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朝月.又夕 作者:漪舟 文案: 有人说,我和她的名字组合起来是很美的意境。可他们不知,朝月又夕,说的却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日子里的冷月,残阳轮流飘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远离,永远不变。 就像我和她,残阳...冷月,一个在末尾,一个在黑暗,注定远离,注定哀伤。 那时候我不明白,她爱与恨的支撑点何来,她明明可以爱别人,明明可以放弃一些并不需要去坚持的事情。可是她好固执,在爱人这件事情上的固执,单方面的效果上往往差强人意。 伤害到最深的永远只有自己。 那天雪很大,第二天清晨放晴了,昨天晚上没有看到月亮,今天也没有看到朝霞。 朝月就这样,没有风声地消失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伴随着她多年执着却炽热的爱情一起,离开了。 我们的爱情,本来就是一场没有风声的孤独之旅。——《朝月.又夕》 1.背景为80至90年代,主角为60年代的人物。 2.以林又夕的第一人称叙述短篇 3.同性恋未普及背景,不熟悉的,请自行搜索百度那个时代的背景。 4.无聊产物,不喜勿喷,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朝月,林又夕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注定远离 注定哀伤 立意:想写而已 ================== ☆、骗子 1 方朝月是个骗子。 她骗我好多年,爱我好多年,恨我好多年。 1988年12月8日凌晨三点一十四,她踏着凌冽的冬风再次走进那扇破旧的门。 房间里开着小夜灯,微弱的灯光照着她微怒的面庞,连本来清秀的五官都变得不那么漂亮。 她带着寒气,咄咄逼人地径直走到我身边,她不说话,只是发泄似的撕扯我的衣服,东西散落一地,狼狈不堪... ... 冷风斜吹进来,屋门没关,天蒙蒙亮,她坐在床边,我紧紧拉着被子。 这天真是冷,南方的夜寒凉得冻骨,她来了反而更冷,空气里微弱的腥气似乎在告诉我刚刚发生的事情不是梦境。 她还是冷漠,脸上带着温热,说出来的话却很难听:“林又夕,你还是这么假。” 她抽完两根烟,烟头丢在床头柜,熏得我脑袋疼。半个地上都是零散的衣服,我先前未赌到她会如此恼羞成怒。 我最终赌输了。 她走了,只留下了一屋子冷风带着的微腥,微妙的烟气还有那个面若呆死的我。 2 我和方朝月很早就认识。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都在一个小地方出生,一九六五年的两个月份,世交的两个家庭分别迎来了两个新生命——我和方朝月。 我看着她从小小个子到后来又高又冷漠的样子,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女变成一个没有棱角的女人,看着我从她眼神里的光芒,变成最后若有若无的那点空影。 风是真的很冷,即使到了白日,刺骨寒凉,我心里乱乱的,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到了卫生间,那间并不干净的卫生间,半块残缺的镜子,我摸着脖子旁的划痕,渗血的伤痕已经结痂,胸口上还有一块小的淤青,大约是那时候磕到床头了。 真可怜。 我看着自己细瘦的身体,叹口气穿上冬日的羽绒服,领子拉到最高,不让任何人看出林又夕奔溃的状态。 大概在每个人眼里,我都是完美温和的林又夕,从没有和人赌气,曾经有个完美的家庭,还有着在当时社会上算是高学历的本科,而且有回到小县城教书的奉献精神,这一切让所有人觉得——林又夕是个好姑娘。 在他们眼里,方朝月不是好姑娘。 我有时候其实不愿意想起以前的事情,那些往事孤独又悲伤,勾起来会让呼吸都停滞半拍。 我和方朝月是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我们出生的时候,两家老人就约定说,如果是男孩和女孩,就让他们永远在一起。 可惜的正是我和她,都是女娃娃,所以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那时候我们出生,两家父母给我们取名字:朝月又夕。 有人说,我和她的名字组合起来是很美的意境。可他们不知,朝月又夕,说的却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日子里的冷月,残阳轮流飘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远离,永远不变。 就像我和她,残阳...冷月,一个在末尾,一个在黑暗,注定远离,注定哀伤。 3 我们年纪还很小的时候,正是劳动改|革最兴盛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对许多事物都很鄙夷。 在七十年代,没有人知道什么算是爱情,我们知道的,只是革命友谊。当时两个人的过度接近亲热,一旦被发现,都是要接受“批判”的,进行思想改造的。 同乡的女生里,有两个同性恋。当时大伙□□她是旧社会的怪人,我和方朝月每天的乐趣都是对那个女生施加精神上最残忍的手段,连着另一个土里土气的同性恋女生一起,唾骂她们。 当时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同性恋,我们只是觉得她们都是罪恶滔天的女流/氓,引导着非正义的风气。 当时我们觉得自己是最正义的人群,接手着国家里最重要的任务,我想要永远这样,带着自豪感活下去。 方朝月那时候每天都来和我商量着,怎么做才能最好地“惩罚”她们。直到1975年,那两个姑娘一起跳了江,整蛊游戏结束。 然而隔天方朝月却和我说,她爱上我了。 我好害怕,开始躲避,开始怀疑。有人开始用树枝砸她了,她每天带着伤回来,十岁的小姑娘每天带着一身的味道,走进家门。 她那时忍受着所有人的唾弃,在那两个姑娘跳河以后她变成了首打人物,我丢了她给我的红线子手链,怕她再来缠着我。 “你别闹我玩了,我早知道你喜欢骗人。”我那时候恼怒道,她却依旧像木偶一样,每天都来我窗口底下等,等我来骂她,等我洗脱我自己和她的关系。 我那时候想,即使我死了我也要拉她陪葬,谁叫她骗我。 她骗我说喜欢我,后来又骗我说讨厌我,骗我那么多年,我的青春连同我整个人都被她骗了。 即使后来的我一直都知道,方朝月其实不是个骗子。 ☆、怪异之人 4 七六年许多乱哄哄的事情都结束了,好多人都被平反,许多人被误会,后来都有人为他们作证。 只是那两个跳江的姑娘,大约只有方朝月记得她们,也只有方朝月,在往后不知多少年,每年都带着深深的歉意和忏悔,在她们所跳的那条江,放下一束在山崖采摘的野花。 上高中的时候,我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还起了争执。我认为她们就是错的,如果当时反驳了我们的意见,她们可以撒个谎告诉我们——她们没有在一起就好了。 十六岁的方朝月因为这个和我打了一架,她几乎是气急了眼,骂我是个愣头青,指着我辱骂我愚蠢;我们带着伤回家,家长把我们训了一顿,方朝月替我挨了我家人一巴掌。 她后来偶尔会说些很奇怪的话: “爱是没有错的。” 她老是看着远处那条河发愣,想到了什么就烦躁地把头埋进自己的手臂里。 5 方朝月后来的生活处境并不是很好,与我比相差甚远。她没有高考,就那样任性的带着没文化的标签去了广州一带打工。 她实在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在寻常人群里,感情丰富得奇特,常对些空的东西思考着。 每每有人笑话她是个呆子,只要被她听到了,就不会示弱,第二天就拿着家里大人的球棒子,对着人家的头就是一顿锤,锤得人家哭爹喊娘找老师了,她才痞里痞气地丢开棍子,翘着二郎腿挑眉看着人家骂道: “狗东西,活该!” 她是奶奶带大的孩子,她奶奶没有读过书,教出来的孩子就冒着些野气。她父母对于她这样很失望,所幸后来生了几个小的比较争气,她父母就不给她奶奶带了,都自己教养着,考到北京去了,不过她的几个弟妹也没有再回这个小地方。 方朝月是个很特殊的存在,高三的时候她忽然剪了个男孩子的头发,听说是她奶奶给她剪的,剪的不是很均匀。但是我看得出她很高兴,每天顶着一头飞扬的短发满校园跑。 我那时候在泥巴操场上看到她——她站在破旧的足球架子旁边,她太瘦了,风吹过,衣服就像是裹着骨,我都快把她认成男孩了。 晚上我们在操场上看星星,我问她为什么剪头发,她说自己喜欢。天空飞过烟花,最古老的那种炮仗似的玩意,她一瞬间说出口的话我竟是没有听清楚,我只朦朦胧胧地记得,她说的似乎是: “也许是男生就好了。” 她的短发遮住了眼睛,我看不清黑夜里她的神情,就像我看不懂她一样。 6 方朝月的成绩并不是很好,她喜欢国语课,但是不喜欢几何。 她每次听几何课就烦得咬牙切齿,在课本上写着几何老师的外号然后涂掉,课本上都是一片黑漆漆的划痕,所以她是常年被几何老师用戒尺打的学生。 不过后来她也不喜欢国语课了,一次她写作文,对着课本翻翻找找,后来合了课本饶有兴致,第二天却被国语老师叫过去打了戒尺。 国语老师来问我她是不是抄了课本,我看着国语老师手上手臂粗的戒尺,恐惧地点点头,方朝月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她就这样被罚了一天站。 第二天她拿着她家耙地的铲子来找老师理论,国语老师气急了,指着她鼻子骂她,说她是抄袭的文章,不然一个乡下孩子怎么可能写的这么好。 我后来听说她用铲子把国语老师的办公木桌劈开了,导致高三下学期很多老师看到她都绕道走。 当时她拿着她的作文本,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国语老师听,然后一句一句给他作解析。 办公室其他老师都愣了,她念完,就把那写满字的本子撕碎,甩到国语老师脸上,嚣张至极。那时老师的脸都憋红了,不到一个月就转了地方教书,方朝月也受了处分。 不过那位老师始终没有给方朝月道歉,只是在背地骂她是个野孩子。 7 方朝月没有高考的原因,其实也是出奇的任性。 她的奶奶在高考前夕病危了,她父母为她能专心备考,即使考不上也不通知她,奶奶病危的事情。 结果在高考前几天,不知是哪里得到了消息,方朝月失踪了,几家人发狂似的找她,她失踪了一周,最后在她的父母在奶奶的灵堂角落看见了手臂全是刀疤的她。 后来就流传出方朝月疯了的流言,我去看她时,她被关起来了,十八岁的姑娘倚在角落,沉默地看着远方的河,眼睛浑浊,她手臂上的刀疤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划的,看着很渗人。 我来时,房间里还有一股很浓的异味,窗户也被锁住了,她的几个弟妹也没来看过她,父母把她要吃的饭放在门口,她把碗摔了。 她看见我,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抬起头看我: “你怎么来了?看我笑话啊。喏,你看我现在这样,像疯子吧?” “你为什么这么做呢?”我蹲下来,她忽然不说话了,我看向她,她忽然扑过来,把我抱住,我感觉到她瘦了好多,她像是拉住救命稻草一样抱住我。 她在颤抖,伏在我肩膀上的她在哽咽。 “奶奶走了... ...”她用微哑的嗓音带着哭腔说着。 “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没有人愿意爱我了... ...”她的泪珠沾湿了我肩膀上的布,我摸摸她的头发,还是短,发尖有些刺人。 我竟生出些怜悯之心,我柔声哄道: “总会有人愿意爱你的,会有的。” 她抱着我,久久没有放开。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家乡葡萄架的星空下,奶奶抱着她哄着: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好宝宝... ...糖一包,果一包,还有饼儿和年糕... ...” 也许方朝月只是在害怕,害怕失去那份本就稀少的关爱,这份恐惧在她过后的人生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后来的她连被爱都显得那么畏惧,再也没有儿时接受爱意的洒脱。 因为她唯一依赖的人不在了。 ☆、再相逢 7 我去南京师范读了四年大学,最后回到家乡当了高中几何老师。 那些年我不知道方朝月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只是收到她书信的时候发现她的话越来越少了,连抱怨都没几句,都在说那边的一些新奇的事情,她说她开始写东西了,她想写些她心里的东西。 我们再见还是在一个秋天,我在家乡的高中教书的第一年。 我从前并不认为岁月会磨平人的菱角,我总觉得人不会变得那么彻底,不可能连从前半点影子都没有,被生活所打压的日子我并没有品味过,我从没想象她过得多辛苦,因为她给我的回信里,从来报喜不报忧。 她在信件里写她在火车站等我来接她,傍晚我穿着厚衣服去接她,那天降温了,秋雨下了几场,天气转凉,喝出的气儿都是冒白的。 边走着我边回忆这些年我和她的过往,其实她也很温和吧,总在天冷的时候给我递围巾。 我饿了就没好气地丢给我一包当时很贵重的干饼,其实那干饼又硬又难嚼,我却觉得真的很喜欢,仿佛是美味佳肴,我总狼吞虎咽地塞。 印象里的那个人,短头发,瘦巴巴的,长得比我高些,但浑身上下像是布满了刺,连目光都冷漠;先前她“挑衅”老师的时候,就有不少人都记得她凶神恶煞的模样。 她总是穿得单薄,空荡荡的,总觉得会被吹走似的。二十三岁她回来见我那次,衣服长了很多,她目光还是冷,面容一如当年清秀,人却温和多了。她依旧只用笑着用温和的话语和我一个人说话: “好久不见... ...” “你最近好么?” 我竟是有些难过了。 想起当年的事情,才明白,许多年未见的人才会真的明白再相见的困难,那天再见她,在火车站门口。 西式的老建筑,落叶的黄梧桐,微黄的灯光里闪着几只扑飞的蛾子,随着冷风吹得远了,死在烂泥地上。 她穿着长外套,一身秋日的麻布外衣,提着一个不小的提包,站在路灯下,风起时,她就挽一挽散了的发丝,不像我记忆里的方朝月。 那天路灯下的方朝月,过于温柔,过于落寞,没了从前的叛逆,终究是被岁月与不断地打击,磨平了那些最为尖锐的菱角。 8 想起我和她的再次相遇,就让我想起她说过的: “我想离开,这其实无关风月,到适宜的时间,总要在某个合适的遗憾里消失,这样这个遗憾才会显得完美无缺。” 她后来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回来那段时间,二十三岁的两个姑娘每天都在一起打打闹闹,她有时候过格地搂抱住我,在那个并不算亮的小出租房里,夜里,她半开玩笑地看着我,问: “你亲过人没?” 我挑挑眉,像小时候一样翻过身来抱住她,对着她耳朵说: “还没。” 方朝月被我抱住的一瞬间,似乎被电着了一样,慌忙挣开我的拥抱。 年少的姑娘觉得疑惑,硬生生搂住对方不让走,方朝月急了,推开我,我却愣生生地直接朝她唇上吻去。 鬼使神差的事情,也许是酝酿已久,也许是心急失措。 方朝月没有生气,她只是去卫生间往自己脸上泼了一通冷水,回来以后背对着我,用略低沉的嗓音说: “很晚了,睡觉吧。” 我意识到自己的过格,也没再说话,背对她睡了。 我从前一直认为她是觉得我怪异了才如此举动,直到中年时我找到她藏在遗落的行李中的日记本。 ——我和她同床那天晚上,我睡不着。 她睡熟了,我将手抵在她唇上,很软... ...很热,我靠近想亲吻她,但我觉得我不该,也不能。 我背对她,内心很痛苦,我反复思索我回来是否就是个错误,反复思索我是否生病了。 我不知我是爱她么,还是说,我一直在无端恐惧着什么。 9 二十三岁的她回来的那段日子,就像我们从前最天真的时候一样,我们每天都一起生活,准备好每天要吃的菜,为一件稍微贵些的时髦衣裳商量很久,在冬至到来前一起包好饺子,在冬至的夜晚迎着烟火祝福彼此,吃下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却成了方朝月心里思念的时光。 也许不是因为后来的变数,方朝月就会一辈子安心地待在我身边,安心地享受这份平静的生活,体会她应有的日子。 □□年的新年,父母告诉我,他们思虑已久的决定——将我嫁给一个比我大四岁的人,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 他们说对方学历高,父母都是工人,那男人老实又俊秀,家里在城里也有房子,有稳定的收入。 父母说起婚姻,就像是在说一件商品的买卖,没有任何情感地交换,换取所谓的幸福。 由他们定义的幸福。 方朝月当时就坐在我旁边,她碗里的饭一点都没吃,连筷子都是干净的,我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她却没多说,匆匆和我父母告别,然后回到她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 那天我并没有追她而去,而是麻木地认为婚姻嫁娶有时候确实无关爱情,大多数婚姻都是从欢喜走向厌恶再到习惯,每个人的感情都是这样过来,如果害怕后来的平静如水,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轰轰烈烈。 想起那时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才发觉我确实是个冷漠至极的女人。 我从她留下的日记里,我曾想象过她听到这个消息内心的忐忑,就如同一面本以为稳固的城墙,却在洪水倾巢而来之时轰然倒塌,她心里最后的防线破了,她也随之奔溃了。 后来的方朝月,再回忆起以前那美好的日子;连岁月,她都觉得那是她“偷”来的岁月。 她差点把她自己都骗过去。 那段她“偷”来的欢愉日子,充斥着平常生活里细水长流的温暖,那是小城日子里的温馨;类似于她认知的“家”一般的回味,这一切都让她恍惚间误以为,她和她有一个家了。 她们自己的小家,在上一辈的只言片语里,彻底粉碎在方朝月脆弱而敏感的感情中。 那天,她躲进出租屋并不明亮的卧房,她拉紧灰色的窗帘,遮住夕阳最后弥留的余晖。整个房间沉入一片昏暗,这一切像她那时,又如当年坠入深渊许久的痛苦和迷茫,这一切锁着她。 那冰冷却无形的枷锁,让她的生命如坠深海,窒息挣扎,漫身恐惧,彻骨寒凉。 她曾用绳索套牢自己活络的感情,将那所谓的炽热全部扎上尖锐的刺;每当内心深处萌动的□□升起,便深深地用古板的思想划割那柔软的情感,最后鲜血迸溅,伤痕累累,痛不欲生。 方朝月在日记上写了一句话,关于那天,奔溃的全部,她只是在冷静后接受了这结局。 ——“又夕她,是不是...再也不回来...” 像是注定的,没有应答。房间里一切都沉闷着没有回响,只剩冬日的风穿过窗子呼啸着悲鸣。 ☆、回家 10 如果不是当年那个与她同样叛逆的我的学生,对我们的感情横插一脚,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意识到,我竟然也爱着方朝月。 我带的第一届学生,在九八年之后上了高二,其中有个叛逆的姑娘,家里父母也是有名的混子,却不知为什么要送这个聪明却不愿念书的女儿来高中读书。 那小姑娘耳朵上打着一个耳钉,身上纹身一堆,在当时算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典范。 也许是方朝月来学校接我的时候,被她斜眼看了去,从此这小姑娘就和中邪一样,每天笑嘻嘻地找着和我熟悉的其他老师问方朝月的信息。 在我意料之外的,这姑娘找到了方朝月的住处,并且简明大胆地对着方朝月说着她的爱。 当时对于这样的学生,我已然是嫌弃至极,更何况她还说出这种不伦不类的话,我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行径报告到了学校上级,也许是那姑娘招惹的事情实在太多,竟真的让那个姑娘退了学。 方朝月却没给我好脸色。 她和那个小姑娘没什么渊源,当那个小姑娘和她说爱情的时候,她也很耐心地去调节她,只是惊异于她的大胆,羡慕于她的坦率。 “你的学生都比你懂什么是感情。” 这是她留给我的话。 方朝月知道我举报那个孩子的事情以后,和我大吵一架,像高中时候一样,我却不小心挑起她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关于同性的爱情。 我曾经一直以我腐朽至极的思维去看待我所理解的世界,并不觉得这个世界会出现我意料之外的那么多不同。 方朝月打开了这一切不可能。 “林又夕,其实我一直不想和你多说这些,我不打算打扰你正常的生活。”那时方朝月直视着我,眼中复杂的东西,让我一瞬间竟不知如何与她交流。 “表达爱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两个姑娘的爱实际上也并没有错。当年跳河的两个同学,她们在临走之前乞求我...她们乞求我放过她们! 她们浑身脏臭,却依旧彼此搀扶着,从未放弃过对方;我当时不明白什么是她们所说的,想要一辈子在一起;但我眼睁睁地看见她们一同投河,没有任何一个挣扎,她们拥抱着彼此离开这个对她们有偏见的世界。 她们没有错啊,只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不认可罢了,你从内心就习惯了那等不成文的逻辑,可是至今为止除人之外没有任何动物公然反对这种爱。 相爱又有什么错呢?只是在你们的规则里,习惯性将异者抹杀,不允许在你们习惯之外的东西存在而已。 你什么都不明白,你根本不配当老师。” 那天方朝月吐露了她多年以来的痛苦,像是虚脱了一般,她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掉,我沉默了,离开了她居住的出租房。 等下一次我再来到这个出租房,她知道了我去找那个女孩谈话的事情,因为我后来执拗地想要找到答案,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唆使她和我灌输这些东西,我只能把矛头指向最疏远的那个人。 那姑娘此后彻底地混了,她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她也不知是怎么了,也许是绝望了,也许是认为没有活头了,竟用尖锐的刀子划破她自己年轻漂亮的脸蛋,看到了,那满面血痕的面庞,都会做噩梦。 方朝月因为我对那姑娘的再一次“逼迫”,四处找我。 半夜,我打电话和她说我在她的出租屋里,她红着眼眶来找我,看我拿着尖锐的刀片,刀片掩藏在床单里,她失控地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回答只是简答明了的——我讨厌那个姑娘。 那天我们算是厮打了一场,我怎么也想不到那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她带着伤离开了出租房,我总天真的觉得她会心疼我,会回来和我好好说,结果她只是托人给我带了一份姜汤,然后再次一个人只身前往广州生存。 后来我才明白,她是真的绝望了。 也许在她看来,我的行径和曾经批判她的国语老师没有太大区别,偏见占多成因素;她明白我对和她一类人群的厌恶,她认为我同样也会厌恶她莫名地以爱情的方式介入我的生活;她也觉得我始终都没有爱过她,也不会爱她,未来会有自己的家庭,她只会从我的生活里淡去。 她连留在出租屋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除了一些必要的金钱,其余都原封不动。 她像是真的要彻底抛弃什么,再也没回家乡,再也没来见我。 我不得不佩服方朝月是个多么聪明的女人,放弃的时候果断至极;可我也觉得她实在是很可怜,我们都可怜,像我从未认清自己的感情,像她从不敢公然表露一点有关□□的心思。 学生被我“逼疯”的事情传出校外,昔日和蔼可亲的家长联名要求将我调离家乡。 尽管我只是和校方说了那女孩在校外的恋爱行径,尽管我第二次去找那个女孩,只是和她谈了谈关于感情方面的事情,并没有过度刺激她。 墙倒众人推。 无可挽救。 我去了一个乡下的高中教书,婚期也就耽误下来,后来竟也因为方朝月同我讲的那些话,我深深思索着那一切,也未在找到答案前结婚。 我往后回忆,想起她会心疼,记起她高中时候意气风发的样子会有一种莫名的高兴,甚至想起先前夜晚我们相拥而眠,有那意想不到的心动。 我确实想和她生活在一起。 可惜当时我没想通,我始终觉得她是错的,自己永远是正确的。 其实把那个姑娘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放在她身上,我一瞬间就不会觉得厌恶了。 因为那是方朝月。 我默默爱了四十多年的人。 11 关于她没有声息的离开,我依稀只记得,我当年一直在期盼她回来。 那是数九寒冬里最普通的日子,如往常一样的寒冷,雪落在我的发丝上,我似乎预见了那惨淡的一幕,她离开的消息让我的整个世界瞬间进入了冰川。 我至今脑海里依旧回放着我们二十三岁再见的场景,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不明白,她爱与恨的支撑点何来,她明明可以爱别人,明明可以放弃一些并不需要去坚持的事情。可是她好固执,在爱人这件事情上的固执,单方面的效果上往往差强人意。 伤害到最深的永远只有自己。 我们像蜘蛛一样,把一个又一个的破洞补好,补成最初的样子,却再回不到从前那样的感觉。 那天雪很大,第二天清晨放晴了,昨天晚上没有看到月亮,今天也没有看到朝霞。 朝月就这样,没有风声地消失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伴随着她多年执着却炽热的爱情一起,离开了。 12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会写文章。 我去找过她两次,一次是三十岁的时候,一次是现在。 三十岁的时候,我到南方找她。在海南的一家报社里听到了方朝月的名字,我恍惚地看向那个报社,逐个询问,一直在那儿待到天黑,也没看见方朝月的影子。 她那时候就在报社,只是躲着了,我在里面等,她就在外面熬。 相见不能相悦。 到现在去找她,我年纪也大了,身体远没有以前好。 今年回老家,听说了先前那个自残毁容的姑娘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如今已经是温柔贤惠的样子,再见到我也很尊敬的样子,也会温柔地和人唠家常了。 可是她问起朝月了,我内心就忽然被刺痛了。 我在海南的一个地方偶然知道了方朝月的笔名,循着一直找过去,才发现,朝月她在九七年就去世了。 她一身的病,带着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在过去生活得很艰难。听她的朋友说,她有时候生活穷的揭不开锅,也没找个伴陪着,因为没照顾好自己而生了很多慢性病。 后来因为一个知名作家抄袭她的小作品,她东拼西凑钱去申诉,最终却还是因为病魔,在1997年,年仅三十二岁的方朝月长眠于病榻。 最终那个作家道了歉,我行我素,继续写他的作品。而小有名气的作家方朝月,倒下了。 方朝月的笔名为空响,写着一些并不算是流行的故事。我在她的遗物里找到了她写给我的东西。 迎着她居所前的海风,我无法想象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只是看着她的文字,我觉得她沧桑了不少。 我看到她写给我的那些话,时隔二十多年,我总算是明白了当初方朝月的想法。 以及她单纯而固执的爱来自于何处。 “卷起的黑浪吞噬了礁石 云也似哭丧着脸飞奔 它离开大海所以依托的青空 携过阵阵...凄寒的东北风 ...她不在海上 海上一片晴朗,微风阵阵... 她又在海上 海上狂风怒号,黑云蔽日 乌鸦不在海上 海鸥也不在海上 只有她在海上,只有她在我心里。” 13 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张纸上, 最末尾的话解了我多年的心结。 那时夕阳映照,海风习习,一切都像是美得刚刚好。 那被余晖照耀的信纸上, 写着: “我们的爱情,本来就是一场没有风声的孤独之旅。” 话语极尽简单,却含着她三十多年对感情的悲哀。 我从前从未觉得相爱会如此悲伤,我们也许爱着彼此,但是从未相爱。 夕阳落下后,天很快暗下来,一切都蒙上温热的黑影。 月升起来,末尾的夕阳遗留的火烧云依旧沉寂在西边的山顶。 朝月,又夕。我未见朝日的旧月,我望见夕阳远别的新月。 朝月在多年前留下给我的一切,我用一簇薪火,燃烧尽她遗留给我的所有;将她的痛苦,悲伤,内疚,不安,她悲凉的爱情;化为孤火,散为尘埃。 我依稀梦回年轻时,山岭上,短衣衫的姑娘朝我回眸一笑,她手中捧着那束要带往河岸的开的正艳的野花。 她要送给她的信仰,予一束开于山野烂漫处的繁花。 她将带着这份爱意行尽天涯。 她虽一无所有远行至此,她虽满身风霜,却依旧,满怀爱意。 朝月在山岭上招手喊着又夕的名字,她要带着她和她温柔的爱,回到...最初的家。 _完_ ☆、后记 方朝月为第一人称视角。 —————————————— 人们该自由的相爱。 在那个充满希望又风尘仆仆的年代,也许生错了我这种孩子,我有时觉得是否自己的出生就是一种罪过,它衍生出的是那份为人所恶的情感。 从前做了很多错事,最后也会遭报应。执着一只空笔,我想对着自己心中的思念喊出自己的想法,可是给我留下的的回应皆是空响。 写东西可能真的会是一个人的精神支柱,好的事情也许有时候会带来悲哀和不幸,不管前后两者,我对我的人生都没有什么可悔恨的,因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过去的回不去。 世间万物顺其自然。 只是我依旧有些遗憾,遗憾曾经的方朝月无力的逃避,我总是幻想着她和别人生活在一起的样子,那像针,每想起一次便疼痛一次;久而久之,也许是疼的多了,也习惯了所爱之人从前的感情冷漠,她从不懂我的意思。 最执拗的偏爱莫过于明明她什么都不能给你,但你还是会无条件地偏袒她,即使伤害,即使错失,即使你永远都不见她,这份偏爱都永远存在。 我一生并不算是深情,我只是想不清,放不下。 我不明白相爱有什么错。 我不懂腐朽的锁为什么能锁住魁梧的象。 我不懂为什么明明简单明了的事情,被安上世俗的偏见以后,那么让人恐惧。 也许一生我都会痛苦于此。 可笑这世上可藏污纳垢的地方太多,时代燃烧鲜血去点燃光明,理论牺牲样品去实践事实,这显而易见的进程,我也愿沦为牺牲品之一,为我一生的困惑写下一个答案。 或是推进一种新的方式,用新的钥匙开那把腐朽的锁。 别再让越来越多人沉浸于久久无法解开的情绪里了,勇敢地看向真实的内心,一切都不糟,太阳刚刚升起的,像少年一样,充满无限希望。 愿所有的相爱都能得到应有的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产物结束,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