老师忽然怔愣地望着前方,脸上带着一丝兴奋,“新来的,你们很幸运,上班第一天就能见到我们的创始人,大家往后看——” 所有人转身,落在最后的贺君霖就变成了头一个,他抬起头,前面走来五六个人,为首的周严果脸色苍白,气质阴森,贺君霖飞快地移到队伍末尾。 “周总好!”培训老师小跑到前面,站直了对周严果低头问好。 周严果面容严峻地点了下头,此时的他根本无心理会公司几个无足轻重的新员工,在下属的簇拥下,脚步匆匆地走进电梯。 日升锂业的股价僵持三天后,大基金进入抄底600万股,股价迅速回升至43块。 周严果的紧绷了几天的神经,在这一刻不知道是放松了还是绷断了,回到办公室,他抓起笔说:“之前我们借的股票开始抛售,放出日升锂业财务做假账、星辉纸业经营不善,拖欠供应商欠款、万业新材实际控制人失联这三个假消息。” 刘锡明震惊地张大嘴,“我们现在只要卖出,然后马上买回就是赚的,为什么要放假消息?” 周严果的手一用力,折断笔帽,“叫你去做就去。” 他手头的股票也全部抛空后,如果再有人抄底,张友辉还坚持不卖,他也没办法了。日升,星辉,万业这种市值上千亿的公司,股价砸到40很难再砸得动。砸得越低,只会有更多的人进入抄底,这也是当初他只敢融80亿,不敢融更多的原因。 何况,他不敢再等了,他怕那只小狐狸撑不住崩溃。 姚思睦确实快崩溃了,有人进入抄底是她意料之中的,她留了股票就是为了对付大基金,但大基金只会抄底某几种股票,比如日升锂业,她2500万股只抛售2000万股,还有500万股预留着抄底后继续砸盘,可现在不仅有超级资金在砸日升,她所持的272种股票全部被砸了。 这让她极度恐慌,一个完全不知道对手是谁,也不知道对方目的人出现,搅混了水,她不敢再走下一步。 她爬到座机前,捞起电话拨出,抱着一线希望问:“阿初,是不是你在砸盘?” “没有啊,”韩念初说,“怎么了?” “我的200多种股票全部有大资金在砸,我以为是你之前融过券了。” “我融券肯定要问你买哪些股票啊,砸的话也会通知你。”韩念初顿了顿说,“不过,有人帮你砸不是好事么?” 姚思睦摸了摸胀痛的额头,“砸几种是好事,我的全部股票都在砸,这个看着像是针对我的。” “你先别多想,也许不是针对你。你砸的股票都在下跌,有敏锐的跟着想投机是正常的。” “怎么就正好也是融券做空?而且手法老练,有备而来,还知道要防止涌入大量资金抄底,不能砸太多,太可怕了。” “别急,再等等看,说不定目标跟你一致,能帮到你呢?” “就算能帮到我——”姚思睦咬牙骂道,“也真他妈是个多事的。” 她骂完挂了电话,一整夜惴惴不安,几乎没合过眼。 接下来的三天,是姚思睦整场恶战中最难熬的几天,虽然一直好消息不断,但她只要一想到隐藏在暗处的那个人就心怵。 第51章 平静依偎 周严果的抛售了日升锂业700万股, 三天又将股价打压回40块。 272家公司的股票,将近500亿资金,其中还有好几家市值千亿的大集团, 这令所有人都回想起了去年姚思睦对友辉那场堪称洗劫的做空,友辉市值蒸发90%。 没有人知道姚思睦到底准备了多少资金, 当股价再次被打压回40, 抄底的大基金被套牢,人们至少知道了姚思睦还有帮手, 还有资金。 一时间,所有准备抄底的人都在观望。 几大公司的负面消息开始在各大平台的财经版块流传, 股价出现恐慌盘,大量恐慌性抛售,股价降至38块。 周严果发现, 他还是低估了他的小狐狸。她的手上还留了股票,即使在假消息满天飞,恐慌盘出现的有利形势下, 她仍然沉稳地每天抛售一部分股票, 不紧不慢地打压股价,钝刀子割对手的肉。 这场耗了半个月的股战, 已经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新的一周,第一天下午收盘前十分钟, 股价降至37。 周严果盯着屏幕上的股价, 眼睛感到有些酸涩, 刚要移开目光, 股价变成了35。 刘锡明冲进来,周严果蓦地坐直,神色凝重地盯着他。 “刚刚张友辉平仓了。”刘锡明说。 周严果的身体重重地摔回椅背, 抬手遮住眼睛,紧绷的嘴角一点一点地放松。 刘锡明接着说道:“张友辉买入日升锂业时是51块,35块平仓,他买的所有的股票都遭到了一样的攻击,亏了30%,也就是20亿没了——您要走了吗?” 周严果绕过办公桌,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刘锡明急忙跟上,一路到地下车库,上车后还兴奋地说道:“不到一个月,姚思睦让张友辉亏了60亿——您现在要去哪儿?” “闭嘴。” 车里安静下来,周严果的手肘支在车窗上,双眸沉思地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他现在不想听到丁点儿声音,除她以外的任何声音。 刘锡明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声地问司机,“去哪儿?” 司机只是往前呶了呶嘴,踩着油门加速。 半小时左右,车开到金玺的地下车库入口,刘锡明见司机没开进去,却在正门停下,不由得责怪道:“怎么不去地库?你不知道正门走进去有一段路?” 他话没说完,周严果已经下了车,刷了卡走进正门。 司机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对刘锡明得意地说道:“不知道吧?这些天老板都是让我停在正门,他自己走出来或是走进去。” 刘锡明张大嘴,半晌,眉毛和嘴角沮丧地垂下,“完了!老板真的跟我有隔阂了!” 天色不好,城市上空是一年之中少见的几天烟灰色。周严果仰起头,大厦的顶楼淹没在灰霾里。 他失望地垂下头,心头一阵怔忡,不禁顿住了脚步。 一时之间,他似乎无处可去。 他失落望向地势起伏的草坪,伞盖一般的树,灰蒙蒙的空气里,一抹鲜明的红棕色闯进视线里。 他蓦然转头,捕捉到那抹棕红——在那一片起伏的草坪最高处,木质长椅上,背对他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双手插进风衣口袋,踩上松软的草坪,绕过长椅,在她身旁坐下。 姚思睦的头垂得很低,下巴埋进衣领,察觉到旁边有人,她也没动,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是你吗?”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这才惊讶地仰起脸,一张疲惫的憔悴的脸,神情迟滞,定定地望着他,嘴角动了几次,最终也只是微微张开说道:“我好累。” 周严果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抽出手,绕过她的肩膀,轻轻地把她的头拨到自己的肩上靠着,“把眼睛闭上。” 他低下头,看到她阖上眼睛,身体松弛地偎着他,才搂住了她的肩,一动不动地任她依靠着休憩。 树林和湖面都隐入烟灰色的阴霾里,渐渐地侵染到了相拥的他们身后。 激战过后,硝烟徐徐消散,无论是背负着巨债孤注一掷的豪赌,还是置对手于死地的残忍厮杀,那些充斥着金钱的气味,和残忍的气味都已经散去。 这样平静的相互依偎,他的鼻尖嗅到的是她身上那股被他所熟悉的气息,在夜深她睡去后,在清晨他未醒前,柔软的唇相触时,漫入鼻尖的味道。 经历了近一个月的惊心动魄和提心吊胆,疲惫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她,现在要的只是一个依靠。 而他就是这个依靠。 他们之间,充斥着谎言,利用,算计……但在她赢了那一刻,他的渴望是来见她。 就像知道她住在顶楼后,他每天都会从楼下路过。 就像现在,知道她经历了一个月的劳心劳力,大事了结的这一刻,他什么都不会问,只想把肩膀让出来,让她靠着静静地睡一觉。 姚思睦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是睡在窗边硌骨头的地铺,而是她熟悉的柔软的大床。 卧室里的窗帘都降下了,只开了柜子下的夜灯。 幽暗的灯光里,她捧着仍然胀痛的头,想起她在楼下他经过的路边等他。 然后他来了,什么都没问,她靠着他睡着了。 她记得他抱起她时,她醒了,他又叫她闭上眼睛,她抱紧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窝再次睡过去。 柜子上的电子钟显示八点半,她掀开被子下床,客厅里没有开灯,心缓缓沉下——他是不是走了? 转过身,餐厅透出灯光,她追着光走去,嘴角漾开笑容。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菜,在灯光下冒着热气。她穿过餐厅,手扶着厨房的门框,望着站在案台前的他。 她没有犹豫地走到他身后抱住,本想说点什么,却只是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没有开口。 周严果拉开她的手,转过身拨开额头的发丝,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一会儿才说道:“去洗了吃饭。” 姚思睦踮脚亲了下他的侧脸,洗漱完回到餐厅,正好看到他拔出起泡酒的像木塞。 “你不是不喝酒?”她在桌边坐下。 周严果把酒倒进杯里,洁白的餐布抹去瓶口残留的酒液,把其中一杯推给她,“刚做了笔大生意,应该能赚不少。” 姚思睦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猜想大概又是他投资的哪家小公司做出了有用的东西,之后的几年都会给他赚来暴利,然后他会果断高价卖出,接盘的顶多再赚上两三年,这家公司的价值就完全被榨干。 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认真研究过他的事业版图。这个人能在短短十年能敛聚数不清的财富,都归功于他的清醒。 一家再暴利的公司,他都会在峰值后及时卖出,毫不留恋地舍弃残余的价值。他拿走了大头,接手的人虽然不能赚多,他却还是会给人家留点小利润,因此他要卖出还是有很多人抢着接手。 这是姚思睦最欣赏也觉得他最无情的地方,他对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公司和项目没有丝毫感情,在赚取暴利时,他清醒地看到一家高科技公司的寿命也就是几年,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一年比一年赔钱。 哪怕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公司,在他眼里也只是一单生意,他不会为这种公司养老。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臭名昭著。 她喝了口酒,顺道也给自己庆祝一下。 “你去找过我了?”她觑了眼他的神色,试探地问。 周严果拿起筷子,夹菜喂进嘴里,咽下去后才慢悠悠地回道:“你那个青梅竹马不肯说你在家在哪儿,存心躲么?我还找你干什么?” 姚思睦心情复杂地挑着碗里的饭粒,虽然知道他不会找她,现在从他的话里得到证实,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失落。 “阿初把房子借我住了,”她说,“他们过年要回祖宅。” 周严果闷声喝酒,喝完又倒满,仿佛没听见她说话。 “少喝点。”姚思睦说,她不喜欢酒味。 见周严果推开酒杯,她夹起盘子里的炒肉,刚要塞进嘴里又拿远看了看,才又送进嘴里边,嚼边看着清爽的盘底,没有汤汁,肉片吃起来软硬刚好。 她怔了怔,知道他以前做菜都是照顾年迈的爷爷,即便是炒菜也会加水焖得易嚼好消化。 今天是特意做给她吃的? 她的眉眼悄然散开,隐约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整顿饭安静地吃完,姚思睦收拾好厨房出来,听到外面浴室哗哗的水声,心里一动,这意思是把卧室的浴室给她用,让她洗了留在这里睡? 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就见他躺在床上看手机,洗过的头发干了一半,柔软地贴在额头。 她在另一侧背对着他躺下,手掌压着脸。 周严果关了头顶照明的灯,只留了一盏小夜灯幽暗地亮着。 “我们没去海滩——” 他拉起被子刚要躺下,就听到她幽怨地说。他的手停在半空,手肘支起身体,透过暗沉的光线看着她的后背。 “没有在院子里生起营火,没爬到断崖顶峰看拂晓日出,这些都是我到那里就想做的事。”她声音很低地继续说,“我跟你在那张只能抱着睡的单人床只睡了一晚,在你家只待了不到24小时,我们连年夜饭都没吃……” 周严果迟疑着伸出手,刚触到她的肩,她浑身一阵紧缩。 他的小狐狸,比含羞草更紧张敏感,指尖一碰就会像叶子一样卷起来。 他清楚地知道这代表什么,大手扳过她的身体,她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望着他。 “我不想走……”她说,“但你也没有留我。” 他没说话,俯下身吻着她的眼睛,眼泪的咸涩弥漫在口腔。他知道,这段日子,她有多想他。 “我不是一个没有想法的,只能任你选择的答案,”他低声说,“我的想法只是,除了在我和你家人之间二选一,还有第三个选择。你跟家人团聚,过完年我接你回来。” 那时他以为她回家不过是他用飞机送她到家,待几天再接她回来。 姚思睦愣了一下,缓缓伸出手摸着他的侧脸,半晌,才问道:“那你现在让我回来吗?” 周严果托着她的手掌,从脖子开始,一直吻到指尖,唇又移回她的耳后说:“如果我只是要你,最简单的是用笼子把你关起来……” 他的手伸进被子,捉住她的脚踝捏紧,“或是用链子锁住你的手腕脚腕。” 姚思睦被他低沉又野蛮的话刺激得紧紧地蜷起身体,脸靠在他的胸口来回摩挲。 “如果你还敢跑,就打断腿,”他抬起她的脚腕,猛地撞进来,偏头吻住她的颈侧,“这样做,你还回来吗?” 她的手伸到后面,手指插入他的头发用力揪住,“不要。” “你想回来就回来,”他捏住她的下巴,吻住她微张的嘴唇,后半句话却没有告诉她。 不回来,我再抓你回来。 第52章 以牙还牙 姚思睦连续一周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晚上又把自己送进虎口。周严果不客气地折腾她到半夜三点,从浴室出来,沾到枕头就睡过去了。 周严果在幽暗的光线里睁着眼睛, 小心地抽出胳膊,拨开她额头的发丝亲了一下, 见她依旧蜷着身体沉沉睡着, 才掀开被子,拿起床头的手机下床。 书房没有开灯, 笔记本屏幕刺眼的蓝光反射到他脸上,手机连着数据线, 屏幕上的安装条显示下载完成。 周严果拔掉手机,回到卧室,手机仍然放在原来的位置, 伸手将睡得一无所知的人捞回怀里,才闭上眼睛睡去。 早上,两部手机的闹钟铃声将两人从梦里惊醒, 谁都没有赖床。张友辉平仓, 日升股价被砸到35,其他的股票也差不多到底, 随后的一两周,他俩都得把借的股票买回来, 一个不少地还给证券公司。 铃声一响, 周严果将坐起的她拉回身前亲了一下, 也坐了起来。 “你不睡了?”姚思睦揉了下眼睛问。 “早上有重要的事。”周严果掀开被子下床, 睨了她一眼问,“你怎么不睡会儿?” 姚思睦走到卫生间,摸到牙刷, 腰被搂住,周严果站她身后,伸手取下牙刷。 “我去买早餐,”姚思睦把牙刷塞嘴里,按下开关前,她没什么诚意地问他,“要我帮你带早餐回来吗?” 周严果刷牙,没空回答她。 姚思睦紧接着又补上一句,“可能会有点晚,我还要去趟超市。” 周严果吐掉泡沫漱口,洗完脸就出去了,还是没回答她。 还有半个小时交易市场开市,她自己都没功夫吃早餐,还给他买? 他转身去了衣帽间,拿出衣服换上,余光看到她跟进来,眼巴巴地站在旁边,这才捏起袖口的纽扣边扣边说:“不用了,我九点半以前要赶到公司。” 姚思睦一下蹦到他面前,殷勤地替他把袖口扣上,又替他整理了衣领,手臂挂他的脖子上说:“那你到了公司要记得吃早餐。” 周严果见不得她那小心思又得逞,故意搂紧她的腰,把她抵到衣柜门上,勾开她睡裙的肩带,“吃早餐那点时间可以用来做点别的。” 姚思睦睁大眼睛,身体贴着柜门逃到门边,“你不是有重要的事吗——”说着取下他的黑色风衣替他穿上,整理好衣领,“快去吧。” 她也得赶紧去顶楼了。 周严果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走去书房,拎起笔记本往外走。 姚思睦盯着他提着的笔记本,眼里闪过一抹惊惶。原本她计划的是回美国,没想过回来这里,所以根本没想过那么麻烦把路由器系统刷回来。 “你在这房子里用笔记本了?你答应过我不用的。” “谁说我用了?”周严果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前天下班带过来忘了拿走,今天带去公司,怎么了?” “没——没怎么。”姚思睦把他推到电梯前,“你快走吧,别耽搁了。” 电梯门一关上,姚思睦就摸出手机,连接上被她隐藏的网络,才松了一口气。 她又走进书房,四处察看还有没有被遗漏的东西,看到那台碎纸机,脑子里闪过被她碎掉的方程式,她拉开碎纸机的抽屉,碎纸屑还在里面。 她捞出那些碎纸屑,一股脑带去顶楼,扔进韩念初家里的垃圾筒里,才放心地打开电脑卖入股票。 超过一周的时间,姚思睦和周严果都是一大早起床。 姚思睦借口买早餐直接消失,周严果也赶着去公司,但在他下班回家前,她大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等到周严果九点多去洗澡,她时不时又消失一会儿。 当然她每次都有理由,早上出去买东西迷路了,或者是商场打折,进去看看热闹;至于晚上九点偶尔的失踪,就大大方方地说去了顶楼,替韩念初收拾房子。 姚思睦越来越懒得编一个缜密的谎,已经在评估跟周严果说实话的可行性,以及实施后果是不被他掐断脖子的计划。 周严果也懒得管她那些理由,多数时候,他根本不过问。 早上起床,另一侧又是空的,他起床洗漱,进衣帽间拿出衣服换上,目光落在她忘记关上柜门的衣柜里,她的那排衣服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他拨开两边的衣服,扯出那两件浑身上下遮了又跟没遮一样的裙子,看一眼就知道她的打算。 他默不作声地把拨开的衣服又拨回去,关上了柜门。 混账女人,想来想去,下定决心要跟他坦白了? 她要真穿上那种裙子,再大的火气也都发泄在那种事上,最后还不是他累个半死,便宜了她? 把他耍得团团转,想轻易化解,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一到公司,刘锡明已经等在办公室里,接过他脱下的外套挂上,就回到办公桌前说道:“姚思睦和我们的股票全部买回了。日升锂业姚思睦是50借的股票,35块开始买入,一周左右,到45块全部买回,平均买入价是40.5,其他股票赚的比例也差不多,不到一个月赚了20%,也就是60亿,她的现金资产增加了60%。” “我们的平均买入价呢?”周严果问。 “跟姚思睦一样,35开始买入,45全部买回,平均买入价也是40.5,赚了10%,将近8亿。”刘锡明说完感叹一句,“半个月赚8亿,这钱赚得可真容易。” “赚起来容易,亏起来更容易,”周严果说,“不加杠杆赚不了,加了十倍杠杆,多于张友辉5倍的资金也才砸掉张友辉20亿,现在张友辉还剩40亿,他再作恶多端,这些钱也还够他的子子孙孙挥霍几辈子。” 这还是他的八十亿资金进入,放出假消息才砸到35,仅凭她的300亿,最多砸到39,少赚10%,而张友辉也最多亏20%。 “对了,友辉的售楼部被砸了,新闻闹得很大,”刘锡明说,“债主已经成立委员会,彻底清查友辉的账目,结果查出净负债率达到200%,其他地产商都在摩拳擦掌,准备低价瓜分友辉的资产。” 他说着又感慨一句,“张友辉呼风唤雨半生,老了就像一只垂死的猪,还没断气呢,睁着眼睛看一群凶狠的秃鹫围着他盘旋,这个要头,那个分腿,最不济也能啄走只眼珠。” 周严果的脸上闪过一抹嘲讽的笑容,“清查完账目就会发现,最值钱的友辉物业已经偷偷易主了,不知道凌峰给了他多少回扣。” “凌峰这么厉害就占了先机?” “不是他们厉害,是有只傻狐狸给他们争取了时间。”周严果后来才想到,僵持的那三天,不是她的股票抛空了,而是故意停了三天没打压股价,为的就是给张友辉施加压力。结果却导致抄底的基金进入,差点把她自己赔进去。 “您是说姚思睦帮了他们。”刘锡明说,“那个狠毒的女人会那么好心帮别——” 他的话没说完,周严果抄起鼠标“啪”地砸中他的头。 刘锡明摸着头越发地委屈,“您最近对我哪底不满意?我哪里做得不对您能不能直接告诉我?” 周严果冷冷地瞪他一眼,又是秃鹫又是狠毒,这么骂他的女人,让他活着已经是念旧情了。 “你没跟我十年,我还真犯不着提醒你管住自己的嘴巴。”周严果说完扬起眉毛,哪天他口无遮拦地当着小狐狸面骂出来,以她的脾气,他都保不住这只蠢助理。 “这不就私下说说嘛,”刘锡明低声咕哝,“姚思睦又听不到。” 他的话音刚落,周严果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眼来电,眉间一展,接起电话。 “你今天会按时回来吗?”姚思睦在那边谄媚地说道,“我订了火锅送家里,有事要跟你说。” 周严果翻了翻桌上的文件,无事献殷勤,有火锅肯定还有酒,衣服沾上火锅味,正好换了早上他在衣柜里看到的玩意儿,又在他脑热的时候威胁他一定要原谅她一件事,不答应就退出去。 她的那些招数,熟烂到他用膝盖都能想得出来。 他把文件翻得哗哗响,“今天晚上有饭局。” “哦——”姚思睦失望地应了一声,“那你吃完饭大概几点回来?” “会很晚,你先睡,别等我。” “那——明天再说吧。” 挂掉电话,他转头看到刘锡明惊讶地张大嘴,问道:“又是什么事?” “是宋小姐吗?”刘锡明问。 “不是她还能有谁?” “她又回来啦?” 周严果沉着脸问:“她不回来去哪儿?” “可她连名字都是假的啊!”刘锡明说,“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我有什么让她可图的。”周严果说,他调个百来亿现金还要东挪西凑,那只小狐狸的钱可是都在自己账户上,想用就取。 刘锡明笑了,“您这话说得,您可图的东西还不够多?” “那你回头去问问她,她图我什么?” 刘锡明露出谨慎的神色,郑重而严肃地说道:“我找个合适的时机试探一下。” 周严果难得张目结舌地望他一眼,半晌,他合上嘴想,去吧,去送死好了! 人不是他带回来的么?也算死得其所。 “对了,让任棠带上张友辉委托孔炎偷算法的证据去报个案。”他想了想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张友辉手上那个版本的算法一定要尽快拿到。” “明白,”刘锡明低头看了眼手机,“姚思睦竟然接受采访了——” 第53章 破产 周严果一听, 坐直身体敲了下键盘,进入财经版面,点进封页的新闻, 是一篇电话转文字的采访。 他的脸上浮出笑容,以她的张扬, 没露脸十有八九是碍于还没跟他坦白。他略过MIT数学硕士, VIN基金公司最年轻的合伙人等华丽的开头介绍,直接看正文的访谈。 “能说说您的算法吗?” “我有几种算法, 高中低频全有,最差的版本是张友辉偷走的, 最完善的版本能容纳30亿美元资金,市场情绪波动剧烈时年化收益率达到55%。” “大家都在关注您这次做空张友辉,您的目的是什么?” “让所有人知道, 我是创造出算法的人,但我不只是依靠算法,我还懂人性——不管谁偷到我的算法, 我会立刻攻击, 下场就跟张友辉一样。而一旦我和我的家人出现意外,算法会立刻被公开。” “算法公开, 人人都拿到,是不是就意味着没有算法。” “是的。” “这算是警告?” “是。” “攻击张友辉您还有帮手对吗?我们注意到有超级资金进入帮您做空。” “那只是一个S|mug bastard。我不认识他。” “您怎么评价您的对手张友辉?” “他已经是个废物了。” …… 周严果拉到底下的广告页面, 才关闭了页面。 “S|mug bastard, ”刘锡明的脑袋凑过来问, “老板, 她骂你是自以为是的混蛋!” 周严果抓起笔戳着手心,绷着紧脸问:“我看不懂英语?” 刘锡明垂下脑袋,垂得很低很低, 下巴用力戳着胸口。 周严果绷紧的神色很快放松,“她要发行的基金牌照应该拿到了吧?” “拿到了,他们分公司就在对面那栋楼,”刘锡明升高窗帘,指着对面那栋玻璃反光的华厦说,“34楼一整层都是他们的,最近进出的人很多,都是在打听她发行的那支名为金石计划的基金,总金额30亿美元。” 周严果转过椅子,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的楼,嘴角浮起笑容,“夏文森真会选地方,你去趟他们公司,我赚的那八亿放到她的基金里,条件是我要跟她见面谈。” 闾景松从被砸得稀烂的玉湖售楼部出来,门口被密集的业主堵住,白底红字,红底黑字的横幅在阳光下抖动,他挤出人群,一直走到车旁,才回头看了一眼围墙围住的一大片荒地,和孤零零的售楼处。 友辉地产进入漫长的清算。房子遥遥无期的业主,欠薪的员工,收不到款的建筑商,一毛钱分不到的小股东,眼见自己血本无归,得知张友辉的公司欠着巨款,却还有100亿炒股,都出离地愤怒了。 闾景松把车开到停车场,走到咖啡厅外场的桌椅旁坐下,周围不是在议论友辉地产完蛋,就是在议论那个横空出世的基金经理。 “不到一个月赚了60亿,这种女人谁能娶到啊?”旁边那桌的一个年轻人说,“听说更厉害的是她的算法,年化收益率达到50%。” “再厉害也是有钱人才用得上,我就两千块存款,她就是把算法送给我,一年下来赚800块?” “所以她发行的基金门槛很高,500万起,而且认购一年不能退。” “唉,你们都看热闹,我们家是实打实地跟这件事有关。” “你家怎么了?” “我家买了玉湖的房子,我爸妈最近都愁得睡不着觉。友辉破产了,房子不一定拿得到,每个月的按揭款还是要还给银行。” “能卖吗?” “现在这情况,谁敢接手?” 闾景松喝了口苦涩的咖啡,世界上的大部分钱,都在小部分人手里。一个月60亿,就是大风刮也没有这么快。还有张友辉,公司破产了自己还有100亿,他破产了欠银行一屁股债。 “闾先生!”一个穿衬衫西服的地产中介夹着一叠资料在他对面坐下,“抱歉!最近实在是有点忙。” “没事。”闾景松给他倒了茶,“小许,你上次说的那个客户怎么样了?” “嗨!我把人给骂回去了,”小许端起茶喝了一口,“他跟我说五折。” “五折!”闾景松吼出声。 “嗯,玉湖那套一千万,他说这房子短期内根本卖不出去,不这么低谁接手?您的另一栋房子,虽然有年头了,好在清静,翻新后自己住倒是可以。” “他两套房都要?”闾景松瞪圆眼睛。 小许点头,“他还跟我说,只要你肯卖,他不走银行按揭,签了合同马上给你转全款。” 闾景松心里有几分了然,手上有大把现金,急于投资花出去,十有八九那钱来路不干净。可管他什么来路,到了他账户里是干净的就行了。 “五折太低了,你跟他说说,怎么也要给个七折。”他说。 “好,我马上打电话跟他沟通。” 小许掏出手机,走出一段距离打了电话,没一分钟就回来了。 “怎么样?”闾景松问。 “我刚说出您要七折,他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闾景松急躁地说:“你看看七折还有没有其他人买的?” 小许摇了摇头,又宽慰道,“这节骨眼儿谁买房啊,再等个一两年,万一有其他房地产集团接手,这房价还要涨,您又没按揭,放着没压力。” 那句“没按揭”让闾景松一阵唏嘘,几年前买玉湖时,他的公司还没上市,每年的利润虽然不高,但天长日久,也能积攒下全款买房的现金。 为什么明明越做越大,他反倒走上了末路呢? “有消息再通知我。” “好嘞。” 闾景松推开茶杯,站起来往停车场走。 回到家门口,他正要下车,手机就响了,滑开屏幕是法院通知他下周上庭的信息。 下车时他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地上,把住车门才勉强站稳,胸口满腔愤怒不平。以前他打个借款官司拖个半年开庭,让对方把财产转移得干干净净的,他一毛钱都收不回来,轮到他了,银行对他提起诉讼才几天,一周就开庭。 一旦开庭,就会判他借贷成立,执行他名下的财产。 他抖着肥胖的手指拨出电话,“小许,跟你客户联系,尽快签约。” 推门进屋,客厅除了妻子女儿,还有那个他一直嫌弃没有出息的贺君霖,他冷淡地说道:“瑶瑶,爸爸有事要跟你和妈妈说。” 贺君霖见他没有好脸色,知趣地站起身说:“我先走了。” 闾瑶拉住他说:“别走,又不是外人,没什么事是你不能听的。”说完还朝闾景松翻了个白眼。 贺君霖轻轻推开她的手,“我还要赶回公司加班。” “那我送你!” 闾瑶挽着他的手臂往外走,经过闾景松身边不满地跺了下脚,走出院子,闾瑶站在车头,还是不敢置信地说道:“我叫你来就是想问你,新闻上的那个姚思睦,真的是我们认识的姚思睦?” 贺君霖想到自己在新闻上看到那三个字时的震惊,然而他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变化那么大?为什么周严果为了她不惜跟韩念初翻脸?为什么她威胁他不准说出她的名字? 原来她一直身处危险当中,只能寻求周严果的庇护。 这些天,很多人都来问他这个问题,他的父母,还有那些几百年不联系的同学。 同学—— 他的心头一动,看向闾瑶,“高中同学不都在问吗?你人缘那么好,组织一次同学聚会,请她来不就知道是不是她了?” “我去哪里联系她?” “给她留言试试。” “好。” 贺君霖这才拉开车门,“我先走了。” 闾瑶等他的车开走了,一面琢磨怎么联系到姚思睦,一面在心里说服自己,那肯定只是个同名同姓的人。 回到家里,她陡然感觉到气氛不寻常,父母坐在沙发上,父亲手里夹着烟,母亲非但没说他,只一个劲儿地拿手抹眼泪。 “你们吵架了?”她走到闾太太身边,揽住她的肩膀,不满地瞪了一眼闾景松,“爸,妈妈都是为您好,抽烟对身体不好——” “瑶瑶,”闾太太抓住她的手,按在膝盖上摩挲,“让你爸抽吧。” “妈——” 闾太太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望着她,眼泪又涌了出来,“你爸公司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闾瑶摸着她的背,随口一问。 闾景松用力嘬了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才说道:“公司破产了。” “破产?!我们家不是上市公司吗?”闾瑶忽然尖声喊道,“上市公司不是能割股民韭菜,怎么还会破产?” 闾景松望着无知的女儿,拖过桌上的雪松盆景,两指在松树的顶端比了一小截,“在这些人眼里,你爸也就是颗长得比较肥的韭菜。” “那我们——”闾瑶慌乱无措地说,“我们会怎么样?” “我还欠银行两千万,我刚跟你妈商量了——”闾景松抬起浑浊的眼睛,嗓音带着一丝颤抖,“不能让银行收走两处房产,所以我赶在开庭前卖了,大概能拿到一千六百万,这钱都留给你,买点债券,理财,稍微上点心,一年的收益也有七八十万,省着点是够花的。” “没房子我们住哪儿?”闾瑶问。 “你带你妈先租套房子住,”闾景松说,“你总是要嫁人的,男方家总有房子给你住。” “可是君霖的小公寓都卖了还债了。” 闾景松在小叶紫檀盆景里掐灭烟,烟头在覆着青苔的泥土上来回碾了几圈,才说:“家里现在的情况你明白了?明白了你还要嫁贺君霖你就去嫁。这钱是你老子拼着坐牢给你留下来的,你要是不在乎,就去买房子白给贺君霖住,给他贺家生孩子,指着他那40万年薪,低声下气地跟他要点奶粉钱,你要过这样的日子就在我坐牢前嫁过去,老子还能趁着自由找棵结实的树吊死!” “您说什么?”闾瑶的脸色刷地变白,“您要去坐牢?” 闾太太蓦地捶着胸口嚎啕大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闾景松站起来,不敢去看伤心的妻子,别开脸说道:“你以为银行的钱是那么好借的?” 闾瑶的身形猛地一个摇晃,到了这刻,她才真正明白,家里发生了剧变,她从小到大的靠山倒了。 第54章 上班 贺君霖刷了卡走到电梯前, 八部电梯,他站在即将到一楼的那部电梯前,埋头等了一会儿, 听到一个冷峻声音由远及近。 “今天也有饭局……” 他转过头,五六个人朝着电梯走来, 被簇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大老板周严果。他一手格开西服一侧插在裤袋里, 另一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打电话。 贺君霖正想躲开,电梯刚好停稳, 里面的人出来,他贴边溜了进去。 电梯门在即将关闭时又打开, 五六个人先后进来,挤在两边,空出中间的位子, 周严果和客人才走进电梯。 封闭狭窄的空间,贺君霖能清晰地听到周严果手机里响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和咄咄逼人。 “怎么每天都有饭局?还都推不掉?今天又是掐着点儿, 等我刚睡着就回来对吧?” 周严果等她发完牢骚, 才淡淡说道:“我让司机回家接你,一起去?” “……”手机沉默一瞬, “算你狠!” 周严果看着挂断的电话,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旁边的人觑了他一眼, “周总, 要是您有事, 我们可以改天约——” “不用改天。”周严果收起手机。 “可您家——” “她三天两头闹脾气, 回家哄哄就好了。” “哈哈!您宠女友大家一直有所耳闻,什么时候能听到好消息?” 周严果拿手机敲了敲额头,似乎相当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说:“这个得等见过她父母再商议。” “这个当然——当然, 婚姻大事是得征求长辈的同意。” 正说着话,周严果的手机又响了一声,他按了最近的楼层,对满脸震惊的刘锡明交代道:“你带赵总先去楼上稍坐,我处理一点小事,六点半出发。” 刘锡明甩开他刚听到的“好消息”、“父母商议”等爆炸字眼儿,从容地回道:“我知道了。” 周严果走出电梯,贺君霖也从后面钻出来,低头走出电梯,远远地望着将手机贴在耳边的周严果的背影,拳头紧紧捏起。 这一幕,作为男人他心知肚明,以前他也会用忙、有事的理由哄着睦睦挂电话,转过身,不是闾瑶就在身边,就是她的电话进来了。 明明客人都说过可以改天约,他却对睦睦说推不掉,而且显而易见的,他经常对睦睦撒这样的谎。 他有电话要接,为什么不在电梯里接?还特意停在一个楼层,避开众人了接听。 贺君霖几乎可以肯定,周严果还有别的女人。 周严果走到平台,眉毛轻轻挑高,手机里响起夏文森激烈的骂声,而那只嚣张的小狐狸一声不吭地挨着骂。 “……你要是我生的,我真的掐死你算了!要不是别人给我透露了消息,我还不知道你胆大妄为到这地步!十倍杠杆!啊!你可真行!你自己是基金经理,你不知道多少人跳楼都是因为上杠杆?你第一天来公司我怎么跟你说的?你给我听到哪去了?……说话啊你!” “骂够了?”懒洋洋的毫不在乎的声音响起,“事情不是解决了吗?你看现在还有谁敢打主意?我现在满世界跑都不担心有人追杀我。” “满世界跑都不怕?” “对啊!” “那你明天给我滚去分公司!”夏文森气恼地说完,喘了口气又继续吼道,“你的基金都发行了,客户要见你都找不到人。” “……哦,”又是一个嚣张的停顿,“我去可以,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屈了一个月,这一伸可能就伸的幅度有点大——” “Andrew昨天回国了,明天早上他去接你,把地址发给他。” “我就知道!我能不能换个只听我话的助理?” “等有人管得住你了再说。” “……” 周严果拿开寂静的手机,苍白的脸在夜色里微微抬起,之前看过关于夏文森评价,温文儒雅,学者风范…… 看来他的小狐狸又把一个有修养有风度好脾气的人逼疯了? 饭局结束,周严果回到公司,看了半本书,才让司机送到大厦的地库。 走出电梯,只有卧室透出幽暗的灯光,他在外面的浴室洗了澡才回到卧室。 隐藏在柜子下的夜灯柔和地亮着,他掀开被子躺上床,手肘支着枕头,偏头望着被子盖住的那半张脸,伸手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姚思睦察觉到动静,头往后仰,眼睛迷糊地睁开一条缝,辨认了一瞬,“回来了?” “嗯。”周严果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撑起头,仍旧迷糊地看了看他身上穿着睡衣。周严果拉起被子往里躺下,她的手臂就伸过来搂住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窝抱怨,“又这么晚。” 周严果拂开她的头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脸挨着枕头闭上眼睛,极力忽略她温热的身体和在他颈后蹭来蹭去的手。 他拉下她的手,握在中间,刚要闭上眼睛,她的鼻子又凑过来,在他脖子底下像狗一样嗅来嗅去。 “快睡。”他咬牙说。 姚思睦翻到他身上,两只手掌夹住他的脸,“我们几天没做了?” “……” “几天?快说!” “问这个干什么?” 姚思睦眼睛完全睁开,目光带着冰冷的审判,“你答不出来,说明你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做过了,不然你肯定察觉得到超过一个星期,我们一次都没做这事不正常。” 周严果气笑了,“这是你的逻辑?”是不正常,因为他刻意避开了。 姚思睦眯起眼睛,神色渐渐变得愤怒,“你哪有那么多推不掉的饭局和应酬?是又被新的女人迷住了吧?这次是什么样的?肯给你生孩子的?” 周严果双手托住她的腰,要放她下去,“没喝酒也醉了?” 姚思睦索性坐起来,仍在发挥她的想像力,“要不就是玩到更刺激的了,一次两个或者三个——” 周严果望着夜灯灯光下她朦胧的肩膀,纤细的脖颈,笼在发丝阴影中的脸,眸色渐暗,“你说得对,七天是有点长了——” 他说完把她抛下去,捉住她的手腕扭到后背,“至于原因,只是不想吵醒你睡觉。” 姚思睦艰难地从枕头里抬起头,脸转到一侧,“你是不是就只会折腾我——” 他的手随即松开,指尖抚过她削瘦的肩,吻轻柔地碾过肩头的皮肤,姚思睦所有的咒骂都咽了回去,抓着她的那只手翻过来,十指扣紧。 “你说得都对,我只会折腾你。”他的吻移到她的耳后时低声说。 姚思睦咬紧嘴下唇,他的手伸到前面,捞起她的身体,慢慢地贴紧自己的身体。 是太久了。他想。每天晚上都只能看着熟睡的她忍耐。 夜灯幽寂地亮到半夜。 姚思睦枕着他的手臂问:“真的是只是应酬?” 周严果拉起被子盖到腰上,“明天下午我让司机来接你。”反正他的目的只是不给她单独说话的机会。 “明天还有应酬?”姚思睦不满地睁大眼睛,“你还要忙多久?” 周严果低头看着她,忙多久?当然是忙到抵销她的欺骗为止。 “一段时间。” 姚思睦撑起头,“就是短时间都会跟这七天一样?我们连见都见不着。” “你可以去公司。” 姚思睦皱了下鼻子,她是这意思吗?说得她不粘着他就活不下去一样。 既然是这样,择日不如撞日,早坦白早超脱,她扳过他的脸,“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周严果拿起电子钟放她眼前,“三点了,明早我七点就得起床,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可你明天不也没时间?” “不一定。” 说完,他关了夜灯,漆黑中,他翻了个身把她捞回身前搂紧。 “睡了吗?”姚思睦不甘心地问。 “嗯……”困乏的声音含混应道。 “算了,你睡吧,回头再说。” 姚思睦被闹钟吵醒时,周严果已经走了,起床洗漱,从衣柜里拽出一件西服穿上,又翻出长裙和腰带一一穿戴齐整,吹干头发才拎起沉重的笔记本出门。 黑色豪华轿车停在门口,一个混血脸孔的年轻男人站在车旁,英俊的脸上带着耀眼的笑容,“Miss Yao,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Andrew。”姚思睦把沉重的包递给他,坐进车里,“看你仍然霸着我助理的位子,这个世界真是宽容。” Andrew从容地把冰咖啡和三明治递给她,翻开记事本,成熟稳重的神色就像在对待一个穿披风戴面具虚张声势的淘气鬼。 姚思睦猛地戳进吸管,翻了白眼。 Andrew面无表情地照着笔记本念道:“分公司一共十八个基金经理,每个人手下有八个策略研究员,共管理资金50亿美元,另外还有若干销售,早上所有人的事务已提前排开,在公司为你举行一个小型的欢迎典礼——” 姚思睦咬着三明治,装作没听见。 “昨天我发了邮件给所有同事,说了你的禁忌,”Andrew眉骨一挑,故意重重地咬字说道:“公司昨天清理了紫色物品,员工也不会在今天穿上接近紫色的衣服触你霉头。你也不会在甜品台上看到蓝莓酱和软绵绵粘腻腻的舒芙蕾。” 姚思睦吸了一大口冰美式,提起吸管笃笃戳着冰块,“讨厌紫色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讨厌绿色。” 第55章 助理 Andrew忍耐地盯着她半晌, 拨出电话说道:“把所有的盆栽清理出去。” “活的植物除外,”姚思睦对着车窗玻璃哈出一大口气,指尖在玻璃的白雾上划了个大“X”, “植物能把无聊的人说出无聊的废话时喷出的无用的二氧化碳吸走。” “把除了盆栽以外的绿色物品全部清理了。”Andrew对着手机低声咆哮,“都收起来!全都收起来听不懂?!” 姚思睦响亮地嘬了口吸管, 微微偏头, 对脸颊和耳朵憋得泛红的Andrew恬然一笑。 Andrew板着脸,生硬地说道:“这里到公司大概需要半小时, 路上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说完猛地转回头,闭紧嘴巴, 以免释放无用的二氧化碳。 车开进繁华的路段,在大楼前停稳,姚思睦下车, 回头看到对面那栋巨大的高楼,眼睛睁大,“达创在这儿?” “大公司都在这附近, ”Andrew说。 姚思睦差点跳脚, “为什么偏偏在这附近?” Andrew的情绪已经调整到最佳,尤其看到自己老板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 风凉话脱口而出,“我们的公司不挨着大公司, 难道跟银行网点一样开到社区, 去募集个体户的钢镚儿?” 姚思睦转头, 用力地瞪他, “你的态度!” Andrew耸了耸肩膀,“我的态度好一点,你就不会折磨我了?” “你不当我的助理, 我就不折磨你了。” Andrew按了电梯,“请进吧,Miss Yao!你再怎么折磨我,我都爱你。” 姚思睦一脚踏入电梯,转过身说:“人不能一直活在谎言里。” “相信我,看在钱的份上,哪怕是你这样的女魔头,在我眼里,你也美得不可方物。” 姚思睦生气地走出电梯,如果说这世上好人多,好人都会给她一个宽恕自己的理由,她这个助理则是一个不会宽恕她的好人,出身英国南方的世家,古板保守严谨的秉性,看不惯她的虚伪,不齿她的跋扈,恰恰让夏文森认为把他放在她身边,他会是那个在她脱缰时拉住缰绳的那个人。 “剑桥毕业的你是找不到工作?”姚思睦问,“找不到工作就回家继承家业,为什么非要听Vincent的话?” Andrew拿记事本拍了拍西服上的折皱,笑着说:“也许我入地狱,拯救别人于水火是件有意义的事。” “不看在钱的份上了?”姚思睦讥讽完,走出电梯,回过头说道,“因为Vincent雇了你,所以你可以没一点职业道德,就算不尊敬甚至是讽刺你的老板,也照样领薪水。” “公司招助理可没规定要对老板低声下气。”Andrew针锋相对地说道,“如果我没做好职责内的事,随便你。” “哈!”姚思睦的指尖隔空点着他说,“等我找到一样绿色的东西,你就给我加班到死!” Andrew挑了挑眉毛,“女王陛下,小心玻璃——” “嘭!”姚思睦的额头撞到玻璃门上,顿时眼冒金星,她摸着啌啌响的脑门儿,眼泪刷刷地掉。 自动门朝旁边滑开,Andrew站在门边,“这边才是入口。” 姚思睦抬起头,隔着玻璃往里看,鲜花彩带甜品台——员工站在偌大的厅里迎接,专门给她留出了一条鲜花夹道的通道。 原本她是要威风凛凛地走过那条通道,风光地接受所有人的祝贺,可她出了个大糗! 姚思睦怒火腾腾地瞪着Andrew,抢过他递来的纸巾,胡乱擦了下眼角的泪液,踩着高跟鞋,进门从报刊架上抽出一本杂志,“啪”地拍在他的胸口,点着封面女郎的绿色长筒袜,“Green!” 她的面色冷沉下来,扫了一眼众人,目光落在对她微笑的人身上,那人年纪三十多岁,蓄着短须,她不确定地问道:“Alex?” “Miss Yao,”Alex走过来,伸出手说,“您好!” 姚思睦握住他的手,回头看了一眼Andrew,“我很讨厌一些名字A开头的人,因为通讯录都按照字母排序,那些碍眼的名字总是一打开通讯录就能看到,但是你除外。” Alex假装没听出她在讽刺自己的助理,脸上微笑不改,“我的中文名叫钟文翼,永远排在别人通讯录最后,你以后叫我文翼就行了。对了,我毕业于你的学校的隔壁,Harvard数学系。” “你以后也叫我的名字,”她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同时交换了一个眼色,“等会儿来我办公室聊。” “ok!”Alex收回手,为她介绍下一个,“这是Golden,耶鲁计算机博士毕业……” 姚思睦在Alex的引荐下,跟所有的基金经理握手寒喧,每个人都毕业于世界名校的数学系物理系或是计算机系。 这就是量化私募基金,基金经理几乎没有金融专业出身,而他们手下的策略研究员最差也毕业于国内前十的相同专业,精通算法。 与人们印象中光鲜迷离的金融世界大相径庭的是,量化研究员每天趿着人字拖上班,从早到晚坐在电脑前敲code。 量化基金经理炒股靠的不是个人主观策略,而是数学方程式和代码做出的市场预测模型。 当然,他们的模型收益率远低于她的,能跑赢大盘的已经是佼佼者。 所以,她是他们的老板。 她走到台上,摸了下置物架上铜塑的牛像,转过身微笑地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姚思睦,最近有点小名气……” 众人鼓掌发笑。 姚思睦等他们笑过后才说:“我们公司总部位于Wall Street,大家都知道,全世界炒股水平最高的人都在哪里?” 底下的人嘴张圆,低声发出“wall”的音节。 姚思睦晃了下酒杯,诙谐地接过他们话,“没错,是Omaha和Stony Brook。”(注1) 所有人先是讶异,反应过来后哄然大笑。 “Vincent曾为此很沮丧,于是我安慰他,虽然Wall street的基金经理炒股水平全世界最烂,但我们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傻子不会把钱交给最有用的人,而是最有名的人,所以——” “哈哈哈哈哈……”众人不等她说完,又摇头拍手大笑起来。 姚思睦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等笑声小了,又问道,“所以,谁告诉我,我们基金经理的使命是什么?” “让客户把钱交给我们!”底下有人实诚地说。 姚思睦举起酒杯,脸上的酒窝深陷进去,“是真诚服务好我们的客户!敬所有把钱交给我们的客户!要知道,他们赚钱了得分给我们,亏钱了却不用我们赔,还得付给我们管理费!” “哈哈哈哈哈哈……敬我们仁慈的客户!” “敬我们的上帝!” Andrew倚着玻璃门,深邃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谈笑自如的姚思睦身上,这个女人变了。 如果说以前的她还懂得装模作样,懂得那些不堪的、黑暗的东西是错的,虽然不会改,至少还知道藏起来不让人看见。 现在的她,却是无所顾忌地展示出来,甚至能用诙谐的语气自黑调侃。 可为什么这样的她,更加显得光芒四射,更加吸引他的目光。 他想起Vincent对他说的话,这世上如果有黑色的东西能发光,那就是姚思睦。 姚思睦一番风趣的发言,让这一场走马上任的戏码堪称耀眼,也收获了基金经理的认可和瞩目,但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 场上热烈的气氛寂静下来,都无声地望着她。 “抱歉!”姚思睦露出歉意的笑容,看了眼屏幕的来电,惊愕地睁大眼睛,脑子一热,心脏一慌,紧张地接了电话,“喂。” 听筒响起周严果冷沉的声音,“你在家吧?” 姚思睦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在,不在家还能在哪儿?” 她熟练地撒谎,张大眼睛四处寻找藏身的洞穴。没留意到员工惊讶地盯着她。前一秒还威风八面,挥洒自如的老板,下一秒就变成了不安警惕,随时想逃窜的小苍鼠。 她抬头看到一个办公室敞开着门,捂紧手机“嗖”地钻进去,关上门说道:“刚刚不知道为什么信号不好,你现在说吧。” “书桌抽屉里有个U盘,我早上忘带了,现在司机过去取,半小时后你拿到地库给他。” “……”来回也就一个小时,姚思睦捂着额头说,“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她走回场面热烈的大厅,接下来本来是喝酒饮茶吃点心,跟基金经理聊天,以便深入地认识了解,然而—— 她现在是丢了南瓜车的宋三木。 “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个小时后回来。”她说着匆匆往外走,对Andrew招了下手,“让司机把车开到楼下。” Andrew瞥她一眼,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跟在脚步匆忙的她身后。 “你不用来了。”姚思睦回过头冷漠地说。 Andrew替她按了电梯,一脸闷气地掉头回了公司。 姚思睦出了电梯,急步坐进车里,吩咐司机,“回早上接我的地方。” 周严果拿手撑着落地窗,远远看着对面马路旁的黑车车门关上驶离,滑开屏幕锁,算了算时间,又拨出电话,“U盘不用给司机了,你带过来正好跟我一起吃午饭。” “……我能不能不去?” 他半晌没说话,保持沉默,维持着低气压。 那边不甘不愿地投降,“行了……我去!我去!行了吧?” 第56章 老板的女朋友 挂断电话, 他的手机响了一声,指尖一点,靠在耳边, 响起她命令的语气。 “Andrew,告诉他们, 我有点事要处理, 下午再去公司。” “午餐呢?已经订好地方了。” “我去不了,你去把账结了, 安排到晚上。” “公司卡还是私人卡。” “当然是私人卡。” “明白——” “你明白什么?” “明白你是个为了一点私事就把所有翘首以待的下属扔在一边的老板,当然, 你不这么任性,我反倒不习惯了。” “对,我就是这么任性, 所以你赶紧跟Vincent辞职。” “与其想赶走我,你不如再多想点折磨我的点子,别来来回回都是克扣假期, 跑腿, 毁坏报表让我重做——”Andrew顿了顿,“知道我为什么不辞职?因为每次你折磨的是我, 生气的却是你自己……”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姚思睦说道,“我对助理的要求只有一个, 就是绝对服从, 管你来自什么家族。” 通话“咔”地挂断, 周严果收起手机, 脸色逐渐阴沉,那只小狐狸唯一的缺陷就是太容易被情绪左右,谁踩她的尾巴, 就会马上失去冷静。 所以她不明白挑衅只是引起她注意的手段。 他回到办公桌前,提起听筒按了个键,“你进来一下。” 不一会儿,刘锡明从门外进来,周严果丢给他一份网上下载的简历,“去查下这个人。” 刘锡明拿起来,看了眼照片,“是什么人?” “姚思睦的助理。” “好的。” “半小时后三木到公司,你去楼下等着。” “好——谁到公司?” “她过来吃午饭,”周严果坐下来看他一眼,说道:“你以后最好是能对她多客气就多客气。” 刘锡明耷下头,“这个当然。” “是对她——”周严果强调,“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刘锡明应声离开。周严果又拨出电话,那边的语气明显不耐烦,“我拿到U盘了,五分钟就下去。” “拿到?你在家我当然知道你早就拿到了。” “……嗯,五分钟后就下去。” “来不及了,我急着用,马上拿下去。” “我要换衣——” “换什么?” “没什么,我现在就下去,马上下去,可以了吧?” “我没听到电梯开门的声音。” 那边乒乒乓乓锤了一通,“听到了吗?它开门了……听不到别急,等它把我送下去,就有空给你打电话报告了……现在我上车了,要不要我转告油门,司机踩它时也给你打个电话报告?——” 周严果听着她阴阳怪气的牢骚和讽刺,笑着挂了电话。 她想换掉那身衣服,故意穿得土里土气,逼着他为了面子把她赶走,就可以回公司上班。 主意是不错,可惜还是被他摸透了。 半小时后,穿着早上那身名牌的姚思睦被刘锡明带进办公室。 她明显还在生气,进门就把U盘丢给他,坐在沙发上闷声不吭。 周严果把U盘递给刘锡明,在她旁边坐下,“在一起这么久,头一回让你替我做点事就这么不耐烦?” 姚思睦有苦说不出,只能瞪着他,“为什么非要我来?来了丢脸回头你又不高兴。” “谁能让你丢脸?” “上次你也这么说,结果我——”姚思睦刚想说受伤,话到嘴边又心虚得说不出口。她瞄到女秘书端了咖啡在门边站着,犹豫进不进,念头一转,爬到他腿上,捧住他的脸就一通乱亲。 等他大吼让她“滚下去”,她就马上伤心地哭着离开,回自己公司上班。 然而她卖命地亲了他一脸口水,周严果也没有给她丁点儿反应。 她纳闷地仰起脸,周严果对站在门边的秘书说:“进来。” 姚思睦脚落到地上,刚要下去,被他扣住腰,她急得低喊:“让我下去。” 秘书目不斜视地在他们面前放下咖啡,又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把门带上。”周严果又交代,“午饭前所有的约都取消。” 秘书从容地走出去,关上了门。 姚思睦睁大眼睛,“你还要脸不要?” “谁先挑起的?”周严果说着,手已经按在西服腰带上。 姚思睦抓紧他的手,不明白以前明明很管用的手段为什么都失效了,现下也顾不上深想,如果跟他关在办公室一两个小时,她真的不用做人了。 “是我不好,是我没规矩,”她从他腿上跳下来,“你先忙,我去员工休息室待一会儿。” 周严果眉毛一挑,“你知道我的公司有员工休息室?” 姚思睦急着出去自证清白,一边往门边倒退,一边胡乱说道:“听一个客人说过,他跟我说大公司有健身房,有咖啡厅,还有医务室,你公司这么大,应该都有吧——” “你忙完打电话给我。”说完她飞快跑出去,趴到秘书的桌边,特地扒开脸侧的发丝,一脸“看我什么都没干的”的表情,对秘书说道:“麻烦带我去下休息室。” 秘书带着她去了休息室,给她要了咖啡才离开。 姚思睦走到书架前,从这头走到那头,目光一直停在一本书上,那本书在周严果老家的书架上见过。她的手指敲着书架,犹豫片刻,抽出了那本书坐回椅子上,翻到中间她以前看到的那一页接着看。 员工在全玻璃的隔断外走来走去,停住脚步,倒退走进去,故意经过姚思睦的桌边,瞅一眼,从书架上拿本书,回来时经过又瞅一眼。 一会儿又经过一个人,从零食柜上拿了一包薯片,放到她桌上,敲了敲她的桌面。 姚思睦抬起头。那人朝着零食柜一指,“那里有吃的。” “谢谢。”她冲着他微笑,又低下头看书。 没多久,姚思睦周边的空位都坐了人,小圆桌上堆满了零食,她拿书把零食推到另一边,抓一袋吸吸果冻塞嘴里。 休息区旁边的办公室,主管伸长脖子看了看,好些位子空着,随便抓了一个人问:“怎么这么多人不在?” “休息室来了个气质超正的美女,谁还有心情调参数?” “还是个在看计算共形几何的美女。” “你确定是在看?她能看得懂那些拓扑、黎曼几何、曲面偏微分方程?” “她看不看得懂我不知道,反正我看不懂。” “唉,我去得晚,近水楼台都被占了,”那人说着戳了戳前面工位上的人,“贺君霖,你不去看看,你去搭话说不定有希望?” 贺君霖摇头失笑,“有什么好看的?” “走走,”那人推开键盘,拽起他的胳膊,“去看看,万一人家对你有兴趣呢?” 贺君霖被位到休息室的玻璃隔断外,望着那张熟悉的侧脸一愣。 “怎么样?是不是少见?” 贺君霖没听见同事在说什么,他往前又跨近一步,隔着玻璃,确定那个人就是她。 “哈哈,还说不来,看得都呆了。” 贺君霖握紧拳头,深呼吸后鼓起勇气往门边走,抬起头却看到几个人迎面走来,是周严果。 一时间,让路的让路,坐着的也站了起来。 “周总好!” 主管也连跑带摔地冲进来,“周总……” 周严果的目光盯着角落那张桌子,走近看到桌面堆满的零食,下颔角顿时绷紧。这都是他给员工的福利,却被这帮痴心妄想的小崽子拿来讨好她? 姚思睦在他的阴影里抬起脸,飞快地合上书,拿手遮住书的封底,“忙完了?” “嗯。” “怎么没打电话?”姚思睦站起来,走到他身前。 “正好在这一楼。”周严果说。 刘锡明望着天花板,明明就是在办公室盯着时间走来走去,一到点儿马上就下来了。 “嗯,去吃饭了。”周严果伸手搂住她的腰,转过身扫了一眼周边那些举起书挡住脸的员工,一边揽着姚思睦往外走,一边对旁边垂首以待的主管说,“不是跟我说算法部门缺人手?我看闲人挺多的——” 他的话音刚落,休息室的人像满地滚落的栗子,拿书挡着脸骨碌碌地全退了出去。 同事拉着贺君霖逃回办公室,拍着他的肩膀说:“我说呢!是老板的女朋友就不奇怪了——不过,不是说老板养的是个乡下丫头吗?这是换了吗?” “什么乡下丫头!”贺君霖突然捶了下桌子,“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周严果哪里都配不上她!” 同事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你认识她?哇!你竟然认识她。” 其他人也围拢过来,“快说说,老板女朋友是什么人?” 贺君霖的指甲刺入掌心,是什么人?差点跟他结婚的人。差一点刚刚走到她身边,被所有人羡慕的就是他。 他们在一起七年,而周严果认识她还不到一年。 他冲开包围了他办公桌的同事,埋头地往电梯的方向走,手机在这时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眉头用力一皱。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他如此厌烦这个电话,以及打电话的人。 然而他还是接了,贺君霖此刻才明白,为什么他会失去姚思睦,就因为他这该死的软弱的缺乏果断的性格。 “君霖,姚思睦没回我信息,联系不上她怎么办?” 贺君霖的脚步仓促顿住,心里隐隐后悔,刚刚他怎么就没想到以通知她去聚会的名义,借机和她说上话? “君霖?” “我知道了。” “其实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打电话去VIN公司,留下聚会的地址,她来了就是她,不来嘛 ——” “瑶瑶,我马上要开会,回头再说。”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往前一直走到食堂,站在入口处,遥望着玻璃隔间里坐着的两人,她旁若无人地凑在那个男人的耳侧边说边笑。 第57章 确定 姚思睦看了眼满屏的留言, 和那个碍眼的紫色头像,嘴唇抿紧,余光察觉到周严果的目光, 她收起手机,把脸凑近了, 盯着他的耳朵看。 “看什么?”周严果问。 “有只虫子要爬进你耳朵里了。” 周严果皱眉摸了下耳朵, 什么也没摸到,转过头警告地瞪她一眼。 “真的有啊。”姚思睦捏住他的耳垂, 脸凑近拿手一挡,舌尖轻轻扫过, 才笑着退开,“看错了。” 她的脑袋立刻被拨了回去,颈侧被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慌忙躲开, 就听见周严果阴气森森地说道:“让我看看你身上哪里还有虫子?” 姚思睦转头看了眼外面熙熙攘攘的员工,倾斜着上身离他远远的。 这混蛋是真的不要脸! 她急忙转开了话题,“叫我来吃午饭, 还以为会请我吃顿大餐。” 刚进门的刘锡明听到这句话, 撇了撇嘴,大餐的订位五分钟前被他取消了。 老板的心思越来越难琢磨, 叫他订位时只说环境隐秘不受打扰就行,订了回复他时也没表示反对, 都快出发了, 才突然叫他取消。 周严果瞥了眼刘锡明, 对姚思睦说:“他办事不力, 订的地方你不会喜欢。” “你订的哪里?”姚思睦问刘锡明。 “白鹭湖七号。”刘锡明不肯承认他办事不力,又补充道,“一个普通人吃顿饭要预约一个月的地方。” 姚思睦对周严果挑了挑眉, “为什么说我不会喜欢?” “你吃饭时喜欢主厨站你旁边,上一道菜就跟你聊半天食材多稀缺,做法多有创意?”周严果说,“吃顿饭还得费脑筋怎么吹捧他。” 不是还可以要求主厨不要来打扰?刘锡明委屈地想,却不敢说。 在外面看到老板在众员工面前虐狗时,他隐约地捕捉到了老板今天这一系列操作的目的,就是为了公开他跟宋三木的关系。 可有这个必要吗?老板跟一个乡下丫头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都当笑谈。他还偏要把人带来公司,让所有人都记住这张脸? “我还是想去试试。”姚思睦说,“那么难预约的地方,应该很好吃。” “等时机合适了带你去,”周严果看着她,一早上表现得还算乖,那就放她下午去公司,“你不是喊着要回家?在公司随便吃点,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姚思睦惊喜地抱住他的胳膊摇晃,“真的?” “假的,下午你在待在我的办公室,晚上跟我去饭局。” 姚思睦生气地瞪着他,看到他浅浅勾起的嘴角。脸色由怒转喜,凑过去响亮地亲了他一下,“那我吃完饭在附近逛逛了就——” 回家。 她说着忽然顿住,目光惊愕地投向周严果。 早上他打电话问的是她在不在家,现在她说的也是回家。 虽然她不会乖乖回去,但她抓到了重点。不管是痛恨“回家”这个字眼儿、自从唯一的亲人死后就不认为自己有家的他,还是自始至终只认定有父母在的地方才算是“家”的她,似乎都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他们住的26楼当成了家。 她的心头涌起一股反向冲撞的逆流,让她逐渐又变得神经质。 他呢?他是怎么想的? “就怎么样?”周严果端起茶杯,转过头就看到她嘴唇微张,盯着他出神。 “抱我!”她突然说,看到他愣着没动,她低声吼道,“马上,快!” 周严果“砰”地放下茶杯,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手掌抚着她的脸,慢慢地往后插进她的发丝里,按在她腰际的手臂也收得更紧。 在他紧得窒息的搂抱中,姚思睦的神经一点一点地放松,她迟疑了一瞬,伸出手环抱住他,仰起脸的那一刹那,他低下头吻住她的嘴唇。 激烈的吻逐渐在失控的边缘,周严果的手掌从腰际移到她的后背。姚思睦的嘴唇缓缓地漾起笑容,擦着他的唇低声说:“我猜你住的酒店肯定在这附近。” 周严果抬起头,沉沉的目光注视着她,半晌抬起手,指尖按着她颊边的酒窝,“小狐狸。” 他起身拉起她,理了理着西装的衣襟,掩去急切的神色,在众人的注视下步履从容地走出去。 他们像逃一样地离开公司,沿着宽阔的大楼外墙走了五分钟,经过两个路口,一直是一前一后地牵着手,沉默地低着头,急匆匆地赶路。 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仿佛回荡着低沉的呼吸,一时急促,一时又宁静得连心跳都听不见。 周严果牵着她走进酒店大堂,一路又是碍事的问候,他不耐烦地抬起脸,精准绕开那些多事的笑脸,走进电梯才松开姚思睦的手。 刷完卡,楼层键亮起,房卡夹在他的指间,他仿佛这才记起了呼吸,深深地吐了口气。 耳畔响起一声低笑,“像不像两个从课堂上跑出来干坏事的学生?” 他抬起眼皮,看着靠着另一面电梯墙壁,蓦然失笑的姚思睦。灯光照着她的额头,头发绾成一束,只留了几缕发丝垂在她的脸侧。 她望着他,笑容渐渐敛在嘴角。 空气中似乎又回荡起低沉的呼吸。 “你想干什么坏事?”他的声音低沉暧昧。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抬手摘掉了她的发夹,红棕色的头发在灯光照射下耀眼地披落肩头。 姚思睦仰头望着走近的他,抬手摸到他的胸口,心脏在手掌下急促的跳动。 “想钻进去。”她说,手掌沿着西服的衣襟往上,摸到他颈侧同样急促跳动的脉博,“你呢?” 他低下头,双唇紧迫地抵住她的,吻从她的嘴唇滑到脖子,“给你全身的每个毛孔刺字,小狐狸的每一寸皮毛都是我的。” 姚思睦在刺眼的灯光里闭上眼睛,落在她脖子和耳后的每一个亲吻仿佛都“噼啪”溅起火花。 那好像是他的气息正在穿透她的毛孔,深深地刺上他的烙印。 露台上风大,姚思睦刚捏紧浴袍的襟口,手臂被猛地一拽,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她浅浅一笑,攀着他的肩膀回应。 “外面不冷吗?”周严果半晌退开,把装着蛋糕的碟子递给她。 “还好。”姚思睦挖了一勺蛋糕先喂进他嘴里,“你下午没事吗?” “一小时前有个会,”周严果说,“你把我的手机扔了。” 姚思睦白他一眼,还不是他先关了她的手机。 她吃了两口就放下碟子,周严果看了一眼,说道:“你不想吃酒店餐,我让秘书买了你想吃的送过来。” 姚思睦摇了下头,正餐时间过了,吃个下午茶对付刚好。她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目光,拿叉子戳着点心。 他的手臂伸过来揽住她时,她也顺势靠在他的胸口,“如果我——” 姚思睦说了三个字,就抿紧了嘴唇。 “怎么不说了?”周严果的疑问在头顶响起。 她伸手抱紧他的腰,轻轻摇了摇头。 她已经感觉到他对她的投入,还有炽烈的情感。 而她更是明白,这辈子,可能再没有一个男人,会像他一样,仅仅一个触碰和抚摸就能让她呼吸困难。 “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她的脸埋在他的浴袍里,改口说道,“如果跟你分开,我可能会很难过。” 现在也许是说出一切的最好时机,可在他们彼此都确定心意的这一刻,她不想让谎言,欺骗,算计来毁了这一切。 “不会。”他吻着她的耳侧,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不会有那一天。” “我是说如果。” “只要有确定的答案,一切的假设都没有意义。” 姚思睦慢慢仰起脸,指尖触到他苍白的面孔,目光锁住他漆黑的眼眸,她从来没在那双眼睛里见到过彷徨和犹豫。 周严果没有任何彷徨犹豫地把她抵到露台墙上,浴袍的腰带在他的指尖松散垂落。 姚思睦一腔缱绻的柔情,被他突如其来的野蛮击得粉碎。 她揪住他的头发,撑开他埋在她颈间的头,手掌撑着他的左胸说:“我时常怀疑你的两颗肾都长在这儿。” 周严果握着她的手,绕到他腰后的部位按住,“那你就当我的心脏长在这里。” 要不说他是禽兽呢? 埋怨他不走心,他就能指着肾说那是心脏。 “这样不合适。”她拢起浴袍的领子,“人类发明墙的作用是什么?” 有些事儿只能在墙内做。 周严果转过她的身体,手掌伸进她宽大的浴袍,另一只手撑着墙说:“翻到墙外的才是高手。” 高你二大爷的手! 姚思睦一口咬他大臂上,马上就被他撞开。她的脖子被他握住,就像拎起一头引项高歌的鹅,再把她发烫的耳朵送到他嘴边,“记住,真想拒绝我,就不要说‘不合适’这种留有余地的话。” “那说什么?” “求我放过你。” “……”姚思睦瞅着他,睫毛忽闪,可怜巴巴,“求你放过我。” 周严果的手箍得更紧,嘴角微弯,温柔地擦过她的眉毛,“以后也要这么乖,我说什么你都信。” “……” 姚思睦望着天花板,琢磨着怎么还不掉一块下来砸死他。 墙外的高手把姚思睦的灵魂送上天花板才放过她。趴在枕头上,她抬起绵软的手臂接过周严果递来的水杯,边喝水边偷睨着他的脸琢磨,这种事情上,他怎么总是不走寻常路? 他跟别的女人会不会也这样? 想到别的女人,她把水杯塞回他手里,心里像被放进来了一万只乱撞的老鼠。 穿好衣服离开酒店。他们仍旧步行回达创的大楼前,周严果松开牵她的手,“真的不用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了,”姚思睦推着他往公司里走,“今天晚上你还是有事吗?” “不一定。” “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周严果看着她,意外深长地说:“本来约了人吃饭,但人家不一定赏脸。” 还有敢不赏脸给他的人?姚思睦嗅出点不同寻常的气息,“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周严果说,“能替我赚钱的女人。” “漂亮吗?” “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算了。”姚思睦冲他皱了下鼻子,他有约刚好,晚上公司也有聚餐,“那我找阿初吃完晚饭再回去。” 周严果没说话,捏起她的下巴亲了一下。 姚思睦扫了眼往来的路人,退开一步说道:“你快上去吧,我也要走了。” 说完她又一连退了几步,一直等到周严果进了公司大门,才转过身慢悠悠地朝着路口走去。 在她转身的那刻,一个女人也从刻着达创LOGO的巨石后走出来,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第58章 见面 回到公司, 姚思睦刚进门,漂亮的前台妹妹站起来甜甜地叫道:“Miss Yao!”接着她的目光落到姚思睦身后,礼貌地问:“您好!请问您是咨询, 还是有预约?” 姚思睦正要往办公室走,却被人揪住了衣袖。 “我找她。”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 姚思睦转过脸, 辨认了一瞬, 才认出女人是尹必慧。 胸口的一万只老鼠蠢蠢欲动,她厌恶甩开手, 又被尹必慧拽紧。 “你在这里上班?” 姚思睦甩不开也懒得甩了,任她拽着, 慢条斯理地说:“是,毕竟我不当软趴趴的寄生虫。” “我要见你们老板,”尹必慧拖着她就要往里走, 边走边尖利地喊道,“你们公司的员工抢我的男朋友,就因为她恬不知耻地勾引, 我们十几年的感情完了。” 办公室一阵骚动, 员工都涌出来,堵住了入口。 Andrew从人群中挤出来, 抬手就将人格开,挡在姚思睦身前, 对冲进来的两个司机兼保镖命令道:“赶出去。” “让开。”姚思睦在他背后说。 Andrew回头疑惑地看她一眼。 “说的就是你, ”姚思睦说, “给我让开!” Andrew犹豫了一秒, 站到她的旁边。 尹必慧见所有人都过来了,指着她委屈得眼泪直淌,“我男朋友就为了她, 把我从房子里赶出来,卡也停了,我现在都没法生活。” 姚思睦的神色一怔,“他把你甩了?” 尹必慧歇斯底里地吼道:“都是因为你!” “他把你甩了,”姚思睦走近她,“然后你就成要饭的了?” “你才是要饭的!”尹必慧望着那些衣着光鲜的基金经理,高声喊道,“你们要小心这个乡下丫头,她来这里上班,就是为了勾引男——” 姚思睦一个耳光甩到她脸上,低头收回手捏了捏手心,“说话注意点,我只勾引过你前男友。至于他们——”她转头扫了一眼基金经理,“我没这个打算,所以你别栽赃我。” “你承认你勾引他了?”尹必慧喊,“你们都听到了,她承认了。” 姚思睦只能承认,周严果提出交易的时候,明白地跟她说过,他还养着前女友,只要养着,不管他有没有见她,跟她有没有保持关系,她同意了,就是她理亏。 这都是那个禽兽作的孽,如果按照她原来的计划,利用完就一脚踹开,也没有今天人家闹上门的事。 但现在,周严果跟前女友什么内情都不重要,她不想离开他,而他也明白地跟她断了,她就得接受眼前的难堪。 谁让他们认识更早。 “你要多少钱?”姚思睦问尹必慧。 “什么?” “多少钱?”姚思睦说,“你愿意干脆地离开他,再不纠缠,我给你。” “你给我?”尹必慧讽刺地笑,“拿他的钱给我。” “他每年几百万地养着你,不是旧情难忘,而是为了把你耗到人老珠黄,又看不起没本事赚钱给你挥霍的男人,所以他不会给你一毛钱,”姚思睦说,“但是我能给,只要你跟我签协议,保证不再纠缠我和他,你至少可以从我这儿拿走五百万。” “你休想,你的钱也是他给你的。”尹必慧激动地吼道,“竟然想拿他的钱来羞辱我——你们老板呢?为什么还不出来?” “老板不就在你面前么?”Alex格开众人,倚着墙冷冷地说道,“这位女士,你闹上门之前都没打听清楚?” “她——”尹必慧指着姚思睦,“你说的是她?” “就是她,人生处处充满意外是不是?”Alex耸耸肩,转过身对所有人说道,“都回去工作。” 员工三三两两地垂下头,回到办公室。 尹必慧愕然。 “我给你五百万,”姚思睦接过前台递来了的水,喝了一口又把杯子还给她,才接着说道,“条件是你没有什么前男友,不能再提起以前的感情,不能再跟他的名字扯上关系,否则我会索取两倍赔偿。” “五百万?你打发要饭的!”尹必慧气得脸通红。 “你是不是要饭的,自己心里没数?”姚思睦说,“他施舍你几年的目的也就是这样,把你变成一个有手有脚的废物;而你不也是扯着想重燃旧情的大旗,一直接受他的施舍。” “我以为我跟他——” “你以为?你陪他那几年,在你提出分手时,他就拿出所有的钱赔给你了,”姚思睦说,“这些钱对于当时的你不是小数目,为什么你的境况一点没变好?而他却一年比一年积累更多的财富,你看着成功的他,就彻底活在那个男人属于你的过去里。” 尹必慧惶然跌退一步,“可他没有丢下我不管。” “你还真是一点不了解那个男人。”姚思睦无奈地摊手,“但他已经看透你了。” “看透我什么?” 姚思睦摇了摇头,懒得再说下去,“现在答应我的条件是你最好的选择,把你跟他那段过去卖给我。你同意我就让律师来拟协议,500万立刻到账。” “你为什么要给我钱?”尹必慧问。 姚思睦笑了,“你还真是白拿习惯了。那我就再提醒你一句,违约的话,我的律师是能让大集团的整个律师团队输官司的人。” 她跨前两步,走到尹必慧身前,压低声音说道:“拿了钱,干干净净地了断,别让我恼火。” “你到底是什么人?”尹必慧咬牙问道。 “姚思睦。”她看到尹必慧惊讶地张大嘴,又接着说道,“上次见面我就说过,等我能证明不是为了他的钱,你就滚蛋,自己养活自己,或是重新找个男人养你,现在明白了么?” 她说完转身对前台交代道,“尹女士考虑清楚了就叫律师来。” “你看上他什么?”尹必慧问。 姚思睦走到门边,头也没回地说道:“不关你的事。” 回到她的办公室,整层楼采光最好,视野最宽阔的一间办公室,超过四百平米,包括一百二十平米的休息室。夏文森手笔很大,不仅用名画装饰,所有摆件都大有来头。 当然,这都是给客户看的,能自由来往她办公室的人,资金都是数以亿计,连她都只是公司的一块招牌。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她钱?”Andrew接过秘书送进来的咖啡递给她。 姚思睦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放下,望着褐色的咖啡出了会儿神,“他那时很穷,很绝望,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却愿意陪着他,起码是真的爱过。” “既然是真爱,后来为什么会分手?”Andrew问。 “真实的世界,穷困对美好的破坏力大得超乎人的想像。”姚思睦斜睨了他一眼,“你这种从小学习马术,皮划艇,网球,拉丁语,只为进剑桥做准备的世家子弟怎么能理解。” 跟父母在边境的十来年,她曾经问父母最多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家没有牛羊卖还有钱。 他们一家的生活清苦,却不是因为缺钱而苦,可她见过太多的苦难,一场意外就可以压垮富裕的亚森一家。 “那个男人——”Andrew刚要问,想起临走前Vincent的嘱咐:不管她身边有谁,都不要问。这世上最适合她的男人是你,你只要坚信这点,一直陪着她总会有结果。 他藏在背后的手握紧,却压不下心头冒出的嫉妒,“扮乡下丫头,找个曾经穷困潦倒的男人,这又是一种新鲜的刺激玩法?” “叫Alex来我办公室。”姚思睦垂下眼眸,把冷掉的咖啡倒进盆栽的土里,“然后你去地海广场外的星巴克给我买冰美式,十三块冰,回来一块冰不能多也不能少。” 她的话说完,咖啡也倒干净,杯子塞他手里,面孔冷然地坐到办公桌后面。 Andrew拎着留有咖啡残渍的杯子,回头望着坐在背光里,神色郁郁不快的她,再一次确信她变了。 以往的她,在众人面前发生这样的事,她会感到丢脸,会不知所措,会抓到对方的问题,把错误都推到对方头上。 刚刚她却坦然平静面对所有人的目光和猜疑,不为自己辩解,只是谈判解决问题。 短短几个月,是谁让她变得这么强大,这么张扬,这么无所顾忌? 她好像接受了全部的自己,即便是她坏的,她不满意的那一面。 从他接受Vincent的提议,为她动心的那一刻开始,即便她一心只想赶走他,但他仍然确定,他是她最合适的选择。假以时日,她累了,想改变了,就会发现他一直在等着她。 当他拎着杯子走出去,却发现她再不像从前那样,或是生气或者得意地盯着他,甚至连头也不抬时,他不那么确定了。 那个男人,也许并不是Vincent以为的只是一时新鲜。 Andrew出去不久,敲门声响起。 “进来!”姚思睦又走回沙发坐下。 Alex推门进来,在她对面坐下,“Miss Yao。” “这里不是美国,叫我思睦就好了,”姚思睦说道,“下午你给我打过电话了?” “是的,闾景松约了明天早上签约。” “签约的人安排好了吗?” “一个北方的服装厂老板,人很可靠,他去签约,房子办完手续再转到您名下,”Alex说,“这样只是多一道税,再给他10%的好处费,但谁都不会跟你联系到一起。” 姚思睦点了下头,“安排得很妥当,辛苦你了。” “应该的。”Alex说完,把一叠资料给她,“基金刚发行,有些客户提出跟您面谈。” 姚思睦拿起桌上的资料,随手一翻,把一两亿人民币的都剔出来丢开,“这种的都去回了,说我没空。” Alex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从里面抽出一份来放到上面,“那种的是不用理,但这个就不能回绝了,”他顿了顿又说,“这是目前最大的一笔,八亿港币,要求跟您面谈,约了今天晚饭,所以公司把聚餐给取消了,这个客户不仅资金很多,还是有必要结交的。” 姚思睦看也没看那份资料,头疼地丢开,“是什么人?” “达创总裁周严果,所以今天晚上你辛苦一趟去见一下——” 第59章 尤物 “谁?”姚思睦陡然坐起来, 捡起那份资料看了一眼,眼睛睁大,“周严果?” “是他。”Alex说。 见?见个鬼!她跟他半小时前才分开。 这个混蛋!还真是约了女人吃饭!钱给人管理就行了, 还提出见面吃饭是什么意思? 以他性格,吃鸡蛋还会管蛋是哪只鸡下的? “不——”她把“见”字咽了回去, 不能直接回绝, 她倒要看看,等她拒绝了, 他是什么反应。要是老实地把钱交过来,再不提见面的事, 这事就过了。要是他还以此为由见面,显然是居心不良,那就有他好看。 “跟他说我最近有点感冒, 等我好了再约他出来。”她脑子又一转念,“公司里最漂亮的是谁?” Alex一怔,“最漂亮的?Sherry?” “公司的人我就认识你们两个A, 所以也不用管名字了, ”姚思睦说,“这样吧, 毕竟八亿呢,马上回复周严果, 跟他说虽然我晚上不能出席, 但是盛情难却, 晚饭让我的助理跟销售替我请客, 等我感冒好了再约他。” Alex不太赞同地说:“听说他的性格阴沉难测,只让助理跟销售——” 姚思睦打断他,“让Sherry发点她的照片过来, 我挑一张给人家发过去,显示我们的‘诚意’。” 刘锡明把一张打印出的照片递给周严果,是大家族的合照,每个人头上都有简短的介绍。 “这是他的家人,他妈妈嫁给了Harris家族的男丁。他在英国出生长大,剑桥毕业,”刘锡明说完笑了一下,“想到这样的人,竟然跟我一样只是当个助理,心里平衡了。” 周严果揉了照片。助理?这家世背景,分明就是夏文森给她挑的丈夫。 这样的人不可能绝对服从,而他的小狐狸天生喜欢挑战。夏文森了解她,知道这样的人放在她身边,会一点一点地引起她的兴趣,潜移默化地产生感情。 只可惜,小狐狸遇到他这个更大的挑战了。 手机铃声响起,他回过神,展开手掌,把揉得皱巴巴的照片投进了垃圾篓。 刘锡明挂断电话,困惑地说道:“VIN公司回复说姚思睦重感冒,晚饭让她的助理和公司的一个销售做陪,等她感冒好了再回请。他们说为了方便我们认人,还发了照片过来。” 刘锡明调出照片,递给周严果,“可是又只发了那个销售的照片。” 周严果接过手机,看了眼照片上姿容艳丽的尤物,拳头抵在唇边,遮住浮出的笑,“跟他们说,谢谢他们的好意——我准时到。” “啊!”刘锡明讶异地说,“一个助理而已?我去应付下就够了。” 说完又瞄了眼看着照片心情愉快的老板,脑子才转过来弯。 可这弯又转得有点急,老板好像从宋三木开始,就有些开戒的苗头,难道终于体会到有钱男人花天酒地,美女在怀的美妙了? “我亲自去。”周严果说,他不去怎么对得起小狐狸的精心安排。 不仅去,还要精心准备了去,看她能闹多凶,闹得越凶,他就能把她收拾得越狠。 更何况,他要亲自去见识见识夏文森给她挑的男人。 姚思睦拿勺子把冰美式里的冰块一块一块地挑到盘子,数了数,一共十三块,才拿起旁边的票据扫了一眼,对Andrew说:“你出去吧。” “这就满意了?”Andrew说,“即便这杯咖啡就出自楼下的星巴克,我只是去二十公里外的地海广场拿了张票据而已。” 姚思睦用手指夹起票据扬了扬,“我的目的也只是让你在我面前消失两个小时而已。”她揉了票据扔掉,抬起眼眸,淡漠地望着他,“当然,如果你肯辞职更好。” “为什么?”Andrew英俊的眉宇间透出怒气,“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对我?” “因为你应该把位子空出来,让给一个真正的助理。”姚思睦推开笔记本,靠在椅背上说,“一个即便我折磨他,他也不会有怨言的助理,而且你说得没错,你在这里,受到折磨的是我。” “我折磨你?”Andrew不敢置信地摇了摇下头,“是谁第一次见面就挖苦讽刺?” “挖苦讽刺?你以为我的工作是什么?”姚思睦站起来,两手撑着桌沿,“讨好客户,说服他们把钱给我管理。如果我赔钱了,只要其中有一个脑子抽风的投资人,你觉得外面那扇薄薄的玻璃门能挡得住他?挖苦讽刺?直接捅死我都不是没可能。连我这个老板也不过如此,你一个助理还高贵到不能被挖苦讽刺了?” Andrew怔住,深深叠起的双眼皮展开垂下。 “从你第一天上班,我就劝你离开,”姚思睦说,“顶着你家族的头衔,你的光风霁月在我看来只是一种不懂人间疾苦的傲慢。” “你和Vincent并没有——”Andrew说道。 “那是因为你无知。VIN这个名字的由来是Vincent和另两个创始人名字的首字母缩写,”姚思睦走出办公桌,抱着手臂站在窗前,“他们刚开始做量化,容量出了问题,又遭遇股市黑天鹅,负债累累,有亏光的客户跳楼,Ian不堪重压也跳楼了。” Andrew跌退一步,望着她被冷光笼罩的背影,“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基金亏损超过20%清盘?有多少基金经理滚蛋?”姚思睦说,“在你眼里的我和Vincent是什么样子?Vincent有修养有风度有地位,可你知道干的事跟乞丐没什么区别,不停地见各种各样的客户,把讨来的钱分给底下的基金经理。” “这怎么跟乞丐一样?而且你也——” “钱多钱少的区别——”姚思睦转过身,朝着他讽刺地一笑,“我怎么样?我可以挑客户,我不用担心基金募集不到资金,但这是因为我做出算法,我能让收益率达到50%,这是我的本事。你在我这个不愁钱,不用担心清盘失业的老板手下轻松领薪水,用不着看客户脸色,用不着对他们低声下气,不是更应该对我心存感激,努力回报。” “……”Andrew抿紧嘴唇,因为他从来没把她看成老板,他来当个卑微的助理只是为了近水楼台。 姚思睦没去理会他的神色,接着说道:“晚上要陪客户吃饭,这个约我暂时不能去,你这个高贵的助理替我去吧。客户是个喜怒难测的人,他也许会因为我的拒绝而阴阳怪气,但他有八亿资金,我希望今天这顿晚餐的结果是,你能顺利地给我约到他下顿饭。如果搞砸了,我希望你把位子让出来。” 这是助理份内的事。Andrew颓然地站在原地,抬头说道:“我知道了。” 他说完走出去,Alex跟着就进来了,站在姚思睦身后说道:“达创总裁助理刚刚回复了,周总晚上会准时到。” 姚思睦猛地转过身,“会不会听错了?” “原话是准时到,应该不会错。” “他有没有说——”姚思睦想了一下,才又问,“比如要求一个合伙人去,或者说只让助理去?” Alex奇怪地看她一眼,“没有,只说会准时到。” “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等Alex一出去,姚思睦气得抓起桌上的日历摔到地上。 这个混蛋!一个助理,一个销售,这样的搭配他都自降身份答应亲自去,显然就是冲着那张她亲自挑选的照片。 亏得她中午还觉得跟他确定了心意,亏她还想着跟他坦白—— 她抓着闷堵的胸口,脑子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今天晚上吃完饭,他会不会顺便送Sherry回家,再提出每个月50万的信用卡额度,配车配司机,再给配套豪宅。 她还坦白个鬼!Sherry是她的员工,她能掌握她的动向,要是那混蛋色胆包天,她把他的命根子踹折了再甩了他。 盛怒之下,她走出办公室,决定收回她五百万的提议,打发了一个前女友,说不定他还能再养一长串。 前台接待厅却没有看到尹必慧,姚思睦问:“人呢?” “走了。”前台答道,“她留了张字条给你。” 姚思睦接过字条,上面写了一行字:既然你证明了,我也会自己养活自己。 她把纸条揉进手心,完全没有大麻烦得以解决的轻松,气闷地回到办公室。 周严果隔着长桌上娇艳欲滴的鲜花,看着坐在斜对面的Andrew,明显是那种英式精英教育体系培养出的模板,传统绅士的严谨、古板和傲慢,一眼可见。 就算确定了小狐狸的心在自己身上,可见到这么个天天绕在她身边,妄想着娶她的男人,原本逗小狐狸产生的那点兴致也没了。 服务员开了酒,刚拿起来,Sherry站起身接过酒瓶,拿白色餐布托住,步态婀娜地走到周严果身边,替他倒酒,边倒边倾斜目光,柔媚地打量他。 周严果全然无视,越发阴沉地盯着斜对面的Andrew。 Sherry很有眼色地给他和助理倒完酒就坐回位子上,脸上维持着笑容,“刘先生说过,您没有忌口,我们随便准备了菜谱,也不知道您喜——” “随便是贵公司的企业文化?”周严果挪开酒杯,打断她的话,“你们老板名气大,八亿资金想必也看不上眼,所以随便推了约会不说,随便让一个助理一个销售来赴约,随便点了菜,我连个合伙人接待的资格都不配。” 第60章 大病 “您误会了, ”Andrew接过话说,“老板很重视您,所以不放心别人来, 才让我们一定要当面致歉,等她身体好了, 再跟——” “区区一个助理都能随便接我的话了。”周严果奚落道。 Andrew跟Sherry面面相觑, 哪有这样的?不高兴就直接拒绝老板嘛,哪有来了以后专让人下不来台的。 Sherry见状端起酒杯。 周严果抬了抬眼皮, “女人不用喝。” 女人不用喝——Sherry往Andrew杯子里倒满酒,递给他一个眼色。Andrew岁月静好的人生里, 头一次遇到这种仗势欺人的恶棍,又想到姚思睦的交代,咬牙把酒杯送到嘴边。 喝完酒, 他的脸颊浮起一抹羞愤欲死的酡红,仿佛这是头一遭误入风尘头被人作贱。 周严果看了眼他的表情,满意地拿起筷子, “这顿饭就安安静静地吃完, 别发出声音。”说完他自顾地夹菜吃了起来。 “……”Andrew跟Sherry互看一眼,惴惴不安地拿起筷子。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周严果早就没在吃了,却也不说走, 只顾低头看手机。其他人不敢看手机, 不敢开口, 更不敢走, 如坐针毡。 刘锡明也是摸不着头,以前的饭局都是一结束老板马上离开,这种主动权完全在自己手上的应酬, 按说早就该走了,现在却坐在那里玩手机。 周严果喝了口水,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点开屏幕,看着那条信息,忍了半天才把水咽下去。 “我真的肚子疼,很疼,快疼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死了。” 他的目光又移到上一条信息:“突然肚子疼,是不是外卖有问题,我好像食物中毒了。” 他刚要回信息,又收到一条新的:“钱重要还是我重要?你不用回了,我知道钱比我重要。” 接着又是一条:“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死了你会不会后悔?” 周严果点了回复:“会,所以你先忍住别死。” 大概有半个小时,手机没有再震动。他觉得时间耗得差不多,足够她把想像力发挥到他已经跟另一个女人生了孩子,才站起身,准备结束这个无聊的饭局。 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何总?” 何谨修压低声音说:“你们两个是不是脑子有病?再不来把她接走,我就把实话告诉她了。” 周严果挂断电话起身,对两人说道:“我们周末再约。” 这话一出,席上三个人的表情精彩至极,Sherry最先反应过来,想到姚思睦交待的,至少要拖十天再约下次,马上说道:“周末只剩三天,老板的身体可能——” “没关系,还是你来就行了。”说完他起身离座。 Sherry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脸绝望。 韩念初剥了葡萄塞嘴里,鼓着腮帮说:“所以这一晚上你干的事儿就是想尽办法砸自己的饭碗?” “我缺他那八亿么?”姚思睦在沙发上盘起腿,“你都不知道我跟他怎么开始的?是他先起的色心。” “色心?” “嗯,我穿着跟怀孕八个月一样肥的花棉袄,他都能下手。”姚思睦吐出葡萄皮,用纸巾包住了扔垃圾筒里,“Sherry可是真正的尤物,挣得不少,又有品味。你看,我这要死要活的,他都能把我扔到一边不管,什么货色你清楚了吧?” 韩念初看她半晌,指尖伸到水杯里沾上水,在眼睛下面抹上两到湿亮的水痕。 姚思睦看她那张冷漠的脸湿漉漉惨兮兮,滑稽无比,噗地笑出声:“你干什么?” “你脑子里进的水流出来了,”韩念初捏着嗓子,发出姚思睦一样尖细的声音,“他是什么货色你清楚了吧?他当然不是这样子。他肯定一眼没看那只尤物,等他回来,就会给我一个解释,他是掉进马桶里了才不能回来……哈哈哈哈哈,这女人好蠢。” 姚思睦恼羞成怒,抓起一个抱枕扑过去,蒙住她的头啪啪啪啪一通拍打,“笑我蠢,我非弄死你不可!” 韩念初在枕头下面爆发出闷笑,两条腿在空中乱踩乱蹬,“不就是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我心里才没那么想!”姚思睦抓紧枕头,泄愤的用力按了两下才拿开,“谁那么想谁是狗!” 韩念初坐起来,随便理了理头发,又笑得跌在沙发扶手上,笑够了才用手肘支着脑袋看着她。 姚思睦搂着抱枕,狠狠瞪她一眼,“告诉你,我们的友情破裂了,你心里有数就行,哪天我想好了跟你绝交,不会再另行通知你。” “你想过没有,他要真这样怎么办?”韩念初忽然认真的问。 姚思睦一怔,只想了个开头就拒绝再想下去。 韩念初又捏着嗓子尖声细气,“不会的,不可能,他不是这种人,不可能做这种事……” 姚思睦忽地转过脸,就看到韩念初站得远远的,刚沾湿的指尖在眼睛下面又划出两道水痕。 她猛地把抱枕砸向她,踩着茶几追过去,“你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她俩打打闹闹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何谨修黑着一张脸下楼,进了电梯。 靠着草坪上的长椅,他的手撑着椅背,低头等了几分钟,昏暗的夜色里缓缓走来一个瘦削的身影。 “这又不急着让我把人带走了?”周严果转过身,靠着长椅的边沿说。 “我急什么?”何谨修没好气地说,“我这婚都结了几年,阿念跟我离婚还得我同意,你那边可是人家说跑就跑了。” “跑?”周严果冷嗤一声,“除非她一辈子都东躲西藏,否则跑哪儿都要被抓回来。” “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人家几次要跟你坦白,你躲什么躲?”何谨修说,“现在还搞这么一出,她一发疯就往我家钻,骂你到半夜才肯走,我这日子还过不过?” “不是都结婚几年了?”周严果斜睨他一眼,“你老婆还不能有个朋友?” 何谨修沉默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草叶,“阿念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一直以来,她只有我,我也以为我能替代所有。但今天才发现,她居然也会那么夸张地笑,也会跟人肆无忌惮地打闹,我可能是……有点失落吧。” 周严果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在扶手上坐下,“不必想太多,她看起来任性张扬,随心所欲,其实就是只想法简单的小动物。她也不是真的坏,只是对善恶的概念的模糊,又什么都敢尝试,什么事都不服输。这样的活力,会吸引我们这样暮气沉沉的人。” “暮气沉沉的人是你,”何谨修瞪他一眼,“阿念可不是。” “她不是,你紧张什么?”周严果站起身说,“再说了,你们当了她多久的同伙和帮凶,现在要内讧了?” “现在也是你的帮凶跟同伙,”何谨修说,“要不我现在改过自新,去跟姚思睦坦白。” “……”周严果闭紧嘴巴,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我马上接她回去。” “然后呢?”何谨修直起身往回走。 “她掉进自己挖的坑里,暂时不会想坦白了,”周严果说,“这一段时间我不用早出晚归躲着她,她也不会去打扰你们。” 他们两人上楼,走出电梯。姚思睦正举着抱枕凶狠地追着韩念初砸,见到周严果,搂着抱枕虚弱地往韩念初身上一靠。 韩念初像包袱一样地把她丢给周严果,落井下石的说道:“快送她去医院。” 姚思睦直到被周严果带进电梯还在狠狠瞪她。 电梯门关上,何谨修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你也不告诉姚思睦实话?” 韩念初看着关紧的电梯门,嘴角一扬,“看他们两个智障你骗我,我骗你,这日子过得多有意思。” 何谨修:“……” 姚思睦被周严果带回26楼,直接去浴室洗了澡,披上浴巾出来,就见周严果抱着手臂倚着盥洗台边沿,“不用去医院?” 姚思睦擦着身上的水,“不用了,”说着心里又一阵不痛快,“见到要见到的女人了吗?” “没有,人家拒绝了,”周严果扯下领带,绕着手掌缠了几圈,“无所谓,反正长得不好看。” “长得不好看?!”姚思睦吼完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闾瑶泄露的那张照片,“你不是让人家给你赚钱吗?还管人家长什么样?” “能赚钱,还长得好看当然更好,不过大概是有自知之明,倒是给送了个美女过来——” 姚思睦的心沉到底,围上浴巾走进衣帽间,从衣架上取下睡裙,察觉他走进卧室,酸不溜丢地说道:“所以就是被美女勾走了吧?是不是也许诺给人家卡,司机和车了?我生病难受,你信息都不——你干什么?” 周严果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后,抓紧她的双手,冰冷柔韧的领带滑过手腕,又蓦的收紧。 “不是生病了?”他反绑住她的手腕,灵活地打了个结,“给你治病。” “有你这么治——”话没说完,她的眼前降下一片漆黑,眼罩柔软的丝绸覆着眼睛,这是他特意让人给他买了送来的品牌,遮光性极好。 “你想干什么?”她的嗓音都在颤抖,双手用力地挣脱,领带却捆得死紧。 “治你脑子里的大病,”他说完,她被抛到床上,脸朝下砸进枕头里。 第61章 什么都没有了…… 姚思睦翘起头, 怒火冲天地骂道:“混蛋!你越来越过分了是不是?” 背后响起一声冷笑,他俯下身,挺括冷硬的衬衫布料擦过她的皮肤, 骤起一片鸡皮疙瘩。 “叫你一起去你不去,我去了跟别人吃饭, 你一条又一条的信息, 不是装病快死了?” 黑暗中响在她耳畔的声音像刮过的阵阵阴风,姚思睦不安地扭着手, 声音接近哀求,“我怕。” “怕什么, 一会儿你就死去活来了。” “……” 禽兽露出獠牙,齿尖刺着姚思睦柔软的皮肤,从耳垂, 脸颊,唇开始,她感觉到他灼刺的吻一路往下。 她的眼眸在漆黑的眼罩里睁大,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惊惶和害怕的情绪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涌到嗓子眼却发不出声的尖叫。 “你——”不能再下去了, 她说不出口。浑身仿佛置身在他家那片芒草丛中,芦苇和草叶刮过脸颊, 激起心头一阵刺痒, 她的心慌乱又羞怯地四处奔逃乱撞。 她张嘴发出哭腔, “抱……抱我。” “不抱。”他声音离她很远, 拒绝的语气也十分冷硬。 她像煎锅里的饼,被热气烘着,里外都煎熬透了, 软绵绵的被捞起盛到盘里。 “上来,求你。”她嘤嘤哀求。 眼罩被拿下,隔着夜灯昏暗的光线,她睁眼便落进那双黝黑的眸子,那里面有一个湿润的脸颊绯红的自己。 领带解开被抛到地板上。 双手一解放,她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 他把她按回去,指尖刷过她的睫毛,“错了没有?” 姚思睦咬着唇,犟着不说话。 他明白地点点头,“那就睡觉。” 黑眸里的姚思睦着急地摇头,他把房子烧了一半就去睡觉? 这算以牙还牙,用她的招数来制她。 见他撑起身,她一把拉他回来,小声说道:“我错了。” “以后还跟我撒谎?” 她急忙摇头,不撒谎是不可能的,但聪明人都懂得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像只鼻头湿润的小动物,刨着前爪讨好,“抱抱你的小狐狸。” 周严果没什么好办法。 只能庆幸“姚思睦”还被封印着,成精的狐狸暂时没放出来为非作歹。 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腰,托起她便沉下身体,“不准再用生病,要死要活这些话来骗我。” “嗯。” 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对。 “人家送来的那个女人真的漂亮吗?”她问。 “漂亮。” “所有男人都想跟她睡的那种?” “大概吧。” “你呢?” “不想。” 姚思睦对他明明忙得热火朝天,却冷冰冰地回应很不爽,咬牙问道:“就想跟我睡?” 他停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抱住她,只吐出两个字,“不够。” 不够,对她的欲望太深,深到越来越不够。害怕尽头就是如此,极限就是如此,让他无法再宣诸,无法再挥洒堵在胸口的感情。 他们还有一生,欲望却在疯狂野蛮地增长,而世间的一切都是有限的,重复的,乏味的,过了彼此都激烈而满足的今天,明天他增长的更多的情感又该以怎样的方式需索。 “小狐狸。”他摸着她的脸,在她濡湿的额头印下轻吻。 “嗯。” 他的小狐狸。他低声叹息,将她更紧地拥进怀里。 房产中介门店一早就大门敞开,闾景松被小许热情地迎进门里,接过水杯,神情焦虑地看向门外。 马上要开庭了,房子再卖不出去,银行就可以直接收走他的房子。 他喝了两杯水,一个身材矮胖的人走了进来,年纪跟他差不多,看面相老实巴交,他的心先放了一半。 “蒋先生!”小许迎上来,又是倒水,又是招呼他坐下,才介绍道,“这位是闾先生,房子是他的。” “您好!”蒋先生跟他握了下手,两人寒暄几句,小许拿来了合同和各种证件。 蒋先生一一看过后,在合同上签了字,拍了账号,发了条信息,然后就垂着眼睛等着。 闾景松见他不说话,刚想强调款今天之内一定得转过来,手机信息提示音就响了,他点进信息,是银行账户余额变动的消息,一千七百万,备注:购房款。 他的心落回实处,站起身两手握住蒋先生的手,“谢谢!谢谢您!” 蒋先生客气地笑笑,拿起东西走了出去。 闾景松也急忙往外走,小许拉住他,“您不坐会儿?” “不坐了。”他抽手掉头走出了大门。 小许看着他的背影走远,绕到楼后面,站在一辆橙色法拉利旁敲了敲窗户。车窗降下,Alex的脸露了出来,小许跟坐在副驾的蒋先生挥了下手,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他。 Alex收回手,“东西都收拾好了?” “寄存在火车站了。” “赶紧走,卡里的钱够你回老家县城买套房子。” 小许说道:“其实不走也没事儿,我又没干不合法的事。” Alex冷笑了一下,“谁都没干不合法的事儿,但有些人没钻到空子就会狗急跳墙。没人担心你,要是他总来缠你,给我们惹上麻烦,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穷困潦倒。” 小许收起笑容,“我知道了。” Alex关上车窗,转着方向盘旁边的蒋先生交代说:“你拿到的钱正好够你周转了吧?” “够了。” 车子开出去绕了一圈,又回到那栋楼前。车轮碾过一个积水坑,水溅到路边的一个人身上。那人被溅了一身水浑然不觉,呆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 “那个人——”老蒋说,“就是刚刚跟我签合同的人。” Alex回了下头,只看到一排行道树,便望着前方说道:“什么人现在跟我们也没关系了,剩下是律师的事。” 闾景松回过神,第一反应是冲去银行,到门口就被保安架了出来。 他坐在门口的地上哭天抢地嚎叫:“陈玉清,你他妈给我出来!你是明着抢着钱啊!” 没多久,警察来了。银行派出一个员工,讲了事情的原委,对闾景松只有一句话:要协商可以,如果来闹事的,请警察带走。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到闾太太红肿的眼睛,瘫坐在沙发上。 “怎么样了?”闾太太急忙坐到他旁边问。 在楼上房间的闾瑶听到门响也蹬蹬蹬下楼,“爸,钱拿到了吗?” 闾景松撑着嗡嗡响的头,“银行把钱划走了。” 闾太太听到先是一惊。好一会儿,她一直揪着领口的手松开,心慢慢地落了回去,脸上浮起一抹惨笑,“这样也好,起码你不用——” “怎么回事?”闾瑶问,“你们在说什么?” “我的钱到账就被银行划走了,”闾景松喃喃说道,“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房子,钱,车也要被收走——” “车也要被收走?我的车吗?”闾瑶大惊失色地叫道。 “还差三百万,跟银行商量一下,”闾太太说,“车收走,其他的给我们免了,我们都去找个工作,日子总能过下去。” 闾瑶像被人推了一把。她朝闾景松激动地吼道:“不是说还有一千七百万给我吗?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闾景松沉默,嘴唇抖动了几下,浑浊的眼睛淌出一行眼泪。 闾太太一耳光扇到闾瑶脸上,“给你钱,让你爸一辈子被银行催收,赚一毛钱都被收走,起诉打官司,甚至是坐牢你才满意是吗?!” “妈!”闾瑶捂着火辣辣的脸,流着眼泪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爸养活我们娘俩儿这么多年,你要什么有什么,现在你有什么资格埋怨你爸?”闾太太看着女儿,想到她刚刚说的话,越想越寒心,颤微微的手指几乎戳到她的鼻尖,“你都二十七八岁了,有手有脚,那些拿着助学贷款的人能活,你怎么就不能活?” “我——我——”闾瑶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在前些天,她为父亲要背一辈子债永无出头之日伤心。到了今天,她又要为自己一无所有伤心。她委屈地又挤出一行眼泪,“我只是伤心。” “伤心?这都怪我——怪我没教育好你,”闾太太坐下,紧紧挽住闾景松的胳膊,对他说道,“这些天我都想明白了,无债一身轻。没了就没了,以前我们也什么都没有,现在我们有医保,有养老保险,好好地过日子就行了。” 闾瑶跌坐在沙发上,房子没了,车也要被收走—— 她陡然睁大眼睛,车被收走,周末的同学聚会她怎么去? 姚思睦把房产证合同一股脑塞进抽屉,翻了一下新闻,凌峰100亿收购友辉物业,更名为明旭物业。 这条新闻一出,债主跟小股东一定想撕了张友辉。 她刚关闭网页,Andrew带着韩念初的助理进来。 “姚小姐!”助理把一个密封的文件袋递给她,“下个月是您的生日,这是韩总送您的生日礼物。” 姚思睦接过文件袋拆开,抽出里面的文件粗略地扫了一眼,笑道:“你们韩总这份礼真够吓人的。” “韩总说是借花献佛。”助理笑着说道,“您回头签了以后我再来取。” “不用麻烦,我让人送过去就好了。” “那我先回去了。” “慢走。” 等人一出去,姚思睦又看了那份股权让渡协议,何谨修给了她10%的股份。她敲着脑袋,他们收购友辉物业肯定会马上筹备上市,这是上市前给她的一份谢礼。 韩念初这朋友还真够意思,从不让人白白帮她。 Andrew送人回来。她把协议递给他,“发给律师,”又问,“昨天情况怎么样?” “如果你问的是结果,还算好,周总又约了周末吃饭。” “约周末?”姚思睦皱了下眉头,“我不是说了约到十天后吗?” “我们也说过周末你身体还没完全好,”Andrew顿了顿,“但他说只要Sherry去了就行。” “他说什么?!”姚思睦的声音陡然拔高。 第62章 埋伏 Andrew讶异地看她一眼, “说只要Sherry去就行了——” 姚思睦抬手打断他,“去叫Sherry进来。” 她的指尖夹着笔竖在眼前,又拿远握紧, 举高,攒足力气刺向桌面。 死混蛋!昨天晚上还使手段要她承认错误, 还跟她说不想睡别人, 在饭桌上就约人家下次了。 她现在恨不得冲到对面,扇他两耳光。 敲门声响起, Sherry踩着高跟鞋,摇摆着身姿走进来, “您找我?” 姚思睦合上笔记本,双手支在桌沿,静静地打量办公桌前这只尤物, 身材凸凹有致,脸和五官是大气的艳丽型,就算没那张脸, 仅仅是盈盈一握的蜂腰和胸前的巍峨, 就是普通男人一辈子高攀不上的风景。 她越看越火大,脑子里总闪过昨天吃饭时那禽兽盯着她挪不开目光的情景, 张口就冒出一股酸味儿,“听说达创的周总约你周末吃饭?” “是啊!”Sherry苦着脸说, “能不能换个人去?” “啊?”姚思睦愣了一下, “你不想去?” 她为什么不想去?禽兽就是性格阴沉了点儿, 帅还是很帅, 有钱又……单身,想到单身,她用力地磨了下牙。 “不想!”Sherry加重语气, “完全不想!” “为什么?”姚思睦穷追不舍地问。虽然她想踹折周严果的命根子,但她的男人被人嫌弃,她还是不爽。 她这什么扭曲心理?姚思睦觉得自己接近发疯了。 Sherry的玉指支着太阳穴,认真地想了一下,说道:“您知道男人看到我都会踮起脚后跟吗?” “踮脚?”姚思睦偏头看了她的身高,不算矮,但也没高到让男人踮脚。 Sherry拿手挤了挤两边的胸,又食指倒竖,指着中间的沟,“因为男人的目光都想垂直往下看,就像那里面藏着奶油冰淇淋。” “……”这只尤物肯定也很会玩,太对那禽兽的胃口了。 “但您知道昨天那个男人——”Sherry接着说道,“他看我,就像看到蛇精的葫芦娃,横眉怒目没个好脸,我都怀疑他随时会亮出宝器,对我喊打喊杀。” 姚思睦瞠目后,笑得趴到桌上,她可真喜欢这只尤物,真喜欢这个比喻。 笑着笑着,她又笑不出来了。是不是就她一个人把他当宝?别的女人根本看不上他?她挑来拣去,捡了个大家都看不上的? “你真的觉得他一点魅力没有?”姚思睦问,“他那么年轻,有那么多钱——” “我知道啊!我可以陪他吃饭,甚至陪他睡,只要他肯让我拉到大资金拿提成去买Hermes,”Sherry说,“所以您让我去,我肯定还会去,工作嘛。” “他那么差?差到再让你去陪他吃饭,我就是在逼良为娼了。” “哎呀,不是差不差的问题,”Sherry说,“是杀气!我跟他对视一眼都汗毛直竖,看我的目光跟审讯犯人一样,我连装模作样都不敢。要不是为了工作,谁愿意跟这么个眼神都能让你发抖的人吃饭,找个千依百顺的小奶狗心情多好?” 她这么一说,姚思睦想到一开始自己也被他吓得瑟瑟发抖过。他看着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还极尽蔑视,可没过几天还不是跟她睡了,还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是不是在开会都能兽性大发。 这么一想,她决定再等等看,“周末你去吧,也许多接触两次就没那么可怕了。” “好,不过,我觉得他可能对Andrew更有兴趣,”Sherry说,“他有一段时间盯着Andrew看。” “他对男人没兴趣。”姚思睦果断地说。 想到昨天晚上,他反绑了她的双手,给她蒙上眼罩,然后吻遍她的全身。 她的脚趾头在鞋子里偷偷地卷起。 那只禽兽只对女人有兴趣,还是花样繁多的兴趣。 “您怎么知道的?”Sherry问。 “啊!”姚思睦又打开笔记本,遮住热辣的脸颊,“传闻是他有女朋友——好了,你先出去吧。” Sherry出去后,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对面那栋高楼,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 办公室里有休息室,住的酒店也在这附近,他要是有别的女人,她根本无从察觉。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她想了想,转身离开办公室。 酒店前台礼貌地把房卡和信用卡递给她,“您的房间办理好了,由于您是临时入住,请稍坐一会儿,我们正在安排换上您的专用床品,工作人员会再次过滤空气,使用您习惯的薰香,鲜花店马上会送洋甘菊——” 姚思睦摆了摆手,“我入住的这半个月,不能对任何人透露我的信息,就算是你们其他的VIP客户也不能。” “这个您完全可以放心!” 姚思睦拿着房卡去了顶楼,房门敞开,服务员匆忙地进进出出。她走进房间,格局跟隔壁那间一样,有会客室,书房和卧室。 服务员跟她问过好就开始铺床单,姚思睦想了想说:“记住,在外面见到我,不要跟我打招呼,装作不认识也不知道我住这里。” “明白。” 她走到露台,趴在栏杆上朝旁边看,视线被一堵厚实的墙阻隔,根本窥不到隔壁,失望之余又想,如果露台有人说话,就算听不清,至少能分清男人还是女人。 她每天不定时地来伏击一次,只要是他带女人来鬼混,总能被她抓到。 手机铃声响起,她接起电话,“Andrew?” “刚刚有个自称是你高中同学的女人打电话到公司,留了同学聚会的地址,”Andrew说,“周日下午五点,致远路津津海鲜坊。” “当天中午把那家餐厅给我包下来,六点以前不许任何人进入,然后五点让司机去接我。” “嗯。”Andrew沉默了一下,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在楼下书店买本书,马上回去。” “买书为什么不叫我去?” 姚思睦按了按额头,正要说话,一个服务员冒冒失失地走到露台说道:“姚小姐,没看到您的行李,是还在前台吗?需不需要我帮您拿上来整理——” “行李?你在酒店?”Andrew质问,“这个时间你去酒店干什么?” “大白天在酒店开房还能干什么?你是小学生?”姚思睦说完直接掐断了电话。 她转过身冷冷地瞪着服务员,“这是华尔道夫还是快捷酒店?客人打电话时你们可以随便说话?” 服务员捏了捏衣角,“对不起!我刚想帮您整理行李,没找到——” “我是临时入住,你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我理解,但这是上万块的套房,客人在打电话时你们随便插嘴,这是你的职业素养不行。再有下次,叫你们总经理来跟我解释。” 姚思睦说完走出房间,站在隔壁房门前,看看左右没人,就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了半天也听不到丁点儿动静。 几个工人推着空气净化器朝着她的房间走来,她急忙直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到电梯前离开。 周严果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眉间闪过凝思,大白天的,她去酒店干什么? 想到她的那个回答,大白天去酒店开房还能干什么? 她跟谁去开房了? 他的脸色骤然阴沉,调出她的号码,刚要拨出,转念又先查了她的定位,位置在他住的那间酒店附近。 她除非是想死,才会跟其他男人去他住的酒店开房。 如果她说那句话的目的是故意气那个助理,那她去开房干什么? 联想到她最近的各种神经质,只有一个可能,她是去他住的酒店埋伏了。 他走到地下车库,开车到去了酒店。 出了电梯,他房间隔壁的门敞开着,里面机器声呜呜响。他不假思索地走到卧室,一个服务员背对着门,把一束小白花插进花瓶里。 周严果鞋也没脱就往床上一躺,服务员插好花转过身,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是他,大惊失色地喊道:“周先生!” “给我拿杯冰水。”他自在地吩咐道。 “我一会儿给您送过去,”服务员刚被姚思睦教训过,现在又见其他客人躺在这张床上,委婉地提醒道,“是送到您自己的房间。” “这不是我的房间?” 服务员摇头,“不是,这间房的客人是刚入住的。” 周严果这才坐起来,环顾一下室内,又捏起被角,淡蓝色的丝线绣着S.M.Yao,他笑了一下,“还真是走错房间了。” 说着他起身离开,没进自己的房间,开车回了公司。 抓他的奸,他就让她抓个够。 回到办公室,他好气又好笑,现在的她一脑门官司,想的都是他有没有别的女人。尤物是她自己给他送来的,送来后又防贼一样地防着他,继而还把想像延伸到他养了一个后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那性格脾气,就算他明白地表示出对她送的女人没兴趣,她的结论也只会是他不喜欢这种类型,下次换个清纯的再来试。 周严果已经把她琢磨透了,一发疯想像力就放任自流,流向上千个支流,各种猜想都要得到辩驳后她才完全放心,这样他们一辈子都要耗在她那些莫虚有的猜想上。 况且她的脑子还特别容易烧起来,一时脑热就能散发出无数的猜想,闹得鸡犬不宁,错了也死不认错,总有她的道理和依据,但凡顺着她就永无宁日。 他把刚刚记下的地址写到纸上,叫了刘锡明进来,递给他纸条,“周日下午六点,在这里随便安排一个饭局。” 刘锡明扫了一眼地址,“周末您不是约了VIN公司的销售?” “对,给我约上凝波新材的许总。”周严果说,“那个销售晚点让司机去接。” 高中同学聚会,他倒不担心她旧情难忘,前男友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废物。 她为什么去? 包下餐厅,六点钟以前不准进,让她的同学全站在路边迎接她大驾。 显然是狐狸的劣根性作祟。 周严果从知道她是姚思睦起,就知道以后有得他操心,顺从她行不通,野性又难驯,只能让她不断咽下自己酿的苦果,她才知道反省收敛。 第63章 企鹅的叫声 周末, 姚思睦过了一天半连衣服都不用换的神仙日子,赖床到中午,周严果煮好了面。吃完面蜷在阅读椅上翻翻闲书, 又有坐享其成的晚饭。 周日中午洗碗收拾完,又蜷回阅读椅, 周严果坐在书桌后面, 拿着一本书在看。 “我看电影会影响你吗?” 周严果没理她。 姚思睦默认他的不回答就是同意,投了一部英国爱情片到墙上, 抱着零食蜷回阅读椅看了起来。 故事没什么特别,男主角是她多年的幻想对象, 还是难得的一部尺度大的影片,男主角动不动在镜头前汗流夹背,甩一甩头发都充满荷尔蒙。 影评一点没尬吹, 电影才播放了十五分钟,亲吻翻滚的画面让姚思睦用力地卷起了脚趾头。 “三木。” 姚思睦垂涎三尺地盯着画面。 “……三木。”周严果加重了声音,“叫你听不见?” “啊?”姚思睦把叼在嘴边半天的薯片取下来, “你叫我?” 见鬼!以前他从来不叫她名字, 都是有话说话。头一次叫她这个根本没什么人叫过的名字,让她怎么反应得过来? “干什么?”姚思睦把薯片又塞回嘴里, 又“呸”地吐出来,也不知道叼了多久, 薯片被口水抿得又湿又软, 恶心死了。 “没什么。”周严果又低头看书。 姚思睦从袋子里又取出一块薯片, 拿在手里, 画面又一度热辣。 “什么是simple ring?” 姚思睦不耐烦地回道:“就是没有非平凡理想的——” 环。 墙上的画面切换,男主角不见了,微风拂过英格兰平原。她缓缓转过头, 对上周严果疑问的神色,才发现他手上拿的是本代数书《同调论》。 “我只是在自言自语。”他说。 “哈哈——”她干笑,“我也是自言自语,这个女主角真是一个废材,平凡又没理想,跟我一样,看着就生气,哈哈。” 自言自语一个数学本科生都知道的问题,一个她脱口就能答出的问题。 姚思睦的心提得老高,难道他知道了在试探她? 周严果合上书,揉了揉太阳穴,烦躁地说道:“看一页要查半天资料,不看了。” 姚思睦瞄了瞄他那本书的封面,学计算机的想看懂,那得再去读四年数学本科,再考个研究生。 这一瞬间,她又确定了周严果并不知道她说的是答案。 况且,他要真知道她骗他,不把她从楼下扔下去才怪,哪还会给她做饭吃,在书房看电影打扰他自学也没意见。 她把薯片塞嘴里,太咸,得寸进尺地说道:“我想吃苹果。” “自己去洗。”周严果从书桌后站起来,走到书房中间,墙上的电影画面里出现他的大半截黑影。 “我不想吃皮。”她说,“但我削皮会削得只剩下核。” “那你就吃核。” 姚思睦盯着他半秒,跳下阅读椅,脚后跟并拢,脚尖朝外摆成八字,夸张地挺起肚子,像只摇摇摆摆的企鹅,围着他打转。 “你干什么?”周严果目光追着滑稽的她,摆出一张冷漠脸。 姚思睦一边转圈,一边拍打着翅膀,“在动物园,企鹅围着游客打转,谁会忍心连一块苹果都不给它?” “……” “你要是喂我吃苹果——”她转到他面前停下来,原地鼓着肚子摇摇摆摆,“我就会仰头,脖子伸得很长很长,发出企鹅‘的的呃呃呃呃呃呃呃……’的叫声……” 周严果冷淡地瞥她一眼,走出书房,没一会儿就端了一盘削皮切块的苹果进来,叉起一块塞她嘴里。 “叫吧!” 吃都吃到了,还叫是傻子。姚思睦蜷回阅读椅上,手往旁边扇了扇,“让让,你挡住我看电影了。” 周严果的手插在裤袋里,“那晚饭就叫外卖了?” 叫外卖?她晚上有聚会。 姚思睦脑子里闪过两个画面,一个是她粘着他在厨房做菜,他不时地把手伸到后面,往她嘴里塞一只剥好的虾;另一个是她连脸都认不清的同学中,闾瑶强颜欢笑的脸—— 谁耐烦看那张寡妇脸? “你做好吃的给我?”她问。 “转二十圈。” 她当机立断地跳下阅读椅,鼓着肚子拍打翅膀,摇摇摆摆地围着他欢快地打转,每圈转回他面前,头往后仰成半弧,脖子拉得长长的,“的的呃呃呃呃呃呃……” 叫完他奖励给她一块苹果,她叼住苹果片又拍打着翅膀继续转圈。 电影仍在播放,周严果转头望着插进电影画面里的两个黑影,矮矮胖胖圆鼓鼓的她挥舞着手臂绕着他一圈又一圈,他那仿佛紧绷了半辈子的嘴角展开,低头笑了起来。 她看到他笑了,头往后仰的幅度更大,喉咙发出更加亢奋嘹亮的叫声,“的的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周严果又喂给她一块苹果,墙上圆鼓鼓的影子已经转到他背后。他的笑容收起,目光渐渐深沉—— 他的小狐狸,永远都别想离开他。 姚思睦吃完了一整盘苹果,剩了一块吃不下了,叼在嘴里,凑到他嘴边,咿咿呜呜地说:“一起吃——” 周严果咬断苹果片,搂着她咽下去后才说:“企鹅的叫声代表什么?” 姚思睦吸了吸鼻子,她当然知道代表什么?不就是叫来伴侣做点生宝宝的事。正因为她知道,才以此引诱他去给她削苹果。 “不知道。”她说,打死都不知道。 “你也不用知道,”周严果的手揽紧她,“我知道你把我叫来是干什么的就行了。” TMD,他也是企鹅吗?有这么瘦这么长的公企鹅? “现在就要生宝宝?”她拉住按着她的腰往下滑的手。 “现在不生。”只是现在,他跟她的日子,现在谁也不能插进来,他说着抿住她的嘴唇,“所以我们只完成前半段的事就行了。” “前半段?”她推着他,装糊涂。 “先把企鹅的脚用夹板夹紧,”他把她摁在地毯上,压住了乱动的手脚,手一挥,扯落睡衣的扣子,“再一根一根拔了企鹅的毛。” 他说着残忍的话,动作却温柔又撩火,没一会儿她就开始揪揉自己的头发,来回摸自己纤长的脖子,眼眸润湿地望着他。 巴巴地求着他半天,他才肯俯下身抱紧她。 姚思睦的身体筋皮力尽后,先苏醒的大脑痛定思痛地反省,以后再也不扮企鹅这种弱小动物,她要变成巨象,一脚跺死他这只狼崽子。 周严果拉起柔软的羊绒薄毯盖到她的肩膀,由于他们的日子过于没羞没臊,出于方便,这套房子里随处都有叠好的毯子。 “你的无名指比食指长诶,”姚思睦抓着他的左手翻来翻去,研究她的新发现,“你看,我的无名指跟食指一样长。” 周严果捏住她的手指,看了一眼,凑到唇边,“起来换衣服。” “不要,”姚思睦裹住毯子,“就这么躺着,什么都不干,饿了你去做饭给我吃。” 周严果揽着她坐起,“换衣服,晚上有个饭局,你跟我一起去。” 姚思睦转过身掐住他的脖子,“你骗我!” “你先骗我。”周严果拉开她的手,身体一转,又把她放倒在地毯上,撑起身对气呼呼的她说道,“吃了苹果就想拍拍翅膀开溜?” 姚思睦把脸扭到一边生气。 他把她的脸又拨回来,掐住她的下巴,亲了下她的嘴唇,“明天补给你。” “为什么不能推了饭局?”她都可以不去同学聚会。 周严果的目光微闪,“很重要,推不掉。” 姚思睦一把推开他坐起来,“很重要?”以为她不知道,不就是约了Sherry? 周严果拿手肘半撑着身,在她背后淡淡地说道:“不是让你换了衣服跟我一起去?去了你不就知道重不重要了?最近出了一种新材料,我约了他们老板,谈谈看有没有可能替换掉现在正在用的材料,降低成本。” 姚思睦用力地撩了把头发,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是很重要,而且难得他愿意把工作上的事详细地说给她听,表现出了丈夫出门跟妻子详细报告一样的尊重和体贴。 可是,她知道他在撒谎。 她心里堵得慌,难过失望又无法发泄。 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明明知道他在撒谎,知道他根本没约什么做新材料的老板,知道他只是去跟Sherry吃饭,她只要答应去,就能戳破他的谎言。 但她不能。 她去了,不但Sherry见到她会大吃一惊,还同时戳破了他和她的谎言,那种场面,想想就复杂得可怕。 “我不去,”她背对着他躺下,“太累了,我想睡一觉。” “我赶时间。”他好像根本没察觉到她的低落,拨开头发亲了下她的脸,“你去睡会儿吧。” 他在她背后窸窸簌簌地起身,浴室响起哗哗的水声,水声停了,衣帽间响起架子碰撞的声音—— 混蛋!还在挑衣服? 他是要去当新郎? 她裹着毯子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衣帽间的门边,就见他手里提着秘书买的新一季的薄款风衣,那件衬衫也是新的。 “干什么?”他穿着风衣,眼皮抬起来防备地瞅着她,就好像担心她突然心血来潮要跟着去一样。 姚思睦冰冷地瞥他一眼,掉过脸回到卧室床边坐着。 “我走了。”他走到她面前,按着她的肩膀,弯下腰来亲她。 她偏头躲开,故意垂着头,空气在僵持中越发紧张沉闷。 好一会儿,她从垂落的发丝间看到他退了一步,然后转过身,走出门外。 姚思睦的双手举过头顶,十指用力地曲起,想像着把周严果那颗狗头捏爆。 “呃!——啊!——嘭!——Pia!——” 她双掌响亮地一拍,抖了抖手指,嫌弃地把周严果粘乎乎的脑汁掸到地上,才解开毯子,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穿上一套露背修身的长裙,搭一件轻薄的羊绒披风,再化了个淡妆,下楼坐进夏文森配给她的那辆千万坐驾。 第64章 同学会 贺君霖的车停在别墅外, 时不时地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他已经等了半小时,闾家的大门始终关着, 不像以前,他等了超过十分钟, 阿姨就会来叫他进屋坐。 又过去十分钟, 他刚想下车去敲门,闾瑶穿着羊绒大衣和短裙出来, 手里拎着一个几十万的褐色铂金包。 他倾过上身,从里打开了副驾的车门, “就这一身,你要穿40分钟?” 闾瑶捏紧了她的包,只穿当然不用, 但要浑身上下全搭上名牌,还不能是过季的,就需要在衣柜里找很久了。 “很多衣服都不喜欢, 挑了很久。”她说。 “是又找到花钱的由头了。”贺君霖笑道, 打火转方向盘掉头。 闾瑶捏着包的手指收得更紧,花钱?连这个包明天都是别人的了。 父亲在银行起诉前协商, 家里的三辆二手车估价一百五十万给银行收走,剩下的一百五十万不用偿还。 公司支付不起房租和工人的工资, 马上面临清算。买房的新业主让律师来了一趟, 友好地给他们半个月时间寻找新的住处。 阿姨辞退了, 一家三口抄了自己的家, 把家里的地皮和角落搜刮干净,值钱的东西变买,包括爸爸早期收藏的黄花梨家具, 妈妈的首饰珠宝,还有她那些迅速贬值的包,总共卖了一百来万。 这一切都像一场恶梦。 她每天早上醒来都痛不欲生,梦里的她还是以前的她,住着别墅,开着豪车,有一个名校毕业帅气俊朗的未婚夫,醒来她看到的是翻得乱七八糟的抽屉和柜子,值钱的整齐放好,不值钱的像垃圾一样扔在角落。 这是她要面对的现实,她家破产了。 今天,也是她穿着名牌时装,拎着几十万的包,做富家千金的最后一天。 “你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啊。”贺君霖把车停在路边,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地说道,“到了,你先下车,我停好车了再来。” 闾瑶收起低落的情绪,拉开车门,看向站在路边的同学挤出一抹笑,“你们来得好早啊。” “我们几个下午就约了在附近喝茶。” 闾瑶瞄了一眼那四五个挤在一起的同学,都是班上的前十,大学毕业后就算没有继续深造也都进了大公司。 他们所读的高中是名校,一本录取率93%,她是另外7%,但她上学时出手阔绰,人缘极好,好学生跟她关系也不错,可她很快发现,上了大学,这些好学生没有谁再主动联络过她。 现在他们也只是简短地扫她一眼,又凑一起聊天。 倒是跟她同属于7%的那两个小跟班,一直跟她保持着来往。 “瑶瑶,”两个女生挽着手走近她,目光先瞄准她的包,“哇!你居然买到这个包了,听说一般人都买不到。” “是呢!”闾瑶当初对这两个小跟班好,也是因为她们总能发现重点,也总能把重点传递给班上那些只知道学习的学生,她浅浅一笑说,“我在那家店买了两年的丝巾腰带,跟店员都混熟了,才给我排上队,别人要一年,我八个月就拿到了。” “店员是不知道你家有上市公司吧。” 闾瑶笑不出来了,僵着脸色说:“这么冷,怎么大家都不进去啊?” “对了,这地方是你订的吧?”那四五个人当中有一个人转过头说,“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错了,你告诉我们五点半,但餐厅被人从中午包到了六点。” “老板没通知我,”闾瑶奇怪地说道,“我问问。” 她叫来服务员,指着里面亮着灯,空无一人的室内说道:“你们怎么回事?都订给别人了,也不通知我。” “是下午临时定的,你们的人一到,我就告诉你们可以换个地方了。”服务员说,“今天两个包场,后一个还是我们好说歹说,人家同意了让你们先订好的两桌可以在这里吃,反正他们只在二楼吃。” “两个包场?” “跟你们说实话吧,三次翻台的包场,就一桌客人,您说能为了你们这两桌把包场推掉吗?都相互理解理解!”服务员说,“你们就等二十分钟,一会儿一楼都是你们的,这不对你们也挺好。” “对,对,挺好。”一时间大家都觉得占了便宜,很高兴,“那我们就等等,反正人还没到齐。” “还有谁没到?”有人问。 “姚思睦啊!”另一个嘴快地答道,“她要不来我可就太失望了。” “她现在的身份会来吗?” “那个姚思睦真是我们同学吗?”闾瑶的小跟班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话。 “不是她还能是谁?上学的时候人家都说过她暑假在美国,你们没人信。现在都知道她外公是伯克利教授了,还不信?” “这怎么就确定是她了?” “祁晨,你又在跟人争什么?”贺君霖笑着走过来问。 “哥们儿来得正好,”高中跟他同宿舍的祁晨攀住他的肩问,“姚思睦不是你女朋友吗?你来跟他们证明一下,搞死张友辉的那个姚思睦是不是咱们同班同学?” 贺君霖的微笑僵在脸上,抿了下唇没说话。 “说啊——”攀着他的祁晨被他一道来的女生拉开,到一旁低语了几句,就听祁晨大吼一声,“靠!那他不是亏大了?那是上百个亿啊!” 那个女生气得直跺脚,揪起他就是一顿没头没脑的捶打。 气氛一时尴尬至极,尤其贺君霖跟闾瑶,一白一红,目光一对上就马上弹开,各自别开了脸。 闾瑶用力咬住嘴唇,走近贺君霖,抱着他的胳膊说:“我们订婚了。” “……”不善交际的好学生们兜里都没有第二张面具,一时无法换上假笑说恭喜,这么大转折,他们应付不来。 当然大部份人都知道八卦,好歹没人意外地惊叫出来。 错了,有意外,小跟班就像自己跟如意郎君订了婚一样,发出夸张的惊诧的喜悦的尖叫,“啊啊啊!瑶瑶,恭喜你——贺君霖,你把班上最漂亮最有钱的女生追到手了。” “最漂亮这个不好评价,但最有钱就不是了,这地球上最有钱的女人之一在我们班,那就是姚思睦同学。”祁晨对于姚思睦这个同学表示出极大的亢奋。 其他人开始围过来,干巴巴的,“恭喜!”“恭喜你们!”…… 贺君霖的脸跟头发呈一个色,僵硬地点头。 一辆银光闪闪的超长轴距豪华轿车在夜色中缓缓停在路边,气氛太尴尬,众人都转过身围观那辆名贵的汽车。 “这车不会是姚思睦的吧?”祁晨跑到最前面,盯着车看。 副驾的车门打开,一个穿黑色西服的男人下车,拉开后座车门。 路灯的光垂直朝车门投下,先出来一双闪闪发亮的珍珠白高跟鞋,雪白的小腿和膝盖,红棕色披散的大卷发,和一张巴掌大的脸。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姚思睦微笑着说。 站在最前排的祁晨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跟他一样茫然,又转回头,“你跟我们说话。” “睦睦!”贺君霖激动地喊道。 姚思睦窈窕地站在路灯下,车门在她身后关上,她把包递给身后随行的男人。 “原来有钱人都不自己拎包的。” 有人低声说了一句,不善交际的好学生,直白地将目光投向闾瑶勾着的那个沉重的包。 闾瑶不自在地把包藏到了身后。 “真是姚思睦?”祁晨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哈哈笑道,“这下连最漂亮都抢过去了——” 站他身后的女生又朝他后背下死手劈出一掌。 好学生不善交际,但好学生和好学生之间有共同的话题。 姚思睦看到祁晨问道:“你博士不是还有一年?为什么会在国内?” “老板在国内有个项目,我跟他回来了,要待三个月,”祁晨说,“咱们多久没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你到波士顿第二年吧?” “我没空啊,佐治亚太远了。” “主要是你也不会想去我那破学校,”祁晨说,“但是去一趟波士顿,就能把MIT,哈佛一道朝圣了。” “进去吧。” “你这是掐着点儿迟到了啊,”另一个女生对姚思睦说,“刚好六点,我们等了半小时。” “怎么回事?” “有人包场到六点……” 姚思睦跟他们聊着,一同走进了餐厅。 祁晨在她右手边坐下,左边的位子全空着,贺君霖就像一只边走边下蛋的鸡,他在姚思睦旁边的空位坐下,身后的闾瑶以及闾瑶的小跟班骨碌碌依次滚进下首的位子。 桌上几个人留学的谈论着留学生活,其他人插不进嘴,姚思睦说道:“我们几个下次单独约了再好好聊。” “好的。”几人相互更新了联系方式。 闾瑶的小跟班看到她受了冷落,咳了一声,把注意力吸引过来说道:“姚思睦,以后你可以约瑶瑶去逛街,她的品味可好了,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哦。”姚思睦弯起嘴角。 闾瑶趁机说道:“是啊,我都在地海广场那几家店买,你呢?你平时都去哪儿买衣服?” “我从不到店里买衣服,”姚思睦脸颊上的酒窝陷进去,慢条斯理地说道,“都是经理推着车,把新款送到家里来给我试穿。” 第65章 煮饭阿姨 桌上一阵沉寂, “噗!”祁晨短促地笑出声,立刻被坐在他旁边的女生拧了把大腿。 闾瑶的脸色难堪至极,强牵起笑容, “这样啊——那——”她捏了捏放在腿上的包。 祁晨指着那个包问:“姚思睦,你有闾瑶那个包吗?说是排队排了一年呢!” 姚思睦微微倾身, 扫了一眼闾瑶的包, “没有,排一年队, 那可真是个宝贝。” “哈哈哈哈哈哈……” 桌上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闾瑶的小跟班生气地说:“你那么有钱,连这个包都没有?” “没有, 但是这包看着很能装,所以我给家里的煮饭阿姨买了一个,”姚思睦说着冲闾瑶那个包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选个这种颜色?我家年纪一大把的煮饭阿姨都用的橙色——” 周严果一走进店里就听到一口一个“煮饭阿姨”,脚下被台阶一绊,刚被刘锡明搀稳, 又听到那个清脆的嗓音说“年纪一大把”, 气得脸色隐隐泛青。 等回家他非剥了这只骚狐狸的皮不可。 这边进门的动静惊动了那边,有人看了几秒, 低声说道:“好像是那个谁?达创的周严果——” 姚思睦踩闾瑶正春风得意,听到这三个字脸色刷地一变, 抬头看过去, 被周严果的目光抓了正着。 他怎么来了?还来得这么合适, 偏赶上她撒谎吹牛皮的时候。 她怀着一丝侥幸, 像只猫咪蜷起上身,脸戳到下巴,摸到桌上的菜单竖起挡住脸。 “周总?” 凝波新材的许总喊道, “没事吧?” “有点事——”周严果提高了声音,“我好像看到我那个说要在家睡觉的女朋友了。” “啊?这——”许总老成地笑道,“方便的话,正好介绍我认识一下。” 对话清楚地传到了沉寂的那两桌,周严果转过身,对着那本红色大封皮的菜单吼道:“还不赶紧给我过来!” 姚思睦大难临头地闭了闭眼睛,缓缓地放倒菜单,对两桌同学挤出一抹笑,“抱歉啊各位,我家男人好像低血糖又犯了,我去给他升升血糖。” “呵呵,去吧。”大家笑嘻嘻地说。 姚思睦强作镇定地走到周严果面前,怕他看到贺君霖跟闾瑶,抱着他的胳膊就转了个向。 周严果跟她介绍面前年过半百的男人,“这是凝波新材的许总,达创最重要的供应商。” 姚思睦乖觉地冲许总微笑,“您好!” “你好!”许总像长辈一般,友善地打量了下姚思睦,才客气地对周严果说道,“年轻漂亮开朗,周总有眼光!” 周严果揽住她的肩膀谦虚道:“年纪小,父母惯着,任性不懂规矩。” 姚思睦忍着没翻白眼。 许总十分有眼力价地说:“那我就先上去了。” 周严果对身后十分茫然的刘锡明说:“陪许总上去。” 等刘锡明领着许总走进电梯,周严果转头冷冷地盯着心虚的姚思睦,“不是累了要在家里睡觉?” “本来没想来同学聚会的,”姚思睦仍有她的道理,“我想既然你有饭局,那我也只能吃外卖了,还不如来聚会呢。” “你还有道理?”周严果捏着她的下巴教训,“你是一点都不懂,陪我来饭局是你的义务。因为你不来,人家许总也是临时让太太别来了。” 姚思睦理亏,她哪知道他是真的约了供应商,还是家庭聚会式的应酬。 她只能搬出老一套,踮脚挂他脖子上,“你知道的啊,你这种饭局我怕来了丢脸。我在这个城市的同学本来也不多,难得聚一次。如果你晚上也在家吃,我肯定就不来了。” “去打个招呼了上来。”周严果不容拒绝地说。 “不是他太太没来吗?你们正好谈事情,”姚思睦凑到他唇边,“我也不在外面玩了,马上回家等你。” “你会老实回去?” “我到家给你打视频。” 周严果神色犹豫,姚思睦张嘴亲到他的唇上,“好不好?” 她正要退开,周严果按着她的后脑勺,逮住她的唇,眼皮抬高,阴冷地看向她坐位旁边的贺君霖,更为野蛮地碾着她的唇。 那边拍着桌子起哄,祁晨大笑着说道:“原来是这么升血糖啊,哎哟,甜得我血压都高了……” “就是啊,我们菜还没上呢,别给我们喂狗粮……” 姚思睦捂住他的耳朵,“你快上去吧,跟闹洞房似的,一会儿你又要生气。” 周严果抿了两下她的唇,“赶紧回去。”本来还想着等那个尤物到了再让她受个教训,现在看到那个废物赖她旁边,他一秒都不能忍。 姚思睦把他推进电梯里,回到桌边,心想今天晚上肯定要糟,他就在楼上,下来随便找人一问,就能问出她是谁。 她得赶紧回家想好对策,洗得香喷喷的,床头备好人造眼泪,把买来灭火的那玩意儿穿上…… “对不起,我得走了,”姚思睦叫来随行的人,指尖在空中从点到贺君霖开始,一路划到闾瑶的小跟班说,“除了这四个人,去把其他人的账结了。” 她这话一出,四人难堪至极,闾瑶却仿佛想到了什么,一直在出神,其他人都当作没听见。 祁晨站起来说:“那我们回头再约。” “对啊,回头约。”几个刚跟她聊过的人说。 姚思睦拍拍他们的肩膀,“拜拜。” 她一走出去,闾瑶揪住贺君霖的袖子问:“那天晚上跟周严果在一起的就是她对不对?你那时就见到她了,也认出她了,你却什么都没跟我说!” 贺君霖甩开她的手,起身追了出了,祁晨见状,跟其他人对视一眼,也都三三两两地往外跑。 走出电梯的刘锡明见到这场骚动,好奇地跟了过去。 贺君霖跑到外面,朝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睦睦!” 姚思睦脚步没停,他跑着冲向她,伸出手要拽,还没够到她的衣角,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胳膊拦了回去。 “睦睦,我错了!”贺君霖抓着那只钢筋一样的手臂,脸上淌下眼泪,膝盖一弯,跪到地上,“你原谅我!” 姚思睦的步子一顿,没有回头,哭声夹杂着语声传入耳内,“从跟你遇到那天起,我就知道我错了,我爱的一直是你,我知道我懦弱,我怕受折磨,可真正失去你了我才知道,最大折磨是你再也不理我,再也见不到你。” “贺君霖,瑶瑶还在这儿呢,你这是干什么?”闾瑶的小跟班出来,挽着闾瑶跳脚骂道。 闾瑶的身形一晃,脸色像是大病了一场。 祁晨叹了口气去扶他,“快起来君霖,你这都订婚了,她也有男朋友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七年啊,我们分手还不到一年,”贺君霖的眼泪落到西服的袖子上,“去年冬天十二月份我还在给你发邮件,你一次都不回,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绝望?” 姚思睦仰头看了看路灯,吐出一口气,转过身说:“那是你认为的没分手。两年前圣诞节我回国,你却跟闾瑶一起逛大街,理由是给我买礼物。给我戴绿帽,还打着我的幌子,你真当我是个蠢货?” 她扫了犹如木桩的闾瑶一眼,“从那时起,整整两年,我一直被这个女人折磨,吃饭睡觉想到你们在一起我心里就抓狂。而你们呢,我在国外,别人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跟她才是一对,甚至连MIT新来的小师妹在聚会上说在母校校庆遇到你,都说你是带着女朋友去的。校庆我没空回来,你带的女朋友是谁?那时我们算不算分手?” “那时我只是想跟他去看看热闹,是别人误会了。”闾瑶苍白地辩解道。 “看热闹?”姚思睦讥讽地挑起眼尾,“把我跟他只有两个人知道的邮箱里的信全看完了,还嚣张地写信叫我有自知之明,不要缠着一个不爱我的男人不放,之后还把我的照片放到校友社区任人嘲笑。这里的同学,多数都看到过你发的那个贴子吧。” 围观的同学一边议论一边点头,祁晨问她旁边那个胆小谨慎的女生,“还有这么回事。” 女生点了下头。 “草!贺君霖——”他烦躁地喊了一嗓子,“你他妈有病,我每次回国,给你人肉背一堆吃的带去美国寄给她,你后来这样不止对不起她,对不起你自己,你他妈连我这个运输工具都对不起——” “不是我故意给她看的,她有我的电脑密码。”贺君霖说,“她给你写信,发贴子,是因为她哭着求我原谅——” “还有什么?哭着求你原谅,说是她一时冲动,都是因为她太爱你,她知道错了,她会离开,会退出,只要你幸福就好,还有什么?”姚思睦讽刺地笑,“哦——对,在发邮件以前,你跟她说了你的决定,再也不会见她了。她是不是疯了一样地跑到你家,痛苦万分地跟你说再抱她一次,然后你就跟她抱到床上去了?” “啧啧。”有人发出鄙视的语气。 贺君霖惊讶地望着她。 姚思睦抱起手臂说:“是不是奇怪我怎么知道?她的那些低级招数,一遍一遍地用,你是真蠢到不懂?还是很享受这些招数。如果闾瑶没有卑劣到发我的照片嘲笑,你们在一起我没有任何意见。” “没意见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第66章 女朋友 二楼靠窗的大包房鸦雀无声, 灯光明亮地照着雪白的桌布,周严果背对着窗户,双手撑着桌沿, 苍白的脸紧绷着,眼眸低垂,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都没有动过一下。 许总和助理坐在对面, 也沉默无声地坐着。 “这点是你走运的地方!”清脆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从敞开的窗口传进来。 “什么意思?” “即使你那时背叛我,我也从来没在脑子里想过烧了你家房子, 踹断你的命根子,或者是跟你同归于尽。”姚思睦的话锋一转, 语气带着一股凶狠,“我最近才想明白,如果有的人跟你一样, 也在我跟另一个女人之间摇摆,我可能会杀了他。” “那我算什么?” “年少无知的时候,我以为我会跟你过一辈子——” “后来呢?” “过不了, 那就算了。” 轻描淡写的话落地, 车门“砰”的关上,楼下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周严果撑在桌沿的手垂下, 慢慢地抬起眼皮,对许总说道:“见笑了。” 许总悄悄地松了口气, 干笑着摆摆手劝解道:“女孩子年纪小气性大, 喜欢嘴上喊打喊杀, 不要放在心上。” 周严果难得端起白酒杯, 在指尖转了两圈,“别的女人嘴上喊打喊杀,她是真做得出来。” “哈哈, 这是玩笑话,”许总说,“你还能让个女人把你怎么着了?” 周严果笑着端起酒杯。刘锡明见鬼一样冒冒失失地冲进来,一张脸煞白地走到周严身旁,弯腰附耳说道:“有重要的事得马上跟您说。” 周严果把酒杯送到嘴边,一口喝下,放下杯子才慢悠悠地说道:“就这么说吧,都听见了。” 刘锡明讶异地退了一步,“刚刚宋小姐在楼下跟贺君霖——嗨,我问过了,她就是姚思睦那个——” 周严果冷冷地瞪了一眼,刘锡明急忙拿手堵住嘴,把女魔头三字挡了回去。 “谁?”许总瞪大眼睛问,“周总的女朋友是——” “哦——对了,刚刚忘了跟您介绍她的名字——”周严果嘴角浅浅一勾,“全名是姚思睦,VIN中国分公司的老板。” 许总直楞楞地瞪着眼睛,身体沉重地靠到椅背上,拿手抹着额头。助手轻轻咳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地扯出笑,客气道:“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呀——” 周严果蓦地笑出声,“您不用跟我客套,有什么就说什么。” 许总摇了摇头,拍拍胸口说:“说实话,我们这些公司现在听到她这名字心脏都抖几下,就怕哪天被她盯上——友辉地产尸骨未寒呐,万业新材的老总前段时间头发都愁白了,股价给她砸得跌了15%,200多亿市值蒸发,遇到我就说最好是——” 许总说到这里,瞅了周严果一眼,打住了话头。 周严果脸上闪过一抹不快。许总没说出口的话他猜也猜得到是什么,这些人对那只小狐狸又恨又怕,但只要有机会跟着赚钱,他们谁都不会拒绝。 “她最近发行了一支量化综合基金,这才一周,资金已经募集到一半了。”他说起了正事儿。 “我也正在打听这件事,”许总弯下腰,伸长脖子问道,“她的那个算法真的——” “先不说算法,”周严果说,“她做空张友辉不到一个月赚了60亿,这靠的可不是算法。” 许总还要问什么,周严果摆了下手,“我们就是闲聊,说点别的吧。” “不瞒你说,我真有兴趣,”许总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交情,说实话吧,公司的市值起起落落都是虚的,我们自己的钱,也不可能全都拿来买房,对吧?” 周严果抿了口酒,放下杯子,“我跟她平时不聊工作,所以她的那些事儿我也不太懂。这样吧,我叫个她公司的销售来,你先跟她谈,谈完有什么疑问,我再帮你问她。” “这样最好,”许总说着叹了口气,“你那个女朋友,一两亿资金的跟她连话都说不上。” 周严果笑了一下,对刘锡明说道:“你去把人接来。”说完,他端起酒杯跟许总碰了一下,面有难色地说道,“我跟她的关系目前还没公开,她公司的员工和我公司的员工都不知道,您不是外人,所以……” “明白明白,”许总受宠若惊地说,“这个你大可放心,我的嘴严得很。” 夜色愈深,饭局总算散了。路边停着两辆车,周严果跟许总握了握手,笑着说道:“那就麻烦您了,我还得跟她交代两句。” “好的好的。”许总先坐进车里,车门敞开着。 周严果走远几步,Sherry极有眼色地跟上,离他两三步的距离站得笔直。 “许总的人品信得过,再来,碍着我的面子,不会发生任何事,”周严果说道,他也不能让她发生点儿什么事,怎么都是小狐狸送来的人,自愿的他拦不住,只能确保不出现胁迫交易,不然回头小狐狸跟他的官司又打不完。想着他又说道,“我的资金明天就会转过去,许总那边就看你能不能说服他了。” Sherry感激地说道:“谢谢您!不但您自己支持了我的工作,还给我介绍客户……” 周严果转开脸,听不下去,“行了,许总送你回去,路上你介绍得再详细一点,他拿出个三四亿没问题,加把劲儿五六亿也不是不可能。” 他交完底,在Sherry激动得乱颤以前,坐进车里。 车子在路口掉头,微醺的周严果靠着椅背,降下车窗,冷风灌进来,吹得他昏沉的头一阵阵发紧。 刘锡明在前排闷声不吭地耷着头,冷风呼呼地灌进来,他还是忍不住提醒:“您喝了酒,别吹冷风。” 说完心里又一阵气闷,做了十年的助理。他老板的事业不是靠喝酒喝来的,也从来没人敢强迫他喝酒,今天赏脸喝酒,就为了她的那支基金。 “她比我还不喜欢酒味。”周严果撑着头说道,她的大脑神经太金贵,不能有丝毫损伤。 刘锡明转头皱着眉,所以宁可是他喝?喝完还吹冷风把酒气散了省得熏到她? 那可是个骗他的女人。 那还是个谁让她近身,她就有本事把人搞得倾家荡产,一无所有的女人。 他又想起她对前男友说的那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话:如果有的人也跟你一样,在我跟另一个女人之间摇摆,我会杀了他。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也没期待得到回答,于是又自顾说道,“发现碎纸机里的那些奇怪方程的时候吧?” 就像话匣子打开,他一连串轱辘话滚出嘴边。 “知道她是谁,您才会不惜跟何总翻脸,威胁他,只是想替她保住算法。” “明明就筹了钱放着,却去融券,也是冒着赔钱的风险,帮她砸盘,甚至放假消息。” “您什么都不说,还让她在采访时骂您是自以为是的混蛋——” 周严果又摸了摸胀痛的额头,风卷着早春的寒气,像碎冰扑到脸上,扑进胸口。 “不用替我委屈,”他说,“只要她心在我身上,骗我,骂我,拿走我的一切都可以。” “如果心不在您身上呢?”刘锡明问。 周严果偏头靠在车窗上,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刺眼的路灯灯光。 许久,他才回道:“那她也不用活了。” 刘锡明的眼睛张到最大,又慢慢地垂下眼皮,嘴巴闭得死紧。 这一瞬间,他想透了很多事,不管是姚思睦,还是老板,他们都是这世界上极端危险的人,有头脑,有能力,破坏力也极大,他们几乎没有对手,可同时,如果他们不相遇,或许他们至死也只能孤独地活着,谁也走不进他们心里,谁对他们来说,都是贺君霖,尹必慧。 不能真正伤害到他们,也不能理解他们,只会让他们更孤独。 冷风吹就吹吧,最多就是个感冒,老板愿意把一个人放在心上,即使最后结局惨烈,总好过他一个人孤独地等死。 周严果回到家,卧室透出昏暗的灯光,猜测她已经睡了,在外面的浴室洗完澡才进卧室。 说是到家就给他打视频,到家就失忆了。周严果看着被子冒出的一撮红棕色发丝,脱掉浴袍,掀开被子躺进去,又马上弹起来,刷地把整床被子拉到了床尾。 他站在床边,望着蜷缩在大床中间被一层半透明薄纱紧紧包覆的人,两条腿交叠捆束在一条渐窄的鱼尾裙里,裙底缝死,透明亮片的鱼尾散开。 要不是认出了红棕色的发丝,他还真以为是谁扔了条死鱼在他床上。 见她背对着他侧着身,双手紧紧地抱住肩膀,脸深深地埋在胸口。 嗯,还知道羞耻。 他拎起那条鱼尾巴研究,没什么用的装饰,这身衣服的重点是省了捆绑的功夫,问题是这么包着,入口在哪里? 周严果冷静地思考了一下,把她转过来,拉开她的手臂问:“你这么穿,是让我做,还是不让我做?” 姚思睦的眼睛闭得紧紧地装死。 他躺回去,把她搂进怀里,“睡觉吧。” “……”这么睡一晚上,腿会抽筋的好吧。 姚思睦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观察他的神色,眼眸低垂,嘴角松弛,神态平静表示今夜无事发生。 “我那些同学什么时候走的?”她问。 “我为什么要去关心他们什么时候走?”周严果摸着光滑轻柔的衣料,指尖倏然发现了重点,原来不是没有入口,只是隐蔽起来了。“一直在谈事情,我喝得有点多,被助理搀到车上的。” 没事就好。姚思睦提了一夜的心放下,心脏又换了一种方式缩紧。 他的手艺精湛,她紧咬嘴唇,腿伸了几次也展不开。 轻透的衣料被汗水湿透,周严果不紧不慢,困惑地说:“好像还是没法做。” 姚思睦瞪着他,“你不是喜欢撕吗?”以前的睡衣裙子说撕就撕,这种薄透的一撕就裂的布料,他又斯文起来了。 周严果低笑地凑到她的唇边,却没有亲下去,半秒后退开,眸色深幽地望着她。 姚思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拉低他的头,刚贴到上他的唇,就听到他说:“有酒味。” “一点点。”姚思睦的鼻尖涌入淡淡的酒味,吻住他含混地说道,“不能少了这个。” 是不能少。所有的程序中,周严果最喜欢的是这个。 她也喜欢。 即便他从背后拥住她,她也要勾过他的头来吻他。 “以后我不喝了。”他从背后抱住她说。 第67章 狗男女 城郊的别墅前, 贺君霖拉起手刹,车没有熄火,他下车拉开副驾地车门, 等闾瑶出来站在车旁,他扶着后视镜, 望着她身后昏暗寂静的道路。 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才说道:“早点休息。” 闾瑶捏紧她的包,“你要跟我分手?” “对不起!”贺君霖垂下头。 “姚思睦有周严果了, ”闾瑶拉住他的手说,“她不会回到你身边的。” “我知道。”贺君霖轻轻地挣开手, 藏在身后,才抬起头说,“就算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回到我身边, 就算我再也见不到她,我也不能跟你在一起。” 他说完,绕过车头, 刚碰到车门把手, 就听到闾瑶大声哭着问:“你都没机会了,为什么还要跟我分手?” 他收回手, 隔着车看向她,“你写信给睦睦, 劝她不要跟一个不爱她的人过一辈子, 那么你呢?你要跟一个不爱你的人过一辈子?” “你为什么爱她?”闾瑶问, “上学时我比她好看, 比她家境好,比她温柔,比她体贴……她除了会折磨你, 让你痛苦,她还给了你什么?为什么你就忘了不她?” 贺君霖紧皱的眉头闪过一抹痛楚,没有跟她过相处过的人,永远都不知道她私底下有多可爱,跟她相处起来有多幸福,他想,周严果现在一定懂。 也许,比他更懂。 没人能在跟她相爱后,还能舍得分开,正是如此,她出国后,他每天的日子都在痛苦地煎熬。 他用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来说服自己,普通人只是想平静地过日子,却从来没想过,那段时间,她也在受着折磨。 他没熬过分别,没熬过时间,没熬过痛苦,他的软弱葬送了这段感情,也彻底失去了她。 “短时间内,我忘不了她。”他说,“你的条件,会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他拉开车门,刚要坐进去,听到闾瑶哭着说:“找不到了!我家破产了,房子,车都没了。” 贺君霖弯下的腰僵直,缓缓抬起头问:“你说什么?” 闾瑶松开包,跑到他面前,脸上泪痕斑斑,“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你了,你离开我,我会死的。” 贺君霖僵硬地望着捂着脸痛哭失声的闾瑶,好半晌,他像个木偶,艰难地抽出手臂抱住她。 车开走后,闾瑶走到路边捡起她的包,推开门,就见父亲站在院子里,脚边四五支踩灭的烟头。 “爸!” 闾景松的脸在树影下,烟头在黑暗里闪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姚思睦是你同学?” “初中高中都是同学,”闾瑶气愤地说,“高中我生日还来过我们家——” “她以前跟贺君霖好过?” “高三毕业在一起,大学他们同校,”闾瑶没察觉到父亲的语气比平时阴沉,仍旧陷在自己嫉妒的情绪里,“她一直缠着君霖——” “你们在一起时,他们分手没有?” “爸——” “分了没有?”闾景松的语气更为阴沉地问。 “快分了,君霖一直给她写信,她不回——” “然后你就写信去逼她分手?” 闾瑶烦透了,在同学面前还会辩解一下,回到家里,她憋了一晚上的火,也不想遮掩了,“是啊,我写信给她,我还把她的照片挂网上,让大家都知道她明明丑,什么都不如我——” 闾景松扔了烟头踩灭,走出树影,抬手一个耳光把闾瑶扇得滚到地上。 闾瑶捂住脸,惊恐地望着一向疼爱她的父亲,“爸!!!” “这世上男人死光了?你要去抢别人的?”闾景松说完,折断一根树枝,“啪”地抽到她背上。 闾瑶爬开,朝着屋里大喊:“妈!妈!” 闾太太推门出来,大惊失色地蹲下抱住闾瑶,“你别拿女儿撒气啊!” “我拿她撒气?”闾景松说着血红的眼睛鼓起,“你问问她都干了什么?为了个男人,把我的公司,把这个家都弄没了!” “关我什么事?”闾瑶吼道。 闾太太听到这里,松开闾瑶,慢慢站起身问:“怎么回事?” “余树青毁约的时候提醒过我,有人要搞我,还是我惹不起的人。”闾景松说,“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到我什么时候得罪过那么厉害的人,我怎么知道是自己养大的女儿是个祸端。” “你说什么?是姚思睦整垮我们家的。”闾瑶不敢置信地说,“她怎么有本事——” “她怎么有本事?你们都是27岁,”闾景松说,“她能搞垮友辉地产,能让张友辉一个月亏60亿,能一个月赚60亿,她能发行募集30亿美元的基金,你能干什么?求着男人别甩了你?” “瑶瑶到底做了什么?”闾太太问。 闾景松的眼睛血红,没回答闾太太,只对闾瑶说道:“从今天起,老子再也不管你了,你是把自己嫁出去也好,去讨饭也好,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一毛钱。” 姚思睦中午才到公司,Sherry就等在她的办公室门口,Andrew跟进办公室,说她一早就来过几趟。 “叫她进来。”姚思睦脱了外套递给他,在办公桌前坐下,Andrew挂好外套出去。 没两分钟,Sherry进来,把两份厚厚的合约放到她桌面上,“周总同意买我们的基金,这是合同,您签完字我就送过去。” 姚思睦皱着眉头翻开合同,“怎么这么快?” Sherry小心瞄着她不悦的神色,心里直嘀咕,募集到这么大笔资金,怎么还一脸不高兴? “我也没想到,”她说,“昨天晚上吃完饭,他突然跟我说今天签合同。” “昨天晚上?”姚思睦“啪”地摔了合同,昨天晚上他不是还责怪她不去饭局不尽义务,害得对方也不能带太太去,所以是她一走,他就无缝衔接,把人叫去了? “昨天晚上周总晚了一个小时让司机去接我,”Sherry妩媚的面容闪过幸福的笑意,“大概是那一个小时都在谈他们的事情,谈完才让我去。我到了以后,整顿饭他都让我跟许总推销。” 姚思睦还能不明白?根本没有许太太也会去的事,也没真心想让她这个乡下丫头去,昨天他穿得焕然一新,就是为了去见这个女人。 他没想到在餐厅遇到她,先是一顿斥责,再把她赶回家,才方便他叫人去把Sherry接来。 “周总这人——”Sherry提到周严果时微微侧着脸,露出一抹似有似无仿佛从心里荡漾出来的笑意,“我是真没想到他那么好,从来不毛手毛脚,也不对我提任何要求,不仅自己买了基金,还给我介绍客户。” 姚思睦盯着那张春心荡漾的脸,阴恻恻地提醒道:“他有女朋友。” “也不一定是女朋友,不就是包养的女人?”Sherry说,“您看周总笼络感兴趣的女人可不是粗暴地往女人脸上扔钱,也不会轻视女人的工作,还尽力支持。这说明他的灵魂很高级,怎么可能会喜欢一只寄生虫?” 他灵魂高级? 她寄生虫? 姚思睦提起文具筒里的剪刀,指尖轻轻抹过锋利的尖刃,“说不定他晚上一回家就跟人家打得火热,都把你抛脑后了。” 把她折腾到凌晨三点,早上两个人都是快到中午才起床,难不成昨天夜里他那么亢奋脑子里想的是这只尤物? “那就管不着了。”Sherry挥挥手说,“大概他就喜欢风月俏佳人的戏码,一方面对于钱色交易的女人产生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他内心更倾向有挑战性的女人,耐心地把对方笼络到手心里,享受那种成就感。” “嗯哼?”姚思睦阴阳怪气地喷出一口气,不得不说,这分析还真他妈有道理。 “有钱男人嘛,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Sherry一脸看淡红尘的通透,“越是有钱,如果他体现出对女人的尊重,就越吸引女人。比如昨天晚上,我跟许总聊的时候,他基本不插嘴,可他一直都在认真听我们说话,我有漏掉的地方,他会不时地提醒一下,其余的时间都许总喝酒。据说他以前是不喝酒的——” 姚思睦在合同上签下名字,丢到桌沿,冷冷地说道:“出去吧。” Sherry抱着合同离开。 姚思睦盯着她轻盈的身影,猜得到她在高兴什么,拿到合同去给他签字,就又可以见到他了。 狗男女! 她把剪刀举到眼前,脑子里又浮现昨晚他俯首凑到她唇边又犹豫的那一幕。 她讨厌酒味,虽然她从来没说过,那是因为他几乎不喝酒,偶然的一两次她愿意忍耐,因为他们之间不能少了亲吻。 可她昨晚忍受的酒味,却是为另一个女人喝的。 她把剪刀倒竖,猛地扎进光亮的桌面,手腕一转,尖头撬起一块木屑。 跟他拼了! 她走出办公室,经过Andrew的桌子,脚步不停地吩咐道:“马上去换张新桌子。” “怎么了?”Andrew见她埋头往前走,站起身问,“你去哪里?” 姚思睦握紧拳头,头也没回地走出办公室。 第68章 在乎 她的怒气在穿过马路, 走进达创大楼时越烧越旺,也越来越神经质,从她目光里掠过的每个女人好像都跟他有一腿。 前台在通行闸口拦住她, “ 请到这边登记。” 她转过脸,扫了一眼前台, “你去登记, 我找周严果。” 前台吃了一惊,“女士, 见总裁要先预约的。” 姚思睦抬头看了一眼电梯停在一楼,几个员工走出来, 伸手扯过前台的工牌,拖到磁感应区一刷,闸口打开, 她拽着前台一起走了进去。 “您要干什么?” 前台被她拖得一个趔趄,对着保安猛招手。 姚思睦拽着她跨进电梯,在一群保安追来前, 按了关门键和顶楼的键。 “不想丢工作, 你最好跟紧我。”她冷淡地嘱咐。 “您……您要干什么?” “闭嘴!”姚思睦心烦意乱地吼道。 电梯门往两边滑开,她拽着前台走出电梯, 一直走到秘书的办公桌前, “周严果在哪里?” “周总在开会。”秘书认出她, 急忙站起身说, “您先到里面稍坐——” “带我去找他。” 秘书犹豫了一瞬, 带着她乘电梯下了三楼。 “她是我拉上来的。”姚思睦指着忐忑不安的小前台说。 秘书了然地点了下头说:“您上次来是走的地库, 她没见过您,下次就知道了。” 前台惊讶地望着姚思睦的背影,急忙道歉, “对不起!” 姚思睦没心情答腔。 秘书在会议室门口停下,“您稍坐,我进去跟周总说一声。” 她的话没说完,姚思睦推开沉重的木门,走进会议厅,员工里外三层围着巨大的椭圆形长桌而坐,台上正在麦克风前说话的员工人停下来望着她。 这一停顿,让其他人也转过身,视线都落在姚思睦身上。 寂静持续了几秒,坐在最前排的周严果才转头看到她,慢慢地站起身。 姚思睦沉郁的目光锁紧他,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笃笃”的脆响。 她一直走到他身前,抬起头,沉默地盯着他,嘴角紧抿,又想起昏暗的光线里,他凝视她时深幽的目光,和身上淡淡的酒味。 她伸手揪住他两边腰侧的衬衫,踮起脚尖,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嘶——”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员工三三两两地站起,会议厅一阵骚动,秘书也冲了过来,被刘锡明伸手拦住。 姚思睦像一只凶狠的小兽,死死咬住他的肩膀,喉咙里偶尔发出一两声伤心的呜咽。 周严果面无表情地任她咬。好一会儿,他才垂下眼眸,抬起手摸到她的发顶,轻轻地滑到她的颈后按住,另一只手臂绕过她的腰,紧紧搂住因愤怒而浑身颤抖的她。 他知道她为什么愤怒,知道她不止愤怒,还很伤心和不知所措。 姚思睦在他紧紧地搂抱中慢慢地松开嘴,猛地推开他,退了两步,抬头嗔怨地瞥他一眼,眼皮垂下的瞬间,眼泪滑出眼角。 在众人的视线里,她抬起手背抹了下眼泪,转身跑出会议室。 凌云科技45楼,韩念初走出办公室对秘书交代,“下午的约全部取消。”说完回到办公室,对倚在书架旁的何谨修问道:“你怎么办?” “我去楼下坐会儿。”何谨修瞥了眼坐在沙发上默默垂泪的姚思睦,掏出手机,等韩念初背过身,拨出号码,手机屏幕朝下盖在一本书上,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姚思睦捏着一团纸巾,展开了又揉成一团,“跟人家才见过两面,又是为人家喝酒,又是买基金,还给人家介绍客户。” “那不是你的基金?”韩念初坐她旁边说,“人不也是你送过去的。” 姚思睦向来会无视不利于她的部份,过错都是周严果的,“他又不知道。你知道他以前怎么对我的?掐着我脖子恐吓,一边睡我一边嫌弃我,丢给我一张卡就想把我甩了,我原来以为他对谁都这样。” “……”韩念初听到这里也不由得跟她共情,“他以前这么对你?” “你以为呢?他稍微对我好点,我就能高兴好几天,”姚思睦说着眼泪又涌出来,用皱巴巴的纸团沾了眼泪,“今天才知道,我觉得稀罕的东西,换个女人轻易就得到了。” “嫉妒了吧?下巴都歪了。” “是难过,很难过,”姚思睦手里皱巴巴的纸团被韩念初抠走扔掉,又抽了两张新的纸巾塞她手里。她握着纸团,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淌,“他给我做饭,在公司公开我们的关系,回到家会做家务甚至会帮我叠衣服……虽然我们什么都没说,我以为我们都默契地确认了彼此的心意,然后他就突然对另一个女人好……这种感觉就像新婚洞完房,新的人生要开始了,第二天一早,老公的私生子站在门外……” “可你不送个女人去,也不会发生这些事啊?” 姚思睦继续无视不利她的部份,过错都是周严果的,“他不去见面也什么事都没有,见了一次还约第二次。” “他不是没跟人家发生什么?”韩念初揉了揉额头,这么迂回的思维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你不是说他每天晚上都回家。” “那是手段,宋三木这样的乡下丫头,拿钱摔脸上就好了,”姚思睦捶着胸口,喉头又一声凄惨的呜咽,“Sherry那样的就值得用心用手段笼络,他就是这样的混蛋,你懂吗?” “不懂。”韩念初挠了挠头发,“他跟人家没发生什么是笼络人心,他要直接摔钱把人睡了这才是对的?所以你送人过去是想他怎么做?不面谈,基金也不买了,你就高兴了?” 姚思睦一双泪眼瞪着她,“别人的朋友都是帮着一起骂男人!” 韩念初摊摊手,“一起骂能解决问题?周严果就是个色胚,你是找不到男人了?还不赶紧跟他分手!” 姚思睦的目光瞪穿她的后脑勺,越发地委屈,“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就是突然觉得一点也不了解他,一切都变得不确定了。真实的他是不是就是个色鬼?见到漂亮女人就可以上床?他对我做的一切是不是都跟另一个女人做过?想到这些,我跟他怕是要完了……” “是怕跟他完了吧?”韩念初凉凉地接过话。 “你说我是忍辱负重,先哄着他结婚,拿了他一半的财产,吞并他的另一半财产了再完,还是在那种时候给他造成个意外伤害,让他有多少个女人都只能看着干着急更好?” “我觉得前一个主意好,没钱也一样看着女人干着急。” “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韩念初说,“真朋友知道你不想跟他玩完儿,马上给你个台阶。” “……”姚思睦抹干眼泪,“朋友,我现在应该去哪里?” “跟我们一起吃饭?” “算了,你老公马上会通风报信,”姚思睦说,“我去酒店,一星期不回去,说不定又能抓到他带着女人去鬼混。” “……”韩念初想了想问,“你这么折腾,是想证明什么?” 姚思睦泪痕斑斑的脸认真地想了半天,说道:“我要他在乎我,就跟我在乎他一样。” 周严果挂断电话,手机从耳边拿下,撑着玻璃朝下看,耳边又响起她的最后一句话—— 我要他在乎我,就像我在乎他一样。 背后响起敲门声,随后响起脚步声,刘锡明走到他旁边说道:“VIN的销售送合同来了。” “合同拿进来。” 刘锡明会意地出去,对Sherry说道:“周总正在忙,合同给我吧,等律师看完再送过去。” Sherry愣了一下,马上把合同递给他,“那——” 刘锡明礼貌地笑了一下,“资金马上会转过去,以后您只需要专注许总那边就行了。” Sherry久经沙场,哪有不明白的,挤出笑容说道:“替我谢谢周总!” 刘锡明客气点了下头,拿着合同回到办公室。 周严果接过合同,翻到最后一页,指尖摸到那个差点划破纸的签名,脸上浮出无奈的笑。、 虽然他看不顺眼她的那个助理,但有句话他还是说对了,每次她想折磨别人,最后难受的都是她自己。 一星期不回家? 他把合同放回去,“我先回酒店,叫上任棠和财务部门那几个家伙,还有秘书,一会儿过来开会。” “好的。”刘锡明回道,通常去酒店房间开会,都是需要保密商议的事情。 姚思睦回到酒店房间,空气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柑橘清香,花瓶里插着一大把洋甘菊,她扔开包躺床上,想着今天晚上不回去,他会有什么反应。 转念又想,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咬了他,现在正恨不得剥了她的皮,哪还会管她回不回去。 她拉起被子蒙住头,又想起那天在他的房间,是她沦陷的开始,她以为他们的关系从此改变了,是正常的恋爱关系。 如果没有Sherry,他们现在是不是还好好的? 她东想西想,房间里安静得令她压抑,她推开落地长窗去了露台,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 “这样……可以吗?” “我觉得……可以……你这样……” 姚思睦扶着栏杆,身体往外探出去,那堵厚厚的墙却坚决地堵住了她偷窥的视线。 声音绝对是那个混蛋的,另一个声音也绝对是个女人。 她摸着怦怦跳的胸口,很刺激,很亢奋,还来不及难过就走出房间,拨出周严果的号码。 听筒里响起他冷漠的声音,“我现在有事,一会儿再打给你。” “等一下,”她看到一个服务员走过来,抓她过来说道,“我不找你,就是逛街崴到脚,现在在你住的酒店,你让服务员开门,我进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我让前台开间房给你。” “不用那么麻烦,服务员就在我旁边,你叫她开门。” 她说完,把手机贴在服务员耳边。手机隐约透出周严果跟服务员的对话。几秒后,服务员掏出卡片,房门锁“嗞”地一声转动,她拧住把手推开门,杀气腾腾地直奔卧室,床被整洁,浴室地面是干的,经过落地长窗走到露台,周严果衣冠济楚,倚着露台栏杆,他身旁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套装的女人。 她的胃里一阵恶心,冲过去一把掀开女人,后领子就被揪住,周严果提着挥舞着爪牙的她,“给人家道歉!” “叫我道歉?”姚思睦的血液冲向脑袋,她不敢置信地叫道,“你叫我道歉?你这个朝三暮四欺骗女人的混蛋有什么资格叫我道歉?我先收拾完她,马上就轮到你——等等,你知道他有女朋友吗?” 女人谨慎地退到栏杆边缘,才点了点头说:“大家都知道。” “知道你还跟他来酒店!”姚思睦的拳头又上下挥舞,“他是不是说给你不能提现的卡——唔唔——” 第69章 过火 周严果及时捂紧她的嘴巴, 脸色铁青地说:“你给我闭嘴!” “周总——”女人见两人快打起来,尴尬地劝解,“有话好好说——” “恶心!” 周严果的指缝间漏出两个字, 他一个怔愣手从她的嘴边拿开,“你刚说什么?” “你恶心!”姚思睦红着眼睛冲他拳打脚踢, “我说你恶心!恶心!” 竟然带着女人来他们睡过的房间, 睡过的床,这一直是她视为他们关系转折的地方, 是她以为他们感情开始的真正起点。 “我恶心?”周严果的神色闪过一丝暴戾。 门铃声响起,尴尬得手足无措的女人仿佛得救一般, “天哪,他们终于来了,我去开门。” 他们? 姚思睦的血液马上从头顶回流, 躁热的脑门儿忽然凉飕飕的,室内响起喳喳的说话声,她转头问周严果, “这女的是谁?” “公司的法务。”周严果说完甩开她的衣领走了进去。 露台上冷风一吹, 姚思睦从头凉到脚,拖着两条沉重的腿走到会客室, 看到那几个人在圆桌上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 纸笔, 计算器……她的目光落在刚刚被她推的女人身上, 她正在跟任棠说话。 “我刚刚跟周总聊过, 对盈新公司不能只以专利侵权起诉,要针对他们非法获取用户资料对信誉进行打击。” 一个刚坐下的人翻开资料说道:“我们分析了盈新的财报,资金流动性很差, 赔偿达到2亿就无法支付……” 姚思睦的心头的小火苗惨淡地被吹灭了。这个狼崽子在进行吞并小公司的计划,计划见不得人,所以才把人招到酒店开会。 她瞅着敞开的门,大概还有人没进来,悄悄地贴到墙根—— “三木!”任棠忽然发现了角落正试图隐身的她,高兴地冲她挥手,“好久不见!” “哈,你们忙!”她盯着门,估算着一秒就能冲过去,后领子又被提起。 “你们另外去开个房间。”周严果在她身后说道。 一行人把拿出来的文件纸笔计算器又一股脑地装回去,相当有秩序地出了房间,被她推过的女人回过头,冲她灿然一笑,“周总消消气,毕竟只是个小误会。” 姚思睦瞪大眼睛,坏女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门“砰”地关上。 “我恶心?”周严果一把拽得她转了个圈,捏着她的脖子说道,“下一句是不是还要说‘别碰我’。” “哈——怎么会?”姚思睦死皮赖脸地搂住他的脖子,额头蹭着他的脸,“我们没这么见外。” 周严果扯下领带捏在手里,“不见外?” “不——不见——” 不见外也犯不着赤呈相见的地步吧?姚思睦像根剥了皮的柳枝,软嗒嗒地被抛到大床上,领带滑过手腕收紧。 “对员工动手?当着员工的面骂我?”周严果绞住她的双手,抄起领带两端打了个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找了个泼妇,脸都被你丢尽了。” 姚思睦的两只手腕用力拉扯,“那还不是你自己行为不端!” “你是死到临头都不会认错,”周严果扔开她,怒气腾腾地走进衣帽间又回来,捉住她的脚腕问,“崴脚了?你对人动粗的时候不是站得稳稳的?” “那时已经好了。” “没那么快——”他说着又抽出另一条领带,在脚踝处绑紧。 “混蛋你干什么?” 姚思睦两条腿蹬向他,周严果站起身,冷眼看着尖叫翻滚的她,“正骨都要十天半个月,回头你要是成了个跛子,我就真不要你了。” “你这是虐待!” 周严果脱下衬衫,扳过她的脸给她看肩膀上的淤青,“要不要我去报个警?这算不算故意伤害?” 姚思睦望着那一大块青紫的皮肤,想到她咬他时,他紧紧地搂住她的那一幕,心头像被打翻的五味瓶,各种滋味涌上舌尖。 “你没别的女人吗?”她问,“你发誓你没有别的女人?” 周严果伸手把她捞回来,捏起她的下巴咬住她的嘴唇,“发誓?我是哪天没回家睡?还是你亲眼看到我跟哪个女人也做这种事了?” 姚思睦心头翘起的部份被按下去,另一头又翘起来。 她是没看见,可她知道。 但她又不能说出来,饵是她放的,目的是等着看他上不上钩,上钩就宰了他。 可就算他不上钩又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他不喜欢饵的口味,她心底真正害怕的是,她知道自己已经陷进来了,她不允许他随时能抽身离开。 他的亲吻无处不在,面对这样狂野又迷人的亲密关系,她一分钟就能放弃抵抗,彻底在他坚硬的身体下沉沦。 她的手脚都被束缚,而他又时远时近,指尖不能在他浓密的发丝间穿梭,不能触到他温热的皮肤,不能紧紧攀住他的肩膀。 他冷酷地抑制了她的需要,逼她只能恳求他。 “抱抱我。” “根本用不着发誓,”周严果解开领带,抱紧逶迤缠上来的她,在她耳边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别的女人。” “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 周严果忍耐地闭了下眼睛,还是没忍住扔开她,“睡觉。” 早上的阳光透进卧室,周严果睁开眼睛,立刻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低头看到枕着他手臂的姚思睦把脸埋进枕头里躲光,他的指尖够到摇控器,降下窗帘,卧室的光线又暗下来。 轻微的动静还是让姚思睦动了一下,伸手在空中摸了摸,周严果只好又躺下来,把脖子伸过去给她搂住。 她的脸蹭过来,“好渴。” 周严果抽出手,下床去倒了杯温水端进来,坐到床边递给不情不愿地睁眼的她。 等她喝完,他接过水放床头,知道他现在要是起床,她也睡不着了,又回到床上抱着她说道:“睡吧。” 没一会儿耳边又响起均匀的呼吸,他轻轻拉下她的手臂,正要起床,忽然看到搭在被子上的手腕有一抹红痕,他的心陡然一沉,托起手腕挪到眼前,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雪白的皮肤明显地发红。 好像太过火了。按在她腰上的手懊悔地收紧,过了一会儿,他才起床去了公司。 姚思睦睡到中午才醒,穿衣服时,抬起手腕就看到手上的痕迹,指尖小心地按了按,感觉不到疼,想到昨晚的激烈。她平静整理好衣服,拉低袖子。 昨天她把他咬得也够狠,起码要疼上三两天,算扯平了。 走出卧室,桌上摆着早餐,面包牛奶水果,鸡蛋剥了壳放在杯子里。 姚思睦盯着那颗剥得光滑的蛋,想起早上他端进来的温水,立刻甩了甩脑袋,把他会不会也这样对其他女人的念头赶出去。 公司的接待厅乱糟糟的挤满了咨询的客户,姚思睦快步走进办公室,两位衣着光鲜的中年女人站起来,Andrew说道:“李太太和钱女士十分钟前就来了。” 姚思睦露出笑容,“不好意思,有点事来晚了。” “没关系,我们正好看看你这儿的画。”李太太指着墙上那幅绿色山丘,红瓦烟囱的美国乡村风景画说,“你这儿好几幅画都是同一个画家的。” “这是美国一个现代画家的作品,他出生在马萨诸塞,擅长画风景,其中又以海景最为闻名,”姚思睦说道,“但他的画近年来已经买不到了,很可惜我也没有买到他画的礁石海滩。” “马萨诸塞的风景真美,”钱女士说,“你在波士顿读了几年书?” “三年。”姚思睦伸手指向沙发,“我们去坐着聊。” 秘书端了咖啡进来,递给姚思睦一杯,又给两位女士的咖啡加满才出去。 “姚小姐多大?”李太太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问。 “马上就27了。” “有男朋友了吗?” “有。”姚思睦伸手端起咖啡,袖子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的红痕。 李太太和钱女士眼尖地看到,脸上的笑容一僵,看着她的目光复杂中带着一抹同情。 姚思睦喝完咖啡才看到手腕露出来,急忙放了杯子,拉下袖子遮住,“昨天不小心被热水烫了。”说着不自在地拂了下头发,另一只手腕的红痕也露了出来。 她只能勉强笑道:“两只手都烫了。” 办公室一阵尴尬的寂静。李太太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我们谈谈基金的事吧。” “……”姚思睦摸了摸额头,嘴角扯出笑说,“好。” 半小时后,两位太太才带着合同离开,等在外面的Sherry马上进来,递给她一份合同。 “这是凝波新材许总的合同,”Sherry说,“您签下字。” 姚思睦翻开合同看了下金额,“六亿?” “嗯。” 姚思睦在合同上签了字,抬起眼皮睨了Sherry一眼,“达创那边怎么说?” “那边已经结束了,”Sherry答道,“今早他们送来了合同,钱已经在香港入账。” 姚思睦意外地扬起眉毛,“就这样?” “就这样啊,”Sherry耸耸肩说,“大概是我想多了,昨天送合同去,只要了合同,没见我。那个许总,是本来就对基金感兴趣,周总才会把我叫去,事情就这样。” “你出去吧。” 事情就这样? 等Sherry出去,姚思睦站在窗边,望着对面的那栋高楼,难道他约销售去吃那两顿饭,就真的只是想买基金? 接下来的几天,姚思睦发现周严果变得更沉默,每天都早早回家做饭,她在旁边再怎么闹腾他也不会骂她,晚上整夜都会抱着她,半夜她要喝水也是他起来给她倒,但是姚思睦很不满。 在某些事情上,他就跟个老年人一样,话少,敷衍,还不怎么中用。 离姚思睦的生日还有二十天。早上她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了道缝,就见周严果撑着身体似乎在看她,她的另一只手被他攥着,浅浅地吻着她的手腕。 她突然爬起来扑到他身上,“是不是每天早上都在偷偷看我睡觉的样子?” 周严果推开她的额头,“刚醒而已。”说完就要起床。 “口是心非,”姚思睦死死地压住他,埋头在他的脸和脖子一通啃咬,他的身体明显硬得跟铁板一样,她才骄傲地扬起脸,望着他的眼睛半晌,说道:“以前我比你早醒,我也会这么看你。” 她说完,慢慢地低下头,在贴上他唇的那一瞬间,他转开脸说道:“我早上有个会。” 姚思睦松开手,望着他坐起的后背,缓缓攒起了眉。 周严果一到公司,就走到窗边,望着对面大楼入口排着的长队。 “这几天一直都这么多人?”他问。 “今天人少了一些,金石计划的募资通道已经关闭,募集到的资金马上要运营了。”刘锡明说,“这些都是晚了一步的。” “通道关闭?”周严果讶异地问,“30亿美元,这还不到两周?” “这算是慢的了,第一周很多人都不知道消息,”刘锡明说,“说是30亿,姚思睦自己就放了10亿进去,韩念初夫妻放了5亿,夏文森有5亿,干嘛帮外人赚钱呢对吧?就剩下就10亿,消息一传开,全都在排队疯抢。” “所以她要不是丢个饵过来给我咬,我那点资金她还真未必见?” 第70章 父母 这个话太难接, 但难不住舌灿莲花的刘锡明,“这话说得,您下班就能见到她, 跟那些人能一样吗?” 周严果的脸色果然马上缓和,一秒后, 又拧住了眉头, “所以我跟许凝波喝那酒是个笑话?根本不需要我求他,是我在给他送人情?” “……”刘锡明接不上话了, 牵强地劝解道,“谁一开始心里都没底, 着急嘛。” 又说不过去,着急干嘛不自己多放点钱进去呢?韩念初夫妻和夏文森就占了1/3,这下子, 正经的男友倒成外人了。 刘锡明想了想,还是冒死问道:“您当时怎么不——”明明抓了那么久的数据,比谁都清楚那个算法的稳定性。 周严果重重地拍了两下玻璃, “我怎么不多放点资金是吧?就让她给我赚钱吗?那谁还知道她的厉害?我能想到韩念初跟夏文森那么不要脸!” 刘锡明闭紧了嘴巴, 这世道就这样,有便宜谁不占? 敲门声响起, 秘书走到他们身后说道:“凝波的许总来了,您现在方便见他吗?” “请他进来。”周严果敛起神色, 走到沙发前, 就见头发花白的许凝波和他的助理拎着大包小包进来。 “周总!”许凝波精神抖擞, 跟周严果握了手, 示意助理把大包小包放茶几上。 “您这是——?”周严果盯着那些袋子,除了名贵的酒,竟然还有时装和包。 “一点心意, ”许凝波的手按在膝盖上,“衣服和包是我太太亲自去挑的,也不知道姚小姐喜不喜欢,不喜欢拿去给员工当个激励也行。” 周严果眉头微皱,无事献殷勤,这是打算给他涨价? “我们合作多年,您有话不妨直说。”他客气道。 “正是合作多年,以前是真不了解你,觉得你太狂傲,”许凝波笑着说道,“那天你给了我消息才知道,你是真没把我当外人。” “消息?”周严果隐隐知道许凝波的来意,但这也太荒谬了,每年几亿的订单合作那么多年都是外人,喝顿酒,让他买个基金就变自己人了? “说到金石计划,谁能比你消息快?你那么早就约我出来,我当时还犹豫了一下,”许凝波歉意地说道,“过了两天太太问起,她才埋怨我,那么早就给我透了消息,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周严果脸色僵得不能再僵,勉强露出一个笑敷衍道:“应该的。” “谢谢你想着我,真是有心了。”许凝波说,“我看了一下,你们自己人都占了2/3……” 周严果转开黑成锅底的脸,他今天不想再听到“自己人”这三个字。 “……迟早啊,这支基金,都是运营你们自己人的资金,”许凝波接着感慨地说道,“我们能赚一年是一年。” “客气了。”周严果挂着僵硬的笑说。 许凝波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没把我当外人,我也有消息透露给你。我投资的那个研究做出来了,明年就能产业化,新材料成本会降20%,往后几年原材料需求大增,接下来肯定会年年涨价,你看是签二十年,还是三十年,我都行。” 周严果一时愣住。 刘锡明急忙在旁边附和,“哎,许总您看,我们老板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周严果这才掩起惊讶的神色,从容地说道:“那就谢谢您了!” “投挑报李嘛,”许总说道,“看看你跟姚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吃个便饭,我太太迫不及待地想认识姚小姐。” “我最近想带她去度个假,”周严果说,“您也知道她前段时间的情况,等我们回来马上跟您约时间。” “也对,那段时间她肯定是担惊受怕,好在张友辉被调查了,你们至少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周严果心里微微不自在,她真正担惊受怕的时候,他也没对她好过。 “谢谢关心!”他语气干瘪地说道。 许凝波瞅着周严果,神色略显踌躇,“按理说我不合适跟你说这些话,但是不说也不合适——” “您有什么说什么,”周严果说,“不必见外。” 许凝波又迟疑了几秒,仿佛才下定决心说道:“我太太昨天跟致胜的李太太,耀星的钱女士出去喝茶,那两位说看到姚小姐两只手腕上都有伤——” 周严果猛地一声呛咳,苍白的脸憋得通红。 “我也知道那天吃饭你俩闹得有点不愉快,姚小姐年纪小,性格直率,我吧,我就——”许凝波吞吞吐吐半天,才一股脑说道,“我就想劝劝你,天大的矛盾你也不该动手,是吧?” 周严果抱着杯子,遮住脸说道:“您说得对。” 许凝波见他听劝,也高兴地畅所欲言,“再就是你放心,别人都不知道你跟姚小姐的关系,钱女士跟李太太都纳闷姚小姐年轻貌美又有钱,男朋友揍她也忍着,暂时也没人知道是你,我太太也嘱咐她们别出去说。刚刚你说去度假,我都明白,好好地道个歉。” “是是,谢谢您的关心。” “那我就不打扰了。”许凝波说着起身。 周严果送他到了电梯,回到办公室,刘锡明凑过来小声问:“您真的把姚小姐揍了?——” 话没说完,屁股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周严果满脸怒气地问:“岛上收拾出来了吗?” 看来是真揍了。刘锡明一脸了然,“别的都收拾好了,就是上百亩的花,至少还得栽上一段时间。” 周严果睨着他的表情,神色不快地说道:“她那性格,我真揍她了,她还没来跟我拼命?” “那怎么——” “再问你去岛上栽花!” 周严果把刘锡明吼出去,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心里隐隐难受,他是没揍她,可伤了她却是事实。 他对她的欲望一天天加深,这让他内心无比悚然。认识她以前,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怕失去的人,而现在,哪怕用绳子把她绑起来,他仍然担心她会逃脱。 他拿手遮住苍白阴郁的面孔,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上提示,是小狐狸的手机有电话打进来。 他犹豫一瞬,还是抓起放到了耳边。 听筒里响起夏文森的声音,“思睦,你爸妈明天的飞机回国,后天到,你去接一下。” “他们为什么突然回国?” “你以为他们在乡下就不看新闻了吗?”夏文森说道,“他们已经很克制了,没有打电话问你,而是等回国,听你亲口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 “……可是太突然了。” “怎么突然了?事情不是都过去了,想见你还不能见?” “……哎,你不知道我这儿一团混乱……算了,你告诉我航班号。” 周严果捏住手机,脸孔沉在背光的阴影里许久,他才拨出电话。 “我这段时间有事,回家太晚会吵到你,所以先在酒店住着。” “住酒店?” “我跟酒店说过了,你要来让他们给你房卡。 姚思睦沉默片刻,如释重负地说道:“好吧,你照顾好自己。” 姚思睦马不停蹄地让Andrew把自己的公寓收拾出来,又亲自去采买了父母需要的用品,按照父母的生活习惯亲手布置,才揪着头发坐进车里。 父母突然回国,把一切都打乱了。 她还没来得及跟周严果坦白,父母也不知道她交了男朋友,这个男朋友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她要跟父母住在一起,可如果周严果察觉到她夜不归宿—— 她又狠狠揪了一把头发,这下是真的不用活了。 车在高速上行驶,越接近机场,即将跟父母团聚,姚思睦糟乱的心情又渐渐被愉悦取代。不管怎么说,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就是爸妈,先跟他们好好团聚几天,只要找到个理由跟他们解释,他们总不会去帮着周严果。 她想着,期待地看向窗外的路边,前面就是离开高速的匝道,司机的车速慢下来,寻找时机往右侧并道。 汽车一辆接一辆,司机已经滑行近导流线,仍然没有寻找到变道的间隙。司机只好刹住车,此时后面一辆车突然从后面按着喇叭冲出来,司机慌忙朝左打方向盘避让,车辆又回到高速主路上。 姚思睦按下车上的对讲按键问:“怎么回事?” “刚才一辆车违规,没能下高速,”司机通过话筒说道,“现在只能去前面掉头回来,预计要多出20分钟到半小时。” 姚思睦拿额头轻轻嗑了下窗户,看了眼时间,父母拿完行李出来,至少要多等她十分钟。 汽车下了高速,绕了一圈,等了两个红灯,重新过了高速收费口,手机铃声响起,她看了眼是周严果的号码,按了接听,“喂——” 下一秒,她差点跳起来,“妈妈!……” 挂掉电话,她按下对讲按键,恶狠狠地对司机吩咐道:“回市区,尽快到白鹭湖七号餐厅。” 接机大厅,周严果西装笔挺地站在出口,刘锡明把看了眼照片,伸手一指说道:“来了,就他们俩。” 他抬起眼眸,目光锁住穿着运动衫,先后推着两大箱行李出来的姚明沛夫妻,嘴角微微一勾,那只小狐狸就带个司机就来接人,一辆车连行李都不够装。 宋安珀走到出口,四处张望一圈。 周严果从容地走到他们面前,斯文地说道:“您好!请问是姚思睦的爸爸妈妈吗?” 姚明沛和宋安珀都看向他,目光飞快地打量了一遍,宋安珀问道:“你是?” “我是周严果,睦睦的朋友,”周严果掏出名片递给他们,“我今天刚好来机场送人,说好了帮她接你们回去。” 他说着按亮了手机的屏幕,看了眼时间,“航班还挺准点的。” 宋安珀扫了一眼屏幕,眼尖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你手机方便给我看下吗?” “当然可以。”周严果爽快地把手机递给她。 宋安珀再次按亮屏幕,屏保是女儿抱着本书蜷在沙发上睡着的照片,她默不作声地把手机还给周严果,又拿出名片来看了一眼,才慢慢地,仔细地打量周严果。 周严果没想到宋安珀会直接地审视他,勉强从容地任她打量。 “你是那个过年还让我家睦睦给你做饭吃的男人?”宋安珀突然问道。 “是我做给她吃。”周严果的神经一紧,总算知道那只小狐狸随谁了,冷不丁就丢个试探或陷阱过来,“她连洗米都不会。” 宋安珀肩膀一松,长舒一口气,搭着姚明沛的肩说:“吓死我了,还好是同一个男人。” 姚明沛无奈地笑着摇头。 “什么意思?”周严果的脸瞬间紧绷,难不成经常有不同的男人在小狐狸的父母面前出现? “睦睦过年时说她在一个偏僻的村子里,你又这么有钱,”宋安珀扬了扬名片,“信息对不上,我就担心她脚踏两条船,你来找上我评理,这就有点头疼了。” “……”想像力真丰富,周严果睨了一眼旁边紧捂着嘴的刘锡明,偷偷踢了他一脚。 “我们没有电话卡,联系不上睦睦,”姚明沛说,“能不能借一下手机。” “好的,”周严果拨了电话,刚递出手机就被宋安珀截走,他只得嘱咐道,“您顺便告诉她,我在白鹭湖七号订了位,让她忙完直接过去就好。” 宋安珀打电话的同时,周严果让身后的随从接过行李推车,带着他们往外走。 “睦睦。” 周严果听到手机里一声惊叫。 宋安珀拿远手机,又贴回耳边,“你男朋友接到我们了,他让你直接去什么地方——你跟她说好了。” 周严果接过手机,稍稍走远两步,听筒里响起一迭骂声,“周严果,你混蛋!大混蛋!狼崽子!阴险小人!——” 他的手插到长裤口袋里,嘴角勾起浅笑,“亲爱的,我订了你想去的白鹭湖七号,你忙完了赶紧过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这个阴险小人,还一直耍我,王八蛋——” “……嗯,我也很想你,迫不及待地想马上——见到你。” “谁他妈想你了!我跟你没完!” 周严果语气严肃,一脸正经地走回姚氏夫妇身边,“亲爱的,我要帮爸妈搬行李了,别急,我们一会儿就见到了!” 他说完亲了下手机,里面仍在源源不断地传出八国国骂。他挑挑眉,挂断了电话。 第71章 家庭地位 车一停稳, 姚思睦不等司机来开车门,就推门跳下车,揪住一个服务员往门里拖。 “周严果订的哪个房间?”她杀气腾腾地问。 服务员被拖得踉踉跄跄, 还保持着礼貌,“我带您去。” 姚思睦跟着服务员穿过大厅和江南小院的造景, 靠近一个奢华的门边, 就听到妈妈的笑声:“没想到你们是在那里认识的,我跟他爸在那里生活了好多年, 那臭烘烘的畜牲粪便味儿几年都洗不掉的感觉。” 她快步扑进房间,正在说话的父母忽然沉默下来, 望着她只是微笑,她的眼圈儿一红,冲过去抱住他们, “爸爸!妈妈!” 宋安珀摸了摸她的脸,姚明沛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一家三口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姚思睦在父母背后站起身, 抬起眼睛就看到周严果不要脸地对她展开手臂。 意思很明白,既然抱了, 不能落下他。 她盯着他狠狠磨牙。 周严果的目光移向宋安珀,轻轻地挑了下眉。 姚思睦低头走到他旁边坐下, 不情不愿地抱了他一下, 在他耳边低声骂道:“一会儿小心点儿别噎死。” 周严果的唇移到她耳边, “最好别发生这种惨剧, 我死前说不定会跟你爸妈说真话。” 姚思睦转过脸,摸到他的腰不留情地掐了一把。 周严果脸上的笑容丝毫不改,亲密地揽着姚思睦, 对姚明沛夫妻说道:“想不想听听,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腰上那两根凶残的手指立刻松开,识事务地在刚刚掐过的地方温柔地抚摸。 “说说看。”宋安珀的手支到桌上问。 “我在国外有个商务洽淡,飞机因为天气原因备降边境的一个小机场,我赶时间就带着随行人员乘车到国内的机场转机,但是车子一过边境两个车胎就爆了,我们只能步行到最近的那个村子,”周严果感觉到腰上的手指简直是讨好地摩挲划圈,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当时我的随行人员有一个接近失温,我极度绝望的时候,她就出现了——” “你为什么会去那里?”宋安珀问女儿。 “我——”姚思睦为难地咬了下唇,她不想骗父母,但又不能说出那三个月被人追杀的事。 就在她难以启口的时候,周严果接过话,“您听我说完就知道她为什么会去那里。” “那你接着说。”宋安珀兴致盎然,姚明沛也直起背,神情露出一丝期待。 “等一下,你跟我再去确认一下菜单。”姚思睦拉着周严果起身。 周严果拉她坐回来,“不用,助理在旁边房间,他会留意的。” 姚思睦勉强笑了笑,扳过他的头在他耳边说道:“我不骂你了,你也不说了好不好?” 宋安珀向他们投来询问的目光,周严果按住她的头,笑着说道:“她有点害羞,不肯让我说。” “那你出去逛会儿吧,”宋安珀无情地对女儿说,“我们聊完你再进来。” 姚思睦昂起头,不满地吼道:“妈!” “来,继续说。” 周严果瞥了眼从头至尾都温儒地微笑,不怎么说话的姚明沛,和俨然是姚家发言人的宋安珀,心里忽然产生一个不好的预感。 这个家庭氛围,他的前途堪忧。 “快说啊!”宋安珀拍了下桌子催促,全然不像其他回避儿女情感的父母,八卦女儿的感情经历不但没有任何心理障碍,还表现得兴致勃勃,“她出现了怎么样?为什么会出现?” 姚思睦已经扯出了他的衬衫,冰凉的手滑了进去,贴着他的皮肤,用尽解数讨好诱引。 “她把我们带到她住的那间民宿,随行的律师情况好转,当晚我们也住在那间民宿,”周严果说完,那只手放心地歇了口气,按着他的腰侧,“按计划,我们本来第二天就要离开,又遇到大雪封路,只能滞留。” 服务员进来上菜,主厨跟在后面,端了条晶莹剔透,堪称艺术品的冻鱼上来,一通客气的自我介绍后又介绍菜品:“这是野生大黄鱼,重达4.5斤,极为稀少——” 主厨介绍着这道高达数万元的菜品,在场的人无人在意,宋安珀等主厨离开,接过周严果的话说:“那里的冬天很冷。” 周严果点头说道:“我在南方长大,对于极端的严寒天气不了解,穿着单薄的衣服就出去散步,冻得快死的时候——” 他转过头,勾起姚思睦的下巴,黑眸沉沉地凝视着她说道:“她当时站在民宿栅栏外,穿着一身漂亮的粉色外衣,白茫茫的冰天雪地,我已经准备放弃躺在雪地里,恰好那时就看到了那一抹醒目的粉色。” 姚思睦怔然地望着他,心头情思涌动,她知道因为她的恳求,他在编一个故事,编造他们浪漫的初遇和相识,可明知是假的,心里还是像打翻了蜜罐。 周严果的指尖拂过她的脸颊,声音陡然低哑,“那时我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既然让我看到她,那我就再多活一段时间。” 姚思睦轻轻地眨了下眼睛,仿佛在问他:真的是这样么? 周严果的指尖轻柔地拭过她的眼角,抿嘴微笑,“当时我还不明白,这是一种要命的吸引。我忍受不了她不把我看成一个特殊的人,也忍受不了她的无视和轻慢,我那时——很对不起她。” 姚思睦怔愣一瞬,一头扎进他的胸口,低声骂道:“混蛋!” 眼泪漫出,沾湿他的西服时。她忽然明白,他是在用委婉的方式,当着父母的面跟她道歉。 他狂傲,暴戾,厌世的性格,即使知道错了也说不出口,所以他一直拖着,可他知道父母是她最爱的人,也是最爱她的人,他选择在这种时候跟她说对不起,他没有给这段感情一个好的开始。 周严果抱住她,亲了一下她的发顶,笑着对宋安珀说:“她是不是从小就这么情绪化?” “嗯,她小时候我和她爸担心过她是反社会人格。”宋安珀喝了口茶,淡定地看着秀恩爱的女儿,“以前她抓了只野兔,养它一段时间就觉得是家人了,有天早上,兔子跑了。她带着狗又抓了只回来,非说是跑掉的那只,抓回来后就关进笼子里,直到病死才抱出去埋了。” “妈!你再提以前的事我马上走。”姚思睦在周严果的西服上蹭掉眼泪,闷闷地警告。 主厨再次带着稀有的半头鲍出现,化解了尴尬后又出去。 “后来呢?”宋安珀切了块鲍鱼送进嘴里。 “后来就遇到了停电,我们去了牧场,”周严果望着姚明沛说,“我陪她去找了她小时候遇到棕熊抱住的那棵树,她带我去了你们以前住过的毡包。” 姚明沛听到这里来了精神,放下刀叉问道:“当时我刻了条线,还在吗?” “在,我给她拍了照片。” “给我看看。” 姚思睦在手机里找出照片,绕过长桌走到姚明沛旁边递给他看。 “拍得不怎么清晰啊,”姚明沛略显失望地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条线。” 姚思睦挑了挑眉,望着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周严果。 “我故意拍得不清晰,”周严果抬起头,厚颜无耻地说道,“这样我才有借口跟她说下次再去重新拍。” 姚思睦盯着他一边磨牙,一边坐回位子上,周严果把切成小块的鲍鱼放到她面前,拿了她的那盘又俐落地切开。 “这就没了?”宋安珀问。 “没了,路通了以后她跟我一起回来,过年本来她是想回美国的,知道我孤身一人,她临时决定来陪我,”周严果说道,“害你们过年没能跟她团聚,我很抱歉。” “你的父母呢?”宋安珀关切地问。 姚思睦按在周严果腿上的手指紧张的卷曲。 “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我跟我母亲,”周严果拿餐巾抹了抹嘴,手垂到桌下握住她的手说,“母亲在我六岁那年过世了。” “噢——”宋安珀抬起眉毛,仿佛松了口气说,“往好处想,至少不会被我女儿气死了。” “妈!”姚思睦生气地叫道,“您能不能不要随时随时地开玩笑?” 她气得跳起来一通抱怨,周严果按住她的手,安抚拍了拍,她转过脸看到他镇定地笑着接过话头,“那她说不定也有把死人气活的本事。” “她真的有。”宋安珀和姚明沛都笑了起来。 姚思睦看着氛围不算糟,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心疼地把他的指尖攥进掌心。 宋安珀和姚明沛吃完去了洗手间。 剩下两人在房间,姚思睦转头瞪着他,“你混蛋到连我爸妈都骗!” “你觉得说实话比较好?”周严果伸手摸到她的脸侧,把她拨到唇边,低声说道,“那我实话告诉他们,你把自己卖给我,欺骗利用完我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姚思睦气得咬他一口,“我走了吗?” “既然不打算走,把我介绍给你爸妈有什么问题?”周严果捏住她气得鼓起的腮帮,“还是你想把我藏起来,你继续在父母面前冒充单身?” 他再不出来,夏文森就该介绍她的助理给她父母了。 “你阴暗死了,”姚思睦说,“我本来就想——” 他的话没说完,周严果的吻压了下来,姚思睦用力捶他的肩膀,房间里响起父亲尴尬的咳嗽。 她一把推开周严果,尴尬至极地撩了把头发。 “吃好了吗?”周严果站起身,若无其事地问。 “吃好了。”姚明沛说。 “长途飞行很劳累,好好休息几天,”周严果说,“她的生日就剩半个月,我想邀请你们一起去我的岛上度假,顺便给她过生日。” 姚思睦意外地望着他。 宋安珀完全没意见,“我们可以。”她说着,对周严果招了下手,“你多留一会儿,我跟你说几句话。” 姚思睦又紧张地抱住周严果的胳膊。 周严果抽出胳膊,扶着她的背把她轻轻往前一推。 姚思睦只好提着心,跟着姚明沛走出房间。 “放心好了,你妈妈什么时候干涉过你的事?”姚明沛揽着她走到外面,车开到他们身旁停下,司机开了门,姚明沛先坐了进去。 姚思睦转过身就见周严果跟妈妈一起走出来,宋安珀一坐进车里,她就抱住周严果的胳膊,把他拖得远远的。 “我妈跟你说了什么?”姚思睦焦躁地问道。 周严果抬手拂开她的头发,“你觉得她会跟我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姚思睦神色越发的焦躁,“我妈这人经常语出惊人,但没有恶意,你别——” “语出惊人?”周严果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到底说了什么?”姚思睦揪住他的袖子摇晃。 “她说看我们感情很好,要我小心点——”周严果搂住她的腰,端详着她紧绷的表情,放低声音说,“她说她暂时还不想带外孙。” “啊啊啊啊!”姚思睦尖叫着跳脚,抓狂地说道,“谁要她带?她会带吗?我小时候她一忙起来就喂我吃煮白菜!长大回了城里,我天天能吃到被同学嫌弃的食堂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姚明沛听到女儿气急败坏的叫喊,问妻子道:“你跟人家说了什么?” 宋安珀淡定地回道:“说了一下我们家的规矩,我们谁也不干涉谁,但是谁也别给谁找麻烦。”她伸手往外一指,“好不容易把女儿带大,我们这才刚自由没几年对吧。” “……”对什么对?明明就自由十来年了。姚明沛心里想,但不敢说。 第72章 我们的需要 到了公寓楼下, 姚思睦下车看到把两辆车尾箱塞满的行李,挤到周严果旁边低声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很多行李?” “并不知道,”周严果瞥了一眼往楼里搬行李的随行人员, “只是排场大点好看,不会被人当骗子。” “……”姚思睦又想起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航班号?” 宋安珀下车朝他们走过来, 对周严果说:“上去坐会儿吧。” 周严果笑着点了下头,等姚明沛和宋安珀走进楼里, 他才揽着姚思睦,低声问她, “要当着你爸妈的面跟我扯皮?” 姚思睦拿包拍了下他的胸口,“回头跟你算账。” 公寓的所有权是公司的,中心地段两百平米的复式, 完全仿照姚思睦在纽约的公寓装修,全套进口家具,姚思睦在得知父母要来之前, 一次都没来过。 公司还给她配了一个照顾她饮食起居的阿姨, 姚思睦之前也没见过,但她还是每天兢兢业业地过来打扫卫生, 地板擦得光可鉴人。 李阿姨从五十多位应试者中挑选出来,厨艺上乘, 尤其擅长淮扬菜系, 姚思睦喜欢吃一些乱七八糟的点心小菜, 夏文森授意公司给她出钱, 让她去报了个班,专学传统点心和开胃小菜。 一家三口回到公寓,李阿姨炖好了三碗冰糖燕窝, 没想到来的是四位。 宋安珀和姚明沛你推我让,都表示吃得太饱没胃口,示意李阿姨端一碗给客人,李阿姨则因为自己的失职,站在一旁自责地捏着衣角。 姚思睦端起面前那碗燕窝,盛了一勺喂给周严果,“我跟他吃一碗就好了。”又对李阿姨说,“晚饭我们吃过了,你下班吧。” 李阿姨惴惴不安地到门口提起包离开。 姚思睦等阿姨走后,又喂给周严果一勺,然后直到把碗跟勺子推给周严果,“给你。” “你不吃?” “睦睦从小就不吃这种不能一眼辨认所有食材的食物,”姚明沛说,“说是像掺了鼻涕的不明混合物。” 周严果默默地吃完燕窝,起身说道:“你们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 “好的,今天谢谢你了。”宋安珀说。 “我送他。”姚思睦跟父母说完也站起来,出门跟他一起走到电梯。 “你从小就不吃?”周严果走到电梯前,才转过身问她。 他会做的菜,大都是那种软烂入口好消化的。 “我不吃外人做的。”姚思睦抬头笑了笑,“况且,我要是跟你提意见,你肯定会叫我闭嘴,不喜欢就不要吃。” 周严果蓦地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了一会儿松开,“回去吧,我也走了。” 姚思睦倚着电梯跟他挥手,直到电梯门关闭才转身回到房间,姚明沛和宋安珀已经坐在沙发上,她知道父母在等她的解释,为什么夏文森要把他们从德州转移去一个人也不认识的加拿大,为什么近半年她都没有跟父母联系。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做空友辉地产是十几个基金公司合作的行为,她这个策划带头的,却说成只是参与;至于让父母转移到加拿大,半年不联系,是因为张友辉觊觎算法,担心父母被绑架。 所有她经历过的危险,都被说成是防范与未然,尽管如此,姚明沛和宋安珀还是忧心忡忡地沉默了许久,姚思睦只好催着他们早点休息。 洗完澡出来,父母卧室的房门已经关了。姚思睦回到自己的卧室,望着大方格的落地长窗,拉上那层薄纱后就坐在床边,千头万绪这才纷杂地冒出来。 高速上那辆违规的车显然是周严果安排的,而且还不止那一辆,司机在一长段路都没有并道成功,说明从她出发那一刻起,就有很多辆车跟着,阻拦她的车下高速。 在她耽搁的那段时间,他却顺利地赶到机场,接走了爸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是报复她欺骗他,吃饭时他又为以前粗鲁地对待她而道歉;如果他要原谅她,只要给她个坦白的机会就可以,何必大费周章。 姚思睦抓起一个枕头,用力地把脸埋进去。 这大概就是谎言开花结出的恶果,姚思睦满脑子想的不是他大度到对自己既往不咎,而是他这么做是威胁还是警告?更甚者这又是更为残忍的报复,目的是在她放松警惕,对他全副身心地投入时,狠狠扇她一个耳光。 想到这里,她的心脏狠狠一颤。 她摸到枕头下的手机,拨出号码,听筒里响起周严果低沉的声音,“你还有空打电话。” 他熟稔的语气,仿佛一切都还跟从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姚思睦先是心头一松,“爸妈有时差,已经睡了。” 紧接着她的心又提了起来,等待他的下一个反应。 “你怎么不睡?”语气一如从前,似乎关系真的没变。 “睡不着。”她按着床头的开关,“啪、啪、啪……”房间的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你要睡了?” “没有。” “爸妈至少要待上一个月。””姚思睦说。当谎言开始,疑惑疯长,接下来就是无穷无尽的试探和证实。 “看到行李时我就知道了。”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他真的只是去替她接了一趟爸妈。 姚思睦的胸口窒息得快不能呼吸了,“就这样吧,我得出去走走。” “穿厚点,外面风大。” 她把手机拿离耳边,压着胸口要挂掉电话,又听到他说,“这附近有个公园,我们可以去走走。” 手机又贴到耳边,她迟疑地问道:“你要来?” “不要?” “不是,”姚思睦晃了晃脑袋,“你过来这里要多久?” “你换衣服要多久?” “五分钟。” “换好了就下来。” 姚思睦忽地一怔,望向那一面落地长窗,她慢慢地走过去,“你在哪里?” “你楼下。” 她撩开那层薄薄的窗纱向下看,路边停着一辆银光闪闪的城市轿跑,一身黑衣的周严果倚着车,拿着手机往上看。 “你能认出我在哪个房间?”她问。 “这栋楼玩灯的傻子应该不多。” 姚思睦放下窗纱,飞快地跑进衣帽间,手机按了扬声器扔到长凳上,从衣柜里抽出裙子和风衣,“你是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我没走。” “骗人,你的车都换了。”她拉好裙子的拉链,捞起大衣披上,抓了围巾和手机走到门边换鞋。 “我让司机把车给我送来就可以下班了。” 姚思睦关上门走进电梯,把围巾往脖子上缠,“你知道我会出去?” “不知道。” “那你在楼下等什么?” “我没有等。” 电梯门开了一条缝隙,姚思睦侧身挤了出去,一口气跑到大厅门外,在台阶上站住,隔着夜色,望着倚着车身的周严果。 “没等为什么不回去?” 周严果抬起眼皮望向她,“想不到该回哪里。” “三个小时都没想出来?”姚思睦的眉间漾起笑容,颊边的酒窝深深地陷进去。 周严果拿下手机,轻轻摇了下头,然后朝她展开了手臂。 爱情就是如此盲目,即便带着无数的猜疑试探,即便前路未卜,当对方向自己敞开胸怀,仍然会抿唇微笑着飞奔向他。 姚思睦跳到周严果身上,双腿卡在他的腰侧,捧住他的脸吻住他。 周严果放下姚思睦就把她塞进车里,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把车开到公园僻静的路边停住。 姚思睦解开安全带,见他没动,问道:“不是进去走走?” 周严果扫了一眼她雪白的膝盖,目光移到她缠着围巾的脖子,“现在是四月,你衣柜里没一条能遮住膝盖的裙子?如果你全身上下都捂得跟脖子一样严实,就有资格去逛公园。” 说完,他抬手开了空调暖风。 “我不怕冷。”姚思睦说。 周严果没答理她,“换个地方。” “去哪里?”姚思睦说,“对了,你以前在外面都玩什么?” “牌局。” “麻将?” “二十一点,德|州扑|克。” 姚思睦翻个白眼,倒是符合他的年纪和身份,“你以前都不约会?” “没钱,没时间。”周严果说完警告地瞥她一眼,“别再提这个话题。” 她高中就开始谈恋爱,约会少说也有几百次,敢在他面前提一个字,他当场掐死她!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姚思睦摊了摊手,“社会歧视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默认我们这个时间都应该在家带孩子,所以没有给我们提供晚上十点后娱乐的场地。” 周严果也茫然地望着叶间透出的灯光,她打电话以前,他也是无处可去,才会一直坐在车里。 他的指尖在地图导航上划了半晌,“两个街口外有家电影院。” “现在有不浪费时间的电影吗?”姚思睦反问。 周严果关了导航,亲了下的额头,“我送你回去睡觉,早起按时上班。” “……” 姚思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就是他们这个年纪的生活,公司上班,回家睡觉。 “去后座。”她说完下车,拉开后面的车门坐进去,等周严果坐进来,她钻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说,“其实我们只要有一个温暖的地方能这样抱着就行了。” 第73章 释放 周严果脸上浮出淡笑, 搂紧她吻了一下她的发顶。 “那时你找过我了?”姚思睦问。 “找到两个七十岁的宋三木。” “碎纸机和智能音箱,你先发现的哪个?” “听了八个小时的重金属,”周严果说, “又查了一夜方程里的符号。” “……”八个小时要命的重金属听完才能听到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碎纸机的方程碎片,且不说没人去拼, 就算拼接完成, 连数学专业的都未必看得懂,这是她当初根本没放心上的原因。 她怎么能想得到, 那时他会对“宋三木”那样的上心。 “砸盘的人是你?” “假消息也是我放的。” 姚思睦坐在他的腿上,眼里流露出困惑, “你没有算法,不可能知道我买了哪些股票!” 周严果笑着勾起她的下巴,“我的数据公司上个季度盈利减少20%, 就是因为在挖你的交易信息。” 姚思睦睁大眼睛,“你想干什么?” “如果姚思睦不是我的小狐狸,算法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周严果的手指插入她的发丝, 按在她的耳侧,“我知道你的算法交易策略, 就等于——” 就等于算法作废了。 基金经理的量化交易策略都要严格保密,一旦泄露会成为敌人攻击的工具, 张友辉处心积虑地想要杀掉她, 就是为了独占算法, 而他们的身家相当, 她要攻击他必须要冒很高的风险,这是张友辉拿到算法也敢用的原因。 姚思睦胆寒地望着眼前亲密地搂着她的男人,他苍白的脸在车内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愈发无情, 深陷在眼窝里的双眸阴暗冷沉,只有薄唇微微上扬。 这个刚亲过她的男人,也是一个随时能置她于死地的男人。 只要他愿意,他投资的公司,他的专利都能换来多于她数倍的资金。他知道她的交易策略,随时随地能攻击她,逼迫她将算法作废。 一旦他掌握主动权,提出任何条件她都只能接受。 她骗过了老奸巨猾的张友辉,骗过足智多谋的韩念初,却没想到世上有这么一号人,从来不跟着她的思路走,一开始就掐准了她的死穴。 “为什么?”她带着一丝恐惧,身体慢慢地往后撤。 周严果按住她的腰,把她压回胸口,“因为连你都是我的。” 没有人会丧心病狂到攻击自家的大门,劫掠自家的财产。 姚思睦丧失思考能力的大脑一片空白,目光直楞楞地望着他。 “我知道现在你有很多疑问,但是——”周严果的手按在她的颈后,从她的额头开始,吻到唇边,“怀疑是无穷无尽的,相信可以解决一切。” “什么意思?”姚思睦在他吻的空隙问。 周严果停了一下,唇退开,凝视着她的眼眸说道:“要么怀疑我的一切,要么相信我的一切。” 怀疑他就全盘否定他,而相信他就不要再有任何怀疑。 不要在怀疑和相信之间摇摆不定,一次次地折磨自己。 “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去任何地方,直到你相信一切为止。一年两年三年,更久我都可以等,”周严果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边胸口,“但你的终点只能是回来这里。如果不回来,你知道后果。” 姚思睦抿紧唇,眼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接受暂时的分开,让她去厘清一切,但不能爱上别人。 如果她背叛他,他马上会让她一无所有。 “我是不是很傻?”她抬起眼眸问。 周严果望着她摇了摇头,不是傻,是害怕爱上他。 他的手伸进西服口袋,摸出一个U盘放在她的手心里,“这是张友辉偷到的算法,他所有的拷贝都被我清洗了,只剩这个,留给你自己销毁。” 姚思睦看着掌心里的U盘,“他怎么会老实告诉你藏U盘的地方?” 她根本没打算拿回这个中低频的版本,中低频受到攻击的损失很严重,没有人会冒这个风险还给她送钱,而她自己基本用高频交易。 “他已经是个废物了,”周严果说,“这话是你说的。” 姚思睦心头的情绪翻涌,他说得再轻描淡写,她也猜到他是用了多少手段和钱财才做到的。 “我就是个自作聪明的傻子。”她抛掉U盘,眼里浮出眼泪,扑到他的胸口,揪住他的衬衫领子疯狂地吻他。 她的头发拂过他的下巴,衬衫领口被她扯开,手已经移到他的腰上,拉开他皮带的锁头。 周严果起初咬牙辛苦地忍着,直到她的呼吸移到他的耳侧,低吟般地说道:“爱我!像以前一样。” 他仰起头,后脑重重地磕了一下椅背,指尖摸到侧面的开关,四面窗户的遮光幕帘升起,单手箍住她的腰提起,另一只手掀起短裙,才放她坐回他的腿上。 亲吻像暴雨落到她的脸和脖子,他的手苍劲有力,姚思睦又体会到那种痛与欢愉混合的亲密无间。 像块面团的她披着周严果的西服,被他稳稳地搂着,唇漫不经心地贴着他的胸口来回轻扫,“前段时间你跟个老头子一样不中用——” 周严果掐住她脸颊往外一扯,“又找死?” 姚思睦低笑着搂紧他的脖子,“你怕什么?” 周严果抚着她毛茸茸的头发,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在怀里热烘烘地拱着。他刚平静下来的胸口又燥了起来,半晌他才低沉地开口:“怕我阻挡了所有外界对你的伤害,自己却伤了你。” 姚思睦的笑凝在嘴角,慢慢抬起头,拇指在他的下巴轻轻摩擦,而后又趴回他的胸口。 周严果看了眼时间,捞起裙子给她套上。车开回她楼下,“早点睡觉,明天一起吃午饭。” 姚思睦的手拱进外套的袖子,不轻不重地埋怨,“头一次你开车载我,就来回五分钟的车程。” 这也遗憾?周严果帮她提起袖口,“我不喜欢开车。” “知道,遇上堵车,你会把油门阀给踹断。”姚思睦亲了他的脸颊,“我上去了。” 周严果收回手,按在档杆上点了下头。 多亏周严果在楼下等了三个小时,姚思睦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她起床时父母已经出门了,桌上摆着早餐,留了字纸,是妈妈歪歪扭扭的字迹:我们回家了。 家。 是研究所分给爸爸的房子,她出国前都生活在那套九十平米的简便住房里。 姚思睦咬下一口油条,人长大后,不管愿不愿意,总会再有另一个家。 卧室里的响起手机铃声,她走进卧室,抄起手机接听。 “起床了?” 周严果的语气带着不满和抱怨,她就睡了一觉,又哪儿惹到他了? “嗯。” “下来。” “下哪——”她打住,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遮光窗帘,路边停着昨晚那台银灰色轿跑。 这是老城,三条车道,早高峰他那台车占了一条车道,一长列赶着上班的车行驶到他的车尾,逐一减速刹车变道,原本缓行的交通状况,因为他的到来变成了拥堵。 就不能开去地下车库。姚思睦当然没说出口。 “马上。”她挂了电话,半截油条扔回去,急行军般地洗手捞起大衣出门。 姚思睦琢磨着无论是他住的酒店,还是26楼,都位于新区,老城区除了深夜十二点以后没有不堵的,他跑来干什么? 喇叭声震耳欲聋,后面变道的车凶猛地嘀他。他稳坐在车里,看向行经车旁摇下车窗对他怒目相视的司机,给人家一个“有胆你就撞”的神气。 姚思睦怕他挨揍,赶紧拉开车门坐进去,“出什么事了?” 不等她系好安全带,周严果就踩下油门,充电座上的手机拨出号码。 电话接通后,周严果充满戾气地说道:“劳烦你们有空来老城区住一年,我提供房子,请你们体察下民情。我每天只让员工上八小时班,你们却让他们花两小时堵在路上。我创造就业岗位纳税是义务,但也麻烦你们配合下少拖后腿。” “……请问您哪位?” “周严果。” “好的——谢谢您的建议,我们马上开会研究怎么解决。” 周严果挂断电话,姚思睦觑着他的脸色问:“你往哪打的电话?” “市长办公室。” “……”姚思睦系好安全带问:“你过来有事?” “没事不能来?” 就不能好好说话?姚思睦想,没事一个小时堵进老城区,又堵着出去,还不带司机自己开—— 自己开? 姚思睦忽然明白过来,昨晚她好像抱怨过就坐了五分钟他开的车。 “你来接我的?” 周严果听到了,但他不爱听。 别人是心里知道就行,她就非要说出来。 “你那么爱赢,我让你来开?”周严果瞄着一辆从旁驶过的警车,“你去把它给超了。” “……”姚思睦觉得,自从他们关系确定后,他更年期的症状越发明显。 忽地一声喇叭暴响,她转头就看到周严果手掌压在喇叭上,对着前面一辆不打灯就往路边停靠的电动汽车的狂按。 “都是些不讲驾驶礼仪的狗东西。”他也不踩刹车,猛打方向盘变道。 都——这个字就很有灵性。 姚思睦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不怎么开车了,简直是新人路怒症。 她得想个办法,打消他来接她上班的好意。 “明天你让司机送。”周严果打着方向盘说。 这活他干不了。 “嗯。”姚思睦答应着,猛地想起司机好像还在地下车库等着,她急忙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开去公司。 她坐在副驾东摇西摆,无比想念技术娴熟的司机,和平稳宁静的后座。 又堵了一小时,周严果把车停在姚思睦公司楼下,解开衬衫领口的一颗扣子,敞开松了口气。转头看到紧紧握着车顶扶手,脸色苍白的姚思睦。 “没听你说过有晕车症。”他说。 姚思睦难受得说不出话,男朋友接上班这种待遇她是无福消受了。 “就是——”她压着翻腾的胸口,“就是有点喘不上气。” 她开了车门,忙不迭地离开这辆差点要她命的车,昨晚只坐了五分钟他开的车才是真正的福气。 周严果也下了车,神清气爽,笔挺的黑色西服敞开两襟,领口解了开四颗纽扣,苍白的脸上残留着堵车时的怒气,就像雪原上信步的狼,让别人战栗,却能令姚思睦兴奋。 她被周严果压在车门上,背抵着冰冷坚硬的钢铁,唇上是他火热的吻。 “能喘气了?”他稍微退开问。 姚思睦摒住呼吸,望着周围的路人,吐出一口气,“不合时宜。” “再说一次?”周严果撑着车,不合时宜?不合时宜的是他大清早就出门,堵了两小时接送,她就想挥挥手打发他? 姚思睦闭紧嘴巴摇头,站直身体说:“快去上班吧。” “等下——”周严果拉开她的包,抽出手机,当着她的面解锁,调出隐藏软件卸载,然后把手机夹在修长的指间扬了扬,“刑满释放了。” 第74章 家暴 姚思睦看着阳光下闪光的手机, 在他的指尖滑落回包里,脸颊由红转白,像清透的月光里熊熊灼烧的火光, 脑子里闪过这段时间她打过的所有电话。 周严果亲了下她的脸蛋,在她从愤怒中转醒前绕到了车的另一侧。 姚思睦盯着打开车门的他, 在阳光下竖起了中指。 周严果不在意地一笑, “中午过来吃饭。”说完一脚踩进了车里。 隔得老远,VIN前台就听到重重踩踏地板的脚步声, 抬头看到老板火大地撩着头发,立刻按下分机号通风报信。 办公室一通忙乱, 抽屉拉开,桌上的笔筒物件一股脑扫进去,台历照片倒扣, 杂志扔到桌下。 大家都这么警觉不是没有原因,姚思睦被男友家暴的事传得满城风雨,大概只有她本人不知道。 姚思睦黑着一张脸进来, 站上台阶, 居高临下,目光扫过人人自危的员工, 既然都知道她在寻人晦气,不如顺势而为。 她的目光落在左侧一个办公室紧闭的门上, “去年年化收益率只有7%的, 带上他的人全都给我滚蛋。” 姚思睦说完把包扔给Andrew, 走出两步又走回来, “跑不赢大盘的都有个准备,这里不要混吃等死的人。” 她的话说完,办公区一片寂静, 炒人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样当众赶人就是存心给人难堪了。 几个研究员垂头站起,叮叮当当地收拾桌面。那扇紧闭的门敞开,一个年轻的基金经理众目睽睽地走出来,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双手插进西裤口袋,转身走出了公司大门。 他的助理耷着脑袋钻进办公室,开始收拾桌上的物品。 姚思睦的用意很明显,基金公司的的基石是销售,销售磨破嘴皮子把基金卖出去,基金经理不但连一个赚钱的策略都做不出来,更甚者清盘退款,这样的人哪家公司都不会养着。 姚思睦走进办公室,往沙发上一坐,气顺了不少。 Alex跟着姚思睦进来,解开西服的扣子在她对面坐下。 “Levi那只基金怎么办?”Alex问,“总共2.5亿美元。” 姚思睦摸了下额头,“只能并入我的基金运营,我自己放进去的钱先拿出来,直到有新的基金经理接手。” 敲门声响起,秘书推门说道:“Miss Yao,您的一个高中同学闾小姐要见您。” 姚思睦不由自主地看了眼Alex,“是闾家的那个独生女,她找到这里来,是不是以前遗漏了什么?” “别的没有,”Alex说,“但精志电子的下游厂商为人还算仗义,我们说服他花费了一番力气。” 姚思睦心里有数了,多半是胁迫下答应的。 “他知道的信息不多,但可能给了暗示,”Alex说,“要不要——” 姚思睦摇了下头,“跟我没过节的人,没必要去结仇。” “那现在怎么办?我叫人把她轰出去?” 姚思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怎么办?一只可怜虫——她能把我怎么办?” Alex出去时,与被秘书带进来的闾瑶错身,他一眼也没看这个在他掌心翻覆间,跌落深谷的女人。 闾瑶穿着体面的套装,没拎上次去同学会那个铂金包,挎着一个二线品牌的热销品,时常披散的头发扎了起来,别着一个狭长的黑色发夹。 秘书送了咖啡又出去。 “怎么有空来看我?”姚思睦靠着沙发椅背翘起腿,坐姿或多或少显出轻慢。 “我来找君霖,”闾瑶看一眼她陌生的脸,移开目光,又寻找机会偷偷看一眼,“他在达创上班。” 姚思睦垂眸看着手指,看来那只禽兽还不知道贺君霖混进了他的公司,“我中午也要过去吃饭,聊会儿了正好一起去。” 这平常的语气让闾瑶摸不着头。 就剩下两个人,姚思睦不是应该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问她破产的滋味好不好受?然后痛快地大笑,让她知道她的落魄她的痛苦她的艰难都拜她姚思睦所赐? “把我家的房子还给我。”她咬牙切齿地说。 “啊?”姚思睦抬了下眼皮,像只打盹时懒洋洋睁眼的猫,“张嘴就跟我要房子,同学情谊这么值钱么?” “你不要装糊涂!”闾瑶紧紧捏着杯子,“是你收买了我爸的客户,害我们公司资金链断裂,又放消息害公司股价下跌,再趁人之危半价买了我的房子,跟银行勾结划走了款。” “啧——”姚思睦放下腿,“你得罪谁了?要把你害得这么惨。” “你还装——” “这么说,你爸本来是不打算还银行钱的?恶意欠贷不还?搞不好要坐牢,”姚思睦站起来,绕过茶几,经过她的背后走到办公桌前,“那个害你的人不是帮了你?” 闾瑶抓起膝盖上的裙角,用力揉进掌心,转过身看到她站在背后。 她浑身的毛孔都紧张地打开。 姚思睦抬手扯下她的发夹,一个圆圆的黑色小珠子从她的发丝间滚落,姚思睦从地毯的长绒中捡起来,捏在指尖,“看来是真的穷死了,贵一点的更隐蔽的窃听器都买不起。” 她顺手把小珠子抛进垃圾筒,回到沙发上坐下,睨着闾瑶惨白的脸,又翘起腿说道:“求人可不是这个求法,要我叫律师来吗?非法窃听不知道会怎么判?” 说到这里,姚思睦觉得有必要派他的律师去对面走一趟。 竟然窃听她的电话。 她想得出神,没留意闾瑶站了起来,在她膝盖跪下。 姚思睦吓了一跳,坐远了说:“你有病啊?” “你放过我,把我家的房子还给我——”闾瑶涕泪纵横地抱住她的腿,像一只甩都甩不掉的鼻涕虫,“你不缺这点钱,但我爸妈不能老了还流离失所。” “他们不会流离失所,”姚思睦收起手机,“你爸轻松就能在一家企业找到顾问之类的高薪工作,如果不养你这只废物养条狗,他们还能过得不错。” “你还是人吗?” “这不是很公平?你打了我,我还了手,”姚思睦微微倾过上身说:“区别在于,你动动手指,也只不过是把我照片贴上网任人嘲笑;而我动动手指,就是让你倾家荡产。” “我错了,”闾瑶哭着说,“你放过我吧?” 姚思睦皱了皱眉,把门外守着的人叫进来,“带她出去,等律师来,让她签了协议再走。” “什么协议?”闾瑶立刻抹去泪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 “你以后再别出现在我眼前,我就不告你非法窃听的协议。” “我不签!”闾瑶吼着去推挡住她的两个人,回头恨恨地瞪着姚思睦,“我要走,你还拦得住?” 姚思睦把手中的窃听器抛高,又伸手接住,对那两人吩咐道:“打一顿了报案,她带着窃听器到我的办公室,是为了偷我的算法。” 闾瑶不由自主地抱紧手臂,看向姚思睦的眼神才带着一丝清醒,也才真正意识到,她跟姚思睦的差距大到永远不可逆转了。 “我签!”她垂头低声说。 “出去,他们会带你到另一个房间等律师。” 姚思睦说着打开手机,直到闾瑶出去,也没再看她一眼,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报仇雪耻。 在手机里翻了半天,忽然就翻到那个意外录下的令她脸红耳赤的视频,她的念头一动,截了张图给周严果发过去。 不到半分钟,她收到回复—— 我不在的晚上,你是不是就靠这玩意儿撑过去的? 骚不过他。姚思睦把手机摔到沙发上。 吃过中饭,周严果在酒店里看了完整版的视频,把姚思睦扔到床上后,还礼貌地征询她,要不要拍个角度更清楚的? 禽兽就是禽兽。 姚思睦晚上要陪父母。周严果几乎每天都拉着她吃中饭,再散步到酒店,超过三点才回到公司,这期间手机是关机状态,两人的关系逐渐公开。 周严果跟姚思睦在公司门口分手,回到顶楼办公室,刘锡明在门口走来走去,一脸焦急。 “怎么了?”他问。 刘锡明迎上来,又跟在他身后,“外面都在传您家暴女朋友,记者听到消息,一直往公司打电话。” “我家暴谁?”周严果修长白净的手掀开笔记本,中午眯了一会儿,此刻精力正充沛。听到家暴这个跟他无关的字眼儿,仍是气定神闲。 “您啊!”刘锡明急得,“原来传的是姚小姐被男朋友家暴,后来大家都知道你们的关系了,这个施暴的人当然就是您了啊。” 暴力么?严格来说不是没有,不暴力点儿她还不满意。 周严果行若无事地说:“捕风捉影的事儿,不理就行了。” “您怎么不急啊,凌云科技现在都在大量删贴,”刘锡明说,“您和姚小姐的名字全禁了,因为说得太难听。” 周严果皱了下眉,“关韩念初什么事儿?” “涉及到姚小姐吧。”刘锡明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一张照片都没有的事儿,怎么就传得跟真的一样了。” 周严果靠回椅背,并没有当回事,这点儿传言能对他们造成什么杀伤力? “我要去趟美国和奥地利,”他算了算时间,“大概四到五天的行程,等我回来,岛上的一切都要安排好。” “明白,我让人这几天过去盯着。” “你去盯着,”周严果说,“这一趟你不用跟我去。” “可是——” 周严果打断他,“有些事,我想自己一个人去做。” 刘锡明懂了他的意思,“我准备一下就去岛上。” 说完他走出办公室,又回到门边,心情复杂地望着埋头工作的周严果。 十年来,第一次老板的生活开始对他封闭,而他的心头却闪过一丝欣慰,这代表老板开始有自己的生活,也会有真正的家人,未来再也不会是一个人孤伶伶地回到小平房等死。 比起周严果这边的云淡风轻,受害者姚思睦一听到消息,先回了趟家。 外面的人怎么想她不在乎,不能让她的家人误会周严果。 姚明沛和宋安珀坐在沙发上,一个看书,一个看电视,见她回来,宋安珀惊奇地问道:“这还没到晚饭时间呢。” 姚思睦对着淡定的妈妈,有点心酸,“你们都没听到消息吗?” “说你被男朋友揍了那个?” “……”怎么能这么淡定呢?她还指望妈妈能冲过去扇他两耳光呢。 “你被揍了吗?”宋安珀端详着她的脸问。 “如果我被揍了呢?” “被揍了活该啊,”宋安珀说,“你那几个司机身手都好,不叫他们把人揍得满地找牙,回来告状有什么用?你还指望我跟你爸这两个半截埋土里的人去帮你打架?” “……”这就是她妈,只有她小时候才能享受被宠被保护的殊荣,也只有她一丁点儿大的时候才能让过份理智的爸妈慌乱一下下。 姚思睦坐到宋安珀身边,抱住她的胳膊,“他名声那么坏,你就一点儿没担心?” 宋安珀放下遥控器,伸手揽住她,“下周你就27岁了,我和你爸过去二十多年对你的教育,还不能让你遇到事情的时候知道怎么做?那我们也只能继续把你放在身边看紧了。” 姚明沛翻了页书,拿下眼镜拆妻子的台,“你妈看到消息就给你打电话了,你的手机打不通。” “那后来怎么没打了?”姚思睦问。 “有人来过了,”宋安珀戳了下她的额头,“跟我们保证了没跟你动手,是他名声不好,所以被人捕风捉影,恶意中伤。” 姚思睦坐直身体,周严果来过了?他不是要去国外,还有空来这里? 想想心里又醋意横生,又不是他爸妈,用得着他来解释?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他说你们就信?”她不爽地说。 宋安珀毫不客气,“就你这样,一点便宜都不让人家占,还能被家暴?” 第75章 生日礼物 姚明沛从旁边的矮柜上摸到一个盒子递给她, “Vincent说这是你买给我的?” 姚思睦接过盒子打开,是她去年为了迷惑所有人买的那块价值千万的男士手表,并不是特意买给父亲的。 “是的。”她说。 “我不戴手表, 你送我礼物也不会买这么贵的手表,”姚明沛说道, “你拿回去收好。” 姚思睦盖好盒子, “我知道了。” 转眼姚思睦的生日就到了,前一天周严果还没有回来, 刘锡明过来帮他们打包了行李,直升机直接送一家三口去了岛上。 姚思睦在直升机上朝下俯瞰, 蔚蓝的海面上,岛的形状像是两颗相连的心,这让她马上就想到了纽约的Heart Island。 蓊郁的树木间隐约可见一幢阔宅, 屋前也有沙滩巨石和断崖,一条玻璃栈道延伸向悬崖,在尽头打造出一个宽阔的观景台。 岛屿的后方是倾斜的平地, 雪白的花朵随风卷起白浪, 姚思睦有些疑惑,岛上的房屋和道路造景都要耗时好几年, 那只厌世的禽兽以前为什么会耗巨资修建维护这个岛屿? 她又险些想到别的女人,在念头冒出来以前, 打断了莫须有的猜疑。 要相信他的一切。 下了直升机, 她跟父母走进房子, 全通透的格局, 四面玻璃长窗,外面的景延伸到室内,四个起居室, 前院种植着高低错落的热带植物,即便和父母一起住,想要独处也有各自的空间。 从她住进金玺的那套大平层起,她就知道周严果的品味很好,却没想到他混蛋的外表下,却是这么地细心。 好像捡到宝了。 吃过晚饭,姚思睦没有去打扰父母,蜷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渐起的大风,倾刻间下起了暴雨,彻底打消了周严果还能赶回来的期待。 她也不是小孩子,不是分秒必争到一过十二点他就得陪着她。 可心里却隐隐感到失落。 周严果急步走出机场,低头看时间,把手上的包和大衣没头没脑地往接机的另一个助理身上扔。 助理接住包,大衣盖头上也顾不上,急忙就跟上去,“砰”地撞上一辆行李车滚地上。 周严果走出去一段,没见到人,转回头看到从地上爬起来的助理,捡起大衣跑过来,又撞上一辆行李推车。 除了刘锡明,总裁办的全是废物。他压住火气想着,走回去拿走他的包和衣服往出口走。 汽车开出机场,夜空雷鸣电闪,周严果望着车窗上泼下的雨水,这场春雨来得真及时,赶着毁他的事儿! 助理接了电话,转头看到老板肃杀的神情,战栗地说道:“天气太恶劣,您最好等雨停了再去。” 周严果的阴鸷地抬了抬眼皮,“我最好是听你的?” “不,不是,这是出于您的安全——” “你有空多操心自己,”周严果说,“十二点前我到不了岛上,今天晚上你就要熬夜改简历。” 助理急忙掏出的手机,“我联系经验丰富的驾驶员。” 一连打了四五个电话,无果。眼看快到直升机场,助理听到周严果平静的语气,“我还会亲自向所有的公司如实陈述你的水平能力。” 助理再开口,语气恳求中透着绝望的悚栗,对方一点也没跟他共情,干脆地拒绝了。 周严果直想一脚把他踹下车。 助理正要继续拨电话,手机却先一步响起。 周严果火冒三丈,“这个时候你给我接私人电话?” “不,不是,是刘总打来的。”助理接起电话,应声虫一样地答应着,挂掉电话说道,“刘总说已经联系到驾驶员。” 周严果心里又把机场的话重复了一遍,总裁办除了刘锡明都是废物。 直升机在暴雨中惊心动魄地起飞,穿过城市上空,驶向黑沉寂静的海面,停在岛上的停机坪。 周严果的双脚落到地面,身体还不由自主地颠簸,刘锡明撑着伞在雨中等着,他经过刘锡明身边,只说了声“谢谢”,就冒着倾盆的大雨走向大宅。 穿过安静的厅堂,推门进入昏暗的卧室,风雨声在耳边又急骤地响起,他看了眼床上拱起的被子,走向敞开的落地长窗,风雨扑进室内,白窗纱在空中翻动。 他握住门把手,就听到身后响起声音,“别关。” 姚思睦下床,从背后抱住他,“我故意开着的。” 周严果的手垂落,低声说:“毛衣上都是水。” “就抱一下下。”姚思睦贴着他的背说,“让我闻到你的味道,知道是你回来了。” 周严果抓着她的手,把她牵到面前,拂开她额边的头发,她的眼眸清醒得发亮。 “我没有刻意等你,”姚思睦说,“再过一会儿就要睡了。” 湿冷的雨雾扑到身上,窗户都没关,哪有睡觉的样子。他脱了湿透的毛衣,“有点事耽搁了。”原本的计划是昨天就应该回来的。 “我没等你,”姚思睦又重复了一遍,“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周严果偏了下头,审视地说道:“你是想告诉我,大一岁懂事了?” 这种哄着她的语气——怎么就那么受用? 姚思睦扎到他的颈窝,“是想你了。” “让我看看。” “看什么?” “看你撒谎没有?” 他的话说完,手臂架起她,刺痛的吻落下来,冰凉的手伸进睡衣。 姚思睦被周严果笼罩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亲密又熟悉的角落,他回来了,带着令她安心的气息,熟悉的触碰。随着雨声的淅淅沥沥,不断坠落的她在他的指尖蜷曲,又在缓缓地舒展开。 他的手抽出,在她下坠前捞起,“两分钟,看来是真的想我。” 姚思睦听到他的低笑,对于自己的不争气也相当无语。 院子里的路灯透进来,影影绰绰的光照着她雪白的皮肤,他慢慢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抚过她纤长的脖颈,她像被雨点打中的叶子,颤颤悠悠地晃了一下。 她低喘着扑向他,被周严果叉住腰放到沙发上坐好。 “抱我!”她倾身,又被周严果按回去,有些恼怒,“抱我!快点!” “别急,”周严果按住她的肩膀,亲了一下她的嘴唇,等她追过来,他退开了,低哑地说道,“坐好。” 他说完,一边膝盖曲起跪在地板上。 姚思睦的眼眸无比惊诧。有朝一日,她竟然能看到这只禽兽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但不是求婚的场面。 他的头徐徐低埋,姚思睦像被冰雹砸中,脑子里闪过各种纷杂的念头。 没有绑她的手,没有蒙她的眼睛,而是让她清楚地看见,严酷冷峻的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她开口语不成调,“你……你起来……” 周严果的手伸到沙发上,抓到她的手扣紧拽牢。她就像风雨飘摇中抱住了桅杆,捏着他骨节泛白的手,低头望着他乌黑浓密的头发,在淋漓的雨中,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春雨寒峭,风卷着花瓣,雨雾一汪汪地扑进卧室,夜晚沁凉,满室生香。 姚思睦裹着厚毯子,接过周严果递来的水杯捧在手上,偎着他的胸口,她的生日到了。 “你怎么会想到在岛上建房子的?”她问,一个宁可住酒店也不要家的人,绝对不会花费巨大的财力物力只为度假。 周严果望着外面被雨水冲刷的植物,“这个岛从高空看形状很特别,肯定有那种浪漫得无可救药的傻子想要,所以我先占了。为了有更高的转让价值,又请了名师建造房子和园林。” “……”果然在他眼里,什么东西都可以捧起来,再高价卖出。她思睦把水杯送他嘴边,“后来怎么没卖?” 周严果喝了口水,才抬起眼皮看她,“因为你想跟我去沙滩,在院子前生营火,去悬崖看拂晓日出,还要——”他放下杯子,连着毯子一起把她抱到床上躺下,“还要跟我挤一张床。” 他竟然全都记得。 姚思睦钻到他怀里,“可这些事在你家也可以做。” “在哪里都可以做,”周严果说,“但生日礼物还是要送的。” “生日礼物?”姚思睦趴着撑起身体。 周严果拨下她的脑袋,“一个吻换这个岛。” 姚思睦笑着吻了他,“两个呢?” “换我。” 姚思睦又吻了他一次,“三个?” “换一个孩子。” 姚思睦再吻他,“什么样的孩子?” “最好三年以后再来我们家,脾气性格像外公的孩子。” “……” 雨下了一夜,清晨雨停了,岛屿笼罩在轻薄的晨雾之中。 姚思睦跟周严果九点才起,父母他们一大早就出海钓鱼,让工人给他们留了话,中午会回来吃饭。 “午饭我们自己做吧。”姚思睦把牛角包塞嘴里,喝完咖啡。 “你会做?” 姚思睦果断改口,“我陪你。” 周严果抽出湿巾擦手,看了眼窗外的天气,“日出你看不到了,接下来一周都下雨。” “总有机会的。吃好了吗?我们出去走走?” 他们走到屋后,被雨淋了一夜的洋甘菊滚动着水珠,姚思睦掐了一朵放进掌心,挽着周严果往前走,“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花?” “酒店给你房间的花瓶里插了这种花,”周严果说,“我的房间没有。” 所以就知道了这是她的特别喜好。 “我对你从来就没有过这么高的期望,”姚思睦跟他走回前院,往悬崖的栈道走去,“那天在楼下的长椅上坐着等你,我想过你可能会把我赶走,想过遇不到你,唯独没想到你会留我。你那时在想什么?” 周严果没说话,一直走到栈道尽头,崖下云蒸雾绕,他倚着栏杆说道:“除了想见你,别的什么都没想。” “那段时间,你没走地下车库,而是从正门走到楼下,是知道我在顶楼?” “嗯。” “你看了监控?不是删了吗?” “韩念初只删了那一个小时,后面还有七天,她跟何谨修一次都没出现过。” 姚思睦心头一阵牵疼,他能忍受八个小时的重金属音乐,听到她唯一的一句话;也能每一秒都盯着屏幕,寻找到每一道蛛丝马迹。 他对她,付出了超出常人的耐心。 可她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相信过他。 “回去吧,”周严果朝沙滩看去,游艇停靠在码头,姚明沛夫妇下船,一前一后地走上木头栈道,“你爸妈回来了。” 他说着往回走,身后响起姚思睦的声音。 “你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吗?” 周严果想笑,她是个什么人他可太清楚了。 他回头,浮出的笑却凝结在嘴角——也许他还不清楚她能有多疯。 姚思睦坐到栏杆上,晃着双腿,背后是百丈悬崖。 “滚下来!”他只敢低吼。 姚思睦目光隔着薄纱一般的雾,茫然地投向他,“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自己的性格。在这世上,等我完完全全爱上一个人,那我就完了,而他也完了。” 周严果的脚像被钉住,紧张地盯着她,她却全然无谓,闲聊一般地说道。 “如果他不爱我,或者他爱上我过后,又爱上别的女人,”她顿了顿,才接着说,“在这世上,我跟他就不可能共存,要么他消失,要么我消失,要么就一起消失。” “你先下来。”周严果说完紧张地抿唇。 她抓着栏杆地双手松开,展开手臂,轻忽地一笑,“周严果,我打算爱上你试试。” 这就是真正的她,明明贪生怕死,却还是会悬挂在百丈断崖上,因为比起坠崖粉身碎骨的下场,她更害怕的是爱他却在精神上受尽折磨。 她要让他知道,被她爱上了就不能回头,否则他们一起粉身碎骨。 她有这个本事。 周严果大步折返,将她抱下来。 “混账女人!”他转了个身,不让她靠近栏杆。 姚思睦拉着他的手腕,给他戴上手表。 “手表?”周严果抬起手腕看了眼那块价值不斐的手表,脸上满是疑问。 “我让人买这块表的时候,生命中只有我爸一个男人,但是我爸不要,”姚思睦笑了笑说,“所以就便宜我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了。” 周严果恍惚记起,孔炎偷到她的算法后,她在悉尼买地买农庄,另一项大的支出就是这块手表。 而那时,她其实就在他身边。 第76章 以后 他犹豫了许久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 手插进口袋里,摸出一个天鹅绒盒子,“拿到这个东西时, 我一直在想你肯定会用‘太快了’的理由拒绝。” 盒盖掀开,一枚蓝色的钻石戒指在阴沉的天气里, 色泽显得无比深邃。 他取出戒指, 抬手把盒子抛到崖下,戒指放进她的掌心, “现在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拒绝,都会跟那个盒子一样, 被我扔下去。” 姚思睦摊着手心,指尖抵着他的胸口,一连戳了几下, “就这么给?施舍要饭的几个钢镚儿?” 周严果低头笑了,翻过她的手,将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 姚思睦看了一眼手指上那颗硕大的戒指, 牵起他的手就往房子跑。 姚明沛和宋安珀围着两个桶, 数着两人的战利品,姚思睦冲进来, 一脚踢翻了桶,水淌了一地, 鱼在地板上翘头摆尾, 工人急忙过来收拾。 “出什么事了?”宋安珀瞪她一眼, 坐沙发上问。 “我们——”姚思睦喘了口气, “我们要结婚。” 时间定格一瞬,工人弯腰握着拖把一顿,姚明沛抬起脚甩掉鞋底的水, 宋安珀挑起的眉头半晌没落回原处。 “什么?”她问。 “结婚。” “现在?”宋安珀又问。 “离开这里就结。” “不行,”宋安珀摆摆手,“先订婚,一年后没玩儿完再结。” “为什么?”姚思睦跳脚,马上回头看了眼周严果,他倒是显出意料之中的镇静,“你说过不干涉我的事。” “麻烦。”宋安珀说,“你俩离婚太麻烦,财产官司要打上一辈子。” “……”姚思睦无语,“可以签婚前财产协议。” 宋安珀思索了一瞬,对姚明沛说:“好像可以?” 姚明沛没什么意见地点了下头。 “我不同意。”周严果说。 “你不同意?”姚思睦转过身就拍了他胸口一巴掌,“你再说一次?” 周严果看了一眼宋安珀,“一年就一年。” “这就对了,”姚明沛发表他不怎么重要的意见,“一辈子不差这一年。” 姚思睦还想说什么,周严果转过身往厨房走。姚思睦追到厨房,就见周严果扶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牛排。 “为什么不同意?”她拦住他的去路,把戒指杵到他眼前,“给我这个是逗我玩儿吗?” 周严果把牛排放案台上了,转过身抱着手臂说道:“我心里没有亲人,但不代表血缘法律上没有。签了婚前协议,我在的时候,他们别想靠近一步。但万一我有什么意外,那些人就会来找你麻烦。” “这算什么理由?”姚思睦说,“你再写个遗嘱不就行了?就算结婚,我也不能拿到你百分百的遗产啊。” 周严果脸色一僵。 姚思睦琢磨着他的反应,试探地问:“难道你没想到?” 周严果确实没想到,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能想到才奇怪。 “看来是真没想到,”姚思睦抓着他的手就往外拖,“走,我们再去跟爸妈说。” 刚走出一步,就被周严果拽回去,“算了。” “算了?”姚思睦皱眉。 周严果抵着她的额头说:“你还看不出你爸妈是舍不得?对他们来讲太突然了。”宋安珀向来是嘴巴不肯说心里的话,但姚明沛的反应是真实的,他希望他能等他们的女儿一年,也给他们慢慢了解他,熟悉他和接受他的时间。 “这什么年代了?结婚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姚思睦咕哝道。 “既然没什么改变,那就等一年。” 姚思睦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可是我想当周太太。” “先当一年未婚妻,”周严果吻着她的发顶说,“每个头衔都集齐。” “周严果的前女友,前妻呢?” “……又找死?” 夜里生起了营火,柴火噼啪地燃烧,漆黑的海面连接着海岸,大片的洋甘菊如同起伏的白浪延伸到他们脚边。 周严果倾着上身拨柴火,沉着的面容映着火光。 姚思睦转着指间的钻戒,“你这次出国就是为了去买它?” “还去了加州和波士顿。” 加州和波士顿,两个地方都跟她有关,只是巧合? “去做什么?”她问。 “去证实我的猜测,”周严果转过脸,火光跃动的眼眸闪过一丝高兴,“我先去加州找了你外公,证实了我的第一个猜测,他跟你的老板Philip是旧识。” 姚思睦点头,“外公曾邀请过他去伯克利访问。” “我请你外公替我联系Philip,希望能拨冗见我一面。” “外公不会同意的,”姚思睦黯然地道,“我是被Philip劝退的学生,外公不会希望Philip知道我跟他的关系。” “他陪我去了趟波士顿。” 姚思睦惊讶,“怎么可能?” “我跟他说了我的猜测,他考虑了一天,就告诉我会亲自陪我去。” “你的什么猜测?” 周严果没回答她的问题,继续说道:“你外公先发了邮件,约好时间。他们聊了很久的数学,那天我晚回来,就是因为他们把我晾在一边,讨论了五个小时我听不懂的东西。” 姚思睦想到那个场面“噗哧”一笑,不可一世的狼崽子缩在角落听天书。 “一直到吃晚饭,你外公才提到你,”周严果说,“我问Philip,对你做的算法,以及劝退你有什么看法?” “你就这么直接问?”姚思睦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红彤彤的脸颊露出羞愧难堪的表情,“你知道我被踢出组?知道我被劝退?你还去问?!你去就是为了证实这个?” 周严果抓住她的手,把她扯回椅子上坐着,神情带着一丝无奈。 “你猜我为什么去?”他说,“你就是这样的人,就算全世界都在肯定你,夸你,但只要有一个人在说你不好,你就捂住耳朵,万箭穿心。” 姚思睦冷静下来,眼里浮起泪花,“Philip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一个领域,代表的是无数人追求的颠峰。” 周严果拿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所以,他的否定让你以为自己被一个领域开除了?” 姚思睦别扭地躲开,“他怎么回你的?” “他说:我的做法就是我的看法。MIT在她出生前就是世界最高等的学府,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都想当我的学生。她以为她是谁?谁会相信她能做出那个算法?” 周严果睨着她一点一点惨白的脸色,摇了下头,揽紧她问:“这个回答算是肯定还是否定?” “当然是否——”姚思睦皱眉沉思了一瞬,转过脸,仿佛不敢置信地在询问他。 周严果轻轻点了下头,“你的论文是single author,没有老板,没有合作者,就是你自己。” 可如果她仍旧是Philip的学生,仍在MIT,谁会相信那是她做出来的呢? 这一切都会归功于导师的指导,荣誉只是给Philip锦上添花。 “这是你的猜测?”姚思睦问。 “你还在乡下扒拉煤炭时,我就猜到你是被劝退的,”周严果说,“但一直觉得说不通,之后确定你有好几版算法时,我猜你哪怕做出了最不完善的那一版,也会马上告诉Philip。” “他说我不适合做数学,劝我转行。” “我去查了所有关于Philip的评价,他对学生很严格,但远没到这么苛刻的程度,”周严果说,“更何况你之前发的论文都够毕业了,他没有理由赶你走,以你的性格,后来也没想过再跟他沟通吧?” 沟通么?科研除了天赋努力,更需要运气。 她能做出那个算法是她自己都没想到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老板,她以为会被称赞,会像夏文森一样说这是个奇迹。然而他只是沉默了很久,就劝她转行。 毕不了业,做的东西是垃圾,这就是毁灭她一切希望的打击。 “我不理解,”姚思睦含泪靠着他的肩膀,“我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我也不理解,”周严果说,“但从结果看,如果你还留在MIT,到时对你的质疑声会更多,似乎也不会更好。” “你是说我有问题?”姚思睦带着委屈的鼻音问。 周严果摸到她的手有些凉,拿起木棍把火拨得更旺,“不是你有问题,而是世界上大部份人并不关心别人,我也不会去关心除你以外的人。” 姚思睦仰起脸,突然问他,“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每次被你气得想掐死你,又忍着没走的时候。”周严果扔掉木棍看她,“比你早?” “才怪,我——”姚思睦说不出来,也想不起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仿佛她从出生起就爱他,而遇到他以前的记忆都没有一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为什么会爱你。” 周严果挑眉。 “这世界上只有你接受了我的全部,无论好的坏的,”姚思睦说,“你没有要我留下你喜欢的部分,去掉你不喜欢的部分。” 周严果眼里浮起淡淡的笑意,“其实这个道理是跟你学的。” 除夕那天早上,他醒来发现她不在,知道她是因为浪涛声和潮湿的空气睡不着,他打电话让人送了除湿机和耳机,透过窗户,看见她站在芒草的小径跟村里一个女孩说话。 他倚在床头,等了整整一个小时她也没回来。 那时他已经猜到,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窗外响起脚步声,他撩起窗帘的一角,看到她一路哭着跑回来,弯下腰,一边用手背抹去泪水,一边偏头朝他这边看。 他想过坏的结果是,她会把他当一个怪物,会防备会害怕他,会找借口离开;而好的结果是,她会理解他的苦衷,会跟他做一番令他作呕的“推心置腹”。 哪个他都不喜欢,也不接受。 他打定主意,只要她开口就送走她。 屋外响起水龙头的声音,水泼到脸上,不时响起她的哽咽。 他拉上被子装睡,不想跟她谈论这件事,抑或是给她时间和机会离开。 而他担心的哪一幕都没有出现,她只是脱了外套,窸窸簌簌钻进被子,像以往醒来后偷看他一样,指尖划过他的眉毛和鼻梁。 她什么都没说。 他以为总有一天她会提起。 然而,她彻底忘了那件事,就像未曾听说一样。 因此,在知道她是姚思睦时,他也装作不知道,就像她从未欺骗算计利用过他一样,连她的道歉都不需要。 他接受她的一切。 就像她接受了他的一切。 “以前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周严果说,“总觉得我六岁那年就该死了。”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我得看着你,怕你把天捅一个窟窿。” 周严果笑着捉住她伸来的拳头。 海风越发湿冷地吹着后背,他把她拉到温热的胸前,为她挡去背后的寒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