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珣》作者:佶野 文案: 你是我的百适可 有关男孩,有关青青,有关抑郁症。 “你好,我的男孩,我喜欢你很久了。” 第1章 很难形容这样一种初中生活。 朝珣站在学校门口,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他待了三年的地方,没有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去。 没有人会怀念一个伤心地,这里就是朝珣的伤心地。 初中三年,他是全年级的笑话,男生笑他兰花指、性子柔、还是个爱哭鬼,女生笑他肌肉多、学习差、长了胡子还不刮。 他是全年级公认的“娘娘腔”。 他没有一个朋友,最后一年,百适可陪他度过了整个初三。 百适可——他的开心快乐小药丸。 一开始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那位温温和和的医生,说他需要有个朋友,他也这么觉得,他开始找朋友,起初他不知道怎么做,因为所有人都对他爱答不理。后来他忍痛将自己收藏的百变小樱周边海报送给了他的同桌——那个叫宋成仁的男孩。 男孩儿嬉笑着接受他的礼物,然后扭头将那些粉色海报转送给了他心爱的女同学——班花小玉。可惜小玉不喜欢宋成仁,而且她那时的男神早已经从王小明变成了月咏几斗,于是那些海报又辗转送给了闺蜜晚晴。 朝珣在表妹晚晴的房间里看到那些自己的海报后没多久,他的百适可,从每日10mg增加到了每日20mg。 听不懂的几何函数,不会做的物理实验,永远理解不了的阅读理解。 没有一手漂亮的篮球技巧叫男生艳羡、女生倾慕,也没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叫别人喜欢。 他永远是体育课站在最后的男同学,有人叫他傻大个、有人叫他呆木头,然而最多的,人群里的窃窃私语,男孩儿女孩儿们的异样眼光。 他从中读懂了三个字。 娘娘腔。 是有在夜里哭过的,在确诊了抑郁症之后,医生为他开了所谓的“开心快乐小药丸”的那天晚上。 “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他这样问医生。 医生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模棱两可地说:“等你什么时候开始享受你的不一样,你就会觉得没什么不一样了。” 朝珣始终没懂这句话。 他不擅长做阅读理解,理解大多数人对自己到底是讥讽还是嘲笑,对他来说已经够吃力了。 三年好歹是结束了。 毕业时拍了毕业照,同学师友告别,写满名字的校服,同学录一张又一张。 兴奋而又悲伤。 朝珣也稍稍体会到一点,只是兴奋很少,悲伤很浓。班主任最后一堂课,几乎没怎么上课,女孩子红了眼眶,男孩子沉默着不再捣乱。 他悄悄从桌洞里掏出来自己在文具店买的那本同学录,翻开,空白的一片。 唯一有字的一页,他自己写的。 挑了一张自己喜欢的粉色纸,用自己那不算好的字,一点点歪歪扭扭地写着。 姓名:朝珣 性别:男 生日:1997年3月13日 星座:双鱼 爱好:听歌、跑步、动漫 颜色:粉色 偶像:蔓蔓 朋友:朝珣 口头禅:再坚持一下! 再坚持一下吧。 他这么想着。 无数次站在教室走廊中拉开窗户想从四楼跳下去,想着血流满地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不用太多,几个人就好,能够记起他的名字。 朝珣。 朝阳的朝,有玉名珣。 无数次夜里躺在床上发着呆,想着一辈子会不会就这么过去了,作为一个无名之辈,作为人群中没人在意的影子。 无数次在人群中看着男孩儿们欢呼雀跃、意气风发,想要成为其中一个,想要得到其中一个。 得到其中一个—— 他的男孩儿。 让他看到光,让他的目光追逐着的男孩儿。 但他在毕业前的最后一刻,也没能拥有,问问他的名字的勇气。 只知道,那是六班一个男孩。 第2章 六班的那个男孩,校服也可以穿的很好看,个子很高,不太爱笑,篮球打的很好,他在场的时候,女孩子总是盯着他。 男孩子也有,比如他。 他肤色很白,篮球打的久了,脸会变得很红,全身都是汗,夏天的校服短衫后背,他总是湿乎乎一片,额前的头发也总是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 他好像很容易出汗。 朝珣发现了这一点,从此他身上总是带着一包纸巾。更多时候,这包纸巾会出现在六班那个男孩打篮球经常坐的地方。 当然是偷偷地,趁着没有人发现的时候。 初中三年的日子一遍遍地告诉他,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娘娘腔,也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娘娘腔喜欢自己,而感到高兴。 他不想让他不高兴。 开校会的时候十好几个班站在操场,他和他一样站在最后一排。 他是因为高,朝珣是因为,没有人和他一排。 他偷偷看他,看他手抄在口袋里,有些厌烦地看着台上年纪第一饱含感情的演讲。 他偷偷看他,看他掏出一本语文速记小本在底下偷偷背书。 后来他也带了一本跟着念,念着念着,把自己从技校水平念到了市里最差的一所高中。 朝珣妈妈很高兴,请了初中老师吃饭,握着对方的手眼泪汪汪说他们是朝珣的再生父母。 “我们家朝珣出息了。”妈妈这么说道。 枯木逢春,老树开花,朝珣的榆木脑袋开窍,妈妈挺直了腰杆和街坊四邻炫耀: “我们家朝珣考上高中了!” 隔壁那家的孩子那年考上了全国顶尖的大学,那孩子他妈见鬼般看着朝珣他妈,只觉得这一家,从孩子到妈,没一个正常的。 朝珣在一片不知是假意逢迎还是有心祝贺的“恭喜恭喜”中,和他的初中渐行渐远了。 同学聚餐没有去,最后一天上课,他靠在走廊的墙上,手里拿着一张精美的粉色卡片,盯着那走廊尽头六班的方向。 大家疯了一样把自己三年的书撕成一片片撒向了窗外,像雪花一样。 男孩女孩儿的嬉笑声中,他的男孩儿出来了,他眼神一亮,往前迈了一步,却如何也走不动了。夏风哗啦啦一吹,带走了他手中那张卡片。 粉色的卡片从四楼窗外飘落,翻滚着、流浪着,和其他的纸片融为了一体。 卡片上一笔一划,他用心写的四个字。 “我喜欢你” 也就这么从四楼流浪到了一楼,从朝珣的心里流浪到了无名角落,被成片上万张碎纸掩盖。 原来六月也会飘雪。 站在楼下从下往上看,一张纸落在他的脸上,他知道,他弄丢了他的粉色卡片,也弄丢了他的男孩儿。 朝珣妈妈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伤心,她对抑郁症的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在从心理医生那儿听到“您的儿子不是精神病”的时候,快要塌下来的天,才终于有了根柱子顶着。 我的儿子不是精神病。 他只是难过的时候,比别人多了些。 第3章 朝珣是班里发育的比较早的人,他开始长胡子的时候,每天早上最讨厌的事就是照镜子。 一开始他很想刮了它,但爸爸跟他说,刮了会长得更快。 于是他忍住了。 女孩子不懂,总笑他的胡子像电视剧里的反派。 每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朝珣便板起脸,一副生气的样子。 “他个子那么高,气量也太小了,说着玩玩儿嘛,生什么气…” “咱说的是实话啊,捏着兰花指的娘娘腔,干嘛要留胡子啊,好难看…” 朝珣个子很高,朝珣长了胡子,朝珣身上的肌肉一块又一块,但朝珣听见别人喊他娘娘腔会哭。 很伤心的那种。 没有人觉得朝珣会得抑郁症。 他跟宋成仁稍稍走近的时候,悄悄对他说过这件事。 宋成仁哈哈一笑,“开什么玩笑,呆木头,你要是能得抑郁症,那我就从四楼跳下去。” 宋成仁笑得那么开心,仿佛他的抑郁症是个珍贵的笑话,如此轻易地取悦了他。 从那天起,宋成仁给他取的无数个绰号中,又多了一个。 “神经病” 宋成仁没有从四楼跳下去,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信口胡说的事,朝珣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 朝珣头一回,站在教室走廊的窗前,想往下跳的时候,那个六班的男孩儿,在后面操场上打球,每一次奔跑,头顶上那几缕头发也跟着跳跃,朝珣就盯着他那两撮头发,失神地看着。 四楼的风呼呼的吹,吹起了他校服短袖上的领子,他将窗户开到最大,即将要跳下去的时候,他看见那个平日里总是抿着唇的男孩儿,竟然极为罕见地朝他笑了笑。 不。 不是朝他。 他往一旁看了一眼,看见了下面有个漂亮女生,蹦着跳着,朝着男孩儿跑了过去。 朝珣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准备跳楼的时候心动。 隔壁的语文课还没有下课,他听见有人在念:“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抑扬顿挫,《小石潭记》。 朝珣呆呆地看着男孩儿的笑,耳朵嗡嗡嗡。 男孩儿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男孩儿跟她说了几句话,男孩儿去打篮球了。 朝珣看着他的背影,呆呆的,失望的。 倏尔远逝,往来翕忽。 他有没有可能,也对自己笑一笑呢? 他不知道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 他从床底下拿出他最爱的洋娃娃,他给他取名叫“蔓蔓”,因为他的娃娃,也叫蔓蔓。 这样就仿佛,那是他的娃娃,那是他的蔓蔓。 朝珣开始喜欢去操场跑步,一圈又一圈。 很多时候他在跑步,更多时候,他在看他。 再到后来,体育课1000米跑步,他拿了第一。 然而没有人在乎。 很多人鼓掌,但是不会有人在乎。 因为他是朝珣,可有可无的一个人,可有可无的一个第一。 朝珣终于毕业了。 朝珣妈妈为朝珣的高中,做了许多准备。她带他去换了新发型,带他去换了新鞋子,带他去换了新的书包。 朝珣问她:“妈妈,我可不可以也换成新的呢?” 朝珣妈妈抱着他哭,叫他不要说傻话。 朝珣于是不说了。 可他实在想要变成新的了,于是他买了剃须刀,学着像爸爸一样,剃掉了自己的胡子。 第4章 朝珣剃了胡子,但看起来还是很傻。 头一次,他放下剃须刀,下巴上微微的疼痛,他用手一摸,摸到了一点血。 镜子里的自己熟悉又陌生,他呆呆地看了很久,脑子里想到了他的男孩儿。 蔓蔓也会刮胡子吗? 蔓蔓头一回刮的时候会不会不小心弄伤自己呢? 蔓蔓要是痛了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他再也见不到蔓蔓了。 蔓蔓该是要上最好的高中的。 朝珣见过他身上带着小册子,趁着广播体操未开始的间隙背书。 见过他很晚回家,在教室里自习。 见过他放下了心爱的篮球,像无数的学生一样,为了中考冲刺。 朝珣也跟着认真背书,专心听课,笨拙地解着xy的方程式。 如果他再聪明一点,如果他再努力一点,如果他可以离他近一点。 如果真的有如果。 升学宴的果汁好酸,酸得朝珣眼睛一下子热了起来。 眼泪混着六七月份被暑气蒸出的汗水,分不出哪个更咸。 就这样了。 他的初中,他的男孩儿。 高中开学这一天,他去的格外早。 人来人往,朝气蓬勃的中学生,女孩子叽叽喳喳,男孩子蹦蹦跳跳,门卫大爷脸上笑出的褶子一道又一道。 人们对第一天,总是格外期待,格外热情。 朝珣背着新的书包,穿着新的鞋子,走进崭新的教室。 教室里家长孩子,成堆成群。 他慢吞吞地走向后排靠窗的,熟悉的座位。 前排的人回了头,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朝珣慢慢吞吞地回答:“我叫朝珣。” 朝珣剃了胡子,朝珣说话慢慢吞吞,朝珣拿出他黑色的文具盒,朝珣放下了他黑色的书包,朝珣尽力不让自己的手指翘起。 朝珣不再想做一个娘娘腔。 前排那人打量了下他,视线放在了他指甲上那点浅浅的粉色,然后同样慢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心从高空落下,摔得粉碎。 朝珣以为自己是万无一失,没想到是百密终有一疏。 周而复始,他又将是众人口中的——娘娘腔。 朝珣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的高中,会和他的初中并没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高中,再也不会出现一个男孩,像他的蔓蔓一样。 他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 风从窗户刮过,将他吹回初中那个窄小拥挤的教室,走廊里男孩儿女孩儿嬉闹,黑板上的板书还未擦净,教室里窗户开着,风掀开了书本,反复在那几个字上摩挲。 “倏尔远逝,往来翕忽…” 倏尔远逝。 恍惚间他抬头,看见了他的男孩,踏着水远走,又踏着水朝着他走来。 那几缕翘起来的头发,紧抿的唇,清冷清冷的男孩儿。 很多女孩儿盯着他。 男孩子也有,比如他。 风又重新刮了过来,拂过他的发梢。 原来九月的风比六月的迷人。 朝珣有些想哭。 男孩儿坐在他旁边,隔着一条过道的距离。 他悄悄地看着他,手心渗出了汗,额头上也是。 原来爱出汗的是他。 新学校里种的树,每一棵都有姓名,写有名字的牌子挂在它们脖子上。 这棵是法桐,那棵是棟树。 他鼓足了勇气,将手心泛起的绵密的汗,擦在自己的裤子上,然后朝他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朝珣。” 第5章 朝珣在那个九月,终于要到了他的名字。 江夕迟。 手心微凉的触感,朝珣看着他的侧脸,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疯狂抠掉了指甲上那浅粉色的甲油,尽管他不知道江夕迟到底有没有看到。 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把那疯狂跳动的心脏从胸口赶出来。他只能任它跳啊跳,从胸腔跳到喉咙,从那个飘雪的六月,跳到这个万物复苏的九月。 江夕迟,他的男孩儿。这所破败的高中,因为他,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他们隔着过道而望,不到三尺的距离。 很近又很远。 江夕迟话很少,江夕迟不太笑,江夕迟除了打球,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来独往。 早晨教室里朗朗书声,傍晚人散后夕阳一片。 他看他垂眸时忽闪的睫毛,看他永远成一条线的背脊线,看他很快被人簇拥成人群中的焦点。 而他依然是那个没人在意的娘娘腔。 已经有人开始传开了,朝珣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朝珣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儿一样。 朝珣战战兢兢。 他有些怕了,怕他的男孩儿,他的蔓蔓,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天又一天。 题海里沉浮,球场上奔跑,江夕迟很快熟悉了新学校的篮球场。 运球、灌篮、欢呼,夕阳迟迟不落,为他的球衣镀金。 朝珣仍会偷偷地看他,在他常待的地方,放上一包纸巾。 他重新准备了一张粉色卡纸,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他看过有女孩这样偷偷放在他桌洞,他学得有模有样,把纸交给了一个有些燥热的午后。 以为天衣无缝。 “你在做什么?” 只是没想到的是,打完篮球的男孩儿回来了,四五个人,脸上汗津津,他的男孩儿皱着眉看着他。 “我…”他手一抖,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连带着刚放进他桌洞的卡纸,也一并从里面带出来,落在地上。男孩儿看着他,他忙捡起来,神情无措,手心脸上也出了许多汗。 “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平时见你挺老实,怎么趁着我们不在,翻别人东西呢。”江夕迟身旁的人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朝珣摇了摇头,往后了退了一步。 “我没有…” “没有?你手里拿着的那是什么?” 朝珣出了一身的汗,他看了看江夕迟,磕磕绊绊:“没什么…” 一旁的男生见他神色慌张,大声叫嚷着,他大步地朝他走来,“快把你偷的东西叫出来!” 朝珣睁大了眼,他背过手,那张粉色卡片被他攥紧在手里,他疯狂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 “还说不是,我都看见了,你在夕迟桌洞里偷什么东西了?” 两三个人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回答不了的质问,逃不开的桎梏。 他们掰他的手心。 朝珣死死攥住。 狼狈的,用尽全力的。 那张粉色的卡纸,也就这么被他攥成一团。连带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跟着一起偃旗息鼓。 他不想流泪,只是蜷缩在地上,身体被按住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难,再有这样的勇气。 如果能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为他稍稍停滞一下。 如果能有那么一条缝隙,叫他稍稍躲藏一下。 他蜷成一团,闭着眼,死死护住那张纸,护住自己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快乐碎片。 “够了。”少年的声音响起,“快上课了。” 他的胳膊被人拉住,稍显清冷的少年抱着球,有些费力地将他拉起。 “他没有偷我东西。” 男孩儿女孩儿从门口进来,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围在他身边的人散去。 朝珣白色的校服短袖脏成一块一块的,脸上被泪水搞得乱七八糟,他呆呆地看着江夕迟,真的像一根木头。 只是这根木头的心跳得实在太快,快到他几乎要掩饰不住。 江夕迟等人散去,看了看他攥得极紧的手,视线在他脸上停留。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这是江夕迟头一回主动和他说话。 朝珣乖乖地、呆愣愣地摊开手心,粉色卡纸被他攥的烂乎乎,中性笔写的字被汗水晕成一片,只剩一个“我”字。 江夕迟将那团烂乎乎的粉色纸片从他手心拿出来。 “这是我的?” 朝珣先是点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了头。 江夕迟皱皱眉,“那就是你的了?” 朝珣又摇摇头,回过神来又点了点头。 “到底是谁的?” 朝珣浑身一僵,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江夕迟看他,“难道你真是要偷我东西?” “不…”朝珣头晃得像拨浪鼓。 他张了张嘴,看了眼那江夕迟,垂头丧脑,断断续续。 “这是…我…我写给你的。” 江夕迟看着那已经模糊不清的字,顿了一下,问道:“那么,写的是什么?” “写的是…” 朝珣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指,耳朵已经红了,鼻尖也渗出了汗。 “写的是…” “我…” “我…能不能…抄抄你的作业。” 朝珣闭上眼睛,朝珣不敢看他,朝珣是个胆小鬼。 第6章 很难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时刻。 江夕迟将那张烂乎乎的纸揣进口袋,什么也没说,只丢给他一句。 “上课了。” 用十几种语言,也难以描述朝珣那刻的沮丧。 他再一次的搞砸了。 像初中那次一样,他的喜欢,在不死心地死灰复燃了一次后,又重新埋葬在了他心里。 朝珣于是擦了擦脸上的汗,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吞吞坐到了自己座位。 下午第一节 课,窗外的阳光晒到人身上,不少人偷偷打哈欠,同桌已经趴下睡着了,临睡前叫朝珣给他打掩护,朝珣于是坐得笔直挡着他,眼睛看着台上的老师,一动不动。 直到下课铃响,他都保持着那个姿势。 然而心思却没在学习上面,胳膊上仿佛仍然有一种残存的余温在,从他的胳膊烧到他的心,燎得他出了许多汗,燎得他有些眩晕。 心跳的频率逐渐开始加快,后来和另一个声音融为一体。 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一下又一下。 好几声过后,朝珣才回过神来,猛地一下抬起了头。 “什么……” 事… 是他的男孩儿。 他的男孩儿一手抄着口袋,正懒散地看着他,迎着光,朝珣看见了他侧脸细小的绒毛,他的男孩儿嘴唇一张一合。 “哪科?” 朝珣有些恍惚,江夕迟于是皱皱眉,又问了一遍。 “你要抄哪科?” 朝珣于是回过神来,仓促间看了眼自己桌子上的书,说话磕磕绊绊。 “数…数学吧。” 没一会儿,一本数学习册一下丢到了他桌子上。 如果一本数学习题册也会发光。 朝珣呆愣愣地看着那本数学习册,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叙述着牛顿在几百多年前的大发现。 “大家知道万有引力是什么东西吗?” “就是说地球上存在引力。为什么苹果会掉下来?因为地球引力也就是重力,让苹果从树上落下,如果处于一种失重的环境,苹果就不一定会朝下掉落了。” 朝珣觉得他也急需一个失重的环境。 但是他没有。 于是眼泪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落下来。 朝珣吸了吸鼻子,心里骂这该死的万有引力。 他低下头,看见书上写: “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这两个物体的质量的乘积成正比,跟它们的距离的二次方成反比。” 那时他的脑子像团浆糊,看着那几句话,懵懵懂懂,只看懂了前面那句。 “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 牛顿不会骗人的。 既然如此,那么,他和江夕迟呢? 江夕迟的习册上填的满满的,他慢腾腾抄,心里说不清是甜还是酸。 班里的人一点点变少,叫人发汗的午间灼日逐渐冷却,沉淀成稍稍泛着金的暖橙,男孩儿女孩儿们,背着很大很大的包回家,包里装了许多这样的册子来犒劳剩下的漫漫长夜。 朝珣抄完后,将那本习册递给他。 “谢…谢谢…” 江夕迟扭过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过那本习册,连同球衣一同塞进包里。 等到要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江夕迟忽然回了下头,说。 “胳膊破了,记得回去上点药。” 朝珣就那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地看着教室那个门,直到日暮。 手指蜷起,过了很久,他才记得要回家这件事。 江夕迟和他说话了,江夕迟拉他起来,江夕迟借给他作业抄,江夕迟还提醒他回去要上药。 走过一整条路,他心里装的都是一个感觉。 “江夕迟真好。” 回到家洗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胳膊上果然擦破了一个口子,洗发水顺着胳膊淌到那个地方,将那点血迹冲淡,露出一块粉红的泛着肿的皮肉,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然而他心里却有一丝忍不住的雀跃。 校服脏成那样,他只对妈妈说路上摔了一跤,然后飞快地进了屋,从床底下翻出自己的娃娃,抱着它哭哭笑笑。 他太兴奋了,好久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起得很晚,教室里早已书声琅琅,他迎着教导主任的训斥走进教室,又被班主任叫出来罚站。 是个阴雨的天气,天从早上就开始阴着,有些风吹着,吹得胳膊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昨天的那点儿兴奋也跟着一起被吹散了。 他打了个喷嚏,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手里的语文课本仍然停留在出来时掀开的那一页,他看着外面时时浮动的树叶,看它从枝头飘落,接着被风一卷,卷到走廊里,落到地上。 紧接着走廊的窗户就被关上了。 朝珣沿着那手,从指尖看到青筋隐隐的手臂,再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 朝珣手里的课本落在地上。 江夕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语文课本,说:“语文老师叫我们去抱校刊。” “哦…”朝珣慌慌张张地捡起课本,忙跟在他身后。 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能闻到江夕迟洗发水的味道,能看到江夕迟头顶上那两撮头发时不时地跳动着。 办公室桌子上一摞一摞的校刊,许多不同班级的同学围在那里,他搬了重重一摞,江夕迟也是,看江夕迟有些费力,他张了张嘴。 “我帮你…” 江夕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需要。” 朝珣愣了愣,才伸出的手又那么缩了回来。 “好。” 然而心情是不好的。 他突然发现,江夕迟手里拿着他的心情晴雨遥控器,随时可以更改他的快乐和悲伤。 第7章 江夕迟在校刊上发表了文章,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夸江夕迟是他遇见的最有文采的学生。 朝珣的月考试卷也在这天发下来,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说他的作文完美避过了所有能拿分的论点。 朝珣总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的百适可已经加到最大剂量,他尽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唯一让他觉得挫败的是,明明满腔爱意,想在情书上写上旖旎情话,胸口的喜欢都要积的溢出来了,却还是只能憋出四个字。 “我喜欢你” 你看,笨拙的人连情话都写得如此费力。 然而,就连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也不过是落地便消失,连声响也没有。 他偷偷将校刊上署名为“江夕迟”的那篇文章裁下,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 他的日记本从不用来写日记,写的最多的,是“朝珣好喜欢江夕迟”。 朝珣好喜欢江夕迟,好喜欢好喜欢。 江夕迟什么时候能知道呢? 胳膊上擦破皮的地方结了层薄痂,搬了重重的一摞校刊后,那层薄痂有些开裂,细微的血流出来,他用纸擦了擦。 江夕迟似乎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 下课后的教室男生女生混作一团,嬉嬉闹闹,年轻人的朝气。 两两结伴,三五成群,合群与不合群,人们努力逃避的,无非是孤独两个字。 朝珣实在疲于逃避,他很早便发现,朋友其实是一种很难持续的关系,他谄媚,他讨好,他费尽心思,他苦心追逐,到头来只有孤独是他永远的朋友。 高中仍然要做广播体操,呼啦啦的一群人,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全都飞奔下楼,他木木地站在最后的角落,耳朵听着广播体操,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的江夕迟的动作,有样学样,一板一眼。 直到突然之间级部主任在楼上喊了一声。 “四班最后头那两个,怎么错都错的一模一样?” 江夕迟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他。 朝珣和他对上眼,一瞬间有些慌乱,他缩了缩脖子,像个极委屈的小鸡仔,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了眼上面的老师。 “别看了,说的就是你。”老师说。 一阵哄笑。 不少的目光聚到了他身上。 朝珣有些木讷地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江夕迟,对方已经扭过头去了。 广播渐渐停了,排排列列的人变成蚂蚁朝四面八方爬去,朝珣这只小蚂蚁站在原地,呆呆的,不知所措的。 和他一样没有动作的,还有江夕迟。 那只蚂蚁回了下头,那只蚂蚁朝他走过来了。 不过两步的距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朝珣心上。 朝珣看见他十分宽大的肩,看见他有些瘦削的下巴勾成一条凌厉的线,听到他那惯常淡薄语调里好似隐隐夹了笑。 “怎么,作业抄我的,体操动作也要抄我的么。” 朝珣的脑子如同当机一般,脸倒是一下就红了。 “我…我…” 他支支吾吾,我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个所以然。 江夕迟看了眼他,说:“回教室吧,快上课了。” 朝珣于是放弃再解释些什么,跟在他屁股后面,垂头丧脑地进了教室。 好像是有什么地方错了。 朝珣是很想给江夕迟一个好印象的。 但好像,总是事与愿违。 他走在后面,心里不是个滋味,他盯着江夕迟那只垂下来的手,很想尝一尝握上去是什么感觉。 他也的确伸出了手。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轰隆声。 天要下雨,豆大的雨点不算温柔地亲吻着云朵,又倏然落下,砸出一个个水印,标记着大地。 朝珣看着渐行渐远的江夕迟,又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 如果指尖划过空气也能有声响,如果人在难过时老天也会唱歌。 唱的大概总是一曲爱而不得。 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握住那只手。 他站在楼梯拐角,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忽然意识到,自然界的任何两个物体,并不都是相互吸引的。 雨下了很久,雷声轰轰。 同桌趴在桌子上睡觉,黑板上写满了数学老师的板书,耳朵里是听不懂的解题过程。 窗户上的水从上往下流下,一道蜿蜒过的痕迹,朝珣看着那窗户,就着那窗户上蓄的水汽,写了一个。 “X=JXC” 已知朝珣喜欢江夕迟,求江夕迟会不会喜欢朝珣。 身侧的同桌被轰隆一声炸雷惊醒,朝珣仓促地收回手。 第8章 这场雨下的格外大,天空阴沉得像发了脾气的老人皱起了眉头。 湿泞的地面,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背着包踏进雨里。 雨雾一层层,江夕迟站在教学楼前面的台阶上面,迟迟没走。 朝珣慢吞吞从教室出来,看见了他站在那儿。 他好像没带伞。 朝珣看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心里那把。 不想看见他淋雨。 他把自己的伞递过去,“江…江夕迟,给你。” 江夕迟回头看了眼他,并没有接过那把伞,“那你呢?” 朝珣结结巴巴地把那伞塞到他怀里,小声说了声:“我还有一把。”然后飞奔着跑回教室,教室已经锁门了,他倚在教室门外的墙上喘着气,觉得自己落荒而逃实在有些滑稽。 教室的锁结结实实地锁着,当然,即便是没有锁门,他也是没有第二把伞的。 风是很凉的,但他却出了浑身的汗。 等到整层的人都快要走光,他才慢慢吞吞下了楼。 雨势渐小,人几乎快走光了,教学楼门口却还站着一个人,朝珣才走过楼梯拐角,便看见那人回过头来,看着楼梯上的他。 朝珣脚步一顿,很想再跑上去,但江夕迟已经看见他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你的伞呢?” 朝珣支支吾吾,最后说:“教…教室锁门了。” 江夕迟说:“那一起走吧。” 朝珣从没想过,有天他能和江夕迟一起回家。 他和江夕迟其实是差不多高的,有时他穿的运动鞋底子稍微高一些,甚至能比江夕迟高。 江夕迟话很少,他又不是很会说话。 沉默了很久。 朝珣尝试找着话题:“你作业写完了吗?” 江夕迟说:“没有。” 朝珣说:“数学好难啊。” 江夕迟说:“还好。” 朝珣说:“物理老师讲的我一点也听不懂。” 江夕迟说:“还好,认真听总会懂的。” 朝珣小声嘟囔:“认真听也听不懂。” 江夕迟停顿了下:“原来你不是结巴。” 朝珣愣了愣,脸一下红了。 完了,他这是觉得我话多了吗? 怎么办… 这时候是不是不说话比较好,但是不说话会不会很尴尬。 江夕迟突然问:“你是不是又想抄我作业了?” 朝珣的胡思乱想被打乱,他脑子里十分突兀地亮起了一个灯。 来了,挽救自己形象的时候来了。 要跟他说自己不是只会抄作业的笨蛋。 朝珣摇摇头,十分认真说:“不,我要自己做的。” 一道十分轻的笑声,朝珣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但他抬头看,江夕迟脸上却没什么变化。 朝珣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琢磨了很久,直到雨逐渐停了,江夕迟把伞收起来,递到他手上,说了声:“谢谢,不顺路,我走了。” 朝珣傻愣愣地看着他,朝着和自己不同的方向走去。 心里是有些沮丧的。 好可惜,想和他说好多好多话。 江夕迟左边肩膀湿了大半,朝珣摸了摸自己肩膀,却发现一点没湿。 朝珣实在很想再和江夕迟说说话。 可江夕迟话很少,他又嘴拙,实在不懂怎么和别人搭讪。 后来他在学校小卖铺买到了一种很好吃的糖,橘子味的,想要给江夕迟。 担心被江夕迟发现自己心怀不轨,他先把糖分给了班里很多同学。 同桌说太阳打西边出来出来了,朝珣都知道分给他糖吃了。 朝珣捂着他的嘴巴,耳朵一下就红了。 江夕迟接过那糖,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朝珣心里像吃了蜜,脸上还不能显露出分毫。 他浑身上下仅有的那点儿心机,全用在了江夕迟身上。 周五体育课上测跑步,朝珣拼尽了浑身力气,跑了个第一。 许多人为他鼓掌欢呼,他的眼睛只放在江夕迟身上。 江夕迟紧跟在他身后拿了第二,他扶着自己膝盖,弯腰喘着气,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皮肤上也泛了红,看在朝珣眼里,性感的要命。 他和朝珣击了下掌,夸了他一句:“厉害。” 朝珣头一次觉得他的第一好像也有了些意义。 跑步果然让人心率变快,他吞了下口水,看向江夕迟好看的侧脸,数着自己心跳的频率,一下又一下。 朝珣看过不少的少女漫画,那时候的少女漫流行冰山王子的套路,常常搭配着灰姑娘或者白雪公主一起食用。 朝珣看过很多,但总觉得消化不良。 他尝试着从少女漫里找到一种暗恋模板,来形容他和江夕迟,后来他意识到,王子有很多很多个,江夕迟只有一个。 朝珣或许有成千上万个,但江夕迟,只有一个。 朝珣又一次在日记本上写下他的名字。 “江夕迟” 他的男孩儿,他的蔓蔓,他的百适可。 第9章 朝珣的洋娃娃叫蔓蔓,他起初给江夕迟起的名字也叫蔓蔓。 但蔓蔓和江夕迟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可以把蔓蔓藏在床底,防止妈妈看到,却不能把江夕迟也藏起来。 这丑陋的、贪婪的,企图独占他的心。 原来迟钝如他,也会有。 他看到有女孩儿借着问物理题凑到他身边,也见过班上那几个打篮球的男孩儿同他勾肩搭背。 更多的,班上流言四起,说江夕迟和陈千雨是男才女貌,说他们在一起了。 是的。 年级第二的陈千雨,和年纪第一的江夕迟。 作为校花的陈千雨,和作为校草的江夕迟。 聪明和美丽这种东西,向来是造物主的恩赐。人们借着造物主的光,得意洋洋地把同类分成三六九等。 他们把陈千雨分为第一等,把朝珣分为最后一等。 朝珣不甘落后,他偷用了妈妈的化妆品,将自己的皮肤涂得粉白。他偷喷了妈妈的香水,如同一棵会移动的苦棟,四处开花。 他以为没人发现。 高中生变得稍稍礼貌了一些,至少从不会当着他的面,嬉笑调侃,骂他是个娘娘腔。 然而造物主到底是有所偏爱,他咬着笔一节数学课做不下来一道题,陈千雨又轻轻松松拿了班里第二。 又一场考试结束,满是红叉的试卷。 朝珣抬头,看着陈千雨朝着江夕迟走来,看着她拿着自己那几乎全对的试卷,向他请教那唯一一个红叉。 江夕迟给她讲了一遍,女孩儿笑着离开,还留给他一包糖当做谢礼。 朝珣掰断了他的铅笔。 朝珣在学校小卖铺买了自己最喜欢吃的橘子糖,这次谁都没给。 是很甜的橘子糖,却硬生生被他尝出了酸涩的味道。 他赌着气在教室里做着题,江夕迟去打篮球他也没去。 草稿纸写了一张又一张。 然而数学题太难了,推演论证,一遍又一遍,却始终得不到答案,朝珣心里又急又气,眼泪叭叭的往下掉。 他一边哭一边把那草稿纸写得满满的。 算不出的数学题,得不到的江夕迟。 哭声越来越大,抽泣声在没剩几个人的教室显得格外明显,郝兴臣正睡着觉,抬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问他怎么了。 朝珣一边哭一边说:“数学题好难。” 郝兴臣很少点评别人,眼下看着自己这奇怪同桌,脑子里却窜出来四个字“这人有病”。 从抽屉里掏出耳机,他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不少人朝朝珣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朝珣知道自己狼狈不堪,但他实在控制不住了。 江夕迟打完篮球回来了。 天气逐渐转冷,他还是穿着那身无袖球衣,头上出了不少汗。 回来得比往常好像早了很多。 朝珣擦擦眼泪,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相,趴在桌子上装睡。 手中的笔忽然被抽走了。 朝珣浑身僵了僵,他稍稍睁了下眼,便看见江夕迟站在自己前面,手里捏着那只笔,额头上还带着汗,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有些低沉。 “哭了?” 朝珣不知道自己哭成了什么丑样子,反正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不然江夕迟也不会看着他的脸,十分认真地说:“真丑。” 朝珣鼻子一酸,哭得更凶了。 心里涌上来一股子莫名的委屈,他张了张嘴,是努力想说几句狠话的。 “关你…关你什么…” 江夕迟将他桌子上试卷拿起来,“这道题不会吗?” 朝珣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还有哪里不会?” 朝珣垂下头,有些沮丧,破罐子破摔般说了句。 “都…都不会。” 努力来努力去,他也不过是从只会抄作业的笨蛋,变成了纯粹的笨蛋罢了。 江夕迟皱了皱眉,“不会不知道问问别人么,哭什么。” 干嘛这么凶。 朝珣不明白自己没招他惹他,怎么他就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他看了他一眼,用手腕擦了擦眼睛,又伸出手把自己的试卷从他手里拿过来,哽咽道: “知道了。” “会问别人的。” 话音刚落,手中的试卷又被拿走。 江夕迟似乎不是很高兴,脸色阴沉,试卷抖得哗哗响。 “不用了,我教你。” 江夕迟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朝珣再如何迟钝,也能感觉到他生气了。 他见过认真做题的江夕迟,见过球场上飞奔的江夕迟,却没见过生气的江夕迟。 黑色中性笔在草稿纸划过,整整齐齐的演算公式,江夕迟将那张卷子,从头到尾给他讲了一遍。朝珣能看到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看到他胳膊上打篮球留下的淤青。 他忍不住戳了一下。 江夕迟用那黑色中性笔在他头上狠狠敲一下。 会疼的那种。 “认真听。” “笨。” 朝珣知道自己笨,也知道疼,于是学着点点头,装作自己懂了,像从前一样。 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江夕迟像是料到他会这样,自己给他讲一下遍,回过头来又让他再讲一遍。 “这道题,你讲一遍给我听听。” “……” 支支吾吾,含含糊糊。 朝珣听到江夕迟轻轻叹了口气。 大概自己让他失望了吧,但其实大多数人,都对他不抱有希望。 放学铃响,笼子里鸟呼啦啦飞向外面的天空,教室里最终只剩了他们两个人,连打扫卫生的同学都走了。 “懂了么?” 朝珣用力点了点头。 江夕紧皱的眉头松开,而后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朝珣愣了愣,脸一下就红了,江夕迟似乎还嫌不够,收拾好东西背在身上,末了,不轻不重地朝他说了句。 “记得来看我打球。” 第10章 朝珣呆呆地看着江夕迟离开的背影。 “记得来看我打球…” 这句话,是从江夕迟嘴里说出来的。 像自行车上的链条生了锈,摆钟摆了最后一下没人给上发条。 朝珣背着他的书包回了家,机械地打开门,机械地瘫在床上。停滞了一会儿,他又站起来,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冰凉的水碰上脸颊,皮肤肉眼可见的变红,从脸到脖子。 睫毛上沾着水珠,颤了颤又滴到脸颊,最后流到下巴上。 江夕迟说要叫他去看他打球。 江夕迟知道自己经常去看他打球吗? 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或许,江夕迟知道自己喜欢他吗? 朝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宿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又梦见了江夕迟,球场上那一个耀眼的身影,灌篮时利索干净的动作,传球时臂手臂鼓起的肌肉,奔跑时微微粗重的喘息。 朝珣梦-遗了。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半夜慌慌张张起来洗内裤的高中生,第二天顶着父母戏谑的眼神,以及非常明显的黑眼圈去了学校。 时间过的煎熬,江夕迟认真背书,他困得要命,头止不住地往下点,最后被语文老师拎出去罚站了。 朝珣勉强睁开两只眼,看着语文课本,有一句没一句地念,读着读着,心便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后门的小窗恰好能看到江夕迟,他起先还是看着书的,后来就开始通过那个小窗户偷看里面的江夕迟了。 他其实不想总看他,但他控制不住。 下课铃响,语文老师出来,又好好教训了他一番。 “清醒了吗?” 朝珣点点头。 “下次还困吗?” 朝珣摇摇头。 语文老师放他进去了。 郝兴臣见他进来,掀了掀眼皮,“你昨晚没睡觉吗,今天比我还困。” 朝珣偷瞄了眼江夕迟,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睡了,没睡好,做…做噩梦了…” 郝兴臣看了他一眼,“做噩梦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支支吾吾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干什么坏事儿。” 朝珣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猛地一下站起身,“我…我去厕所!” 郝兴臣被他吓得愣了愣,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转过头来无意间扫了一眼那江夕迟,却见对方冷冷地看他一眼。 他顿了顿,打了个哈欠又趴下睡觉了。 小便池站在最边上一个,朝珣松了口气,才解开裤子,便听见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这就是四班那个很娘的那个…” “听说他还用化妆品…” “你闻到了吗?” “当然,大男人喷什么香水…” 朝珣洗了手,装作没有听到,挤出一个笑:“借过一下。” 厕所周遭的墙皮有些脱落了,一摸一手的灰,教室外面的走廊,三三两两的同学在打闹,天气越来越冷了,秋天的校服穿在身上,抵不过窗外吹进来的风。 江夕迟习惯在午间打球,那是高中生难得的闲暇时间。 “夕迟,打球去!” 班上几个喜欢打篮球的男孩抱着球在门口挥着手,江夕迟点点头,临走时扭头看了朝珣一眼。 朝珣于是也慢吞吞地站起来,不远不近地跟在男孩儿身后。 既不靠近,也不远离,朝珣习惯在角落里,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一样,看他的男孩儿在人群中闪耀。 午间的太阳熏得人身上有一股阳光的味道,球场上的高中生,头发也如同会发光一样,在阳光底下泛着一层薄薄的光泽,江夕迟的头发很黑,朝珣喜欢看他奔跑时头顶上翘起的那两撮头发。 操场人不算少,别的班出来运动的男生,你侬我侬却仍保持着距离的小情侣。 手都不太敢牵的年纪。 “哇哦!” 江夕迟抬手,十分漂亮的弧度,篮球入框,有女孩儿在一旁冒着星星眼,大部分都很害羞,有少数胆子大的的女孩,扯着嗓子喊:“江夕迟,我爱你!” 朝珣在心里也同样这么说了一遍。 他个子高,站在一群女孩子后面还是很显眼,于是他含着胸,像驼背一样,尽力不让自己的存在感那么强。他看见江夕迟昂起头看向篮板时侧面露出的下颌线,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白色球鞋。 心心念念,江夕迟好像长在了他的心尖上。 江夕迟朝着欢呼的人群中看了一眼,朝珣朦胧间感觉他好像看了过来,然而江夕迟又极快地收回视线,投入到球场上去,仿佛刚才那一瞥是他的错觉。 快结束了,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便要上课,以往他都会在这个时候,偷偷放上一包纸巾,在他的校服上,在他的书包上,在一切有他痕迹的东西上,然后悄悄回教室。 像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一样,再悄悄离去。 只是如今他手抄在口袋,将那包纸巾攥到发热,却迟迟没有拿出来。 江夕迟大概知道自己曾经来过。 江夕迟,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11章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朝珣低下头,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星星闪耀的时候,尘埃正准备离场,因为尘埃知道,舞台上不需要一颗尘埃。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教学楼的后面,一大片的阴影,从光明处走向阴暗,他周身冻的有些发颤。 手里的纸巾终是没有拿出来,足够多的人为他欢呼,他显得可有可无。 教室里十分安静,没什么人说话,他回到自己座位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纸上画着圆圈。一个圆圈是有秩序的,很多的圆圈堆在一起,线团一样,就渐渐理不清头绪了。 江夕迟没一会儿也回来了,踩着铃声,堪堪赶在老师来之前进了教室。 因为成绩好,老师对这种事也见怪不怪了。 他似乎很热,边走边拿了瓶水往嘴里灌,朝珣偷偷看他,却撞上对方同样看着自己的眼。 冷冷的,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他愣了愣,紧接着低下了头,一下午的时间,江夕迟都是那个表情。 郝兴臣似乎是睡神附体,明明过了最热的天气,他还是整天睡不醒的样子,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每次都能捞一个倒数第二的名次。 倒数第一不必多说,自然是朝珣了。 朝珣习惯了为身边的倒数第二打掩护,每次老师过来,他就轻轻戳他一下。他自己是没什么小动作的,端端正正地坐着,不是抬头看着老师,就是低头写着作业,反倒是像极了学习很好的孩子,但他初中的知识学得七零八落,到了高中又适应不了老师的节奏,再加上又是个不善言辞,每每只会敷衍着点头说自己懂了,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性子,他这个倒数第一,拿的也不算委屈。 过了这么些天,班上早就形成了小团体,男生的,女生的。 朝珣既不在男生的小团体里面,也不在女生的小团体里面。 班上学习好的大概嫌他蠢笨,学习差的又嘲笑他装模作样假认真。 他洗了澡躺在床上,理得短短的头发摸起来有些扎手,朝珣先是坐着发了会儿呆,大概是觉得无聊了,他拿起手机百无聊赖地玩着上面的切水果游戏。 他手机里面只装了这一个游戏,没有朋友聊天,偶尔晚上在家无聊的时候,他会用它打发时间。 玩着玩着,忽然手机上方跳出来一个通知,一声响,吓了朝珣一跳。 他愣了愣,退出了那个切水果的游戏,点开了那个很少点击的企鹅图标。 他的QQ是那种系统默认的头像,昵称是“朝”,很少用,因为没有人聊天。 只是现在这个账号,突然跳出来一条好友验证消息。 一个默认的头像,昵称是“江”。 他的目光在那个“江”字上停留了很久,心忽然提了起来。 兴许是他对这些与那个人有关的字也变得敏感起来,又或许他在内心期待着什么,他最后咽了下唾沫,点了同意。 手机放在枕边,屋里黑着灯,加上好友之后,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他闭着眼睛,眼看就要睡着了,忽然又听到一声响。 他猛地一下睁开眼,拿起手机,便见那个QQ头像在通知栏跳跃。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在吗”,“你好”。 而是一句: “我今天球打得不好吗?” 朝珣看见这几个字,一下明白了这人是谁,他坐起身,有些紧张,犹犹豫豫打了几个字点了发送。 朝:江夕迟? 江:嗯。 朝:你怎么…加我了? 江:我全班同学都加了。 朝珣提上去的心又落下来,他手指在键盘上来回移动,打了好多字又删掉。 朝:哦,这样啊…… 手指点开了他的个人资料,空空的资料页,只有等级那一行里一个星星。 朝:你才只有一个星星啊 他还有两个月亮呢,江夕迟居然只有一个星星。 江夕迟很快回了信息。 江:不常登。 朝珣停顿了会儿,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在手机键盘上打着。 朝: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江:你还没回答我。 朝:什么? 江:我最近球打得很差吗? 朝珣愣了愣。 朝:没有,打的很好…… 那边一时没有回复,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一下。 江:那为什么你今天走那么早,昨天也没有来。 朝珣愣了。 没想到江夕迟加了自己,问的竟是这样的问题,他在键盘上输入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点击发送。 要怎么回答呢。 聊天框迟迟没有动静。 过了很久。 江夕迟发来了一句。 江:胆小鬼。 朝珣看着屏幕上的三个字,捂着脸,把自己埋进了被子深处。 第12章 是的,朝珣的确是胆小鬼。 很多时候,他只差那一点点的勇气。 天气越来越冷了,朝珣里面添了连帽的卫衣,看上去有些臃肿,像胖了十几斤,他又脱下来,换上一件粉色的贴身衬衣,外面又套了校服。 他现在稍稍是瘦了一些的,开始吃百适可的时候,它的副作用太强,恶心、头晕、想吐,那段时间他在家,整日整日的哭,人变得很肿。 吃药的确让他的情绪好了很多,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与之而来的,是看着镜子中浮肿的自己,涌上来的深深的自卑与无力。 那个温温和和的心理医生说很多人是没有勇气来看病的,说朝珣很勇敢,说朝珣还有接下来的美好的一生。 朝珣换完衣服在镜子前多看了两眼,小麦色的皮肤,没有江夕迟那么白,剃掉的胡子又长出来,隐隐冒出了胡茬,高中的班上许多人长了像他一样的胡子,这叫他心里稍稍平衡了许多。只是,从前的自己太令人讨厌,江夕迟估计也不会喜欢,每每想到这里,他都将胡子打理的很干净。 崭新的,如获新生的。 他想拥有这样的高中。 虽然未能如愿。 踩着铃声跑进教室,外面风刮的很大,朝珣坐在座位上,拿出书来准备学习。今天似乎的确穿的少了,那股子跑上来的热度散了之后,他打了个喷嚏。 江夕迟仍然来的很早,想起昨晚江夕迟说的话,朝珣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明明篮球打的很好,为什么因为自己没去或是早走,就觉得自己打的不好呢。 他偷偷看了眼江夕迟,想和他说话,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直到身旁的郝兴臣懒洋洋地说了句:“别看了,下课了。” 他猛地一下回过头,郝兴臣打了个哈欠,看了他一眼,掀了掀眼皮:“你也…稍微控制一下。” 意识到郝兴臣指的是什么,朝珣猛地一下低下了头。 他艰难地控制住自己,一上午没有朝江夕迟那看一眼,然后他忽然之间意识到原来观察江夕迟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要戒掉实在很难。 到了中午,江夕迟又去打篮球了,朝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也跟着去了。 篮球场是室外的,天气不是很好,风有些大,而且还阴天,江夕迟似乎约好了和隔壁班的几个男生打场比赛,因此这天来的人特别多。 朝珣也是到了之后,才发觉原来今天是一场小比赛的。 人围了一层又一层,还好他个子高些,站在后面也能看到。 “四班那个人好帅啊?” “对啊对啊,但是他好冷漠,你知道吗?咱班的那个袁小菲给他写过情书,但是好像被他说哭了。” “啊…小菲被他说哭了,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骗你做什么。” “唉…看来长得好看没用,人不怎么样。” 朝珣眼睛看着球场上那个飞奔的背影,耳朵里听着他们对江夕迟议论纷纷,忍不住反驳道:“不是的,他人很好的。” 前面那两个女生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朝珣,“你谁啊,干嘛偷听我们说话?” 朝珣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谁…谁叫你们背后讲别人坏话。” 两个女生不乐意了,气势汹汹:“谁说别人坏话了?” 朝珣往后退了两步:“你们不认识他,就不要乱说,江…江夕迟他人很好的。” 两个女生看他这样,愈发生气了,“我说,我们说我们的,关你什么事儿,你是他什么人吗?” 朝珣愣了愣,支支吾吾:“我…我是他…” 忽然,一阵喧闹声打断了他的话,两个女生闻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哎呀,那是谁摔了?” 朝珣也顺着望过去,眼神一下睁大了。 初中1000米跑步的第一名,不是注水的。朝珣一下子蹿了过去,甚至球场上的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他就十分利落地抱起了江夕迟,抬脚就往医务室跑。 “哎…你谁啊你…” “那是谁啊?” “我去,那个男的是把江夕迟抱起来了吗?” “我的妈呀,公主抱…快快快,拍下来!” 朝珣没有想过,他这么一抱,或许成为江夕迟高中生涯中最耻辱的一刻。 才出了球场没几步,朝珣听见怀里的江夕迟动了两下,紧接着,颇有那么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放我下来。” 朝珣愣了愣,低头看了他一眼,神色还是有些焦急:“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江夕迟僵着一张脸,“你放我下来,我就撑得住。” “可是…” 江夕迟瞪他一眼。 朝珣犹犹豫豫把他放了下来,江夕迟一瘸一拐地往医务室走,朝珣跟在他身后,一脸担心。 一路上,江夕迟也没有和他说话,班上那几个打篮球的人追了过来,看了看江夕迟,问他怎么样了,江夕迟摆摆手,又指指朝珣说:“你们走吧,他留下陪我去医务室。” 语气是有些生气的。 朝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他只是悻悻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渗血的膝盖,觉得那血好像是从自己膝盖里流出来的一样。 第13章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这时候的医务室安静得很,医生给江夕迟的膝盖消毒,袜子褪下来,朝珣看见他的脚腕肿了很大一块儿。 江夕迟没什么表情,朝珣脸上却皱皱巴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还时不时叫那医生慢点儿。 那医生后来也烦了,看了朝珣一眼,“怎么,这位都没喊疼呢,你咋呼什么呢?” 朝珣于是又闭上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江夕迟,“疼吗?” 江夕迟木着一张脸不说话,等到上完了药,医生直起腰,拍拍朝珣的背,“好了,你把他扶回去吧。” 朝珣点点头,“好。” 江夕迟这时候却突然出声:“不用了,我觉得不太舒服,在医务室躺会儿吧。” 朝珣才伸出来要扶他的手,被江夕迟避开,尴尬的停在了空中。他看着自己那手,又看看江夕迟,眼里藏不住的失落。 “哦——”那医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们是不想去上课是吧。” 江夕迟不回答,当做是默认了,那医生回到自己的桌子上,玩着手机,江夕迟百无聊赖地拿起桌边一本杂志看,朝珣有些局促地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 医务室的小板凳,对他来说有些太小了,他看了眼身后的医生,又偷偷看着江夕迟,看看他受伤的一条腿,小心翼翼地又问了句:“疼…疼吗?” 江夕迟手里的杂志没有放下,翻了好几页后,终于惜字如金地说了两个字:“还好。” 朝珣松了口气,看他仍然板着一张脸,又忍不住想。 他这是生我气了吗? 江夕迟话少,他也有些不知所措,见医务室有一次性杯子和水,他起身给江夕迟接了一杯,递到他跟前,“江夕迟,你喝水吗?” 江夕迟摇摇头,说:“你喝吧。” 朝珣“哦”了一声,收回了手,手抄回口袋里,兜里似乎还揣着两块儿橘子糖,他掏出来递给他,“江夕迟,你吃糖吗?” 江夕迟又摇了摇头,说:“你吃吧。” 朝珣“哦”了一声,手里捧着那杯子,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糖纸。 心情是有些失落的。 江夕迟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先回去。” 朝珣又“哦”了一声,说:“好的。” 他转身想走,脚却像黏住了一样,好不容易走了两步,又停住了,他深呼了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憋不住了… 喉咙像被扼住了一样,胸口有很多很多的委屈,满得要溢出来,卡在喉咙那里不上不下。 “江夕迟,你也很讨厌我吗?”他背着身,低声问。 朝珣以为他可以理解的,如果江夕迟像绝大多数人一样,不喜欢他,不理会他,他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大家都这样,所以江夕迟也这样,这样也是正常的。 但事实上是,江夕迟一个人讨厌他,会比所有人都讨厌他还让他难过。 身后哗啦啦翻页的声音消失了,没有人说话。 “算了…我先走了…”朝珣吸了吸鼻子,忽然不想听他回答了,他一向擅长逃避,稍稍有些难过,就会情不自禁缩到壳里,他垂下头,将杯子放在手边的桌子上,有些心灰意冷。 “嘶…” 忽然有什么砸中了他的脑袋,头有些疼,朝珣愣了愣,才想迈出去的脚一下顿了顿,他回头一看,却见地上躺了本杂志,江夕迟脸色阴沉地看着自己。 “你他妈脑子缺根筋吗?” 朝珣直接呆在了原地,这世上有两件事朝珣绝对不会相信,一个是江夕迟考了倒数第一,一个是江夕迟居然骂人。 朝珣用了好大一会儿消化这件事。 江夕迟有些费力地从床上下来,江夕迟拖着他那条受伤的腿朝他走过来,江夕迟看着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忍你很久了。” 下一秒,朝珣以为他要打自己,谁知他却只是捡起那本杂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敢走试试。” 朝珣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重又坐在那小板凳上,没一会儿腿就麻了,他起身想走动一下,江夕迟又一个眼神扫了过来,吓得他又坐下了。 朝珣突然觉得,他印象中的男孩儿,好像哪里出了些差错。 后脑勺有些隐隐作痛,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偷偷看着江夕迟,心里委屈极了,小声嘟囔着:“什么叫忍我很久了…” 江夕迟重又一瘸一拐挪回了床上,他捏了捏眉心,深呼了一口气,压下眼底那股子怒色,放下手瞥见朝珣委委屈屈地坐在小板凳下低着头,又忍不住问了句:“疼吗?” 朝珣心里还念着他刚才那句话,低着头不说话。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落到他头上,和他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朝珣一下意识到那是什么,忙触电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江夕迟的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两下,似乎叹了口气,又低声说了句。 “胆小鬼。” 这是江夕迟第二次听见他说自己是胆小鬼,他听到了,但装作没有听到。 和江夕迟的声音不一样,那只手是温暖的,朝珣这么大的个子,此时却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儿一样,他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他。 江夕迟单手拿起那杂志放在眼前,脸上没什么表情,朝珣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因为那页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了。 江夕迟说:“不是故意弄疼你的,不然你就走了。” 朝珣听见他这么说,又觉得有些委屈,小声嘟囔:“不…不是你让我回去的吗?” 江夕迟看了他一眼,“我只接受你因为无聊回去,不接受你胡思乱想地回去。” 第14章 朝珣脑子有些发懵,江夕迟稍稍拐个弯儿的话,他就要呆愣着思考很久。头上那只手收了回去,江夕迟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别的地方,“我脸上有花吗?看那么久。” 朝珣忙收回视线,又过了一会儿,极小声地说了句:“不无聊的。” 江夕迟又看了眼他,“你说什么?” 朝珣抠着手指头,眼睛看着地面,很小声的说:“陪着你,不无聊的。” 江夕迟许久没说话。 朝珣就那么陪着江夕迟,在不算宽敞的医务室待了很久。 医生的胳膊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昏昏欲睡,医务室的门关着,天气不好,屋里也没什么阳光,有股子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江夕迟手里拿着那杂志,翻了两下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他下了床,看了看身后那昏昏欲睡的医生,提起桌子上自己的药,扔到朝珣怀里,说:“拿着。” 朝珣愣了愣,便听江夕迟又是一声:“过来。” 他忙凑了过来,扶着他的胳膊,江夕迟把胳膊抽出来搭在他肩上,“走吧。” 于是朝珣的手从他的手臂往下坠落在了他的腰上,变成了他搂抱着江夕迟的亲密姿态,手揽上他的腰的时候,他偷看了江夕迟,江夕迟没什么反应。 应该是不讨厌的吧。他想。 江夕迟的腰很好摸。他想。 关上医务室的门,朝珣听见江夕迟说了句:“下次,别再抱我了。” 朝珣愣了愣,做了亏心事一般条件反射般将手缩回去,却见江夕迟又皱了皱眉,“不是这次这种,说的是篮球场那种。” 说完,他又把他的手拉了回去,说:“扶着我。” 朝珣愣了愣,手又放在了他腰上,短短的一段距离,朝珣觉得自己手心的汗要把江夕迟的球衣溻湿了。 直到江夕迟忽然问他:“你带手机了吗?” 朝珣“啊”了一声,说:“学校不让带手机。” 江夕迟看了他一眼,“你从来没带过?” 朝珣点点头,江夕迟看了他一眼,说:“真乖。” 朝珣一阵脸热,江夕迟忽然问他:“身上带纸巾了吗?” 朝珣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江夕迟看着那包纸巾,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从里面抽了一张,俯**擦了擦渗到伤口周围皮肤上的药水。 朝珣以为他要回教室了,谁知他却坐在外面椅子上,指了指自己的腿,示意他:“你上去帮我把手机拿下来。” “啊?”朝珣愣了愣,“不回教室上课吗?” 江夕迟指指自己的腿,“四楼,你觉得我这样可以吗?” 朝珣说:“我可以抱…背你上去的…” 江夕迟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来了句:“你逃过课吗?” 朝珣老实地摇摇头。 “那今天就试试吧。”江夕迟指了指自己的腿,莫名说了句:“你害我摔的,你得负责。” 朝珣没听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江夕迟又补充了一句:“手机在我校服口袋里。” “哦…好…” 朝珣上去了,下课时候班里还是很热闹的,他进来的一瞬间,班里却仿佛静了一下,朝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然后是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我去,笑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操场那事?” “好恶心啊,俩男的也就算了,怎么偏偏是他,我感觉我男神被玷污了…” 朝珣突然变成了一个焦点,许多的目光跟着他,叫他有些不太自在,他低着头往后走,一个胆大的男生拉住了他,从手机里打开一张图片,“哎…朝珣,这是你吗?” 似乎是学校贴吧的一个帖子,朝珣瞥见了标题,忍不住愣了愣。 “我惊了,四班那个长得贼帅的江夕迟打球摔了,竟然被他们班的那个娘娘腔抱走了!有图有真相!” 朝珣有些慌了,他不怎么玩手机,也没怎么登过学校的网络社区,他慌忙之中抬头扫了一眼,班上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他没回答那人的问题,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低着头快速走到了后面。 “哎哎…怎么走了…哟哟,你看看那脸红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喜欢江夕迟呢…” 一阵哄笑。 朝珣始终低着头,他走到后面,找出了江夕迟的校服,郝兴臣歪着头看他一眼,突然说了句:“傻子。” 朝珣脚步一顿,不知道是不是在对他说话,他回头看了郝兴臣一眼,却见他已经扭过头睡觉了。 郝兴臣是个奇怪的人,他似乎永远都在睡觉,但班上所有人的名字,他记得比朝珣还要清楚,虽然他每次和朝珣说话,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但朝珣却不怎么讨厌他。 下楼的时候遇见了班主任程盛,这位平素里不怎么爱搭理差生的班主任,却主动拦住了他,问道:“江夕迟怎么样了?我听人说他受伤了。” 朝珣点点头,说:“上了药,好一些了。” 那班主任点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严肃,像是委以重任。 “你好好照顾他,可不能叫他出什么事。” 这大概是程盛头一次这么温和地和他说话,没有任何批评,倒叫朝珣有点不太适应。 江夕迟远远地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跑了过来,朝珣喘着气,像个夏天被暑气蒸得一直在喘粗气的哈巴狗。 上课铃声在此刻响起,他被突然响起的吓了一跳,将手里的校服递给江夕迟。 “给……” 江夕迟穿着那短袖的球衣,接过来,把自己的手机从里面掏出来,“怎么校服一起拿下来了?” 朝珣擦了擦头上的汗,说:“今天冷。” 江夕迟手顿了下,“我不冷。” 朝珣看他一身格外清凉的打扮,摇了摇头,说:“会感冒。” 江夕迟最终还是把校服穿在了身上,朝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陪他坐在椅子上,问道:“我们就在这儿坐着吗,一会儿查课的人来了怎么办?” 江夕迟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把手机揣到口袋里,看了眼朝珣说:“走。” 朝珣于是又跟着他,从教学楼下面走到操场,操场很大,有体育生在训练,跑道和篮球场之间用铁丝网隔开,跑道南边有个主席台。 江夕迟一条胳膊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快速地回着短信。 朝珣总觉得这样的他不太真实,他偷偷看他,看他眉间皱成一条线,手快速地在屏幕键盘上点了几下。 主席台后面有片小树林,很隐秘,常年背阴,不用的器材,主席台下面的屋子放不下,全都堆在这里,朝珣扶着他坐下,才想起身,被江夕迟一下子拽住了手腕,朝珣没防备,一下子脚步不稳,坐在地上。 “好了,现在没人,我可以问你了。” 江夕迟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叫朝珣忍不住愣了愣,紧接着江夕迟咳了一声,“你今天是来看我打球的么?” 朝珣点了点头。 江夕迟定定地看着他,抿着唇,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可我分明看你一直和两个女生在聊天。”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 第15章 “不是的,是因为她们…她们在说你坏话。” 朝珣直起身子,他有些急了。 江夕迟看着他,“说我坏话?” 朝珣点点头。 江夕迟问:“说我什么坏话?” 朝珣停顿了下,说:“你不用知道。” 他别过头,不愿说了。 他体会过那是什么滋味,不想让江夕迟也尝到。 甜的苦的,江夕迟永远只尝到甜的那部分就好。 江夕迟顿了顿,问:“所以你当时是在为我抱不平吗?” 朝珣咬了下唇,抬头看了眼他,又低下头,说:“你很好,她们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很好的?”江夕迟问。 “万一我是个坏人呢?” “不是!”朝珣有些急了,“你才不是!” 江夕迟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们从开学不过才说了几次话而已。” 好像的确是这样。 朝珣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低下头来,用胳膊挡着脸,艰难地解释:“你…长得不像坏人。” 实在是有些苍白的语言。 操场上一声哨响,体育生像绷紧的箭,一下子冲了出去,小树林里风声阵阵,是有些冷的,江夕迟顿了顿,头倚在身后的墙上,抬头看着零星几片叶子晃晃悠悠从树枝上飘下来,说:“你知不知道,说你坏话的人也很多。” 朝珣低着头,抠着自己的的手指头,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知道。” 江夕迟扭头看他,“那为什么不能像今天这样,站出来维护自己一次呢?” 朝珣张了张嘴,小声嗫嚅:“我没关系的…我习惯了。” 江夕迟听见他这句话,似乎有些烦躁,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又看看他:“别人讨厌你的时候,你说你习惯了,别人骂你的时候,你说你习惯了,别人开始攻击你的时候,你也说你习惯了…”他顿了顿,“你的习惯,迟早会杀掉你的。” 朝珣愣了,他猛地一下子站起来,后退了两步,后背上出了不少冷汗。 江夕迟抬头看着他,眯了眯眼,“过来。” 朝珣呆站在那儿,一阵恍惚,江夕迟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朝珣,过来。” 朝珣回过神,往前走了两步,在江夕迟旁边坐下,背后的水泥墙冰凉,他感觉自己的手脚也变凉了。 又是一股小风吹过,冷冽的,夹杂着冬天的感觉,江西迟闻到了一股香水味道,比今天的风要柔和许多。 朝珣抱着膝盖,坐在一旁,江夕迟侧过头看了眼他,“你喷香水了吗?” 朝珣愣了愣,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往一旁稍微移了一下,“嗯”了一声,问:“不好闻吗?” 江夕迟说:“好闻。” 朝珣忍不住嘴角往上扬了扬,想到了什么之后,又忍不住侧过头,问了句:“不会…觉得我很娘吗?” 江夕迟也侧着头看他,朝珣并不是柔和的长相,如果拧起眉,兴许也能吓吓不懂事的孩子,只是他低眉顺眼惯了,人们都觉得他好欺负。江夕迟扫了一眼他泛着红的耳尖,问:“有人这么说过你吗?” 朝珣不说话了。 江夕迟问:“别人这么说你的时候,你都是怎么做的?” “我…”朝珣抬头看了眼他,又低下了头。 他什么也没做。 在起初的几次生气被别人嘲笑度量小之后,他开始学着装作没有听到,学着不把它放在心上。 他已经是个所谓的“娘娘腔”了,娘娘腔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江夕迟看他一眼,没说话,这时他口袋里传来一阵嗡嗡嗡的震动声。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名字,接了电话。 “嗯,对,我腿伤了,这两天不过去了。” 然后是几声“嗯”“啊”的语气词。 电话挂断,他把手机揣在兜里,扶着墙站起来,俯视着地上的朝珣,说:“走了。” 一下午的时间眨眼就过,朝珣走进教室拿东西的时候,人们的视线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又漂流到别的地方,之后的几天,江夕迟没有来学校,说是在家里养伤,可是之后的月考,江夕迟仍然是全班第一。 朝珣后来登上学校的贴吧上看了一眼,那个帖子底下,已经不光只有那张照片了,还有许多他都没见过的自己的生活照。 在教室的、在路上的、在学校小卖铺的,甚至于是在厕所的。 带着嘲讽语气的调侃,不堪入目的词汇。 朝珣没想过,自己那时的冲动,居然会引起这么多人的广泛讨论,他的名字,迅速穿过教室的墙壁,被隔壁班的甚至高年级的人知道。 他见过有学姐在门口左看右看,然后看见自己,捂着嘴笑。 这让他有些困扰,他不想变成大家的笑话。 他注册了账号,在那条帖子下面,问:“他有做错了什么吗?” 后来有人回复了他。 cnl最大:“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我爱吃黄焖鸡:“娘娘腔就不该出来丢人现眼。” 朝珣放下手机。 他把自己的存在感削减的很弱,不会去招惹什么人,也绝不乱说话,他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学校里的同学们仍然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些什么,偶尔讲他的时候被他撞见,还会尴尬地笑笑。但网络上,大家好像又是另一幅面孔,文字看上去实在是没什么力量,好像不过是几个不痛不痒的符号,多说几句又没什么所谓,反正又不只我一个人说他,大家都这样。 是的,大家都这样。 朝珣也明白了,后来他再也没有登过学校的贴吧。 学着坦然一笑,网络上是这么说的。 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网络上是这么说的。 抑郁这种疾病,长时间的纠缠着他,值不值得难过,已经不是他考虑的范围了。 怎样才能不难过,才是他一直想知道的。 所幸江夕迟伤好了又返校了,朝珣每每看见他,就很雀跃,学校小卖铺进了一批新的糖果,他笑眯眯地给了郝兴臣,又给了江夕迟。 郝兴臣倒也习惯了他这样,也不说谢谢了,看了眼那江夕迟,撕开糖纸便丢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弥散,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着窗外树上空荡荡的枝桠,问他: “朝珣,冬天就要到了,你还没准备好告白吗?” 第16章 朝珣浑身一震,他看了眼郝兴臣,抿着唇不说话。 郝兴臣果然是看出来了。 朝珣慢慢悠悠剥开手里的糖纸,又放在手心攥成一个团,问郝兴臣,“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郝兴臣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地闭上眼,“是挺怪的。” “怪傻的。” 朝珣愣了愣,便见他扭过头,又接着睡了。 郝兴臣实在是能睡,他好像晚上不睡觉一样,精神的时候很少,原来老师还管一管他,后来见他没什么长进,索性只放着他不管了。 朝珣惦记着他那话,又偷偷看了眼江夕迟。 江夕迟竟然在低头看手机,他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打着,眉头紧皱,看了一眼又丢回桌洞,看上去很烦躁。 “哎…你看没看见过六班那小妞,长得特好看的那个?” 他前面的陈宁林吹了个口哨,向他同桌吹嘘着自己,“昨天她给我写情书了。” “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 江夕迟手抄在校服口袋里,一脚踢上了前面那人的凳子,“闭嘴。” 陈宁林险些坐不稳,桌子也跟着晃了晃,他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了眼江夕迟,“怎么,吵到我们大学霸了?” 江夕迟不理他,翻开自己的错题本,整理上次月考的错题,他的错题本,干净整洁,每次很快就能整理完,不像朝珣,卷子上全是红叉,每次都要整理好久。 陈宁林自讨没趣,撇了撇嘴,扭过头去。 朝珣看着他,突然想起自己错题也没有整理完,于是找了红笔,摊开了试卷,开始一道道整理错题。 他不止一次被人说过榆木脑袋,实际上他也确实担得起这个称号,老师讲过一遍的东西,他依然有不明白的地方,脑子里也乱乱的,红笔在那错题本上划过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了上次写给江夕迟的粉色卡纸。 江夕迟,应该不是很讨厌他吧。 如果他告白,江夕迟会是什么反应呢? 红色水笔写着写着没有墨水了,一个“解”字,只在纸上留下浅浅的凹痕,他换了只笔,盯着那错题看了很久,最后写了张纸条,偷偷递给江夕迟。 “江夕迟,数学卷子第23题最后一问怎么算啊?” 江夕迟拆开那纸条,没一会儿递给了他。 “放学我教你。” 朝珣看了,心里美滋滋,他将那张纸条展平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和自己的心意放在一起珍藏。 下午第三节 是阅读课,但是因为第四节的物理老师有事,于是和语文老师换了课,于是阅读课被换到了最后一节。 阅读课要去图书馆,第三节 课下了课,好多同学开始收拾东西,到了图书馆,排着队进去又耽误了些时间。原来是随便坐的, 但是语文老师一看这是最后一节,唯恐班上那几个不听话的小子逃课,早早地便说:“找好书后不许随便乱做,按班里位置坐。” 图书馆安静得很,翻书的声音格外清晰,朝珣在书架后面,左看看右看看,好不容易找了本书,老老实实地坐在了郝兴臣旁边,郝兴臣人来是来了,只是又趴在桌子上,好像又在睡觉。 朝珣忍不住提醒他:“郝兴臣,要写读后感的,你不找书吗?” 郝兴臣回头看他,“懒得动,你找的什么书?” 朝珣给他看了眼封面。 “《银河铁道之夜》?” 郝兴臣看了一眼,嗤笑一声:“这么厚,一节课看得完吗?” 朝珣摸了摸鼻子,“下周才交嘛,没关系。” 郝兴臣耸耸肩,又瘫在了桌子上。 一排的桌子,微微有些弧度,是倾斜下来的,适合看书 也适合睡觉,对面是前排的同学,陈宁林摸了本杂志,朝着这边走过来,朝珣看他一眼,便见对方拉开椅子坐下,往桌子上一趴,翻开杂志就盖在自己头上。 朝珣摸了摸鼻子,低头翻开了手中那书的第一页。 一本书忽然扔到了自己身旁的桌子上,封面上是黑色的,写着“白色猎人”几个字。朝珣斜觑了一眼,翻书的手顿了顿。他忽然想到语文老师这么一安排,他就要和江夕迟坐在一起了。 果不其然,椅子被拉动的声音响起,江夕迟坐到了自己身边。 朝珣于是从阅读《银河铁道之夜》变成了阅读江夕迟。 他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偷看江夕迟的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江夕迟的手也很漂亮,因为皮肤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看的特别清晰,他手指捏着那书,一页页的翻,很是认真的样子。 朝珣一瞬间有点想变成他手里那本书。 图书馆很静,那只手忽然不再翻书了,紧接着耳边传来了江夕迟的声音,低低的,还带着点笑意。 “好看吗?” 太近了,江夕迟的气息触碰到了朝珣耳朵。 朝珣耳朵一下红了一片,眼睛都睁得比往常大了些,他后背忍不住跟着紧了紧,往一旁缩了缩,呆愣着扭头看了眼江夕迟,条件反射地说了句:“好看。” 话音刚落,他手里的书就被拿走了。 江夕迟说:“那借我看看。” 朝珣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书。 身后的郝兴臣又嗤笑了一声,说:“没出息。” 朝珣红着脸,一抬头,却撞上陈宁林打量着自己的眼。 他慌忙低下了头。 时间过得很快,一会儿便下课了,许多同学收拾了东西准备直接从图书馆回家,朝珣拿着那本《银河铁道之夜》准备借出去看一看。机器“哔”了一声,他才迈出图书馆,忽然一条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紧接着一道笑嘻嘻的声音。 “朝珣,我可看到了,你上课的时候不看书老看人江夕迟干什么?” 朝珣一回头,看见那陈宁林的大脸,离自己不过咫尺,他有些慌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完蛋了,被他看到了。” 朝珣浑身一僵,他看着那陈宁林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陈宁林见他不回答,吹了声口哨,表情有些夸张,“你搞真的还是假的,你还真是个基佬啊,难不成……真的和别人说的那样,你喜欢江夕迟吧?” “啧啧啧…你也真会挑人,人江夕迟学习好,长得好,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 话还没说完,陈宁林脸上的笑却忽然消失了。 朝珣看见陈宁林的校服被从后面抓住,如同一个气球忽然被捆扎住了口,他被那手拉着后退了两步,紧接着一只手推了过来,直将他推进了一旁的厕所里。 陈宁林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咳了两声,一抬头,看见江夕迟阴着脸,一手抄着兜,一手拎着自己的书包,站在朝珣前面,俯视着他。 “关你屁事。” 第17章 “操!”陈宁林看了眼江夕迟,脸上有点尴尬。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语气软了下,“我说,江夕迟,我又没说你是基佬,你多管什么闲事。” 他指了指朝珣,说:“被这么个娘娘腔惦记着,你不嫌恶心啊?我帮你说他几句,叫他打消这种念头,我可是为了你好。” 话音刚落,江夕迟眯了眯眼睛,扭头对朝珣说:“把门关上。” 朝珣“啊?”了一声,江夕迟看了他一眼,索性自己直接走过去,把门锁住了。 陈宁林心里“咯噔”一下,江夕迟阴沉着脸,看上去颇为吓人。 他吞咽了下口水,“嘁”了一声,“吓唬谁呢,江夕迟,好学生可是不搞校园暴力那一套的,我可不信你真敢做什么?” 江夕迟冷笑了一声:“你跟我谈暴力。” 他从兜里掏出来手机,打开那网页,丢给他,“这个‘cnl最大’是不是你?” 陈宁林看见那个昵称愣了愣,江夕迟卸下自己的包,一下砸到他脸上,又将他拎起来,抵在墙上。 “该说你蠢还是该说你坏,这年头,网络昵称用自己名字缩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谁么?” “你…”陈宁林脸上带了些怒色,“是我又怎么样,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你管得着吗?”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江夕迟眯了眯眼,手上收紧,他指关节处上顶着的那点皮肉一用力泛着些白,陈宁林脸色一下憋得通红。 “你是不是觉得,暴力只有一种方式?” 陈宁林挣扎了一下,奈何江夕迟虽然看似温温和和,但常年打篮球,力量却不知道比他强了多少。 “江夕迟,我告诉你…” 紧接着江夕迟伸出拳头,蓄了浑身的力气,直直打了过去,陈宁林忍不住闭了闭眼,剩下的话也没说出口。 却见那拳头在离自己不到五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耳边响起了江夕迟的声音。 “你是不是觉得,只有我的拳头打在你身上,才算是真的暴力?” “我偏偏不打。”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我们换个方式,让你试试语言暴力。” “我也学学你,说陈宁林是只敢在网络上叫嚣的蛀虫,说陈宁林是一事无成的软蛋,陈宁林这个垃圾,活该去死,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你…”陈宁林恼羞成怒,伸手攥成拳便要打过去。 “呵…”江夕迟抬脚便踹了过去,“我比你还强点儿,至少我还敢当着你的面说。” 陈宁林没能招架住,摔倒在地,重重地咳了两声。 江夕迟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冷笑了一声:“顺便提醒一句,你先出的手,我这叫反击。” 他走过去,脚踩在陈宁林腿上,稍一用力,陈宁林便痛呼出声。 陈宁林捂着自己的腿,咬牙切齿道:“我明白了,怪不得你这么护着他,江夕迟,你也是个基佬是吧。” “你们真恶心。” 江夕迟从地上拎起自己的包,闻声顿了顿,他朝着朝珣的方向看了一眼,“朝珣,记住我要说的这句话。” 他将书包拎起,单肩背着,又扭过头去,俯身,朝着陈宁林露出一个笑,手掌轻轻在他脸上拍了几下,一字一句。 “关你屁事。” 陈宁林看着他的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看了眼江夕迟,又看了眼朝珣,“你们…你们…” “对了…”江夕迟脚步顿了顿,扭头朝他看了一眼,“上回考试你偷偷给我传的纸条,我还留着呢,等到哪天…我相信程盛会非常想看到的。” “操!” 身后一声怒骂,江夕迟抬脚,拉着门口的朝珣边往外走。 郝兴臣说的没错,冬天真的到了,太阳一落下,伴着那烟灰色深沉的天,空气也变得冷了起来。外面的风吹的人清醒,江夕迟默不作声地拉着他往校门口走,身后的人却很久没有动静。 江夕迟一回头,却发现朝珣不知道哭了多久。他跟在他身后,呆呆的,像木头一样,眼睛却红红的。 朝珣这个人,很难让同龄人产生类似怜悯、同情的情绪,因为他看起来不像是弱者,他比许多人都要高,如果打架的话,没人觉得他会输,也没人觉得,欺负他也算是欺负。 “他还没你高呢,怎么会欺负你呢?” “他欺负你了,你不会欺负回去?” 许多人都这样说。 江夕迟脚步一顿,扭过头,皱着眉,凑过去伸出手来托着他的脸,用拇指将他脸上的泪擦掉,问:“怎么哭了?” 近到咫尺的江夕迟的脸,朝珣看着他,想努力笑一笑,却很难控制住嘴角往下耷拉的弧度,他看上去很是难过,吸了吸鼻子,说:“他…他说你是基佬。” 江夕迟顿了顿:“你是因为这个哭的?” 朝珣抹了抹泪,低下头,背着自己的包,坐在校门前的椅子上。 “他胡说,他怎么能这么说你…” 江夕迟抬头看了看天,呼了一口气,白色的气体在恰时刚好打开的路灯底下格外显眼,初冬的味道已经格外浓郁了。 暮色之中,江夕迟说:“他没有胡说。” “我的确是。” 朝珣脑子当机了有几秒钟,他抬头看了眼江夕迟,满脸的难以置信。 江夕迟手从裤子口袋之中掏出来,又抄在上衣口袋里,左看右看,咳了一声,说:“去吃关东煮吗?” 关东煮的摊子冒着热气,朝珣手里那颗鱼丸从小纸杯里拿出来在空气中迅速地变冷,始终都没往嘴里放,他看着江夕迟的侧脸,心跳从刚开始,一直很快速地跳着。 江夕迟看了眼他,“不喜欢吃?” 朝珣愣了愣,说:“没有。” 鱼丸进了嘴里,江夕迟在前面走着,朝珣在后面跟着。 江夕迟脚步一顿,吃完最后一个鱼丸,把手里那纸杯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说:“你要跟着我到我家去吗?” 朝珣这才发现,他跟着江夕迟往反方向走了好久。 江夕迟不回头,手抄在口袋里,很大的书包在他肩上,如同一个儿童背包,机动车道上车来车往,江夕迟的声音却听的很清晰。 朝珣听到他问:“朝珣,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18章 朝珣想起很久之前,他头一次对这个男孩,格外关注,是因为,这个不常笑的男孩子,笑起来实在是好看得要命。 那时一个女孩朝他奔跑过去,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朝她笑了笑。 如今他也转过身,像对那个女孩儿一样,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又笑了笑,朝珣的愿望实现了一个,猝不及防的。 于是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喜欢啊。 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 他嘴唇不知为何有些发颤,江夕迟就那么看着他,他呼了一口气,眼睛睁得泛酸。 江夕迟皱着眉,手抄在口袋里,又挠挠头,像是有些烦躁,“朝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喜欢…” 江夕迟顿了顿,说:“你好小声,我听不到。” 车子在耳边呼啸而过,喇叭声此起彼伏,朝珣看着江夕迟,手里的关东煮险些拿不住,他攥着那纸杯,手心在上面擦了又擦,仍然全都是汗。 朝珣抬头看了眼他,又鼓起勇气说了一遍。 “ 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他低下头来,不敢看江夕迟的脸。 忽然下巴被抬起,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在了自己额头上。 过了好久,朝珣意识到。 那是一个吻。 胆小鬼终于勇敢了一次,被奖励了一个吻。 人潮汹涌,街上的人很多,许多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大部分是这辈子不可能再遇见的路人,江夕迟还在他面前,他低低地笑,“其实我刚刚听到了,骗你的。” 朝珣这才明白自己被捉弄了,他眼睛泛酸,却不是委屈的。 江夕迟朝着朝珣挥挥手,往后退了两步,说:“明天再教你数学题。” 朝珣看着他的背影,头一回,胸口被快乐小碎片撑得满满的。 他摸着自己的额头,怔怔想着。 或许,江夕迟,也喜欢我吗? 朝珣妈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觉得自家儿子最近很不对劲儿。 比如他的百适可,渐渐从20mg降到了10mg,比如他那天刚回家就捂着嘴在那儿傻乐,又比如,她撞见他半夜起来偷偷洗内裤。 朝珣妈妈意识到,朝珣有了自己秘密。 她犹豫了下,她还是问了他:“学校里有讨厌的同学吗?” 朝珣说:“没有。” 朝珣妈妈不信。 她又问:“学校里有喜欢的同学吗?” 朝珣愣了愣,低着头也说:“没有。” 朝珣妈妈也不信。 夜里她怅然若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意识到,那个问她说妈妈我可不可以换成新的的孩子,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的孩子和别人不一样,他比许多人要强壮,也比许多人要脆弱。 她在他身上倾注了许多的精力,原来想他万众瞩目,现在只想他健康长大。 她辗转难测,最后只幽幽地叹了口气。 朝珣依然会在做广播体操的时候,盯着江夕迟看,大家跟着广播举手抬脚,机械的,一板一眼的,他盯着江夕迟的漂亮的手腕,耳后漂亮的发际线。 ——如果发际线也能用漂亮来形容。 江夕迟下了课给他讲题,笔在草稿纸上来来回回,二维平面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那天摸过他的头。朝珣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从他耳边的发丝看到他的眉毛,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嘴唇,江夕迟的唇色很浅,一张一合,他又想起了那天那个轻飘飘的吻。 江夕迟的唇忽然不动了。 手中的笔在纸上敲了一个冒号,江夕迟抬头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问他:“为什么盯着我的嘴看,你想亲我吗?” 上课铃声恰时响起,朝珣红着耳朵连滚带爬回了自己的位置。 哆哆嗦嗦翻开课本,郝兴臣无情地嘲笑:“书拿反了。” 朝珣于是将书又倒过来。 他不清楚他和江夕迟这算不算在一起了,他恋爱的经验少得可怜,唯一清楚的是,江夕迟太会勾人了,勾得他三魂七魄,都系在他身上。 江夕迟是怎么察觉到自己喜欢他的呢? 朝珣有些苦恼,语文课上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自己露了什么马脚。 “下周读后感一定要交啊。”语文老师敲了敲黑板,提醒道。 下课铃一响,朝珣磨磨叽叽收拾东西收拾了很久,眼神始终往江夕迟那瞥,直到江夕迟背着包,扭头问了一句:“走么?” 他才美滋滋地跟了上去。 “周末打算干什么?”江夕迟问。 朝珣老老实实地回答:“写读后感。” 江夕迟出了校门,看了他一眼,“怎么那么用功还考倒数第一。” 朝珣低下头,小声说:“我又没有你聪明。” 江夕迟背着包,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是,笨死了。” 朝珣沮丧地低下头,又抬起头问:“我们这算是在交往吗?” 江夕迟问:“你觉得呢?” 朝珣犹犹豫豫,看看街上的小情侣,又看看和他离了几米远的江夕迟,小声说:“我看别的情侣都牵着手。” 话音刚落,朝珣的手就被牵住了。 才放学,街上全是穿着校服的学生,朝珣又扭捏起来,红着脸看着他,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你也喜欢我吗?”他问。 江夕迟在前面走着,闻声脚步一顿,叹了口气,“倒数第二都知道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啊?”朝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扯到郝兴臣那里,才想问一问,便听江夕迟又说了句:“啊…差点忘了,你是倒数第一,还不如他。” 朝珣只好悻悻闭上嘴。 江夕迟牵着他手往前走,两人的校服格外瞩目,个子又都很高大,引来不少人侧目,朝珣低着头走路,生怕遇到熟人,小声说:“江夕迟,我们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江夕迟头也没回,“你不是想牵吗?” 朝珣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做到那么理所当然,他那一刻只觉得他帅极了。 他的男孩儿看来不止聪明,还勇敢又无畏。 走过了一条街,江夕迟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了他一句:“说真的,周末要来找我玩儿吗?” 初冬的白昼喜欢早退,沉寂的夜出来唱着开场, 江夕迟的眼睛格外好看,昏黄的光下透着些温柔。 粉色的烟雾在朝珣眼前炸开。 去他的读后感。 “好呀。”朝珣说。 江夕迟松开牵着他的手,在他头上揉了揉,说:“七号台球馆,我整天都在那里。” 第19章 朝珣觉得像做梦一样。 他喜欢的江夕迟不再是记忆里想起来会感到苦涩疼痛的符号,江夕迟真真切切地和他说过话,亲吻过他的额头。 想到这里,朝珣夜里搂着他的蔓蔓都忍不住偷笑。 七号台球馆,在地下商场里的一个角落里,地图上很难找到,要不是看见街边电线杆子上贴的传单,朝珣都不知道在哪儿。 下了公交车,他沿着那电线杆子上写的地址,正走到地下商场门口,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江:你到了吗? 朝:我到商场门口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朝珣点了接听,便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江夕迟的声音,带着点儿沙哑,像是睡了觉刚醒的样子。 “在那儿等着。” 朝珣于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门口恰好有卖车轮饼的,红豆味儿的、抹茶味儿的,朝珣买了好几个,想带给江夕迟吃。 “朝珣。” 才刚刚付完钱,便听到有人叫他,朝珣一回头,江夕迟穿了个红色的卫衣,外头一件黑色外套,底下套了一条灰色的运动裤,站在那儿,像个模特。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平白多了点儿慵懒的气质。 好帅啊。朝珣想。 台球馆里深色的木质地板,前台摆着风水轮,仿砖墙的墙壁上贴着几幅复古的海报。门口沙发上坐了个男人,一见朝珣过来,朝他打了个招呼:“哟,小迟的同学来了,你们玩儿吧,我先出门一趟。” 江夕迟点了点头,手抄在口袋里,说:“舅舅,回来的时候买点零食过来。” 王沂在他背上拍了下,“臭小子,就知道使唤我,旁边就有超市,不会自己去买啊。” 江夕迟靠在前台,挠了挠头打了个哈欠,有些懒撒又有些性感。 “那我不能白给你看店啊。” 王沂似乎对他有些没办法,笑了笑,摆了摆手说:“好了好了,知道了。” 说完他披上外套,推开玻璃门就走了。 这处台球馆实在偏得很,屋里的装修透着些冷硬的味道,深色的地板,昏黄的灯光,还有几张台球桌,说不出的陈旧古朴,绝不是朝珣平时喜欢去的地方。他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实在有些拘谨,江夕迟脱了外套扔在前台旁边的沙发上,说:“你干嘛那么紧张,这儿上午基本没人的,下午才会有人来。” 朝珣盯着他,将手里的车轮饼分给他,问:“那是你舅舅吗?” 江夕迟接过来车轮饼,咬了一口,浓浓的抹茶味道在口腔散开,他皱皱眉,三口两口吃掉它,说:“是,他挺忙,我没事儿就过来帮他看看店。” 朝珣点点头。 江夕迟看他还背着包,问:“包里装什么了,鼓鼓囊囊的。” 朝珣犹豫了一下,江夕迟看他神色,“怎么,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朝珣忙摆摆手,说:“不是,不是。” 江夕迟起身倒了杯水,抱着胸靠在前台,喝了口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来找我还偷偷摸摸准备了礼物不成?” “没有…” 朝珣招架不住,支支吾吾好半天,最后顶着他的目光,慢慢腾腾从书包里面拎出来一个外套。 “是外套啦…” 江夕迟眼尖地看见外套底下一本红色封皮的本子被带了出来。 “那是…” 还没等他说完,朝珣便慌慌张张,把那外套往包里一塞,“我们,要出去玩儿吗?” 江夕迟收回视线,盯着他看了很久,问:“你想去哪儿吗?” “哪里都行…”朝珣拉上书包拉链,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只要和你在一起。” 江夕迟笑了一声,极浅,他在前台那儿翻了翻,翻出来一幅扑克牌,“那先在这儿待会儿吧,这附近也没什么好玩儿的,要打牌吗?” 朝珣挠了挠头,“我不会。” 江夕迟说:“我教你。” 江夕迟只是一时兴起,倒也没想到,教朝珣打牌这么困难,要先从认识红桃、黑桃、方块、梅花开始。 一副牌磕磕绊绊打下来,江夕迟说:“你好笨。” 朝珣有些委屈,“我本来就没学过嘛…” 江夕迟说:“过年的时候,你爸妈在家不打牌吗?” 朝珣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打的,但家里似乎只有他不会,小的时候顽皮,总在妈妈跟前闹,把一幅扑克牌撒得遍地都是,妈妈板着脸和他说:“玩扑克牌的不是好孩子。” 有时朝珣记性很好,小时候妈妈对他说的话能记到现在。 他从小就努力做个好孩子。 江夕迟看他有些出神,问他怎么了。 朝珣看着手里那牌,又看看江夕迟,有些疑惑,问他:“为什么好孩子也会打牌呢?” 江夕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什么叫好孩子?” 朝珣说:“就像你啊,大家都公认的那种,成绩好,长得帅,篮球打得也很好。” 江夕迟问他:“那你觉得自己是好孩子吗?” 朝珣低下头:“我当然不是,大家都不太喜欢我…” 江夕迟皱皱眉,放下手里的牌,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了他跟前,台球馆里本来灯光就暗一些,此时江夕迟站在自己跟前,朝珣面前一片黑暗。 本就狭窄的沙发,两个人又都是手长腿长,朝珣忽然觉察到了一股子紧迫感,江夕迟离他好近,他看得见江夕迟卫衣的下摆,看惯了他穿白色的校服,此时的一抹红,倒叫他有些局促,他抬头看了一眼江夕迟。 江夕迟就在那狭窄的沙发和茶几缝隙之中,半蹲**,摆正他的头,同他四目相对,一脸正色道:“朝珣,你知道我觉得谁是好孩子吗?” 朝珣愣了愣。 江夕迟说:“你。” “一个人是好是坏,语文试卷测不出来,扑克牌里也打不出来,只有剥开那身皮囊,看看里头是什么样,才能看得出来。” 江夕迟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比任何人都要善良。” 他顿了顿,又说:“就是太乖了,有时候不那么乖,会快乐一点儿。” 朝珣莫名有些鼻酸。 有生之年,朝珣头一回听到有人叫他别那么乖。 听到无数次的是: “你乖一点儿,妈妈就给你买糖吃…” “你乖一点儿别乱动,妈妈帮你戴上假发…” “你乖一点儿,别让我们老操心…” 朝珣咬了咬唇,低着头抠着手指头。 江夕迟已经收回了手,转过身洗牌,边洗边说:“刚才教你的学会了吗?” 朝珣说:“大概吧。” 江夕迟也大概摸到了他的“大概”是约等于“不会”的意思。 他嘴上说着朝珣真笨,手上又教了他一遍。 这时候王沂回来了,手上提着好几包零食,耳朵还夹着电话,他用膝盖拱开玻璃门,一边把零食递给江夕迟,一边打着电话。 “对对对,老贺,就是那个…哎哎,我这就过去。” 他捂着电话朝着江夕迟示意一声,然后又出去了。 江夕迟接过那零食往桌上一放,“得,看来他得出去一会儿了。” 他看看那兜零食,又看看朝珣,“光打牌好没意思,不然我们换个新玩法吧。” 第20章 王沂刚走,朝珣的眼从台球馆的玻璃门,移到江夕迟脸上。 一副牌很快被洗好,规规矩矩地放在茶几上,江夕迟翻了翻那几袋子零食,薯片、酸奶、可乐、果脯、软糖,他轻笑了一声:“还挺多。” 推开那些零食,手搭在沙发上,他歪头看看朝珣,说:“不然这样,我们把自己喜欢吃的挑出来,谁赢了,谁就开始挑对方喜欢吃的东西。” 朝珣消化了他的话,点头说了声“好”。 于是又开始了,五十四张牌,每人二十七张。这牌实在很多,朝珣还不会像别人一样,捻下手指,就是一把漂亮的扇牌,他的牌抽出来,按大小排好,就已经磨蹭掉了很长的时间,偶尔有几张,还会从指缝掉落。 江夕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样的闲情逸致,看朝珣慢慢吞吞排好自己的牌,可他的确这么做了,竟然还觉得有趣。 朝珣打牌也是很认真的,抿着唇,有时会偷偷看他,以为他不知道。 两个人打牌没有那么吵闹,朝珣和他都不是话很多的人,一来一回之间,手中的牌一点点减少。 朝珣的确是个菜鸟。 江夕迟慢条斯理地抽出来几张牌,扔在茶几上。 “三个10带5。” 朝珣查了查自己的牌,摇了摇头,江夕迟于是又甩下来一张。 “大王。” 江夕迟看了眼他,把手里最后一张牌扔在桌上,斜看了他一眼,“朝珣,你输了。” 朝珣反倒笑了笑,说:“你很厉害。” 江夕迟看着他,“愿赌服输吗?” 朝珣于是侧了**,露出了自己身后的那些零食,说:“你拿吧。” 江夕迟问:“这么痛快?你喜欢吃什么?” 朝珣回头看了看那一堆零食,说:“薯片吧。” 江夕于是眯了眯眼,挑了袋薯片。 又慢慢悠悠打了几回,朝珣输得很惨,江夕迟颇有些你喜欢什么,我就要拿什么的意思。打到后面朝珣身后已经只剩一袋话梅干了,毕竟才开始学打牌的菜鸟,江夕迟看他愁眉苦脸,索性手上也放了放水,也叫他赢了一次。 朝珣手上最后一张牌打出去的时候还觉得不可思议。 “我真的赢了?” 江夕迟点点头,把自己那堆零食,推到他面前,说:“挑吧。” 朝珣却迟迟没有动手,江夕迟看他一眼,“这么纠结?不然多给你几个好了。” 朝珣摇摇头,“不,你把我喜欢的挑走了,现在我要把我喜欢的挑回来。” 江夕迟闻声看了他一眼,本来就是无聊打发时间的游戏,没想到他还较起真来了,又无奈地点点头,说:“好吧,你喜欢什么?” 话音刚落,朝珣忽然往他跟前儿挪了挪,江夕迟以为他要拿零食,结果朝珣揪了揪他卫衣袖子,说:“你笑一笑。” 江夕迟愣了愣,“怎么,输了的人还要提供微笑服务?” 朝珣用手戳了下他的脸,有些郁闷地摇了摇头,“不是。” 他抬头看了眼江夕迟,有点害羞,“零食可以全部给你,你笑一笑嘛。” “最喜欢你笑了。” 江夕迟心里忽然像被什么击中,有一瞬间他喉咙有些钝涩。 实在是很无聊的游戏,无聊的扑克牌,无聊的台球馆。 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台球馆的玻璃门后面,有几个商铺门口贴着“店铺转让”,偶尔有小孩子“哒哒哒”跑到这儿附近,又嘻嘻哈哈溜走。 江夕迟笑不出来,说:“你耍赖。” 朝珣说:“我没有。” 江夕迟说:“没有人像你这样打扑克牌。” 朝珣说:“我又没打过,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江夕迟顿了顿,看了看他的脸,咳了两声,说:“这哪能笑得出来,先欠着吧。” 朝珣没想过,这也是能赊账的东西。 但他很快消化了规则,有些沮丧地说:“好吧。” 江夕迟将那副牌收起来,看了看时间到了饭点儿,扭头问朝珣去吃饭吗? 朝珣还有些闷闷不乐,点头说好。 江夕迟说:“这附近有家炸猪排饭特别好吃。” 朝珣跟着他去了,因为上午的台球馆几乎没什么人来,江夕迟索性门都没锁,就领着朝珣去吃饭了。 江夕迟只穿了卫衣,朝珣跟在他身后,里面穿着高领毛衣,外头套了件白色厚外套,仍然觉得冷。 炸猪排饭的小店,店面不是很大,人也挺多,好不容易找到位置,两人占一张小桌,胳膊勉强放开,朝珣感觉自己不小心踩了江夕迟好几下,江夕迟却没什么反应。 朝珣手指在外面冻的有些泛红,在屋里倒好了很多,两人点了炸猪排饭,朝珣抽出一张餐巾纸,折出一个软趴趴的千纸鹤,很丑,一会儿就散开了。他又叠出一个勉强能看的,递给江夕迟。 江夕迟接过来,看着那只千纸鹤,说:“好丑。” 朝珣说:“不然你还我。” 江夕迟说:“那我还是勉强收下吧。” 朝珣于是弯着眼睛笑了笑,江夕迟看着他笑,拍了拍他的头,像抚摸一个大狗。 朝珣理得短短的头发又长出来一点,头发没有那么**,摸起来倒很舒服。 炸猪排饭没一会儿上来了,朝珣看见卖相,眼前一亮,说了句:“好饿啊。” 江夕迟看着他吃,问:“好吃吗?” 朝珣点点头。 两人吃完饭又回了台球馆,王沂仍然还没有回来,朝珣在沙发上玩了会儿切水果,本来不大的声音,在空旷的台球馆里听起来格外明显,江夕迟从兜里拿出那个千纸鹤,放在了前台。又从一旁打开了瓶可乐,猛灌了一大口。 手机里响了一下,他打开手机,看到上面一条消息,“那个帖子我找人删了。” 江夕迟收回手机,抬头看了眼朝珣,他似乎想准备开口想说些什么,然而,忽然玻璃门被推开,两个人走了进来。 江夕迟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扭过头看了眼他们,说:“欢迎光临。” 来的那人腕上一个文身,耳朵上好几个耳洞,身边还搂了个女生,那女生笑嘻嘻看着江夕迟,说:“哟,这小哥帅。” 那人似乎听了很不高兴,“沈小乐,你是谁女朋友?” 那沈小乐朝他做了个鬼脸,掐了掐他的腰,“怎么,小昌昌,吃醋了,人家本来就帅,夸一句怎么了?” 那被喊做“小昌昌”的男人冷哼一声,瞪了江夕迟一眼。 切水果的音效声逐渐消失了,朝珣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恰好对上那男人瞥过来的眼睛。 “看什么看。” 寻了张桌子开了球,这大概是今天的头一桌客人。 来了人后屋子里稍微热闹了一点,说话的声音时不时传到他们耳朵里,朝珣打量着他们,小情侣旁若无人的嬉笑,打闹,台球桌前拥吻。 朝珣脸红了,他不再看那对小情侣,一抬头,却看见江夕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心里感觉像被什么戳了一下。 他是没有那女生大胆的,但江夕迟是足够迷人的,以至于那瞬间,朝珣突然想象了一下,亲吻江夕迟,是什么的感觉。 第21章 意识到自己瞎想了什么,朝珣耳朵微红,心虚地低下了头。 想玩一下切水果转移一下注意力,结果打开手机一看,电量告急,只好又放下。 他闭上眼,躺在沙发上,将外套脱下来盖在脸上假装睡觉,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拥吻的小情侣,也看不到江夕迟,呼吸声倒是格外明显。 朝珣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十分短暂的梦。梦里梦见他初中写给江夕迟的粉色卡片,并没有从四楼掉下去,而是在空中变成了一只千纸鹤,飞啊飞,又重新从窗户那儿飞进了四楼。 眼看着就要飞到江夕迟身边。 他被人晃醒了。 “喂…喂…” 盖在脸上的外套掉在地上,突然明亮的光线,嘈杂的声音,朝珣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站着刚才那个腕上有文身的男人。 “有喝的吗,我女朋友渴了。” 朝珣愣了愣,扫了眼前台,江夕迟竟然没在那儿。他愣了愣,慌忙站起身,“这个…” 他四处看了看,瞥见那前台后头的冰柜,忙点了点头,说:“有的。” 他拉开冰柜的门,从里面拿出好几瓶冷饮,瞅了那男人一眼,问:“你想要喝什么?” 那男人看了一眼,那些个东西,皱了皱眉,“这什么天气,大冬天,你让我女朋友喝凉的?” 朝珣愣了愣,实际上,他对这个台球馆并没有多熟悉,可这人语气又不是很好,他挠了挠头,“这个,要不你等一下…” 那男人眯了眯眼,从兜里掏出两张钱,丢到前台,颇为傲慢地说:“去帮我女朋友买杯奶茶。” 朝珣愣了愣,地下商场的确有卖奶茶的,他点点头,一个“好”字还没出口,忽然前台那两张钱,被拿起来,紧接着又塞回了那男人手里。 江夕迟冷着脸,“不好意思,刚刚去厕所了,我才是店员,这位是客人,有什么事情,请对着我说。” 那男人愣了愣,随即又昂起头,“哦,你啊,那你去帮我女朋友买奶茶吧。” 江夕迟顿了顿,指了指休息区的方向,唇角勾了勾,眼里却没有笑意,“我们台球馆有冷饮和茶水,客人想喝便喝,此处没有的东西,请不要过多纠缠。” 那男人闻声瞧他一眼,“你这什么态度?” 江夕迟抱着胸,倚在前台,“正常店里会有的态度。” 那人似乎不高兴了,一下揪住了江夕迟的领子,“你是去还是不去。” 朝珣一见他这样子急了,上前想要把江夕迟拉过来,江夕迟伸出手臂拦住他,又挡开那人的手,“我不去又能怎样,谁规定台球馆还有帮人买奶茶的义务?” 那人嗤笑一声,“小孩儿,看你年龄小,不愿意和你计较,不过你也太不会看人眼色了,我女朋友夸你帅是给你脸了,怎么,以为自己多厉害吗?我再说一遍,我女朋友想喝热的,趁着我还好说话,赶紧去。” 江夕迟冷笑一声,“怎么,只有你女朋友是人吗?” 声音越来越大, 本就冷清的台球馆,沈小乐不可能听不到,她捂着肚子过来,脸色不是很好看,“孙孝昌,你又作什么妖呢?” 被叫做孙孝昌的男人,闻声扭过头来,却见沈小乐脸上的笑隐去,再没有刚开始进门的那股子吊儿郎当的样子,她咬着唇,“够了,我已经够丢人了的,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乖一点儿,我很累啊你知不知道!” 孙孝昌愣了一会儿,眼神有些黯淡,他走过去想碰碰她,被她一下子打开,紧接着推开门就走了。 孙孝昌忙跟上去,临走时还瞪了江夕迟一眼。 江夕迟觉得莫名其妙,皱了皱眉,没说话。 他扭过头看朝珣,问他:“你怎么样?” 朝珣的眼睛从那门口移到江夕迟身上,摇了摇头说:“我没事的。” 江夕迟点了点头,摸了摸他的脑袋,“有时候总会碰上几个神经病,不要理他们。” 朝珣张了张嘴,小声说:“我觉得,那个女生…有点不一样。” 江夕迟皱皱眉,“怎么说?” 朝珣指指自己的肚子,说:“我感觉她好像有点不舒服。” 江夕迟愣了愣,这个他倒是没有注意到。 眼下人都已经走了,他看看门口,又看看朝珣,推开门一看,人已经不知踪迹了,他关上门,又看了朝珣。 朝珣挠挠头,有些局促:“大概是我感觉错了。” 他看看时间,已经快到傍晚了,不知不觉在这儿待了很久的时间,手机还没有电了,不知道妈妈会不会着急,他收拾了下东西,说:“我该走了。” 江夕迟似乎有些别扭,还想说些什么,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句:“好。” 江夕迟送他去坐公交,尽管刚刚有个小插曲,但朝珣还是开心的,昏黄的路灯下面,江夕迟的侧脸也泛着层光晕,朝珣磨蹭着凑到他身边,手捏着书包带子和他排排站在公交站牌底下。 他问江夕迟读后感有写完吗,江夕迟说早就写完了。朝珣于是“啊”了一声,说:“完蛋了,我还没写。” 江夕迟说:“那你晚上回去要写,这个没得抄。” 朝珣说:“你教教我好吗?” 江夕迟看他,“写文章不是三句两句的事,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朝珣说:“好吧。” 江夕迟说:“你也知道,我平时很忙,教你,是要收学费的。” 朝珣愣了愣,“学费?”他小声说:“我这个星期的零花钱已经花光了。” 江夕迟手抄在口袋里,远看实在是一酷哥。 稍稍近一点,就看见这酷哥一下将朝珣按在公交站牌的角落,抬着他的下巴,吻住了他的唇。 “那先交个押金吧…”他说。 朝珣的心跳的很快。 江夕迟的唇很软,被初冬的风染上了冷意,泛着股子凉。 他笨拙地搂着江夕迟的腰,呼吸一下子加快。 公交车到站的声音响起,江夕迟放开他,眼角眉梢,带着股子得逞的感觉。 朝珣喘着气,跑上了车,临上车的时候,他红着脸,扭头说:“江夕迟,明天见。” 公交车开始缓慢行走。 朝珣上了车,戴上耳机,耳机里头放着一首《No One Is There》,前调开始的一瞬,熟悉的阴郁感笼罩过来,他看见江夕迟站在外面,朝他挥了挥手,夜色渐浓,朝珣笑了笑,低头切掉了这首他单曲循环过最多次的歌。 每首歌都有属于自己的时空,如果可以,他希望这首歌可以永远属于过去。 朝珣妈妈做好了一桌子菜等待着朝珣回来。 她问朝珣去哪里了,朝珣说:“去找朋友了。” “朋友”这个词,在他身上实在是罕见的,朝珣妈妈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摸摸他的头,说:“别像以前那样了,你也知道了,朋友是很难得的东西。” 朝珣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说:“这次不一样。” 朝珣妈妈埋头吃饭,“你每次都说这次不一样。” “邻居家的哥哥、幼儿园的小花妹妹、小学的浩浩、初中的宋成仁……” 她没再说下去。 朝珣又摇摇头,固执又坚定。他又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了一遍,“妈妈,这次不一样,他是不一样的。” 朝珣妈妈还想问很多很多,可她看见朝珣低下了头。 幽幽叹了口气,她扒了口饭,细嚼慢咽,眼泪却止不住地跟着往下掉,“你呀——” 再也说不出其他东西,她放下碗筷,起身进了屋。 第22章 朝珣妈妈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朝珣小的时候,她总喜欢将他打扮成女孩儿,才让她的儿子变成现在这样。 她没读过多少书,不过是个普通的造纸厂职工。朝珣小学的时候,被同班的孩子嘲笑娘娘腔,不愿意去上学。她也是头一次做妈妈,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坐在电脑前查阅了很多资料。 网上说人有六种性别,基因性别、染色体性别、性腺性别、***性别、心理性别、社会性别。这六种性别达到一致,才能确切地说一个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有一种出现了偏差,也会造成性别模糊。 概念性的东西变得不太确切,男孩女孩儿不再是她以为的简单的两个选项,朝珣妈妈在电脑前面坐了很久,固若金汤的观念,从那时候开始一点点破碎。 她迷茫了很久。 朝珣爸爸有个很好的个子,她当年就是看他长得高,才嫁给了他。朝珣很好地遗传了这一点,只是性子像极了她。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从一个那么小的娃娃,长到如今她都要仰视他。 没有一个妈妈愿意看见自己孩子吃药。 朝珣是独自走进那间房的,他坚持要自己进去。她和朝珣爸爸坐在诊室门口的椅子上,肩并着肩,手握着手,两个人都无比焦虑。然后朝珣从那间房出来,手上多了一个单子,他朝她笑了笑,喊了声:“妈。” 朝珣妈妈很久没有从那张椅子上站起来。 她捂着脸哭泣,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她的孩子却不是普通的孩子。 朝珣爸爸不苟言笑,从医院出来,也只是兀自站在窗前抽了好几根烟。 抑郁反反复复,每一次失望的时候,就攀着筋脉,从胸口那个阴暗的角落,蔓延到全身。 朝珣妈妈不太懂抑郁症,但她懂朝珣。 但朝珣给她出了许多难题。 如果这次,还是像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差别,她的孩子,会怎样呢? 这题太难了,像小时候教他学骑自行车一样,为了让他成长,她别无选择,也只能像以前一样,一边流泪,一边放手。 朝珣的读后感到底还是熬着夜写完了,只是第二天睡过了,差点迟到。郝兴臣没写,被点名批评,并叫出去罚站,让朝珣没想到的是,江夕迟竟然也被叫出去了。 语文老师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表情却很严肃。 江夕迟一个早读都没回教室,朝珣望着门口的方向,冷不丁那江夕迟前面的陈宁林回过头来,和他对上了眼。 朝珣望见他的口型。 “**。” 朝珣这回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头,装作没有看到,他只是看着他,脑子里忽然闪过那日在厕所,江夕迟说的那句话。 他张了张嘴,吐出了几个字,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 好像是看到了,不然陈宁林脸色不会变得那么难看。 朝珣看他气得不轻,扭回去了头,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痛快。郝兴臣没一会儿进来了,语文老师估计也拿他没法子。朝珣看他走过来,拉开凳子,趴下,扭头看他。 “朝珣,知道吗?下学期要分班了,咱们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估计在这班里是留不住了。” 朝珣愣了愣,恰时下课铃一响,江夕迟也进来了,朝珣看了看他,问:“没事儿吧。” 江夕迟点点头,“找我说了说读后感的事。” 旁边的郝兴臣忽然笑了一声,朝珣回头一看,便见郝兴臣,抬着头朝江夕迟竖了个大拇指,说:“江夕迟,你牛逼。” 朝珣不知所以,看了看江夕迟,却见他抿了抿唇,笑了一声,坐回了自己位置。 朝珣过了很久,依然记得,那是个晴朗的日子,语文老师在课堂上罕见地批评了江夕迟,含含糊糊,说的也不清楚,至于那篇读后感写的到底是什么,江夕迟却再没和别人说过。 这一年,大家都在说世界末日,许多人忧心忡忡的背后裹挟了一种隐隐的期待,绝大多数人,在意识里的某层,都想过,寻找一种一了百了的方式,不用上学,不用上班,不用承担生存与生活的重压,一切都在那一天结束,但很遗憾,让很多人失望了,那天,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冬至而已。 朝珣妈妈包了饺子,像往常一样,庆祝冬天。 然后圣诞节又接踵而至。 平安夜那天,正好周一,江夕迟的桌子上堆了很多苹果,别的班的女生也来送,包装很精致,男孩儿们羡慕嫉妒的眼神,女孩儿们含羞带怯地偷偷回望。朝珣也准备了两个,一个送给郝兴臣,另一个,送给江夕迟。 然而送给郝兴臣的那一个,还没拆开,就被江夕迟拿走了。 “喂,江夕迟,你桌子上那么多,为什么要抢我的?” 江夕迟看了看朝珣,说:“没必要绕来绕去的,以后想送我的东西,只送我一个人就好了。” 朝珣愣了愣,他太容易害羞了,脸一下子红了。 江夕迟果然知道了。 他从前四处发零食,不过是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自己喜欢吃的,也给他罢了。 但是这次… 郝兴臣嗤笑一声:“江夕迟,你也太自恋了,就只许朝珣送你?指不定人家特意为我准备的呢。” 江夕迟眯了眯眼睛,看了眼朝珣。 朝珣十分老实地点点头,“这个…的确,是给他的。” 郝兴臣待他还算不错了,送他苹果也是早就想好的事情,虽然他对他总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是不会表面一套、背后又一套,他还是挺喜欢他的。 江夕迟听了他这句话,脸倒是一下黑了。 郝兴臣得意洋洋,又把那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从他手中拿过来,慢条斯理地拆开盒子,拿出来,狠狠咬了一大口。 江夕迟瞪了朝珣一眼,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朝珣觉得他生气了。 他摸了摸鼻子,心里想着他这生的哪门子气。 他拿着一只笔,戳了戳江夕迟的胳膊:“你不要生气了,明天我给你带两个好不好。” 江夕迟还是不说话。 那天下了很小的雪,落地就化了,江夕迟没去打篮球,朝珣在食堂吃了饭,兜里揣了袋食堂阿姨烫的热热的奶暖手,准备回教室做题,才上了楼,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拉到了拐角,紧接着他被拉上了楼顶那小小的工具房。 江夕迟不知道哪里找到的钥匙,门一下子打开,又一下子关上。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冻得朝珣打了个寒颤。 朝珣愣了愣,“你干什么?” 江夕迟眯了眯眼睛,凑得极近,“你什么意思?” 朝珣没明白过来。 江夕迟又问:“为什么那家伙能享受和我一样的待遇?” 朝珣这才明白他说的是郝兴臣,不由地笑了笑,“他是我同桌嘛…我…唔…” 一张唇贴了上来,朝珣暂时地丢掉了他的话。 堆放杂物的工具房里,到处都是灰尘,稍稍明显的喘息声,也能被放大,朝珣的手,原来是推拒着他的,被他猛地一下按在门板上,十指交叉,朝珣的手背抵着门板,凉凉的,江夕迟的手心也很凉,只有他的手是热的。 一个又湿又重的吻。 江夕迟的鼻尖蹭着他的,工具房里灰尘到处都是,外面有风声,江夕迟冷哼一声,含着朝珣的下唇,在他下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这不公平…”朝珣听到他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一下下,贴着他的耳朵。 朝珣心跳有些快,他还不太习惯和江夕迟这么亲密,然后江夕迟又捏紧了他的手,说:“这一点都不公平,我可是…只给你一个人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会好忙,更文可能不会特别频繁,见谅哈。 第23章 朝珣一下子就懵了。 他其实很有力气,但他不懂得如何推开江夕迟,江夕迟捏着他的手,捏得很紧,扣在门上,朝珣听见他那句话,心一下跳得很快,他从没奢望过,江夕迟也会给他准备圣诞礼物。 “你…给我准备啦?”他小声问,心里的快乐没有忍住,从嘴角溢出来,荡出了一个弯弯的弧度。 江夕迟哼了一声,朝他逼近了一分,两人鼻尖相碰,他低声道:“可我现在不太想送出去了。” “啊?”朝珣盯着他的的眼睛,有些着急:“不要……” “不要什么?” 朝珣说:“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怎么能不送呢…” 江夕迟说:“你看不出来我生气了吗?” 朝珣点了点头,“我看出来了,所以我在哄你啊。” 江夕迟说:“你怎么哄的?说两句‘你不要生气了’,我就不生气了,你以为我这么好哄?” 朝珣小声嘟囔了句:“那还要怎么办嘛。” 忽然江夕迟松开扣着他的手,还没等朝珣反应过来,江夕迟那只冰凉的手又顺着他后颈钻下,贴在他背上,江夕迟的下巴,也顺势搭在了朝珣肩上,朝珣后背一下僵了僵。 “你干什么?” 江夕迟理直气壮:“暖手。” 朝珣觉察到那只手,擦过后颈,陷入到两片肩胛骨之间,他冷不丁颤了下,咬了下唇,有点委屈,又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忽然,他想起兜里还有包奶,他抄进口袋里,说:“你手好凉,你不要玩了,我兜里有奶,热的,给你暖手。” 于是江夕迟的手伸到了他口袋里。 果然有。 但是江夕迟说:“我不要那个。” 他捞起朝珣那只被暖得热热的手,说:“这个还不错。” 朝珣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就被扣住,江夕迟的唇又贴了上来,“还有这里也不错,热热的…” “唔…” 唇舌交融,江夕迟用了力扣住他,叫他一动不能动,朝珣被迫张开嘴,喘了口气又被他攫住呼吸。 耳朵不知道红成什么样,朝珣搂着他的腰,原先被他吓了一跳,后来也跟着笨拙地回应,试图将他那唇也一道舔热。 “铃铃铃” 上课铃声忽然打响,江夕迟松开他的后颈,颇有些食髓知味,他摸了摸他下巴,说:“朝珣,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好像在偷/情。” 朝珣被这个词刺激到了,“上…上课了,快回去吧。” 江夕迟微不可查地笑了声,“你现在是在怕什么?” 朝珣嘴角塌下来:“你…你欺负人…”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江夕迟顿了顿,问:“我欺负你什么了,不舒服吗?” 朝珣听见他的话,脸要爆炸了,他拉开门,急急忙忙往楼下赶,结果碰上了教务处在查课,被逮了个正着,江夕迟慢慢悠悠下来,手里拿了个拖把,说:“不好意思老师,我们在打扫卫生。” 教务处的老师抬头一看是江夕迟,顿时换了一副模样,年纪第一谁不认识,拍着江夕迟的肩膀说了三两句话,竟然就这么让他们进教室了。 江夕迟太知道如何扰乱他心绪,一下午的课,朝珣稍稍一走神,脑子里就浮现出江夕迟的脸,一下午都心烦意乱。 然而转念又想到郝兴臣之前说的下学期要分班的事情,他晃了晃头,又勉强集中注意力听老师讲课。 这一天,男孩儿女孩儿们都特别兴奋,班上那几对出名的情侣,早就借着节日的由头,暗戳戳秀了好几拨恩爱,下课的时候,朝珣不用扭头,光是听着声音就知道江夕迟又被一堆女生包围了,他瞪了眼江夕迟,江夕迟蹙蹙眉,打发走一个,又来一个。 郝兴臣趴在桌上,嗤笑了一声,说朝珣你真怂,是我就跑过去把她们赶走了。 朝珣知道自己挺怂的,但是听到他这么一说,心里还是很郁闷,他扭过头,问他:“你怎么还不学习?” 郝兴臣撇撇嘴,“懒得学。” “你不怕下学期分班就不在这个班了?” 郝兴臣托着腮,看着窗外那干巴巴的树枝,“这有什么,我在哪儿都一样。” 朝珣闻声更郁闷了,郝兴臣扭头看他,“怎么,你这么想留在这个班?” 朝珣不说话,手里攥着那笔,来回摩挲。 “因为他?”郝兴臣眼神瞥了眼江夕迟,问道。 朝珣点点头。 郝兴臣长叹一声:“何必一棵树上吊死,我看他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儿么,你图他什么?” 朝珣认真地看了眼他,“他还学习好啊。” “然后呢?” 朝珣丢开那支笔,下巴搭在桌子上,说:“他很温柔。” 郝兴臣顿了顿,暗骂了句:“操。” “朝珣,你快闭嘴吧,少膈应人了。” 朝珣笑了笑,这世上大概没有一个人能够懂得,江夕迟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从小到大,一直默默无闻,一直平庸无趣,一直饱受折磨。非议、流言层出不穷,辱骂也不是没有,隐忍是他的保护色,然而他也渴望被救赎。 没有人来救赎,就找神来救赎。 没有神,便造一个神。 总要在心里有个地方,想想是光明的。 心理医生说过,家人是永远的港湾,在抑郁来袭之时,他试图向家人求救。 但是没想到,抑郁这种情绪传染地太快,堪比任何一种传染病,他眼看着母亲从一个开朗爱笑的人,变得开始整日以泪洗面。 于是他明白了,就算是家人,也不能无时无刻,承受着这种庞大的,无影无形却直击人心的负面情绪。 把救世主安排在一个中学生身上,太疯狂了,朝珣这么做了,他原本没指望江夕迟能够满足他的期望,可江夕迟却也没让他失望。 他用所学过的一切优美词汇来形容想象中的他,等到能够触摸、接吻,那股微妙的错乱感,叫他每次都压不住内心那股子蓬勃的情绪。 他看见他就开心。 虽然有时他也会捉弄他,像许多个普通的男孩子一样。 光是听到“温柔”这两个字被安到江夕迟身上,就让郝兴臣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晃了晃头,把身上那股子恶心的感觉压下,一抬头,正对上江夕迟看过来的眼,冷冷的,哪有什么温柔,郝兴臣看见他那张臭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朝珣趴了一会儿,上课铃声响了,他看了眼郝兴臣,说:“你好好听听课吧,我还想和你坐同桌呢,别再下学期看不着你了。” 郝兴臣打了个哈欠,看他一股子的认真劲儿,懒懒地问:“你这么努力,除了从一个倒数第一,变成一个非常努力的倒数第一外,还有什么意义么?又没有人在意,还在一股劲儿地瞎努力,有意义吗?” 朝珣手里的笔顿了顿,“你比我聪明,但我一直搞不明白,追究意义这个事情,本身有什么意义吗?” 郝兴臣顿了顿,朝珣眼神里有些迷茫,扭头看他:“我们该为了意义而活着吗?” 郝兴臣表情凝滞了很久。 直到放学的铃声响起,他的表情还是很复杂。 朝珣急着回家,还没出校门,就被后面的江夕迟拉住双肩包,朝珣被迫停下来,扭头看见是他。 江夕迟皱了皱眉,“你怎么走那么快。” 朝珣说:“我要回家学习。” 江夕迟抱着胸问他:“礼物不想要了?” 朝珣捏着自己双肩包的背带,小声嘟囔了句:“你不是不想送给我了么。” 江夕迟说:“你不会争取一下吗?” 朝珣眼睛亮了亮,“怎么争取?” 江夕迟说:“叫声哥哥就给你,或者你亲我一下。” 又开始了。 朝珣明明知道他在捉弄自己,每次还是会脸红,然而又是真的想要礼物,他踌躇片刻,还是小声地喊了声:“哥哥。” 喊完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问他:“你几月的,万一你比我还小呢?” 江夕迟笑了笑,“这个和年龄没有关系。” 他单手揽过他的肩,“以后哥哥罩着你,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朝珣不知为什么觉得一阵鼻酸,兴许是冷风吹的。 江夕迟从包里,掏出一个礼盒,递给朝珣。 是粉色的。 朝珣最喜欢的粉色。 朝珣打开一看,是条围巾。 也是粉色的。 江夕迟问他:“喜欢吗?” “嗯!”朝珣用力地点了点头,傻傻地笑:“超喜欢。” 江夕迟摸了摸鼻子,看着他的脸,眼里隐隐带着笑,但嘴上不说,只喊他“傻瓜”。 朝珣连盒子都仔仔细细放在家里好好珍藏,晚上围着那条围巾睡了一夜,这是江夕迟送他的第一个礼物。 恋爱中的人似乎都很难保持理智,朝珣在家里围着围巾和江夕迟有一句每一句的聊天。 朝珣问他:“你在干嘛?” 江夕迟说:“在写作业。” 朝珣说:“外面下雪了。” 江夕迟说:“嗯,我看到了。” 朝珣说:“我很想你。” 那边好久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一个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 朝珣惊得手机险些摔在地上,他咽了下口水,点开那个视频电话。 江夕迟的声音,沙哑之中,还夹着隐隐一分笑,“才几个小时没见。” 怕爸妈听到,朝珣赶紧摸出来耳机带上,江夕迟的声音顺着耳机传到耳朵了,朝珣的后背紧了紧,脸上微红,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24章 江夕迟头上搭着毛巾,似乎是刚刚洗完澡,发梢湿漉漉,他坐在桌前,镜头一转,给他看自己的桌子,说:“朝珣,你打扰我写作业了。” 眼前的帅哥就没了,朝珣看着那桌子上摆着的作业,小声抗议:“我不要看你的作业,我要看你。” 江夕迟眯了眯眼,很快的,把画面又翻转了过去,猛地一下又出现的帅脸,朝珣看着他傻乐,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粉色。” 江夕迟手里转着一只笔,看着屏幕上的他,说:“谁都看得出来吧。” 朝珣总觉得视频里的自己不太好看,头发长了也乱糟糟的,因此把手机举高了一点,只露出眼睛,“骗人,我藏得很好。” 江夕迟说:“你连衬衣都是粉色的。” 朝珣“啊”了一声,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我的衬衣是粉色的…” “那天在医务室看到的。” “还有…”江夕迟勾起唇,慢条斯理:“你那天写给我的卡片,也是粉色的。” 朝珣愣了愣,仔细一想,又觉得欢喜,小声说:“你这么关注我吗?” “你说什么?”江夕迟没听清,大晚上他也不太敢太大声,翻出来耳机带上,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朝珣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什么,他还是只露着一个眼睛,江夕迟只看见他眼睛弯了弯,很不满意,问他:“你的脸呢?” 朝珣说:“不要看了吧…” 江夕迟问他:“为什么不能看? ” 朝珣:“……” 江夕迟说:“不给我看脸,那我要挂了哦。” 朝珣一下露出了全脸,忙说:“别…” 视频画面的画质不是说特别清晰,朝珣那边只留了一个台灯,看上去很暗,江夕迟让他开灯,朝珣照做了。 镜头里露出一张不算特别精致的脸,朝珣是很喜欢精致的,他喜欢把自己打理的很精致——普遍意义上的那种,但他的轮廓线很硬朗,每次他试图把自己打扮成网页装扮小游戏上的那种形象时,除了他之外,好多人觉得违和。 而人类又似乎很难不对一个人的外表进行评论,这大概是进化过程中被保留的动物性。于是一个试图美化自己的行为,反而阴差阳错成了别人丑化他的武器。 江夕迟盯着他的眼睛看,朝珣隔着屏幕也会害羞,因为对面是他。 江夕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口干,他喝了一口水,看着他戴着自己送他的围巾,在屏幕那边不知所措,觉得很有意思,又觉得可爱。 “很好看。” “啊?” 江夕迟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示意,朝珣摸了摸那条围巾,说:“你说这个?” “我说戴围巾的你。” 透过耳机里传来的声音,震得朝珣耳朵一阵阵发麻,朝珣钻到了被子里。 “……” 江夕迟看着突然黑掉的屏幕:“你家停电了吗?” 朝珣于是又冒出头来,露出了红得像虾的一张脸,“没有…” 江夕迟惯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朝珣就忍不住乐,他说:“你那样子,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 朝珣还是很腼腆的,他很少接受别人直白的夸奖,何况还是出自自己喜欢的人之口。朝珣看着他笑,有一种觉得对方在捉弄他,又因为喜欢而讨厌不起来他的感觉。 怪怪的,心里也痒痒的。 和以前的感觉都不一样。 他看着江夕迟,突然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的。” 江夕迟顿了顿,说:“你猜。” 朝珣抿抿唇,问:“我陪你去医务室的时候吗?” 江夕迟说:“比这个早一些。” “那是…我在桌洞给你放卡片的时候?” “还要早。” 朝珣想不出来,说:“我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吧。” 江夕迟胡乱地用毛巾擦了擦头,说:“你这么一个傻子,很难让人不在意。” 朝珣张了张嘴,试图为自己辩解,又苦于无处可辩,只好悻悻闭上嘴。 江夕迟说:“我知道有一个傻子,每次我去打篮球都会偷偷给我放纸巾,不是头一回有人偷偷给我送东西,我知道那个傻子喜欢我,我把拒绝的话都想好了,可等到毕业,那个人也迟迟没有告白。” “他每次都放同样的纸,包装万年不变,还以为我不知道,我想,这是什么样的傻瓜…” 朝珣瞪他一眼,可却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你初中就知道了吗?” 江夕迟点点头。 朝珣嚎啕大哭。 江夕迟还没有看见过一个人哭得这么惨,他顿时愣了愣,“朝珣?” “为什么不跟我说…”朝珣压了压自己的情绪,眼泪全抹在了枕头上。 他从未想过的是,他费劲心思、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暗恋,没想到对方早就知道。 江夕迟说:“我也没想到有人这么胆小,敢一直给我放纸巾,却不敢和我说一句话。” 朝珣吸了吸鼻子,“我觉得你一定不喜欢我。” 江夕迟点点头,“那的确也是。” “你那时和我告白,我一定会拒绝你。可是你告白的话没有说出口,我拒绝的话也没机会说出来。” 朝珣侧卧在床上,突然想到从前在这张床上,做过的许多个关于江夕迟的梦。 记不太清的多,印象深刻的少。 为数不多记得的几个梦,梦里他疏离冷淡,有时和他擦肩而过,有时牵着女朋友的手。而他像掀开了他世界的一角,在一旁,做一个可有可无的看客。 每次醒来都会心痛。 他看着屏幕里的江夕迟,手指隔着屏幕,抚摸他的脸,屏幕是冰凉的触感,他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如果此时此刻,江夕迟能够立刻出现在自己面前多好。 江夕迟说:“你真的很胆小,也的确很笨,但是存在感莫名的强,搞得我没办法忽视你。” “每次我打篮球一进球,你就欢呼雀跃,好像进球的是你一样。我想,这人真的太奇怪了,但是习惯太可怕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习惯性地开始看球场之外,有没有这样一个奇怪的人了。” 江夕迟问他:“朝珣,那天那张粉色纸条上,到底写的是什么,你敢不敢告诉我?” 朝珣红着眼,灯光底下看上去有点可怜,他尽力平复情绪,嘴唇还是忍不住有些发颤。 “我喜欢你…” “写的是…我喜欢你。” “那么…”江夕迟将那条毛巾放在一旁,拢了拢头发,声音是平静的,没什么起伏的,但眼里全是笑意,“我也是。” 朝珣又哭又笑。 电话聊了很久,换做以前,朝珣都很难想象,自己能和除了父母以外的人,说这么多的话。 他和江夕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很无聊的话题,但没有人想挂电话。 朝珣问他:“你知道我初中是几班的吗?” 江夕迟说:“知道,地理老师经常在办公室比哪个班的倒数第一更差。” 朝珣努力解释,“可是我后来不是倒数第一了。” 江夕迟点点头,说:“那么现在又是了。” 朝珣今晚的心情大起大落,此刻又有些郁闷。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朝珣问他:“你洗完澡为什么不吹头发啊。” 江夕迟说:“不用吹,一会儿就干了。” 朝珣看了看时间,说:“已经快十二点了,你吹吹头吧,不然湿着睡会着凉。” 江夕迟用毛巾随便擦了擦,说:“好。” 朝珣看着他扬起的下颌线,以及那若隐若现的锁骨,吞咽了下口水,问道:“你作业还没写完吗?” 江夕迟问他:“你写完了?” 朝珣点点头。 江夕迟说:“好快。” 被学霸夸赞作业写得快,朝珣有些不好意思,“你总是学到这么晚吗?” 江夕迟说:“不是…” 朝珣等着他说话,江夕迟摸了摸鼻子,说:“因为你和我聊天,我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朝珣“啊”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两个人聊了这么久,他忙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还没等江夕迟反应过来,他就说了一句:“你好好学习。” 然后就挂了电话。 江夕迟皱皱眉,朝珣才放下手机,忽然江夕迟又打过来了。 朝珣接了,看着屏幕上的江夕迟,问:“怎么啦,还有事吗?” 江夕迟蹙着眉,忽然压低了声音,变了声的少年,有着最好听的低沉嗓音,每一声都好像踩在了心尖。 江夕迟凑近了镜头说:“还没说晚安。” 朝珣忽然心脏狠狠地跳了两下,强烈到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匆匆说了句“晚安”,然后捂着脸钻进了被窝里。 零点一过,他看见江夕迟那边,发了一句“圣诞快乐”过来,他回了一句,然后很快地发现,江夕迟的昵称,从“江”,换成了“夕”。 他们一个朝,一个夕,好像天生一对一样。 朝珣问他:“这是情侣网名吗?” 江夕迟说:“老土,现在谁还搞那个。” 朝珣:“……” 江夕迟说:“你要围着我送你的围巾睡觉吗?” 朝珣手机掉在了脸上,砸的鼻梁骨痛痛的,他摸了摸脖子上那个粉红色围巾,他的确有这个意思,但说起来会不好意思。 他好久没回他消息。 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了。 朝珣拿起来一看,看见上面几个字。 “晚安,明天见。” 朝珣掉进糖水罐头里,晚上做梦都是甜甜的。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大概没有一个倒数第一像他一样这么喜欢上学。 朝珣是班上第一个戴围巾的男生,第二天他带着笑走进教室,郝兴臣点评他的表情是被爱情滋润的恶之花,散发着毒气膈应人。 朝珣说:“江夕迟说的对,我不该送你苹果。” 郝兴臣咧开嘴一笑,“晚了,早消化了。” 朝珣无奈地叹口气,上课老师开始讲题,朝珣也终于知道,作业做得快并没有什么用,因为错得还是那么多。 他看着手底下那么多错题,郁闷得很,他下了力气学习,顺便拉着郝兴臣一块儿学,唯恐自己被分下去,郝兴臣倒是真的上了点儿心,在学期末之前使了使劲儿,没想到他稍稍使点儿劲儿,期末之前的月考就拱到了班里第三十名,远远把他甩在身后。 而他从倒数第一,升到了倒数第十。 也不是没有进步吧。 但是郝兴臣明明没怎么努力,却很轻易的得到了他很想到得到的东西。 浓浓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江夕迟仍然是全年级第一,他摸摸他的头,像抚摸一只大狗,朝珣问他:“怎么样才能变成你那样的学霸呢?” 江夕迟说:“你在向我请教吗?” 朝珣点点头。 江夕迟问:“那你这回打算给我什么价钱?”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逐渐变多…… 第25章 朝珣领着江夕迟往自己家里去的时候,朝珣妈妈也刚刚下班,她煮好饭,等着自家儿子放学,没想到门外站着两个孩子。 朝珣说他叫江夕迟,来教他学习。 朝珣妈妈瞧他,心里想这帅哥是朝珣从哪里找来的家教。 朝珣说不是家教,是他的朋友。 朝珣妈妈于是变得特别殷勤,削水果递零食,脸上笑开了花。 朝珣爸爸也很知趣,甚至拿出了家藏的一套珍贵茶具用,只有领导来才会拿出来的那种。 江夕迟不太明白为什么朝珣爸妈对他这么热情,他看了看朝珣,朝珣腼腆地笑,唇角一弯,才喝了茶的唇泛着层薄薄亮亮的水光,看上去很适合亲吻,江夕迟于是又眯眯眼,喉结滚了两下,吞了口茶又咽下。 朝珣的小屋子布置的很温馨,天蓝色里夹着粉,俏皮又青春,门后贴着动漫海报,恋爱番的居多,桌子上台灯是一个缀着水晶的镂空灯,灯下有时会有花影,江夕迟随便拉了把凳子,坐在桌子前,给他讲题。 朝珣趴在桌上,听着江夕迟的声音,他也变过声的,但他的声音像锡箔纸团成团,落到地上一声响,生气都没什么力气。而江夕迟的声音,低低的,听在他耳朵里,像是投石入水,一波波水花渐起,又不舍得落。 朝珣看着他的侧脸,灯光让他的头发泛着层光,让朝珣想起从前他在球场上奔跑,落日在他头上洒的金。 朝珣看着他那只手,在纸上圈圈写写,纸面上投出一个小黑影。 “你有在听吗?”江夕迟抬起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朝珣于是点点头,心虚地说有。 然而纸上的方程式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亲切,江夕迟指指书上那道化学题问他:“会了吗?” 朝珣心虚,说:“还差一点。” 江夕迟定定的看着他,朝珣觉得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仿佛全被他看穿了一样。 江夕迟讲题的时候很认真,看起来很严肃,朝珣也会看他脸色,看他会不会生气。看见他生气的时候,他就把摇头换成点头,只是每次都会被江夕迟发现,于是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会了”或者“不会”。江夕迟教他写作文,这个东西最难教,江夕迟写作很有逻辑感,再加上极强的表达能力,不会写得直白粗俗,也不会故作高深。而朝珣总是写很多,却始终择不出一个重点。 写作这个东西实在难教,江夕迟也觉得有些棘手。 毕竟他也没带过别的学生。 他让朝珣拿出自己从前写的作文给他看,朝珣照做了,于是从桌前一堆书的夹缝中,找出自己的语文试卷。 江夕迟隐约好像看见了夹缝里一个红色封皮的笔记本,它唯独没有被夹在一堆书之间,而是被隐蔽地放在了一排书的后面,好像和那天他在台球馆偶然看见的那本很像。 朝珣似乎总是带着它。 朝珣把试卷递给他,他展开一看,说朝珣言不逮意,举例没有说服力。 朝珣问他那怎么办呢,江夕迟挠挠头,说,这个没办法,只能多看书。” 朝珣说好吧。 他认认真真把江夕迟说的话做了笔记,封皮上写着三个字——江老师。 江老师看着那三个字,心里痒痒的,生出了搞师生恋的念头。 于是他问朝珣:“你觉得我教的怎么样?” 朝珣在那封面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露出一点笑:“江老师讲的很好。” “那就好。” 江老师说:“那么,同学,我的工资是分期付款还是一次性付清?” “你…”朝珣手中的笔不自觉地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朝珣脸上有些薄红,他又想起那天在公交车站,江夕迟说要收费的事情。 他抬头一看江夕迟,却见他托着腮扭头盯着自己,很是一副等着他回答的样子。 “怎么,难道你想拖……” “欠”字没有说出口。 朝珣犹豫了下,然后快速地凑过去,闭上眼亲了他一下。 “呵…” “也不算太傻嘛…” 江夕迟恰到好处地偏了偏头,于是朝珣的唇,错过了江夕迟的侧脸,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唇上。 江夕迟眼神一暗,扣着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朝珣一瞬差点忘了呼吸。 没一会儿,两张椅子便空了一张。江夕迟用力一拉,朝珣便跌到他身上。 急促的喘息声在空荡的房间里,一声声,黏在了一起,分不清楚谁的和谁的,这声音一下下响在少年的耳朵里,几乎唤醒了他们身上所有的燥热细胞。 青春期的荷尔蒙真可怕。 朝珣难以控制地硬/了。 好像是牙齿碰到了牙齿,好像是嘴唇被咬了一下,好像从原来的温柔舔舐变成了激烈碰撞。 人类的原始本能太难克制,来不及反复忖度、没有机会想该是不该,深呼吸加上一万首古诗词,抵不过反复在心弦上摩擦的那个他。 于是剩下的那张椅子也空了,柔软的床,两个不算娇小的男孩儿,陷进去又翻上来,衣服撩开又落下。皮肉是有温度的,然而底下那颗心更是滚烫。 江夕迟的手伸进了他的毛衣里。 直到一阵不是很猛烈的敲门声响起,一切戛然而止。 “小珣啊,妈妈给你煮了…” 等到朝珣妈妈端着雪梨糖水,进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坐在椅子上的江夕迟。 然后是躺在床上的朝珣。 江夕迟手里拿着一本书,头发有些乱,他手**头发里,往后面拢了拢,抬头看她,喊了声:“阿姨。” 朝珣妈妈愣了愣,笑眯眯,说:“小江辛苦了,累不累啊。” 江夕迟说:“不累。” 朝珣妈妈说:“辛苦了,朝珣不太好教吧。” 江夕迟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缓缓坐起来的朝珣,舔了舔唇,把手上的书放在桌子上,露出一点笑:“没有,学得挺快的。” 起码在亲吻这方面,这小子已经知道,如何让自己心跳加快。 朝珣妈妈把雪梨糖水放到桌上,说冬天喝一点胃里比较舒服。又批评了朝珣,学习也没有个学习的样子,非要躺在床上。 朝珣嗯嗯啊啊点头,江夕迟尝了几口,说很好喝谢谢阿姨。 朝珣妈妈很满足,说:“看见你喜欢喝阿姨就很高兴。” 江夕迟笑了笑,看了看时间,说不早了,他该回家了。 他收拾了下东西要走,朝珣妈妈看了看腕上的表,担忧地看了眼江夕迟:“小江啊,这么晚了还要回去啊,在这里住下吧,反正明天是周末。” 江夕迟扭头看了眼朝珣,朝珣喝着糖水,猛地一下呛了一口。 江夕迟问他:“可以吗?” 朝珣抽了张纸,不敢看人,咳了两声说:“可以。” 于是江夕迟说:“好。” 朝珣妈妈很高兴,问他:“要不要和爸妈说一声。” 江夕迟摇摇头,说:“不用,我爸妈在外地工作,家里就我一个人。” 朝珣妈妈愣了愣,看着江夕迟的眼睛,顿时带了些母爱。 乖小孩、长得帅、学习又好还懂礼貌,朝珣这次的朋友,就算是她,实在挑不出让人讨厌的地方。 她看了眼朝珣,眼里有些泛泪,又咧开嘴角笑了笑,说:“小江,谢谢你愿意和我们朝珣做朋友。” 江夕迟穿了朝珣的睡衣,意外的很合适,朝珣妈妈找了洗漱用品给他,江夕迟先去洗了澡,然后是朝珣。 朝珣进了房间,看见江夕迟穿着他的睡衣躺在床上,看着手机。 他有些紧张。 江夕迟拍拍床,说:“过来。” 单人床,一人略宽,两人很窄,被子里是温暖的两具身体,平躺着也能手碰到手。 江夕迟放下手机,说:“好冷。” 于是手臂自然而然地搂住了朝珣。 朝珣不敢瞧他,他背对着他躺着,江夕迟靠得很近,呼吸似有若无地喷在他后颈,他浑身发紧,脚趾头都用力缩在一起。 第26章 朝珣不知道他是真冷还是假冷,他自己穿着件背心和江夕迟同床共枕,只觉得浑身都要冒汗。 江夕迟凑在他后脑勺那儿,朝珣听见他低低地问:“为什么背对着我?” 朝珣不知怎么说,他想往旁边挪一挪,奈何腰被江夕迟揽着,又不好动弹,只说:“我…我去关灯。” 江夕迟愣了愣,便见朝珣一骨碌坐起来,穿上拖鞋便下了床,磨磨蹭蹭关了灯,又摸着黑磨磨蹭蹭地上了床。 他睡在床边,离江夕迟很远。 江夕迟很不满意。 黑暗让一切变得清晰,彼此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好像一切都被放大,朝珣莫名有些口干舌燥,他忍不住想要吞咽口水,又害怕江夕迟听到,忍得很是难受。 直到一只手掀开他的粉色背心,撩进来在他腰上挠了两下,朝珣没忍住,说:“你不要闹了,好痒…” 江夕迟闻声反倒在他后颈咬了一口,朝珣浑身颤了一下,没忍住叫了一声。 江夕迟顿时眼神一暗,声音一时变得有些哑,“疼了?” 朝珣说:“不是…” …… …… …… 朝珣低低地喊他名字,又问他:“江夕迟,我叫什么名字?” 江夕迟说:“朝珣。” 朝珣说:“我好想要点东西。” 江夕迟问他:“什么?” 朝珣说:“我好想要你记住我的名字。” 江夕迟顿了顿,抽了几张纸,将他的手指头,一点点擦干净,摸了摸他的头,说:“好,这辈子也不会忘。” 朝珣闭着眼闻着江夕迟身上的沐浴露味道,明明用的是同一种,他总觉得江夕迟的要好闻很多,他稍稍往江夕迟那边挪了挪,搂住了他的腰,江夕迟也搂住他,他那身睡衣已经脏了,浑身只穿了条内裤,两人贴的很紧,呼吸都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一觉睡得格外舒爽。 朝珣觉得他皮肤滑滑的,又热热的,没一会儿就能把自己也变成暖暖的。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江夕迟和他的蔓蔓有这么大的差别。 他每次都要用体温,才能把蔓蔓暖热,而江夕迟不需要,他本来是有温度的。 第二天一早,朝珣难得赖床了,他搂着江夕迟的腰不想起,直到妈妈来敲他房间的门,才一下子坐起来,慌忙开始穿衣服。 江夕迟懒懒地撑起身子,露出大半的皮肤,朝珣看他一眼,说:“你在诱惑我吗?” 江夕迟于是微笑着看着他:“有诱惑到你吗?” “你…”朝珣到底还是容易害羞,索性不理他了,他从衣柜里拿出来见米色毛衣套上,又习惯性地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百适可,准备早上吃一颗。 拿出来他才想起,这不是从前了,江夕迟还在这儿。 果然,江夕迟好奇的看他,问:“你在吃什么?” 朝珣顿了顿,脸色一白,勉强笑了笑,说:“治嗓子的。” 他匆匆拿着自己的杯子去外面接水,江夕迟看他关上门,眉头皱了下又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一点尾气,在wb@佶野 第27章 草酸… 江夕迟匆忙间瞥见了那药盒前面两个字,后面是什么没有看清。 他穿好衣服去洗漱,朝珣才从里面出来。 江夕迟看到他的头发被打理的服服帖帖,朝珣自从上了高中,头发就剪短了许多,眉眼看起来稍稍硬朗了一些,只是这段时间忙,他有一个多月没剪头了,头发又长了很多,还变顺了,没有以前那种硬茬茬的感觉了,偶尔掉下来几根扎着眼睛,会有点痒。 江夕迟揉揉他的头,“嗓子痛?” 朝珣愣了愣,点了点头,说:“有点儿,不是很严重。” 然后他颇为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左右看了一眼,眼神有些躲闪,匆匆说了声:“你快点收拾吧,要吃饭了。” 江夕迟愣了愣,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皱了皱眉。 朝珣家气氛很好,朝珣妈妈很爱笑,做的饭也很好吃,朝珣爸爸虽然沉默寡言,但是也很体贴,会帮老婆解围裙,也会默默给老婆递护手霜。 很体贴。 朝珣也是这样。 江夕迟看在眼里,凑在朝珣耳边问:“是不是你爸追的你妈?” 朝珣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 江夕迟说:“你有点遗传你爸。” 朝珣抬头看了眼自己爸爸,又看了眼江夕迟,摸了摸自己的脸,说:“可是亲戚都说我比较像我妈?” 江夕迟说的,自然不是脸蛋遗传不遗传的问题,他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只笑笑不语,又埋头喝了几口粥。 很难用什么形容词来准确地形容他在朝珣家里的感受,江夕迟的父母一年的假期屈指可数,他一个人吃饭似乎成了习惯。 偶尔,他会去住在对门的舅舅家里蹭顿饭,也吃的没什么意思。他舅舅那个单身汉,自己吃的随便,女儿也随便打发,他这个外甥更是饿不死就行,以至于他的表妹王秋吟,每每被王沂说长得矮,都要反过来呛他几句:我这是营养不良,谁叫你做饭这么难吃。 然而朝珣家不太一样,非要说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更有人味儿。 那股子从这个家里散发出来的温度,一下子就能钻进人心里的每个角落,哪怕是阴天,也总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江夕迟吃完就坐在那儿,等着朝珣慢吞吞吃完饭,递了张纸巾给他擦擦嘴。 朝珣爸妈还在吃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妈妈说:“昨天我去买菜的时候,看见隔壁那家的孩子放假回家了,放假真早。” 朝珣爸爸点了点头,扭头问朝珣:“隔壁家天天哥哥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不是总缠着他,他回来了要不要去见见?” 朝珣愣了愣,朝珣妈妈拧了一下朝珣爸爸,皱着眉很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说什么呢,那小子小时候捉弄我们朝珣还少吗?不去不去!” 朝珣没说话。 江夕迟皱皱眉看了看他,朝珣猛扒了几口饭,撂下筷子,说:“我吃完了。” 然后扯了扯江夕迟的袖子,问:“江夕迟,一会儿我们要不要出去玩?” 江夕迟愣了愣,点点头,说:“好。” 江夕迟问他想去哪儿。 朝珣说想去看电影。 于是两人穿了厚厚的衣服准备出门,朝珣又往毛衣外头套了件羽绒服,穿好之后看了眼江夕迟,说:“别动。” 江夕迟顿了顿,便见朝珣手伸到他颈边,把塞在里面的卫衣帽子帮他掏了出来,江夕迟扭过头看他,朝珣傻呵呵露出一个笑。 外头已经很冷了。 朝珣一出来就打了个寒颤,他把拉链拉到最上面,还围上了江夕迟送他的围巾。 虽然裹得很严实,但是冬天的风太烈了,顺着骨头缝钻进来,冻得人四肢都是木的。 朝珣冻得打哆嗦,但还是很高兴,每次他和江夕迟一起出门,他就总是很高兴。 而江夕迟总会在风里闻到朝珣头上那股子洗发水的味道,若有若无。 之后过了很多年,江夕迟还是会记得和朝珣头一次去看电影的时候,朝珣身上的味道。 从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男孩子,也可以很好闻。 朝珣才走了几步就感觉冻到了骨髓,缩着脖子小声嘟囔:“真冷。” 影院的上午场,他们来的很早,但是因为周末,来看电影的很多,两人扫了一眼所有在映的片子。 江夕迟兴趣乏乏,同期所有的片子,他都不是很感兴趣,他只是对头一回和朝珣一起来看电影这件事,感觉新奇。 两人挑了一部喜剧,好位置没剩多少,好不容易看到有中间位置,结果在最后一排,两人买了爆米花和冰可乐走进去。 大屏幕亮起来,灯光暗下去,可乐冰到牙齿,被口腔暖热,又咽下去。 影厅里此起彼伏的笑声,朝珣也跟着笑,眼睛偶尔会转到江夕迟那里去,看他有没有笑。 电影看到一半,忽然江夕迟凑过来,说:“少喝点可乐。” 哪有人在电影院叫人少喝可乐的… 朝珣扭头看他,可乐吸管在距离他嘴唇几厘米的位置停住了,他愣了愣,又笑笑,会错了意,说:“没关系,我不会肚子疼的。” 江夕迟皱皱眉,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扫到耳廓,朝珣僵了僵。 江夕迟的嘴唇离他的耳朵很紧,声音低低的,很容易就被屏幕上演员的说话声音和影院里此起彼伏的笑声压下去。 但朝珣还是听到了他在说什么。 “少喝点,我可不想一会儿亲你的时候,你嘴唇是冰的。” 影厅里又是一阵笑声,朝珣没笑,只觉得耳朵烫的厉害,他硬着头皮,又觉得害羞,又觉得有些好笑,“你在说什么…” 影院里黑乎乎,江夕迟歪着头看他,朝珣仍然能看到他那双亮亮的眼。 心如擂鼓。 疯了吧。 兴许是他的第六感太强,又或许两人心有灵犀,在他对上江夕迟的眼睛的那刻,朝珣就好像知道了他要干什么。 位置在最后一排,没有人回头看,但是中间的他们并不隐蔽,稍稍有人回头,就能看到两个男孩儿黏在了一起。 江夕迟缓慢地掰过了他的脸。 朝珣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躲,“你…” 江夕迟笑:“不想?” 疯了… 朝珣脑子里空了一秒,紧接着手上的可乐就被拿走了,江夕迟的嘴唇贴了上来。 的确和他的不一样,江夕迟的唇暖热,有点干燥,贴在他唇瓣上,又轻轻咬了他一下,朝珣抖了一下。 他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桶爆米花被挤在中间,朝珣眼睁的很大,他看到和他们同一排的人,好像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推了下江夕迟,挣扎道:“有人…” 江夕迟丝毫不在意:“你小点声,就不会打扰到别人了。” 他又轻咬了下朝珣的下唇,反复**了几下,几声“唔啊”的声音,被江夕迟吞进肚子,朝珣只觉得脸上红的厉害,他心跳很快,江夕迟单手按着他的后脑勺,两人在寂静角落无声接吻,耳边放着喧闹的电影,笑点之中夹着泪点,不少人哭哭笑笑,在别人的故事里,失笑又泪崩,入戏颇深。朝珣脸上滚烫,满脑子只想着那点冰可乐实在不够凉,连脸上这点温度都降不下去。 万万没想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从前只是听说有小情侣会在电影院接吻,但从未想到有一天,其中一对情侣中会有自己。 后半截电影实在没办法聚精会神,他偷看江夕迟,却看见对方咬着那吸管喝了口可乐,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然后他就明白了,江夕迟的心完全没有放在电影上。 别人笑着脸出了影院,他是红着脸出去的。 年级第一的江夕迟,众人眼里的好学生,原来也没有那么正经。 出了影院之后,他脸上的热度好久才下去,江夕迟走在前面,他跟在他后面,小声抱怨他不该在影院吻他,那么多人,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江夕迟手抄在口袋里,走在前头,听他说烦了,拉着他胳膊就把他拉进了小胡同里。 他手撑在墙上,眼神里不耐有一些,更多的是沉沉的其他情绪。 “那这里总可以了吧。” 车如流水,喇叭声一声又一声,朝珣被他推进了小胡同抵在墙上,有些粗鲁,吓了朝珣一跳。 胡同口有大爷出来丢垃圾,这比影院还吓人,朝珣一向畏手畏脚,禁不起人逗,没一会儿,就软下声说:“江夕迟,别…我们走吧。” 江西迟问他:“去哪儿?” 朝珣实在受不了胡同里大爷看过来的目光,正准备开口,然而还没等他说出来,忽然听见有人吆喝了一声。 “那边的小孩儿,别打架啊!” 是个大爷,声音中气十足,恐怕是以为江夕迟是哪里来的混混,在欺负朝珣。 这回轮到江夕迟僵了一僵,他把手放下,脸色都变了,冲着那大爷喊了句:“没打架!” 朝珣看着他,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江夕迟好像觉得很没面子,抿着唇快步往前走,一句话不说,朝珣在后面偷笑,被江夕迟狠狠瞪了一眼,又伸手使劲呼噜了一把他头上的毛。 朝珣早上打理好的头发,就这么被他弄成了乱糟糟一团,看上去很是滑稽。 可巧又是一阵风刮过,朝珣只觉得自己头上跟开花了一样。 后来大概是江夕迟实在看不过去了,从那胡同里走出来,把朝珣推进了发廊。 这处发廊倒是离江夕迟舅舅的那家台球馆不远,拐过一个路口再走200米就到了,朝珣被带去洗头,江夕迟坐在一旁玩手机。 朝珣没一会儿就洗好了。 因为是周末,店里人很多,朝珣洗完头一出来,就看见江夕迟身边坐了一个女客人,十分热络地在和他聊天。 朝珣脸上的笑顿时没了。 然而没等他说什么,这时候理发师喊了一声,“那边的客人,过来一下!” 然后朝珣就被按在了椅子上,他心里很憋闷,想问问江夕迟自己剪什么发型,透过镜子,却看见江夕迟还在和那个女孩儿在聊天。 “想剪什么发型?”理发师问。 男人带着口罩,站在他身后,稍稍咳了两声,似乎是感冒了。 朝珣回过头来,硬邦邦地说了句:“随便吧。” 然后这个理发师,居然真的很随便地开剪了。 几根头发划过脸颊,朝珣抬眼一看,一眼瞥见了他耳朵上那几个黑色的耳钉,他看着镜子数了数,居然有三个,一个星星,一个月亮,还有一个字母形状的,似乎是“L”。 然而最让朝珣忍不住在意的,不是耳钉,而是他腕上那个文身,那双手在自己头上动来动去,文身时不时露出来,朝珣眼尖地看到,那个文身是一个女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含糖量好像有点高……还有今天是朝珣的生日哎,评论区有个妹子也是今天生日,生日快乐呀! 第28章 男人眉心也紧蹙着,哪怕戴着口罩,但男人单单露出来的眉和眼,也如同带着冰碴子一样。 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我心情不好,现在谁都别来惹我”的气息。 朝珣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片片地落下,心提起来,憋了一会儿,没忍住提醒了一句:“也不用剪的太短。” 男人手上的剪子没停,有些烦躁地“嗯”了一声。 然而头发越来越短,眼看快要贴着头皮了,朝珣这个严重社交恐惧的人,也忍不住朝他喊了一声:“好了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男人没什么反应,又剪了一刀,愣了一愣,才让他站起来。 “这样可以了么?” 朝珣心想再剪我就是秃子了,他咬咬牙,看着镜子里自己那颗光溜溜的头,心里痛极了。 又委屈又不敢对这个男人说什么,只咬了咬唇说:“可…可以了。” 男人点了点头,似乎非常疲惫,恰好有人喊了声店长,男人应了一声,把口罩往下拉了拉。 朝珣看见他的脸,一下愣了愣。 这不是那天在台球馆… 那男人似乎完全没认出他,朝着他说了句:“去前台结账就可以。”然后绕过他,去找招呼他的那个理发师去了。 江夕迟看他一站起来,也扭头朝他看了一眼,忍不住愣了愣。 朝珣一看他神色就知道自己现在有多难看了,他脸色一下拉了下来,站在镜子前,不停地摸自己的头。 太短了。 朝珣觉得自己现在像一颗刚发芽的土豆。 这时轮到江夕迟身边坐着的女客人做头发了,给朝珣剪了头发的男人,和另外的理发师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了什么,然后摆了摆手,又走向了那个女客人。 朝珣先是同情了一秒她的头发,结果对方临坐下的时候,还频频朝着江夕迟看,于是朝珣心里那点儿同情一下灰飞烟灭了。 看什么看。 他看了眼江夕迟,心里泛酸,腮帮子鼓了起来。 江夕迟不知他心里这点事儿,和他说了几句话他也爱答不理,整个人蔫蔫的,江夕迟还以为他是不满意自己的新发型,于是眼神看向了刚才那个帮朝珣理发的男人,“你好,要不你再帮他修一修头发吧。” 孙孝昌是压着火气来工作的,这股子情绪在江夕迟问他能不能给朝珣再弄一弄头发的时候爆发。 他一把甩了手中的剪子,口罩拉下来,骂了声“操”,“你找事儿是吧?他不是都说了可以了,修个屁修!” 江夕迟眯了眯眼,不知道这人突然发什么神经。 朝珣看到他发火的那一瞬间,就几乎肯定这个人就是之前在台球馆领着女朋友来找茬的男人。 发廊里原来有人在说话,孙孝昌一开口,顿时所有声音都停了,大家都抬起头看他,只剩下吹风机还在呼呼响,江夕迟冷哼了一声,正欲开口,被朝珣扯了扯衣服,朝珣朝着他摇摇头。 江夕迟还没开口说什么,结果那男人不知抽了什么风,口罩一把摘下来扔到地上,又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眼神阴郁,“滚蛋,都给我滚蛋,今天不干了!” 发廊里其他人盯着他,那给客人吹头发的小哥抬起头,张了张嘴,喊了声:“昌哥…” 谁知孙孝昌披上衣服,挠了挠头,推开门就走了。 江夕迟皱着眉,“神经病。” 店里的客人纷纷扭过头问那小哥:“他怎么了?” 那小哥苦笑,说:“对不住啊大家,我们店长脾气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这几天还失恋了,心情很差,各位不好意思了…” 失恋了… 朝珣呆愣了一会儿,他分明记得上次这个男人,是和女朋友一起来的, 两人看上去还很恩爱的样子,怎么就分了。 江夕迟拧着眉,看上去很不愉快。 朝珣扯了扯江夕迟的袖子,“你认没认出那是之前去过台球馆的那个人?” 江夕迟摇摇头,“台球馆来过的人这么多,我怎么能都记得清。” 也是。 他就跟着江夕迟去过一次台球馆,自然记得清楚。江夕迟可就不是了,他去过那么多次,怎么会每个人都记得。 朝珣“哦”了一声,看他脸上不太好看,说:“江夕迟,要不我们走吧。” 朝珣这等畏手畏脚的人,遇到这等事,也只当是自己运气不好,算了算了再算了。 江夕迟问他:“头发不再弄了?” 朝珣点点头。 这时坐在门口的那个女客人,扭头看了眼江夕迟,笑道:“这就走了吗?给我留个电话呗。” 朝珣扭头看江夕迟,脸上僵了僵。 更让他觉得不高兴的,是江夕迟居然说了声好。 心里才压下去的那股子酸又泛了上来,他拽了拽江夕迟的袖子,有些急了,“你走不走啊。” 江夕迟不紧不慢,“你急什么。” 朝珣眼看着他真的给那个女客人留了联系方式,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 他顶着自己那颗发了芽的土豆头出了发廊,江夕迟跟在他后面,喊:“朝珣,朝珣。” 朝珣听到了。 朝珣听他喊自己名字会很开心,但偶尔也会有很酸涩的时候,比如现在。 有很多漂亮优秀的人围在他身边,自己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原本只要默默看着他就好,直到拥抱、接吻成了现实,玩笑、情话也能从对方口里得知,然后仰望变成了渴望,渴望变成了欲望,欲望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想要独占他。 朝珣脑子里,清晰的闪过这几个字。 江夕迟拉住了他的手腕,气息微微变快,“你不等我。” 朝珣撇开他的手,闷着头不说话。 江夕迟问他:“生气了?” 朝珣嘴角塌下来,说:“没有。” 朝珣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口是心非。 江夕迟没想到他气了这么久,下午带着他去台球馆,他也只是趴在沙发上睡觉,闷闷不乐。 江夕迟出去买了很多零食,问朝珣:“吃么?” 朝珣把羽绒服外套盖在头上,瓮声瓮气地说:“不吃了。” 下一秒外套就被拉了下来。 朝珣一睁眼,看到离自己很近的一张脸,他吓了一跳,侧身想躲,然而沙发就这么小的地方,江夕迟手撑在上边,他好像完全被他圈住了一样。 “你在怪我。”是肯定句。 朝珣哼了几声,说:“没有。” 他用手臂挡着眼睛不愿看他,佯装很困的样子,结果下一秒,手臂就被江夕迟掰着按到了一旁,逼迫着他不得不直视他。 “胆小鬼,吃醋也不敢承认。” 朝珣嘴角有忍不住向下垮的趋势,他咬了下唇,勉强控制住自己,说:“没有吃醋…” 江夕迟说:“你骗谁呢。” 朝珣别过头去,觉得有些委屈,有人在打球,球杆击球一声响,客人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朝珣这一刻觉得江夕迟对自己很不公平,不许他和郝兴臣走得近,却允许自己给其他女生电话。 “唔…”忽然嘴里被塞了一颗糖,浓郁的奶味儿在口腔散开。 江夕迟说:“吃点甜的,别酸了。” 朝珣扭头看他,憋不住了,“你居然给其他女孩子电话,你不是…” “不是什么?” 朝珣支起半个身子,耷拉着脑袋,小声说:“你不是和我在一起吗?” 江夕迟摸了摸他的头,理得很短的头发,摸起来有些扎手,像个小刺猬,朝珣想躲,躲来躲去被人捏住耳朵。 “你的脑袋是芋头做的吗?”江夕迟嗓子低低沉沉,在耳朵里荡开,有点点性感。 谁是芋头… 朝珣脑子懵了有几秒,江夕迟看他在发呆,凑过来在咬了下他的耳尖,朝珣敏感地往后缩了缩,脸一下就红了。 江夕迟覆在他耳旁,和他咬耳朵:“你现在连客人的醋也要吃吗?” 朝珣顿了顿,便见江夕迟解锁了手机,给他看手机屏幕上那条短信。 写着手机号和姓名身份证号的那种。 “人家办卡的。”江夕迟说。 朝珣看着那条短信,顿时觉得自己的醋白吃了,他顿了顿,挣扎着说了句:“美女是不是看你帅才办的?” 江夕迟顿了顿,弯了弯唇角:“你觉得我帅吗?” 朝珣不说话了,抿着唇偷瞧他一眼,又垂下眼皮。 江夕迟说:“你放心,我不喜欢美女,只喜欢芋头。” 第29章 朝珣往后缩了缩,江夕迟的脸太漂亮了,他别过头,说:“你才是芋头…” 有些圆润的耳朵露出来,通红通红。 江夕迟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顺着那抹红往下面望去,眼神从从他的米色毛衣领口陷进去,喉咙竟然有些发紧。 “有人吗?” 一道女声。 玻璃门被推开了。 “有的。”江夕迟猛地一下收回视线,走到前台。 夸张的蓝色眼影,头发松散地扎在两边,脸颊上两酡红,搭配着浓烈的深色口红,有些妖娆,有些暗黑,有些不合年龄的故作成熟,还有些朝珣难以言喻的感觉。 朝珣记得她。 沈小乐记性也不错,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朝珣,朝他招了招手,然后又笑嘻嘻夸了江夕迟几句。 朝珣注意到,她这次是和一群男人来的,一群人嘻嘻哈哈,围着她抽烟吐圈儿。 “各位,这地儿我常来,帅哥给打折,是吧?” 她朝着江夕迟挤了挤眼睛,江夕迟点了点头,说:“记在卡上。” 其中一个男人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搂着她去打球了,朝珣顿了顿,戳了戳江夕迟,道:“这个女孩子,不是和那家发廊的老板是一对吗?” “你这么一说…” 江夕迟顿了顿,“也不一定,她来过好几次了,每次来身边的人都不一样。”他拨弄了下店里的盆景说。 朝珣“哦”了一声,又顿了顿,重又躺回了沙发上。 江夕迟也没和他说话,他发了会儿呆,一股子逐渐困意袭来,朝珣又开始犯困了。迷迷糊糊感觉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睫毛,凉凉的。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朝珣就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江夕迟的衣服。 江夕迟居然也趴在前台睡着了。 朝珣托着腮看他睡颜,江夕迟睡着觉乖巧得很,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把那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江夕迟的头发,看上去很软,他拨弄了两下,看着那一缕不太乖的头发压下又翘起,觉得好玩,又露出一个笑。 醒来多喝了两口水,他起身上厕所。 拐角处撞见了沈小乐,他吓了一跳。 沈小乐也是,正准备从烟盒里抽根烟,被猛的一下出现的人脸,吓得打火机也掉在地上。 朝珣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急忙把那打火机捡起来。 然而冷不丁抬头一看,却见沈小乐是从男厕所出来的。 走错了? 他愣了愣,却见沈小乐冷冷地看他一眼,然后一下把那打火机从他手心夺了过去,有些烦躁地拢了拢垂到颊边的头发。 “少管闲事。” 沈小乐敛了笑,脸上平白多了些孤傲和狠厉,和刚进台球馆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 朝珣看着她脸上厚厚的妆,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呆愣了一会儿,然后迟钝地“哦”了一声。 沈小乐的眉心顿时拧了起来。 朝珣低着头不说话,挠了挠头,说:“不好意思,那我去上厕所了……” 哗啦啦的水声,朝珣拧开水龙头洗手,看着镜子发呆。 没一会儿他出来了。 “你和那帅哥,是一对吧。” 朝珣被突然传过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扭过头一看,沈小乐靠在墙上,一根烟燃到了中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朝珣脑子里绷起一条线,整个背都僵住了,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沈小乐笑了一声:“这么紧张?” “别害怕,我没别的意思。” 朝珣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哈…”沈小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那烧到剩了一点的烟头,摁到手边的垃圾桶里,然后直起腰靠在墙上,懒洋洋地斜睨了他一眼:“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 朝珣听见她这话有些慌了,“很…很明显?” 沈小乐笑了声:“骗你的,你睡觉的时候,我看见他亲你了。” 朝珣一下有些尴尬,又有些害羞。沈小乐垂下眼睛,又点了一根烟,朝珣看见她蓝色的眼影厚厚一层,弄得鼻子上也有蓝色的亮闪,睫毛黑乎乎地黏在一起,眼眶微红,他左右四下看了一眼,脑子一热问出了口:“你哭了?” 沈小乐脸上的笑隐去,她抬头看着朝珣,脸上一片冰冷:“我说过,让你少管闲事了吧。” 朝珣呆愣了一会儿,然后挠挠头,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你不认识我吧。” “我叫朝珣,朝阳的朝,左边一个王字旁,右边一个旬的那个珣。”他另一只手,笨拙地比划了两下,看着眼前比他稍微矮一些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沈小乐顿了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朝珣有些尴尬地缩回手,好久没出声。 停了好一会儿,中间是尴尬的沉默。 “沈小乐。”沈小乐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吐出了三个字。 朝珣眼睛弯了弯,“那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就不算多管闲事了吧。”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是刚才他上厕所剩下的,他犹犹豫豫地递过去,“你眼妆花了…” 沈小乐嫌恶地看了眼那张纸,然而还是接过去了,她伸出两根手指头展平,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镜子,擦了擦黏到一起的睫毛膏,没想到越擦越脏,她骂了句“操”,然后扭头问朝珣,“还有纸吗?” 朝珣于是又好不容易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了皱皱巴巴的两张。 沈小乐就那么开始擦她的眼妆,朝珣也偷用过妈妈的化妆品,知道那样干擦,是没办法擦掉眼影和睫毛膏的。然而沈小乐似乎不需要水来打湿纸,她擦一下,眼睛里就涌出好多水,擦一下,眼睛就涌出很多水,一滴又一滴,一滴又一滴,好像下雨一样。 她一边哭一边骂朝珣:都是你多管闲事。 朝珣手足无措,站在一旁,挠着头,说:“你别哭了。” 沈小乐反而哭得更凶了。 朝珣从没见过有女孩子哭得这么凶,他凑过去轻轻拍着沈小乐的肩膀,像很小的时候,妈妈哄他入睡时那样。 沈小乐从嚎啕变成了抽泣,又从抽泣变成了哽咽。 于是朝珣的米色毛衣上沾了女孩子脸上黑色蓝色红色的化妆品,好像一块超大的卸妆棉。朝珣任她胡乱地把脸上的东西,擦到了自己身上,他就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沈小乐哭哑了嗓子,她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重新开始补妆。 气垫粉饼口红。 除了一双通红的眼,她微微一笑,和初来时没什么两样。 朝珣看见了她摘下了微卷的头发,露出了里边短短的黑发,然后她又重新戴上绑好,左右各一个。 朝珣看见她打开一管口红,小心涂抹到嘴唇上,上下一抿,惨白的脸有了血色。 朝珣看见了她随身带的小包里,滚落出了几盒不知名的药片。 朝珣觉得她和自己好像有些相似。 直到瞥见药盒上写着的口服避孕药,他知道他们又不一样。 “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吧。”沈小乐把所有东西收到自己包里,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他有着女孩子般的漂亮脸蛋,还有微微挺起的胸脯,乍一看他就是个女孩子。 朝珣看着他的胸,那不是男孩子会有的发育程度。 沈小乐朝着朝珣露出一个微笑,“傻大个,你这么看着一个女孩子的胸,很没有礼貌。” 朝珣从来不喜欢别人喊他傻大个,但独独这一次,他没有因为这个称呼而感到难受。 沈小乐收拾好东西,又是一副浪荡模样,他看了眼朝珣,说:“忘了刚才的事,我没哭,你也没看见我。” 朝珣抿了抿唇,捏住了他的手腕,问:“是有人欺负你吗?” 沈小乐说不是,先骂了他一句你真的很烦,最后又停了很久,讥笑道:“我沈小乐是谁,只要我不去爱人,就没有人能欺负我。” 朝珣捏着他的手腕,像捏住了一只脆弱的蝴蝶。 他顿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是男孩子,为什么要吃避孕药呢?” 沈小乐拨开他的手,抄在口袋里,朝着他微微一笑:“念在你不是很聪明的份上,我再跟你说一句好了,我是女孩子,永远都是。” 朝珣愣了很久,直到沈小乐擦着自己的肩过去。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掏出手机,颤着手在搜索栏中键入那几种药的名字,然后在男厕门口,待了很久很久。 那是朝珣头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人吃药是为了抵抗抑郁,是为了治愈自己,是为了获得快乐。而有的人吃药,是为了毁掉自己以期能成为自己。 他们都在吃药,朝珣用它来变得快乐,沈小乐用它来变成女孩。 已近傍晚了,江夕迟被几个客人吵醒,看见空空的沙发,找遍了整个台球馆,最后在卫生间门口,看见了正在发呆的朝珣。 朝珣的毛衣上,很明显的脏污,黑的蓝的,看上去有些狼狈,江夕迟以为他摔了一跤。 有风顺着窗户透进来,过道里是有些凉的,朝珣站在那儿,看着江夕迟朝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好像离他更近一点。朝珣觉得有些眩晕,他一向是很傻的,好不容易聪明了一刻,似乎并没能让他开心。 江夕迟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按在了他有些泛红的眼角。 “怎么哭了?”江夕迟问。 第30章 那天的夜格外的冷,朝珣从台球馆出来,透过公交车的玻璃,看外面的江夕迟,呆呆愣愣。 开学后的每一天,朝珣都很认真学习,期末考试前的一周,晚上留在学校学习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偶尔晚自习晃神的刹那,朝珣脑里里会钻出沈小乐那涂的厚厚的蓝色眼影,和那头漂亮的头发。 朝珣后来又去过台球馆,但都没怎么遇见沈小乐。 发廊的那个暴躁老板后来倒是又在台球馆碰见一次,只是他匆匆往里头看了一眼,并未作停留,又失望地垂着头走了。 和江夕迟隐秘的恋爱,在厚厚的摞在一起的书底下进行,教室里偶尔对上就黏在一起的视线,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相互碰触的手指。 朝珣就这么掉进江夕迟的网,心甘情愿成为他的猎物。 许多人注意到朝珣和江夕迟的距离越来越近,风言风语起自四面八方,又散在空中,愈发离谱。 有人背后说他们闲话,也有人变得和朝珣亲近了起来,尤其是女孩。 自己班的、隔壁班的,一封又一封的小情书,朝珣成了女孩子们心意的传达人。 这让他很生气,又很郁闷,以至于他每天再忙也要写厚厚长长的日记,大部分时候都是发些牢骚,抱怨一下学习好累,作业好难,江夕迟好受欢迎之类的。 他实在是一个嘴笨的人,还好有这样一个垃圾篓,可以装一些负面情绪。 他的日记本很快就满了,不得不又换了一本。 期末考试那天早上,他起床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 江夕迟的QQ等级从一个星星变成了一个月亮又一颗星星,朝珣给他发了信息。 “今天考试!加油!” 江夕迟的名字没一会儿就闪烁在通知栏,“你也是。” 朝珣丢了手机,头埋在枕头里傻笑,然后看了看时间,又飞快地坐起来。 朝珣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进考场,都会像他一样这么紧张,反正他是头一回,这么在意一回考试,以至于大冬天,写着写着题,背上都沁出了汗。 一场又一场,考完之后他松了口气,趴在考场的桌子上,迟迟没有收拾东西。 最后一场考完出来,朝珣碰到了郝兴臣,他紧张兮兮,问他考得怎么样。 郝兴臣挠了挠头,靠在走廊里挑了挑眉,“你放心,怎么着都比你好一点儿。” 朝珣知道他比自己聪明,悻悻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班上的许多人都知道了要分班的消息,班长提议去聚餐,一群人顿时叫叫嚷嚷起来,一扫考前的沉寂,沉闷的教室变得热闹起来,这群人太容易满足了,看到一点点能够放松的机会,都会兴高采烈。 全班人全部到齐一起聚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班上的前几名,出了名的爱学习,考完之后也不肯放松,推三阻四,想尽了各种理由拒绝。但平日里文文静静的陈千雨,居然点头同意了,然后不知道怎么,班上的那几个顽皮学生激动了,全都围到了江夕迟的桌子旁边,非要他答应不可。 “江夕迟你去不去啊…” “去吧去吧…” 江夕迟皱皱眉,被他们吵得烦死了。 好不容易出了声,却是朝着朝珣问的。 “朝珣,你去吗?” 那几个皮学生顿时全都愣了有几秒,他们意识到,江夕迟的意思是:只有朝珣去,他才去。 意识到这一点,原本叫叫嚷嚷的人,顿时都不吭声了。 其中还一个人小声“哦”了一声,“原来他就是朝珣啊…” 极为讽刺。 一样处在班级的最后一排,江夕迟万众瞩目,而他黯淡如尘埃。 “你们呀,别瞎捣乱了,人家才不会去呢。”江夕迟前面的陈宁林,语气有些讥讽,头也不回地说。 江夕迟皱着眉,又狠狠踹了一下前面那人的凳子,“闭嘴。” 动作很大,一群人面面相觑。 朝珣顿了顿,他不习惯这样被人注视着,殷殷切切的目光不只一道,他如坐针毡,眼神看向江夕迟,江夕迟的此时扭过头看着他, 眼睛深深沉沉,好像藏着让他心安的镇定剂。 “好…好啊。” 朝珣的声音有些迟疑,心里也是。 但是,他抬头看了看教室里的人。 大家…该是喜欢听这样的话吧。 果不其然,在江夕迟也轻轻点了点头后,班里一阵的欢呼。 饭店很快定好了,班上那几个作业写得拖拖拉拉的皮学生,这种事情办起来麻利的难以想象。下了课之后,大家浩浩荡荡往饭店赶,将近三十个人,像一个个的小蚂蚁,在街上排起了长队。 朝珣和江夕迟原本是站在一起的,然而出了校门的女孩子们,似乎变得格外活泼,很快他就被挤到了人行道的最边上。 朝珣踉跄了几步,看着江夕迟被人拥在中心,一边有些落寞,一边又觉得那合该是他的位置。 郝兴臣没有来,朝珣不怎么懂他,他唯一十分确切的一点,就是知道他活的很自在。 想来来,想走走,来与去,都很自由。 饭桌上说说笑笑,腼腆的女孩子喝起橙汁像喝了酒,话也变得多了起来,朝珣坐在江夕迟的旁边,他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只一口一口地喝着可乐,桌子底下的腿,有些焦虑地抖着。 陈千雨频频看向江夕迟,朝珣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她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这让他更是焦虑了。 大家开始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喝完了的饮料瓶子放在中间,用力旋转,瓶盖儿指向的那个人,就要选择真心话或者是大冒险。 朝珣看着他们玩了两局,班长选择了大冒险,被迫向着身边那个女孩子告白,引来了一阵哄笑,陈宁林选择了真心话,透露出了他上一次的恋爱对象。 直到那瓶子转到陈千雨。 许多人起哄,让她选一个男生说“我喜欢你”。 陈千雨顿时红了脸,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江夕迟。 朝珣心里的危险指数,一下到达了百分之九十。 果不其然,她扭捏地说了几句话,看着江夕迟说:“江夕迟,我喜欢你。” 爱意被揉碎了掺进笑话里,同学们的笑声里,夹着女孩子隐秘不宣的喜欢。 “在一起!在一起!” 不知道谁开始喊,然后蔓延到整张桌子上的人,朝珣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拳头不知不觉攥在一起,他看向了江夕迟,江夕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 陈千雨红着脸,有些尴尬,“瞎说什么,游戏游戏!” 江夕迟并没有回应陈千雨,只是借着她的话,问:“游戏还继续吗?” 朝珣看见她脸上,稍稍闪过的失落,顿时没了吃饭的胃口,他喝了很多很多的可乐,一言不发,抿着唇,垂着眼,夹在一张张笑脸之中,看上去格外碍眼。 “怎么,朝珣,你吃醋了么?”一道十分暧昧的声音,贴着他耳边响起。 朝珣一回头,看见陈宁林隔着一张椅子,身子探向他,眼神看上去非常…让人难受。 像被蛇盯上了一样。 朝珣自打那次厕所事件之后,就极少和这个人接触,没想到他竟然趁着朝珣身边那人去厕所的间隙,和他搭话。 朝珣不想理他,却听见陈宁林又说:“陈千雨和江夕迟告白,你很难受吧。” 朝珣忍不住看向他,声音低下去,很小的声音,陈宁林却听的清清楚楚。 朝珣说:“关你屁事。” 江夕迟教他说的第一句话,他记得清清楚楚,如今说出口,意外的很爽。 陈宁林脸上的表情,就那么凝固在了脸上。 而在饭桌中央的瓶子,此时转到了陈宁林面前。 “呀,到宁林了,来来来,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陈宁林瞪了朝珣一眼,靠在椅子上,手抄进口袋里,阴鸷的眼神被压下去,他微微一笑,说:“我选真心话。” 于是班长又兴奋了,“成啊,宁林,说一说,你初吻还在吗?” 这对陈宁林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的问题,他摸了摸下巴,耸了耸肩说:“早就没了。” 众人“嘁”了一声,对他的回答不是很满意,还有几个煽风点火的,说:“展开说说。”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我可不回答。”陈宁林笑了笑,眼睛盯着那个瓶子,顿了顿,才打了个哈欠说:“那么,该我转了是吧。” “对啊,转呗。” 陈宁林于是站起身,按住那瓶身,稍稍一使劲儿,瓶子十分缓慢地转了一圈,最后慢慢悠悠,停在了朝珣面前。 众人的眼神,顿时顺着瓶口,看向了朝珣。 陈宁林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下笑,“哎呀呀,转到朝珣了呢?” 朝珣呆了。 耳边响起陈宁林的话,“那么朝珣,你是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呢?” 朝珣愣了愣,本能的后背僵了僵,觉察到了一股的危机感,然而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他没办法躲避,只能咽了咽口水,纠结了半晌,直到有人在催,才咬咬牙,说:“那就…真心话吧。” 人心隔着肚皮,真心抑或假意,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情,说句谎话似乎也能遮掩过去,比起随便找人来亲的大冒险,好像真心话,更容易一些。 然而他千算万算,还是没算计过陈宁林。 “让我想想,问什么问题好呢…”陈宁林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唇角带着笑,他停顿了一下,扭头看朝珣,勾起一个十分恶劣的笑。 “那么,朝珣,我想知道,你上一次自/慰,是什么时候呢?” 第31章 桌子上不知不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光,落在了朝珣身上。 陈宁林问题提的刁钻,他并不是问他有或者无的问题,而是要一个具体日期。 这意味着他不得不答,甚至不能含糊。 众目睽睽之下,朝珣的脸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他四下看了一眼,各种各样的眼神,厌恶的也有,好奇的居多。 他脑子一下子空了,坐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朝珣,玩不起啊?”陈宁林戏谑的语气。 朝珣觉得小臂上漫起了鸡皮疙瘩,他扭头看了眼陈宁林,“我…” 陈宁林在报复他。 看见他的眼神的那一刻,朝珣再如何迟钝,也明白,这是他的报复。 班长见是朝珣,也开始起哄,“快说呗,游戏还得继续呢。” 在场上的女生,面面相觑,只是端着手里的橙汁,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偶尔交头说上几句话,最终还会看向朝珣。 是很难堪的。 比任何一次,发现别人在背后偷偷议论自己,还要难堪。 一张张熟悉但是陌生的脸,在等待他回答一个极为私密的问题。 这些人大部分和他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如果没有江夕迟,他很有可能根本不在受邀的行列里,只是陈宁林的话一出,场上的诸位,此时也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朝珣太过于熟悉这种眼神。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也渐渐明白了,除了父母,其实根本没有人,真的希望他好,大部分人,希望他就做个傻子,乖乖出糗。毕竟没有傻子,就没有天才,没有被贬低到一无是处的废物,就自然没有被吹捧到百年难遇的英杰。 完美需要参照物。 而没人会在乎,一个参照物会不会觉得难堪。 “有意思么?” 一个冷漠的声音,响在耳边。 朝珣身子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陈宁林脸上的笑,一点点淡去,他靠在椅子上,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不咸不淡地说:“江夕迟,玩玩儿而已,你可不要扫了大家的兴。” 江夕迟轻微的“呵”了一声,勺子落在瓷盘上,十分清脆的一声响,“陈宁林,既然你很喜欢听这种回答,不如把你自己的说出来听听?” 陈宁林脸色一变,紧接着又冷哼了一声:“江夕迟,你快别捣乱了,这局又没有轮到我?” 江夕迟扭头看他,眼神冰冷,“你的意思是,轮到你的时候,也是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吗?” 陈宁林哼了一声,“那要看有没有可能再转到我了?” 班长意识到饭桌上的尴尬气氛,连忙出来调节,“哎哟,快别说了,朝珣,你说个日子,咱就快点过吧,过吧,啊。” 陈宁林在一旁催促,“快点的,磨磨唧唧跟个娘儿们似的。” 朝珣一咬牙,憋红了脸,呐呐地吐出了几个字:“月…月初。” 陈宁林嘴角露出一个笑,“什么?你说几号?我没听见?” “够了!” 江夕迟冷着脸,看了陈宁林一眼,似乎极力忍耐。 班长不知道为什么这江夕迟发了这么大的火儿,本来聚餐是个挺开心的事儿,他也不想搞得太难堪,只劝劝这个,又劝劝那个,说:“得了得了,宁林你也别闹了,咱继续吧。” 气氛逐渐变得没有那么冷**。 瓶子又从朝珣这里转起。 朝珣抿抿唇,脸上的红许久未下去,包厢里暖气开的明明很足,他却总觉得周身有些发冷,他站起身,捏着那瓶身,用力一转。 眼神渐渐变得失焦,直到那瓶子,一点点,速度变缓,然后停下来,瓶口对准了一个人。 是陈千雨。 朝珣愣了愣,陈千雨也愣了愣。 朝珣愣是因为,他现在知道,陈千雨喜欢江夕迟。陈千雨愣是因为,朝珣刚刚才回答了那样的一个问题,她心里实在有些忐忑。 “千雨,又轮到你了哦?快,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班长笑嘻嘻盯着陈千雨说。 陈千雨有些为难,她看了眼朝珣,实在不知道朝珣会不会也像陈宁林一样,问个那样的问题,只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谨慎地说:“那就大冒险吧。” “好,那么朝珣,你想让千雨做什么大冒险呢?” 朝珣盯着看着对面的陈千雨,沉默了好久,直到班长开始倒计时,他张了张嘴:“你能和江夕迟说一句,你最讨厌他了吗?” 在座的所有人都愣了愣,陈千雨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难看。 她才借着大冒险,表白了江夕迟,眼下朝珣,居然又让她说,她讨厌他。 方才的心里话说出来有多理所当然,眼下的这等违心之话说出去就有多困难。 她看了看江夕迟,又看看朝珣,实在有些气恼。 江夕迟扭头看着朝珣,却见他眼神极为认真,就那么看着陈千雨,仿佛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最终陈千雨又瘪着嘴,朝着江夕迟,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江夕迟,我最讨厌你了。” 话音才落,一群人哈哈大笑,只当做是娱乐,而先被陈千雨喜欢又被讨厌的江夕迟,脸上还是一派平静,只是趁着所有人都在笑的间隙,他扭头看了眼朝珣。 朝珣像一根木头一样,背挺得很直,直直地看着陈千雨,江夕迟甚至能察觉到,他现在不是很开心。 他想要摸摸他的头,最后改成了在饭桌底下,偷偷握他的手。 朝珣的手有点点凉,他碰上他的手,反倒被他握住。 桌布底下,朝珣一笔一划,在他手心写字。 指尖在手心划过,很痒,江夕迟差点忍不住想缩回去,又被朝珣拽住。 于是伴着那微痒的感觉,他在心里,自己描摹,朝珣在他手心,写的每一个笔画。 “我喜欢你。” 朝珣在他手心上写了这四个字,如同宣誓主权般,郑重的,让人心动的。 江夕迟看他的侧脸,看到他的睫毛忽闪忽闪。 男孩子的睫毛,也是很长的,如果可以,江夕迟现在就想要亲他一口。 但他没有,他的男孩儿肯定会害羞。 陈千雨看不到他们的小动作,也不知道,江夕迟这枚月亮,已经被朝珣近水楼台先得了去,她狠狠瞪了朝珣一眼,万万没想到班里的吊车尾,不太好说话的娘娘腔,经常被罚去教室外面站着的笨蛋,竟然会在大冒险的时候摆了她一道。 轮到陈千雨转瓶子了,陈千雨说她先去趟卫生间,于是大家又开始闲聊,吃吃喝喝。 朝珣闷着头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可乐,直到江夕迟按住他的手。 “别喝了,喝再多也不会醉的。” 朝珣有些沮丧,他放下杯子,看着江夕迟,悄声说:“我有点想走了。” 不适合他的场合,他像个障碍物一样格格不入。 江夕迟却眯了眯眼睛,说:“再等等。” 朝珣看着江夕迟,垂着头,闷闷地说了句:“好。” 陈千雨没一会儿回来了。 瓶子又开始转了,她站起身,朝着江夕迟那儿看了一眼,手上一使劲儿,瓶子飞速的转动又停下来,不偏不倚,指向了江夕迟。 她脸上还是红的。 只不过这次带了点羞。 “夕迟,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陈千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江夕迟不假思索,懒懒的答:“真心话。” 于是轮到陈千雨想问题了,她看着江夕迟,犹豫着要不要利用这个绝好的机会。 最终她咬了下唇,眼神殷切,问出了口:“江夕迟,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朝珣的手一下攥得很紧,抬头看了眼江夕迟。 江夕迟愣了愣,眼睛垂下来,平静地说:“没有。” 陈千雨的眼睛一下亮了。 朝珣心里颇不是个滋味,任谁受不了有人当着自己的面,问自家男朋友这种问题。江夕迟说完之后,朝珣心里一直很难受。 他穿上了外套,感觉再也待不下去了,想要先行离开。 谁知江夕迟又拉住了他的胳膊,说:“再等等。” 心里一股莫名的火再烧,朝珣又坐下,一言不发。 直到江夕迟开始转瓶子。 而这一次,瓶口对准了陈宁林。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听过奇奇怪怪的问题啊? 第32章 朝珣顿了顿,扭头看了陈宁林。 陈宁林显然也是一愣,他眼睛瞥了一眼江夕迟,却见他朝着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十分冷淡的笑,不达眼底,也没什么温度。 许多人又开始起哄了,“哟,又到宁林了,怎么样,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陈宁林脸上始终维持的那个吊儿郎当的笑,终于开始有些破裂,他轻咳了两声,说:“我去趟厕所。” 话音刚落,江夕迟嗤笑了一声:“还以为多有本事,原来也是个玩儿不起的怂货。”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满桌的人都能听到,原本在说笑的人也静下来,看看江夕迟又看看陈宁林。 班长挠挠头,实在没想明白这俩人是什么时候结的仇。 陈宁林才从座位上站起,还未迈出一步,就定住了,脸上变得非常难看,“你说谁怂?” 江夕迟垂下眼皮,指尖捏着那杯子,慢慢悠悠喝了口茶,又说:“我说玩儿不起的人呢,你是吗?” 陈宁林冷哼了一声,又坐下,“得,我就陪你玩儿完这一把再去厕所,不急。”他眼睛瞥了眼朝珣,露出个十分嘲讽的笑。 “江夕迟可真是护短啊,也不知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声音懒懒散散,听起来还是吊儿郎当的,在座的许多人看向他们,眼神里夹了些疑惑。 朝珣脑子里“嗡嗡嗡”,好像响了警报钟,他心跳一下变得很快,他抿了下唇,低下头,在桌子底下扯了扯江夕迟的衣角。 江夕迟朝他看了一眼,拍了拍他的手背,又看向陈宁林。 “其他的废话也别说了,说说吧,你选什么,大冒险,还是真心话?” 这个疯子…肯定是给朝珣撑腰的。 陈宁林皱皱眉,眼里有一些不耐烦,还有些怒意。 他想的是,朝珣之前选的真心话,那么江夕迟,肯定在真心话这儿等着他呢,但他偏偏就不选那个。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就大冒险呗。” 班长“呜呼”叫了一声,有点兴奋,江夕迟闻声微微一笑,“不改了?” 陈宁林心下一沉,有种不祥的感觉。 果然。 下一秒。 江夕迟看着他,一字一句:“那么,你,给朝珣道个歉吧。” 陈宁林的脸色一下变了。 班长的筷子落在了地上,嘴巴张着,难以言喻的惊愕。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认真吃饭的人不想掺和这会儿事儿,仍然还在埋头吃东西,偶尔偷瞄他们几眼。其他的人,一直在观望着,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该劝还是不改劝。 陈宁林脸色黑得像墨,“我凭什么给他道歉?老子这辈子就没给别人低过头。” 江夕迟哼了一声,眼神冰冷,唇角泛着笑,但也是很凉薄的。 “大冒险,当然要挑一些,你没有做过的事情做了。我总不能让你去做你擅长的事儿,比如随便找个人欺负啊。” 这话是在讽刺他欺负朝珣了呗,陈宁林冷笑了一声:“说什么大冒险,你是想借机整我吧。” 江夕迟手搭在朝珣背后的椅子上,侧着头看陈宁林,“怎么,玩不起?” 陈宁林猛地一下站起身,“想整我,门都没有!” 椅子被用力踢开翻倒在地,一声巨响,陈千雨被吓得打了个哆嗦,却见陈宁林拉开包厢的门就想走,江夕迟却猛地一下狠狠推了过去。 猛地压迫过来的气势,陈宁林后退了两步,拧着眉,“让开!” 江夕迟抱着胸,靠在门上,抬头看着饭桌上的诸位,问道:“各位同学,你们觉得,他该不该遵守游戏规则呢?” 一室沉寂,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江夕迟想干什么,只有陈千雨看着江夕迟,皱了皱眉,又开口:“夕迟…” 江夕迟没看她,只是又朝着陈宁林重复了一句。 “道歉。” 朝珣站起身,看了看身后的同学,又走过去,拽了拽江夕迟的衣袖。 江夕迟没有理他,只是看着陈宁林,连剩下的那点笑也敛了,整个人看起来冷得像一块儿冰。 “聋了吗?” 陈宁林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他捏紧了拳头,想起了那天在厕所的时候,又扭头看了看正盯着的他的许多同学,竟然没有一个吭声的。 他看了眼朝珣,恨恨地说:“对不起行了吧。” 说罢他拉开房门,甩门就走了。 朝珣愣在原地,过了很久,才消化了这句话。 班长站起身,似乎想去追他,又顶着江夕迟的目光坐下,气氛尴尬了很久,陈千雨一直盯着他们两个看,像要把他们看穿一个洞。 朝珣又在那儿坐了会儿,简直如坐针毡,所幸江夕迟没坐多久,他捞起外套,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朝珣连忙跟上。 这个时间从饭店出来已经是晚上了,江夕迟走在前面,穿着厚厚的外套,朝珣跟在他身后,一直没有说话。 后来身后没有动静了,江夕迟回头看看他,笑道:“你怎么走那么慢。” 朝珣站在离他两米的地方,垂下头说:“其实你不用那样为我出头的。” 江夕迟手抄在口袋里,笑一点点敛了回去,他呼一口气暴露在路灯底下,像月亮吐了个很小的烟圈。 “你的意思是什么,让我看着他欺负你?” 朝珣沉默了,“这种…我是可以忍受的,也没有…” “我受不了。”江夕迟打断了他的话。 朝珣愣了愣。 “我以为我也可以不在乎,但是我没办法不在乎,要不然你就别叫我看出你不舒服,要不然你就自己站出来把他痛骂一顿,要不然你就别管我要不要为你出头。” 朝珣察觉到江夕迟生气了,他和江夕迟隔着两米远,江夕迟没有走过来,他一直看着他,手抄在口袋里,路灯打在他的脸上,有一半的阴影。 沉默了很久,江夕迟哑声道:“过来。” 朝珣低着头,江夕迟又软下声来,重复了一遍,“朝珣,过来,让我抱抱你。” 朝珣觉得心里被热水浇融了。 一步又一步,很短暂的距离,朝珣花了好久。 冬天穿的衣服好厚,朝珣像个很大的毛绒玩具,只是搂在怀里硬邦邦的。 朝珣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他也的确没能控制住,眼泪落在江夕迟的肩窝,打湿了他的衣服。 “哭了?”江夕迟问。 朝珣不说话。 江夕迟说:“刚才应该叫陈宁林再道一次歉,不够诚恳。” 朝珣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响在耳边。 江夕迟摸摸他的头,“为什么不想让我帮你。” 朝珣过了很久,说:“不…不想,他们也用那样的眼光看你,好像…你变成了和我一样的人。” 江夕迟的声音很平淡:“我为什么,不能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呢。” 朝珣趴在他颈窝,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我…太糟糕了,别人眼中那个奇怪的人,我来当就好,你就继续当那个优秀的江夕迟,被大家喜欢就可以了。” 第33章 江夕迟没说话,他手臂收紧了一些,抿了下唇,眼神说不出的阴沉。 他很不开心。 朝珣看不到他的眼睛,也自然不知道,江夕迟此时,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搂着他,下巴垫在他肩上,再一次地记起了那时江夕迟在球场上受伤时的样子。 只是依稀记得好像有许多人在笑,在叫,笑他浮夸,笑他鲁莽,惊讶于江夕迟怎么会被这个人抱走。 而他那时脑子完全是空的,他只想着他的男孩儿,千万不要有事。 那可是他每天每夜都放在心尖上的,他的宝贝,他舍不得看他皱眉。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大家都喜欢看奥特曼打怪兽,怪兽总是很丑,丑的像是一场人造的噩梦,好多孩子们眼巴巴看着电视,期待着奥特曼变身,成为英雄,拯救世界。他那时真的以为,世界会被怪兽毁灭,于是他总是喜欢一遍遍看那个普通人未变身前的片段,那时一切都很平静,风暴还未来临,人们脸上还挂着微笑,没有断壁残垣,没有之后的支离破碎,没有灾难,也没有英雄。 没有灾难,也不需要英雄。 善良的人也不必因此流泪。 像那时一样,朝珣不想要成为别人的灾难,也不想要江夕迟,成为自己的英雄。 毕竟他很小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不受伤的英雄。 所以就这么偷偷的,不需要太张扬,让他稍稍享受一下,能够感受江夕迟的时刻,就好了。 他松开他,鼻尖抵着他的鼻尖蹭了蹭。 他摸到他的眉心,一点点想要捋平它,说:“你不要皱眉。” 江夕迟呼了口气,嘴唇抿着,看起来有些严肃。 朝珣又摸了摸江夕迟的脸,夜风把他的脸吹得很凉,他摸了摸,又把手搓热了,放在他脸上,说:“你好凉啊。” 江夕迟的鼻子很好看,朝珣离他很近,他蹭了蹭江夕迟的鼻子,想看江夕迟那双漂亮眼睛,没想到他的影子盖在他的脸上,一片黑影,他反倒看不真切。 只好离他远一点。 再远一点。 直到他的影子离开江夕迟,直到看清楚他的脸。 然后江夕迟一把拉住了他。 他一直没笑,他看着朝珣,眼神深的像湖。 朝珣说:“江夕迟,还记得,你还欠我一个笑吗?” 江夕迟轻轻“嗯”了一声。 朝珣说:“你现在好严肃,可以把那个给我吗?” 江夕迟摇摇头,一把把他拉到怀里,说:“先欠着。” 如果吻也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 路灯旁边那棵种了许久的树,在地上头上交缠复杂的黑影,一层厚厚薄薄的阴翳,朝珣被摁在那儿,头抵着树干,嘴唇被捉住,含住,又反复厮磨,无处可藏,舌尖探进来,失控的温度,在唇齿间惊叫着节节攀升。江夕迟喘着气,眼底下也是深深的一层阴翳。 他说:“朝珣你真会折磨人。” 每天都顶着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一颗芋头似的头,畏手畏脚,胆小如鼠,怎么看哪里都不太聪明,就是比谁都知道,怎么让他情绪起伏,怎么让他心绪不定,怎么把他的心团起来,再一点点展平。 朝珣太自卑了。 在嘴唇稍稍分离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怎么会这样呢? 夜里的天空,几道深灰色的云,倔强得没被黑色吞没,江夕迟捏着他的胳膊,直到两人的腿都冻僵了,才一点点松开。 期末成绩出来的挺快,考完的第四天,成绩排名就出来了。陈宁林从那日聚餐开始,就没怎么来上课了,朝珣倒是松了口气,觉得心里的负担稍稍减轻了一些。 出成绩那天,他去看黑板一旁贴着的成绩单,从下往上数,一个名字又一个名字,越过了倒数第一,越过了倒数第二,越过了郝兴臣,停留在了第三十七位。 他很高的个子,挡住了班上许多同学的视线,被推搡到后面,还是呆呆愣愣的样子。 他眼睛看向江夕迟,想第一时间告诉他。 但是这会儿是在班里,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罕见地掏出了手机,给江夕迟发信息。 “江夕迟,我考了第三十七名!” 江夕迟看了眼他,回:“嗯,你很棒。” 朝珣打字,写道:“我又可以和你做同学了!” 后面跟了一个很兴奋的表情。 江夕迟隔着屏幕就能感受到他的开心,抬头一看,却见朝珣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弯了弯,看到有人看他,又匆匆忙忙低下头,慌张的样子像是个散兵游将。 江夕迟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我想亲你。” 朝珣吓得险些丢了手机,脸上的表情差点也恢复出厂设置了,只有耳朵,红了一片。 江夕迟看见他把手机往桌洞里一扔,趴在桌子上装睡。 郝兴臣恰时醒了,一睁眼,看见一张大脸趴在桌上瞅着自己,吓了一跳,又抬头看见大家都围在一起讨论成绩,于是问他考的怎么样。 朝珣直起身子,歪着头说:“出乎意料。” 郝兴臣看他一眼,“怎么,出乎意料的差?” 朝珣说:“我们或许可以接着做同学了。” 郝兴臣的眼神变了,他站起来,凑过去看了一眼成绩单,骂骂咧咧回来了,眼角却是带着笑的,他一把呼噜了下朝珣的头,说:“你行啊,榆木脑袋开窍了。” 朝珣笑得腼腆,说:“有比你高一点点。” 郝兴臣这次没考好,正好是四十名,他暗骂了一声,说:“你少得寸进尺,你等着,我这回是让着你。” 朝珣也注意到了一些奇怪眼光,有些烫人,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目光放在了那一堆发下来的寒假作业上面。 他跟郝兴臣说:“明年再见。” 郝兴臣说:“少啰嗦了,我早就不愿意看见你了。” 朝珣眨眨眼问他:“真的吗?” 然后他的领子就被捏住了,江夕迟凑过来,一边捏着朝珣的领子,一边看着郝兴臣,眼神里带着凉意:“不会好好说话就别说话。” 郝兴臣好不容易精神了一天,没有懒懒的趴在桌子上睡觉,闻声气得翻了个白眼,又瞪了眼朝珣说:“你就看上这么个东…” 他声音有点大,惊动了前面的人,朝珣连忙捂住了他的嘴,脸色有些白。 郝兴臣皱皱眉,拨开他的手,说:“别捂了,知道了。” 朝珣见前面的人扭过头去,心想是虚惊一场,才放下手来。 扭过头却对上江夕迟的视线。 江夕迟指指手机,朝珣犹豫着从桌洞里掏出来手机看了一眼。 “放假想干什么?” 朝珣想了想,说:“我妈妈给我报了那个辅导班,我得去上课。” 江夕迟:“为什么要去上辅导班?我可以给你补习。” 朝珣又想起上次带他回家给自己补习的样子,脸上愈发烫了,他挣扎了一会儿,说:“可是…那样学习效率不太高。” 江夕迟停了一会儿,给他回:“你嫌弃我?” 朝珣否认。 江夕迟不信。 班里最是骚乱的时候,他给朝珣发消息:“来天台。” 朝珣犹豫了下,还是乖乖去了。 工具房。 又是这个满是尘埃的地方,他们因为一点小事别别扭扭,江夕迟为了维护自己“好老师”的形象,据理力争,朝珣率先服软。然后他们拥吻,身体贴在一起,江夕迟似乎很喜欢接吻,从温柔到有些粗鲁,朝珣从难以招架,到一点点回应,他们在难以想象的地方,释放爱意,密度比空气中闪烁的尘埃还要精细。 朝珣厌恶过许多个离别,多多少少,早已难以数清,唯有这个学期末的尾巴,被裹上了一层糖衣,叫他终身铭记。 第34章 放了寒假不到一周就要过年了,电视里循环放着往年春晚的节目,一眼望去满屏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朝珣爸爸早早在那客厅里挂了许多年的“知足常乐”几个大字旁边,又挂了几个新的中国结。 朝珣妈妈在厨房里忙乎,准备好食材,然后一大家子开始包饺子。 这是他们家一直以来的传统,从他上初中就开始了,每年除夕的下午,他们都会聚在一起包饺子。 朝珣妈妈喜欢边看电视边包饺子,往年春晚的小品,她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但好像总是看不够,每次还是哈哈大笑,笑得手里的饺子皮都要拿不住,朝珣爸爸,这个沉默的男人,被她一激动抖了一身面粉,看上去有点滑稽,他“哎呀”了一声,看了眼朝珣妈妈,“你小心一点嘛。” 朝珣妈妈看着他捂着嘴笑,朝珣也笑,他笨拙的捏着手里的饺子皮,慢慢腾腾。 他干什么都挺认真,包饺子也是,只是他一双大手,小心翼翼地捏着饺子皮,包一个要好久,包出来却依然歪歪扭扭。 学了好几年,他仍然是家里包饺子包的最丑的那一个。 包完饺子他偷偷回房给江夕迟发消息,问他在干嘛。 江夕迟说:“在看电视。”点了发送后,他又问:“你呢?” 朝珣在屏幕这边笑了笑,躺在床上,举着胳膊给他回消息。 “在想你。” 发完之后他就开始在屏幕这边傻乐,反复刷着屏幕,等着江夕迟给他回消息,没一会儿江夕迟果然给他回了。 “有多想?” 朝珣嘴角弯了弯。 “我今天有在包饺子哦,包了多少个饺子,就想了你多少次。” 江夕迟说:“难不成你还数了数吗?” 朝珣“嗯”了一句,又发:“数了。” 江夕迟问他:“包了多少个?” 朝珣说:“十六个。” “记得这么清楚?” 朝珣说:“嗯,是我很喜欢的数字。” 江夕迟问他:“为什么喜欢十六?” 朝珣点了一个害羞的表情,好久没回他消息。 江夕迟又说:“快回我,我给你发消息要秒回。” 朝珣能想象到他打字时的语气,这让他很心动。 就在嘴边还没说出口的话,他扭捏了很久。要是江夕迟此刻在他面前,他是一定说不出口的,但隔了几天没见,又到了很特别的节日,他此刻特别想他。 他小心敲下每一个字,又点了发送。 “你数一数你的名字,就知道啦。” 于是江夕迟真的在屏幕这边,数了数自己名字的笔画。 十六画。 他有些怔愣,然后丢下手机,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手指**头发里,狠狠揉了一把。 “该死…” 球场上的无数次奔跑,都没有让他心跳的这么快过。 他写过无数次自己的名字。 “江夕迟”这三个字,自打他出生,就是他的指代名称,他把这三个字写在每一张试卷的顶部,每一个能够代表他的场合。他数学很好,低级的数学题向来不屑一提,更别说像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掰着手指头查自己名字的笔画了。 那很幼稚,又浪费时间,又没有意义。 按理来说,他该是嗤之以鼻,视如敝履的,但胸口涌上来的莫名情愫,直叫他也无法招架。 原来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会无聊到连他名字有多少画都记得清清楚楚。 手机拾起来,他看着朝珣那和他一样规规矩矩的系统头像,一个字一个字的打:“那么喜欢我吗?” 朝珣说:“嗯。” 江夕迟呼了口气,坐在那儿不动了,直到妈妈喊他贴春联,他才动了动。 今年过年,爸爸没有回来,妈妈话也很少,看上去似乎格外冷清,舅舅带着他女儿王秋吟来了之后,才稍稍热闹一点。 王秋吟来他家简直熟门熟路,拉开冰箱拿了瓶养乐多,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一会儿傻乐一会儿又撅起嘴,江夕迟皱皱眉,想起初中的时候她就追在人家男孩儿屁股后头喊帅哥,忍不住一个糖砸了过去,命中她的脑门。 王秋吟自然是不乐意,叫嚷着江夕迟欺负她,江夕迟于是威胁道:“你再吵一句,我就把你早恋的事情告诉你爸。” 王秋吟立刻不吭声了,给他端茶送水,给他捶肩捏背,殷勤地像换了一个人。 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响了起来,外头仍然灯火通明,有鞭炮声响起,王秋吟拿着手机探出去录像,咋咋呼呼。 江夕迟很想见朝珣,从刚才就很想。 他很少有忍不住的时候。 但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电视上的节目上,也不在桌子前面摆的一堆零食上,他忍了很久,强迫自己像往前一样,平静地度过这个年尾。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猛地一下站起身,匆匆披上衣服,说:“我出去一趟。” 朝珣这边还在看着春晚,忽然手机就响了。 一条消息就这么跳到他眼睛里。 江:你出来一趟 朝珣妈妈还在看电视,时不时笑的前仰后合,朝珣握紧了手机,忽然开始心跳加速。 以出来看烟花为由,他披上厚厚的羽绒服,奔向外面那片夜里,奔向江夕迟那里。 朝珣觉得自己很不孝,因为那一刻,他完全没想过爸妈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他满脑子只剩下了一句话。 他是不是在外面等我。 江夕迟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但朝珣还是一眼看到了他。 晚上十二点的烟花一起绽放,朝珣喘着气,弯下腰扶着膝盖歇了一会儿,还没休息过来,就被拉起手腕,拽到了墙角。 昏暗的角落什么都看不真切,江夕迟按着他的后脑勺吻过来,朝珣最后那点力气全都留在了这个吻里,江夕迟不是很温柔,有些用力地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逼到了墙角,牙齿啃咬着他的嘴唇,舌尖探到了口腔里,侵略般的气势,朝珣被迫承受着这个吻。 他气喘吁吁,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被他亲的心跳加快。 “你…” 唇齿间难舍难分,江夕迟亲他很用力,朝珣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发麻,他偷偷咽了下口水,舔了下唇,喘匀了气才小声开口:“你怎么来啦?” 江夕迟不答,他舔了下唇,又在他唇角落下轻轻一吻,笑了笑,低低地说:“怎么办,原本只是想来见见你,没想到看见你又想亲亲你。” 声音嗡嗡的,朝珣原来只觉得嘴唇有些发麻,这下耳朵也麻了。 江夕迟一点点摩挲着他的嘴唇,在刚刚被他咬的位置。 “疼吗?”他问。 朝珣摇摇头。 江夕迟于是又在他唇上轻啄了几下,说:“你要是说疼,我可以让你咬回来。” 朝珣脑子有点蒙,他先是觉得自己傻了,又觉得自己疯了,周围太黑了,他看不清江夕迟的脸,但他觉得江夕迟此刻帅极了。 他搂着他的腰,转了个身,反把他按在墙上,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蹭着他的鼻尖,他亲了亲江夕迟。 很温柔的。 江夕迟觉得像一根湿漉漉的羽毛,划过了自己嘴唇。 朝珣除了长得不温柔,哪里都很温柔。 朝珣的这点温柔,只有江夕迟知道。 烟花在不远处炸起,空中一闪一闪的亮光,映红了半边天,十二点的时候更是频繁,他们听到有人欢呼,他们在烟花下接吻。 朝珣喘了口气,看着他,摸摸他的脸说:“我舍不得咬你。” 江夕迟从前觉得心再怎么说也是个固体,由组织和纤维、血管和瓣膜等等组成,但是朝珣说话的时候,那里好像就变成了液体,淌遍了身体每一处寒冷的角落。 江夕迟无声叹了口气,又亲亲他,和他说:“朝珣,新年快乐。” 快乐实在不可名状,抽象得很,朝珣吻他,在这个夜里看到了快乐的形状。 他歪着头笑,说:“你也是。” 又是一声烟花飞上天空的声音,朝珣看着他,说:“江夕迟,你要快快乐乐。” 寒假就在写不完的作业和一天又一天的辅导班里度过了,有那么一次朝珣去理发,鬼使神差又去了上回去的那家发廊,还是上次的那个男人,但男人依旧没有认出他,只不过他这次心情明显变好了一些,没把他的头剪成土豆。 朝珣看着镜子里的他,几次有话想说,却碍于勇气,没能说出口,在犹豫了很久之后,他正想开口,就看见男人朝着坐在一旁的一个长发美女,招呼了一声。 那女生染着很温柔的栗色头发,涂着薄薄一层口红。朝珣听到他喊她:“老婆。” 于是到嘴边的话就那么咽了下去。 他有时候会想想沈小乐在哪里,会干什么。 明明他才见过她两面,却总会在某个瞬间想起她。 想起她那**的声嘶力竭,想起她那几盒很危险的药,最经常想起的,是她说的那句:“我沈小乐是谁,只要我不去爱人,就没有人能欺负我。” 她活的那么骄傲,难过也昂着头,渴望女孩子柔软的身体,又有骄傲的一颗心,从来不肯为爱低头。 朝珣和她不一样,他脑子里总是装很多东西,除了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会he的,不要惊慌。 第35章 这个寒假,有几场雪花降落,朝珣堆过一个丑丑的雪人,在好几个阴天的下午去台球馆找江夕迟虚度光阴,在年尾的时候和江夕迟一起跨年,在许多的寒假作业和辅导班老师布置的作业里,珍藏着和江夕迟在一起的那些琐碎的快乐。 江夕迟教他打台球,握着他的手,贴在他的后背,和他讲那些斯诺克规则,然后趁着他弯腰,在他脖颈上落下一个吻。 朝珣从很害羞,变得也会欺负一下江夕迟,趁他睡觉在他脸上贴上“我很坏”的小纸条。 他就这么放弃了手机上的切水果的游戏,沉浸在这场和江夕迟的爱情游戏里。 爱一个人竟然如此快乐,快乐到这时候让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吃百适可来获得快乐,他的抽屉里除了百适可还有一堆药,有天早上他起来,看着那堆药,想要全部丢掉它们。 那都是很小的药片,没什么温度,没什么颜色,划过喉咙也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味道,他曾把它们当成救命稻草,现在觉得它们不过是根稻草。 新闻上整天都在讲全球气候变暖,辅导班上的地理老师说今年的冬天,是有史以来最温暖的的一个冬天。 朝珣觉得也是。 他就这么度过了一个有史以来最温暖的的冬天。 他的心态也发生了一点点变化,他尝试着融入人群,尝试着变得开朗一些,满心想着笨拙的自己,或者也会有人喜欢。他在辅导班上每天主动去换饮水机上的水,还曾试着主动去问老师问题,辅导机构的学生来自四面八方,大家都不认识他,开始他只是一个傻大个,后来成了人很好的傻大个。 辅导班上有两个女孩子有时会和他分享些美妆心得,朝珣原来觉得很害羞,后来一下课三个人就挤在一块儿聊天。 朝珣还偷偷记下了那两个女孩子的名字。 一个叫孟欣欣,一个叫刘小冰。 朝珣从前失望过很多次,对邻居家的哥哥,对初中的宋成仁,还有很多他现在已经叫不出名字的人,他一度觉得不该对人类抱有期待。但实际上,一次又一次,比起孤独,他还是更喜欢和活生生的人做朋友。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还建了个小群,朝珣的QQ等级在那个冬天,飞速上涨。江夕迟总是在他口中听到那两个女孩子的名字,朝珣说他交到了朋友。 江夕迟从没见过,有人交到了朋友会那么高兴。 然而辅导班很快就结束了,分别的时候朝珣竟然有些不舍得。 他给两个女孩子写了很长很长的信,来纪念这短暂的相遇。 孟欣欣这辈子都没收到过这么长的信,一边哭一边说:“你字太丑了,我三年级的时候写的字都比你好看。” 刘小冰也是,她是个很细腻的女孩儿,她给朝珣回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很长很长,比朝珣写给她的还要长。 信里的最后一句说:“朝珣,希望你天天快乐。” 朝珣坐在辅导班下面的长椅上,把那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分别原来这么难过。 他给江夕迟打电话,江夕迟听见他在那头小声地哭。 他在电话那头皱皱眉,从城南打车到城北,去拥抱朝珣。赶到的时候,朝珣低着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睛通红。夕阳西下,在地上洒着金光,朝珣看见一双熟悉的运动鞋,踩在夕阳的影子上。 他抬头,是江夕迟。 江夕迟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哈出来的白气散在空中。 他的两只手揣在口袋里,伸出来一只,摸摸他的头,问他,“怎么不回家。” 朝珣只是哭。 江夕迟搂着他的脖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揉揉他的头,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乖,别哭。” 人大概总会有这样的逆反心理,如果没有人,我本可以自己疗愈伤口,谁知这时有人经过,偏巧是一句安慰的话,一瞬间就能击得溃不成军。 朝珣搂着他的腰,嚎啕大哭。 新学期的课程越来越紧,许多同学都选择了住校,朝珣也是,他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 他曾幻想了很多次,集体生活是什么样的,但却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在经历了一个温暖的冬天,他开始稍稍期许,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别人会不会接纳他。 朝珣妈妈红了眼送他,她给他装了很多零食、衣服、鞋子,又把他的那些药放在包里。 新宿舍里的人,多是自己班的,虽然相处了很长时间,朝珣还是和他们不太熟。 朝珣妈妈带了很多亲手做的小饼干分给他的室友,希望他们和朝珣好好相处。 同寝的其他几个人,有班上前十的小学霸纪凌,有爱玩爱闹性格很好的郭子云,还有一个寡言的魏今闇,大家平日里各玩各的,偶尔在宿舍吵吵闹闹,也没什么隔夜的矛盾。从家里出去,住进另一个陌生的环境,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一切似乎真的朝着很好的方向走去。 分班的情况其实大家心里早就有数了,然而看到排名表,朝珣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让他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是,陈宁林被分去别的班了。 这让他连着好几周,心里都是愉悦的。 他讨厌陈宁林。 尽管他从来没有说过,但他讨厌他。 班上少了很多人,课间做广播体操,江夕迟从在他前面,变成了在他左边,他再也不能偷偷看他,但偶尔那么几个伸开双臂的瞬间,他能碰到江夕迟的指尖。 这让他心动。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么让人心动。 如果没有那个贴子,朝珣会觉得,这是个很好很好的开始,他会有很长很长的人生。 记不清是什么日子了,朝珣只记得那是一个中午。江夕迟仍然会去打篮球,大部分时候他会跟着去看他。他喜欢看他奔跑,看他投篮,看他在篮球场发光,看他做一切他喜欢做的事情。 他从一个普通观众,变成了特殊观众。 他似乎是以一个从未想过的身份,走到了江夕迟的身边。 男朋友—— 多么美好的字眼。 意识到这一点,朝珣总会时常觉得恍惚。 江夕迟甚至说要教他打篮球,他一个菜鸟,传球传不利索,又慢慢吞吞,难免被人嫌弃。 江夕迟的那几个球友,实在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一向冷淡除了打球几乎和他们没什么交集的江夕迟,会和一个娘娘腔走在一起。那个娘娘腔会像他女朋友一样来看他打球,给他递水,站在一旁球场外用一种类似爱慕的眼神,看着他,这让几个直男觉得很奇怪。更奇怪的是江夕迟似乎也不讨厌他,居然还带他一起打球。 他们不敢去问江夕迟,于是打完球跑来问朝珣:你怎么和他关系那么好?好像情侣啊。 朝珣支支吾吾半天,很多话堵在喉咙上上下下,他磕磕绊绊解释说自己是他新收的小弟。 然后那几个人哈哈大笑,说你当拍港片儿啊,还小弟。 朝珣于是低着头不说话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双灰色的运动鞋,沉默了很久,不知再说些什么,才能让他们感到不那么奇怪。 如果他是个女孩儿,或许一切会变得容易一些。 他可以牵着江夕迟的手,在街上光明正大的走,不必惧怕别人的眼光,也不必因这些无端的询问,徒增烦恼。 但他不是。 江夕迟在一旁咕咚咕咚喝着水,然后走过来,脸上没什么喜怒,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去上课。” 朝珣说:“好。” 他们穿过学校的那片小树林,穿过或后退或前行的人群,朝着教室走,像往常一样。 这时候他们并不知道,一个贴子在网上悄悄发酵。 “扒一扒四班的江夕迟和朝珣…” 朝珣很少看这些网上的东西,如果不是郝兴臣拿来手机给他看,他可能很久很久,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爆料者说江夕迟是个同性恋,和朝珣在一起很久了。 朝珣上次抱江夕迟去医务室,已经在贴吧上小火了一把,因此贴子一发就引来了很多人围观。 超高人气的校草和同班的娘娘腔。 没人算出的排列组合。 底下有很多人回帖说不相信,于是爆料者上传了很多照片。 在学校的,在外面的,拥抱的,接吻的。 爆料者说江夕迟是gay,特别喜欢乱搞,换了很多男朋友,朝珣是其中一个。 爆料者说朝珣看起来挺老实的,其实骚得很,江夕迟也不是好东西,两人一拍即合。 朝珣看了很久,手指微微颤抖,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江夕迟是同性恋?真的假的,不是吧…” “心碎了,亏我以前还暗恋过他。” “不是我说啊,那个朝珣长得好恶心啊,他配不上江夕迟。” “江夕迟瞎了吧,我天啊…” 手指刷下来,竟然有上百条回复,直接挂在贴吧首页好几天。 朝珣看了很久,心越来越沉,直到手里的手机被江夕迟拿走,江夕迟皱皱眉,眼神阴郁,他看了眼手机,丢给郝兴臣,跟朝珣说:“别看。” 朝珣张了张嘴,说:“好。” 但好像不太好。 风言风语永远是传得最快的,和江夕迟一起打球的人,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宿舍的郭子云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憋不住问出了口。 “哎,朝珣,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传你和江夕迟是一对。” 朝珣当然知道,但他顿了顿,摇了摇头。 郭子云于是拍拍他的肩膀,笑了声说:“看看,都怪江夕迟平时太冷淡,绯闻都传到你头上来了。” 朝珣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经由朝珣之手转到江夕迟那里的情书数量明显减少,同学们或有意或无意的恶意。 “嘻嘻,原来你是小基佬……” “你和江夕迟有那个过吗?你们谁当女的?” “江夕迟真的不喜欢女的吗?” 无数个恶作剧般的眼光,无数个调侃般的桀桀怪笑,也会有陌生人来打扰,会在放学后截住他去食堂的路,会在校园里喊他“小基佬 ”,然后吹着口哨,冲他做着鬼脸骑着单车从他身边经过。 有次被江夕迟看见,江夕迟撂下包,按住那人的单车,照着他的脸一拳打了过去。 朝珣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过。 那个人甚至没能还手,就被打得进了医院。 监控是很有力的视频证据,伤者父母拿着那段录像,说他家孩子是完全的受害者,说江夕迟这是校园暴力,江夕迟一言不发,接受了所有处分。 于是一片哗然。 朝珣说,是那人先挑衅的。 没有人相信。 朝珣说,江夕迟是很好的人。 也没有人相信。 班主任程盛被扣了工资,脸色完全变了,冲着江夕迟破口大骂,让他交一千字检讨。 江夕迟说:“好。” 他的文字功底很好,稍微写点东西,都会得到夸奖,这一次他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字检讨,十分认真,却被程盛当众批评,说他丝毫没有悔改之心。 江夕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老师们在办公室议论纷纷,说原来挺好的孩子,怎么变成了这样。 角落里的语文老师托着下巴,看着他写的检讨,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从一堆的学生作业里,翻到了江夕迟之前写的那篇读后感。 那是江夕迟写的《白色猎人》读后感。 里面有他写的一句: “二番町眉子因小时候被继父猥亵而厌恶男性,她和女性发生性关系,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单单用‘同性恋’这个字眼来评论她不太够,她足够极端和偏激,但她变成同性恋这件事并不可耻,可耻的永远只是那些兽性未除的人。” 他教了很多年的书,但没有几个学生,会在读后感里谈论同性恋。 那日他把江夕迟叫出去,跟他说:“江夕迟,你还是高中生,尽量还是少写这些的东西。” “有什么问题吗?” “你现在年纪还小,懂什么同性恋不同性恋的,你又不是同性恋,等你长大一些…” “那老师又懂得多少呢,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同性恋呢?” 第36章 古板的语文老师,在那一瞬间,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那是江夕迟一直以来的“好学生”滤镜。 听话、认真、诚实、谦逊,似乎是一个传统的学霸,应有的品质。他教了十几年学,见过的很多好学生,都是这样的。江夕迟起初在他眼里,也是这样的,但后来,不知怎么,他出现了一点偏差。 他变得有些“坏”,他的学习足够好,但他不足够听话,他试图突破那个“壁”,飞蛾扑火般的,十分不自量力的。 十几岁的高中生能懂些什么呢? 说出那些同性恋不同性恋的话,不过让人觉得发笑罢了。 他当时是那么想的,可如今看到这篇检讨,他又不那么想了。 或许那孩子讲的是真的。 他真的是同性恋。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心惊,又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了一遍那份检讨,三千余字,从青少年群体的“恶意”谈到校园暴力的危害,江夕迟写的与其说是一篇检讨,不如说是一篇申诉,对恶意的申诉。 一个恶意的始作俑者,把人打进了医院,谈什么申诉呢? 他觉得很奇怪。 班上的谣言纷起,起初只是一点风声,后来愈刮越烈,风里那个烫人的消息,吹到他耳朵里,让他瞠目结舌。他开始观察起着班上那个沉默寡言,学习成绩并不太好的小孩儿,偶尔他能撞上另外一道,频频看向那个小孩儿的目光。 那是江夕迟。 他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会走到一起。 最近的一次考试,江夕迟宛如大厦倾颓般,从最高顶跌落,从第一名,跌倒了第十五名。 许多人觉得不可思议。 古板的语文老师看着作文纸上空白的两页,皱皱眉,叫了江夕迟去办公室谈话。 他说了很多,江夕迟说的很少。 他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成绩变差,江夕迟你好好想一想,这值不值得。 他说你现在还不成熟,等你成为一个有担当的大人,你会觉得你现在特别幼稚。 他说,你本该成为我们高中的骄傲的,你有天分,有能力,也足够努力,你不该浪费时间,在其他事情上面。 他说,江夕迟,老师是为了你好,你到底知不知道? 江夕迟连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盯着办公室那个多肉盆栽,说:“不知道。” 他愣了愣,苦口婆心好像无济于事,江夕迟比他想象的叛逆。 他皱皱眉,在一个暖煦煦的午后,又找了朝珣。 他把他叫到无人角落,点燃了一根烟。 耐心好像全都留给了江夕迟,他看着面前这个高大且沉默的男孩儿,很难说出一些特别矫情的话。 楼下的**树开花了,垂眸看去,一簇簇的红,走廊里来往的人一个又一个,没有人注意他们,他吐了一个烟圈,在那烟圈还没散尽的时候,他看了眼朝珣,说:“你别耽误他了。” 朝珣呆愣愣地看着窗外那棵**树。 走廊里人渐渐少了,剩下的那点烟圈全化在空气中,了无痕迹,只有鼻尖仍飘荡着一股微微刺鼻的烟草味道。 江夕迟依旧很平静的来上学,路上的紫叶李开了,淡粉色的花,他觉得好看,从树上摘了一枝,想要送给朝珣,谁知花蕊被春风摧残,到了朝珣手里,已经有些枯萎了。 朝珣靠在操场主席台后面的墙上,看着手里那枝枯萎的花,睫毛垂下来,遮着眼睛。 江夕迟说:“朝珣,你知道吗?那家关东煮的摊子好几天没开门了。” 朝珣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江夕迟看了眼他,问:“你在宿舍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朝珣抿了下唇说:“没有。” 江夕迟于是不说话了,他从地上捡了一片叶子,拿在手里随意揪扯着。 朝珣沉默了很久,低声说:“江夕迟,对不起。” 江夕迟看着他,问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朝珣不说话。 江夕迟摸摸他的头,说:“朝珣,你一点错也没有,不要说对不起。” 头顶上的那只大手,很温暖,朝珣还是没说话,他看着手里那枝花,捏着它的枝茎,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一棵树旁,把它埋进了一旁的土里。 他问江夕迟:“你说,它还能活吗?” 江夕迟看了眼那枝萎掉的花,说:“不能了吧。” 朝珣停顿了很久,然后是有些发颤的声音: “重新放到土里,也不可以吗?” 江夕迟捏了捏他的手说:“你喜欢,我再送你。” 他凑过来和他接吻,朝珣木木的看着他,眼神像失了焦距,江夕迟凑在他耳边说:“专心一点。” 朝珣小声“哦”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湿咸的液体淌到了嘴里,江夕迟睁开眼睛,看见他睫毛上闪烁的泪珠。 他顿了顿,亲了亲他的眼睛,舔掉那点泪珠,温温柔柔地问他:“怎么哭了?” 朝珣睫毛颤了两下,睁开眼睛,有些哽咽。 他说:“江夕迟,我好喜欢你。” 江夕迟说:“我知道。” 朝珣说:“我希望你很好。” 江夕迟说:“我现在就很好。” 朝珣不说话了,他亲亲他,吻他的唇角,江夕迟的唇很软。 朝珣想,时间能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江夕迟小声问他:“周末,我带你去海边玩好不好。” 朝珣看着他,笑了下,说:“好。” 铃响了,两人回教室。 天气还是那样的天气,操场上有人在跑步,有人在打球,有女孩子聚在一起,看学校花坛里新开的花,头发在阳光底下,被打成很漂亮的亮棕色,食堂附近的小卖铺,新进了汽水和雪糕,这时候人挤着人,朝珣看过去,层层叠叠的人影在眼前晃,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一条黑狗,从这头,蹿到那头。 他又看到小黑了——那只在他很小的时候,死去的黑狗。 朝珣停下脚步,察觉到了一股子深深的疲乏。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太阳乖巧地在天上待着,一眼看过去,附近有一圈一圈的光晕,耀的人眼疼,他盯着那个太阳,呆愣了很久,终于意识到了——原来到了他最讨厌的春天。 江夕迟扭过头看着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问:“朝珣,你不开心吗?” 朝珣回过神来,笑了下,说:“没有。” 江夕迟皱皱眉,说:“不开心可以和我说。” 朝珣说:“好。” 他们在周末去了海边,沿海的礁石一块又一块,很多的牡蛎壳粘在上面,有七八岁的小孩儿光着脚在沙滩上跑来跑去,这天的风刮的有点大,江夕迟的头发在风里变得很凌乱,朝珣坐在他旁边,按着他的头发,想叫风不要动。 江夕迟躺在沙子上,笑着看着他,又伸手拽了他一把,朝珣跌到他身上。 江夕迟闷哼了一声,说:“你好重。” 朝珣于是换了个姿势,侧躺在他身边,委委屈屈说:“因为我高嘛。” 江夕迟笑了一声,也侧过身,看着他,眼神温柔又认真,说:“朝珣,我们就这样好不好,永远在一起。” 朝珣沉默着,闭上眼不去看他的眼睛。 江夕迟听不到回答,问他:“朝珣,你在装睡吗?” 朝珣翻了个身,他睁开眼睛,看着海平面之上的太阳,那里是一团朦胧的亮光,眼睛睁得越大,越看不真切。他停顿了好久,喃喃道:“江夕迟,冬天为什么走的那么早呢。” 第37章 这天的天气并没有太好,风越来越大,那点朦胧的亮光最终被一层灰蒙蒙的云吞没,海水一下下拍打在礁石上,白色的浮沫聚起又散开,聚起又散开—— 卷走了大部分的喃喃细语。 朝珣仰头看着天发呆,江夕迟看着他,皱了下眉,又松开。 他捏了捏朝珣的手,说:“朝珣,你很不对劲。” 朝珣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江夕迟皱了皱眉,手指伸到他眼睛下面,帮他擦擦泪,问他:“你怎么了?” 朝珣还是笑着,“江夕迟,我有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 江夕迟问:“什么?” 朝珣顿了顿,说:“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有病的人。” 江夕迟坐起身,问他:“什么病?” 朝珣看着他,顿了顿,指指自己的眼睛,笑了说:“我一看到海就会一直流泪。” 江夕迟愣了,“真的?” 朝珣说:“真的,一看到海就会一直流泪,开心也会流,其实我现在很开心。” 他笑着看他,手臂伸出来,颤着声,“就是有点冷,你抱抱我好吗?” 江夕迟看着他,手臂拥紧,把他抱在怀里。 “不舒服吗?不然我们走吧。” 朝珣抱着他,摇了摇头,有些执拗地说:“不要。” 他难得主动,凑过来吻他,急切的,带着些不顾一切的架势,在海边,在海滩上许许多多陌生的视线里。 他吻他。 有海鸥从他们头上掠过又飞走,江夕迟被他按在沙滩上。 唇舌交缠,抵死缠绵,朝珣很用力,激烈到不像一个吻,江夕迟感觉他似乎想从自己身上索取些什么,江夕迟感觉到有烫热的液体滴在自己脸上。 朝珣喘着气,低声问他:“江夕迟你想不想做。” 江夕迟睁眼看见他通红的眼,朝珣趴下来,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像一条大狗在他身上磨蹭。 他们在海边的旅馆开了一间房,江夕迟领着他进去,朝珣看着窗外那片海,看风卷着云四处跑,看那飞来飞去似乎有些惊惶的海鸥,看了有一分钟,然后拉上了那厚重的窗帘。 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江夕迟没开灯,朝珣很快适应了这片黑暗,他很主动地脱了衣服,衣物全部褪下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江夕迟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不着寸缕的身体,他朝自己跪下,手伸向他的裤子。 江夕迟顿了顿。 朝珣的手搭到他的腰带上,江夕迟眼神一暗,还是按住了他的手。 朝珣愣了愣,抬头撞见他那双漂亮眼睛。 他极小声地说:“你害怕吗?我会小心的。” 江夕迟顿了顿,看他赤身裸体,跪在地上。他也蹲**,和他平视,看着他的眼睛,他脱**上那件外套盖在他肩上,摸了摸他的头,“我不害怕,但是…傻子,你不是最怕冷吗?” 朝珣喉结滚了两下,忍了一会儿,没忍住,眼泪又掉下来。 江夕迟拉了下他的胳膊,“起来,膝盖会疼的。” 朝珣脸色白了几分,原本挺直的腰也塌下来,他有些崩溃地捂着脸,喉咙哽咽到有点失声,他一点点说话,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 “江夕迟,你打我…也好,骂…骂我也好,狠狠的弄疼我也没关系,不要对我这么温柔。” 我会,很难忘记你。 江夕迟皱皱眉,他觉得他很不对劲,他知道朝珣很敏感,但这次特别反常。他也跪下,一点点扒开他的手心,看见里面一张皱成一团的脸。 像很难控制住那种情绪一样,朝珣也很难控制眼睛分泌的汗水。 江夕迟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朝珣没答,他最后肿着一双眼,抱着江夕迟,抱着这根在茫茫大海中找到的浮木,恍惚如那海水击打到岸边的浮沫,好不容易聚起,又散开。 本以为这是神明眷顾,没想到神明偏要他做选择,是松开手,他独自沉入海底,还是抱着他,拉着他一起深陷。 在这样恍惚的时刻,朝珣做了一道算术题。 是有关他的世界,和江夕迟的世界的。 他的世界很小,有爸爸,有妈妈,有看不到尽头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江夕迟。 江夕迟的世界却很大,有爸爸,有妈妈,有舅舅和那个小台球馆,有万众瞩目的优秀,有球场上的潇洒背景,有明晃晃的美好未来,还有可有可无的他。 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他吧。 没有他,江夕迟可能会更好。 江夕迟得不到答案,又不知怎么安慰,于是他也脱光了衣服,地上太冷,他和他一起躺在一张双人床上,朝珣平静了一些,睁着眼睛,手指在他的锁骨上来回摩挲,好像格外喜欢那个地方,他说了很多话,他给他讲故事,说从前有一只狗叫小黑,他从来不说话,别的狗以为他是哑巴,可他只是不想说,小黑有个好朋友叫小小黑,别的狗都不欢迎小小黑,只有小黑喜欢它,后来小黑遇到了狗贩子,狗贩子给他喂很好吃的肉,他并不知道里面掺了药,他吐了好多好多血,死掉了,于是只剩小小黑了。 朝珣讲故事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好像这是件很寻常的事,江夕迟听着他说,他伸手把他揽在怀里,皮肉相贴的温度,让朝珣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江夕迟很漂亮的一张脸,他伸出手,从他的眉眼,抚摸到他鼻尖,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像要把有生之年的话全都说光,他从早上说到下午,说到江夕迟似乎有些乏了,闭上眼睛,收紧了手臂,把朝珣抱在怀里,朝珣的指尖触在皮肤上,微微的痒意,于是那只作乱的手,被他抓过去亲了一口。 朝珣笑了声,十分短暂,他收回手指,喃喃问了句:“江夕迟,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江夕迟闭着眼睛也笑了一声:“当然记得。” 朝珣凑过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过了很久很久,江夕迟快要睡着了,他极轻地说了句:“别记得了,忘了吧。” 他以一种十分滑稽且不舒服的姿势缩在江夕迟怀里,不知多久,最后,他凑近在他锁骨上用力吮吸出一个红痕,又舔了舔,然后轻轻下床,一件件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听人说第一次弄不好会痛,想和他一起,算作是最后的回忆。 没想到他太温柔了,痛也不舍得让他痛。 那就这样吧。 再见,江夕迟。 没想到会打扰到你的人生,我真的特别特别抱歉。 你是我的英雄,可我一点也不想成为你的灾难。 一点点也不想。 没有用的。他看着书包里那堆药片,一堆没用的药片,他把那些药一个个抠出来,冲进马桶里。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关了很久很久。 外头妈妈在敲门,妈妈说:“宝儿,出来,妈妈做了西红柿炒蛋,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了吗?” 朝珣说:“对不起,妈妈,我不是很饿。” 朝珣妈妈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要跟我说说吗?” 朝珣实在不是个演技很好的人,就算他是,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妈妈一样这么快察觉到他的难过。朝珣有些心动,他张了张嘴,但很快又想起了每次他跟妈妈说完之后,妈妈那副比他还要伤心的样子,他看着镜子发了会儿呆,哑声说:“不用了,我马上就去吃饭。” 这种情绪实在太厉害,高度的传染性,有谁稍微沾上一点,就会很快地枯萎。 他首先传染给了妈妈,这让他很后悔,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卖,他愿意从始至终,就做个哑巴。 他吃了很多,吃到脸色泛白,好像吃得多了,就会好一些一样。 朝珣妈妈还是忍不住哭了,她说:“你想要什么,你说一说呀,妈妈都会给你,你倒是说一说呀。” 作者有话要说: 就…dbq愚人节不是很快乐 第38章 朝珣看着她,愣了很久。 妈妈很爱他。 从前他很依赖她,妈妈说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听。妈妈说,不要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说出来或许更好。 心理医生鼓励他开口,妈妈也一遍遍的重复着她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话。 于是他说出来了。 他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一百岁的人和十几岁的人,不都是处于一个临死之前的状态吗? 他说,既然人终有一死,为什么不能在稍稍快乐的时候死去,而非要历经磨难而死呢。 他说,妈妈,一个不被需要的人,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他说了很多,妈妈说不出任何话,她只是一直哭。 朝珣妈妈比朝珣还要爱哭。 他给妈妈看他收藏的别人卧轨自杀的视频,妈妈脸色泛白,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从那以后,她看着他,警惕的、难过的,她开始频繁流泪,她的眼睛,红了又红,她再也没有好好打理过她的头发。 朝珣又后悔了。 他发现,心理医生说的话,也不一定正确,大人,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坚强。 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她不见得比自己强大多少。 你看啊,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抿着唇,拍拍妈妈的肩膀,手足无措地安慰妈妈,“你怎么哭了,我没事啊,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朝珣妈妈看着他,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又被眼泪噎住了。 “宝儿啊,妈妈什么都会听的,你难过就说出来啊,别憋在心里,妈看了心疼。” 朝珣笑了笑,说:“好,可是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朝珣抽出纸巾,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泪,她的睫毛好像会下雨,眼泪一颗一颗,像在里面藏了一个生产悲伤的车间。朝珣擦掉,那里又涌出来,朝珣擦掉,那里又涌出来,就这样反反复复。 朝珣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极轻地说:“妈妈,我是不是,也耽误你了呢?” “没有我,你本该会是一个很爱笑的人吧。” 朝珣妈妈愣了,红着双眼,嘴唇都在颤:“傻孩子,你说什么傻话?” 朝珣笑了笑,说:“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最爱我。” 朝珣爸爸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然后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放进嘴里,起身,离开了那张饭桌。 朝珣妈妈还在哭,朝珣爸爸站在窗前,皱着眉,一口口抽着他那手廉价烟,他是个老实又节省的人,这辈子都没抽过十块钱以上的烟,朝珣的药倒是一盒又一盒的买,从国产的百适可,到丹麦的来士普。 他是个沉默的人,不怎么说话,他就那么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与众不同的孩子,沉默地掏钱,沉默地去爱。 朝珣就那么呆愣愣望着某处,他在饭桌上又看见了那条黑狗,它躺在桌子上,四条腿垂在桌子上,血浸湿了整块儿桌布。他喊了一声:“小黑。” 小黑没有理他。 他吃完饭后开始频繁地看见它,闭上眼也是他。 江夕迟自从晚饭起就一直在打电话,他手机上有许多条未接来电和短信,他不敢去接。 他把手机关上,把窗帘拉上,任由黑色一点点淌到身体每个角落,他看见小黑,有时候他会和它对话,有时候它听,有时候它不听,但无论它听或不听,它都不会回答。 不会回答。 在更深的夜里,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发呆,夜晚真的好长好长啊,他的心跳声很明显,他把手贴在胸膛,数着自己的心跳,数了一万六千二百三十下,夜晚还是没有过去。 好无聊啊。 心跳也很无聊。 他垂下手,起身,赤脚踩在地上,拉开了窗帘,夜晚的街道,很静很静,绚烂的白色车灯,路灯映照下微微泛着光的柏油大道,渐渐地,窗外一辆车也没有了,他觉得有些乏味,于是他戴上耳机,站在窗边在软件上翻翻找找,打开了那首《No One Is There》。 "I am the mistress of loneliness 我是孤独的情人 My court is deserted but i do not care 我的庭院一片荒芜但是我无心照看 The presence of people is ugly and cold 活着的人丑恶且冷酷 And something i can neither watch nor bear 我不想去看这些也不能忍受 So i prefer to lie in darkest silence alone 因此,我祈祷独自躺在寂静的黑暗中 Listening to the lack of light or sound 听那黑暗,听那声音 Or someone to talk to for something to share 是谁在低语,分享着一些东西 But there is no hope and no-one is there 但是这里没有希望,没有人在这里." 阴郁的词曲,和黑夜融为一体,朝珣嘴里跟着哼哼了两句,他声音有些粗哑,夜色底下,是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调。 这首歌好冷,没一会儿他就觉得浑身冰冷。 他摘下耳机,听见了风和树在轻轻低语,它们商量着,怎么去飞。 朝珣手搭在窗边,脚尖踮起,把窗户开得更大一些,他也想要试试飞是什么滋味。 手机又开始嗡嗡震动,他看见江夕迟的名字,笑了笑,拿起手机,亲吻了下屏幕,又放下。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把他的电话,拉进了黑名单。 顿时安静了许多。 他返回到桌面,点开游戏图标,开始玩那个切水果的游戏。 刀划过水果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里,特别清晰,朝珣哼着歌,重新躲回到了被窝里。 第二天早上他起得很早,说要去商场,说明天开学,他要买双漂亮鞋子,他笑着跟妈妈要钱,问她要什么东西,他可以帮忙买回来。 他的表现太正常了,朝珣妈妈迟疑了一会儿,从钱包里掏出了钱塞到他手里,说让他早去早回。 朝珣没说好,只是给了她一个拥抱。 他说:“那我走了,妈妈。” 他在街上四处逛,漫无目的,走走停停。 买了很多车轮饼,吃了冰激凌和小蛋糕,又装作大人的样子,买了一瓶酒。 他比被人早熟,长得高大,下巴上又长出了青青的胡茬,今晨懒得没去刮。 没人怀疑他是未成年。 他躲在小胡同里喝酒,酒液灼烧着喉咙,辣的他眼泪要流出来,他躺在地上呻吟,像个流浪汉。 后来他提着那酒瓶,醉醺醺在街上走。 有人在吵架,一男一女,难以听清的脏话,歇斯底里的哭声,朝珣觉得很吵,想要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才走了没一会儿,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朝珣回头,看到了浓浓的蓝色眼影,哭花的睫毛膏和眼线。 朝珣脑子里,跳出了一个名字。 “是你啊,沈小乐。” “咳咳…”沈小乐从他手里抢过那瓶酒,灌了一口,被呛得咳了很久。 朝珣歪着头看她,“那是我的酒。” 沈小乐看着他说:“未成年不能饮酒,你的酒被我征用了。” 朝珣看着她的脸,说:“你又哭了。” 沈小乐还没回答,一个男人追了上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朝珣看到了他腕上的文身,他看到那男人皱着眉,说:“沈小乐,我再最后提醒你一句,我不喜欢男人,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沈小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看看他又看看朝珣,指着他对朝珣说:“哈哈哈,你看看他,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贱样儿,哈哈哈哈你觉得你自己很有魅力吗?一条狗罢了,老娘看你顺眼,叫你陪我逛逛街,吃吃饭,看你不顺眼,你什么也不是!” 孙孝昌看看她又看看朝珣,骂了一句:“你可真是,变态。” 沈小乐脸上的笑一下消失,她“哈”了一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朝珣,用力勾着他的脖子,强迫他低下头,然后在他嘴上印下一个吻,问他:“你觉得我变态吗?” 朝珣看着她使劲压抑着颤抖,却还是微颤的嘴角,心里忽然痛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 沈小乐于是笑了笑,她扭过头看着孙孝昌,“你看,你不稀罕我这个变态,自然有别的人稀罕。” 那男人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看看她,又看看朝珣,皱着眉,看着她说:“沈小乐,你真让我恶心。” 沈小乐啐了他一声,挽着朝珣的胳膊往前走,昂着头,挺着胸,走了很久。 直到在下一个拐角,她再也迈不动一步,钻进小胡同,放声大哭。 朝珣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哭了很久,她穿了身很漂亮的裙子,是黑色的,胸口那滚了一圈蕾丝,脖子上带了条颈带,也是黑色的,她蹲在地上,裙子上沾了很多土,直到她的哭声渐弱,朝珣说:“你的裙子脏了。” 他说:“我有钱,你想要一条新裙子吗?” 沈小乐扭头看着他,问他:“你想干什么?” 朝珣歪着头,说:“如果可以,你能帮我挑挑,适合我的裙子吗?” 他说这话,好像有点滑稽。 沈小乐没有笑,她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喊了他的名字:“朝珣,你叫朝珣对吧?” 朝珣点点头。 沈小乐和他一起去商场,她领着朝珣去女装区,她先给自己挑了一件白色,给朝珣挑了件黑色。后来又觉得穿起来特别像黑白双煞,于是给朝珣,换了条紫色。 那条紫色裙子,女装区的最大码,朝珣穿起来仍然箍的背很紧。 沈小乐给他化妆,给他买了假发,看起来仍然不伦不类。 朝珣看着镜子笑,说好丑。 沈小乐看着他,说:“是有点儿,没办法,你长得太man了。” 她又给自己重新画了个美美的妆,她穿着白裙,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问朝珣:“有这么像公主的变态吗?” 朝珣说没有。 沈小乐扭头看着朝珣。 朝珣也看着沈小乐。 过了很久。 朝珣问沈小乐:“你想干什么?” 沈小乐说:“你想要干什么,我就想要干什么。” 朝珣说:“我想了很久了。” 沈小乐说:“我也是。” 朝珣说:“你想去哪儿?” 沈小乐说:“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朝珣说:“我想去海边。” 沈小乐愉快地点了点头,说:“那很好,我喜欢海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加上有点卡文,原本昨天要更的没有更,今天清明节希望所有人都健健康康,另外…不建议年纪小的去搜那首歌听。 第39章 两个人在女店员的窃窃私语中结了账,朝珣要坐公交,沈小乐说她有车。 于是朝珣跟着她,走进了一条窄小的胡同。 沈小乐从小胡同里开出了她的二手吉普,那辆吉普很旧很旧,保险杠上有剐蹭的痕迹 ,沈小乐穿着她那条白色裙子,抽了根烟,打开音乐哼着歌,载着朝珣往海边开。 朝珣低头看了一眼歌曲名字,是Joy Division的《Isolation》,躁动又密集的鼓点,车上有浓郁的香烟味道。 “王八蛋——”沈小乐脸上很兴奋,她把声音开到最大,打开车窗,探出头,大叫了一声,“王八蛋,我**妈——” 车速很快,窗外涌进来的风,吹的朝珣那件紫色裙子皱皱巴巴,吹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酒意,他浑身的细胞好像都在咆哮,他心里兴奋极了,车上的音乐开得很大声,整部车像个行走的喇叭,他趴在车窗上,看过路人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们。 很奇怪的感觉,他平时畏惧这些眼光,此刻却完全不介意。 沈小乐扭头问他:“抽烟吗?” 朝珣愣了愣,他迟疑了,没一会儿,一包烟丢到他怀里,“试试。” 朝珣看着那包烟,从里面抽出来一根,点燃,然后放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然后呛到了。 “咳咳…”他咳红了脸,看着手里那根烟,不知如何是好。 沈小乐嗤了一声,“傻蛋,你当放火呢,这么小心翼翼,哪有人这么抽的。” 朝珣看她:“你怎么这么会抽?” 沈小乐说:“小时候装逼学的呗。” 她单手握着方向盘,扭头看他一眼,“你不行,你不会装。” 车子到了海边的公路,他们在路边停下,沈小乐从车里拿出两包彩色软糖,丢给他一包。 她在四周看了一眼,不急着去海边,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面馆,说:“肚子饿了,朝珣,我给你糖吃,你请我吃碗面吧。” 朝珣说好,于是两个人走进了面馆。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愣了有几秒,才开口问他们吃什么。 沈小乐一屁股坐下,要了碗加了很多料的面,朝珣只要了碗清汤面。 沈小乐看着他,问:“最后一顿,不吃顿好的?” 朝珣摇摇头,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洋娃娃,“我有它就够了。” 沈小乐一脸嫌恶地看着他:“你出来还带了个洋娃娃?” 朝珣捋了捋那洋娃娃的头发,说:“它叫蔓蔓。” 沈小乐翘着二郎腿,手抄在口袋里,打量着这个小面馆儿,嗤了一声,说:“朝珣,你比我变态。” 朝珣笑了笑,没放在心上,又小心翼翼把洋娃娃放进包里,说:“它是我的朋友。” 沈小乐扭头看了眼他,不说话了,过了很久,她像忽然想到了什么,问。 “你那个男朋友呢?” 朝珣抱着自己那个书包,拍了拍,说:“在这儿呢。” 沈小乐看了他很久,暗骂了一声,说:“你是真的有病。” 朝珣歪着头看她,说:“你不也有病吗?” 沈小乐又想抽烟了,但是面端过来了,她看着那堆料堆成小山的面,问老板,“你们这有纸笔吗?” 老板愣了愣,说:“有。” 沈小乐说:“给我拿几张吧。” 老板点点头走了,没一会儿,几张纸被递到了她面前。 朝珣看着她,问道:“你要纸干什么?” 沈小乐转悠了两下笔,抬头看他,“你要写遗言吗?” 一张纸被推到了朝珣面前,朝珣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困惑,沈小乐看他一眼,也不管他,低头刷刷写了两行。 她字很大,朝珣坐她对面也能看清楚几个字。 “**妈的,活着太他妈累了,家里还有几张碟,值两个钱,谁捡了拿去卖了……” 然后沈小乐停了笔,像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他一眼,不满地护住自己那张纸,说:“你在学校学习成绩一定不好,写个遗言都想抄别人的。” 朝珣笑了一声,不再看她,也拿起了笔。 沈小乐写完之后,把那纸叠成了一个心,塞进自己的小包里,然后开始吸溜面条。 朝珣写了很久,沈小乐都吃完了,他才刚刚写完,他看着那张纸,忽然想起了他和江夕迟一起去吃炸猪排饭的时候。 沈小乐一边补妆一边催促他,“你快点儿,一会儿到晚上了。” 朝珣把那页纸叠成了千纸鹤。 沈小乐在那儿玩手机,她打开短信,看到了好几条未读。 “小乐,你弟弟病又严重了,你要是有办法借到钱…” 她没看完,往上翻,翻到了这人给自己发到第一条消息,“男不男女不女,你走了最好,死在外面我也不管,别想着进我们沈家的祖坟,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她露出个讽刺的笑,丢开手机,拿了颗彩色软糖丢进嘴里。 朝珣没一会儿也吃完了饭。 海滩上人不是很多,两人穿过人多的地方,准备找个寂静角落。 风一阵又一阵,朝珣小臂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沈小乐脱了鞋踩进沙子里。 朝珣穿着裙子,有些不太敢挺起腰,沈小乐看他一眼,在他前面喊:“朝珣,直起腰来!今天我是全天下第一美,第二是你!” 不少异样的眼光,朝珣却情不自禁地放松了些,他直起腰,脱了鞋走向沈小乐。 两人窝在无人角落里,沈小乐赤着脚,穿着那身单薄的连衣裙,捡起一块儿小石头用力扔向大海。 风吹起了她的裙角,朝珣看见她打了个哆嗦,问她:“你冷吗?” 沈小乐说:“冷啊。” 朝珣说:“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小乐扭头看了眼人群,说:“等人都走光吧。” 朝珣说:“好。” 沈小乐说:“海里会更冷,你怕不怕?” 朝珣从包里拿出了他的娃娃,抱住,问她:“比人间还冷吗?” 沈小乐说:“那倒没有。” 她左右看了一眼,跪在了地上,开始刨沙,朝珣问她:“你要干什么?” 沈小乐不说话,她刨了一会儿,在那儿刨出一个很深的坑,又从小包里,掏出那被叠成心的遗书,说:“我打算埋在沙滩上。” 朝珣于是也掏出了自己那只千纸鹤,他拉开蔓蔓衣服的拉链,把千纸鹤放进它肚子里,犹豫了下,也刨了个坑,把它埋了。 沈小乐把刨出来的沙坑又填上,她跪在地上,看着那块儿沙子沉默了很久,最后俯**,把额头贴在沙子上,像对这世界行了个礼。 水边开始涨潮了,一股股的潮水扑到岸边又退下,岸边的人渐渐走了。 天空由彩色一点点变成灰蓝色,又变成黑色。 沈小乐说:“朝珣,你可以抱抱我吗?” 朝珣说:“好。” 他拥抱她,两人靠着取暖。 沈小乐问他:“如果有下辈子,你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朝珣问她:“一定要做人吗?” 沈小乐问他:“你不想做人吗?” 朝珣摇摇头,说:“我想做一株不用说话的植物。” 沈小乐笑了一声,她松开他,说:“你真是个小孩儿。” 朝珣问她:“你呢?” 沈小乐敛了笑,昂起头看他,她的头发在风里飞舞,朝珣听到她说:“我还是想做我,只是下辈子,我希望自己,真的是个女孩儿。” 朝珣看着她,沈小乐也看着他。 然后沈小乐往水里走,朝珣跟在她身后。 水打湿了她身上的漂亮裙子,勾勒出一具瘦条条的躯体,沈小乐在唱歌,朝珣听不清她在唱什么,但听到了她笑。 “终于…我要自由了。”她喃喃说。 朝珣看着她越走越快,直到海水淹到她的肩。 天上那块黑布,被残缺的月亮,灼出一个洞,不太圆满的月照着她,恰似她不太圆满的人生。 第40章 海是真的很大,人在海里,像黏在礁石上的碎牡蛎壳一样微不足道。 朝珣忽然想牵一下沈小乐的手,手在碰到沈小乐肩膀的时候, 她回了下头。 朝珣看到她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眼。 沈小乐朝他笑了一下,漂亮的像个天使。 朝珣无数次的幻想过死亡,他从前总觉得,临死之前,自己大概会想到很多东西。但其实没有,在这一刻,他的脑袋完全是空的,他水从指缝流逝,他看着亮汪汪的海,一直发呆,最后被涌到身上的海水淹没。 海水包裹着他,和他抢夺着空气,一波又一波,它们争先恐后,先是灌进嘴里,又从四面八方涌入。 **纵的感官、水温柔又锋利,穿过他的身体,穿过他的灵魂,他听到海水里有什么在拥挤着奔向他,他被海水拥簇,好像在这片海域受到热烈欢迎。 它们喊;“朝珣!朝珣!” 他们喊:“朝珣!朝珣!” 那声音忽远忽近,来自水里,来自岸边。 紧接着有人狠狠地把他推到了一旁的礁石上。 紫色的纱裙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朝珣闷哼了一声,抬头看见了沈小乐湿漉漉的头发,她力气倒是很大。 朝珣被按在礁石上,腰卡在两块礁石之间,一下清醒过来,他咳了两声,睁大了眼睛,“你…” 沈小乐笑了一声。 朝珣听见她低低的覆在自己耳边说:“朝珣,你听到了吗?有人来找你了。” 朝珣被她按在礁石上,扭头看了眼离他们很远的岸,那里有人,他回过头,皱着眉,哑声问她:“你干什么?” 沈小乐头发上的水滴到了他脸上,她低下头,眼珠也湿漉漉,她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笑了一声说:“你以后还想穿裙子吗?” 朝珣没说话,皱着眉看她,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沈小乐哑声说:“我是坏女孩儿,很多人围着我,但是没有人爱我,我死在哪里都无所谓,但朝珣,你比我幸福,你看,还有人在乎你,还有人来找你。” 朝珣红着一双眼,“沈小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约定好的么?再往前一点…” 沈小乐笑了一声,打断了他,“我们只是临时组队,到了时间总会分开。” 朝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咬咬唇,“你在说什么,我们说好的。” 沈小乐脸上很平静,一波海水涌过来,拍打在礁石上,拍在他们身旁,在他们脸上头上掠过去,又退下。 无边无际的水。 沈小乐说:“你是个好孩子,连你也死了,就太便宜这个世界了。” 她松开他,笑了笑,没了嬉皮笑脸,也没了张牙舞爪,只剩下平静,极度的平静。 朝珣张了张嘴,他猛地一下伸出手,可还是没来得及,一个浪打过来,那湿漉漉的头发穿过他的指尖,悄然迷失在水里。 沈小乐朝更深的海里游去。 朝珣觉得自己被骗了。 他疯了一样想要抓住她,想叫她说清楚,想最后不留遗憾,一个浪又打过来,叫他浑身有力无处使,他挣脱那处礁石,他潜进水里,喊:“沈小乐!” “沈小乐!” “沈小乐!” “沈…” 沈小乐没有回答。 沈小乐像只灵动轻盈的蝴蝶,抛弃他,不见了。 四面八方的水,重新灌到嘴巴里,月亮照着水汪汪,一波波的水,压迫着他的视线,朝珣来不及哭,也来不及,再抓住那只纤细手腕。 意识消失之前,他的眼前,是一片深深沉沉的黑,有只蝴蝶在眼前飞,飞到月亮上,飞到云朵里。 海水包裹着皮肤,朝珣陷进去,陷进去。 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也会飞了。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荒诞的梦,梦里他荡着秋千,从地上荡到天上,荡进厚厚的云层,荡到从未见过的外太空,他看到了很多行走的小木棍,大家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有人喊他:“你来啦。” 朝珣准备回答,一切又戛然而止,他睁开眼,看到了一个洁白的病房,看到熟悉的两张脸,有爸爸,有妈妈。 他身上的裙子被脱下来,换上了一身干净衬衣。 妈妈抱住了他,她哭,无声地。 “宝儿,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你想就这么丢下爸妈走吗?” “我们去复诊去瞧瞧好吗,别这样,就当是妈妈自私一点求求你,别总想着…” 朝珣眼神很空洞,又有些失望,他面无表情,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耳边的声音好像是幻听,忽远忽近。 他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沟通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他疲于再去一遍遍重复着从快乐顶端坠落的失落感觉,也疲于应付“爱”这种东西,一旦陷入黑暗里,幸福也是个让人畏惧的东西。 “宝儿,你想要什么,你和妈妈说,妈妈什么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好吵。 朝珣闭上眼睛,过了很久,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个女孩儿呢?” 朝珣妈妈的声音戛然而止。 朝珣睁开眼睛,他看了眼她,然后赤着脚下床往外头冲,朝珣妈妈没有拦住他,他疯了一样在医院里奔跑,推开了无数张门,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沈小乐。 她穿着那身白色裙子,脸色泛白,头发湿漉漉。 朝珣一时没站稳,跪在地上,他捂着脸哭。 医护人员问:“你是她亲人吗?” 朝珣不说话。 明明约好一起去死,到了最后,这个人却放了自己一把鸽子,先行离去。 尸体是凉的,他跪在地上,手脚冰凉,也宛若一具行尸,头昏昏涨涨,他红着眼看她,攥着她那双冰冷的手,近距离地感受着死亡。 朝珣爸妈没一会儿跟了过来。 朝珣闭着眼睛,腰又塌下来,背驼着,他低着头,哑声说:“妈妈,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朝珣妈妈抹抹泪,说:“当然。” 朝珣扭头看了眼她,眼尾那抹红迟迟未散,他看着她,微笑,一瞬冲淡了眼里那股浓重的悲哀。 “那么,我可以要一个崭新的开始吗?” 他像变了一个人。 朝珣妈妈说不出他哪里变了,可他的确是变了。 她说:“好。” 于是在一个下雨天,他们一家,带着厚重的行李,离开了这座小城。 朝珣买了很多很多车轮饼,还打包了一份炸猪排饭带在车上,也有几个人给他发消息,郝兴臣、刘小冰、孟欣欣,朝珣一个都没有回复。发的最多的,是江夕迟,他用不同的手机号给他发的消息,朝珣知道他来找过自己,他紧锁着门,在那几天,他让邻居家的人告诉他,他们一家搬走了。 江夕迟还是一直给自己发着消息,朝珣不知道他居然这有有毅力,他从来没有回过他,在离开那天,他终于回了一条。 “江夕迟,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胆小鬼。” 车上有几张黑胶唱片,还有一个留声机,是从沈小乐家里拿出来的,他去了沈小乐的家,继承了她的遗产,那张遗书上还有几句,写给孙孝昌的话,他把它打印出来,贴在了那张发廊门口。 “孙孝昌,你真是个王八蛋,你爱我还骗我,你爱我还不要我,你必须永远记得我。” 朝珣还记得沈小乐车里放的那首歌,他也尝试着,在手机里输入了歌名,前奏响起的时候,车子驶离了这个地方。 朝珣继承了她的遗产,继承了她的歌单,继承了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来到了一个没有海的城市。 作者有话要说: 尴尬了,原本想写四五万字没想到能写这么长,正文必须在十万字以内完结了,我真的好啰嗦一女的。(另外小声说想要好多好多评论,不然故事没be我先be了orz) 第41章 朝珣丢掉了从前所有东西,除了那两封遗书,一封他的,一封沈小乐的。 新城市有很多的台球馆,有很多的炸猪排店,没有很多的江夕迟。 他把那几本日记锁在柜子里,尝试着忘记。 忘记,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他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周有两个小时,他会被父母带着去做心理治疗。 那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只是朝珣看着她,总觉得厌烦。 他开始抽烟,像沈小乐一样。 起初他会呛出泪来,后来烟气过肺,再吐出来,他总会在那些烟雾中,看到很熟悉的影子,然后他会变得头晕,然后他睡觉,然后他醒来,然后他再抽。 周而复始。 他把头发剃得很短,他开始练习跑步,新学校的人对他感觉陌生又好奇,他变得开朗又爱笑,一扫从前的沉闷。 他讲很多笑话,在同学面前,在老师面前,人人说他很有趣。 他交了很多朋友,有和他一起练体育的,也有班上的同学,他甚至成了班里的体育委员。 朝珣妈妈发现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经常笑,他开始穿平常不喜欢穿的衣服,剪从前不喜欢剪的头发,讲从前不会讲的笑话,他开始越来越像正常男孩儿,他越来越知道如何逗她开心,她很欣慰,以为这一切的转变,是心理治疗的结果。 殊不知,无数个难眠的夜,他在昏黄的台灯底下,一遍遍将笑话书熟读成诵。 变成一个崭新而且有趣的人,是要学习的。 他学会了沈小乐的生存技能。 装。 他在某一个抽烟的瞬间,一下顿悟,要想活得简单一些,不用学习别的,只要学会装就够了。 他装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开朗、活泼、爱笑,那个人高大、威猛、男人味儿十足,起初这有些难度,后来时间消磨日月,他越来越游刃有余。他从高中装到了大学,从大学装到了工作。 沈小乐她说他不会装,事实上,他装的比她还要好,她实在是小看了他。 人人都带着面具,为什么他不可以呢。 不过是演戏罢了,生活里没有摄像机,生活里的观众也并非时时都有空来评判他的演技,你看,有女孩子把獠牙收起来装成可爱模样来博取别人欢欣,有家长把关心挂在嘴边来强迫孩子成为自己的骄傲,为什么,有些生病的男孩,就不能把病藏起来,装成自己没病呢。 他也是可以的。 就算他这样蠢笨的人,努力一下,也不会被人看出什么破绽。 就这么想着,就这么做着。 他学了体育,在迈进大学校门的那一刻,他把自己换成崭新的一个。 偶尔他会去酒吧,和同学一起,他看着他们在舞池里跳舞,他也去,在五颜六色的灯光里迷醉。偶尔有人看上他,成年人格外青睐他那一身的肌肉,加他的人有男有女,若有若无的**意味。 他笑着聊天,喝酒,在人群里打打闹闹。 他甚至找了互动性很强的工作,是健身俱乐部的教练。他每天要和不同的人沟通,这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是如鱼得水。有相熟的客人,会在夜晚给他发消息,约他出去玩。 他有心动过,然而每次和那些客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江夕迟总会一次又一次,从他的脑子里的某个角落钻出来。然后他回家,他打开浴室的灯,冲着澡想着江夕迟**。 江夕迟。 念他的名字,舌头会贴着上颚,发出黏黏糊糊的声音,好像在撒娇。可江夕迟不撒娇,爱撒娇的人,从来都是他。 江夕迟给他发过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在高考完那天。 他在短信里说:“朝珣,我头一回,这么讨厌一个人。” 朝珣看着那条短信,笑了一声,遍体的凉。 从前他夸他善良,现在他说他讨厌他。 他在来了新城市之后,总想着,等什么时候攒够足够多的勇气,他可以再去找他,和他告白,拥抱他,说很多遍的我好喜欢你。 但勇气似乎总是攒不够,等到收到江夕迟那条消息,他发现,其实也用不着攒了。 起床、上班、吃饭、回家,平凡的日子。 毕业一年,大学室友和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结婚,邀他做伴郎,室友把地址发过来,他顿了顿,盯着那个地址看了很久,仿佛要被回忆拽回去。 毕竟是室友婚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笔挺西服去了那个城市。车子从海边经过,他看着那片熟悉的海滩,下了车吐了很久。 原来再熟悉的地方,离开了很久,也会水土不服。 到了地方后他跟着前前后后忙乎了好久,饭没有好好吃,觉也没有好好睡,婚礼当天被灌了很多酒,他做健身教练后就很少喝酒,猛地一下喝了这么多,一下喝进了医院。 “快快,按住他…” 朝珣什么也不知道了,睁眼看到一片白,紧接着是医院特有的味道。 胃里翻江倒海,室友老胡戏侃他:“不行啊你,这就给喝趴下了,亏得我发现早,不然老白婚礼,你人可丢大发了,你可不知道,人护士给你扎针的时候,你叫叫嚷嚷,大晚上的,一层楼的人都快叫你喊醒了。” 朝珣躺在病床上,手上输着液,有气无力,说:“滚。” 老胡见他还有劲儿骂人,乐呵了一声,说:“得,我这就滚。” 朝珣又想吐了,他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到卫生间,吐了好几回,然后洗洗脸,漱漱口,瞧镜子里的自己。喝多后的他,再没有装出来的意气风发,好像又变成了那个狼狈的朝珣。 他擦干净手,往病房走,在走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朝珣的脚步变得更加虚浮。 江夕迟在打电话,他脚步匆匆,他没有回头。 朝珣看到他走过拐角时的侧脸,心底泛起一股子酸疼,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跟小护士打听,“你们医院,有没有一个叫做江夕迟的医生?” 小护士瞧他一眼,还没开口,房门被推开,朝珣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江夕迟还是很白,他穿着白大褂,头发很整齐,真正地长成了大人模样,长成了他本该成为的样子。 朝珣的心又开始泛疼了。 江夕迟好像比以前更冷淡一些,他靠在门口,看了他一眼,最后越过他,看向那个小护士,说:“主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哎,昨天收到好多评论,开心,这篇也快天晴啦。 第42章 江夕迟生得好看,声音又好听,小护士悄悄红了脸,说,好的,马上过去。 然后江夕迟“嗯”了一声,他手搭在门把上,旋开。 朝珣忙直起腰,张了张嘴,喊:“江夕迟。” 江夕迟回过头,一双淡漠的眼扫过他,极轻地问:“什么事?” 有许多话想问。 明明话就到了嘴边。 朝珣张张嘴,顿了一会儿,哑声问:“你还记得我吗?” 江夕迟拉开门,道:“我该记得你吗?” 朝珣脑子懵了一下。 他那一瞬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手指没由来颤了两下,紧接着胃里一阵痉挛,一股子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江夕迟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门悄然合上。 那股子恶心上上下下,朝珣难以招架,他跑到卫生间去吐,吐了很久,像是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胃里实在太难受了,他吐了很久,又哭了很久。 他很久没有哭过了,自从他成为新的朝珣,他很少落泪,起码在人群里,他很少落泪。 假装快乐的次数多了,就会产生自己是真的快乐的幻觉,这种快乐的幻觉持续太久,他险些以为,那个爱哭鬼朝珣,已经被他杀了。 他很不想流泪,但是江夕迟不记得了他了。 他仍然会想念他,但是江夕迟已经不记得他了。 老天只告诉他要来参加朋友的婚礼,并不知道,还要来埋葬他自己的青春。 朝珣已经变得足够圆滑,再难缠的顾客,他也能应付过去,他学会了说讨喜的话让人开心,也学会了把自己打扮的足够体面,让别人无处讥嘲。 他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有顾客的,有同事的,有同学的, 他得到了那么多,失去一个人,似乎也是公平的。 但为什么,那个人,会是江夕迟呢。 他深呼了一口气,眼泪止不住了一样。 然而他已经不是放任让眼泪一直流啊流的年纪了,他试着平复呼吸,试着找回理智,最后红着眼,咬着牙,站起来,推开卫生间的门往外面走。 不对。 他应该庆幸才对。 江夕迟很好地长成了大人。 他还是那么优秀,站在那儿,就能轻而易举地吸引很多人的视线,他变高了,也变得更加成熟了,只有那股子清冷的气质倒还是没变。 他也变了,有时候照着镜子,都会怔愣很久。 他的脸还是从前那张脸,也只有脸还是从前那张脸。 医生给他开药,说些忌酒、忌烟的话,朝珣点头敷衍,拿着单子去拿药,老胡忙,没来接他,打电话嘱咐了几句,让他回酒店好好休息。 朝珣笑骂了句“你个混蛋东西”,又跟他臭贫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挂电话的那瞬,他脸上的笑一下消失,他看着手里那药,皱着眉。 最烦吃药了。 医院里人来人往,闹哄哄,他忽然很想抽烟,他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抽了一根又一根。 吸烟区站了很久,他脚都要麻了,最后他掐了烟头,跑去医院的自动贩卖机前面拿了瓶水,猛灌了几口。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他稍稍清醒了一点。 挪了挪发麻的腿,他捏了捏眉心,意识到,自己该走了。 酒店实在太无聊,他洗了澡躺在床上待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 人真的不能闲下来,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很多东西。 他又打开了那个切水果的游戏,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会玩这个了,这个当年红极一时的游戏,如今也被一个个新鲜又刺激的游戏取代了位置。 玩游戏就是这样,没有玩家能永远守在原处。 一场游戏下来不过得了一百五十九分,他心思不在切水果上,玩了一局丢了手机看着酒店的电视发呆。 回来这座城市,时间好像都变慢了。 他又开始抽烟,火星跳跃在烟草上,他吸了口烟又吐出来,眼神变得有些散漫,浑身放松下来。 对了,就是这样。 放松,不要紧张,没什么大不了,你不再是那个小屁孩儿了,朝珣。 他闭上眼睛,抽完一根后,捻灭烟头,再睁开眼,又成了平时那副开朗自信浑身充满活力的样子,他朝着镜子微笑,弄了弄头发,然后捡了件黑色短袖穿在身上,又套了件深绿色外套出门。 酒店旁有间酒吧,他手抄在口袋里,挺起背,周身的气度,倒是很像是那么回事儿,一身的肌肉穿着外套也很显眼,他走到吧台脱了外套,调酒师看见他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笑道:“帅哥身材很好嘛。” 朝珣笑了笑,点了酒坐在吧台喝酒。 他身材好,没一会儿就被一个女孩儿盯上了,他聊天,讲笑话,熟练地不得了,没一会儿逗得女孩儿哈哈大笑,他也跟着笑,女孩的眼线笔勾出一个漂亮的小尾巴,带着些性感味道,她涂着厚厚眼影,眼尾染了点蓝,灯光底下微微地闪。 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说:“你叫我小鱼就好。” “小鱼?真名么?” 女孩儿不语,只是笑,她朝他眨了眨眼,“帅哥怎么称呼?” 她眼尾闪着若有如无的蓝,朝珣怔愣了一会儿,唇角翘起,露出一个微笑,“你叫我小乐就好。” 女孩儿笑,端起酒杯问他:“是真名么?” 朝珣的眼睛扫过她那张漂亮的脸蛋,笑道:“你的是,我的就是。” 女孩儿捂着嘴咯咯笑,她手指擦过他的脸蛋,“你可真有意思。” 朝珣笑。 又喝了点酒,他借口去卫生间。 走廊里灯光昏黄,墙壁是深色,他倚在卫生间外面的墙上,燃起一根烟,烟气缭绕,眼前是薄薄的一层白雾,他靠在走廊里,沉默地看着那烟雾发呆。 江夕迟又出来了。 在那些烟雾里,朦朦胧胧。 他眯着眼睛,手抄在口袋里,盯着里面的江夕迟发呆,胸口又开始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起江夕迟,他心里总会隐隐作痛。 一根烟燃尽,烟雾散去,江夕迟也消失了。 他回了吧台,却看见那个叫小鱼的女孩儿已经走了。 时常有这样的事,酒吧里面的男男女女,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大家为了一时的快乐聚在一起,快乐过后就散场。 朝珣没在意,他又喝了点酒,眼里几分醉意,他打开手机,翻出江夕迟几年前给自己发消息时用的那个号,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输了几个字,然后他不太满意,把消息栏清空,又重新输入。 “江夕迟,你有空吗?” 发完消息之后,他就关上了手机。事实上,他连江夕迟现在还用不用这个手机号都不清楚。他只是在猜,在赌,见了一回面,那股子压抑下去的情感,又冒了出来。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要拥抱他,想要触摸他,想要吻他,想要抓住他。 他以为喝了酒会好一点,但是没有。他以为和别人说说笑笑会好些,但是笑完之后是更浓的疲惫。 过了很久,江夕迟没有回他消息。 他趴在吧台上,很大一只,嘈杂的音乐声,交错闪烁的灯光,人们蹦着、笑着、说着、闹着,他沉默地趴在那儿,没人看到他流泪。 伪装是最好的保护色,它有时可以骗自己让自己产生一种自己很优秀的错觉,甚至也可以骗别人,让别人产生你很优秀的错觉,一旦所有人都产生了这种错觉,它就不再是错觉,而是事实。 朝珣骗过了很多人,他从以前那个人人鄙夷的娘娘腔,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大帅哥,只要他再努力一把,骗过自己,他的错觉也能变成事实。 但就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骗过自己。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原来最难的,是骗过自己。 无论怎么化上多么精致的妆,他还是那个狼狈至极的朝珣。 手机震动了一下,比起音乐声来说弱得多,朝珣却惊得一瞬间抬起了头。 文字作为一种语言符号的时候是没什么情感的,但当它来自江夕迟的时候,它就不只是一串普通的语言符号,那是悬而未决的刀终于从头顶落下,堪堪擦着脖颈落下,以至于,朝珣看着那行字,心剧烈地跳动着,呼吸都变了节奏。 江夕迟问:“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有没有空?”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太忙辽 第43章 很晚了,快到十二点。 朝珣心跳得很快,他觉得晚上喝的那点酒,此刻才上了头,让他觉得有些发晕。 他又多喝了几杯酒,看着江夕迟给他回的那条消息,心里莫名的酸,白天他说不认识自己,晚上又给他发了这条消息, 显然是要和他划清界限。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格外难受。 他喝了口酒,趴在吧台,小心翼翼地发:“你还记得我吗?” 江夕迟很久没有回,过了一会儿,他回: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朝珣心沉到谷底,江夕迟又发了一条。 “有什么事吗,我女朋友叫我睡觉了。” 朝珣呆滞地看着那几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三个字格外刺眼,他脑子一下空了。只是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 然后他发现他没有看错。 酒吧实在很热,但他出了许多冷汗,那汗在眼眶里欲落不落,涨得眼睛痛。 手里的酒变得格外乏味,他捏着手机趴在吧台,颤着手打字:“那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耳边的音乐变成了大片大片没有意义的音节,身上开始泛疼,不知是胃里还是心里。 朝珣沉默着喝酒,酒吧里很多人买醉,有人在这里借酒消愁,有人在这里借酒结情,也有举着那几杯小酒,向老天爷借片刻的清净。 他想要清净,可“女朋友”那三个字狡猾得很,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他头痛欲裂。 他本不是个记性很好的人,不会记一个人记这么长时间,可时至今日,江夕迟就像是烙在他心上一样的一个疤一样,朝珣觉得自己很荒谬,当初是他独自离去,如今又是他不舍得忘记。 左右都是他朝珣一个人做的事,他渴望一个崭新的开始,江夕迟自然也有他自己的生活,没人愿意活在过去,那么他谈恋爱,他结婚,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真的好难过啊。 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呢? 知道江夕迟过得很好,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他捏着那杯子,看着手机,趴在吧台上,闭着眼睛,失魂落魄。 又有人来搭讪,是个男孩儿,个子不是很高,腰肢扭来扭曲,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手上涂着亮亮的指甲,他坐在了他旁边,用他那黏糊糊的声音喊:“哥哥,一个人喝闷酒啊,有心事?” 朝珣扭头看他,没什么要接话的欲望。 那男孩儿倒是熟络,拉着他谈天说地,一只手大胆地放在了他的手上。 朝珣看他,哑声问:“你想干什么?” 男孩儿笑了笑,“紧张什么,只是聊聊,看你不开心,怎么,有心事么,可以和我说说啊。” 朝珣笑了一声。 在酒吧,一个陌生人过来,问你有没有心事,多半图的是下半身那档子事儿。 他看了看那男孩儿,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会抽烟吗?” 男孩儿愣了愣,紧接着换上一幅纯良的笑,说:“不会,哥哥教我吗?” 朝珣说:“好。” 夜风一阵阵吹,他闻到男孩儿身上的香水味儿,男孩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他们去了酒店,朝珣那间,甚至都不用预约。 男孩儿嘴里含着根烟,朝珣凑过去,用自己的烟给他点燃。 暧昧的眼神从他的眉眼,落到他的颈肩,朝珣掐了那根烟,哑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搂着他的脖子,额头抵在他的鼻尖,轻笑:“你叫我黑夜吧。” 朝珣问他:“为什么是黑夜?” 黑夜瞪着双黑亮的眼睛,里面是沉沉郁郁的一片黑,黑夜说:“因为我只有黑夜。” 朝珣看着他,推开他,问他:“你多大了?” 黑夜愣了愣,瞪着双无辜的眼睛,说:“二十了。” 朝珣盯着他,鼻尖笼着的,是他身上软乎乎的香水味儿,很甜的味道,朝珣说:“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黑夜脸上的笑于是就此终止。 他看着他,说:“有这个必要吗?” 朝珣看着他的脸,知道自己没有看他身份证这个必要了。 他轻声说:“黑夜之所以黑,是因为有白昼和它是一对,没有白昼,就没有黑夜,所以黑夜不可能只有黑夜,你说的是个悖论。” 黑夜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朝珣嘴角露出讥讽的一个笑,话音一转说:“这是心理医生跟我说的。就算是心理医生,也不可能了解,有的黑夜,真的只是黑夜。” 黑夜的眼神变了。 他看着朝珣,朝珣也看着他,他们彼此相望了很久。 朝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黑夜笑了笑,他声音还是黏黏糊糊,但是眼珠子在灯光底下亮得很。 朝珣听到他说: “我叫朝珣。” 耳边又是一阵阵轰隆隆分辨不出歌词的音符,朝珣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酒杯,又看看身边空空的座位,脑子混沌了很久,调酒师忙忙碌碌,舞池里的人扭动着腰肢,朝珣一时分辨不出这是梦里还是现实。 然后他又拿起手机,上面有一条未读短信,他点开一看,发件人是江夕迟。 “你已经打扰我了,有事就说。” 朝珣歪着头闭着眼,耳边的鼓点躁动又密集,他烦躁得很,脑子还不甚清醒,他撸了把头发,又看看那条消息,说:“没事,不重要了。” 江夕迟那边很久没有消息,过了很久,他回了个“哦”。 朝珣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又觉得有些疲惫,他眯着眼面前的酒杯,他捏着它转悠来转悠去,看那玻璃里的冰块在偶尔闪过来的几束光底下闪闪发光。 然后他明白,灯光没办法照到冰块的每一面,江夕迟也不向每个时期的朝珣施舍温柔。 颊边的红,此刻醺到了眼睛里,他眼睛有些发红,懒得再装,趴在吧台上,一字字敲出来勒索江夕迟。 “江夕迟,你还记得,你欠我的东西吗?” 江夕迟回:“我欠你什么东西?” 朝珣说:“几年前,你欠我一个笑,迟迟不给。” “现在我要你还我。” “就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放弃了,十万字收不了尾了…… 第44章 凌晨的酒吧,是黑夜的高潮。狂欢才刚刚开始,空气是红的,酒也是红的,朝珣是一片深蓝。 很深很深的蓝色。 红与蓝的极致都是黑色,红与蓝的极致都是那片夜。 江夕迟来了,他就像山间上那点雪,无辜地挤进了这片和他不衬的红色里被灼烧着。他穿着有点皱的白色衬衫,发丝有些凌乱,但并不狼狈,他在发光,表情疏离得很,像一块儿冰。 而冰是不会狼狈的。 朝珣朝他笑了笑:“你来了。” 江夕迟于是从红色,又挤进了蓝色里,他不适应这片蓝色,从他走进酒吧的那一刻,朝珣就看到了他眼皮底下强压着的喷薄怒火,他在克制着,这让他整个人显得很冷淡,奇怪的是,朝珣一点也不害怕他这种冷淡。 他只是觉得有趣,他的一切反应,此刻都变得格外珍贵。 他盯着他的脸,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酒精让他的思维变得有些迟缓,心里却兴奋极了。 朝珣盯着他,哑声说:“你生气了?” 江夕迟冷着一张脸,他周身都好似结了冰,和热闹的酒吧一点不衬,他点了杯酒,又看了看手表,说:“你很荒唐。” 朝珣歪着头笑:“我要回我的东西,有什么荒唐?” 江夕迟扭头看他,朝珣懒懒地托着下巴,眉眼里没了从前总挂着的那股子羞赧和拘束,一片坦然。 记忆中的朝珣,很少有这样的表情,这让他感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江夕迟像噎住了一样,他皱皱眉,看着朝珣,一句话没说,又扭过头端起酒杯。 朝珣心里不满,他捏着他的下巴,有些强硬地掰过来。 江夕迟手里那杯酒晃了晃,拧着眉看他,“朝珣!” 带着些警告意味的口吻。 江夕迟以前,从没有这么喊过他的名字,朝珣愣了愣,盯着他的眼睛,笑了一声,哑声说:“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江夕迟不说话,才抬起一只手想要别开他的手,朝珣却又迅速地按住了他。 朝珣很有力气,从前是,现在更甚。 朝珣凑近,眼睛在他眉眼流连,低声问他:“江夕迟,你要赖账吗?” 江夕迟拧着眉看他,心里窝着一股子火。 强求一个不合时宜的笑,比在夏天求一场雪还要难。 朝珣看着他的脸,他试图在江夕迟脸上,寻找着以前那股子温柔,他死死盯着他,想要把他看穿,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到了。 脸上的笑险些撑不住。 他凑近了一些,呼吸打在江夕迟脸上,淡淡的酒味,他松开他的下巴,恳求道:“江夕迟,你如今都不愿意朝我笑笑吗?” 江夕迟捏了捏眉心,“朝珣,你我都不小了,别再胡闹了。” 他太知道说什么话会叫他难过,朝珣恨自己没出息,过了这么长时间,仍能随随便便被他几句话搅得心神不宁。 “胡闹…”他眼睛闪烁了两下,笑了声,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跳过这个话题,试探着问道:“你这么晚出来,女朋友不担心吗?” 江夕迟皱皱眉,“你不觉得你现在关心这个有些晚了吗?” 朝珣笑,他盯着他翕动的唇盯了很久,盯到有些出神,忍不住靠近了些,想要吻他。 江夕迟往后躲了躲。 朝珣脸上的笑一点点隐没。 暗暗的光照见他眼里有水光浮动,吧台上的那只杯子,被他捏在手里,捏的指尖泛白,他花了很久,才控制住自己没掉下泪来。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江夕迟就着那疏离的姿势,眼里没什么波澜,只是语气重了一些,说:“我想我几年前,已经和你说过这个问题了。” 朝珣沉默了一会儿,闭了闭眼,像卡带了一样。 他换了个话题,问他:“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江夕迟于是点点头,说:“还不错,顺利地考上医学院,顺利地考上研究生,顺利地选到了很中意的导师,顺利地交到了脾气很好的女朋友。” 他顿了顿,有些讥讽地问:“你还想听些什么?” 朝珣端着酒杯的手有些发颤。 是的。 差些忘了,江夕迟顺利的人生里,他才是那个意外。 一股子恶心从胸口泛起,没一会儿到了喉咙,他看着江夕迟那张冷淡的脸,眼睛红得像兔子。 他觉得自己胃里有些撑不住了。 或者不只是胃里。 明明这么近,江夕迟就坐在他身边,他伸手就能摸到,但这么近的距离,他如今竟连个微笑也讨不到。 朝珣勉强笑了笑,说:“知道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江夕迟不说话了。 朝珣看着他,魔怔了般,他大笑,肩膀耸动着,抖出了许多笑声,抖落了许多眼泪,“真的,太好了,没什么比这再好的了哈哈哈。” 他举起杯子喝酒,幅度很大,喉结滚动着,好像喝水一样,不少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然后他抹抹嘴,咳了两声,又笑。 江夕迟看着他笑,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朝珣有些累了,他看着眼前的江夕迟,很想抱抱他,他在脑子里计算着江夕迟有多大的几率会推开他。 他幻想着那画面,只是想到他很有可能会推开他这件事,他就难受的要死。 他说:“对不起江夕迟,真的对不起。” 然后笑容戛然而止。 没有任何遮掩的,他就这么暴露在人群里,暴露在江夕迟面前。 没力气做那微笑,这让他好像失去了保护壳。 他趴在吧台,有气无力,一遍遍重复地说着对不起,他侧过头偷偷看江夕迟,他觉得自己此刻不是很清醒,他感觉好像又回到高中开学的那一天,那天他看着江夕迟朝他走来,他和他隔着一个过道的距离,他也这么偷偷看他。 时间是条又长又宽的过道,那时他们之间只是隔了一个小过道,如今他们之间隔了一年又一年。 大家都在偷偷长大,没人守在原地。 他一遍遍地说:“江夕迟对不起。” 声音哽咽。 江夕迟看着他,“你喝醉了。” 朝珣摇摇头,喃喃说:“不,我没醉。” 江夕迟说:“你醉了。” 朝珣忽然红着眼吼了一声:“我说没醉就是没醉!” 江夕迟愣了愣。 朝珣端着那杯子,酒喝了一口又一口,他喝的又急又快,呛了一口,脸涨得通红,脖子也是。 江夕迟有些不耐,他按着他的胳膊,眼里带了些愠色,吼他:“别喝了!” 酒吧里音乐声明明很大,江夕迟的声音却还是听的清清楚楚,直叫朝珣心颤了颤。 江夕迟现在对他很凶,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江夕迟捏了捏眉心,看了看表,冷声问他:“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酒店大厅的灯明亮又刺眼,朝珣脚步虚浮,江夕迟沉默着往前走,朝珣看着他的背影,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可是江夕迟走的又急又快。 他连衣角都碰不到。 等到江夕迟脚步终于慢下来,他心里雀跃着,却听到江夕迟十分疏离的声音。 “你自己可以上去吧,我走了。” 朝珣正要抬起的手又放下,他抬头看着江夕迟,说习惯的“好”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 江夕迟见他不说话,抬脚就要走。 朝珣一下拽住了他的胳膊。 午夜的酒店大厅里,除了前台一个人也没有,值班的前台小姐姐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紧接着听见了一声巨响,那点子睡意全被吓飞,她抬眼一看,只见摆在大厅的盆景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再往一旁一看看,却见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起初,她以为他们是在打架,揉了揉眼,却发现他们在接吻。 朝珣吻得莽撞,甚至还有些凶狠,江夕迟的衬衣被他捏的越来越皱。 江夕迟似乎生气了,他狠狠推开他。 “你干什么?” 朝珣踉跄了两步才站定,嘴唇被咬破了,指尖擦过伤处,那点儿血迹让他恍惚。肩膀是疼的,江夕迟真的在用力推开他。 朝珣突然觉得有点委屈,攒了许多年的眼泪似乎都在这个晚上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他站在那儿,低着头,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大狗。 江夕迟满腔的怒火,在那一瞬,非常突兀地被浇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烦躁,“你哭什么?” 第45章 朝珣哭起来并不好看,甚至有些滑稽,谈不上楚楚可怜,更谈不上多美,他只是红着眼,看着江夕迟,视线被泪水模糊,眼泪糊满了整个脸。 江夕迟心里很烦躁,他又想离开,又觉得他这幅模样看在眼里,实在让人心烦。 朝珣用臂肘擦了擦脸上的泪,别过头低声说:“多谢…多谢你送我回来,不送你了,你走吧。” 江夕迟喉咙哽了一下,紧接着脸色变得极差。 朝珣闷着头疾步转身回房,身后没有声响,安静得很,才走过拐角要上电梯,忽然外套被从后面揪住,朝珣的手还没按到电梯按钮,紧接着就被江夕迟按着墙上。 后脑勺一下磕到墙上,朝珣闷哼一声。 领子被人揪住,耳边传来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把我当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江夕迟眼里郁结的狠色叫朝珣呆了呆。 “想亲我?行,今天让你亲个够。” 浓郁侵略意味在空气里炸开,寂静的夜里,江夕迟像一头蛰伏许久的野兽,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那眼神凶狠极了,任谁看了都会打怵,朝珣吓了一跳,紧接着一个并不温柔的吻落到朝珣唇上,江夕迟按着他的头,手指捏着他的下巴,吻得激烈又急促,叫他无处可躲。 “唔…”朝珣脑子一下空了。 唇舌之间淡淡的酒味,江夕迟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打在他脸上如同火苗一样,到一处燎一处,没一会儿朝珣的脖子也跟着红了。 他许久没有和人这么亲密接触,何况是江夕迟。 他先是脑子空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同样急切地回吻着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好似要把他整个人都吃掉。 酒精让他的思维变得缓慢,身体却愈发敏感,然后江夕迟狠狠在他下唇咬了一下,恰好在伤处,他吃痛“唔”了一声,睁眼看江夕迟。 江夕迟停顿了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讥讽道:“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不错,酒也会喝了,酒吧也会去了,连接吻都学会主动了。” 朝珣心痛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脑子却如同一个空壳,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心里酸涩得像塞满了青梅。 他勉强笑了笑,眼里尽是悲哀,“是,我还学会了很多,你要试试吗?” 江夕迟目光沉沉,朝珣在他眼里看到了恼火。 他们又纠缠到了一起,从电梯旁边纠缠到电梯里,又从电梯里,纠缠到酒店房间。 房卡刷开的一瞬间,朝珣就被推进了房,他被死死按在墙壁上吻,腰腿被抵住动弹不得,朝珣从来不知道在吻里溺毙是什么感觉,直到鼻息全是对方的气味,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江夕迟单手按开了一个灯,胸膛微微起伏,朝珣看见他喉结滚了两下,吐出了一个字: “脱。” 衣服落在地上,露出了底下的大块肌肉,朝珣的胸肌腹肌都练得极好,平时饮食也相对素淡,若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婚礼,他不会因为喝酒失态被送到医院,也不会在江夕迟这里失态,被他看做放浪形骸的傻瓜。 他脱了全部衣服,站在床边,有些无所适从。 屋里只开了一个灯,秋天的晚上泛着微微的冷,但这都没有江夕迟的眼神冷。 然后江夕迟一点点朝他走过来,朝珣看到他冷漠的表情,他身上那件衬衣已经被朝珣蹂躏的很皱,但是整个人却是居高临下的。 朝珣朝他跪下,像许多年前在海边那个小旅馆一样,他手搭在他皮带上。 江夕迟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恍如隔世般,朝珣鼻子一酸,极小声地说:“我会小心的。” 江夕迟没有叫他起来,他松开那只手,只是极为冷淡地问他:“上床这件事,你也跟着别人学过很多遍了吗?” 朝珣没说话,他看着江夕迟那张冷淡的脸,泛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 他努力取悦着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他说:“江夕迟,我爱你。” 江夕迟翻了个身把他压在身下,眉眼间尽是隐忍,“闭嘴!” 朝珣说不出话,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江夕迟轻飘飘的声音,“你从前也说爱我,我居然信了,我真是个傻瓜。” 朝珣眼睛没什么焦距,他看着江夕迟,眼泪砸在枕头上,极轻地说:“我是真的爱你。” …… 之后,朝珣趴在床上,侧过头看江夕迟的脸。 说实话,江夕迟的技术也没有很好,刚开始是有些痛的,只是他一想想这是江夕迟,那点疼痛就变得似乎可以忍耐了。他很想听听江夕迟说说他现在的生活,但是江夕迟似乎很累了。 江夕迟闭着眼睛,皱着眉,眉心皱出一道颇深的痕迹,朝珣记得从前他眉心是没有的这样的皱纹的,这些年他不知皱了多少次,才会有这样的痕迹。 他伸出手来,盖在他眉心,想要一点点抚平,却被江夕迟捏住了手腕。 “累了,睡吧。” 朝珣于是僵了僵,放下那只手,说:“好。” 江夕迟于是背对着他,朝珣想要碰碰他,被窝里那只手伸出来,又缩回去,他说:“江夕迟,晚安。” 江夕迟没有说话,兴许是睡了,又兴许是不想理他。 醒来的时候江夕迟已经不在了,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 手机上有条消息,是江夕迟发给他的。 “走了,女朋友还等着我做饭。” 朝珣只是看了一眼,一早上的心情就变得极差。 老胡又来看了眼他,说他还没来过这儿,想出去转转,问他要不要和他作伴。 朝珣看着空荡荡的酒店说:“好。” 于是他们沿着一条很长很长的坡道,在这座城市里转悠来转悠去,老胡开车的时候喜欢胡侃,他没事爱玩点股票,一跌就骂娘,朝珣还得随声附和,这样才是好基友,不然老胡要生气。 于是他们从股票侃到老白那场婚礼,侃到他漂亮的新娘,又侃到自己身上那点所谓的终身大事。 海边一波波的海水打在岸边,这天的天气仍然不是很好,老胡说:“唉…人老白怎么就走了狗屎运,遇到个这么好的女朋友,从高中开始谈,谈到现在都结婚了,你说说有几个这样的啊。” 朝珣说:“是没有几个。” 老胡又说:“我原来还挺不愿意结婚的,觉得这结婚多没意思,又是拍婚纱照又是忙乎家人朋友吃饭什么的,太无聊了,结了婚就是和爸妈一样,吵吵闹闹,使性子甩脸子的,生闷气冷战的,想想都可怕。可是这人呐,倒是真有意思,自己私下里头琢磨,一百个不愿意结婚,看见老白和他媳妇在台上接吻,说些此生不渝的话,我居然又有点儿羡慕了,你说说,我怎么就没那么好的运气,遇上那么个人,要是我高中努力努力,是不是现在也定下来了?” 朝珣说:“就你那样,高中再努力也恐怕到了大学就散了。” 老胡“嘿”了一声,“怎么说话的,还看不起人啊,我可是很长情的我跟你说。” 朝珣笑了下,老胡从海滩抓起一把沙子往他身上投,朝珣自然也要反击,他们沿着长长的海岸线奔跑,最后朝珣一下倒在沙滩上。 海是没什么变化的,他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送走了老胡,他独自一人跑到那片海滩,看着海浪发呆。 他想起了沈小乐。 他叠了好几只白色千纸鹤放在水里,沈小乐可能会说他矫情,可他觉得白色最衬她。 小纸鹤被浪花卷进大海,没一会儿就被吞没。 他就这样独自一人待了很久,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那首《Isolation》,直到天色暗下来,轰隆隆的雷声响在空中,浪越来越猛。 要下雨了,朝珣起身离开了那片海滩。 回酒店的路上,雨已经下的很大了,豆大的雨点子砸在人脸上,冰凉冰凉,他出门没有带伞,回去的时候身上湿了大片,请了几天假,眼看就要结束了,路过江夕迟在的那家医院的时候,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给江夕迟发了条消息。 “江夕迟,我要走了,祝你好,很好,很好很好。” 他想,这回他应该不是不辞而别了,他郑重的告别,用最简短的文字。 如今他长大了,面对离别的时候,已经学会了怎样克制,学会了寻找着什么样的场合,最适合发泄自己那些骇人的情绪。 就像此刻,窗外下着雨,他推开车门,在雨里待了很久,耳机仍然在放那首《Isolation》,轰隆隆的雷声和鼓声,掩盖住了暗处角落里的低语,高楼大厦林立,大家行色匆匆,他绝不让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再看见他流泪。 晚上借着酒意和江夕迟做的事,在看到第二日他给自己发的消息时,突然变成了一场笑话。 这样这又算什么呢,他明知道他有了女朋友,还这样纠缠着不放,倒像极了他小时候厌恶的那种反面角色。 作者有话要说: ……见微博。头疼,不会写意识流,感觉xx的时候有了台词,它就是剧情的一部分,太难割舍了… 第46章 江夕迟没有回他消息,意料之中。 他点开那个沉默了许久的头像,看着他昵称上那个“夕”字,呆呆愣愣站了很久,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朝,江夕迟是夕,他们好似天生一对,如今不在一起了,才知道原来这只不过是一对反义词。 老胡这时候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走。 朝珣哑声说:“明天。” 老胡又说:“正好我要回去办点事情,咱俩一块儿吧。” 朝珣说:“好。” 老胡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你说话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儿啊,没事儿吧。” 朝珣愣了愣,随即习惯性地笑了笑,声音抬高了些,稍稍听起来有了点精神,“瞎说什么,我能有什么事儿。” 老胡在那边“嘿”了一声,“成,挂了。” 浴室的水哗啦啦,朝珣洗完澡出来,**裹了条浴巾,没吹头发,发尖儿的那点水落到后颈,在脊背上滑出一条水痕,窗外的雨还在下,他打了个喷嚏,再一抬头,眼里便多了几分不耐。 下雨天让人不舒服,没有太阳的日子,心情会莫名其妙变差,尤其是在这座城市。 朝珣知道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他一回到这里,就像误入了回忆的牢笼,那些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东西,在夜里蠢蠢欲动。 他有些烦躁,吹完头发就点了根烟抽。 酒店里没什么声音,他开了电视打发时间,这几年的综艺节目越来越不好笑了,电视里尴尬的笑声叫他的心情越发低落。兴许是这两日喝了太多酒,到了晚上,胃里突然隐隐作痛,他看着窗外更深更浓的夜色,拉上窗帘,吞了点药,缩在床上躺到深夜才好了些。 这场雨下了很久,到了深夜还在下,朝珣睡不着,他问老胡在干嘛,要不要一起来打牌。 老胡回了他一条带着哈欠的语音:“你神经病啊, 这都几点了,老子都快睁不开眼了,打什么牌。” 朝珣撇撇嘴,有些失望,他百无聊赖,把手机里的所有软件打开又关上,打开又关上。 就这样持续了好几遍,他还是睡不着,他又想起了江夕迟。 江夕迟这时候在干什么呢,他会不会很忙? 他下床掀开一点窗帘,外面的路上湿漉漉地泛着光,雨还没有停,他愣了愣。 江夕迟上班带伞了吗? 这种天气会不会被淋到? 想到这儿,他脑子一热关了电视穿上衣服起身就要出门给他送伞,走到门口又浑身一僵,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苦涩地笑笑,明白了自己大概是多此一举。 对啊,他有女朋友了,嘘寒问暖,自然有恋人来做。 恋人…哈。 朝珣木着一张脸,嫉妒的坛子被打翻,淌了一大片,把他的心变得湿乎乎的,比外面的路面还要湿。 一想到江夕迟会和别人接吻,会和别人拥抱,会和别人躺在一张床上,他就嫉妒的要命。 他还是好喜欢他。 没有他在的日子,他可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见了他,一整个夜都变得难熬。 然而江夕迟讨厌自己。 是他当年害他被处分,是他当年不辞而别,也是他现在念念不忘。 这会儿他难过,也是他活该。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有些黯然。 七零八碎的东西被从记忆匣子里翻出来,朝珣以为自己忘了,但是实际上那些东西他记得格外清楚,在某个瞬间,它们出来,一下子又会把他拽回从前那个娘娘腔的自己。 这让他恐慌。 他闭上眼,催促着自己赶紧睡觉,这样会好过很多,然而,就在他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响了。 朝珣几乎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自己都很难说清楚,那是种什么样的期待。 来电通知上的名字让他心里开始狂跳,他喉咙滚了两下, 按了接听。 “喂。” “在干什么。” “睡…睡觉。”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撂下一句:“半个小时,给你半个小时,你最好给我滚过来。” 朝珣愣了愣,电话忽然被挂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他刚才说话,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紧接着一条短信发了过来,是个地址。 朝珣莫名有些紧张。 这个电话打得他措手不及,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尽管现在已是深夜,尽管他已经洗完澡躺下了,尽管外面还下着雨,他还是飞奔着下楼。夜色浓重,街上稀稀落落的人,叶子从树上落下,从裤管里、脖颈处灌进来的风,吹得他头昏昏涨涨。 朝珣觉得自己疯了。 江夕迟一个电话就让他疯了。 江夕迟打开门,看见一个湿漉漉的人,风是有味道的,咸湿咸湿的味道,在打开门的那一瞬挤了进来。 江夕迟眯着眯眼睛盯着他瞧,他嘴里也衔着一根烟,抽了一口吐了个烟圈,又夹在指尖。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说:“二十分钟,挺快。” 朝珣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支支吾吾了半晌,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江夕迟的家里很干净,他坐在沙发上,江夕迟捏着条毛巾丢在他头上,朝珣拿下来,一点点擦着头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没见过江夕迟抽烟的样子,江夕迟抽烟的时候很性感,他坐在他斜对面,两**叠,一条手臂搭在沙发上,朝珣偷偷看他,却被他逮个正着,然后他的视线在朝珣身上停留了很久,问他:“衣服是谁买的?” 朝珣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他来的匆忙,套了件黑色短袖就出来了,不知怎么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我自己买的。” 江夕迟说:“真难看。” 朝珣抿了下唇,低着头不说话。 江夕迟又说:“头发也很难看。” 朝珣摸了摸自己的湿漉漉的头发,觉得有些难堪,他开始想江夕迟把他叫过来,是不是只是想羞辱他一顿出口恶气了。 江夕迟把烟头摁灭,问他:“什么时候走?” 朝珣说:“明天。” “为了躲我?” 朝珣抬头看他,支支吾吾道:“假…假期也要结束了,要回去上班。” 江夕迟冷哼了一声,说:“走了就别回来。” 朝珣的眼光黯淡了几分,“好。” 这话不知道哪里惹恼了他, 朝珣感觉他更生气了,那双脚逼近他的时候,江夕迟身上散发的气息,叫他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然后江夕迟抓住了他的头发。 他“嘶”了一声,头被迫扬起,撞上了江夕迟一双满是怒气的眼,“你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吗?朝珣,我以为这么多年,你会变得聪明一点。” 朝珣愣了愣,看着江夕迟不知如何是好,江夕迟单手捂住他的眼,朝珣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江夕迟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你很无辜。” 朝珣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到一句:“当年为什么一句话没说就走?” 江夕迟说这话的语气夹了冷硬,朝珣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他停顿了很久,江夕迟没说话,他也没说话,他眼前一片漆黑,江夕迟捂着他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知道江夕迟为什么找他过来了,也对,没人想被蒙在鼓里。 他有些艰难地找到自己声音,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在发颤。 他说:“你真的要听吗?” 江夕迟说:“给我个答案,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关。” 朝珣的心刺痛了一下,江夕迟的这句话,叫回忆铺天盖地地涌向他,二十几岁的年纪回过头去看十几岁的自己,那些在当时来说十分痛苦难捱的事情,现在想想显得荒唐又可笑,如果是现在的他,应该是能熬过去的吧,不过是被人奚落排挤几句,不过是被人冷落刁难几句,他那时候要是会装,装的放荡不羁,装的幽默风趣,可能会好过很多。 但是,十几岁就是十几岁啊,那时候的他就是青涩又幼稚,愚蠢又可笑,他怎么也不可能一下子拥有二十几岁的思维和想法,于是十几岁留下的疤,到了如今他二十几岁,摸一摸还是有印迹。 面对过去,似乎比面对未来还要困难。他在十几岁的时候把过去关在门外,那扇门如今已经锈迹斑斑,但是还是那么沉重,他不敢去推。 江夕迟感觉他的睫毛在颤,刮在手心有点痒,他听到朝珣有些嘶哑的声音,“江夕迟,你怕黑吗?” 江夕迟愣了愣,皱了下眉说:“不怕。” 朝珣笑了声:“我挺怕的。” 紧接着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脸,朝珣站起来,手遮住他的眼睛,哑声问他:“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眼前一片黑暗,朝珣捂得很紧,江夕迟说:“什么也看不到。” 许久的沉默。 然后耳边传来了一道发颤的声音,“那个时候,我也…什么也看不到。” “看不到过去,看不到未来,看不到日出,也看不到爱。” 江夕迟沉默了,他拨开覆在眼睛上的那只手,看见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一双湿漉漉的眼。他想起了那盒偶然被发现的药片,那个小黑的故事,那些奇奇怪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是个聪明人,他从小就学习好。 尽管如此,他还是难以置信,他盯着朝珣看了许久,试图从里面看到那么一丝玩笑的痕迹,但是没有。 他眉心又皱了起来,掌心蓄了一层薄汗,他缓了很久,才消化了这件事。 “你那个时候,也看不到我吗?” 朝珣眼神里带着些眷恋,“起初我只能看到你,所有人都是黑白,只有你是彩色,后来你因为我成了众矢之的,我才明白过来,在你的世界,所有人都是彩色,只有我是黑白。” 江夕迟喉咙哽了一下,他胸膛起伏着,听着朝珣一点点地说。 “江夕迟,你说的一直不错,我是个胆小鬼,这是真的。” “我对不起你,这也是真的。” “我爱你,这…唔…” 后脑勺被摁住,一个又急又凶的吻。 朝珣红了眼睛,费力地推开他,说:“你说,我们之后就各不相关…” 江夕迟眼里带了血色,朝珣从没见过他这样,朝珣被他按在了沙发上,一个更加激烈的吻,他呼吸一下子加快。 他一个健身教练,多重的铁都举过,如今推开江夕迟,却费了百般力气,他红着眼,气喘吁吁:“我们这样…不行,你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没说出口的话。 “我爱你,这个最真。” 1551一把老泪,下章应该就要完结了,番外可能随缘入v哈,虽然我还搞不太懂那个规则。 第47章 江夕迟捏着他的下巴,哑声说:“这时候想到我女朋友了,昨天那么主动,怎么就没想过我有女朋友?” 朝珣鼻子一酸,闭着眼不敢看他,“我那时…喝醉了。” 江夕迟的嘴唇,离他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那现在酒醒了就要推开我了么,像那年一样。” 朝珣那双已经红通通的眼,到底还是没有拦住那些叫嚣着要冲出去的咸湿液体。 “不是的…” “不是什么?” “不是…要推开你。” 江夕迟看着他的眼,顿了顿,叹了口气,“我记得我当时和你说过,不开心可以和我说,为什么要憋在心里?” 朝珣说:“我怕。” “怕什么?” 朝珣紧闭着嘴不说话了,他害怕太多东西了,胆小鬼害怕受伤,也害怕害别人受伤。 他在骨子里就不是个干净利索的人,装了这么多年乐观开朗,爽快利落,那副面具极好,但到底没融进血肉里,和他并不完全适配,只要稍一慌乱,稍一懈怠,那副做事扭扭捏捏,瞻前想后,说话也不痛快的样子就又重新冒出来。 他从前总想,像他这样唯唯否否的人,能得到旁人一分喜欢,已是万幸了。如果可以,他会将收到的那份喜欢锁在抽屉,不许人观瞻;如果可以,收到那份喜欢之后,他会用数万倍的喜欢来报答。 但比起没有人喜欢,他更害怕成为别人的负担。 心理医生让他剖开自己,坦向他人,他照做了,他把一切向妈妈坦露,然后妈妈开始为他流泪,一次又一次。 他自己本就是个爱流泪的人,自己哭的次数已经够多,再也不想看到别人为他流泪了。 为他流泪,这不值得,他不过是个可怜虫,不知如何适应这个世界。心理医生让他享受自己的与众不同,他不太灵光,到底没有学会,他被那所谓的“不同”一次次困扰着,笨拙地和自己周旋,企图消灭那点“不同”来获得一点点最普通的爱与被爱的权利。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没有一种爱,像流水穿过指缝一样,那么轻易。 就像现在,江夕迟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张张嘴,试图想说些什么,来挽回他,来抓住他,但喉咙里堵了千言万语,能跃出口来的,连片语只言也不曾有。 那双眼等着他,朝珣觉得自己很狼狈,他嘴唇颤了颤,忍不住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等一下…别看。” 再看下去,他担心自己会更加狼狈。 眼前是一片黑,江夕迟听到一阵极为克制的哭声。 那哭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朝珣没说出口的话,他似乎朦朦胧胧抓住一点,这让他觉得莫名心痛。 “那一次你说一看见海就会流泪,眼下没有海,你还有什么借口?”他极轻地说。 朝珣没说话,后来那点克制的哭声也没了。 江夕迟问他:“我还要等多久?” 朝珣的声音仍然有些发颤,“再稍微…等一下,我就好。” 江夕迟觉得自己的心被扎了一下。 他不是什么圣人,也会生气也会恼,喜欢朝珣这样的人并不是很容易,他一点也不坦诚,想说的话从不说出口,只有他再三逼迫,似乎才能听见那么一声响,明明是他先喜欢上的,却是他主动问的,明明是他先喜欢上的,却也是他主动逃的。明明他该把他捉回来,冷落他许久,叫他也尝尝被丢弃的滋味,但知道他要走,他心里反倒不是个滋味。 他自认为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起初那几年等着他的回应,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到了现在,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抓住那只覆在他眼睛上的手,按在沙发上,颇为不耐地说:“不想再等了。” 于是朝珣的狼狈一下无处躲藏,暴露在他眼里。 江夕迟看到一张十分狼狈的脸,他手指拂过朝珣的脸,所到之处,是一片潮湿,朝珣那张脸湿乎乎,看起来着实很是滑稽,江夕迟凑过去,唇舌交缠之际,那点**被江夕迟咬住又松开,微微的痒。 狭窄的沙发,江夕迟按着他的肩,右腿挤进了他****,死死禁锢住他。 江夕迟的呼吸喷在朝珣脸上,朝珣头发湿漉漉,在沙发上弄出一点水印儿,江夕迟一边扯着他的头发,一边有些粗鲁地吻他,这叫朝珣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傻子。” “笨蛋。” “蠢货。” 江夕迟骂他。 朝珣喘着气,想,总归是自己对不起他,骂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任他索取,江夕迟谈不上温柔,唇舌之间那点游戏,被他玩的刺激又激烈。 “喵…” 忽然耳边传来了一声猫叫,在只有喘息声的屋子里显得尤为突兀,朝珣吓了一跳,膝盖一下撞在茶几上,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这都能撞到。” 朝珣睁开眼,却见江夕迟嘟囔着,把手覆在他膝盖上,轻轻揉了两下。 比起刚才那个吻,江夕迟这个动作,反倒更让他口干舌燥,透着薄运动裤传来的暖意,让他愈发惶窘。 他脱口而出:“对不起。” 江夕迟看他,“在给谁说对不起?茶几吗?” 朝珣于是不说话了。 他不自在地往旁边看,瞧见一只虎皮猫。 朝珣愣了。 那只猫似乎是饿了,凑过来围着江夕迟脚边转来转去,还跳到了沙发上,就那么打量着他们。 朝珣问他:“你…养猫啦。” 江夕迟闻声看了他一眼,又把那只虎皮猫捞起来,放在他胸前,说:“女朋友。” 那只猫在朝珣胸前踩了两下,朝珣浑身一僵,眼神蓦然睁大,“你什么意思?” 江夕迟伸出手,挠了挠那只猫的下巴,说:“当着女朋友的面,想和你偷情的意思。” 那只猫踩在朝珣的胸膛,朝珣能感觉到它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的脸颊。 他恍恍发觉,这原来就是所谓的女朋友。 “你骗我。”他声音闷闷地,看着江夕迟的眼睛里带了几分委屈。 那只猫兴许是觉得他的胸膛很舒服,寻了个地方便窝成一团要睡了,江夕迟捏着它的后颈,把它提起来,扔到一边。 那只猫“喵呜”一声,悻悻离去。 “你也骗过我,我们扯平了。” 朝珣红着眼瞧他,他没说话,江夕迟也没说话。 然后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又湿又重的吻,朝珣略带潮湿的头发,黑乎乎一片,像水墨画里冗余的几笔被提了出来,在沙发上长成了野草。 江夕迟揪着他头发,迫着朝珣昂着头,黑色短袖被掀到最上面,膝盖被折起来,刚才被撞的疼痛如今全然不顾,朝珣喘着气,揽着他的脖子吻他,呼吸乱了,心跳也乱了,沙发太软了,他躺在上面有些使不上力气,江夕迟逼他到角落,黑色短袖没了,薄运动裤也没有了。 江夕迟的手摸到他下面,朝珣闷哼一声,重重地喘了口气,又被江夕迟赶过来的吻封住。 沙发实在狭窄,朝珣记不清自己的腿和脚有多少次撞到茶几,也记不清有多少次险些从沙发跌落。 密密的雨打在窗台,隔着一层窗帘,恍惚之间仿佛也能嗅到那股子湿乎乎的味道,朝珣闭着眼睛享受接吻,忽然舔到了一点咸湿的液体,他睁眼一看,却是从江夕迟的脸上滑落的。 他凑过去,一点点舔掉,“你的眼睛也下雨了吗?” …… 来来回回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总之大概过去了很长时间,两人都精疲力竭,他们躺下、睡觉、做梦,分享着同一张床。 第二遍一早,朝珣被一通电话惊醒,摸到手机,模模糊糊按了接听。 “老胡…” “你还没醒?” “嗯。” “麻溜快起啊,走不走啊还!” 朝珣闭着眼睛,伸出手摸到一具温热的身体。 江夕迟还在,这让人愉快。他凑过去,趴在他肩颈处,悄悄蹭了蹭,颇有些眷恋的味道,轻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怎么办,不想走了。” 老胡开始骂娘, 说朝珣说话不算数,说朝珣居然敢放他鸽子。 朝珣心情好,由着他骂,后来兴许是吵到了一旁睡觉的江夕迟,江夕迟拿过他的电话,清晨的嗓音带着点困意和怒意。 老胡听见一声:“滚!” 挂了电话,朝珣看着他略带薄怒的侧脸,他偷偷在薄薄的被子底下,把胳膊搭在他身上,往他那凑了凑,江夕迟没有拒绝。他又凑过去亲了亲他,江夕迟也没有拒绝。 朝珣小心翼翼问他:“江夕迟,要是我再追你一次,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江夕迟看了眼他,江夕迟没有拒绝。 —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略有删减,详见微博… 完结啦,感谢陪伴!(我能蹲一个长评吗?QAQ)原本想说的话挺多的,现在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写这篇总是哭,大概是泪点太低了。我不太喜欢讲太多大道理,说一些很浅显的吧。我知道现实生活中有太多“朝珣”啦,有的没那么幸运碰到江夕迟,有的碰到了又分开了,有的坚持做不同的自己,有的渴望变得“和大家一样”,这都无可指摘,可能有撑不住的时候,那时候就想想鲁迅(瞎掰的)说的这句话,“没有你,太便宜这个世界啦。” 第48章 番外·心事 江夕迟想过无数次他们两个的重逢。 起初他想,朝珣竟敢这么久不回他消息,等开学见到他,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然而,朝珣再也没来上学。 于是他又想,这小孩儿居然玩失踪,等他去他家逮到他,他一定也要不搭理他,让他尝尝煎熬的滋味。 然而,当他去敲那扇门,隔壁邻居却说,朝珣一家都搬走了。 江夕迟觉得自己被耍了。偷偷暗恋他,跟在他屁股后面小心翼翼不敢告白的是朝珣,一声不吭,不辞而别的也是朝珣。 像做梦一样,他们一整个家,在短短的几天内消失在这座城市。 没人知道他们去哪儿。 朝珣打包带着他那所谓的爱远走高飞,留下他一个人在这儿。 江夕迟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他那刻的心情。 失望里面夹杂着愤怒,愤怒里面夹杂着难以置信,难以置信里面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期待。 会回来的吧。 然而,他看着学校的树开了花又长叶,长出了密密匝匝的春天,然后是夏天,然后是秋天,然后是冬天。 朝珣没有回来。 那个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把那个爆料的人揪了出来,此人和他素来不合,他便在网上装成要认大哥的校园混混,把他约在了一个乌黑的巷子里。 来的人不是别人,是陈宁林。 江夕迟前面十几年,从来没指望过,靠着暴力来解决问题。 但在那个窄小的、飞虫围着垃圾桶乱转,坏掉的旧自行车丢在一旁的昏暗巷子,江夕迟头顶着傍晚的彩色云霞,心中的阴霾厚厚一层,比彩霞还要厚,他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打他。 重重一拳,拳头击到陈宁林脸上,扭曲的五官和脸颊上颤抖的肉,江夕迟在他那双眼里看到了惊恐和畏惧。 不是没有试图和他讲道理,在那个逼仄的图书馆卫生间,他试图告诉他,语言可以有多伤人。 但是没用。 和无理取闹之人讲理,这件事叫江夕迟每每想起来,都会骂自己一声蠢货。 陈宁林欺软怕硬,网上说的凿凿有据,骂天骂地,被人揪出来,痛打一顿,又是另一张赔笑的面具。 陈宁林从此惧他几分。 但朝珣还是没有回来。 希望一点点沉淀,从原本金光闪闪,到后面满是疲頽。一开始的愤怒、失望、难以置信,变成了一汪水一样的平静。 秋天的时候,郝兴臣悄无声息的休学了,班上无人在意,大家都有着自己的渴望和选择,无暇顾及旁人。在学校待的最后一天,郝兴臣在操场上走了一圈,看见江夕迟一个人在打篮球。 他就站在一旁看,看他投了几十个球,只进去一个。 于是他便嗤笑一声:“你打球真是越来越差了。” 话音刚落,一个球便朝着他的脑门飞来。 这球倒是很准,堪堪擦着他的脸颊过去,郝兴臣躲了躲,那球砸到了他后面的墙上,又弹出去很远。 那球滚出去很远,没有人去捡,郝兴臣笑了笑,说:“我原来以为,你和朝珣之间,如果有一个人先走,那应该是你才对。” “我和他的事,也轮不到你来多嘴吧。”江夕迟冷冷看他一眼,表情并不愉快。 郝兴臣难得眼里没有睡意,他睁着双黑亮的眼看着他,又耸耸肩,“他走了好几个月了吧。” 江夕迟没说话。 郝兴臣说:“我其实一直想问,那么无趣的人,你怎么会喜欢他?” 江夕迟看了眼他,“那你呢?” 郝兴臣盯着他看了很久,“关我什么事?” 江夕迟冷笑了一声,“你敢说,你就没对他,有过其他的想法?” 郝兴臣“哈”了一声,像是觉得十分好笑,“我和他?你未免想太多了。” “是我想太多,还是…你不敢承认?” 郝兴臣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他顿了顿,“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江夕迟不再说话了,他坐在篮球场,看着那篮筐发呆,过了很久,他问:“为什么休学?” 郝兴臣在他旁边坐下,不答,末了躺在篮球场上,抬头看着天,淡淡地问:“你居然也会好奇这个。” 江夕迟没接话,郝兴臣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极轻:“我妈夏天死了,我也想休息一会儿。” 江夕迟过了很久,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节哀。” 郝兴臣笑了声:“没想到你也能对着我说这种话,不过啊,我没什么难过的,她那天精神很好,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东西,什么要我常去看姥姥啊,要好好学习啊,爸爸很辛苦你要体谅他啊之类的,我都答应了,然后她晚上趁着我睡着的时候摘掉了氧气罩,也是,在医院里待着太受罪了,我理解她,我同样也不用晚上去医院陪床了,她这样,对她对我,都算是个解脱吧。” 江夕迟听不出他话的情绪,只觉得那瞬间,郝兴臣和他认知里的郝兴臣,有那么一些不一样。 他又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海边旅馆,朝珣也是陆陆续续说了很多,现在想想,倒很像个告别了。 他知道朝珣敏感自卑,但他没想过,朝珣会悄无声息地逃跑。 他问郝兴臣:“你什么时候回来上学?” 郝兴臣说:“不知道。” 秋天的叶子慢慢从树上落下,江夕迟沉默了很久,久到郝兴臣站起身准备要走了,才听到他说话。 “你走了,他回来就没有朋友了。” 江夕迟的声音化在秋风里,薄薄的,凉凉的。 郝兴臣幽幽叹了口气,拖了一个长长的音。 “他那个性子,不会回来了…” 江夕迟枕着手臂,闭着眼睛,秋天的风逐渐砭人肌骨,把皮肉吹成凉的,把心也吹成凉的。 聚与散,便如一把银沙。江夕迟知道人的一生总在迷失、散落,他只是没想到,这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猛,从春天到秋天,再到冬天,一年年过去,余痛犹存。 不是没想过忘记他重新来过,这么多年,叫他一个人苦等朝珣,这太不公平。 大学里不少女孩子爱慕他,认识的,不认识的,趋之若鹜。 甚至有老师给他介绍过女朋友。 他也试着和别人相处,学着把朝珣从心里赶出去。为此,他有努力过,也妥协过,只是和那些人相处,情再难浓,心再难开。 再看见他时是在医院,想想真是荒唐,他在医院醉醺醺大闹一场,许多人看他笑话,他挤在人群里,远远看他一眼,险些认不住这是他的朝珣。 他似乎有了新的朋友,一个很健谈的男人,头上打了发蜡,他喊他“老胡”。 没有从前的扭捏和小心翼翼,也没穿他从前最喜欢的粉色,他裹着一身黑,胳膊上的肌肉裹着西装也能看到,他醉着大笑大哭,除了那张脸,哪里都不像他的朝珣。 那汪水一样的平静被搅散,以为可以无动于衷,但只是看了一眼,方寸已乱。 许许多多的愤怒和难过,被搅弄着一齐浮出水面,他那点耐心和温柔,在时间的摧残下,实在所剩不多,很难再匀出来给他。 ——不要再来招惹我,不然我会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推开你。 他这样想着。 但人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手和脚,心却不受控制。 到了夜里,一想到他也在这座城市,他便控制不住的烦躁。 朝珣给他发消息了。 看到那条消息,他心中怒火翻涌,险些把手机砸在地上。 这么多年,他给他发消息,他从来不回,他以为对方换号了,没想到到了这时候,居然用了个那么荒唐的理由,约他见面。 在那个小酒吧,朝珣喝的醉醺醺,江夕迟发觉自己每说一句话,他看起来都很难过。 江夕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副姿态,好像他还爱他,他还放不下他一样。 明明他是最放得下的人,说走就走,比风跑得还快,现在又回过头来,摆出这幅姿态,他以为还会有人信么? 他自己就是不信的。 只不过…这人的眼泪,实在让人心烦。 江夕迟有时会好奇,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爱哭的人。 他送他回酒店,他喝的醉醺醺,似乎很不舍得他。于是他留下来,他在那个昏暗的酒店房间欺负他,看他卑躬屈膝讨好他,看他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看他泪水糊满了整张脸。 他觉得自己该很快活才对。 但奇怪的是,快活只有一瞬,看他窝在被子里,睫毛湿的不成样子,他只觉得烦躁,没有一点成就感。 这股子烦躁,在他第二天上班得了空看了眼手机,瞄到那条短信时,到达了顶峰。 要走? 滚吧,滚得远远的,别再回来最好。 他看着那条短信,怒不可遏,晚饭也没什么胃口吃,他在键盘上敲了许多字,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最后他实在无法忍受,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想说的话有很多,想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然而,电话接通的那瞬,听到对面那道熟悉的声音,不知为何,他嘴里的话就从“滚”,变成了“滚过来”。 江夕迟鲜少有那么冲动的时刻,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教训他的方式,独独没有叫他走这个选项。 太便宜他了。他这样想。 他开始抽烟,他很少抽,只有在很烦的时候,才会抽几根。 然后朝珣来了。 像个落魄的流浪狗,他朝着他摇尾乞怜。 江夕迟没想过要收留他,他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然而,朝珣不肯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只是含含糊糊又含含糊糊,透露出那么一点点,他为何选择流浪。 江夕迟没想到,只是那么一点儿,铺天盖地涌上来的情绪就他几乎无法招架。 从前总有人说他心肠冷,他自己也认,然而那一瞬间的动容,让他不得不承认,他大概是,把所有的耐心和心软都放在了他身上。 他们亲吻,他们**,虎皮猫在屋里走来走去。 偶尔几声猫叫,盖不住屋里渐浓的喘息声,在那乱掉的呼吸和心跳里,江夕迟恍惚间,觉得他似乎找回了他的朝珣,他那丢失的那半截青春。 这来得太晚,遗憾已经陪他走过了许多年光阴。如今,他长大了,朝珣也长大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才停下来,江夕迟好似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同样阴云密布,雷声轰隆,他像被魇住了一样,沉沉睡着,怎么也醒不过来。 后来耳边有细碎的说话声,他被吵醒。 他睁开眼,侧过头看着枕边那人翕动的唇,意识到,很长很长的梦结束了,接下来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 第49章 番外·朋友 江夕迟对着镜子在穿衣服,耳边有人在哼歌,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节,不成调子,江夕迟扣上衬衫扣子,镜子里忽然出现另一个人的脸。 身后贴到一片温热的胸膛,细密的吻贴在他的脖颈,江夕迟喉结滚动两下。 曾经撂下的狠话好似过眼云烟,他到底也没能狠狠推开他。 他只是顿了顿,淡淡地问:“你不回去上班了?” 朝珣说:“再等两天,舍不得你。” 江夕迟拍了拍他的脑袋,说:“松开,我要去上班了。” 朝珣搂着他的腰磨磨蹭蹭不撒手,像个黏人的大狗,“再等等…” 江夕迟扭过头,反搂着他的腰把他抵在墙上,眸色深沉,低低地问他:“你在撒娇吗?我可不吃这一套。” 朝珣于是露出一个有点讨好的笑,“再等等嘛。” 他明明个子很高,走在街上也是看上去很强势的人,却总是习惯在江夕迟面前把自己放得很低。 这让江夕迟,竟然很想欺负他。 他眼睛很亮,看着江夕迟:“我可以亲你吗?” 江夕迟说:“不可以。” 朝珣撇撇嘴,说:“好吧。” 江夕迟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坚持一下。” 朝珣不知所指,“什么?” 一个吻贴了上来,朝珣悄悄红了耳朵。 江夕迟说:“别以为万事大吉了,我很难追的,你要用功。” 他话音刚落,朝珣便缠了过来,朝珣凑到他嘴边说:“好的,我用功…” 然后两个人的唇就贴在了一起,他从江夕迟这儿讨了个深吻,吻到最后两人的呼吸都有点乱。 江夕迟说:“这么主动?” 朝珣说:“想和你更亲密一些。” 江夕迟的衬衣才系上,又险些被脱下来,唇舌之间的热气让人脸热,朝珣一双眼没什么勾人的,却叫江夕迟眼里一暗,他重新整理了下衣服,说:“等我回来。” 朝珣说:“好。” 江夕迟听到这个字又顿了顿,他扭过头,看了眼他,拿起架子上的休闲外套,说:“听你说了太多遍‘好’了,等有一天,我希望你能和我说说你的‘不好’。” 朝珣怔愣的时候,江夕迟已经出了门。 朝珣等到他走了很久,还盯着那扇门发呆,江夕迟的那句话萦绕在脑海,他有些恍惚。 可以说吗? 真的…可以吗? 他失魂落魄,坐在镜子前面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细心观察着自己脸上所有的表情,试图分辨出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绪,但他脑子一片空白。 刚刚从这座城市里搬走的时候,他在自己的新家,也曾这样数次端详过自己的脸。 哪个角度会稍微好看一些,什么表情会显得自己不那么怯懦。 为了融入这个世界,他做了很多努力,原本以为要想变得更加强大,总要有所取舍,得到一些,舍去一些,他认了。他带着面具伪装得很好,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在江夕迟面前,一下就被打回了原形。 他太过习惯于在幸福后面加个但是,“但是”还没有来之前,唯恐受到伤害,唯恐伤害到他人,他事先躲得远远的。无论是和沈小乐一起去死,还是逃离这座城市,所有人说他胆小也罢,说他懦弱也罢,世上那么多人想做英雄,他从来没想过,他只想做个凡夫俗子,快乐至死。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江夕迟的话,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把自己的心,再剖出来给别人看。 他总是想得很多。 太多人的恶意绵绵不休,太多人的善意短暂如同日出。 这世上不存在一个装的全部是爱的永动机,在一个企图自杀的人面前,人们先是不信、然后相信、然后同情,同情的区间是一会儿和再过一会儿,最后没有人在乎。 朝珣实在不想从江夕迟这里收获任何同情,但他现在,真的真的,有些累了。 他窝在江夕迟的床上,枕头、被子,全是江夕迟的,这让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闭着眼睛,脑子里许多个画面忽闪而过,挤在他脑子里快要爆炸了。 好累。 不知过了多久,他沉沉睡去,醒过来的时候,屋里没有一个人,那只虎皮猫蹲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他。 朝珣发了很久的呆,最后拿起手机给江夕迟发消息。 ——江夕迟,你回来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江夕迟没一会儿回了他消息。 “见谁?” 朝珣想了想,只是想了想,他就觉得眼睛有些湿。 “见一个老朋友。”他说。 江夕迟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外面的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朝珣开车载着江夕迟,点了一首歌放着。 密集又躁动的音乐在车里响起。 江夕迟听了一会儿,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听摇滚了?” 朝珣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很久了,在我离开的那一年,。” 江夕迟皱皱眉,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股子不对劲儿,在朝珣在一个商场停下之后,变得越来越清晰。 江夕迟问他:“你朋友约你在这儿见面?” 朝珣摇摇头,说:“不在这儿,只是我要买点东西去见她。” 江夕迟跟着他进去,朝珣很久没来了,这里的格局变了不少,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女装区。 秋天和春天的气温颇为相似,朝珣在那些衣服里挑挑拣拣,花了好长时间,最后挑出来一件白色的裙子,他扭头看着江夕迟,笑问:“你说,这件适合公主穿吗?” 江夕迟咂摸着他的用词,觉得有些好笑,他看了一眼那裙子,问:“你的朋友是个女生?” 朝珣“嗯”了一声,点点头,又催促他回答,“这件好不好看啊?” 江夕迟说:“好看。” 朝珣说:“我觉得也是。” 他十分高兴地去结了账。 出了商场,江夕迟问他:“去哪儿?” “跟着我走就知道了。”朝珣手握着方向盘,想点根烟,看了眼身边的江夕迟,他又把烟盒放了回去。 城市的夜晚,人说话的声音被夜色掩盖,孤独和寂寞习惯在夜里发酵,江夕迟听着车里那一遍遍循环的歌,明明很热烈的音乐,不知怎么,越听越悲凉。 朝珣只放那一首,一遍遍循环。 那乐点砸进人的耳朵里,先是吵闹,然后是孤寂。 车子最终在海边公路上停下。 海风猎猎。 商场换了格局,这里却没变,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 江夕迟下了车,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他侧过头看着朝珣,顿了顿,有些迟疑:“你要我见的朋友,在这儿?” 朝珣“嗯”了一声,四下打量着,却并不着急,他左右看了眼,瞥到了不远处那个小面馆。 好几年了,那家店居然还在。 他问江夕迟:“你饿不饿。” 眼下已经八点多了,江夕迟说:“有点。” 朝珣指了指那家面馆儿,说:“我请你吃面吧。” 江夕迟皱皱眉,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小面馆装修成了大面馆儿,增设了许多桌子椅子,菜单也丰富了许多,老板脸上新添了几条皱纹,很显老了。 “两位客人,前台点餐,吃什么呢?” 朝珣点了一碗清汤面,又问江夕迟吃什么,江夕迟说和你一样。 这个点儿,稀稀疏疏的几个顾客,人不是很多,他们点了单,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江夕迟这才发现,他把车里那条裙子也拿了出来,放在身边的椅子上。 江夕迟皱皱眉,打量着这个小面馆儿,他问:“这么晚了,你的朋友呢?” 朝珣笑了笑说:“吃完饭我就告诉你。” 没一会儿,面上来了,清汤寡水的一碗,和几年前一样,朝珣看了一眼,脸上的笑一点点消隐。 他问老板:“老板,你们这儿有纸吗?” 老板点点头,说:“有。” 朝珣说:“那麻烦拿两张过来,顺便再借我用一下笔。” 老板说:“好。” 江夕迟问他:“你要纸做什么?” 朝珣哑声说:“写点儿东西。” 没一会儿,纸和笔来了。 朝珣拿起一支笔,把面推到一旁,腾出来地方,落笔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控制不住的颤。 江夕迟问他:“你在写什么?” 朝珣没接话,过了那么几年,他的字依然歪歪扭扭,他在那张纸上,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了几个字,然后又把那张纸对折,再对折,折成心的形状送给江夕迟。 江夕迟看着那颗“心”,怔愣了一会儿,听见了朝珣的声音。 “打开看看。” 江夕迟照做了。 那颗心被拆开,纸面上满是折痕,展平之后,中间是几个一板一眼的小字。 ——江夕迟,我喜欢你。 捏着纸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力气,指骨顶着的皮肉,愈发泛白,江夕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那几个字,眼神像是要把那张纸看出一个洞。 “情书是不是送的晚了些?”他哑声说。 朝珣说:“是晚了很多,以后我天天写给你,好不好?” 江夕迟喉结滚动了两下,肚子里却是怎么也不饿了,他想,如果说这时候,要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他,他也不会拒绝的。 朝珣见他没说话,带了些难得耍赖的口吻,“医者仁心,江医生不要拒绝我,不然我得了相思病,你总要负责的。” 江夕迟克制着,喉咙莫名哽了下,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然而朝珣很快收了笑,咳了一声,说:“接下来,我要说一些扫兴的了,犹豫了很久,不知道你听了,会不会嫌弃我。” 他打量了下这家店,目光从前台,移到这屋子里的每张桌子,声音很平淡,平淡至极,平淡到能听出一点点幽默。 “我来过这家店两次,头一回在这儿写了封遗书,第二回 在这儿写了封情书。还好那份遗书没能作数,不然我就没机会,写情书给你看了。” 江夕迟一顿,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朝珣看着他,问他:“你吃完了吗?” “嗯。”江夕迟此时已经完全没有胃口了,他看着朝珣,目光深深沉沉,嘴角颤了一下,他拼命抑制住,才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 于是朝珣拿起那个装裙子的纸袋,领着他往海边走。 涨潮了,海边的沙滩面积越来越小。 那位朋友仍然没有出现。 朝珣听着浪声,问他:“你有在夜里来看过海吗?” 江夕迟说:“有。” 朝珣问他,“觉得怎么样?” 江夕迟说:“不怎么样。” 朝珣笑了笑,没再说话。 江夕迟看着他,想洞穿他心里藏着的那些心事。 :“你真的,是带我来见朋友的吗?” 朝珣说“当然。” “你朋友呢?” 朝珣笑了笑,拉着他的手,贴上自己胸膛,布料之下的皮肉,透出来一点热,朝珣声音低低的,被风卷着吹进江夕迟耳朵,嗡嗡的,像从心里发出的震颤。 “在这里。” 江夕迟有些愕然。 朝珣又指指对面那片海,“也在那里。” 江夕迟沉默着,夜晚的路灯在他脸上打出一片阴影,朝珣看着他,说:“我可以先给你描述一下她,说实话,你也见过她,她经常去你舅舅那家台球馆打球,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不过去台球馆的人那么多,你应该不记得了吧。” “你怎么会和台球馆的客人成为朋友?”江夕迟哑声问。 朝珣笑了笑,“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我和她,似乎有种感应,我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很难过,她看我一眼,就知道我想做什么。” 他看着远处那片海,喃喃道:“那天,天气还算不错,我给她买了条白裙子,她也帮我挑了一条,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而我也算盛装,唯一不同的是,我穿紫色裙子很难看,她穿白色裙子像公主。” “我和她约定去死,我选的地方,她开的车,在小面馆写遗书,是她的提议。” “她把自己的遗书叠成一颗心,我叠成了一只千纸鹤,我们把遗书埋进沙子里,等着人走光,然后我们就去死。” 他目光转向那片海,语气轻飘飘,化在空中。 他有些恍惚,停顿了很久,指着前面那片海,说:“那天就在这里,她死了,我没死。” “我没让她救,是她自作主张。” 朝珣把一个故事,讲的平淡无趣,他不知道江夕迟听懂几分,他也不敢再扭过头看他。 他把那身白色裙子从纸袋里拿出来,风把它吹起来,布料缠在手心,没一会儿被风卷走。 江夕迟很久没有说话,他们就在那儿枯坐着,直到夜色浓到模糊了那片海。 朝珣哑声说:“不早了,回去吧。” 江夕迟说:“好。” 然后他们回到车里,朝珣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突兀地来了句:“她叫沈小乐。” 江夕迟说:“我记下了。” 朝珣说:“是快乐的那个乐。” 江夕迟说:“嗯,好。” 朝珣说:“她很漂亮。” 江夕迟说:“知道了。” 朝珣说:“她是我的朋友。” 江夕迟凑过去吻他,车里有些挤,不知什么时候撞到了肩膀,又是什么时候磕到了头,江夕迟不管不顾,似乎要把他揉进心里。 朝珣在外面吹了很久的风,说了很多的话,都不曾落泪,这会儿被他亲了两下,突然鼻子一酸。 “江夕迟,如果那天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江夕迟堵住他的嘴,车里昏暗,朝珣听到他低低的声音,“我会恨你,你最好不要。” 朝珣浑身颤了颤,他看着江夕迟,江夕迟亲亲他的眼睛,问:“不然我们做个交易,我帮你记住你的朋友,你把过去那些不好的事情全部忘掉怎么样?” 朝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被江夕迟捂住嘴。 “这次不准说不好。” 唇边热气烫得朝珣有些眼热,眼泪淌得脸上湿乎乎。 朝珣说:“好。” 第50章 番外·玫瑰红酒 重新和江夕迟在一起,对于朝珣来说如同做梦一样。他经常会在江夕迟睡觉的偷偷打量他,手指穿过他的发间感受他,他抚摸他的鼻梁和嘴唇,喉结和锁骨,试图把现在的江夕迟全部刻在脑子里,然后和印象里的那个江夕迟作比对,看看他不在的日子,江夕迟身上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 待在江夕迟身边,这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尽管他已经长成别人眼中可以保护家人和朋友的男子汉,强壮开朗又够义气,但是在江夕迟身边,他情不自禁地会流露出从前的神态。 那些害羞的、兴奋的、紧张的,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情绪,总会不知不觉跑到他的脸上。 最开始他回去上班,是有和江夕迟异地了一段时间的。 他那时每天都很想念他,想每天都可以看到他,每天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想和他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睡觉。 他想和他分享每天遇到的好玩的人和好玩的事,想知道他今天过得好不好,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喜欢和他说话,或者哪怕他们都不说话,就开着视频,让他看看他就好。 他只是那么看着他,整颗心就被爱意泡得满满的。 之前他们在一起,主动的似乎永远是江夕迟,如今江夕迟变得内敛深沉许多,主动的就变成了他。 他总会忍不住在电话里缠着问他:“江夕迟,你有没有想我啊。” 这话很肉麻,他也知道。 可他实在很想他,也希望他也会同样想他。 他的眼神就那么黏在屏幕上的那个人身上,好像他不说想他,他就不会挂电话一样。 江夕迟变得比以前成熟,常常是朝珣在讲,他在听,朝珣无理取闹缠着他让他说想他的时候,他也会反问:“你想我了?” 朝珣总是十分诚恳又有些腼腆地点着头说:“想。” 然后又不依不饶地问:“你呢?” 江夕迟不说话,他就那么看着他,看着屏幕那头那人的眼神从期待一点点变得有点委屈,那表情实在勾得他心里痒痒的,但惯常冷着的脸上却不露分毫,直到那一次,他忍不住喊了声:“朝珣。” 朝珣心里有点失落,但还是乖乖“嗯”了一声,声音也蔫蔫的,透过耳机传到耳朵里,反倒像在撒娇一样。 江夕迟摸着怀里那只虎皮猫,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喉结滚动了两下,哑声说:“我要挂了。” 朝珣于是更加郁闷了,他闷声说:“这才多久,再聊一会儿嘛,我好想你。” 江夕迟手指一顿,迟迟没有按下挂断,他不知道朝珣这么几年在哪里、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这种话,他从前以为自己不喜欢这种黏黏糊糊的情话,到现在才发觉,原来这话竟会让人一下子心软。 他哑声说:“你别勾我。” 他说的声音不大,但朝珣还是听到了些,那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意识到他的确说了那话之后,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又是一阵狂喜,“你也有想我对不对?” 江夕迟说:“想又怎么样,你又不能立刻飞到我身边。”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冬日的里一个寒夜,外头下着第一场初雪,雪花无声地落,向路灯借了光,在夜里变成银片落在地上,转眼就化,然后一分又一分,一小时又一小时,等到第二天清晨,树枝上攒下了厚厚一层的雪。 一个人住,家里有时也很吵,那天清晨格外明显。 虎皮猫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叫,然后是手机闹钟,再然后是门铃。 江夕迟已经记不清自从自己搬到这里住,这扇门响过几次了,唯一确定的是,来过这儿的人,他十根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 那天他先是被猫叫声吵到,起得比平时早些,然后他洗漱、煎了蛋和培根,粗糙地做了个三明治打发肚子,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门铃响的那一刻,他正系着皮带,忽然之间心开始跳。 然后他去开门,外头站着一个人。 朝珣冻得耳朵鼻子发红,站在门口,手里拉着一个很大的箱子。 他说:“江医生,外面很冷,能收留我吗?” 江夕迟还不知道,原来这座城市,冬天也有人在流浪。 他喉咙哽了一下,说不出一个字。 然后是一个吻,从克制到激烈,从门口到卧室,从衣衫齐整到不着寸缕。 朝珣喘着气说:“外面下雪了。” 江夕迟说:“我知道。” 他按着他的腰,俯身亲吻他的脊背,问他:“雪下得漂亮吗?” 朝珣手揪着床单,扭过头来看了眼江夕迟,呼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漂…漂亮。” 他问江夕迟,“一会儿…要不要去看雪。” 江夕迟手指**他的头发里,颇有些粗鲁地拉过他,啃咬着他的唇,热气在唇边涌动,他哑声说:“不用了,你比雪好看。” 那天江夕迟头一次上班迟到,却一整日心情都很好。 朝珣就这么和他同居了,他在这座城市找了新工作,他们白天去往不同的地方,晚上回去相拥入睡。这座曾让他畏惧的城市,因为有着江夕迟的存在,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冬天是那样那样的冷,湖里的水结成冰,哈出的白气在空中飘散,行道树上的叶子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丫,朝珣总是怕冷,从前是,现在也是,他缩着脖子出门,带着寒气回家,等到江夕迟也回来,他就懒散地拉着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牵江夕迟的手,放在唇边亲,每天天,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 他不知道江夕迟有没有嫌烦,反正他自己是不烦的,以至于无论外面有多冷,他只要想到在这样的日子能够亲亲江夕迟,这冬天的寒冷,似乎就还可以忍受。 除夕的时候他回了家过年,妈妈在厨房忙忙碌碌,他帮着包饺子,微信里的群消息变成了99+,朋友圈里也同样热热闹闹。 他包着饺子心不在焉,心里仍然记挂着另一个城市的江夕迟。 仍然记得高中那年,也是这样的日子,他们在昏暗角落里接吻,分享着一句“新年快乐”。 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能够对江夕迟说“新年快乐”了。 夜里,电视里热热闹闹,不少人除夕夜里就开始恭祝新年,朝珣也收到许多祝福,他等啊等,等到零点,早就编辑好的文字,几乎瞬间,发给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江夕迟,新年快乐!” 江夕迟竟然秒回了,“还没睡?” 朝珣在屏幕那边傻乐,说:“想要第一个和你说新年快乐。” 他问江夕迟:“我是不是第一个?!” 江夕迟说:“不是。” 朝珣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点了一个问号和一个感叹号过去,似乎十分吃惊。 江夕迟说:“有人群发了。” 朝珣有些郁闷,说:“好吧。” 等了好久江夕迟都没回消息,过了一会儿,一个视频电话拨了过来。 朝珣手忙脚乱开了台灯。 屏幕那边的江夕迟,穿着一身睡衣,头发有些凌乱,但仍然非常帅气,饶是朝珣看这张脸看了许多遍,但这时候却仍然忍不住心跳加速。 他问:“你也还没睡?” 江夕迟“嗯”了一声,看着朝珣那双灯底下仿佛闪着水光的眼,说:“朝珣,新年快乐。” 朝珣眯着眼笑,说:“好,你也是。” 江夕迟也笑,说:“这回你是第一个亲口和我说新年快乐的人了。” 朝珣脑子当机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傻乐。 他总是格外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仪式感,“第一个”有没有那么重要他自己也说不清,他等了那么久和他说新年快乐,其实是他为数不多的小心机。 他千方百计地想让江夕迟知道,他对自己有多重要。 和江夕迟相处,他渐渐知道了很多东西,他知道江夕迟会一个人过年,知道他的爸妈另有归宿,知道他的舅舅也渐渐无暇顾及他,知道他的成熟其实也掺杂了许多隐秘的心事。 他在家待到大年初三就回去了,年没能一起过,他总想弄一点浪漫的东西,好叫江夕迟开心一下。 他买了玫瑰和红酒。从前宿舍里聊恋爱,总是少不了这两样东西,他也学着用,还精心准备了一桌菜,只是不知道江夕迟吃不吃这种很俗套的浪漫。 江夕迟回来的时候快要八点了,门稍微有点响动的时候,朝珣一下子抱着花跑过去。 江夕迟一进门,挤进眼里的就是一大束玫瑰。 朝珣站在那儿,穿着他的衬衣,踩着他的拖鞋,笑了笑说:“你回来了。” 玫瑰实在太张扬,一片惹眼的红。夜里风露都凉,江夕迟站在门口,被那片红惊了一下,迟迟没进去。 “你在做什么?” 朝珣说:“庆祝我们在一起。” 江夕迟眼里有些愕然,他顿了顿,接过那束玫瑰,盯着它看了很久,声音有些嘶哑:“你真老土。” 朝珣笑了笑,“有吗?” 江夕迟没接话,他抱着那束玫瑰走进屋,虎皮猫蹿出来“喵喵喵”在叫,他伸手摸了摸了它。 朝珣说:“吃饭吧。” 江夕迟“嗯”了一声,放下了那束花。 高脚杯里暗红的液体在烛光下泛着光泽,江夕迟看看酒又看看他,年少时那点印象,一点点被推翻,他似乎要花很久,才能适应同样在变化着的朝珣。 朝珣指着桌子上的菜说:“这个…我做的你尝尝。” 江夕迟尝了一口,诚实地说:“一般。” 朝珣也尝了尝,的确很一般。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失落的。 自己似乎搞砸了,从玫瑰到红酒再到准备的菜,江夕迟似乎都不太喜欢。 “准备了多久?”江夕迟问。 朝珣闷闷地说:“从中午到现在。” 江夕迟顿了顿,举起杯子,哑声说:“你这样子,去追别人,肯定是追不到的。” 朝珣更加沮丧了。 江夕迟问他:“怎么想起来做饭了?” 朝珣支支吾吾,说:“想…让你开心。” 江夕迟举杯的动作一顿,那口酒终究没有喝进肚子里,他抬头看朝珣,朝珣还在吃,不过看模样意兴阑珊,颇有些丧气的样子。 他喊了声:“朝珣。” 朝珣“嗯”了一声,抬起头,江夕迟朝他勾勾手指头,朝珣端着杯子凑过去,江夕迟拿走他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凑在他耳边,哑声问:“你吃饱了吗?”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朵上,朝珣浑身一僵,愣愣地点了点头。 江夕迟问他:“你要亲我吗?” 朝珣自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没有回答便吻了上去。 他有些急躁。 江夕迟那天却格外温柔。 他喊朝珣的名字,朝珣喘着气吻他的嘴唇。 他们从餐桌弄到浴室,又从浴室弄到卧室,翻来覆去,江夕迟亲他的眼睛,和他十指相扣,双人床吱呀吱呀,被子被推倒墙角,满床的褶皱里,江夕迟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朝珣…” “朝珣…”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有人嫌我前两个番外不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