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系高修从零开始养家 作者:荷锄归 文案: 作为木系灵根的高阶修炼者, 裴允贤一穿过来就赶上了最坏的时候。 宰相爹被贬,全家流放荒岛。 不怕,她有随身空间,又是木系高修,不过是从头开始,种田搞建设而已嘛。 不多时,荒僻的山村既有良田美竹,又有鸡犬相闻。 数不清的现代改良作物,不断更替的铜铁铝钢技术。 什么嫡庶争斗,什么勾心斗角,不存在的,只要裴允贤在,裴家既可以东山再起,又不会再窝里斗。 至于她的终身大事? 那什么,小奶狗,过来汪一声! 姬临霄:汪汪! 作为动物系基因改造的顶级修士, 姬临霄一着不慎走火入魔,把自己给扔培养舱去了。 胎穿成了一个皇子,看起来运气倒还不坏。 谁料一觉醒来,父皇惨死,母后还成了仇人的妻子。 姬临霄以为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便终结在那一年的凛冬。 后来,他扮猪吃虎,追妻南下,满脑子就一个念头: 怎么才能让我未过门的妻子别再喊我小奶狗了? 再后来,他匍匐在娇妻的身上,纠缠不休:喊我小奶狗嘛,听着特刺激。 娇妻一个翻身:那你汪一声! 姬临霄:汪! 内容标签: 随身空间 种田文 系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允贤 ┃ 配角:九王【姬临霄】,邵玉堂,明王【姬弘尨】 ┃ 其它:小奶狗,逆袭,苏爽,基建,种田,秀色可餐,林妹妹,改命 一句话简介:家人齐心协力重回荣耀 立意:家人内斗是最傻的,聪明人选择抱团共赢 第1章 鸠占鹊巢(大修) 年关将近,京都的大街上一片热闹。 北风裹着欢笑声,卷着炮竹的碎纸屑,一路穿廊过户。 一夜之间白了屋舍,苍茫了大地,又气势磅礴地呼啸着,往南方扑去。 “爹爹,小姨说这副画是王家送来的年礼,指明了要给爹爹您的。”裴允贤一进门就把画卷塞进她爹爹怀里,转身凑到先帝御赐的鎏金饕餮纹三足铜香炉旁搓了搓手。 裴耀庭乃是前朝宰相,半个多月前,新君弑兄篡位,上位后便忙着肃清政敌,暂时还没对裴府下手。 原因无他,裴耀庭乃是南派读书人心中的大能大贤之人,在整个大宁朝的文官群体中,有着相当强大的号召力和凝聚力。 就算新君真的看裴家不顺眼,最起码也得找个旗鼓相当的接替者才行。 然,放眼整个大宁朝,能与南裴并称的,便只有一个北杜,而此时送来年礼的,便是北杜的得意门生王德轼。 裴耀庭正忙着给新君写奏表,倒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便头也不抬地说道:“乖女,你且打开看看,若是得了北杜七分的真传,爹爹再收不迟。” 裴允贤笑了:“女儿觉得不能,杜老伯那一手妙笔丹青,可是四五十载的光阴浸润出来的,神采卓然,气象万千。那王德轼才二十出头的年纪,顶多学个形,哪能学到什么神。” 她满不在意地打开卷轴,须臾,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裴耀庭也没留意,还在那琢磨到底该怎么劝谏新君,绝了将先帝南下安葬的心思。 裴允贤却不声不响,一把撕了那画卷,打开香炉的盖子,直接丢了进去。 裴耀庭听到动静,忙把龙须贡笔搁在青玉三鹤笔架上,扑过来将撕毁的画卷从香炉里抢了出来。 画卷一角已经燎着,他将火苗拍灭,拼凑在一起看了眼,脸色剧变:“王氏小儿,竟敢如此嘲弄于我!” “爹爹不气,如此小人,断不会称心如意的!”裴允贤乃是裴府的嫡长女,平日里没少跟着她小姨外出应酬,倒是见过此人一面。 此人身形极其魁梧,膀大腰圆,全然不似读书人的样子,反倒像是山野村夫。 一张大饼脸上,眼睛小得都快眯成一条缝了,一看便有不少的鬼祟点子,不是什么走正路的人。 加之他蓄了一脸的络腮胡子,便更显得粗狂野蛮,半点斯文气都不见。 偏偏此人学问极好,是北杜最最得意的弟子,今年的殿试,先帝钦点他为探花郎。 一时风头大盛,连新科状元颜津都被他比下去了。 眼下此人送了一副“鸠占鹊巢”的画卷来,又在鸠的背上写了个“王”字,在鹊的背上写了个“裴”字,所含之意,呼之欲出。 若是换个资历老些的、名望高些的文官,裴耀庭倒也认了,可是王德轼算个什么东西? 即便新君存了罢黜他的心思,可只要这圣旨一日不下,他就还是堂堂的一品大员! 不过是个探花郎,就这么开始耀武扬威了,状元郎颜津还是他裴耀庭的门生呢,也没见这般不敬尊长,挑衅当朝宰相! “气煞我也!”裴耀庭将画作丢回香炉中,奏表也没心情写了,转身去院子里散散心。 裴允贤盯着父亲的背影看了会,离开书房找小贺氏商量:“小姨,此事绝非空穴来风,定是新君给了什么暗示。女儿着实放心不下爹爹,这就出去找九王问问。若新君真有罢黜爹爹的心思,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可是乖女,如此大的风雪,你一个姑娘家,为娘怎么放心呢?”小贺氏担心不已,紧紧攥着裴允贤的手,不想让她一个姑娘家去奔走。 裴允贤轻轻掰开她的手,眉眼温柔:“小姨,我已是定了亲的大姑娘了,为爹爹分担一些应该的。你且好生在家看着弟弟妹妹们,我去去就回。” “乖女,自你落水后醒来,倒是懂事不少,再也不似从前那般胡闹了。为娘心里是很开心的,可是为娘却也担心,你才十六岁啊,本就该是胡闹的年纪,如今却不得不为了府里的事奔波,为娘心疼。这样大的风雪,你要是再出个什么事,你娘泉下有知,也不会原谅我的!”不是小贺氏优柔寡断,而是她实在是怕了。 就在新君弑兄篡位前的半个月,九王曾托人传了口信,说有要事找裴允贤相商。 彼时谢芸谢姨娘刚刚生产不久,小贺氏作为裴府的主母,自然要尽力照顾,便叫她的陪嫁丫鬟绣眉陪着裴允贤去了。 谁想到,裴允贤回来的路上就出了事,她的马车被对面行来的快马冲撞,连人带车全都滚进了护城河里。 若不是绣眉会水,及时将她救了上来,小贺氏只怕要自戕谢罪以告慰亡姐在天之灵了。 好容易养了一个多月,终于把她身子养好了,现在又要出去,小贺氏安能放心得下呢? 可是眼下正是京中高门大户互送年礼的关键时候,她作为一府主母,却不得不留在府中。 只得叮嘱了绣眉一声,叫她贴身保护好大小姐,这才万般不舍地看着裴允贤出去了。 裴允贤特地打扮了一番,她是裴府的嫡长女,也是裴府的脸面,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世道,她含糊不得。 她对着铜镜,换上一身宝石蓝的织锦缎袄裙,其上以金银丝线并各色彩线绣着凤穿牡丹,又披了一件玄色的狐裘大氅,头上簪着先帝下赐婚诏书时一并送来的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珍珠钗。 如此潋滟动人的一张脸,倒是她捡了便宜了。 占了原主身子的她,在原主咽气前应下了一个请求:代替她,保护整个裴府。 原主的身子实在是娇弱不堪,以至于她养了月余才养好。 如今精神头好了,她可不敢再耽误了,毕竟原主临终前预见到了裴府被抄家流放的未来,假使她一己之力扭转不了这个即将到来的现实,那么,她只能尽可能维系一些重要的人脉,以免在大厦将倾之时,连个帮忙求情的人都没有。 * 京城东大街,仙人山酒楼。 九王还没到,裴允贤坐在窗口看着楼下来往的行人,神思恍惚。 每当她出神,便是在收拾空间里的作物,她其实是带着异能和空间穿越来的。 原主的手腕上有一块金色如意云纹,这便是她开启空间的玄妙之处。 此时她握着手腕,看着自己的人物头像以及头顶的经验条,十分的苦恼。 她的异能是木系异能,可以操纵植物,或改变形状、或凭空折断、或加速生长、或瞬间成熟…… 甚至可以改变一株作物原本该有的属性,比如,让一株苹果树上结出橘子来;再比如,让枯木逢春,重获生机。 只要她想,只要她手头有土,甚至可以凭空召唤出指定的作物出来。 最绝的是,她可以唤醒特定的植物,建立起共鸣之后,可以通过该株植物看到特定时间段内发生在这株植物周围的事情,亦可以看到这株植物接近之人近期发生过的事情。 但是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前提:精神力足够。 精神力受限于她的人物等级,种植空间的大小虽然没有限制,但是可以用来与外界互通存储东西的空间却也得跟着等级走。 她穿来前本是灵能大陆的满级高修,谁想到,飞升的时候被雷劈了,这才误打误撞到了这里。 这一劈,一夜回到解放前,真是够她受的。 此时她看着可怜的繁体字“贰”,有点惆怅——每一级涨五百点精神力,每一级解锁十个立方的存储空间,此时她只有一千点精神力,二十立方的存储空间。 二十立方,看着好像挺大,可是她爹是个多情种,算上难产而亡的原配大贺氏、续娶的原配之妹小贺氏以及五个姨娘,足足有七房妻妾。 除了去年刚刚入府的温盼,其余妻妾都已诞育了子女,且都高产,仅谢姨娘一人便生育了七个。 因此,算上肚子里的,裴府足足有二十六个孩子,这还不算二叔裴耀宗和三叔裴耀祖那一大家子。 她要带的并不是行李,而是裴府值钱的东西,否则的话一经流放,沦落尘埃,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放眼裴府那些珍宝贵器,她可不想便宜了新君,因此二十立方根本不够用。 温养原主的身子耗费了太长的时日,以至于她到现在还没有好好在空间里种植升级,今日王家送来的画卷,像是在提醒她,抄家近在眼前了。 她能否快些升级,将直接决定他们一大家子被抄家之后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正郁闷着,身后却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女声:“呦,这不是裴府的大小姐吗?今日倒是有雅兴,居然来仙人山喝酒呢。看你这独坐楼台的架势,喝的怕是闷酒吧?” 裴允贤关上空间,转身看了一眼,这女人是谁来着? 好像有点印象。 她极力搜索起原主留下的记忆,视线落在女子发间的一支腊梅上,唤起这株腊梅的意识,须臾便看到了过去发生在此女身上与原著有关的事情。 原来便是此人指使家奴将原主撞下护城河的! 原主落水前那一刻,风将马车窗帘掀飞,看到了站在岸边幸灾乐祸的这张脸。 这张脸的名字便是:王紫韵。 裴允贤冷笑一声站了起来,盯着那支失去价值的腊梅:“花已凋零,王小姐还戴在头上,可真是品位不凡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可是本小姐出门前才摘的!”王紫韵杏眼圆睁,含着飞扬跋扈的怒意。 裴允贤但笑不语,端过来一杯茶水,放在了王紫韵面前。 王紫韵目光一扫,顿时花容失色。 惊呼道:“这怎么可能?快,快去帮我重新摘一只,九王最喜腊梅了,可不能叫他看到枯萎的花朵。” 裴允贤目光一暗:九王?她怎知九王会来? 莫非……莫非裴府有她的眼线? 正琢磨着,通往二楼的木梯那边传来一个变声期的公鸭嗓,不屑地挖苦道:“便是不曾枯萎,本殿也不会喜欢的,你还是省省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大修,一章一章替换,后进来的亲不要怀疑,前后连接不上正常的,大概持续到明天晚上,么么哒(写着写着忽然觉得自己写的是一坨狗屎,这种滋味不好受啊,原谅我的修文吧,鞠躬) 第2章 抄家流放(大修) 来者正是九王姬临霄。 他是先帝最小的嫡子,年方十四,生辰在岁末,因此细算起来,比裴允贤小了将近三岁。 今年初夏时节,先帝一纸赐婚诏书,将裴允贤指婚给了他做王妃,因他年纪尚小,婚期便定在两年后。 两人平日里鲜少见面,偶尔书信往来,谈的也都是有关新君篡位之事。 新君虽成婚多年,妻妾无数,但至今未有一人为他开枝散叶。 故而他篡位后本着“汝妻子吾养之”的念头,将先帝后宫全收了,皇后还是皇后,皇子公主们也还是金尊玉贵的皇族。 只除了先帝在位时立下的太子姬临宸,从储君跌落成了寻常的皇子。 许是觉得姬临霄最小,最容易被养成自己的孩子,新君对他额外宠爱了些,出入宫禁有单独的腰牌,无需向新君特地请旨,只需在宫门下钥前回宫即可。 今日裴允贤找他出来,距离上次见面已有月余。 看着自己未来的夫君,裴允贤心中惊讶的很,上次原主见他的时候,他的嗓音还是清润可爱的奶音呢,此时再见,这声音着实叫人耳朵发麻。 顶顶适合去给教书先生当醒神利器。 裴允贤暗暗吐槽一句,起身来行礼。 姬临霄便越过王紫韵,径直来到她面前,双手将她扶了起来,很是气恼地嗔怪一句:“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裴允贤不语含笑,视线对上姬临霄那张婴儿肥的脸庞,很想上手捏一把。 姬临霄牵着她的袖子,转身看着王紫韵,冷着一张脸问道:“王家的教养可真别致,不教女子待字闺中,倒教她来听别人的墙角。不如本殿举荐你去做北境的探子,物尽其用?” 王紫韵被唤作“物”,又被姬临霄如此羞辱,却不恼反羞,娇滴滴嘤咛一声:“殿下~~~殿下何故出言相伤,兄长说了,我迟早是要许配给殿下的呢。” 姬临霄失了耐心,索性把桌边的茶杯端起来,兜头浇了王紫韵一脸:“本殿不娶,滚!” 王紫韵被这一杯水浇得发髻凌乱、妆容尽毁,终于吃到了苦头,哭哭啼啼地转身跑了。 裴允贤扯了扯他的袍袖:“临霄,我有一事问你。” 姬临霄关上包厢的门,牵着裴允贤坐下,重新倒了一杯水,在桌面写道:“有人尾随,隔墙有耳。” 裴允贤只好也用这个法子交流,因为要写繁体,写起来有些蹩脚:“陛下可是真的要罢黜我爹爹?” “正是。今日便是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的。我带了十万两银票出来,你且小心收好。” 姬临霄连盘缠都带出来了,看来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也是,如果不是新君铁了心漏出风声来,区区一个没有实职的探花郎,安敢挑衅她爹爹? 既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谁能违抗圣意呢? 除非举旗造反,可是裴家,造不了这个反。 一家老小上百口人能活着离开京都就算是新君开恩了。 裴允贤也不假客套,收下这十万两银票,写道:“若是陛下收回赐婚诏书,这钱便算我借你的,我写张欠条给你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姬临霄这下没写字,直接吼了出来,他真的生气了,“你与我竟要分得如此清楚?便是皇叔收回赐婚诏书,你也是我姬临霄唯一认定的妻子!” 裴允贤没想到小奶狗这样大的脾气,有意逗他:“你认定又有何用,王小姐都快打上门来了。便是她兄长,今日也画了一幅鸠占鹊巢当贺礼送给了我爹爹。” 虽然是写的字,但是她眼中含着哀怨与委屈,看得姬临霄眼神一暗。 他不禁单手握住了她的双手。写道:“给我点时间,若造不了皇叔的反,我便去江南找你。做一对布衣夫妻,挺好。” “杀父之仇,你不报了?”裴允贤想不通,按理说,这样的血海深仇,怎么也要跟新君纠缠到底的吧? 谁想到姬临霄摇摇头,写道:“我二哥与他的妻族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有他在前头冲锋,我且做一回缩头乌龟,等他败下阵来,我再上不迟。再者,父皇生前那样器重岳丈,我若不设法护着,岂不是更对不住他老人家?” 好像也有道理,裴允贤看着他,小奶狗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是个有主意有谋略的人。 既如此,她便随他去吧,有他护着,再有她设法发家致富,何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便写道:“藏起你的野心,休叫他察觉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免得我远在流放地还要惦记着你的安危。” 姬临霄将她的手心贴在脸上蹭了蹭,出声怨怪道:“好冷啊你的爪子,出来也不多穿点。” “穿了,你看,还披着大氅呢。”裴允贤转身去取靠背上挂着的大氅,眼角余光一扫,看到了窗外楼下的卖花女,便披上大氅,“你等我一下。” 须臾,她使了点小手段,将买来的月季藏在大氅里变成了一株勿忘我,花开正好,摇曳生姿。 来到包厢,她将勿忘我递给了姬临霄:“给你,见花如见人。寒冬已至,记得将它放在暖阁里。” 姬临霄接过花盆,摘下一朵蓝色小花别在了裴允贤发间:“听你的。”说罢,又沾水写了一行字,“流放地不出意外会选在江南,你们一路小心,待父皇下葬之事安排妥当,我再联系你。” * 姬临霄出宫的时间是有限制的,便赶在日落前回去了。 倒是裴允贤在酒楼多坐了片刻,因为她相信,王紫韵肯定没有走远。 非但没有走远,还近在一墙之隔的对面包厢。 裴允贤直接走过去,打开包厢门,看着趴在墙壁上偷听的她:“九王殿下的建议实在是妙极了,王小姐这样的教养,是该去做探子的。既积极主动,又美艳动人,何愁勾不来北境的藩王呢?想必九王殿下回去之后便会向陛下称赞王小姐的,王小姐还不快回去候着圣旨?” 说罢,裴允贤便笑眯眯地走了,气得王紫韵在那摔杯子砸桌子。 她身边跟着的丫头忙劝道:“小姐,你急什么?咱们的人手已经在路上等着了。上次没淹死她是她的福气,今日可不会再失手了。” “也对!且让她再得意片刻吧!等裴府连她这位先帝钦定的九王妃都没了,陛下处理起裴相来,才会更加得心应手。”王紫韵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暗杀,顿时身心舒畅。 接过丫头才摘来的腊梅往头发上插,没想到,咔嚓一声,梅枝折断,划破她的头皮,须臾便流了满脸殷红。 * 裴允贤才出了酒楼便感知到了有人在尾随她。 不过她不打算躲过去,因为她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子女不断遭受危害,做父母的才会抛却原本坚持的迂腐观念,振作起来,改头换面,为了顺应时事做出该有的迎合与转变。 她便任由那帮人再次撞向她的马车,在飞雪满天的凛冬,坠入河中。 哭喊声、呼救声此起彼伏,她却趴在水中的菖蒲上面,通体舒畅。 水生木,木系异能者遇水只会像鱼儿一样自由畅快,只是这周遭的寒意还是无处可躲,她只好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百无聊赖地等着绣眉来救她。 绣眉不负所托,在她落水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便找到了她将她托上水面。 为了好好刺激一下她的爹爹,为了叫爹爹放弃那些固执的坚持,她只得装死。 新君不臣之心,岂是一日两日? 身为一朝宰相,岂能如此失察? 不,爹爹都知道的,只是他迂腐地认为,新君只是想多多揽些权势在身,断不会真做出弑兄篡位这样的事情。 只要先帝满足新君的要求,新君定会明白先帝的良苦用心,兄友弟恭,多么温馨的现实,新君怎么会真的手刃兄长呢? 便是这样的观念,让他失去了为先帝守住这个江山的机会,便是这样迂腐的血浓于水的伦理观,让他轻易地相信了新君的苦肉计。 血浓于水是不假,可是,这不适合帝王之家。 哎,如今亡羊补牢,希望爹爹早日醒悟,别再坚持酸臭文人的那一套伦理道德观了。 毕竟,道德是用来约束自己的,却撼动不了狼子野心分毫。 她哆哆嗦嗦地被抬回了裴府,为了真真切切地刺激到她爹爹,她甚至装死装到了圣旨到来的那一天。 足足装了七日。 每日她都听见小贺氏的哭声,每日,她都听见裴耀庭的忏悔与自责。 到了夜里,她便悄悄爬起来,将一大家子刚刚定制的冬衣藏进空间里,将那些古董玉器也挑好的收进自己的小天地里。 圣旨来的这天,正好她升到了三级,便趁着满门哭嚎的时候,挣扎着爬起来,将女儿家的梳妆台、胭脂膏粉以及爹爹的藏书全都收了起来。 至于那些钱财银两,却不能再收,否则新君定要怀疑被他们藏起来了。 她自然也是留了些器物在外面的,都是些不甚值钱的,被抄家的御林军摔的摔、砸的砸,倒是不肉疼。 等仆人们快被遣散殆尽的时候,姬临霄忽然带着一道圣旨来了。 他站在裴耀庭面前,用他变声期粗哑难听的嗓音宣读道:“陛下恩典,裴府家生奴与各位夫人、姨娘、小姐们的贴身丫鬟可留下。裴府流放江南东南角的山北荒地,望裴府满门好好耕种,切勿荒废。沿途不设衙差拘押,但裴府上下不准走官道过境,亦不准在城中吃喝过夜。所有衣物器物皆不准带走,干粮只能带稻糠,饮水自备,钦此。” 第3章 付之一炬(大修) 全府上下一片哀嚎,裴允贤的苏醒,成为了一大家子唯一的安慰。 她衣衫单薄,披着大氅走到院门前,看着个头逐渐蹿上来的姬临霄,千言万语,化作一个不舍的眼神。 姬临霄越过密密麻麻跪倒在地的人群,径直走到她身边,扶着她往屋里走去:“天气这样冷,你便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么?” 裴允贤摇摇头:“我刚醒,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你的声音,出来看看。怎么了这事,陛下可是……” “是,跟满朝文武争论了七日,还是寻了个由头,把裴相罢黜了。此事暂且只能这样了,另外一件事我倒是可以替你出口气的。”姬临霄说着,帮裴允贤提起裙裾,让迈过门槛的时候不至于被绊倒。 裴允贤回到暖阁,不解:“何事?” “王氏毒妇一事!”姬临霄说到“毒妇”两个字的时候,是咬着后槽牙,将字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裴允贤没想到这事他也惦记着了,此时这样义愤填膺,想必已经查出来她两次落水的真凶乃是同一人。 便凑到火炉前焐了焐手:“你要如何处置她?” “你且安心随你爹爹南下,我自有主张。待你们走了我再下手,免得他人怀疑你们。”姬临霄年纪虽小,但是做事却考虑得周全,便是大人,都不见得有他这般的细腻心思。 裴允贤有被感动到,她的这位小夫君,虽然相识尚短,她却打心眼里喜欢。 谁想到呢,母胎单身了二十几年的她,也有遇到小奶狗的这一天,穿越大神真是贴心极了。 她便握住姬临霄的手:“那盆勿忘我可曾好好养着?” “自然,在我床头放着。”姬临霄回握住她的手,一双眸子含着不舍,似有星辰闪烁,“临别在即,我也不瞒你了,其实父皇的赐婚诏书,是我亲自求来的。去岁秋日在猎场打马球,我一眼便瞧上你了。你此去不管听说了什么,都不要怀疑我。便是皇叔要悔婚,也不要放在心上,他不敢逼我太甚的,他还指望拿我当他谋朝篡位的幌子。” 所谓的幌子,便是指新君的这番言论:“孤之兄长天不假年,临终前担心皇长子与太子夺位大乱天下,这才忍痛将皇位交予孤手中,并言‘孤观老九天真纯善,日后必不会加害其兄长,皇弟你至今无嗣,可好生栽培,绵延社稷。” 这明摆着的欺世盗名,谁不知道是谎言呢? 可是谎言也罢,事实也好,新君既然已经奠定了乾坤,众人便只能默认这事的真实性。 裴允贤深知这里面的玄机,心道便是日后真的有了变化,只要此时的姬临霄是真心的便足够了。 便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没想到啊,小小年纪,竟学会主动给自己抢老婆了!” “不抢,难道要我等岳丈的哪个门生先下手为强不成?”姬临霄将她拽进自己怀里,隔着大氅,搂着她瘦削的肩,下巴枕在她脸颊旁,耳鬓厮磨,“裴允贤,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姬临霄看上的女子,你的心中只可以有我,不准多看别的男人,一眼都不行!” “不看,谁都不看!你若不急,且待我画一幅画像再走。贴身收着,每天拿出来看一眼,也好叫你放心。”裴允贤其实暂时对他没有多少感情,只是单纯的吃他的颜,一张婴儿肥未退的娃娃脸,还有两颗小酒窝,说话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布灵布灵的闪着光,像是自带美颜,简直可爱到犯规! 这样的一个小奶狗,居然是先帝钦定给她的未婚夫婿,她便是刚穿过来没有多少感情,也会努力维系好这层关系,以待来日的。 “不急,我一点都不急。你画吧,我也顺便画一画你!”姬临霄有点后悔,怎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一点,留下画像,便是不能日日相见,也胜过睹花思人啊。 只是,等两人到了书房,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 先帝御赐的珍品都被裴允贤藏起来了,可留在外面的也都不是凡品,那些品质上乘的青玉笔架,那些翡翠做的书签、水晶做的纸镇等物,全都被摔碎砸烂,满地疮痍。 姬临霄站在书房门口,气得双肩颤抖。 他握紧了双拳,青筋毕现:“都这样了,便不画了!你且南下,待我安排妥当,定会去找你。” 裴允贤不想天真的以为这样的一位天潢贵胄真的会放弃锦衣玉食去陪她做布衣百姓,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这份愿景是好的,这份心意也是难得的。 尤其是在满京城都等着看裴府笑话的时候,他的这段临别赠言,更显得情意深重。 裴允贤挤出一个微笑:“好,你在京中切勿挂念,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 姬临霄前脚刚走,王德轼便带着王紫韵过来落井下石了。 他们兄妹俩打扮得很是隆重,尤其是王紫韵,花里胡哨的恨不得把所有的珍宝都挂在身上,像只七彩野山鸡似的,趾高气昂地往门口一站,身后的奴仆便扛着十几袋稻糠跟了进来。 王紫韵得意洋洋,一步一步晃悠到裴允贤面前:“呦,听说你又掉了一次护城河?都说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原来这福气,是等着吃糠喝稀啊,哈哈哈哈!” 裴允贤没有说话,一朝皇帝一朝臣,裴府刚被查抄,王家的人就上赶着来踩一脚,可见新君是多么的急切,急于铲除前朝的一切势力。 她不恨吗? 她恨! 但是在时代的洪流中,短时间内个人的力量是左右不了大局的,只能给这颗复仇的心足够的时间,去历练,去磨练,去努力改变身边的一切,一点点,一圈圈,一片片,到最后,才能星火燎原。 时间,她必须有足够的时间! 因而此时,她只是扫了王紫韵一眼,不辩解,不发怒,安静地陪着小贺氏整理东西,像一只温顺的绵羊。 王紫韵还真以为自己占据了优势,更加得意起来,目光一扫,落在距离她最近的小贺氏身上,故意扯了扯小贺氏的衣服:“啧,还穿着锦缎呢?你一介庶民也配?给我脱下来!” 裴允贤不在乎自己被羞辱,可是她这个人有个致命的缺点,她护短!超级护短! 此时此刻,什么隐忍什么静待时机,都成了浮云,她抢上前来,一把将王紫韵搡开:“怎么,九王还没叫你去北境做探子吗?还是说,你身后这个,就是你从北境勾回来的藩王?看你气焰如此之盛,想必是大功告成了?那还等着做什么,去找九王请功啊。” “北境探子?”这是明摆着拿前几日的事羞辱王紫韵了,她一想到那事就觉得火大,扬起巴掌,气势汹汹要来掌掴裴允贤。 偏在此时,姬临霄去而复返。 他双手别在身后,迈进门来,冷着脸怒喝一声:“放肆!谁家悍妇?竟敢对本王的王妃动手!” 王紫韵吓得脖子一缩,举到半空的手便战战兢兢地缩了回去。 她舔着笑脸往姬临霄这边迎来,却不想,姬临霄身后的侍卫当即亮出佩刀来。 寒光森然的刀口对着王紫韵,姬临霄冷漠而绝然地命令道:“方才她举的哪只手,便将哪只手砍了!” 侍卫应了一声,举起佩刀,便来砍她的右手。 情急之下,王德轼只得扑过来将她推倒,最终佩刀划过王德轼的肩头,斜插进王紫韵的肋骨,露出半寸刀尖出来。 一时间尖叫声、呼痛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裴允贤捂着嘴看着这一切,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白兔,无辜且无奈,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她没有喊,却比喊了更叫姬临霄难受。 当年初见,乃是在秋日的皇家猎场上,那是一场马球赛,她一袭红袍,人娇马骁,一手执鞭,一手挥杆,疾风劲矢一般,越过海浪般扑来的对手,扫球入洞,一杆定胜负。 那时的她是那样的张扬,那样的恣意,那样的明艳动人。 可现在,她却只能谨小慎微,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连训斥一声都不能。 他不忍再看,令侍卫将王氏兄妹抬出去,遂候在大门旁,直到裴氏一族老小全都离去,他才叫最为信任的两个暗卫带着银两,一路悄悄跟了过去,暗中保护。 待所有的身影化作道路尽头的模糊黑色,他便沉声走近门来,将昔日盛极一时的裴府付之一炬。 翌日朝堂震怒,新君质问他:“孤不是应允了王德轼,会将裴府送于他居住?你如今一把火将裴府烧了,岂不是叫孤言而无信?” “是我烧的,与皇叔不相干!”姬临霄站在南大街看了一整晚的大火,此时双目红肿带着一股子狠劲,说话又呛人,活脱脱似个小阎王一般。 新君无奈,只好另许了王氏兄妹一处宅院,叫他们搬过去住了。 又过一日,新君便下了圣旨,钦定探花郎王德轼为当朝宰相,其妹王紫韵为昭和县主,指婚给新任江南巡抚孙克勤为妾,择日进府,随孙克勤一同南下赴任。 姬临霄把碍眼的王紫韵踢走了,还是个妾,彻底绝了她惦记他的门路。 随即修书一封,叫人南下送给裴允贤。 自这一日起,他不再胡闹,听从新君的安排,搬了张睡椅在龙椅旁,身上盖着裴允贤留下来的狐裘大氅,呼呼大睡。 如此,新君便给百官做出一副“孤在努力培养先帝留下的子嗣”的样子来。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除了一件事:先帝安葬之事。 此事从年前一直吵嚷到了新年,直至元宵过后,依旧没有定论。 第4章 小惩大诫(大修) 风大雪豪。 出京的路上很快堆起半尺深的积雪。 裴府上下一百多口人,拉着载有稻糠的板车,背着包袱,天一亮便出了城。 没想到有两人却比他们更早,坐在平头黑漆大马车里,左右各挂了一盏灯笼,静候在城门外。 裴允贤落水后便发起了高烧,虽然躺着的七日是在装死,但也是实实在在烧了好几天的。 此时高烧已退,但整个人还不是很精神,又这么一大早的跟着全家南下,睡都没睡醒,更别提看路了。 因此,直到队伍被马车拦住停下,她才意识到了什么。 抬头看去,一眼便看到灯笼上的“王”字,何其嚣张,何其跋扈! 料想又是这兄妹俩来了,裴允贤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耗尽当下所有的精神力,默默注视着他家的马车,须臾,车辕上出现了一道岌岌可危的裂痕,一路向上蜿蜒,似树根一般,转眼便蔓延至整个车身。 车还能坐,但是却经不起任何的颠簸,可笑这兄妹俩此时站在风雪中,对这一切全然无知。 此时的裴允贤尚不知姬临霄已经使坏,逼着新君将王紫韵许给了孙克勤做妾,她当王紫韵还做着九王妃的美梦,故而前来挑衅。 因此,她看着这蠢女人一身的大红色打扮,只觉得好笑。 即便她哥哥即将鸠占鹊巢、封官拜相,可她算个什么东西? 前次对原主下手已经是黑了心肝的蛇蝎之举,后又对裴允贤故技重施,想必见她再次苟活下来,贼心不死吧。 真当她裴允贤是什么好欺负的阿猫阿狗吗? 她的精神力所剩无几,但却足够制造一点小意外,她抬眸看着路边的香樟树,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便听咔嚓一声,枝繁叶茂的树冠便应声折断,连着上面堆着的积雪,轰然对着这兄妹俩砸了下来。 王紫韵尖叫着往马车里躲,受惊的马儿扬起马蹄,嘶鸣一声,不等她坐稳,便烦躁不安地跑了出去。 待跑至前面狮子桥附近,叫路边的石头一磕一碰,整辆马车便原地蹦起一尺多高,落地后弹跳了一下,随即轰隆隆垮塌散架。 车中的王紫韵便被甩飞出去,噗通一声砸进桥下的臭水沟里,叫黑色的泥水染了一头一身。 她疯狂尖叫着,厉声咒骂着,王德轼顾不得羞辱裴耀庭,便着急忙慌地领着仆人追赶去了。 裴允贤冷笑一声,深藏功与名。 她挽着裴耀庭的手臂:“爹爹,您看,这便是现世报。等着看吧,这王家,得意不了几时的。” 裴耀庭眼神复杂,虽然恶人遭了报应是好事,可这却仍然改变不了他们一大家子坠落尘埃的事实。 说实在的,他有些心灰意冷。 叹息一声,拄着拐棍,往前继续走去。 裴允贤不知,待他们恢复了前行,后面潜行的两个暗卫便折回去一个,将此事通报给了姬临霄。 姬临霄翌日便寻了个由头,登门拜会即将南下赴任的孙巡抚去了。 孙克勤虽然不是裴耀庭的门生,但是发妻乃是裴耀庭的亲妹,去岁才为孙克勤生下一对龙凤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孙克勤更是至今不曾纳妾。 此番新君下旨,将王紫韵赐给他做妾,他虽不情愿,但却不得不接旨。 待姬临霄说明来意,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位年幼的皇子搞的鬼,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惊讶,此女心术不正,屡次伤害本殿未来的王妃,只是本殿不便亲自动手,只得将她早早打发出京,否则,难保不会干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栽赃于本殿。”姬临霄说着,递给孙克勤一包药粉。 孙克勤恍然大悟:“下官这两日云里雾里,还道九殿下怎的忽然对臣子的婚配之事有兴趣,原是如此用心良苦。下官替拙衿谢殿下的维护之情了。” “孙大人自己都说了,是替夫人谢本殿的,既是看在夫人面上,那本殿合该喊你一声姑父。烦请姑父将她带去江南,也不必以小妾之礼待之,全当一个粗使丫鬟便可。天高皇帝远,过些日子,便请姑父寻个由头,将她悄悄处置了吧。这是七日断魂散,无色无味,不怕仵作验尸。”姬临霄指了指那一包药粉。 孙克勤忙把东西收进袖笼之中:“九殿下且宽心,下官自会做得滴水不漏。” * 大年三十这天,裴府一行人尚未离开北直隶境内,连天大雪洋洋洒洒,道路艰难,便索性找了处山洞歇下。 一大家子情绪低落,这个年关着实难熬。 众人穿着抄家时新君命人送来的粗布麻衣,只夹了一层薄棉,实在扛不住风雪的侵袭,山洞内点了柴火,却还是抵御不了铺天盖地的寒意。 时不时有人咳嗽、打喷嚏,年幼的几个弟弟妹妹甚至发起了高烧。 如此下去,能不能走出北直隶都难说。 裴允贤离京时精神力消耗一空,这两天升了一级,终于将精神力又慢慢涨了回来。 她便趁着众人期期艾艾的时候出去了,打开空间,将原先定制了准备过年穿的冬衣拿出来,拆了几袋子稻糠倒进空间里去,将稻糠袋子抖抖干净,把冬衣装了进去。 随后重新扎好,混在稻糠堆里,假意翻找一番后,在外面喊道:“爹爹,小姨!你们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小贺氏与裴耀庭闻言,齐齐出了山洞,冒着风雪,来到停放板车的桦树下。 夫妇二人看着裴允贤手中拿着的冬衣,惊讶不已。 裴允贤便装作同样意外的样子,将衣服抖开,对着小贺氏比划了一下:“哎呀,看来新君也不是真的那般冷酷无情,居然将这些衣服混在稻糠里送了过来。这下好了,可算是有新衣服过年了!” 裴耀庭忙去拆其他几个麻袋,果然发现里面都是衣服,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哎,快拿进去吧,叫你弟弟妹妹们换上,好歹可以过个吉利点的年。” 裴允贤分发完衣物,清晰地看到姨娘们妹妹们的脸上绽放了笑容,虽然落寞,虽然牵强,但是总好过一大家子苦着脸守岁。 天色尚未全黑,裴允贤出了山洞沿着周围林子转了一圈,随即回来唤道:“允文、允武,映雪、踏雪,你们随我来。” 允文、允武是一对双生子,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年方十五,映雪、踏雪是谢姨娘的两个双生女,今年十四岁。 这是她为数众多的弟弟妹妹中与自己年龄最接近的几个,便叫她一并喊了出来,帮忙打下手。 她开启了精神力,周遭的林子都像苏醒了一般,在风雪中摇曳生姿。 须臾,她对着右前方说道:“允文,这里数你最为健壮,拿上匕首,随我前去降服那头野猪!” “野猪?哪里有野猪?”虽然是双生子,但是允文肥硕健壮,允武瘦削单薄,此时兄弟俩都想来帮忙,然而裴允贤却不忍心叫允武跟野猪比力气。 允文满脸狐疑跟了上去,才走不过二十几步,便听到了呼哧呼哧的声响,细看之时,却见林子一尺厚的积雪里,斜着窜出来几丛根系,缠绕在野猪腿上,将它绊倒在地。 野猪哼哼唧唧,嚎叫不断,裴允贤看着目瞪口呆的傻弟弟,问道:“还傻愣着呢?快对着它的后腿扎几刀!免得它挣脱了,再找可就难了!” 自打抄家之后,允文已经好几日不见荤腥,此时见野猪这般肥美,不禁口舌生津,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扑上来,“噗嗤”一声,将刀子扎进了野猪的后腿根上。 野猪的嘶嚎声穿透浓密的林子,冲云直上,传进山洞中,惊得裴耀庭领着他的两个弟弟赶了过来。 兄弟三个一看,一头看着起码有四五百斤的野猪正躺在血泊之中,身下的积雪被染红融化,与血水一道向来时的脚印处蜿蜒流淌。 二叔裴耀宗最先冲了过来,他尚未成家,没有妻室拖累,因为没有养家的压力,故而一路上精神还算不错。 此时过来帮忙拖拽野猪,那叫一个积极踊跃,三叔裴耀祖虽然一路上唉声叹气,此时也因为近在咫尺的美味而打起精神。 裴耀庭见两个弟弟都上去了,便也跟着过来,他是读书人,斯文惯了,几十年来头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目睹宰杀的血腥场面,一时有些不自在。 裴允贤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爹爹,斯文值几个钱?您要是实在见不得血腥,那就帮忙找点柴火吧。” 裴耀庭觉得如此甚好,便叮嘱了两个弟弟一声,绕开野猪,接过裴允贤递过来的斧子,去体验樵夫的生活了。 裴允贤领着几个弟弟妹妹,又往林子深处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又弄到了两头野猪、五头野山羊、十几只兔子、二十几对野山鸡。 “这下子可以过个有滋有味的年了。”裴允贤俯身搓了一把雪洗手,擦了把头上的汗水,整个身上都腾着热气,往山洞门口一站,跟个仙女似的。 两个半大的小不点便扑了过来,一左一右抱着她的腿,仰着巴掌大的小脸蛋。 左边这个喊道:“长姐,姨娘说长姐这么辛苦,是为了给临渊弄口好吃的,临渊谢谢长姐,长姐最好了。” 右边这个学舌道:“长姐,我姨娘也是这样讲的,顺风最喜欢长姐了,长姐抱抱,顺风亲亲。” 裴允贤干脆俯身,一把抱起一个,两边脸颊都接受了口水的洗礼,心里美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食用野生动物是不对的哦 第5章 风雪守岁(大修) 天色已黑,山洞外面却点起好几处熊熊篝火。 风雪稍缓,一大家子分坐几处围着篝火,几个家生奴做惯了庖厨之类的腌臜活,下起手来比裴允贤的两个叔叔利索多了,这会儿已经处理干净两头猪三只羊,兔子和野山鸡也全都宰杀干净。 只留了一头野猪两头山羊没动,用来祭祖。 裴允贤又带着弟弟妹妹们去林子里找了点野果回来,一粒一粒小小的,红彤彤的,看着特别喜庆。 允武洗了几只果盘递给裴允贤:“长姐,这是什么果子,真的能吃吗?不会有毒吗?” 裴允贤笑着把果子放进去:“这个呀,百姓叫它酸泡,医典里面叫寒莓,酸甜可口,茎叶可以入药,凉血止血的效果还算不错,解毒敛疮、治疗肺痨和外伤出血、疮疡肿痛也很管用。来尝一口。” 裴允贤说着,丢了一颗进允武嘴里,入口的瞬间,允武蹙着眉,须臾便疏解开来:“果然酸酸甜甜的,回味无穷。既然长姐说可以吃,来,允礼,尝尝。” 允武抱起大贺氏难产而亡后留下的小女儿,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兄妹俩互相投喂起来,还猜起了诗迷,猜对了才给吃。 允礼今年十三,跟裴允贤长得极其相似,姐妹俩往那一站,不用问都知道是嫡亲的姐妹。 小贺氏看着允礼,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裴允贤回头一看,走到她身边摁住她的肩:“小姨又思念娘亲了。” “为娘就这一个姐姐,还没了,能不想吗?”小贺氏三十出头,眉梢眼角,依稀能看出几分大贺氏的神采,不过大贺氏更妩媚娇艳一些,小贺氏更清丽舒雅一些。 姐妹二人的父母一生恩爱,一共养育了三个孩子,上头那个是男孩,早早被送去私塾读书,家中并无姨娘更无庶子庶女,因此老夫妻俩将她们两个养得格外亲昵友爱。 别人家嫡女庶女忙着勾心斗角的时候,这姐妹俩在忙着比谁背的诗文多,谁默写的《左传》、《春秋》全。 待别人家的儿子去参加秋闱的时候,姐妹俩便自己拟题目作答,互换考卷后批阅备注一番,你骂我狗屁不通,我骂你酸臭迂腐,随即相视一笑,花枝乱颤。 待在外读书的兄长回来了,还得拉着兄长比试一番。 后来兄长高中榜眼,被先帝外派去了西陲边境处,镇守大宁的关隘了。 此番政变的余波,尚未波及到西陲,不过不用怀疑,假以时日,新君的触手定会伸到那里,到时候兄长是凶是吉,着实难料。 万一受了裴府的牵连…… 小贺氏想到这里,便嘤嘤啼哭起来,须臾转身拍打着裴耀庭的臂膀:“都怪你,都怪你!你看看你这个榆木疙瘩,我早就跟你说了,娘家父兄一直提醒咱们,襄王有不臣之心,你偏不听偏不听!非要辅佐那个劳什子太子做什么?这下好了,害苦了我的允贤,也害苦了两个即将临盆的妹妹啊。”小贺氏越想越觉得难受,越想越是一肚子窝火,幕天席地、风雪守岁的她,便再也绷不住了,一口气全发泄了出来。 谁想到刚哭两嗓子,被倒灌了好几口北风,便一口一个地“鹅”了起来。 裴允贤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微笑看着她:“小姨,此事已成事实,往事不可追,努力当下才是要紧。别哭了,啊,肉都要凉了,快吃快吃。” 食物是个美妙的存在,既能填饱肚子,又能振奋精神。吃了几日稻糠,口中索然无味的小贺氏,接过裴允贤递来的野猪腿啃了一口,一时间口颊生津,肉香四溢。 她本想拿手绢擦泪,奈何手上全是油,索性也不讲究了,就着袖子一擦,看着裴允贤同样大吃大嚼的傻样,破涕为笑。 裴允贤吃饱喝足,点了一支火把,叫上姨娘容菡:“姨娘陪我来找些草药可好?” 容菡与小贺氏一般年纪,生得温婉古典,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进府前乃是京都有名的杏林圣手孙邈景老先生的嫡传弟子,虽是专攻妇科千金,但对于寻常的头痛脑热也是驾轻就熟。 便将尚未满周岁的幼女却霜交给了小贺氏,眉眼温顺地福了福身子:“烦请夫人帮忙照料一下却霜,奴去去便回。” 小贺氏是嫡母,照料庶女本是分内之事,便欣然接过却霜,这孩子生得福相,圆月般的脸盘子,小手小脚肥肥胖胖,也不知抓周的时候会抓些什么。 小贺氏总觉得,大抵会抓钱,因为这丫头的耳垂格外的肥厚圆润,是个有钱人的样子。 裴耀庭也有同感,捋了把胡须道:“过完年便该准备起来了。” “是呀,正月里是沐雨和临渊,二月便到了瑞雪和聆风,三月一到,就该允礼、却霜和霁雨了。允礼和却霜是同一天……”说到这里,小贺氏的泪又出来了。 允礼的生辰,便是大贺氏的忌日,这些年来,裴府怕冲撞了大贺氏,便一直没有给允礼庆贺过生辰,谁想到却霜这姑娘却赶巧在同一日出生。 允礼是大贺氏的嫡女还好说,便是不做生辰也不会被人嚼舌根,可要是却霜的周岁也不做,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难不成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连在世庶女的生辰都要当做不存在了? 别的生辰好歹可以凑合,这周岁却无论如何不好将就。 小贺氏触动愁肠,脸埋进却霜怀里痛哭了起来。 裴耀庭只得坐在她身边,多情如他,却无言相对,唯有泪千行。 * 裴允贤与容菡相携而行,一路穿林踏雪,时不时在山坡上掏一掏雪窟。 裴允贤喊她出来不过是做做样子,实际上已经默默将木系灵力运转至手中,当她的素手插入雪中触及下面温润的泥土,便凭空长出一株株防风出来。 她依法炮制,又找了些连翘、金银花、甘草、薄荷等草药,一并交给了容菡。 容菡出来半天了,找来找去也只找到两株防风一株金银花,全然不似裴允贤这般大丰收。 一时竟不知道到底自己才是学医的还是大小姐才是杏林妙手,佩服之余,更多的是担心却霜饿了要吃奶,便催促着裴允贤回去。 两人折回,到了半路,却见一蒙面黑衣人蹿了出来,吓得容菡险些将手中草药全给扔了。 那人单膝跪地,对着裴允贤:“九王妃,属下有要事相禀,烦请这位姨娘先行离去。” 容菡狐疑地看着此人,不太敢信他,冲裴允贤摇摇头,嘴唇微动,说了句唇语:“万一是刺客怎么办?” 裴允贤也有怀疑,便叫他站起来,给她看看腰牌才能信他。 黑衣人便亮出腰牌来:“九王殿下早知王妃会有疑虑,亲手刻制的腰牌。这是九王吩咐亲手交给王妃您的手书,这是九王特地叫属下赶来送上的年礼。” 黑衣人瞧着容菡不像是愿意离开的样子,索性也不管了,将腰牌、信函交给了裴允贤。 随后解开后背上的包裹,打开后将里面的花灯支棱起来:“前几日京城来了一位波斯商人,售卖的这类花灯可折叠可打开,轻巧别致又方便收纳,又可自行涂鸦,或聊赠诗词,或绘制画作。上面这只,是九王亲笔绘制赠给九王妃您的。九王说了,除此之外还有九十九盏花灯,寓意长长久久,一并赠给九王妃,九王妃拿去给家人添添喜气。这是笔墨水粉——” 说着,黑衣人又把腰间系着的包袱解开:“还有九王亲自剪的窗花,九王殿下说了,九王妃若是无处可贴,便贴在板车上,或干脆收起来,待日后到了落脚点再贴也不迟。” 裴允贤站在林中雪地上,看着暗卫送上的大大小小的年礼,心中一热,道一声:“我却不知该回赠他些什么。” 那暗卫总算是把这些沉重的玩意儿全都解开了,遂掏了掏怀中,将最后的压轴礼送上:“这是九王托京城百年老店多宝斋老店家亲手打造的同心扣,九王那里一枚,九王妃这里一枚。九王说‘叫那个笨丫头好生佩戴着,若是弄丢了,本殿便亲自上门抱着她哭,哭到她受不了主动认错为止!’” 裴允贤噗嗤一声笑了,接过这枚和田玉的同心扣,红色的绳锁上亦系了一对同心结,大红色的,在火把的暖黄色光晕下格外的喜庆动人。 她便立即戴上,笑着回道:“回去告诉你家殿下,就说‘送我了便是我的,丢了也与你无关,你哭你的,谁管你。’” 说罢,她解开自己原本佩戴的平安扣,朱砂做的,温润亮泽,乃是生母大贺氏留给她的。 她将平安扣小心用绢帕包好,递给了暗卫:“跟他说‘这是我娘亲的遗物,你若收了,便是认了我娘亲了,娘亲泉下有知,定会保佑你在京都平平安安、一切顺遂。’” 暗卫收了平安扣,小心揣好,应了一声便折回了。 容菡在一旁瞧着,打趣道:“九王殿下倒是个痴情种。大小姐,这样多的东西,可怎么拿才好。” “无妨,快到山洞口了,姨娘且先回去,叫允文来接我便是。”裴允贤抚摸着同心扣,家道中落,还能有这样一个愿意惦记着自己的人,挺好。 本打算将这些年礼藏进空间里带回去,裴允贤身后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她都不需要回头,便预料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本文是大家族嘛,孩子太多了,所以嫡子嫡女统一允字辈,庶女按不同的姨娘采用雨雪风霜做区别,庶子比例少些,就不区分了,都是三点水的好词儿。 后期女主也确实需要这么多的帮手,外人哪有自家人可靠呢,对吧? 其实古代的人很重视家族的,同气连枝才是正经发展壮大家族的不二法门,不然也不会有家丑不可外扬这样的观念。 这本就是一大家子齐心协力对付外人的文,虽然有点反套路而行之的感觉,但是我觉得只要把我的观念正经地表达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当然,家人里面也会有乖张不如女主意的,这就需要女主开动脑筋想方设法把他们收服了,所以大爽文的框架下也会有一些小波折。 今晚还有一更,希望十一有榜单。 求收藏哦,V后日万么么哒! 第6章 喜获萌兽(大修) 躲在她对面荆棘丛后面的,是一头刚刚分娩不久的母老虎,这从它饱胀的ru头可以分辨出来。 因后爪不慎踩进了捕兽夹,直接痛得晕了过去。 此时叫裴允贤他们的说话声吵醒,急切且焦躁地挣扎起来,咆哮着疯狂甩动着后爪上的夹子。 想必是伤得不轻,只挣扎了几下便趴在地上哀嚎起来,裴允贤举着火把走近些,它便穷凶极恶地对着她这个活物咆哮起来。 虎啸声声,震得林中飞禽四散奔逃,裴允贤看着它的血盆大口,却并不惧怕。 她打开了空间商店,将药品柜台翻转到前面来,找了些外伤用的麻醉药、清创洗剂、消炎药以及止血剂、绷带、针线、夹板等物。 母老虎还是张着可怖的大嘴巴,想要来咬裴允贤,裴允贤索性把东西放下,蹲在它面前,刨开积雪,拍了拍地上的土,召唤出一株木天蓼出来:“来,大猫猫乖,吸大烟了。” 母老虎原本还怒目圆睁,气势骇人,但是等裴允贤把木天蓼连根拔起丢到它面前的时候,它翕了翕了鼻子,忽然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两只前爪齐齐抱着木天蓼,整只虎都沉醉了进去,跟喝了假酒似的,还时不时在地上蹭蹭。 裴允贤忙走到它身后,用力掰开捕兽夹,丢到山谷下面,随即喷了麻醉药,给它处理起伤口来。 这么一只原本凶神恶煞一样的大猫,不一会就彻底沦陷了,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失去知觉的后肢,任由裴允贤在那里清创、止血、缝合、包扎、上夹板。 裴允贤动作利索,一气呵成。 以至于允文找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处理好了母老虎的伤势,并唤醒了周围的林木,感知了一番,找到了它的巢穴。 “允文,你把九王送的年礼带回去。”裴允贤抱不动这么沉的大老虎,但是她有别的办法。 允文不放心她,扛起地上的大小包裹:“姐,你呢,不回去吗?” “我还要找一株草药,你先回去。”裴允贤不想被允文看到她开启空间,找了个借口把允文支开了。 允文虎头虎脑的,读书还算在行,但是面对他长姐的时候就是个憨憨,居然就怎么轻易地相信了,还傻乎乎地笑道:“那姐你小心点哦,我还给你留了羊排,可好吃了。” “好,快去吧。”裴允贤见这只大猫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小猫猫,心里很想笑,等允文一走,便拿开木天蓼,丢进空间里,勾引母老虎自己走了进去。 随后只身一人,往林子更深处的虎穴走了过去。 正好公老虎过来巡视领地,守在洞口等母老虎回来,一看到裴允贤便龇牙咧嘴的,裴允贤懒得跟它对着吼,又召唤出来一株木天蓼丢了过去。 好家伙,这只大猫也成功被俘虏,抱着木天蓼直接从洞穴门口一路打滚到了裴允贤脚下。 裴允贤乐不可支,打开空间,把木天蓼拿出来,空间口子对着洞穴门口,里面的幼崽们已经饿得嗷嗷乱叫。 瞬间唤醒了母老虎的天性,跛着后腿匆忙蹿出来,钻进洞里要去叼崽子出来。 裴允贤自认使命达成,现在老虎一家团聚了,她也该回去了。 谁想到,她才转身,那母老虎便叼着一只崽子放在了她脚下。 随后蹲坐在她面前,虎视眈眈。 要不是老虎不会摇尾巴,裴允贤要怀疑这家伙是只狗了。 便俯身搓了搓它硕大的老虎脑瓜:“怎么,讹上我了?” 母老虎呼哧呼哧地,拿头蹭裴允贤的手心。 裴允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道母老虎受了伤,想必是怕自己狩猎不力,所以才来托付自己帮忙照顾幼崽? 算了,她现在四级了,已经解锁了四十立方的存储空间,便是让母老虎一家子进去也没什么,只是,万一拉了粑粑怎么办? 她只好翻了翻空间商店,真找出来一些猫砂和猫砂盆,也不知道老虎妈妈会不会用。 不管了,好人做到底咯,她打开空间的口子,母老虎真就叼着崽子进去了,等它把六只崽子全叼完了,转身对着公老虎咆哮了一声。 公老虎却无动于衷,看起来并不想放弃领地的样子。 裴允贤没有勉强,关上空间后,又去林子里找了些野兔野鸡丢了进去给老虎妈妈裹腹。 等她回到山洞的时候,一大家子正热情高涨,在山洞门口点花灯许愿。 她把姬临霄送的那盏打开点上,灯面上画了两个可爱的小娃娃,男娃娃手里捧着一株勿忘我,女娃娃伸手捏着男娃娃的脸蛋,旁边题了一行字:“岁岁年年花不同,年年岁岁人依旧。” 很好,很唯美,很浪漫,很符合小奶狗甜美的气息,除了那一把公鸭嗓子实在有点违和,简直完美。 裴允贤已经在脑补姬临霄说出这句话的口吻,噗嗤一声笑了。 须臾,她对着花灯许愿:“愿我在乎的人全都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因为不舍得将花灯放飞,所以她像在原来的世界许生日愿望那样,吹灭了里面的烛火后,取下蜡烛,将花灯折起,趁别人不注意,收进了空间里面,还特地把这一立方米的空间上了锁,免得被老虎妈妈一家子摧残了。 放完花灯,一大家子都困了,便进了山洞,坐在地上,有的背靠着背,有的肩搭着肩,这么相依相偎,凑合着睡了。 容菡还在门口熬药,裴允贤走过去将她换下:“姨娘去陪却霜妹妹吧,剩下的我来。” 她才坐下,谢姨娘便抱着弄潮过来了,坐在她身边抹泪:“容氏都跟奴讲了,这些草药都是大小姐您找来的。奴承蒙大小姐不弃,肯为弄潮儿去采药。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是老爷给奴的定情信物,抄家的时候叫奴藏了起来,奴便给大小您,全当是药费吧。” “姨娘这说的什么话?弄潮儿是我的弟弟,我为自己弟弟出一份力不是应该的吗?快快收好!”裴允贤将玉镯挡了回去。 她虽然是个见钱眼开的财迷,但是她却完全不在意在家人身上用钱。 再说了,这草药也没花钱啊,只是花了她一点精神力,小意思啦。 谢氏单手握住她的手,眼中含泪,在篝火的映照下格外的楚楚可怜:“大小姐,奴一直想说,先夫人难产,真不是奴气的。奴这些年来都陪着小心,怕惹恼了您。若非今日您不顾风雪采药救助弄潮儿,奴还不知道您根本没把那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一直以来,都是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大小姐,奴承蒙您的恩情,日后您有任何吩咐,尽管找奴,奴绝不推辞。” 裴允贤有些讶异,谢芸是爹爹的通房丫鬟提的姨娘,在大贺氏进府之前便为爹爹开启鸿蒙了。 不过爹爹这人在嫡子嫡女的问题上十分拎得清,一直叫谢氏服用避子汤,待大贺氏产下她这个嫡长女还不算,一直等大贺氏生下了双生子,将嫡长子的名头坐实了,才停了谢氏的避子汤。 谢氏从小伺候爹爹笔墨,跟着长了不少的学问,什么《四书》、《五经》,全都不在话下,《裴氏家训》《杜子家训》更是信手拈来。 她的开智与学识,全都来自爹爹,是最最将礼义廉耻、嫡庶尊卑放在心上的贤惠女子,便是扶了姨娘也恪守本分,从不作妖,又怎么会做出故意气得先夫人难产这样的事呢? 却不知是谁看她不过眼,居然造谣是她气得先夫人血崩而亡的,这些年她背着这样的罪名,总是热脸贴裴允贤的冷屁股,时间久了,越发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 今日裴允贤亲自为她的幼子采药,这会别人都睡了,她又来守着药炉,可见对弄潮儿这个弟弟是真心实意的好。 谢氏便再也忍不住了,索性将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她本不指望大小姐能相信她,可是当她看到大小姐回握住她的手,便又泪眼迷蒙了。 裴允贤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姨娘刚刚生产不久,难免多思多虑。那些都是没影子的事儿,我哪里会信呢?不过姨娘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便随了你的意吧。我也没有别的吩咐,只一点,好生照顾临渊和弄潮儿就好。这两个小家伙只差了一岁多,正是需要你全力以赴教导陪伴的时候。至于那五个妹妹,我和夫人自然会好生看顾的。” “好,好!大小姐肯带着五个雪姑娘,奴感激不尽。也不必非要教她们琴棋书画,府里都成这样了,没那个条件了。只教她们读点书,懂得女子在世的立身之道就好。”谢氏其实早就被七个孩子折磨得分身乏术了。 倒不是小贺氏不想帮忙,奈何小贺氏自己还有两个嫡子要教导,算上大贺氏留下来的,她身边一共有六个孩子,加之府里其余姨娘也有襁褓中的婴儿要她照拂,她实在是没精力再照顾谢氏的五个女儿。 其实这五个姑娘都已是十岁以上的大孩子了,此时叫裴允贤接手,倒是挺合适的。 裴允贤便笑笑:“姨娘说的哪里的话,我裴府的姑娘,琴棋书画岂能输给旁的人?你放心,只要她们听话,我一定有办法让她们得到应有的教育。” 谢氏喜极而泣,把弄潮儿递给裴允贤,作势要给她行跪拜之礼。 裴允贤忙将她扶起:“姨娘折煞我了,快,药好了,你抱着弄潮儿,我来把药倒出来。” 第7章 徒惹许诺(大修) 大年初一,炮竹声声。 新君御赐给王家的府宅,此时已经换上了相府规制的牌匾,门口立着两座石狮子,巨口大张,吞金含玉,气势磅礴。 府门前彩灯高挂,锣鼓喧天。 天还没亮,京中的达官贵人便齐聚王氏相府。 按照大宁朝的礼仪,这天应该先去给皇帝拜年,奈何新君年前不慎染了风寒,此时卧床不起,便免了今日的朝贺,令各位官员自行走亲访友。 而女眷那边,皇后因为一女侍二夫之事遭到了朝臣的非议,也不曾像往年那般召见女眷。 因而今年的新年,便成了大宁朝建国二百年来破天荒的头一个自由的新年。 没想到,这一自由,大家便扎堆来了王氏相府。 有人想蹭蹭这位大宁朝最年轻宰相的喜气,有人纯粹过来巴结,也有人只是随大流走过场,心中却有别的盘算。 这其中便有一位顶顶有分量的大人物,乃是先帝一母所生的胞弟明王。 明王生性风流,至今未娶。原本对江山社稷不感兴趣,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有酒楼吃喝,有花街柳巷玩乐,于愿足矣。 谁曾想,一朝突变,他的庶弟杀了他嫡亲的兄长,夺了皇位便罢了,连皇嫂和那些皇子公主都当成他自己的了,实在是枉顾人伦、践踏纲常。 自先帝驾崩后,明王便在灵前长跪不起,头七过了才回府,将自己关了起来,谁都不见。 这一关,便关到了大年初一的这一天。 谁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王氏相府,实在是稀奇。 那些各怀心思来拜年的人,便一个个投来好奇的探究的目光。 明王此人生得妖孽,顶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早就习惯了被千万苍生瞩目,因此这么多人盯着他他也全然不在乎。 似一朵高岭之花,带着一身寒气,冷面冷心,亲自来给王德轼拜年。 王德轼受宠若惊,奉他为上座,他却掀起眼皮,冷不丁地去瞧下首坐着的王紫韵。 按照圣旨,王紫韵该在年前便进孙府做妾,奈何她装病不起,因而拖到新年了还留在相府。 她不甘心就这般为人妾室,这几日想了不少的心思,想回了这门亲事,奈何此事是陛下金口玉言的圣旨,便是她的兄长王德轼去求情,也不管用。 无奈,王德轼只能计划着,等过完年便宴饮宾朋,打肿脸充胖子,添上些嫁妆,把王紫韵送去孙府。 此时王紫韵见明王对着自己暗送秋波,那颗躁动的心便有了着落。 她捏着帕子掩面轻咳几声,随即扭着水蛇般的腰身,款款离席。 明王随即明目张胆地跟上,去了后宅。 一路曲径回廊,梅开似艳,那王紫韵,便候在了通往别院的门廊处。 倚门含笑,眼波流转间,一颦一笑皆是引诱。 明王眼神一暗,虽然满脸写着抗拒,却还是这般轻易地主动咬钩了。 一番颠鸾倒凤之后,明王便伸出食指勾着王紫韵的下巴:“够骚,果然不是处子之身了。也好,免得我不忍心。” 他斜靠在软枕上,一头墨发瀑布般泼洒,胸前几缕勾在胯上小腹上,格外的香艳暧昧。 王紫韵软成一滩水良久才爬了起来,白玉似的双臂勾着明王的脖子:“王爷,人家不想给孙巡抚做妾,王爷收了人家吧。若是王爷出面,圣上定会收回成命的。” 明王拿开她的手,将她推搡在地:“呵,你这样的荡fu,便是一日飞上枝头,也藏不住骨子里的狐骚味儿。还敢跟我提条件?你可知我为何找你?” 明王的眼中寒意森然,似一个蛰伏着的野兽,随时准备给人致命一击。 王紫韵不明白,发动眼泪攻势,匍匐在他面前哭道:“王爷,世道如此,我一个女人家,想往上爬没有别的门路啊。王爷可以瞧不起我,可是,何故出言羞辱呢?你若真看不上我,何故来惹我?” 明王冷笑着坐起来,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我来惹你,自然是你对我还有点用处。听着,你去替我办一件事情,若真成了,待你回京之日,我自会许你十里红妆。” 王紫韵本已灰心丧气,听到此处却精神了起来:“何事?若我真可以胜任,自然但凭王爷吩咐!” 明王已经穿着整齐,却依旧似来时那般不着发冠,一头墨发就这般批垂着,放浪不羁之中透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诱惑。 一把抓住王紫韵的胸口,嗤笑一声,他说道:“孙巡抚是正人君子,可正人君子最难消受美人恩。你便好生哄着他,最好让他能被你的枕边风吹成一个身不由己的糊涂虫。至于到时候要你怎么吹,我自会叫人联系你。懂了么?” “懂了。王爷,这么快就走吗?”王紫韵为了明王许诺的十里红妆,豁出去了。 既然连皇帝都可以收了先帝的后宫,那么她一个送入孙府的小妾,日后改嫁明王又有何不可呢? 打定主意,她却两腿酸软,尝到了个中滋味,舍不得明王这么快离去。 明王不屑地睨了她下身一眼:“不走,难道要被你的狐骚味儿给熏死吗?” 冷笑一声,明王甩上暖阁的门,大步流星离去。 * 裴允贤琢磨了一晚上,到底该给弟弟妹妹们送点什么做新年贺礼才好。 她的空间商店里倒是有不少稀罕物,都是原来那个世界常见的,拿到这边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是被当做怪物一样驱赶还是会被当做更加可爱亲爱的大姐好好拥护? 她心里没底,加之顺丰妹妹从昨晚那顿烤野猪烤山羊大餐之后,就似乎迷上了来跟她撒娇,这会儿顶着脑袋上的两个小丸子一个劲往她怀里钻,她只好先不拿了。 新君是不让他们进城吃喝休息,可今天是新年,是附近州县一年当中唯一不会检查通关文书的一天,她思索再三,准备进城去买些东西。 不过她暂时不想拿出九王给她的银两,倒不是她小气,而是如果这钱来得太容易,对爹爹的打击不够彻底。 她爹爹这一生,吃亏就吃亏在那一身的文人的酸臭毛病上了,如果不改掉,何谈东山再起? 而且,如果家里人直到背后还有九王撑腰,很难保证不会因此心浮气躁起来,人都是这样的,只有被逼到无路可退,才会真的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于是她直接找裴耀庭去要钱,裴耀庭一脸为难,只好去找小贺氏。 小贺氏哪里还有什么钱,抄家被抄了个精光,便是她的嫁妆也都被抬走给新君充国库了。 加之新君一路上只准他们吃稻糠,更不会让他们身上藏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思来想去,小贺氏就只剩手腕上的一枚碧玉手镯了。 她将手镯退了下来,裴允贤一看,看着挺眼熟,似乎与谢氏的那一枚差不多。 “娘身上没银子了,只剩这个了。”小贺氏着实委屈,她和大贺氏都是娇娇女,从来没有遇到过拿不出钱来的时候。 如今这般光景,着实辛酸。 裴耀庭一见,忙拦住她:“夫人,万万不可啊!这可是你我定情的信物!此生契阔,只此一份啊!” “你少放屁哄我!这劳什子不光姐姐有我有,就连那几个妹妹都有,成色、款式、质地,全都一般无二,我至今怀疑是否是你从哪个无良的贩子那里批发来的!哼!”不提还好,一提,小贺氏来劲了。 她这夫君,一张嘴巴巴儿的,说起来夫妻情深,可真要是那么深情,干嘛跟别的女人左一个右一个的生个不停呢,当嗑瓜子呢,咯嘣一个,咯嘣一个,生孩子跟玩儿似的。 想到这里就来气,她把镯子往裴耀庭掌心一拍:“我倒要看看,算上两个还在娘胎里的,你到底怎么养活你的二十六个子女,怎么照顾你的五个如花美眷!至于我嘛,看心情咯,反正是平头老百姓,哪天不想跟你过了,就找个白面书生改嫁了去!反正我嫁你只是为了照顾姐姐的孩子,如今孩子大了,我也对得起我九泉下的姐姐了!” “哎呀夫人,何出此言,何出此言纳!”裴耀庭忙去服软说好话哄着。 小贺氏白了他一眼,一扭头,一转身,丝毫不给他面子。 两人一时拉拉扯扯的,好不热闹。 裴允贤接过手镯,带着谢姨娘的五个雪姑娘,抱着顺风妹妹,又喊上允文做保镖,带上自己的贴身丫鬟和几个身强体壮的家生奴,离开山洞,往附近的县城去了。 剩下的还在山洞里睡觉,她也不想打扰他们。 来到城中,但见人头攒动,为了防止家人走失,她提前准备了几串花草编织的手环,一人一个戴上。 给顺风妹妹买了一根拨浪鼓,给五个雪姑娘买了糖人和面团做的小动物,又给允文买了一个齐天大圣的面具。 再往前走,便看到一间茶楼,楼内有一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讲述着什么,一时客似云来,直挤到大街上站着。 但听那说书的拍了拍快板:“今日,便说一说裴府被抄家的好戏!” 第8章 嚣张气焰(大修) 裴府抄家流放,至今还不到十日,没想到,这样短的时间,连戏文都出来了。 允文虽然有点憨头憨脑的,但是听了一会就觉出来不对劲了,这戏文,简直把他们的爹爹说成了一个结党营私、徇私舞弊、贪得无厌、残害忠良的恶徒,罪行一条接着一条,简直罄竹难书。 允文当即红了脸,要上去跟那说书的理论。 裴允贤只好将他拽了回来,姐弟两个走到一旁:“胡闹!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裴相嫡长子么?时移世易懂不懂?你现在去跟人理论,非但于事无补,还会叫人认出来咱们的身份,好去找新君请赏!就说裴家儿女抗旨不遵,私自进城。你说说,这条罪名够不够让爹爹砍头的?” 允文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但他就是气不过,双拳紧握,气得满脸愠色。 裴允贤便索性把顺风塞进他怀里:“抱着妹妹,好好想想,今时今日的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相府是倒了,可你还是这二十来个弟弟妹妹的兄长,做事动动脑子,你若真想为爹爹争一口气,你倒是好好读书,三年后的科举,拿个状元郎给所有人看看!” 允文憋憋屈屈的,撇着嘴不屑道:“状元怎么了?爹爹也是状元,还不是一朝沦落尘埃,连个穷秀才都不如。” “你给我闭嘴!外面人多,我先不跟你啰嗦,回家再收拾你!”裴允贤瞧着茶楼这边人越来越多,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叫上雪姑娘们,一起往当铺去了。 那当铺老板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将镯子高高举起,眯着眼去瞧:“成色倒是还不错,只是这款式太老气了些,小姐,三十两,一口价。” 裴允贤是识货的,这枚玉镯确实只能算还可以,但是三十两也未免少了点,便懒得还价,直接把镯子拿回来:“既然如此,那就不当了。” 出了当铺,她装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来,叫允文带着几个妹妹去旁边做糖人的小摊等着她,她又折返了回去。 那小老头以为她后悔了,得意道:“姑娘,我看你是真的缺钱,不如就当了吧?” 裴允贤没理她,在里面转了一圈,趁转身的时候摸着手腕上的金色如意云纹,摸了五十两银子出来。 这还是抄家的时候她偷摸藏起来的,这镯子若说当了五十两,想必小贺氏不会怀疑。 加之允文他们刚刚也听到了,小老头报价三十两,她便说自己跟小老头讲价了也是可以糊弄过去的。 她把镯子放进上锁的那一立方的空间里,揣着五十两银子出来找她允文他们。 买了些糖葫芦、糖人、面团捏的小兔子、小猫、小狗等玩意儿,便打算回去了。 折回的时候,瞧着右手边一条巷子倒是清静不少,且两边栽种着四季常青的香樟树,树上堆着积雪,格外有意境,便鬼使神差地走巷子里去了。 巷子深处隐约传来琵琶声,高音清脆低音雄浑,很是动听。 便索性又往里走了走,但见巷子尽头是一间家庭作坊,门口立着一只牌子,其上写着:“殊音坊”。 是间琴坊,制作、售卖乐器的地方,门口院子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正在挥洒汗水,殷勤劳作。 裴允贤便走了进去:“老人家,新年好呀。” 老翁擦了把额上的汗,丢下手里的锯子站了起来:“姑娘,买琴?过完元宵老朽就闭坊了,眼下坊里的乐器都便宜出售,随便挑。” 裴允贤甜甜一笑,应了一声之后,随手拿起墙角靠着的一只琵琶,试了试音色音准,都不是凡品,便问道:“老人家,这只琵琶售价几何?我出门没带多少银子,若是太贵,便算了。” 老翁比出五根手指头:“五两便卖了,这要是搁以前,一千两都不卖的。” 这有点夸张了吧?一千两的东西五两贱卖? 若不是老翁吹牛吹过了头,就是这里头有什么玄机。 正纳闷,裴允贤却见门口又进来几个女子,为首的一身浮光锦,大红色配金黄色,很是贵气逼人。 那女子一进来便耀武扬威地往老翁面前一站,俯身拿起地上的半成品古筝:“沈老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光是你的琴坊,这整条街都被我王家买下来了。你若再不走,我只好把你这些琴全都砸了,捆回去当柴火烧!” 老翁一看这女子动他的古筝,便急眼了,扑过来想要抢走,那女子往后一让,索性将古筝摔在地上:“怎么?不想给啊,那你倒是搬走啊?只要你肯搬,买这破作坊的钱我便给你。” 老翁看着摔成两半的古筝,气得说不出话来,浑身哆嗦着,脚下一个趔趄就要倒了。 裴允贤忙扶着他,此时里面摆放乐器的屋舍里走出来一个妇人,看着不到三十岁,眉眼温婉,拘谨中带着几分凄然,且眼角有颗泪痣,额头上也有长期皱眉形成的川字纹,看似受过不少委屈。 此女上身穿着件土灰色的罗布夹袄,下身一条泥黄色的百褶裙,看着更是老气横秋。 裴允贤心道,这女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二十来岁便把自己往老太婆的气质去打扮了,着实奇怪。 女子走上前来,冲裴允贤点头致谢,随即亲自搀着老翁:“王小姐,小年夜那天我便与府上管家谈好了,过了元宵再搬。今日新年头一天,你便上门闹事,真当这天下跟你们姓王了么?” “天下姓不姓王我不知道,不过这北州城确实改姓王了。我再给你三天时间,搬不走别怪我不客气!”王氏本就生得刻薄,此时这般咄咄逼人,更显得一脸凶相。 老翁只得拽着妇人的手臂:“琴闻,别说了,赶紧帮爹把琴都卖了吧。” “爹!您可是大宁朝的老琴师了,何必惧怕这个悍妇!这帮拜高踩低的玩意儿,裴相在的时候一个个上赶着巴结你,裴相一倒,全都换了副面孔,实在是可恶!”妇人忍不了了,俯身捡起那摔破的古筝,抬手就往王氏身上砸去,“我沈氏琴坊一日不卖,便由不得你王家的人来作威作福,你给我滚!” 王氏被结结实实揍了一下,痛得破口大骂:“沈琴闻,你个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男人不说,又要把你老子的琴坊给克没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当泼妇,也不问问北州城让不让你个外嫁女回来!臭寡妇,我要是你,我就找根绳子吊死在这棵银杏树上,省得脏了北州城的地!” 王氏越骂越没了顾忌,双手叉腰,唾沫飞溅,便是穿着一身华丽无匹的锦缎,也装不出半分大家闺秀的气质来。 反倒是把她市井泼皮的无赖神色尽情挥洒,看得裴允贤半天没动弹一下。 她原本还一头雾水,现在倒是听明白了,原来这老翁便是老琴师沈殊音吗? 怪她刚才大意了,进门时便看到了“殊音坊”三个字,居然没有想到这么深远。 既是爹爹早年拜过的琴师,那便是裴府上下都该敬重的老前辈,如今他遭受爹爹的牵连,裴允贤如何看得下去呢? 恰好此时,这个歹毒心肠的王姓女子又拿起一把琵琶想摔了解气,裴允贤便盯着那琵琶冷笑一声。 但听一声裂帛般的脆响,琵琶上的琴弦尽数崩断,一根弹到王姓女子的脸上,一根戳向她的眼睛,一根勾住了她爪子一样的指甲刺破了她的指肚,还剩一根,居然跟有了意识一般,竟然高高翘起,勾住了她的发髻,扯下她满头的金饰。 那狼狈的样子,那凌乱的发髻,令王氏活脱脱似个刚刚遭遇了歹人□□的苦命人。 她痛得哀嚎连连,咒骂道:“沈老头,你给我等着,我非把你这破琴坊一把火给烧了!” 说着转身冲自己带来的丫鬟发脾气:“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我去医馆!” 待这几个人走了,裴允贤才叹息一声,行了个大礼,道:“不想在此处遇见老先生。” 沈殊音一脸迷茫:“这位小姐,你是?” “晚辈是裴耀庭的长女裴允贤,这是他的长子裴允文。”裴允贤说着,叫允文走上前来。 允文把顺风交给映雪抱着,满脸愤懑:“这帮趋炎附势的狗东西,爹爹要是知道了……” 后面的话,他却说不出来了,知道了又如何,爹爹如今一介草民,能有多大的拳头来跟新贵王氏一族对抗? 裴允文十五年的人生里,头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无助、无望。 他低着头,站在裴允贤身边,满脸都是丧气,满心都是对这个朝廷对这个世道的不满和失望。 沈殊音叹息一声:“原是耀庭的孩子,也是缘分。既如此,这些琴你们便帮我带走吧,今日王氏受了这样的伤,定会立马叫人来放火焚烧琴坊的。” 裴允贤本想买下来的,她不介意按照原价购买,正好买回去给弟弟妹妹们学琴,可是她不想一下掏出那么多的银子徒惹猜测,只好当一回贪图便宜的小人:“老先生,晚辈手头暂时不够宽裕,先按着五两银子一只的价钱买下可好?日后我再补给您。” 等到了江南安顿下来,她便带着弟弟妹妹们发家致富,到时候把银票寄过来,应该一样的。 沈殊音却摇摇头:“不必了,这些年我也因为耀庭的宰相身份得了不少好处,否则这些琴,也不过百余两便可出售了。如今卖不出去了,索性都赠给你们这些后生吧。” 说着,沈殊音将沈琴闻推了过来:“允贤你回去问问你爹爹,如若不嫌弃,便将她带上,给你们兄弟姐妹们当个女先生吧。她刚刚守寡,叫婆家整日里上门辱骂,又在整个北州城泼她脏水,说她跟自家小叔子私通。这北州城是容不下她了。” “那您呢?”裴允贤有点担心,老先生留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吗? 沈殊音摇摇头:“老朽的发妻葬在此处,老朽便不走了。琴闻啊,待你们日后安顿下来,记得给爹爹捎封家书。” 如此,裴允贤回山洞禀明爹爹后,便领着几个家生奴,在城中买了几辆板车,将所有的乐器都拉走了。 裴允贤前脚刚走,王家的人便来放了一把火,将整个琴坊付之一炬。 裴耀庭原本自告奋勇去林中狩猎去了,因此等他得到消息赶来看望自己恩师的时候,却只看到冲天而起的大火。 他满心沮丧出南门而去,却不知有一行人马,正押着沈殊音老先生走北门出城往京城去了。 第9章 主动背锅(大修) 王氏相府,车水马龙。 一队人马走西北角门进府,将沈殊音老先生带进一间暖阁后,才揭开了他头上蒙着的黑布。 他面前坐着一个长相野蛮的糙汉,虽然穿着一品大员的朝服,却依旧掩饰不了一身的粗鄙之气。 此人正是新君面前的大红人,新任宰相王德轼。 年轻得意,让他有些飘飘然,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沈殊音:“沈老头,都说你是大宁朝一流的琴师,还是裴耀庭亲自登门拜访求来的琴艺师父。来,给本相弹一曲,叫本相听听看,你可真有别人说的那么神奇。” 沈殊音不卑不亢地站着,身无长物,只有这一身傲骨。 闻言他冷哼一声:“老朽的琴音只给正直高雅之人听,不给投机取巧弄虚作假之人听。别人不知道,老朽可是一清二楚,你那秀才是花钱找别人替考来的,举人是买通了考官提前给你漏题来的,至于殿试,呵,更是靠着偷梁换柱,将同名的王举人冒名顶替得来的!” “你这糟老头子,倒是什么都一清二楚嘛。没错,殿试的时候先帝得了眼疾,本相便买通了他身边的人,凡是见过那个王傻子的,都成了本相的人。先帝没见过本相,自然好糊弄过去。没记错的话,陛下登基之后本相已经将那些人尽数铲除,没想到,却漏了你这糟老头。本相倒是好奇,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王德轼倒是一点都不怕被沈殊音拆穿他的真面目,毕竟他如今大权在握,想除掉这么一个垂垂老矣的酸臭老头子,易如反掌。 沈殊音心中悲戚,不免叹息一声,红了眼眶:“你岂不闻,大宁的宫廷乐师,半数以上是老朽的门生。剩下那一部分,也都是老朽门生的门生。你在宫中兴风作浪,早已有人将实情告知老朽,只可惜,老朽不在其位,人微言轻,否则的话,何至于让你这样的小人在此耀武扬威!” 王德轼歪嘴一笑:“原来如此,果然技子无情,都是一群贱骨头!拿了本相的钱却干出背叛本相的事,可以啊!宫廷乐师全是你的徒子徒孙是吗?那本相便从你开始,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说罢,王德轼拍了拍手,准备叫手下将沈殊音拖出去灭口。 没想到,王紫韵走了进来,拦在门口,怨怪道:“兄长!兄长何故喊打喊杀?他一介白身,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怕他做什么?兄长不是答应过我,要找他来□□琴娘与舞姬孝敬陛下吗?这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兄长可不能为了一时的气愤毁了长远的打算!” 王德轼不情愿地冷哼一声:“我看他这个样子,也未必愿意帮忙□□什么琴娘与舞姬,不如砍了,一了百了!” 听闻此言,沈殊音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忙不迭对着王紫韵颔首致谢:“多谢小姐搭救,老朽倒是愿意□□琴娘与舞姬的。只求小姐帮忙保下宫廷内的乐师,老朽方才失言,是老朽的不是,老朽愿意将功折罪。” 王紫韵得意得扬起眉毛:“看,兄长,我都说了,只要我出面,没有摆不平的事情。沈老头,你随我来吧。” 王德轼却鄙夷道:“你出面?这糟老头子多半是听闻要砍头了才做出此等奴颜婢膝的嘴脸来!” 沈殊音确实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眼神里却闪过一丝讥讽与狠厉。 王氏兄妹俩安顿好琴娘与舞姬的事后,离孙克勤南下赴任的日子又近了。 王紫韵实在是不情愿去孙府,但她既应了明王的要求,便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 临走的这天晚上,她来书房找王德轼:“兄长,我总觉得,陛下就这么把裴府流放了,像是在纵虎归山?” “怎么说?”王德轼说是在书房看书,实际上正搂着伺候笔墨的小厮亲亲我我,闻言头也不抬,似乎并不关心裴府接下来的动向。 他满不在乎地嗤笑道:“都贬为庶民了,就算他是南派文人的标杆人物又如何,江南富庶之地,最是拜高踩低嫌贫爱富,他一贫如洗,带着一大家子过去,还不如一个穷要饭的呢,谁还能给他脸面不成?” 王紫韵却有些不安:“话虽如此,可孙克勤乃是他的妹夫,前任江南巡抚邵玉堂又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眼下邵玉堂主动辞官致仕,陛下却又换了裴耀庭的妹夫过去,这其中很值得玩味啊。” “这没什么,裴耀庭在京城深耕二十余载,门生满天下,亲旧遍四海。陛下若是一下子全清算了,那朝中便没有可用之人了,自然要徐徐图之。再者,他虽罢黜了裴相,却重用裴相的妹夫,反倒是叫那些死读书的臭文人觉得,陛下还是任人唯贤的。”王德轼其实分析得没错,大宁朝的文人分为南裴与北杜,但事实上,北杜早已弃了京城这块肥肉,南下游学去了。 如今真正把控着京都文人圈子的,乃是南裴。 新君便是有心要替换血液,也没法一口吃个大胖子。 王紫韵却还是觉得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思来想去,她提议道:“裴府此番南下,必定要过江,陛下又下旨不许他们走官道过城池,因此他们只得走小路绕行。既走了小路,那自然要挑路程短的。我方才细想了一下,江北有野渡的无非就那几个地方。而泰屏县的芙蓉镇,便是裴府南下渡江最省脚程,也最无法避开的渡口,且芙蓉镇官渡野渡并存。兄长你想,若换了是你,不选芙蓉镇渡江的话,岂不是傻子一个?” “芙蓉镇?哎呀,没记错的话,表舅正是那里的地主乡绅啊。还是我家紫韵有头脑。为兄这就修书一封,叫他们好生刁难一番裴府的人,最好是制造点意外,让他们葬身江中!”王德轼虽然不关心沦为草民的裴府还能掀出什么水花来,但眼下既然有永绝后患的方法,何乐而不为呢? “何止一封啊兄长!便是他们走小路,也未必能全都绕开驿站与函舍,驿站可以替换马匹置办马车,函舍可寄发书信互通消息。兄长不如吩咐下去,叫沿途的驿站不准将马匹与马车售与裴家,函舍那边,也可以安插咱们的眼线,将所有有关裴家的书信全都拦截下!再给他们些银两,叫他们能使绊子便使绊子,多多的磋磨裴家。如今风雪连绵,便是叫他们露宿野外,冻也能冻死一两了!” 兄妹两个相视一笑,天没黑,便有数匹快马轻骑带着他的书信南下而去。 * 沈琴闻跟着裴允贤来到山洞中,拜会了裴耀庭与小贺氏,以女琴师的身份,与这一大家子一同上路。 几日后终于出了北直隶的地界,风雪也稍微停了停。 “前头可是黄河?”小贺氏抱着弄潮儿,气喘吁吁。弄潮儿是年前十一月十一生的,过完年到现在还不足两个月。 谢氏也是可怜,刚出了月子便遭遇抄家之祸,只能跟着一大家子长途跋涉,沿途都是风雪,这几日逐渐体力不支,脚步虚浮,方才差点栽倒路边水沟里。 小贺氏便将弄潮儿接过来抱着,又要护着小东西的眼睛口鼻不被风吹到,又要注意脚下的积雪与可能藏在积雪下面的坑吭洞洞,这一路走得实在折磨。 裴允贤这两日也没闲着,新君只给了他们几辆平板车,上面既没有顶棚也没有四壁,只能靠绳索捆着那些稻糠。 遇到积雪深的地方,根本不知道下面的路况,时不时发生板车磕碰在石块上倾倒的意外。 裴允贤便边走边带着弟弟妹妹们砍树伐木。 五日下来,也才做了一间车厢出来。 弟弟妹妹们都是新手,她也不好太把自己的才能外露,免得家人怀疑她换了芯子,只好跟着一起瞎拼乱凑。 因而这做出来的车厢,着实丑陋不堪。 此时车内垫了厚厚的褥子,叫两个大腹便便的姨娘坐了进去。 原本也想叫谢氏挤进去的,但是谢氏此人固执异常,非说怕自己碰着怀孕的两个姨娘,这才挨出病来了。 众人打算到河滩前停下休息,本想走野渡过河,奈何连着十数日的大雪,野渡那边的人自己都染了风寒倒下了,不得已,只好往官渡这边来了。 裴允贤驻足眺望,远远便看到悬在天上的黄河,道:“正是黄河。小姨,我去前头的渡口驿站问问,兴许这里的愿意出售马车给咱们。” “乖女,若驿站的人还是不肯,你不要与他们争执,小心他们趁机欺负你。”小贺氏心有余悸,这几日沿途的驿站都像是阎罗王附体似的,一个个凶神恶煞。 不给出售马车便算了,还拿着马鞭赶人,实在是可恶! 裴允贤也不是省油的灯,那几个驿站都被她引燃了马棚烧了,只不过都是她事后绕回去偷偷做的,小贺氏不知道罢了。 此时她才走了没几步,驿站那边便有了一阵骚动。 一个侍卫迎了上来,身后跟着一长串仪仗队。 此人走近些,单膝跪地问道:“可是裴府大小姐?属下奉九王之命,在此等候半天了。九王说了,裴府虽遭贬斥,但九王妃的身份与地位不会因此改变。按大宁礼制,九王妃乃一品命妇,出行仪仗不可含糊。念在风雪天气行路艰难,故稍事精简。请九王妃验收。” 说罢,这位侍卫又转身,对着驿站的驿丞说道:“九王还说了,沿途驿站,再敢对九王妃出言不敬,横加干涉,定斩不饶!” 那驿丞听罢,吓得冷汗涔涔,赔着小心问道:“莫非北边那些个驿站,都是九王烧掉的?” “正是!”那侍卫冷着脸,声如洪钟,气势雄劲。 裴允贤心中不由得一乐,嘿,这小奶狗,还会主动背黑锅呢。 甚合我意! 第10章 霸道奶狗(大修) 裴允贤清点了一下,姬临霄打着仪仗的名号,给她送来了六辆马车。 其中两辆朱漆的,车身宽敞高大,车头挂着两盏风灯,上面印着皇家才可使用的金色阴刻篆体“姬”字,字的左右各纹了一条金龙。 这无疑于在对路过的人说:这车上的人,是我姬临霄护着的! 裴允贤想着小奶狗用公鸭嗓说出这句霸道总裁式的话,忍不住笑了。 再看里面,活脱脱似一个小房间,枕褥俱全,还有小炕桌、暖炉、香炉、手炉,车子四角挂着平安福,中间是一盏宫灯。 车壁上额外糊了一层保温用的暖巾,这东西裴允贤在裴府的时候见过,暖阁里就有,用的是隔热的岩棉,经过工匠的裁剪、夯压,制成一片一片的,最后再裹上一层棉布,用针线缝合严实,糊在内墙做保温层。 这东西跟现代工艺所用的岩棉不同,只能在火山喷发之后的火山灰里寻得一些,在大宁朝的稀罕程度,堪比黄金。 裴允贤不禁有些感动,别看小奶狗小,可是做起事来,真是面面俱到。 寒冬还将持续很久,凭着裴允贤原来世界的知识,她已经大致判断出大宁朝正在遭受拉尼娜气候,眼下有了暖巾保温,可比木板车厢贴心多了。 她准备把这两辆车给几个小娃娃和即将生产的姨娘坐,谢氏产后亏虚,也该坐进去好好养养。 她这个念头才起,后面那几辆黑色马车旁便传来呼声,原来是允礼太过好奇,已经扑过去看了。 小姑娘兴奋地喊道:“长姐,长姐!暖巾,有暖巾!车厢里糊了暖巾!” 好家伙,原来连那四辆寻常的黑漆马车里都糊了这些金贵的暖巾吗! 裴允贤真是哭笑不得,难道姬临霄早就料到她不舍得独自享受保温的车厢了? 这样也好,六辆车,差不多可以把大人孩子都挤进去了,尤其是朱漆的这两辆,一个车厢里坐七八个人不是问题。 她对侍卫笑着颔首:“代我谢谢殿下。叫他记得给花浇水施肥,别把花养残了。” 侍卫站起身来,抱了抱拳:“这话只能由王妃您亲自写信告诉殿下了。属下不光是来送仪仗的,也是奉命来保护王妃的。” 说着,侍卫凑近些,在裴允贤耳边把九王从王氏相府探来的消息说了说,隐去了沈殊音老先生的事,毕竟九王叮嘱过不想让裴允贤这边担心。 裴允贤当即变了脸色:“王家兄妹竟然如此蛇蝎心肠!” “殿下还叫人探明了,北州城那家王氏,是京城那家的庶姐。王德轼当了宰相之后,王氏的夫君便花了点银子,买官做起了北州城的知府。殿下说了,这些事他自会料理,王妃只管陪着家人南下,切莫心急,一切静待来日。”侍卫说着,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对了,属下姓林,单名一个通字。属下稍后会走在最前头,另外几个弟兄护在后头,王妃有事便吩咐属下,属下自当尽心竭力,护您一路周全。” 裴允贤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感叹世事无常,小人当道,简直讽刺。 虽然马车有六辆,但是裴家长房这边便有老爷夫人二人,姨娘五人,女琴师一人,子女二十四人,这就已经有了三十二人;二叔耀宗是个单身汉,倒是好办,三叔耀祖那边,也有妻妾子女共计一十六人。 这四十九口人,是无论如何挤不下六辆马车的,裴耀庭这位一家之主便发话了:“车是九王赠与允贤的,允贤你先上最前面这辆朱漆马车。耀宗耀祖与我同行,有身孕的姨娘往黑车里坐,芸儿你也进去。小贺氏与允字辈的孩子进后面那辆朱漆马车,其余的孩子们往黑车里挤。” 即便是这样,也还是坐不下,三房那边的几个孩子便想往裴允贤的朱漆马车里挤。 叫林通一把提起:“裴三爷,说句不该说的,如今这一大家子,可都只能依仗九王妃这一个身份了。您的孩子怎能如此不知尊卑秩序,竟然想进王妃的车子呢?” 裴耀祖一脸羞愧,忙把他的几个孩子扯过来训斥。 林通冷着脸往那一站,别说是三房的孩子,便是裴允贤的亲妹妹允礼想过来都不行。 裴允贤本想阻止,可是她转念一想,林通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这一切都是得益于九王还顾及与她的婚约,因此,这样的尊卑秩序必须区分出来。 一来,不至于叫家人飘起来,觉得此次流放无伤大雅;二来,不至于叫姬临霄伤心——我给你准备的车,顺带多赠几辆给你的兄弟姐妹,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姬临霄说这句话时故作委屈实则倔强的表情。 叹息一声,她放下帘子,安心地躺在车厢里了。 她的贴身丫鬟婉月站在车下问道:“侍卫大哥,那奴婢跟在您身后可以吗?” “你该去贴身照顾王妃,上车去吧。”林通侧身让开一些,叫婉月上去了。 裴耀庭哎了一声,看着三房留在外头的孩子,既不好叫自己的孩子下车来,又没法变出几辆车让他们坐进去,思来想去,便叫他们去了裴允贤和弟弟妹妹亲手打造了车厢的那辆板车上,由家生奴拉着,也算是挽回了三房的一点颜面。 三叔耀祖没说什么,但是他的妻妾却面露不悦。 车队将行时,裴允贤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沈琴闻正走在外面,一身往老太婆那个岁数的打扮,也确实容易被人忽略。 她无奈地喊了一声:“林通,沈先生是我请来的琴师,叫她来我这坐吧。” “既是王妃的客人,属下这就去喊。”林通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他所做的一切,似乎为的只是将裴允贤的身份彰显出来,至于裴允贤偶尔喊一两个客人来坐坐,他却不会逾矩多问。 裴允贤更加坚定了自己对于姬临霄用意的猜测。 索性叫婉月铺纸研墨,写了一封信给他。 信上说的全是些旅途见闻,什么捕杀野猪,猎杀野鸡啦,什么爹爹迂腐还惦记着君子远庖厨啦,什么允文蠢笨,竟然生生弹断了古筝的琴弦啦。 对于抄家后身份的落差,这一路的艰辛,以及遭受的白眼与讽刺,只字未提。 末了,她把姬临霄在花灯上画的那幅画,用自己的笔触画了下来,Q版的,更可爱更温馨了些。 落款,她笔走龙蛇,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賢(贤)。 繁体的,她一路上无聊的时候就在心里比划该怎么写,真写出来的时候,没想到还挺好看。 她索性又在那抄来的画旁边画了一个笑脸,这才心满意足地叫婉月取来信封,交给了林通。 林通将信收好,经过函舍的时候却并没有去寄出,裴允贤想起林通说过的关于王氏相府的秘闻,心下了然。 定是姬临霄叮嘱过了,怕被王家拦截,晚些时候自会交给他自己的手下。 马车很快来到渡口,积雪深厚,一段上坡的路,走得缓慢而吃力,要不是家生奴在后面推着,好几次险些倒滑下来。 河面原本结了一层薄冰,官渡有专门负责破冰清理河道的人员,因此并不影响通航。 只是渡船狭窄,仅能容得下一辆马车和几个行人,这一大家子,势必要分开过河。 马车上了渡船,裴允贤想着还没给银子,便打算下车看看,谁想到,林通主动掀开帘子:“王妃,殿下说了,您的一切花费由属下带着的银两支付,无需您操心。” 裴允贤听出这话里头的文章了,便指了指后头的车:“我身上有些碎银子,是夫人仅剩的一枚碧玉手镯典当来的,你拿去交给我爹爹,就说总共就剩这些了,省着点花。” 林通接过碎银,粗略估测了一下,还有三十多两,一只渡船过河只要二十文,倒是足够了。 便亲自将银钱送到裴耀庭手中,裴耀庭满面窘迫,囫囵应下,走到管事那里,将另外五辆车以及走着的这些人过河的钱付了。 黄河以南的风雪又大了起来,幸亏有了马车,裴允贤再也不用每日冻得双脚冰凉双手红肿了。 她坐在车厢里,还能听沈琴闻弹弹曲子。 偶尔谈天说地,才知道沈琴闻精通戏曲,车队停下吃稻糠的时候,沈琴闻便小唱一曲聊以解闷。 裴允贤本打算下车跟着一起吃糠,没想到林通拦住了她:“王妃,您的饮食起居都由属下安排,午膳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车里吃。”说着他侧身让开一些,两位宫娥便踩着杌凳上了马车,将几只食盒打开,跪坐在车内,伺候裴允贤用膳。 裴允贤看着面前的一盘烤鸭,一盘卤鹅,一盘口水鸡,以及一盘红烧排骨,完全想象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安排来的。 她便叫上沈琴闻一起吃,顺便问了下那两个宫娥:“这午膳可是买来的?” “回王妃的话,林大人每日都会安排侍卫去附近的城镇或者村郭采买膳食,食盒都是用暖巾保温的,那些侍卫骑着马,来去神速,因此可以保证膳食送来后也是热的。林大人不知王妃口味,因此只叫人挑贵的好吃的买。王妃若有不喜欢的,吩咐奴婢即可,奴婢自会禀明林大人,下次换了便是。”两位宫娥穿着打扮得一样,都是扎着丸子头,穿着统一制式的宫廷袄裙,草碧色配湖水蓝的,看着对眼睛挺好。 说话的这个瞧着与裴允贤年纪相仿,回完话后自我介绍道:“奴婢叫素心,旁边的是锦心,都是出来时殿下新改的名字,殿下说王妃您要是不喜欢就再改了便是。” “挺好的,不用改了。”裴允贤虽然不想自恋,但还是忍不住去想,这小奶狗,连丫鬟的名字都要做文章,真是见缝插针地在跟她示爱。 素心,那便是纯洁的心,原本的心,最初的心。 锦心,倒不是说不纯洁的心,反倒是更为专一的心,痴情的心,忠贞的心。 这是变着法子安慰她呢,她有这么脆弱吗? 哎,她是没有,不过原主可不好说。 想到这里,裴允贤有些郁结于心了,若是日后姬临霄知道自己对着一个换了芯子的女人在表真心,会不会觉得是一种欺骗? 罢了,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她先好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马车之后,速度并没有快多少,有姬临霄的安排,裴允贤自己有了美味佳肴享用,但一大家子还在吃糠,可她又不好叫林通给这么多人都改善伙食,便索性每过一段路便下来猎杀几只野兔、野鸭或者鸟儿,给两个怀孕的姨娘补补营养,也叫产后亏虚的谢氏跟着吃点。 因此,磨磨蹭蹭走了十多日才过了淮河,沿途倒是没有再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只是过了淮河地界后,裴允贤忍不住掀开窗帘,终于意识到了一个越发迫切的现实——这一路走来,怎么开始出现灾民了? 而这灾民的数量与日俱增,待接近扬州府范围内时,已经暴增到了一个可怕的数目。 第11章 女萝捆鱼(大修) 大宁朝的运河,自北向南,纵跨了半个江山。 扬州府古来繁华,无论江山如何易主,朝代如何更替,这座古老的城池都安静地屹立在运河河畔。 似一个温婉雅丽的大家闺秀,没有京城的功名绊身,没有北疆的风沙磋磨,没有西陲的戎马征战,没有东海的流寇侵袭。 她微笑着从历史深处走来,身姿摇曳,莲步生华,所过之处,萦绕着丝丝缕缕脂粉香氛,响亮起徐徐阵阵清朗书声。 然而今时今日,这座古老的城池,却被南下的灾民包围,路有冻死骨,闭门拒苍生。 看着扬州城紧闭的城门,看着路边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的灾民,裴家的车队从船上下来,停在了运河码头上。 “王妃,今日的午膳只能去别处采买了。”林通不得不改道他处。 新君的旨意只说不准裴家走官道,可没说不准走运河,因此过了淮河之后,林通便投机取巧,领着队伍上了运船,走大运河南下,省了不少时间。 但运河扬州段从扬州城中经过,即便没有灾民围城,也不得不换走陆路了。 裴允贤掀开车帘看了看,这样多的灾民,她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一个个饿得眼眶深陷,颧骨凸起,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满污秽,都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 也难怪,扬州的繁华,便是连大海彼端的东瀛与远在异国的西域都为之魂萦梦牵,灾民们被大雪困扰近两个月,自然想着来富饶扬州城讨口饭吃。 可真要计较起来,这些南下的灾民合该是北边徐州府治下的百姓。 裴允贤便心生疑惑:“朝廷没有赈灾粮吗?” 林通应道:“赈灾粮走的是水运,理应在属下驾着马车在驿站等候的时候就过了黄河渡口了。只是一路过来也没瞧见运粮的船只,属下也说不准现下到了何处,也许是徐州府的官员尚未来得及分发灾粮?又或者是,灾粮不够,灾民只得另寻出路?” 裴允贤没有吭声,下车后解开一匹骏马,纵身跃上,策马扬鞭,沿着郊外的田间小径,一路往北疾驰小半日。 她从马上下来,俯身拨开积雪,检查了一下雪地里的冬小麦。 心情变得格外沉重,便是没有雪灾,这些冬小麦也活不长了,问题出在根源上,播下的麦种有大问题。 她拔了几株麦苗,微微凝神,看到了播种前的光景,原来是徐州府的官员贪赃枉法,用陈年发了霉的小麦当做当季的麦种高价出售给了百姓,售卖时每一袋上面一层都铺上品相上乘的正规麦种,一寸以下,便全是发霉腐烂的过期小麦。 百姓们没有那么多狡诈的心思,满心欢喜地听信了那些狗官“这些是从江南运来的优质麦种,亩产八百多斤”的谎言,拿家中秋收时刚刚入仓的稻谷折现,换回家一袋袋给予了希望的麦种,却不知这一换,却足以断了一大家子的口粮。 更可恶的是,稻谷换麦种的时候,狗官们又许下了免征当季赋税的空头诺言,哄得这些百姓用以多换少的方式,置换这些所谓的高产麦种,结果麦种才播种下去,这些狗官就出尔反尔,开始横征暴敛。 灾民们原本还是留了足够过冬的稻谷的,这下全完了,一个个守着空荡荡的谷仓哭天抢地。 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裴允贤估算了一下时间,征收赋税的日期,比新君发动宫变的时间早了小半个月,这里头要是没有什么古怪,谁信呢? 她搓了一把雪洗手,直起腰来叹息一声。 此时林通已经循着一路的马蹄印驰马赶来,看着她的所作所为,满是不解:“王妃,此事属下自会禀报殿下,您还是赶紧上车吧,已经立春了,早点过去还能赶得上播种,再迟上些日子,这一季可就荒废了。” 裴允贤飞身上马,握着马鞭,指了指这一整片的麦田:“这地里的小麦,决计活不到惊蛰那日。林千户,明日便是雨水,距离惊蛰也就只有半个月了。此事关乎民生大计,你可有办法赶在惊蛰前将此时告知殿下?” 裴允贤其实是知道的,函舍里有两种收寄信函公文的方式,一是快马加鞭,二是飞鸽传书。 如今风雪连天,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飞鸽传书显然不可靠,可快马加鞭也加不起来。 因此她只能问问,有没有别的法子。 林通吓了一跳:“王妃您说什么?这些冬小麦不到惊蛰便要死了?会不会是您看错了?也许只是您方才□□的那几株有问题?” “不会的,不光是这里,整个徐州府治下的麦田,都好不到哪去。你若不信,便停在此处半个月,你且看半个月后,定是民不聊生的人间地狱。”裴允贤神色凝重,她可以眼睁睁看着家人吃稻糠,因为这是陛下的旨意,也是她愿意看到的苦肉计,虽然身陷这苦肉计的一大家子是被动的,是不情愿的且叫苦连天的,但足以对爹爹裴耀庭起到无与伦比的震撼效果。 一路上她对家人的疾苦视而不见,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惩罚呢,她吃下去的每一块肉,背后都有弟弟妹妹们的羡慕与不甘。她曾亲自听见三婶搂着几个孩子骂她白眼狼,只顾着自己吃香喝辣;也曾面对庶弟庶妹无可回避的艳羡目光,这些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可这一切,并不会比此时这满眼的冬小麦更震撼更揪心。 一整个徐州府啊! 她不禁好奇:“徐州府知府是谁?” 林通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发难,听她忽然转了话题,便如蒙大赦,回道:“应当是刘进韫大人,此人乃是王德轼的亲舅舅,与他母亲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先帝在时他便被当时还是王爷的陛下举荐,外放做了徐州知府,如今陛下也没有换掉他的迹象。” 难怪,看来此人在新君兵变一事上助力不小啊! 否则徐州这样的兵家必争之地,何至于朝代更替之后却还是留着他这个知府呢? 毕竟新君连宰相都换成自己的人了,岂能放过徐州这样重要的地方? 裴允贤心里有了计较,她看了眼空间里的人物等级,一路走来,已经勉强七级了。 再有三级,她便可以解锁无限种植空间与外界的屏障,可以将里面的东西带出来了。 储物空间也会在十级时得到质的飞跃,每一级会拓展到一百个立方,比现在简直好太多太多。 “我决定了,不走了,你赶紧想办法把此时禀告殿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定要赶在惊蛰之前,让我收到殿下的回函。”裴允贤莫名地有信心,她从林通可以带着仪仗抢在她前头抵达驿站就看出来不寻常了。 她也问过林通,仪仗确实是姬临霄得知她烧了沿途驿站才派出来的,即便是驾了马车,走的官道,也不至于短短几日便赶到她前头。 因此,只有一个可能,她焚烧驿站的消息,有别的渠道,以极短的时差反馈到姬临霄那边了。 林通苦着脸应下,跟在裴允贤后头往回走去。 一行人直接在运河河畔停了下来,灾民们看到如此富丽堂皇的马车,自然心生期许,可是等他们看到这群人从马车上下来,居然围到后面的板车那里吃稻糠,忽然就不羡慕了。 只要扬州城开门,他们就可以去讨要吃食,再忍一忍,忍一忍便好,至于稻糠,那是人吃的玩意儿么? 裴允贤今天也跟一大家子一起吃稻糠,三婶柳氏忍不住呛声道:“呦,九王妃这是体察民情来了,可真叫我等受宠若惊啊。” 这破稻糠着实难以下咽,裴允贤呛着了,干咳几声,懒得理她,转身去了旁边的支流小河。 纤纤素手没入河水,触碰到湿润的泥土,须臾,水下便横生许多的女萝。 女萝一物,喜好攀附他物生长,水下却只有来往的鱼儿,于是,这群无处可攀的女萝,便疯了似的往游鱼身上蹿去。 裴允贤静候片刻,少倾,揪住女萝的根系,扯出一藤蔓的鱼儿来。 附近的灾民见了,一个个双眼放光,立马扑过来想要抢夺,却叫林通横起佩刀,亮出刀锋,全都挡了回去。 “九王妃心善,定会分食给尔等,尔等理当守序等候,而非喧闹争抢!谁敢哄抢,吾必杀之!”林通平日里看着挺和气,此时却凶神恶煞一般。 一声令下,他手下的几个侍卫也都围了过来,一字排开,拦在河堤上,唯恐有人伤到裴允贤。 裴允贤笑笑:“林千户,叫你的手下来帮忙,每三根女萝为准,一根女萝上的鱼儿给我的家人,两根女萝上的鱼儿给乡民。水下还有许多,容我慢慢来。” 林通扬声道:“都听到了,九王妃是真正的大善人,自己娘家人还在吃稻糠,却把大头分给了你们!还不老老实实排队等着?再有争抢推搡者,喝西北风去!” 裴允贤看了眼精神力,应该可以支撑不少时间,便一刻不停地忙碌起来。 没多久便湿了鞋袜、脏了袍袖,她却混然不觉,一双手冻得通红,身上却腾起阵阵水汽。 灾民们全都乖觉地排起队来,也不贪心,得大鱼者分而食之,得小鱼者一人裹腹。 待到裴允贤精神力耗尽的时候,已是从正午忙到了黄昏时分。 整条小河里的鱼儿都要被她捞光了,她看着见底的精神力,终于直起身来,谁曾想,蹲的时间太久了,猛地起身竟然热血上涌,天旋地转起来。 眼看着她就要噗通一声栽入河中,河堤上排队的人群中忙飞扑过来一个身影。 此人直接跳入河中,站在及腰深的河水中托住了她的腋下:“师妹,当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设定,运河南段为:徐州府,扬州府,应天府(南京),苏州府,杭州府。 感觉自己在写江南百景图似的orz 第12章 邵氏玉堂(大修) 裴允贤惊魂甫定,站稳后抬眼一看,才发现来者是她爹最得意的门生,前任江南巡抚邵玉堂。 其实裴允贤也知道,原主对这位兄台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半年前在京都见的那一面,更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原因很简单,裴耀庭在朝堂上口头答应了当时还没去世的先帝,愿意把嫡长女许配给先帝的幼子九王做正妃,虽然赐婚诏书还没下,但是这事当着朝臣的面定下来的,跟板上钉钉也无甚区别了。 但是不巧,邵玉堂恰好从江南回京都述职,因双亲均已不在,便依照惯例,直奔恩师裴耀庭家中来了。 彼时裴耀庭还没下朝,小贺氏去了外头赴宴,便由裴允贤接待了他。 搬运行礼、安排客房、准备接风宴,百忙之中裴允贤还不忘叫允文允武陪着他去泡个温泉澡放松放松。 端的是个享乐主义的做派。 待邵玉堂澡也泡够了,衣裳也换了,披散着一头湿哒哒的青丝刚从客房出来,便被迎面走来的裴允贤撞了个满怀。 小女儿家在自己家中穿得并不是很拘束,因此天水碧的齐胸襦裙之上只简单披了件鹅黄色的褙子,长发梳作两股,分别系成丸子型分置两侧,髻中各引出一股长发自然垂挂于两肩。 是丱发的一种变种,比较随心所欲了些,不想这一随心所欲,就惹出了麻烦来了。 邵玉堂刚刚沐浴过尚未束发戴冠,而裴允贤的丱发浓密且长,直至腰部,这么一撞一推一搡间,两人的长发就这般纠缠在了一起。 裴允贤被扯痛头皮,匆忙间想分开,邵玉堂却牵住了她的衣袖:“师妹,何故如此惊慌?这许是天意?” “谁要跟你天意啊,我不喜欢书呆子!”裴允贤没好气地扯回自己的袖子,生拉硬拽的,硬是把两人的头发分开了。 即便如此,还是扯下来两缕拧结在一起的,一半是湿的,显然是邵玉堂的,另一半是干的,不用说,自然是裴允贤的。 拜过堂的夫妻才结发呢!这下可不真成了天意了? 裴允贤气得不轻,直接把头发扔进了旁边的花丛里。 待她走后,邵玉堂却又将这两缕头发寻了回来。 他原本只是觉得小师妹娇俏可爱了些,可这事一出,就动了别的心思。 等裴耀庭下朝回来,邵玉堂便琢磨好了措辞去拜见,将自己的想法明白告知之后,便等着自家恩师点头同意了。 谁想到,裴耀庭神色复杂,斟酌再三才开口:“哎,你若是早一日,为师也就允了。” “恩师何出此言哪?”邵玉堂一头雾水,这忽然动了求亲的心思,他自己也没想到啊,又怎么能早一日呢? 再说了,早一日的话,他还在路上呢。 裴耀庭刚准备解释,就听门房来传话,说大内的李公公来了,带着圣旨。 等裴家老小整整齐齐跪在院子里,李公公抑扬顿挫地宣读完圣旨,邵玉堂才知道,自己到底晚在了哪里。 可是他不甘心,李公公走后,他咬咬牙拿出这两缕纠缠在一起的青丝:“老师且看,这是什么?” 裴耀庭只看得出这是头发,哪里能猜得出背后的故事,直到邵玉堂将今日之事润色后细说了一遍,裴耀庭才知其中深意。 “玉堂啊,你也知道,你是为师是最器的学生。可今日之事,陛下已经有了圣旨赐婚,为师若转而将小女许配给你,岂不是抗旨不遵吗?再者,你年幼失祜,少年失恃,若不是族中叔伯照顾,焉能有今日啊?你族叔前些日子便向为师透露过,他有意将自己的外甥女许给你做正妻,为师不可夺人所爱啊。”裴耀庭语重心长,这事无论是从裴家的立场出发,还是从邵家那边的意愿出发,都是不可能的。 他希望邵玉堂能看清楚这一点,早日收了这样的心思。 邵玉堂却倔强地冷哼一声:“我族叔这些年没少打着我的名号仗势欺人,我都睁只眼闭只眼,还不够么?我早年不娶妻,是为的博取功名,好叫早亡的爹娘泉下安息。可如今,我这铁石心肠终于动了娶妻的心思,老师竟百般推脱不愿成全么?” “堂儿啊,你这真是为难为师啊,圣旨已下,为师又奈若何?”裴耀庭其实是很心疼他这个学生的,凭着一己之力二十出头便爬到巡抚的高位,跟早年意气风发的他何其相似。 可是,做臣子的哪有忤逆帝王的道理呢? 不想邵玉堂却质问道:“圣旨又如何?长公主曾被下旨许配征西大将军,结果呢?她看上了一个穷书生,陛下还不是为了她收回了成命?老师现下连试都不愿意去试试,又怎知陛下不愿意改弦更张呢?再者九王年幼,少不更事,允贤妹妹嫁给他,焉知祸福啊?” 裴耀庭被他怼得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思来想去,只好先安抚他道:“如此,便待为师问过允贤自己的意思再说可好?若她不满意九王,为师定去陛下面前试试。若她有意于九王,那此事便就此作罢。” 邵玉堂看到了希望,便回了客房,只等自家老师问过允贤妹妹再说。 第二日,裴允贤却亲自跑来告诉他:“玉堂老兄,九王是小,可我嫁过去就是王妃啊。只有当上王妃,我才能实现自己成为大宁朝第一纨绔女子的抱负。所以呀,尽管爹爹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还是决定乖乖听陛下的话,给九王做妃子去啦。” 邵玉堂的心在滴血,他把自己关在客房三天,看着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的青丝,神色憔悴。 连述职之事都被他称病拖延了。 后来他什么时候走的,裴允贤全然未曾留意,只知道她忙着跟小姨参加各种诗会、赏花宴,等回过神来想起这个人的时候,他的客房已经空了。 倒是留了一封信给她。 她打开看了看,随即气呼呼地把这信烧了。 信上写着:天赐良缘岂可辜负?允贤妹妹便是嫁给九王,我也会痴心不改。你一日不曾和离或丧夫,我便一日不娶。邵懿亲笔。 玉堂是他的字,如今留下大名,可见郑重。 裴允贤却恼羞成怒,将这封信的内容说给了裴耀庭听:“爹爹你说,玉堂老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就巴望着我和九王感情不和?就巴望着女儿做个寡妇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还读书人呢?枉作斯文!我讨厌他!” 裴耀庭也觉得邵玉堂这措辞有些过了,只是念在他孤身一人,不忍心追究什么。 此时他看着前来援助的邵玉堂,心中不免唏嘘。 倒是裴允贤,并没有原主那样大的气性,且她内里到底是现代人的灵魂,在她看来,一个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为了自己看上的姑娘争取争取,也是情有可原的。 至于那信上的措辞,她换位思考了一下,倘若她在原来的世界看上了哪个偶像,而那个偶像却有了女朋友,大抵她也会有一些负面情绪,起一些阴暗的念头。 比如:祝你们早日分手!比如:祝你们早生贵子,孩儿他爹不是你! 所以,此时的裴允贤心态还算平和,对着邵玉堂微微一笑,转身去马车上更衣了。 邵玉堂跟着上岸,岸边站着他的随从郝笋,对他完全没有好脸色,怀里抱着替换的衣服,挖苦道:“啧,我可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色胆包天了,为了一个美人儿,连自己的小命都不在乎了,爷,您可真牛!” 邵玉堂没理他,径直走到车队那边,跟裴耀庭行礼:“半年未见,老师一切可安好?” 裴耀庭见着自己最器重的学生,心中欢喜,忙把他扶起来,带到后面的黑漆马车里旁,将里面的孩子叫了出来,让他先进去更衣。 待邵玉堂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裴耀庭才慨叹道:“你这孩子,好好地做着江南巡抚,缘何主动请辞呢?即便你是我的门生,新君也不至于一网打尽到这个地步啊。再说了,邵氏一族乃应天府的望族,号召力岂是他人可比的?换谁也没有你合适啊。” “老师言重了,学生只是心灰意冷,不想卷进政治斗争里去,没什么好可惜的。对了老师,学生听闻老师携家眷南下,陛下下旨不许你们走官道也不许进城,更是令你们吃糠喝稀,实在是于心不忍,便自作主张,带了几马车的干粮等候在此。老师快分给师弟师妹们,改善改善伙食。”邵玉堂虽然看着一身正气,但是蓄了胡子,瞧着有些邋遢,且眼泡浮肿,眼袋黢黑,像是不曾睡过好觉的样子。 这叫裴耀庭有些担忧:“你这孩子,可是酗酒去了?”凑近些闻了闻,果然一身的酒气。 邵玉堂笑笑:“实不相瞒,这扬州城,着实叫人乐不思蜀啊。学生整日坐在河畔听听曲子看看风景,觉得这小日子也挺好的。” 这话裴耀庭倒是不信,在他印象中,这个学生一直都是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的好苗子,他正直且虚心,非一般的学子可比,加之他腹中笔墨颇多,一手丹青更是连北杜都称赞不绝,很快便成了南派文人推崇的新秀。 如今却主动辞官,做起了浪子来,这里头定是有什么隐情。 正欲规劝几句,却见城门忽然开启,里头走出一队富丽堂皇的马车车队来。 须臾,车队过了护城河,停在灾民们前面,里面的几个公子小姐纷纷叫奴仆掀开了前面的帘布,手里拿着馒头、春卷等物,跟投喂猫猫狗狗一样,往灾民群里扔来。 这些馒头、春卷,一时叫灾民哄抢起来,便是落在地上沾满泥泞,也食之如珍馐一般。 裴允贤恰好换完衣服下车,抬眼一瞧,便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章了,除了这章的大半部分,其余基本上都是重写的,我真的好拼啊,就快全部替换完了,求收藏,鞠躬~~~ 第13章 老王相邀(大修) 为首的车上,坐着一个中人之姿的圆润女子,妆容浓烈,极其努力地想把眼睛画大一些,把眉毛画可爱一些,只是那些胭脂水粉,到了她肤色暗沉的脸上,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反倒是衬得她格外的滑稽可笑。 尤其是那一双豆豆眉,画了不如不画。 此女一脸的倨傲,左手拿着馒头,右手一点点掐成块状,一块一块地往人群里丢,等一只馒头只剩个皮了,便打了个哈欠:“好了,今日便算赈济过你们了!” 丰腴的手腕一转,将最后这半张皮子也丢了出去,女子总算是舍得正眼看一看周围的人群了,眉峰一挑,叫运河岸边那一列车队吸引了注意力。 再看那车队前站着的林通,她不禁对身边的丫鬟问道:“没听说过京城有哪位贵人来啊,怎么马车上还刚挂着“姬”字风灯?去问问,那是谁家的车队。” 丫鬟眺望一眼,确实看到一个金灿灿的“姬”字,两边还都纹着金龙。 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这扬州城本就经常有王公贵族来游玩,加之大宁的扬州府向来都是让亲王或者皇帝的心腹坐镇,故而丫鬟认得出来这是皇家规制的马车,便赔着小心赶了过去。 来到车前看了一圈,瞧着裴耀庭气度不凡,好像还有点眼熟,便福了福身子:“老爷好,我家小姐叫奴婢问问,您可是京城来的皇亲国戚?” 这话裴耀庭没法答,他确实是京城来的,也确实算得上未来的皇亲国戚,只是他这被罢黜流放的身份,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便囫囵应付道:“你家小姐客气了,哪里有什么贵人,不过是路过的布衣罢了。多谢抬爱,你还是请回吧。” 丫鬟一头雾水,回转后对那女子说道:“小姐,那老爷倒是个怪人,说自己不过是路过的布衣,可谁家布衣敢坐皇家的马车?奴婢看哪,他定是在拿乔做张,故意等小姐你去奉承他呢!” 女子的豆豆眉挤在一处,愠怒道:“哈?要本小姐奉承他?开什么玩笑!我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不说便不说,谁稀罕他,走,回去!” 车夫应了一声,调转车头,往护城河上的吊桥走去,刚过吊桥,便听身后的灾民似潮水般簇拥过来。有人苦苦哀求,想让她放进城去;有人舌灿莲花,恨不得跪舔她的鞋底;还有的在那期期艾艾地看着,眼中有对富贵之人的嫉恨与不满。 女子不耐烦地对城门口的将士催促道:“赶紧把桥收起来!真是的,既然是徐州府的人,填不饱肚子就不该来扬州府闹!也没见他们把赋税交给我爹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赶紧关门,免得叫爹爹知道了心烦!” 那几个将士不敢怠慢,便是桥上有人也不管了,直接收起桥索,一时间数十灾民往护城河中栽倒而去。 裴允贤的精神力尚未恢复,无法出手相助,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落入水中,一时间哀嚎遍野。 她上了马车,靠在迎枕上,掀开车帘静静看着这一切。 精神力消耗过度带来的疲惫感太过强烈,以至于她转眼便昏睡了过去。 车外,裴耀庭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巨大的无力感与挫败感。 这一路看着家人吃糠喝稀,已经将他那骄傲的心防彻底击垮。裴允贤的两次遇害,谢氏的晕倒路旁,再加上此时此刻这直冲云霄的哭喊声,一切的一切,叠加在一起,让他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心生悲怆,不知不觉间竟然热血上涌,吐出一口鲜血来。 邵玉堂忙将他扶着,看着他气色不佳脚步虚浮,心下大惊,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并没有发烧。 只得将人搀着,往邵氏的马车走去,偏偏他的马车停在码头的另一边,走过去要穿过拥挤的人群,不得已,他只好叫郝笋在前头开道,一边吆喝叫灾民们让让,一边努力地挪过去,像是逆流而上的游鱼,艰难无比。 待他终于来到自家马车前,欲将裴耀庭架上车去,却见扬州城的城门不知何时又打开了。 城门口走出一队抬着步辇的衙役来,步辇上坐着一个官差,看身上的服制,多半是扬州城的父母官。 邵玉堂便将裴耀庭扶上马车,叫郝笋照料着,自己则下了车来,往城门那边凑了凑,终于看清楚,的确是扬州知府姬弘康。 姬弘康乃是先帝姬弘光的堂兄,年过花甲,此时出城而来,在桥上稍事停顿后,便叫人抬着步辇,直奔裴家那辆挂着风灯的朱漆马车去了。 裴允贤是被婉月唤醒的,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打眼一瞧,马车前面的帘子被高高卷起束在一旁,车的右前方停着一抬步辇,上面有个颇有些年纪的老人家正盯着自己微笑。 她稀里糊涂地下了车,直到林通喊了一声:“王妃,这是九王的堂伯父镇扬王,也是扬州府的知府大人。王妃,您该喊老王爷一声伯父。” 裴允贤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不怪她,原主到底是闺阁女儿,并不会对大宁朝的地方官了如指掌。 她尚未全完缓过劲来,加之又是被婉月硬生生喊醒的,便是知道了此人是姬临霄的皇伯父也还是不在状态,连行礼都差点歪倒在婉月怀里。 婉月见状,忙为自家小姐圆场:“老王爷,王妃她为了给灾民们捞鱼吃,忙了一下午,定是累坏了。有失礼之处,还望老王爷见谅!” 镇扬王捂着嘴咳嗽两声,摆摆手说:“不碍事,既是临霄未过门的妻子,怎能就这么晾在老夫的家门口呢?若叫那混小子知道了,怕不是要连夜南下,烧了我城门口的吊桥。来吧孩子,随老夫进扬州城玩玩吧。” 说罢,镇扬王又转身冲邵玉堂笑笑:“我那个小女儿啊,实在是混账,居然没认出来当年抱着她抓周的裴叔叔,也怪老夫,这些年没回过京城,孩子长大了,哪里认得故人呢?玉堂啊,你便带上元修他们随老夫进城一叙吧。” 元修是裴耀庭的字,老王爷来的时候恰好看见邵玉堂搀着裴耀庭上了马车,故有此说。 此时的城门口已经列队而出两排将士,手执长矛,守卫着吊桥两侧,见灾民试图闯桥,便怒喝一声:“老王爷出行,谁敢放肆?便是要来扬州城避难,也该等老王爷调拨了粮食出来才行!如此胡闹生事,可是都不想领粮食了?” 这一声出口,灾民们便老实了,乖乖退到两边,让出一条开阔的道路来。 裴家这一大家子,连同邵玉堂的马车,便都进了扬州城。 进城后,吊桥果然没有再收起,但城门还是关上了,方才喊话的那位将领又安抚道:“众位乡亲,老王爷年事已高,自年前便卧床不起了,今日若不是小姐出来胡闹,老王爷都不知道乡亲们受灾一事。乡亲们稍安勿躁,扬州城别的没有,粮食还是可以调拨一些出来的,望相亲们领了粮食便回你们徐州府去吧,扬州府也不是无底洞,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人群安静了片刻,随即又开始传出哭声,不少人都绝望了,哭着喊着求这位军爷能不能多分两袋粮食,毕竟家里一粒米都没有了。 姬临峰嗓子都快喊哑了,却还是无法说服这些老弱妇孺,只得叹息连连,退至桥头去了。 扬州城中一派富贵安宁,运河沿岸有戏园茶楼,正唱着一处处黄梅戏,水面上亦有画舫廊舟,或抚琴吟诗或奏萧作对,很是风雅。 与城外的饿殍遍野相比,城中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裴允贤此时已经缓过神来,看着车窗外的一切,一股“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凄凉感涌上心头。 到了扬州府的府衙,她便看到方才那个跋扈的小姐,正委屈地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老王爷咳喘不断,见到小女儿此时还算听话,倒是没再责怪什么,叫她扶着自己下了步辇,随后便进了府门。 裴允贤如今是裴家身份最高贵的存在,便由林通在前面引着,紧跟在老王爷后面进了府衙。 裴耀庭也已经苏醒过来,叫邵玉堂搀着,领着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全都进来了。 毫无意外地,老王爷吩咐下人设宴款待了远道而来的裴府众人。 席上,老王爷唉声叹气:“元修啊,你也都看到了,实非老朽不愿意赈济灾民,看数量如此庞大,便是倾尽扬州府的存粮也不够啊。都说朝廷有了赈济粮下来,可那都是运往徐州府的,老朽是一粒半颗都不曾瞧见啊。” 裴耀庭也知道此事里面内有玄机,不过他已经是下野的前朝官员,便苦笑一声:“裴某如今一介布衣,得蒙老王爷不弃,邀进城来吃上一顿热饭,已是三生有幸。安敢妄议朝政?” 老王爷一愣,似是有些失望,眉宇间难掩不悦,思来想去,他还是斥责道:“元修啊元修,你从前不是这样消极悲观的人哪!想当初你北上科举,可曾想过自己会高中状元,可曾想到自己日后会是人人敬仰的一朝宰相?如今不过是被罢黜流放,缘何妄自菲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便是一介草民,亦有资格议论朝政!” 裴耀庭被训得满心惭愧,只是他现在连一大家子都未必能养活,再多的雄心壮志又有什么用呢? 他举起酒杯,慨叹三声:“老王爷太抬举裴某了。裴某便斗胆说两句:此事定是徐州府那边出了大纰漏。老王爷断不可一人抗下此事,理当即刻上报朝廷,奏请圣上委派赈灾钦差过来全权负责此事。同时,老王爷可暂时接济灾民一段时日,以便灾民可以撑到钦差到来的那一日。裴某没记错的话,老王爷手中应该还握有太皇帝的玉牒引吧?若城中存粮不够,便以玉牒引向应天府与苏州府借粮,何愁这两处知府会见死不救啊。” “倒是个好计谋,只是这应天府知府历来都是由江南巡抚兼任的,如今玉堂辞官离去,新任巡抚尚未到任,而代为管理应天府的窦汇是个胆小怕事的草包,只怕便是拿出玉牒引,也借不来粮啊。”老王爷忧心忡忡,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见裴允贤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向他敬酒:“老王爷,允贤倒是有个法子,可解灾民围城之困。” 第14章 欲嫁皇子(大修) 裴允贤提出的办法很简单,迎着老王爷期许的目光,她微笑着开口:“拦网捕鱼过渡,截流捕鱼为主。” 又是打鱼的主意,老王爷不是没想过,反驳道:“扬州城虽然河流众多,但里面多数都是渔民自己养的鱼,于情于理,也不好慷他人之慨啊。” “老王爷误会了,允贤打的是城外通往徐州府那一段运河的主意。”裴允贤笑着放下酒杯,“扬州城中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动的好。” “原来如此,你且说来听听。”老王爷暂时抛开疑虑,给足了裴允贤面子。 裴允贤便建议道:“烦请老王爷调派城中兵士,选定城外河床较高处,引一条水沟出来,在其旁边挖掘深潭,此潭需大些,深些,能承受运河以及附近支流截流后通过的水量。深潭另一头则再引一水沟,绕回运河河床较低处,如此一来,河水只是在深潭中过一遍而已,并不会因为短暂的截流而形成水患。届时,于运河入潭处设网拦截,网孔需大些,让那些小鱼苗可以逃过一劫,以免过度捕捞,灾荒过后无鱼可吃。” “此法倒是可行,鱼属荤腥,自然比寻常谷物更能抗饿。届时老夫再将扬州城的存粮发放一些,叫他们熬成粥,省着点吃,大抵是可以撑上一阵子的。”老王爷对裴允贤有点兴趣了,初见之时,只是觉得这女娃长得挺讨人喜欢,此时再看,女娃脸上透着一股子自信与乐观的神采。 倒是个敢想敢做的好孩子!连放过鱼苗都想到了,可见不是心血来潮。 裴允贤此法其实只是障眼法,一旦上游截流之后,河面会逐渐变低,虽不至于露出河床,但却足以暴露出水下的东西来。 她已经选好了几种水生的可以食用的植物,做点手脚,不在话下。届时人人都看到,是那些东西自己长在水下的,与她无关的嘛。 至于那些东西到底该不该属于这个季节,那她就管不了这许多了。 裴允贤吃饱了,放下筷子应道:“只不过深潭挖成之前,还是得劳烦老王爷,叫渔民们出城帮忙拦网捕捞一两天,总得有个过渡嘛。” “那是自然。不过如此一来,少不得要作践一些农田,也罢,便由老朽出面补偿那些百姓吧。”老王爷一锤定音,这事就这么办。 至于用玉牒引去借粮,他可舍不得,玉牒引是太皇帝也就是他老爹留给他的保命符,怎么好随随便便拿出来呢? 裴耀庭自然看得出来老人家的小算计,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么? 说到底这些灾民是徐州府的,扬州府根本没有责任来照顾他们,现在肯这样帮忙,已经算是善心爆发了。 此事便这样热火朝天地办了起来。 * 天色已黑,老王爷调派的府兵举着火把,连夜出城挖掘深潭去了。 林通原本已经睡去了,此时却悄悄爬了起来,走到运河边,趁着运河还是一条完整的运河,蹲在岸边吹响口哨,呼唤他独特的通讯宝贝——文鳐鱼去了。 这鱼本是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的神秘存在,既能潜水遨游又能展翅翱翔。 九王之所以能那么快知道驿站被烧的消息,离不开这小家伙的功劳。 这鱼来的玄乎,乃是九王自己养鱼时不小心配出来的杂交品种,目前只存活了六条,养育过程及其艰难。不过只要熬过了最开始的一个月,之后便可以随便作践了,便是扔进冰封的河道里,也能安然无恙,甚至还能在冰下潜行后破冰而出。 此鱼极有灵性,被九王稍加训练后,已经能认人了,此番他出来护送,便带了一条出来。 自然,不是带在身上,而是给了这条小家伙特定的指令,叫它每天游多远,在什么位置等着。 因此,他护送裴府一行人的时候,每到晚上便要偷摸爬起来,来跟小家伙碰个面。 今日,这只被九王取名为小仙女的文鳐鱼,比平时多等了一个时辰,已经有些焦躁不安了。 听到林通的声音,忙游了过来。 林通把写好的书信塞进它嘴里,拍拍它的脑袋,指了指北方,小仙女咕嘟一下吐了个泡泡算是回应,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它回传消息的时候会不会倒霉被渔网拦截住,林通在回来的路上才想起这事,可是照着小仙女的速度,这小半会起码游出去几十里地了,他只能等截流之后守着口子那了。 * 今日乃是裴府被抄家之后,一大家子第一次双脚离地,睡在了床铺上。 扬州府的府衙异常的宽敞宏大,毕竟是接待南下的皇室贵族接待多了,这方面准备得很是充足,仅仅客房便有二百多间。 裴允贤刚歇下,房门便被敲响。 素心锦心两个守在门外,是素心的声音:“王妃,您的庶妹要见您。” “进来吧。”裴允贤将解开的外衣披上,坐了起来。 来的是谢氏的大女儿映雪,看得出来,难得有了歇息之处,便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 映雪与踏雪虽是双生子,但映雪向来沉静稳重,不像是会主动来找裴允贤谈心的样子。 裴允贤存着几分好奇,笑着叫映雪到床上来钻被窝里说。 映雪忙不迭摆手:“长姐,万万不可,林千户早就叮嘱过我们,不可逾矩。我就在这里说就好。” 裴允贤没说什么,只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她便自己端了个小凳子坐在暖炉旁:“长姐,今日听说你进城的时候精神不好,我想着,你大抵没有注意到,城门口那个维持秩序的将士,乃是先帝的六子姬临峰殿下吧?” “什么?六殿下在这里?”裴允贤确实有点意外,不过也是可以理解的,新君弑兄篡位,既要兄长的江山,又要兄长的妻子儿女,一般人都接受不了的吧。 许是姬临峰便找了借口躲到了扬州的堂伯父这边。 不过她却不知道映雪到底所为何意,便还是等她自己开口。 映雪有些紧张,攥着手帕,小脸不知是害臊还是被暖炉烘烤的,红得像秋日树梢的苹果。 斟酌再三,她还是鼓着勇气开口,道:“长姐,过完年,我与踏雪便十五了,到了十月便也要行及笄之礼了。先前看长姐的及笄之礼,是那样的气派,那样的隆重,京都有名望的贵妇与小姐都来祝贺,便是皇子与公主,都有赏脸亲临府上的。我那时便羡慕不已,想着自己的及笄之礼,即便比不过长姐的,定然也不会寒酸到哪里去。” 说着,一滴泪珠划过睫毛末端,滚落在映雪的脸上,她隐约啜泣了起来;“可如今,裴府风光不再,我也不指望自己的及笄之礼能有多长脸了,我只想……我只想试试……试试能不能让六殿下对我动心,哪怕做不了正妻,便是做个妾,也好过今后面朝黄土背朝天,做个山野村妇。” “没记错的话,姬临峰应该二十三了,且是丧妻之人,膝下还有一儿一女。你可想清楚了,真的要去给别人做后娘么?”裴允贤实在是不忍心,家道中落,像一道怎么也拔不出来的刺,扎在裴府所有人的心间,疼痛而压抑。 映雪沉默良久,终究还是下了决断:“是,我想清楚了。长姐可愿意帮我?长姐是未来的九王妃,是六殿下的弟妹,若长姐邀约,他总不至于推辞。届时我陪在长姐身边,看看他对我有没有那个意思。” “好,只是映雪啊,此事绝非儿戏,长姐必须禀明父母,你也该让谢姨娘知晓此事。否则便是六殿下对你有意,你却寒了父母的心,你便做不到顺心遂意。一个女子,若无娘家做依靠,是会被人欺负的,明白吗?”裴允贤自认还算是独立自强的女性,只是身处这样的时代,再独立自强也拗不过大环境如此啊。 这个道理她明白,她怕映雪不明白。 映雪郑重地点头:“我来时便与姨娘商议过了,爹爹和母亲那里,还请长姐帮忙劝说一下。” 裴允贤应下,待映雪一走,便穿戴整齐,找小贺氏去了。 小贺氏自己就是续弦,没谁比她更有发言权了。 听闻此事后,她很是唏嘘了一阵子:“这傻孩子,做人的后娘有多难她完全没有数啊。哎!”叹息着,她忍不住锤了裴耀庭一拳,“都怪你!若不是你不听劝,映雪再不济也能嫁个品阶低些的官员做个正妻。如今倒好,上赶着给人做后娘,若六殿只许她一个妾室,连后娘都未必做得成!” 裴耀庭惭愧不已,须臾便湿了眼眶:“都是我的错,我害了我的宝贝闺女啊!” 裴允贤一路上听他哭太多次了,耳朵都起老茧了,既然夫妻俩都同意了,她便出去了。 在廊下遇到对月饮酒的邵玉堂,微微颔首示意,便走过去了。 不想邵玉堂却在身后喊她:“师妹,我心依旧。师妹何时才肯看我一眼?” 裴允贤没有回他,加快脚步,回房睡去了。 睡前想起今日还没喂她的那几只老虎,便打开空间,欲将白天捞鱼时偷偷丢进去的那些鱼儿开膛破肚,去了内脏喂它们。 谁想到,老虎一家子已经把鱼吃干抹净,只留了一地的血迹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玉牒引,就像是丹书铁券吧,换个名字。 第15章 害人性命(修完) 远在北边的京都,滴水成冰。 北风在宫殿之间穿梭呼啸,朝堂之上,却一片死寂。 今日是先帝七七之日,按照大宁仪制,当由先帝的嫡子或长子亲自扶灵,将先帝从停放灵柩的往生殿送往帝陵下葬。 大宁朝的tai祖皇帝早年发迹于南方,中年成事于北方,晚年一统江山后宣布登基的亦是在北方。 只是老人家临终前思念故里,便下了遗诏,命继位的皇子将他的灵柩扶回老家安葬,是为太陵。 因路途遥远,tai祖皇帝之后,大宁朝的皇帝们再无南下太陵安葬的例子。 然而,新君不知抽了什么疯,居然下了一道圣旨,要先帝钦定的太子,即二皇子姬临宸扶柩南下,送先帝下葬。 此事一出,群臣惶恐,皆言不可,一来冒犯tai祖皇帝,二来如今南方雪灾严重,如此南下,道路难行,不知要拖到何日才能让先帝安息。 新君却一意孤行,甚至放言若是姬临宸敢抗旨不遵,便诛他九族。 姬临宸好端端从太子之位被赶了下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皇叔篡位当政,本就心有不甘,且他早已娶妻成家,妻族乃是北派势力最大的兵部尚书一家,更是千万个不服。 此时见昔日对着自己还要朝拜的皇叔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他焉能乖乖做个听话的亲王? 便嘲讽道:“陛下好大的气魄,诛我九族?岂不知你正是我九族中最最要紧的父族之人呢!” 群臣哗然,皆劝二皇子休得胡言,姬临宸却受够了如今卑躬屈膝的日子,冷哼一声,放下一句狠话走了:“叔父若想找理由杀了侄儿,杀便是了!何须绞尽脑汁找这些无聊的借口?我父皇之灵柩绝不南下!谁敢逼我,索性玉石俱焚!谁也别想有安稳日子过!” “哎呀,二殿下,这话可说不得啊。” “是啊二殿下,这是大逆不道的啊。” 二殿下却已经一甩袍袖,昂首阔步地走了。 就在群臣手足无措,担心新君迁怒前朝官员的时候,龙椅旁的一只躺椅上却传来一声哈欠。 群臣抬眼看去,只见一十四五岁的少年揉着惺忪睡眼坐了起来,穿着一身明黄色的朝服,身上盖着貂裘大氅,唇边还挂着口水,看来是酣睡正浓被吵醒了。 他是先帝最小的皇子,从正宫皇后肚皮里爬出来的,身份自是尊贵无比。 最重要的是,新君无嗣,弑兄篡位之时,便有惊世言论:汝妻子吾养之。 因此虽然江山易主,但是正宫皇后还是前朝的皇后,先帝的九个儿子十几个公主,也都好端端地享受着他们原有的金尊玉贵的人生。 除了太子,也只有太子。 除此之外,却有一人过上了与从前不同的生活,那便是被新君当做篡位的幌子天天带上朝堂的九王。 九王年幼,是嫡子中唯一一个尚未及冠的,自然比他那些成年的哥哥们好拿捏了许多,至于那四个庶子,母族式微,不足为惧。 为了做出一副好好遵照先帝遗诏的姿态来,新君便叫人在龙椅旁添置了这只躺椅,每日上朝都将九王带来旁听。 九王胸无大志,堂下朝臣为了家国天下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他总在貂裘大氅下面呼呼大睡。 此时他忽然醒来,群臣也习惯了,因此并未当做一回事。 却不想,一道变声期的公鸭嗓响起:“皇叔,好吵啊,这些糟老头子也太无趣了。我可以南下去找我未过门的妻子吗?” 嗯?这又是闹哪一出? 群臣茫然,新任宰相王德轼还打着如意算盘,要把自己另外一个妹妹许配给九王呢。 便出言劝阻:“九王殿下,裴家满门已被贬做庶民,您这样尊贵的身份,怎能再娶那样的一个女子为妻呢?朝中勋贵大臣家中,不乏适婚的千金,九王不如向陛下求个情,烦请陛下为您重新选一位正经的闺秀,可好?” “你这个死乡巴佬懂什么?”九王忽然发怒,脸上的婴儿肥尚未褪去,因此看着气鼓鼓的,像只河豚一般。 王德轼一时颜面扫地,却又不得不赔着小心:“九王殿下,微臣也是为了您的切身利益在考虑啊。” “既是为了本殿的切身利益,当初就不该接宰相这个位子。如今倒好,鸠占鹊巢,抢了本殿岳丈的位子,还想怂恿本殿毁了未过门妻子的婚约?你安的什么心?看来这天下也不必姓姬了,索性跟你姓王好了!”九王的一番话夹枪带棒,字字诛心,一时间竟怼得王德轼语无伦次,只得屈膝在地,对着新君山呼万岁,反复强调自己从无不臣之心。 新君不耐烦地摆摆手,叫他闭嘴,随后冲九王笑笑:“临霄,那裴家的女儿虽然生得好,可京中还有许许多多生得也很好的姑娘,明日叔父便将她们召进宫来,任你挑选。” “皇叔,我不要。皇叔你是聪明人,理应知道,像霄儿这样无心朝政的蠢驴,就该找一个毫无助力的妻族,否则的话,便是霄儿不想结党营私,妻族的人也未必同意呢。皇叔,霄儿累了,给母后请安辞别后便走。皇叔若是不准,那霄儿便出家当和尚去!”九王的一番话,看似只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但是聪明人一下便能听出来,他是在表明自己对皇位毫无兴趣。 他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亲王,于愿足矣。 这番表态,新君自是通体舒泰,又佯装挽留了片刻,便状似不舍地允了。 还亲自点了一批人马,叫他们护送九王南下。 姬临霄没有拒绝,他还小,是要多些人充充场面的。 如此,待这日正午收拾妥当,他便快马轻骑,领着护卫队浩浩荡荡地南下了。 宫门口遇上了二哥姬临宸,他便提醒了一句:“刚则易折,皇兄怎的如此沉不住气?如今我离京南下,他必心情大好,快去求他,让父皇去帝陵安葬吧。” 那眼神充满责备和怒其不争的埋怨,像是在说: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姬临宸被这么一说,站在午门口沉思了好久,待他眼角的泪痕快冻成冰渣了,才转身,往大殿去了。 * 这一日,位于扬州城东面临海的泰屏县芙蓉镇上,来了两个神色匆匆的京城人士。 留下两封书信便走了,连回函都没空等一下。 范府灯火通明,乡绅范思哲打了个哈欠,就着烛光,打开了信函。 少倾,脸上浮现一阵奸笑:“好哇,敢来芙蓉镇,便叫他们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他的发妻死的早,府中中馈乃是发妻留下的独苗主持,此女乃是他的长女,因着对亡妻的思念,他便将长女宠成了刁蛮任性目中无人的小公主。 此时听闻府上来了京中的信函,便也跟过来想瞧瞧。 范思哲便给她了,冷笑道:“原是裴府会路经此处,你表兄如今做了宰相,岂能容得下裴府苟且偷生,万一日后报复,可不是要糟?既如此,你爹我便做一回好人,超度裴府上西天咯。” 范碧莲已经看完了信上内容,索性一把火烧了。 她坐在范思哲对面:“爹爹,女儿听闻,那江南巡抚邵玉堂此番辞官致仕,便是去扬州府等着裴家了。女儿着实不明白,裴府已经没落,邵玉堂放着好好的巡抚不做,为何巴巴地跑去等他们呢?后来女儿想通了,他定是对裴府的姑娘别有所图!” “宝贝闺女,爹跟你说裴府的事,你扯他做什么?还嫌他赶走咱家的媒人不够丢脸吗?”范思哲一提此人便生气。 他原是在去年水灾的时候见过邵玉堂,瞧着此人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巡抚一职,又长得一脸富贵气,眉开眼阔,鼻似悬胆,再周正不过了,恰好他的宝贝女儿眼光刁钻,这个瞧不上那个看不顺眼,拖到二十岁还没嫁出去。 便动了上门说亲的心思。 谁想到,派过去的媒婆全叫他赶了出来,还说:“你们范府能别来烦扰本官了吗?本官早有心上人,今生非她不娶的!快走快走,再来我可放狗咬人了!” 这愁他可记着呢,看不上他的宝贝女儿就算了,还敢对他请过去的媒人那样粗鲁,打狗还看主人呢! 他范思哲再不济,也是芙蓉镇的乡绅,现如今,又有了个做宰相的表外甥,身价自然水涨船高。 他就不信了,还不能给他女儿找个更好的青年才俊? 谁想到,他这怒气才发了出来,就被他闺女怼了回去。 范碧莲怨怪道:“爹爹!女儿就喜欢他嘛!既然他说非那个女子不娶,那我便把那女人杀了,他自然就会娶我了!” 范思哲想不明白:“那这不是正好嘛,爹爹把他一大家子全杀了,一了百了啊。” 范碧莲翻了个白眼:“爹,我都说了,我要亲自杀了那个女人,你杀了算什么回事嘛,一点都不能让我解恨好吗?我想着,既然邵玉堂去扬州等着了,我便也去好了。在扬州杀的,怀疑不到咱们范府头上!” “也好,宝贝闺女,你何时出发啊?”范思哲的溺爱毫无道理也毫无原则,他追问道,“要不,爹叫上几个水寇,伪装成水寇侵袭,帮你演一场戏?” “爹,我不要,我要自己动手,自己想计谋。哎呀你别管了,总之我明日便出发去扬州啦!”范碧莲兴奋不已,连蹦带跳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本文前十五章全部修完,约有四千字是直接复制小修的原文,其他的全部是重写的。 这下逻辑顺畅多了,大框架没变,但是整个故事的叙述变了,后面想插叙的全部调前,前面无聊的全部删除重写。 建议喜欢的亲从头开始看吧,完全不一样了呢。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鞠躬~ * 谢谢“一贫如洗学无余力王小二同志”亲投喂营养液,么么啾~ 第16章 广陵绝响 扬州地处江淮平原南端,土质以黏土为主,然运河两岸却是以水成土与人为土为主。 即便是人为土,也是挖掘河道时留下的居多,土层含水量极高,加之其上覆盖有积雪,气温又异常的低,导致表层土冻结成块,人工挖掘起来颇为费力。 裴允贤去城外看了眼,一天下来,一个身强体壮的兵士也只能挖五个立方左右,过来帮忙的普通百姓,只能挖两至三个立方。 而此处的河面宽七十多米,深三至四米,顺流水速约三十千米每小时,因此虽然水速不大,截流那一瞬间通过的流量,起码也得挖出几万方的空间来才够。 倒是有个现成的瘦西湖,却远在十几里地之外,便是引水沟过去也得耗费不少时间,还不如就地开挖深潭。 思来想去,裴允贤只得投机取巧,以查看土质为由,手指嵌入土中,唤醒地下无数的植物根系,须臾,这些根系便似有了意识一般,四处扩张、游走蔓延。 待这附近地下的土层全都被根系占据之后,她便让其迅速枯萎腐烂。 那些挖掘土层的人,原本使了很大的力气下去,甚至还在铁锹上踩了两脚,谁知挖起来的时候却毫不费力,以至于原本使出去的劲儿收不回来,一时间接连有人摔坐在地上。 这些兵士与百姓纷纷相视一笑,拍拍屁股继续劳作。 须臾,便有人惊呼道:“哎,怎么这土变得跟沙土似的,挖起来一点都不费力了呀!” “可不是,我觉得我今天能多挖几个土方!” “我还以为你说鬼话呢,这土又湿又硬,怎么可能变得跟沙土一样,谁想到呢,一铲子起来,差点把我也掀个大跟头,哈哈哈!” “快挖快挖,老王爷说了,挖的多赏赐得多!拿了赏钱回家哄婆娘孩子去!” 裴允贤深藏功与名,转身忙别的去了。 全扬州城的百姓,为了救助这些无辜的灾民,连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都给免了,只简单的在城中挂了些彩灯,写着“天官赐福”、“祥瑞御免”等祈福的字句。 如此一来,三日后,扬州城外运河东岸向北三里地处,往北开挖的深潭便大功告成了。 裴允贤估测了一下,起码挖了五万立方的土出来,料想是足够了。 便安排人手,在河水入潭处的口子上张网拦截路过的鱼儿,至此,城外拦网捕捞的渔民便可以歇下,好好去补个元宵节了。 毕竟老王爷有言在先,待深潭挖成之后,会补办一个更为盛大隆重的灯会。 这天忙完,她正好有了借口与带队的姬临峰说话,便笑着走过去打招呼:“六殿下,好久不见。” 姬临峰刚刚交了差事,回去沐浴后换了一身便服出来,一手抱着小女儿乐乐,一手牵着大儿子欢欢,疏远而客气地点点头:“九弟妹这两日跟着跑前忙后,辛苦了。不过瞧着倒是比刚来时气色好了不少。” “六殿下才是辛苦了。允贤来的路上拜了一位乐师,不如请她为殿下抚琴一曲,聊以解乏?”裴允贤其实并不知道姬临峰的喜好,但是大宁朝尚文,对于君子六礼很是看重。 因此她的这个提议,适用于一切场合,非但不会有人拒绝,还会觉得她大方懂事。 果然,姬临峰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如此甚好,只是不知,是哪里的乐师?” 裴允贤没什么好隐瞒的,大大方方地说道:“乃是沈殊音老先生的独女沈琴闻女先生。” “哦?原来是沈老先生的千金?如此,便有劳九弟妹了。”姬临峰眉宇间的疏远之色稍减,思忖片刻,问道,”听闻沈殊音老先生复原了失传的《广陵散》,不知沈琴闻女先生可会弹奏?” 裴允贤一听有戏,便应道:“可巧了,过了黄河渡口后,她便将此曲和音的部分教给了映雪妹妹,映雪妹妹本就精通音律,与女先生配合得天衣无缝。六殿下若不嫌弃,我便叫映雪妹妹一并过来弹奏吧?” “映雪?莫非是九弟妹的庶妹?”姬临峰对裴府儿女的名字有点印象,似乎是按着生母的不同以雨雪风霜将庶女们命名区分的。 “正是呢殿下,过完年映雪便十五了,她还有个孪生的妹妹叫踏雪,姐妹俩一静一动,平日里与我感情极好的。”说到这两个妹妹,裴允贤是很骄傲的,别的不说,那模样,那身段,放眼以美女著称的扬州城,也找不出几个能越过她们去的。 姬临峰听出来一点弦外之音,本想回绝,偏生此时地上站着的欢欢抱住了裴允贤的右腿,仰起巴掌大的小脸蛋,问道:“仙女姐姐,你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裴允贤有备而来,自然是带了美食的,便应道:“前阵子在淮河那边,见一西域来的波斯商人,售卖一种黑色的糖丸,初见之下并不起眼,但入口即化,丝滑如蜜。我便贪吃多买了些,这东西叫巧克力,乃是西方那边的一种糖果。欢欢,你可要尝尝?” “要的要的,仙女姐姐,你多给我一些吧,爹爹说我是做哥哥的人了,要把好东西分享给妹妹。”欢欢摇头晃脑的,眼睛里闪着星星似的。 裴允贤便给了他两只心形的巧克力礼盒,一盒十二个口味,全是她在空间商店翻来的。 欢欢拿到手后,立马扯住姬临峰的衣摆:“爹爹你蹲下,我要亲自交给乐乐。” 姬临峰异常宠爱两个孩子,便依言蹲下,叫欢欢亲手将其中一盒巧克力递给了乐乐。 裴允贤笑着提醒道:“不过那波斯商人说了哦,小孩子正是长牙的时候,不可以吃多的哦,吃多了会有虫子把牙齿啃掉,所以我们一天只吃一颗,好不好呀?” 欢欢已经剥开了一颗草莓味的,惊得瞪大了双眼:“哇哦,好好吃哦,仙女姐姐,欢欢要是听话的话,以后可以给欢欢再买一些吗?” “当然可以啊,晚点我就回去把剩下的那些都给你拿过来好不好?但是千万要记住哦,一天只能一颗,这是咱们的约定,小小男子汉不可以食言的哦~”裴允贤蹲在地上,伸出小拇指,跟欢欢拉钩。 欢欢一想到会有更多更多,便忙不迭点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裴允贤眉开眼笑,起身时再看姬临峰,那脸上的疏远已经消失不见,洋溢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都说拿人手短,都已经这样了,姬临峰便不好再拒绝,感慨道:“我没记错的话,九弟妹及笄礼的时候我倒是见过她一面,站在你身后不言不语的,是个挺安静的小姑娘。没想到一眨眼,她也快及笄了。” 这便是应了,裴允贤闻弦知雅音,便应道:“是呀,小丫头们都长大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只能多费心了。六殿下便先去入座吧,允贤去请她们过来。” 转身时她又想起什么,从袖笼里掏出两枚荷包,里面包着满满当当的金豆子,她把荷包塞给了两个小娃娃:“六殿下都喊允贤弟妹了,这见面礼便收下吧。” 这两包金豆子,乃是她前两日找城中金铺换的,分量不多不少,但是足见她的郑重。 姬临峰没有拒绝,只是对两个孩子说道:“可不能再学着那些府兵喊仙女姐姐了,以后要喊九婶婶,记住了吗?” “记住啦!”欢欢嘴里的巧克力已经吃没了,偷摸又塞了一颗蓝莓味的进去,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河豚,还要努力做出一副没有偷吃的样子来,实在是滑稽又可爱。 裴允贤笑着搓搓他的小脑瓜,转身安排去了。 今晚九王要补办灯会,席面办得很是隆重,他叫人大开城门,让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也一并进城庆祝。并事先言明,商贩所售货物,给同城百姓的原价出售,给灾民的却只能免费,自然,送给灾民的需登记在册,叫灾民签字后,凭字据到府衙报销。 如此一来,往年便热闹到车水马龙的灯会,今宵更是摩肩擦踵、水泄不通。 若不是裴允贤有先见之明,提议把灯会多摆了几个街市出去,只怕闹到天明都不会散去。 府衙中亦是大摆宴席,老王爷自己养着一些乐师与舞姬,一曲接着一曲,欢闹不休。 只是,席上老王爷不免有些唏嘘:“唱来唱去也就这些罢了,年年都听,倒是有些腻歪了。” 裴允贤便请罪一声,道:“老王爷不嫌弃的话,允贤便斗胆叫人献上一曲,定叫老王爷满意!” 老镇扬王虽然乐呵呵地应下了,心中却想,无非是些靡靡之音,能满意到哪去,随便听听便罢了。 少倾,两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抱着古琴与琵琶款款而来,待仆人铺设好了琴桌,便面对面坐着。 东边的琴闻以一声悠远空寂的弦音划破了夜空,似空谷绝响,余音不绝。 右边的映雪却拿起腰间别着的丝竹,接上古琴的尾音,婉转地吹响几声叹息。 此乃沈殊音老先生添进去的前奏,丝竹尾音下压,似带着几许哀伤几许惆怅。 紧接着,才是正曲部分,琴闻抚古琴做主调,映雪弹琵琶做和音,一曲早已失传数百年的旷世之音,便就此回荡在所有人的心头。 一曲终了,老王爷与姬临峰全都站了起来,那脸上的震惊与欣赏,溢于言表。 老王爷激动不已,半天才开口问道:“坐下何人?弹的可是《广陵散》?” 两位女子便齐齐起身,为首的琴闻掀开了面纱,微微福了福身子:“沈琴闻拜见镇扬王,此曲正是家父复原的《广陵散》。” 身侧的映雪却依旧以纱覆面:“民女裴映雪,见过老王爷。” 姬临峰微微扬起唇角,虽然只字未言,在裴允贤看来,却是已经有了几分的胜算。 作者有话要说: 致所有追文的亲们: 非常抱歉,在更新了五万字之后发现逻辑不通,于是小荷痛下决心大修,结果全文除去五千字的部分是微调之外,其余四万五千字全是重写的。 原以为两天可以搞定,结果花了整整四天,以至于我非常的不安,毕竟给亲们带来了糟糕的阅读体验。 但是没有办法,为了让这个故事更能逻辑通顺,为了让后面的更新可以更能顺畅无阻,我只能这样做了。 恳请追文的亲们回头从第一章 重新开始吧,虽然大框架没变,但是所有的细节和男主的剧情比重都有了彻底的变化。 甚至会觉得是两本不一样的文。 但是我保证,至此已经全文理顺,不会再出现大面积修改的情况。 今天因为跟老师沟通孩子的试卷问题(小学月考,英语100,数学98,语文67,我被语文成绩震惊到了),所以耽误了半个多小时,在此表示诚挚的歉意。 谢谢亲们的不离不弃,鞠躬~ 第17章 巧设相思 裴允贤也不想做得太明显,像是她上赶着要嫁妹妹似的,待老王爷说了一声“赐座”后,便把映雪喊到自己身边来。 今日的映雪,穿着一身桃粉色的纱裙,披着天水碧的云肩,一头长发拢作飞仙髻,髻上簪着几朵芙蓉绢花,在这隆重的日子里,似一个下凡的仙子款款而来。 穿得这样单薄,来时不得不喝了点酒抵御凛冽的寒意,裴允贤看着很是心疼,待映雪落座后,便将自己的貂裘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不多时,映雪的鹅蛋脸上捂得飞起两朵云霞。 席上,映雪总算是摘下了面纱,接过裴允贤递来的银箸,樱桃小口微微张合,食而不言,温柔娴雅。 散席后,裴允贤告罪一声,领着映雪回客房去。 映雪坐在火炉前捂手,心中没有底:“长姐,今日之事,在你看来六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六殿下不傻,早已看破我的用意。你落座之后,我曾留意观察过几次,虽然大多数时候他在忙着喂他的两个孩子,但还是往咱们这边扫了几眼的。只不过,作为一个身份贵重的皇子,他亦有他的骄傲,此事只能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你且回去等我消息,我自有别的安排。”裴允贤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六成的把握。 毕竟她这个妹妹,可是个标准的古典美人儿,人长得好看就算了,六艺除了骑射不精,其他五样都是拿得出手的。 若不是裴府倒了,找个门户稍微低些的人家做个正房夫人是完全可以的。 翌日,城外的灾民都在为水下出现的荸荠、茭白、菱角、莲藕等物震惊欢呼。 很快,消息传到城内,老镇扬王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反常的古怪事情,倒是有点吓着了。 嘴里不住念叨着事出反常必有妖,叫人抬着步辇,带他城外亲自看看。 裴允贤与姬临峰也跟了过去。 一路上姬临峰目不斜视,只谈《广陵散》曲子本身相关的事情,时而感慨沈老先生销声匿迹了这些年,却是为了给大宁朝带来这样一笔贵重的人文财富。 时而感叹,昨日沈琴闻女先生的琴艺实在是精妙,完全得到了沈老先生的真传。 就是不提映雪的话题。 裴允贤也不急,大大方方赞道:“正是呢,沈琴闻女先生此番南下,便是来做我裴府的琴艺老师的,我的这些弟弟妹妹们,都是些好学上进的好孩子,听闻这便是我这个做长姐的送他们的年礼,兴奋得跟什么似的。对了六殿下,允贤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姬临峰步伐稍顿,侧身看着裴允贤:“怎么?” “允贤昨日散席后去映雪那边找了找,这些吃食都是她帮我收着的,果然又找出来十余盒巧克力,晚点我便叫她给欢欢乐乐送去吧。”裴允贤嘴角嗪着笑,她已经提前知会了映雪,叫映雪借机找姬临峰借两本书。 书本乃是草木之浆制成,亦属于她异能可以影响的事物范畴,到时候把书拿给她,她便可以通过书本获取一些想要的信息。 再叫映雪投其所好,自然事半功倍。 到了深潭附近的运河段,果然瞧见水面冒出了一丛丛青翠的绿叶,灾民们为了一口吃的,不顾严寒,正在河滩上采集这些食物。 一个个感叹着:“天无绝人之路,定是老王的善心感动了上苍!” “老王爷大好人啊,祝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是啊,灯会上写了那样多的祈福之词,又让城里的寺庙与道馆焚香祝祷,老王爷功德无量,一定可以成佛成仙!” “哎呀老王爷来了,快,快去给老王磕头!” 灾民们瞧见了晃晃悠悠的步辇,一个个丢下手里的植物,全往岸上扑了过来。 老镇扬王没想到,自己只是办了个灯会,拿出了一点私蓄,叫那些商贩无偿给了这些灾民一些花灯和吃食,便可以换来如此凝聚的民心,他忽然有点意外。 再看河道中密集的水生植物,顿时也不觉得是妖异了,只转身叮嘱道:“临峰啊,这几日通航的船舶多少会受到影响,你记得要加派人手巡逻,万一船只倾覆或者被水草缠绕不得前行,你得带着人手立马去解救啊。” “明白伯父。”姬临峰应下这个艰苦的差事,又要到城外来了,两个孩子只得交给乳母照料。 回城后,映雪得了裴允贤的授意,捧着两只花篮来拜见姬临峰。 姬临峰正在府衙后面的花厅里训斥乳娘:“你说什么?是小姐自己不肯吃,将鱼汤打翻的?赵氏,本殿不是不知道你与侍卫的私情,原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好好照顾公子小姐,本殿还是会给你应有的待遇。可你如今越发胆大包天了!真以为本殿来找你之前没有问过其他人么?都说是你忙着跟侍卫眉来眼去,才将一碗滚烫的鱼汤倾倒在小姐脖子上的,你还敢巧言令色抵赖?还敢黑心烂肺陷害?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氏吓得一缩脖子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请求六殿下饶命。 映雪便在此时走了过来,但见姬临峰怀里的幼女哭得嗓音沙哑,手脚不断挥舞着,像是想要挣脱什么。 待她福了福身子走近一瞧,才发现乐乐的脖子上和右边的脸颊上起了一大片的水泡,一看便是被烫伤的。 小姑娘才一岁半,刚学会吃东西,就遭了这样罪,一时痛不欲生,撕心裂肺。 映雪吓得一张小脸惨白一片,却还是壮着胆子说道:“殿下,乳母晚点再追责不迟,此时最最要紧的,还是找一位妥帖的大夫,给小姐好好治疗啊。若耽误了,姑娘家的容貌可就救不回来了。” 姬临峰岂能不知,压着怒火看了映雪一眼,见小姑娘脸上的担忧与关心不像是假的,心中稍稍宽慰一些,道:“已经叫人去请了,只是天寒地冻,还需点时间才能赶来。” 映雪何其聪慧的一个人,当即便想到了她的长姐和姨娘容菡,便壮着胆子提议道:“殿下如果不嫌弃,民女这就找长姐去请容姨娘过来看看。容姨娘乃是孙邈景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虽然专攻妇科千金,但这样的外伤也不在话下的。” 姬临峰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救兵可以搬,便催促道:“那便有劳映雪妹妹了。” 居然喊她妹妹了!映雪愣怔了一下,将花篮放下后,便折回了裴允贤房中。 裴允贤一听,这简直连老天都在帮忙啊,只是苦了小乐乐了。 她便亲自去西边的客房请来容菡,又领着映雪和踏雪一起往姬临峰那边去了。 容菡到后,立马屏退了房中闲杂人等,亲自上手,剥开了小乐乐身上的衣服。 这一看,才知小姑娘从脖子到胸口全都被烫伤了,更糟糕的是,脸上的水泡已经弥漫到了嘴角,最近这段时间,怕是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容菡自己也是当娘的人了,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 她看着裴允贤,提出了一个十分无奈的请求:“大小姐,别人去找奴不放心,只能拜托您了。请您想想办法,务必在天黑前找到这样几种草药。” 她写了一张方子给裴允贤,其中几样特地标注了要刚刚采摘的新鲜的。 有了大年夜在山洞那边找防风等草药的经历,她总觉得大小姐不一般,便也不去城中药铺折腾了,只把此事拜托给了裴允贤。 裴允贤接过方子看了眼:“容姨娘,你应该也还记得,前阵子在淮河那边,我不小心摔伤了,你与映雪出去帮我寻药,巧遇那位波斯商人,买下了两瓶外伤药,一瓶是缓解疼痛的,一瓶是促进恢复的,虽然不知道对烫伤有没有用,不过先试试也无妨吧?” 容菡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裴允贤在说什么,但是她看着裴允贤鼓励的眼神,便识趣地应道:“正是呢,大小姐不说奴都忘了。这药还有吗?先对付着用,待大小姐你找来草药,定然事半功倍。” 裴允贤抬头,姬临峰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与感激,她微微颔首:“六殿下稍等,我叫映雪去找。那日我受伤后,这些东西便都叫映雪帮忙收拾起来的。” 映雪心中明镜似的,知道长姐在帮自己笼络六殿下的心,倒是跟过来的踏雪不明白,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声张,稀里糊涂地跟着出去了。 裴允贤真就往映雪住的西边客房去了,手揣在袖子里,从空间商店翻出来一瓶外用的止痛喷剂,一瓶治疗烫伤的特效药,上面本来写着灼烫宁,叫她直接撕了,找来纸笔写上“外伤宁”贴了上去交给了映雪。 顺手从映雪脖子上把她佩戴的一枚金锁解开了,收在自己袖笼里:“记住了,这药是你用你外祖给你的长命金锁换来的。” 说罢,她又把两瓶喷剂的盖子拧开,倒了小半瓶在一旁的花盆里:“长姐用过的,当然不能是满的。” 映雪感激地接过两瓶药剂,顶着踏雪目瞪口呆的目光,先行离去。 裴允贤想了想,还是跟踏雪解释了一句:“你与映雪应该比谁都亲,记住了,今日的一切都是为了映雪的幸福,你要多多长个心眼,帮长姐一起推波助澜。” 踏雪又不傻,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我知道了长姐,你这是在帮映雪设相思局呢。你放心,映雪的事便是我的事,长姐做的这些,我不会走漏半句。” 第18章 顾虑重重 裴允贤敢带着踏雪,自然是放心她的。 她与映雪乃是双生女,姐妹间的羁绊远比寻常的兄弟姐妹要深厚些。 这些在允文允武身上也有所体现,即便允文憨头憨脑允武机敏警觉,性格截然相反,但两人在遇到事的时候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的。 此时见踏雪这样郑重地表态,裴允贤便微微一笑,回到自己房间,将老镇扬王前两日叫人送她的两匹软烟罗带上。 姐妹俩往姬临峰这边走来的时候,镇扬王妃也过来了,她正帮忙抱着乐乐,好叫容菡上药,却不想小女娃一到她怀中,便更加不安地挣扎起来,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映雪见状,便拆开一粒巧克力,伸出双手柔声唤道:“小郡主,来,我们吃糖糖好不好?” 乐乐哭得几欲昏厥,她便趁着小嘴巴张开的瞬间,将巧克力轻轻放在她唇边。 小乐乐原本已经伸出舌头往外推,只是,在接触到巧克力的那一瞬间,便被那甜美的味道丝柔的触感俘获。 哭声戛然而止,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映雪,映雪便将巧克力全部推了进去,张开双臂:“小郡主,来,我们喷药药好不好?” 尝到了甜头的乐乐,主动张开双臂,往映雪怀里扑。 到了映雪怀中,虽然还是痛得直抽气,却安静了不少。 容菡帮忙喷涂了药剂之后,叹息道:“六殿下,小郡主暂时是穿不了衣服了,不知可否派人找些布料过来?” 话音刚落,裴允贤便走了进来:“不必麻烦了,方才映雪已经向我求了这两匹软烟罗,说是小郡主伤成这样显然不便穿寻常的衣服,便用这柔软贴身的料子裁剪成片,围住肚子与臂膀,免得再伤风感冒了。” 映雪何其聪慧,当即明白她长姐的意思,便将小郡主交给了容菡抱着,亲自接住这两匹布料,又从踏雪手中接过剪刀,坐到软塌旁悉心裁剪起来。 裴允贤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想留给映雪一点自由发挥的空间,便唤上踏雪:“六殿下,我与踏雪妹妹先去采药了。映雪,你不要耽搁,裁剪完便来帮忙。记得走南门,出城后往东走,我会叫你兄长等着。” 映雪应了一声,手脚利索,很快便就着小乐乐的腰围裁剪好布料、盘好扣子,穿针引线,做好了一截比护肚长一些也厚一些的特殊上衣。 从脚上往上套,不大不小,正好可以护住小郡主水泡以下的身子。 至于双肩,那做起来就更是轻车熟路了。 映雪手巧,还特地在袖子末端缠了两只用布料做的小蝴蝶,她解释道:“小郡主再有不安的时候,可以吸引她,稍稍分散点注意力。” 镇扬王妃是过来人了,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便把姬临峰拽去门外小声打趣道:“映雪这姑娘,倒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乐乐也跟她投缘。待我回去便跟你伯父说说,找个媒人,以如夫人之礼将她纳给你做个贵妾好了。” 姬临峰蹙眉,思索片刻还是回绝道:“婶娘,此事容我再想想。” “怎么,你可是嫌弃她的父亲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宰相了?其实这倒是无妨的,纳妾嘛,是个可心人便好,倒也不必门当户对。”老王妃有些不解,按理说,映雪这姑娘确实不错。 若不是她对姬临峰的心已经这样明显,老王妃怕是要动纳给自家儿子做妾的心思。 姬临峰沉思片刻:“门当户对这些侄儿倒是不在意。再者,若不是……若不是他膝下无嗣,我们这些兄弟,只怕会比裴府更惨。侄儿只是心中有些不忍,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你这孩子,这便是你不对了。她今年已经十五,秋日便要及笄,哪里还是孩子了?再说了,你心疼她,谁心疼你的两个娃娃?你敢保证换个乳母,便不再有今日的疏漏吗?倒是这映雪,我瞧着挺懂事的,若真的跟了你,定会好生看顾你的两个孩子,你倒是可以安安心心跟着你伯父做点事。”老王妃有些不满,英雄气短,怎么能做皇家的子女呢? 皇家的子女,首先要做的便是摒弃所谓的儿女情长,从大局出发,从利益出发。 这些年,她便是这样教导她的几个孩子的,当然,除了她的幼女。 姬临峰被老王妃这样责备,却还是坚持道:“再看看吧,我也担心她只是为了哄我纳她,真的进了我的亲王府之后,谁敢保证她不会是下一个潘氏呢?” “你既这样说了,那婶娘也不催你。你且多多留心,确实不能再弄个潘氏进府了。若不是潘氏,你两个孩子何至于这么早就没了亲娘?哎……”老王妃眼角沁出几滴泪,不再多说了。 映雪见这婶侄两个出去说了半天的话,虽然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但她见姬临峰眉宇间的那一抹忧愁,便能猜到几分。 姬临峰亡妻的事她是听说过的,说是被妾室下了毒药,若不是御医抢救及时,只怕是要一尸两命。 出了那事之后,姬临峰便将仅有的两个妾室全部遣散了,潘氏直接被赐死,虽不曾牵扯她的娘家人,但下面的人擅长察言观色,还是把潘氏的娘家父兄全给赶出京城了。 姬临峰已经一年半不近女色了,心中对女子的猜忌和防备,只怕会随着时间越发强烈。 加之今日又有了乳母这样的例子…… 映雪心中不断盘算着,待姬临峰请来的大夫一到,便将乐乐交给容菡,说去帮忙采药离开了。 那大夫因雪天路滑姗姗来迟,只得连着请罪三声,检查完小郡主的烫伤后,便苦着脸道:“殿下,老朽知道个非常管用的偏方,乃是用怀孕母鼠腹中尚未长皮的幼鼠泡制的老鼠油。此方虽好,但是巨臭无比。老朽家中尚存一罐,却被老朽的婆娘借给邻居使用了,因是年前的事,至今才不过二十余日,尚未归还。殿下可着人在城中打听,老朽也回去索要,以免老朽那邻居给用完了。” “臭?有多臭?可真的有效?”姬临峰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偏方,臭不臭倒是次要的,他只怕忍受了臭味之后却没有作用。 大夫点点头:“那确实是治疗烫伤的不二良药啊。殿下且容老朽回去索要一下。” 姬临峰异常不满,责备道:“想必请你的人已经与你说过,本殿的女儿受的是烫伤,为何你却不带着药来?如此耽搁,你安的什么心?” 那大夫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小的实在是没想到如此严重,殿下恕罪。” 这在姬临峰听来,简直就是借口,气得想动手打人,怕吓着小乐乐,想想还是忍住了。 * 为了避开城北门口的灾民,裴允贤带着踏雪走南门往东,沿着野外的河流寻觅着。 踏雪不知道要找什么草药,跟在后面像个大闲人,倒是裴允贤,时不时伸手掏一掏积雪下的草丛,已经找出来好多的芦荟与积雪草,另有一种长得像卷柏的草药不知是什么。 踏雪好奇地问了一声,裴允贤便将那草药递给她观察:“民间管这个叫万能草,你看它的叶子是不是像一把扇子?有些百姓夏日便用它扇风。叶子与根茎皆可入药,可内服亦可外用,治疗烫伤效果还挺不错的。” 踏雪不知自家长姐什么时候这么了解草药了,好奇道:“可是容姨娘说的?长姐最近都快成半个大夫了。” 裴允贤将手里的芦荟与积雪草一并塞给踏雪:“那不挺好吗,容氏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来,前面似乎又有一大丛。” 正走着,忽见右手边的内河河道驶来一艘官船,船头飞扬的旗帜上写了个“范”字,船上并未载有什么货物,船头倒是站着一个富家千金,正兴致昂扬地命令船夫划快点。 “哎呀,笨手笨脚地,前面便是扬州城了,快些再快些,几个月不来,我可想死扬州炒饭了!”那女子身后的斗篷迎风起舞,整个人神采飞扬的,一看便是锦衣玉食惯了的。 裴允贤本没有当回事,俯身继续采摘草药,却不想,那女子忽然对着走在他们前面的货船骂道:“让开!本小姐叫你们让开!再不让,我可叫人撞了啊!” 货船吃水很深,又笨又重,便是船夫听到了她的呵斥,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让开。 于是,那小姐便气势汹汹地指挥手下对着货船撞了上去。 只听一声沉闷的嘭,紧接着便传来落水的声音。 即便这些船夫熟悉水性,这天寒地冻地落入水中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一时间,水中谩骂声四起。 那女子的官船只是撞歪了船头,无甚大碍,因此她得意地在甲板上拍手称好:“臭划船的,我叫你们拦我的路!这便是本小姐发怒的下场!” 呵,裴允贤平生最见不惯这样仗势欺人的小人,便盯着她脚下的那艘官船出了会神。 转身的时候,身后接连响起一阵咔嚓咔嚓的断裂声,伴随着那跋扈女子落水的呼救声。 踏雪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拍手称快道:“活该!” 第19章 离园思聪 撞船的动静不小,加上呼救声连天,瞬间惊动了南门口戍守的官兵,已经有人回府衙搬救兵。 范碧莲从小生长在水边,水性不是一般的好,即便如此,却还是被水草缠住了小腿。 整个人在彻骨的河水中起起伏伏,为了呼救,接连呛进大口大口的河水,没多久就沉到水下,没了声息。 裴允贤凝神看去,才发现河床上的水草交错横生,密集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如此凛冬,本不该是水草茂盛的季节,可偏偏这些水草葱郁茂盛,丝毫没有冬日该有的枯萎衰败之相。 她明明是第一次来这边,自问没有对这里的河床做什么手脚,怎么会有如此反常的事情发生? 带着不解,她往岸边又靠近了些,细看之下,才在水草丛中发现了为数不多的一些荸荠、莲藕等反季的植物。 倏忽间福至心灵,她的木系异能是以灵力的方式注入城北的河床之中的,定是这条内河与运河相通,以至于有少许的灵力随着水波扩散到了此处。 既如此,这些水草便是她的责任。 少倾,她便探明,被水草缠绕的还有另外七八个船工,她便没有犹豫,将草药尽数塞进踏雪怀中,纵身一跃,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踏雪根本来不及拦她,只得抱着一大堆草药在岸边干着急。 裴允贤一入水,那些水草便像是卑微的仆从见到了自己的主人一般,顺着水流的方向俯首,像极了朝见女王的士兵。 裴允贤没有责怪它们,万物向生,水草的本能便是缠住过往生物,何辜之有? 大致感知了一下,还行,除了一个年纪大的老伯,其余人暂时都没有生命危险。 她人都下水了,要是不弄出点动静来岂不是太傻了? 虽然城北那些水生植物的功劳已经没法算在她头上了,但这救人的事她却可以做做文章。 便先将那位老伯救上来,冲踏雪喊了一声:“快,摁压他的腹部,把河水压出来,要是你压不动,赶紧喊你兄长,他不是在南门口等映雪吗?应该已经听到动静了。” 说罢,裴允贤再次下潜,一个一个地将受困之人解救上来。 为了略施惩戒,她特地将那个指挥家丁撞船的女子留到了最后才出手相救。 映雪已经来到南门口,与等在那里的允文汇合,一同往这边赶来了。 待裴允贤上岸后,正好允文他们也到了,便一起帮忙,将这些溺水之人腹中所呛河水摁出。 镇扬王世子姬青带着府兵赶来的时候,所有落水之人均已被救起,便是那个年长的老伯也已经苏醒过来。 一个个身上滴着水,在北风中不断打着哆嗦,却无法阻挡他们对这姐妹兄弟四个的感激之情,一群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不断点头致谢。 此时的裴允贤,发髻已然全被河水冲散,湿哒哒地垂在两肩与后背,有几缕贴在额上脸上,明艳动人的五官在此衬托下,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羸弱美感。 人群中有个小伙子一时看得呆了,叫他同行的伙伴踹了一脚方才记起自己光顾着傻看了,连谢谢都没说呢。 一激动,说话都磕巴了起来:“多多多……多谢姑娘……搭……搭救之恩。” 裴允贤扫了他一眼,疲惫地笑笑:“无妨。只是货船已沉,不知上面载了何物,快去看看可还还来得及打捞。” 小伙子没动,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裴允贤,身后的同伴又踹了他一脚,他才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我叫马勤,应天府辖下六合人士,年方十九,尚未婚配。” 裴允贤诧异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小伙子怕是自作多情了,便客气而疏离地笑笑:“看来没被水泡傻,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快去看看你的货物吧。” 裴允贤起身,这一身的冬衣,浸了水之后格外的沉重,险些没站稳,好在踏雪及时扶住了她,急切地问道:“长姐,你没事吧?你这身子才养好,此番下水救人颇耗了些时间,只怕又要伤风数日了。” 裴允贤可不是什么圣母心爆发的傻白甜,她这样做自然是有目的的,笑着解释道:“不碍事的,总不能见死不救。走吧,还要给小郡主采药。”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那些水草,不准再伤溺水之人性命。 踏雪急得抓心挠肺,她摸着裴允贤冰冷的手,心里头一次萌生了反抗长姐的念头,便咬咬牙拽着她往回走:“不行,你得先跟我回去换身衣服,不然你一定会冻出大毛病来的!” “傻丫头,我没事的。再找找看有没有长叶铁角蕨与白蔹便回去了。”裴允贤早就想好了,她会把这两样草药提前找出来,让映雪留下再做样子找找,功劳最后都算在映雪身上。 反正她已经给了容菡治疗烫伤的喷剂,映雪这边的草药稍微晚上一小会不碍事的。 男人嘛,只要看到一个小女子为了他的子女这般真心实意地做事,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被焐热的。 尤其是这种年轻的鳏夫,没了老婆热炕头,只能靠孩子暖心窝,如今映雪这般尽心尽力,何愁他不会动摇。 允文和两个雪姑娘都拗不过裴允贤,硬是看着她向远处又走了一段,从积雪下面掏出来不少新鲜的草药,这才往回走去。 姬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边安排府兵帮船工们找干衣服换上,一边指挥人手打捞沉船。 他问了一圈,才知道那个叫马勤的小伙子是这艘货船的主人,便问道:“船上所载何物?可酌情叫那撞船的女子赔偿。” 说到那个撞船的女人,马勤就来气,咬着后槽牙,指着右手边哭哭啼啼的范碧莲:“这个恶毒的女人!无缘无故撞我货船,一整船的雨花石啊!都是我从六合挑选的上品啊!”说罢,他扑倒在姬青脚下,“世子爷,这些雨花石可都是老王爷年前定下的珍品啊,草民全部的身家都在这艘船上了,求您给草民做主啊!” 姬青听闻船上竟是他老爹订购的雨花石,纵是他三十几年的人生早已阅尽千帆,脸上却还是绷不住了。 南派的文人雅士最爱寄情山水,啸傲烟霞,到了大宁朝更是盛行不绝。 这些文人墨客的雅史趣事中有关赏石的佳话不胜枚举,而有着“石中皇后”之称的雨花石便成为了他们的挚爱。 这批雨花石本是他订购来建造雨花台给他父亲贺寿的,却不料,毁在了这样一个蠢笨歹毒的妇人手中。 一时间气急攻心,猛地转头,看着那哭闹不休的女子,右手摁在腰间佩剑之上:“大胆刁妇,竟敢毁了我父亲最爱的雨花石,来啊,将她拿下,押入大牢!” 范碧莲原本只是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听闻马勤称他为世子爷,心中顿时有了底,哆哆嗦嗦站起来,扯着姬青的袖子发嗲:“原来是姬世子,世子难道忘了,去年咱们在离园见过一次的?” 姬青没有闲工夫跟她搭讪,不耐烦地一甩袖子,将范碧莲掀翻在地:“少来这一套,给我拿下!” 范碧莲没想到姬青转眼就把她给忘了,情急之下只好喊了一声:“思聪!” 姬青忽地浑身一震,如果是不熟悉的人,是不会知晓他的字的,可他对此女着实没有什么印象。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他在纨绔们聚集的离园,与此女春风一度过。 离园乃是江中岛屿上的一座巨型园林,由tai祖皇帝最最疼爱的小儿子建造,那位老祖宗男女通吃,建造离园便是为了豢养他看上的那些绝色女子与才子。 后来渐渐演变成了大江南北纨绔们与千金们私密聚会的乐园。 为了不影响在外面的生活,凡进离园者都必须戴着面具或面纱,只有在春宵一刻的时候才会一睹对方的真容。 姬青每到那时候便喜欢饮酒作赋,酒劲上来之后会缠着对方唤他的字,左一个思聪右一个思聪之后,他便飘飘然了,连之后的鱼水之欢都会格外的卖力。 万万没想到,居然在此处碰到了他在离园睡过的女人。 想想,也是倒霉到家了。 光天化日的,他又没喝酒,因此这一声思聪之后,他便石化当场,愣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为了不让范碧莲说出更出格的话来,他只得哑巴吃黄连,转身对马勤说道:“此事我自有定论,你先带着船工门找个客栈歇下吧。” 说罢,便留下一些府兵继续打捞货船,而他自己,则领着浑身透湿不断打哆嗦的范碧莲走了。 马勤没有说话,去附近的草棚里换上府兵送来的干衣服之后,全然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 裴允贤这边,她已经将所需草药全部找齐,且分量足够。 她叫允文留下陪着映雪再做做样子,又叮嘱映雪最好用上苦肉计,随后叫踏雪跟着自己,匆忙往回走去。 踏雪十分担心她的身体,解开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身上,急得热泪盈眶:“长姐……其实你有这份心就可以了,完全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映雪她本来就美貌聪慧,假以时日,自然可以笼络住六王的心的。” “傻不傻?咱们在扬州府是过客而已,是随时可能离去的浮萍。如果不抓紧时间给六王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你想想,一旦我们南下而去,六王还会记得映雪吗?”裴允贤叹息一声,她又何尝愿意自找苦吃。 但是比起让小乐乐顶着一脸一脖子一胸口的水泡等她回去换了衣服再出来找药,还不如她自己咬牙抗下这城外的风雪,虽然免不了一场伤风感冒,但是她觉得这些都是值得的。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沦落到尘埃里的人,没有资格交情,没有资本去心疼自己。 踏雪虽然明白长姐说的在理,可还是很难过,快到城门口了还在抹泪。 裴允贤拍拍她的肩,一抬头,便看到马勤候在了路口,像是等了许久了。 走上前去,只见马勤俯身行了个礼:“草民已经向府兵打听过了,原来您是九王未过门的妻子。草民方才唐突了,请九王妃见谅。” 裴允贤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笑着摆摆手叫他不必挂怀。 他却上前一步拦在了路中央,噗通一声跪地后,问道:“九王妃可知离园为何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忙了,更晚了不好意思 第20章 苦肉之计 裴允贤生在京城养在京城,只在幼时祭祖时随父亲南下过几次,不过那时她都太小了根本不记得了。 因此对于南方的园林,她所知道的只有文人墨客口中经常念叨的那些,如:扬州的何园,苏州的留园、拙政园,应天府的瞻园、东园,以及无锡的寄畅园。 她不是那不懂装懂的虚荣之人,便坦然一笑:“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不知此园有何风景、典故?” 马勤见她依旧穿着一身湿衣服,便提议边走边说,如此,便将他对离园的一些见闻简略地在路上告知了。 裴允贤听罢,心中直呼城会玩,面对马勤那求助一般的目光,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踏雪快言快语,斥责道:“你这书生,既对离园如此了如指掌,想必是神往已久?既如此,你找个机会去便是了,何故说来给我长姐知晓?我长姐自小诗书伴身,不屑与那腌臜之人为伍!” 马勤自知冒昧,只得再三赔罪,解释道:“实非小人有意不敬王妃,而是小人有求于王妃啊。我那一船雨花石,可都是老镇扬王订购的,谁能想到无辜遭撞,尽数沉入河底。原指望世子爷为我主持公道,偏偏他与那撞船的女子是离园旧识!世子爷为了隐瞒自己所做的丑事,便有意袒护,小的求告无门,只得来烦扰王妃了。王妃您连素昧平生的落水之人都愿意搭救,您在小人眼中便是天上的仙女,地上的活观音。小的给您跪下了,求求您帮帮忙吧!” 裴允贤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马勤,心中五味陈杂。 按说,她这一大家子都是过客,故而此事根本不该她插手,但这马勤的目光实在是委屈至极也卑微至极,叫她心中名为正义的那个小裴允贤有些蠢蠢欲动。 但她还是理智的,思前想后,只应道:“你且容我回去查证之后再做计较。这两日,你也该寻些别的路子自救,不要全盘压在我这里,我人微言轻,未必管用。”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九王妃殿下,此事若成,马勤日后定鞍前马后,为您结草衔环在所不惜!”马勤何时见过这样好讲话的贵人,一时激动,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裴允贤冻得打了个喷嚏,马勤忙原地爬起:“王妃您快回去换身衣裳吧!” * 裴允贤到了府衙,果然瞧见那女子正跟在世子姬青后面哭哭啼啼的。 姬青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什么,那女子便索性往地上一瘫,不走了。 姬青只得转身,亲自将她扶起,连推带搡,随她一起去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厢房。 裴允贤一看,此女后背还粘着半截水草,便将其唤醒,建立了链接,回到自己厢房后,一边换衣服,一边听听这二人说些什么。 姬青强忍着怒意,将门栓落下,转身不耐烦地问道:“离园有离园的规则,你不该找上门来!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若是要钱,给你便是!” “思聪,你好无情哦!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的夫人你我已经珠胎暗结了么?”范碧莲有意吓唬他,索性抛开了所谓的脸面尊严,倒要看看他怎么办! 姬青蹙眉,围着范碧莲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你小腹平平,何胎之有?” “人家就不能已经生产过了嘛?你好冷酷哦~”范碧莲说着,直接上手,抱住了姬青的后腰。 姬青的耐心即将用尽,掰开她的手一把将她搡开:“你够了!便是你真的有了孩子,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便是我的?我警告你,这里是扬州府,是我姬家的地盘!真把我惹恼了,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范碧莲终于被吓到了,她收敛起那一脸浪荡的笑容,规规矩矩坐在床边:“好吧,我不闹你了。我是来……来杀我情敌的!” “情敌?”姬青会错了意,反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我警告你,你胆敢动我妻子一根汗毛,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范碧莲被掐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双手扣在姬青手背上,挣扎间四肢疯狂刨动,就好像方才溺水时一般无助。 为了挣脱姬青的魔爪,为了夺回一丝喘息之机,她于生死之间亮出她又尖又长的指甲,往姬青的手背、手臂上挠去,混乱之中,甚至将姬青的脸颊上也划出三道血印。 姬青挨了这好几下,吃痛不已,只得暂时松开她。 待她像只破布麻袋似的瘫软在了地上,姬青才冷哼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范碧莲双手捂着脖子,喘息连连,还不忘呼喊道:“思聪!你误会我了,我要杀的是别人,我怎么敢动你的世子夫人呢?你这人真是的,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吗?” 姬青原本已经准备开门,听闻此言便折回她身边,俯身捏着她的下巴,眼神似毒蛇猛兽一般盯着她:“说!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范碧莲又喘又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咳咳……我是泰屏县……芙蓉镇乡绅范思哲的女儿。朝中新任的宰相王德轼乃是我的表哥。他叫我来杀几个眼中钉肉中刺,此事与世子夫人绝无关系。” 姬青将信将疑,问道:“那你为何信口胡诌,说是什么情敌?” “嗨,那不是我原先看上了一个青年才俊,叫我父亲上门提亲多次,却惨遭拒绝。后来我才发现,他宁愿做另外一个人的舔狗,也不愿意娶我。所以我……咳咳……我一定要杀了那个女人!”范碧莲说话的时候,紧紧咬着后槽牙,仿佛在撕咬她情敌的血肉。 她的眼中尽是戾气,杀意毫不隐藏。 姬青被她这个样子弄得心中烦躁不已,索性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最好是没有说谎。不过就算你要杀什么人,我也绝不允许你在扬州城动手!否则的话,休怪我不留情面!” 说罢,姬青再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 裴允贤已经换好衣服,往姬临峰那边去等映雪了。 一路上听完了姬青那边的对话,虽然暂时没弄明白那女人要杀的是谁,但也不难看出,姬青大抵是容不得她了。 如此,她倒是可以帮马勤争取一下,不过,现在不是为马勤奔走的时候,人都是自私的,她手头最最要紧的,还是映雪的事情。 姬临峰见她带着踏雪回来了,愣怔了片刻才开口:“弟妹身边的是踏雪妹妹吧?” “六殿下倒是好眼光。映雪与踏雪虽然长得极为相似,但是映雪的五官更柔和一些,踏雪的更英气一些。”裴允贤走到小乐乐身边蹲下,又给了她一些奶糖和奶片。 就算是怕蛀牙,也不在于这两天,这两天是小家伙最难熬的关键时期,嘴里有些滋味能好受一点。 这些都是她刚刚在厢房里更衣时找出来的,踏雪眼睁睁看着她无中生有,从手腕上的金色如意云纹不断往外掏东西,虽然惊讶到了极点,却什么都没问。 裴允贤之前找的两瓶喷剂效果还不错,小乐乐已经不哭了,只不过为了不让她碰到自己胸口和脖子上的水泡,不得不叫人一直抱着她,好让她保持双臂离开身体的姿势。 裴允贤拆了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小家伙嘴里,小家伙舔了两口便笑眯眯地转过身去:“爹爹,九婶婶怎么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啊,我可以让九婶婶做我的娘亲吗?” 一旁的欢欢也得了些奶糖,尝到了甜头,忙不迭拍手叫好:“爹爹爹爹,妹妹说的太对了!我也觉得九婶婶很好啊,让九婶婶做娘亲的话,我们就可以天天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啦!” 噗,裴允贤差点笑场,童言无忌,给点吃的就是娘了,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姬临峰也很尴尬,却又不好责备这么小的孩子,只得跟裴允贤赔不是:“小囡囡什么都不懂,弟妹你不要放心上。” 裴允贤自然不会计较什么,正好提醒她了,要把功劳算在映雪身上,便哄两个孩子道:“哪里是九婶婶有好吃的呀,是九婶婶的妹妹映雪,在九婶婶受伤的时候,用她身上唯一值钱的长命锁换来的药剂和这些吃的。九婶婶没吃完,便都拿过来给你们啦。” “原来是映雪阿姨啊。那九婶婶你记得帮我和妹妹跟她说声谢谢哦。映雪阿姨真好啊,人又长得漂亮,心地又这么善良!爹爹爹爹,要不你就娶了她吧,别的孩子都有娘亲,我和妹妹也想要娘亲呀。”欢欢歪着脑袋看向姬临峰,一派天真。 姬临峰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搓了搓欢欢的小脑瓜。 欢欢以为他不答应,抱着他的腿撒泼纠缠了起来,看得裴允贤她们直发笑。 须臾,允文背着药篓回来了,一身的泥泞,又红着眼眶,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裴允贤心下一惊:“映雪呢?” 允文憨头憨脑地走过来,将药篓往地上一放,吸了吸鼻子:“长姐,都怪我不好,映雪要去摘那个什么白蔹,我想着那土坡也不是很陡,便让她自己去了,谁想到那雪底下都是些灌木、荆棘,又藏着几个捕兽夹,映雪完全没有防备,一脚踩了上去,脚被夹伤了不说,人还从坡上滚了下来,连脸上都被荆棘划了几道印子。她说自己如此狼狈不便见人,又怕我背她回来耽误了小郡主的伤势,便叫我独自将草药带回来了。” 允文说罢,裴允贤还没动,姬临峰已经过来扯住了他的手臂,急切地问道:“那她人呢?难不成被你留在野外了?” 第21章 芙蓉并蒂 裴允贤瞧着姬临峰着急的样子,心中大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有了七八成的胜算,但是还差点火候。 她不清楚映雪这苦肉计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但无论如何,都有必要让姬临峰亲自去看看。 便冲踏雪挤挤眼,踏雪从未这样与自家长姐合谋做局,心中激动有之,雀跃有之,但更多的是忐忑,她怕自己会错了意,坏了长姐的计划。 但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得凭着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智慧行事了。 但见她忽然哭着扑到允文身边,捶打着允文的臂膀:“兄长!你当真把映雪一个人扔在外面了?这样大的风雪,这样冷的天气,你好狠的心啊!” 允文傻乎乎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因为理亏所以连说话都闷声闷气的:“哪里是我狠心,是映雪说小郡主的伤势耽误不得,女孩子家的容貌比天重要,多耽误一刻便多了一份风险,我见她那样着急上火地催我,我便先回来了。” 踏雪忽地松开了他的衣袖,捂着心口,痛心疾首间口不择言:“兄长,天都快黑了,映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哥哥了!” 踏雪说罢,便哭着跑了出去。 裴允贤便趁机也责备了允文几句,可怜允文一个老实人,明明他只是听着自家姐姐妹妹的命令行事,到头来都成了他的错。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裴允贤只得搡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啊?草药都送回来了,还不快去把映雪找回来啊!” “哦,长姐你别急,我这就去。”允文虽然接连遭到责备,但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晃悠着肉糊糊的身子追踏雪去了。 裴允贤急得直抹泪,但为了照顾小乐乐还是留下来了:“容姨娘,你快去捣药,小乐乐我来抱。” 姬临峰看着这一切,虽然什么都没再说,却一直来回踱着步子,紧锁的眉头与握紧的双拳出卖了他的内心,他终究还是坐不住了:“弟妹,你帮我照看一下乐乐,我去去就回。” 说罢,便离开暖阁,点了一百个府兵,跟着他出南门而去。 容菡手脚利索,将这些草药捡新鲜娇嫩的叶子摘下,放入石臼之中用石杵捣烂,随后用纱布蘸着,一点点涂抹在小乐乐的水泡上。 小乐乐忙着吃糖,倒是一点都没闹。 裴允贤那喷剂本来就是特效药,再加上容菡的这一番精心照料,水泡已经隐约有了瘪下去的势头。 裴允贤看了眼自己剩余的精神力,应该还够她再挥霍一番,她也不吝啬,一直抱着小乐乐,盯着那些绿色的汁液暗显神通。 当姬临峰抱着腿脚不便的映雪回到府衙的时候,小乐乐脸上的水泡奇迹般地全部瘪了下去。 小乐乐精神了不少,倒是裴允贤,精神力消耗一空,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连脸色都变得惨白一片。 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她看着浑身是伤的映雪,站了起来,好叫姬临峰将她放到软塌上:“天哪,怎么伤得这样重!” 映雪整个人都在打哆嗦,这会叫暖阁里的火炉一烤,整张脸滚烫一片。 小乐乐这边暂时已经不需要容菡再做什么,裴允贤便催她去看看映雪的伤势。 容菡起身,走到姬临峰面前:“六殿下,还请您先回避一下。” 姬临峰原本是带兵的将领,反应速度极快,可是此时,他的脚下像是生了根,容菡的话对他而言仿佛只是耳边风。 容菡只得又提醒了他一声:“映雪的腿伤很重,奴需要将她的衣衫退去,烦请六殿下回避一下。” 姬临峰依旧陷入内心难安的震撼之中,眼神中的心疼与怜惜几欲满溢出来。 还是欢欢走过来,晃了晃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一把将欢欢抱起,父子两个出去了,还顺手将暖阁的门关上。 容菡擦了擦手上的草药汁,拿来剪刀将映雪的裤腿剪开。 明明是当娘的人了,明明是个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医者,可她还是因为眼前惨烈的伤势泪盈于睫:“四小姐,你便是要助人为乐,也得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裴允贤跟过来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捕兽夹虽然已经被人掰开,可那伤口深可见骨,血肉之中还有夹子上的铁锈,一个不小心就会是破伤风啊。 裴允贤坐在床边,空出一只手来握住映雪的手:“傻妹妹,你何至于做到这个程度啊。” 映雪失血不少,此时虚弱地睁开眼,看着裴允贤,挤出一个疲惫的笑:“长姐,我没事的。” “大小姐,奴不敢隐瞒,四小姐这伤势,多半会落下残疾的。”容菡掏出帕子擦了擦泪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将被子盖上,推门出去,请求姬临峰帮忙。 须臾,姬临峰安排的奴仆们便捧着滚烫的开水、空水盆、匕首、毛巾、纱布、铁板等物过来了。 这般兴师动众,自然是为了清创、包扎伤口以及固定被夹裂的小腿骨。 容菡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幸好裴允贤那瓶外喷的止痛剂还没用完,可以帮映雪减去一些痛苦。 即便如此,当容菡帮她刮骨的时候,她还是痛得撕心裂肺。 裴允贤的精神力见底了,连空间都开不开,只得听着映雪的呼痛声,闭目养神。 待容菡终于将伤处的血肉清理干净,裴允贤的精神力总算是回来了一点点,虽然只是个位数,但是开启空间足够了。 她让踏雪把小乐乐抱出去,关上门后当着容菡的面,一股脑儿从手腕处掏出麻醉剂、消毒剂、消炎药、破伤风疫苗等药物。 容菡惊得愣在那里,裴允贤只是虚弱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解释,小声催促道:“快些,用完我要收起来。” 容菡不敢含糊,照着各个药剂的使用说明看了一遍,便明白该怎么处理了。 一个时辰后,暖阁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映雪的腿伤已经处理完毕,身上其余的刮伤擦伤也全都上了药,该缝针缝针,该包扎包扎。 整个人看着跟个木乃伊似的,加之左腿小腿上还绑了块铁板,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位勇敢的小姑娘短时间内是走不了路了。 姬临峰冲了进来,站在床边,凝视着映雪那没有血色的脸庞,思来想去,最后只说了六个字:“姬某感激不尽!” 裴允贤瞧着差不多了,便叫允文去喊允武过来,兄弟俩抬着一块门板,把映雪挪了上去,抬回西边的厢房去。 临走时,裴允贤看了眼暖阁内的陈设,暂时没找到适合窥探姬临峰过往的东西,便没有再逗留。 裴家的姐妹兄弟们才走,那出城去找老鼠油的大夫终于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拿着已经见底的瓷瓶:“殿下,只剩几滴了,先凑合用着吧?” 姬临峰冷着脸,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临睡前镇扬王妃又过来了一趟,她把小乐乐接过来抱着:“后来的事我都听说了。没想到啊,这小姑娘居然如此豁得出去。不如你就将她收了吧?不过是纳个妾,没有那么多讲究的。大不了我和你伯父去找老裴说一声,落架凤凰不如鸡,他便是再宝贝他的那些女儿,也由不得他了。” “婶娘,此事侄儿心中自有计较,您不必插手。您来得正好,乐乐刚睡下,您帮我照看个把时辰,侄儿有点事,去去便回。”姬临峰袖着手,身姿玉立,眉眼冷峻,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镇扬王妃应了一声让他赶紧去吧。 他将暖阁的门掩上后,找老王爷要了一坛陈年的琼花露酒,亲自找裴耀庭去了。 裴允贤恰在裴耀庭这边谈事情,小贺氏也在。 姬临峰冲裴允贤点点头,也不客套,直接坐下:“裴相,别来无恙。” 裴耀庭虽然想过他迟早会来见这一面,却没想到这般迅速,便笑行了个礼:“六殿下折煞草民了,草民一介布衣,断不敢再舔着脸霸着这个称呼了。” “裴相何须客套?你我本是旧识,我什么脾气你应当清楚。”姬临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沉香木做的发簪,此簪头部镶着紫粉色的玉石,雕成两朵芙蓉花,花蕊乃是金子做的,工艺异常讲究。 他将此簪递给了裴耀庭:“这是我大婚那年,母后赠与我发妻的芙蓉并蒂玉簪。我曾答应过她,若能遇到另一位合适的六王妃人选,我便将此簪赠于那位姑娘。映雪尚未及笄,此簪,便由裴相代为收着吧。待她及笄,我自有计较。” 裴耀庭犹豫了片刻,见小贺氏在瞪他,这才将簪子接了过来:“映雪粗笨,能得六殿下垂爱,实在是叫裴某受宠若惊。” “一个人存身立世,无论是笨是聪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一颗璞玉般的心。来,裴相,许久不曾与你对饮了,今日一醉方休!”姬临峰说罢,斟酒两杯相邀。 裴允贤便与小贺氏出去了。 小贺氏一路唏嘘不已:“映雪这孩子,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只是她那腿……” “不妨事的小姨,我自会照顾好她的。”裴允贤拍拍小贺氏的手背聊作宽慰,两人转过回廊,与鬼鬼祟祟的范碧莲撞了个正着。 第22章 失魂落魄 肩头隐隐作痛,裴允贤不得不停下来看了一眼,一下便认出来,此女便是白天在城南故意撞船的惹祸精,也是与姬青一夜风流过的奔放女。 也不知是不是姬青觉得她的身份见不得光,只给她找了一身丫鬟的衣服穿着。 可别说,比起她那一身珠环玉绕的小姐派头,这一身似乎更合适些。 裴允贤本不打算计较什么,偏偏此女嚣张得很,撞了人不道歉就算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待她一抬头对上裴允贤的视线看清裴允贤这张脸,她才愣怔在了那里。 骂到一半的话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面对救命恩人,范碧莲还是有点朴素的道德观的,只是比起她那不值钱的道德观,能不能在裴允贤身上找回一点颜面似乎更为重要。 她瞧着裴允贤身上的衣服料子,很是寻常,不像是什么有家世的人家穿的,因而她那一张脸跟唱大戏似的,明明方才黑着脸还骂得起劲,此时却换了副面孔,得意洋洋地摸了摸裴允贤的袖子,挑眉一笑:“呦,原来是恩公啊。本小姐虽然不是什么王侯将相的女儿,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乡绅家的千金。我便赏你一些银子让你换身好点的衣服,算作报答吧。” 裴允贤这身是落水回来后换的,当时为了不让她继续挨冻,婉月便去离得最近的踏雪房间直接拿了一套常服出来,自然料子普通了些。 此时被这样小看了,裴允贤也不生气,笑着接下对方甩来的银票,眉目温柔笑得和善:“多谢多谢。” 范碧莲很是威风,心满意足,在姬青那里丢的脸面,总算是又从别人身上找回来了。 待裴允贤与小贺氏走了,范碧莲脸上的笑才垮了下来,她猛地抬头,拎起贴身侍婢喜奴的耳朵:“我怎么跟你讲的,帮我看着点看着点,对面来人了你都不会喊一声的吗?” 喜奴畏畏缩缩地往旁边躲了躲:“小姐,我提醒过您了,只是您顾着偷看里面的人叫我闭嘴呢。” 喜奴委屈巴巴地垂着脑袋,无力地辩解了一句。 话音才落,便是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范碧莲一手叉腰,一手又甩了个耳光上去:“蠢货!我叫你闭嘴你就闭嘴了?那我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喜奴吓得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抱着范碧莲的腿:“小姐,喜奴错了,喜奴再也不敢了。小姐您消消气,正事要紧啊。” 被她这么一说,范碧莲倒是想起来了:“方才那里面的人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听见了,说是邵公子就住在三楼楼梯口往东第五间厢房内。小姐,去吗?”喜奴振奋精神,努力表现。 范碧莲一想到曾经求亲被拒的耻辱,便扬起脖子扭过脸去,冷哼一声:“不去!裴家这么多姑娘,我还没找到他痴情的那位到底是谁呢!” “依奴婢看,裴家女儿虽多,但适龄的也就那几个,不如这样——小姐你以那几个姑娘为名,写几张字条诓他出来。一次送一张去,哪一张他应了,便知道他痴情于哪一个了。”喜奴为了不再挨揍,很是绞尽脑汁出谋划策了一番。 范碧莲一听,此计可行,便满意地点点头:“起来吧,快准备笔墨纸砚去!” * 裴允贤送小贺氏回房后,又出去了一趟,来到映雪和踏雪这里,将方才六王前来赠发簪之事说了。 映雪喜极而泣,紧紧攥着裴允贤的手:“多谢长姐为我出谋划策。” “傻丫头,这有什么可谢的?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皮肉之苦可都是你自己承受的。只是,此事虽成,我却还是担心。”裴允贤摸了摸映雪的额头,不烧了,想必是那些消炎药水起了作用。 踏雪在旁边看着,不解道:“怎么了长姐,可是还担心映雪的伤势?我瞧着好多了。” “不是。我是担心,六殿下年长映雪不少,心眼也比常人多了不少。我怕有朝一日,映雪这点小把戏在他眼中无处遁形。”裴允贤的担心不无道理,映雪做到这个程度,确实是可以感动一下男人的心的。 但是以后呢,总不见得每次都要映雪自残自贱来捆住一个男人的心啊。 这事,还得从根源上再下一剂猛药! 踏雪快人快语,忙不迭问道:“可是长姐,这也没有办法啊,不管怎么说,先嫁过去再想以后吧!” “傻瓜,岂不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再给长姐两天时间,到时候你们自会明白。”裴允贤拍拍映雪的手背,转身回房休息去了。 她走之后,踏雪坐在映雪床头,半天才问道:“你原先陪长姐拿那些巧克力的时候,可曾见长姐从何处拿出来的?” 映雪想了想,慨叹道:“拿巧克力的时候还知道做做样子,拿药的时候索性一点都不遮拦了。长姐的手腕,似乎别有乾坤?” “正是呢。不管怎么说,长姐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千万记住,不要在外人面前乱说!”踏雪虽然很好奇那手腕里到底是何构造,可是这世道最是忌讳怪力乱神之事,此事若叫外人知道了,一个不小心,长姐就会被人打成妖女。 甚是可怖啊! 映雪与自家妹妹心灵相通,应道:“不说往日的姐妹之情,便是长姐此番费心设局帮我笼络六殿下的心,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惜了,我已是无以为报。又怎么会拆穿她的小小隐私呢?踏雪,我这几日帮不了长姐什么忙了,只能你多多往她那里跑跑。” “放心,以前还觉得长姐对姨娘苛刻冷漠了些,如今想来,定是长姐没想明白那里头的弯弯绕绕。如今长姐自己回过味来了,不知是否会收拾那搬弄是非之人?”踏雪伸手将映雪额前的碎发拨弄开,烛光摇曳,映雪的脸越发显得我见犹怜了。 映雪沉默了许久,最终叹息一声:“但愿长姐不要大动干戈吧,毕竟那人也没有真正伤害到姨娘什么。小惩大诫便算了。” * 裴允贤回房的时候,没想到邵玉堂正等在门口,眉宇间尽是酗酒过度的颓丧与消沉,夹杂着几丝担忧与着急,嘴唇还起了泡,似乎是上火了。 再看身上,换了件山青色的夹棉深衣,越发老气横秋了。 裴允贤想了想,似乎并没有什么事需要与他交流,礼貌地笑着寒暄一声,便打算进去了。 邵玉堂却忽然从身后扯住了她的袖子:“师妹,听说你今日为了救船工,不顾严寒跳下河水之中。你可曾伤风感冒?可曾冻坏了哪里?” 裴允贤有些讶异,转身看着他的手,示意他松开:“原来师兄是为了此事。我不碍事的,回来后已经喝过生姜水驱寒了。倒是师兄你,该少喝点酒了。” 一身的酒臭味,换了身干净衣服都遮掩不了。 邵玉堂苦笑着松开她的袖子:“我有时想着,要是能长醉不起多好,我便可以一直在梦中,见着我想见的人,做着我想做的事了。” 此话唐突了,裴允贤有些恼意,斥责道:“师兄是读书人,岂不知非礼勿言几个字!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裴允贤转身,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叫婉月关门落下门栓,眼不见为净。 婉月劝道:“小姐,邵公子也是痴心一片。” “你懂什么?真要是痴心,何故如此害人害己?不求上进便算了,还整日酗酒做出一副是我害苦了他的样子来!他犯他的相思病,与我何干?”难怪原主讨厌他,裴允贤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有点大度过头了。 婉月一想,还真是这样:“小姐,那怎么办?若是他一路上都这般痴缠不休,毁了小姐您的名声不说,要是九殿下知道了,只怕也要迁怒于您啊。” “不怕,下次他再缠着我,我便叫爹爹骂醒他!”总要搬出恩师这座大山压在邵玉堂头上,他才能消停一点! 裴允贤含着一丝愠怒睡去了。 却不知,那喜奴刚刚往邵玉堂房中送了纸条回来,才转过游廊,便见他失魂落魄地走了过来。 腰间还别着一只酒壶,下巴上的胡茬还挂着几滴晶莹。 喜奴看了眼邵玉堂走来的方向,心中大惊,卑微地屈膝行了个礼,便往自家小姐房中去了。 主仆两个一碰面,便嘀咕了起来。 “小姐小姐,奴婢方才见着邵公子了,从东边过来的,似乎刚刚遭受了什么致命打击似的。你是没看到,他那心灰意冷的样子,似乎恨不得终日借酒消愁呢!”喜奴为了邀功,很是眉飞色舞地学了一下邵玉堂的样子。 范碧莲气得杏眼圆睁,恶狠狠地盯着窗外:“活该!上赶着做舔狗,原来人家根本不稀罕他!也不知道当年拒亲拒得那样干脆,是谁给他的自信!” 喜奴跟她一个鼻孔出气,也跟着骂了两声,却不想,范碧莲转身便拎起她的耳朵:“你这蠢奴!我可以骂他,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快去盯着,看看他到底应不应那张字条的邀约!” “疼疼疼疼疼!”喜奴大喘气救下自己的耳朵,一边揉搓一边喊道,“不去了,小姐您还不明白吗?他是从东边过来的!裴家的几个姑娘,只有两个嫡女住在东边的!其中一个太小,自然不可能!而长女裴允贤过完年十七,将将好!” “什么?居然是裴家的嫡长女?好啊邵玉堂,你的眼光倒是不赖啊!喜奴,快带我去看看!我倒要看看,这狐狸精到底生了怎样一副面孔,竟能勾得他如此神魂颠倒!”范碧莲终于知晓了对手是谁,摩拳擦掌,急不可耐了。 第23章 大显身手 裴允贤睡梦中被窗外的一声猫叫惊醒。 她的房间正对着中庭的一处花园,因是隆冬季节,入夜便将窗户关上了。 窗外又有一条长长的廊道通往其他房间,所以她没有多想,只当是花园那的野猫蹿到厢房这边找吃的了。 窗外,范碧莲被姬青逮了个正着,眼看着姬青要兴师问罪,情急之下便学着猫叫了几声。 姬青不知她搞什么鬼,侧身看了眼,房间是他安排的,他自然知道里面住着的是谁,便对着范碧莲使了个眼色,拎着她的后衣领,直接把她提到楼下后院去了。 深夜寂寂,四下无人,只有雪落风吹的声音,范碧莲冻得直哆嗦,后院回廊的石灯将昏黄的光投在她脸上。 她的胆子又肥了起来:“思聪,你吓到人家了。” 姬青明显不悦,背负双手在她面前踱着步子:“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只是肚子饿了,随便转转。”范碧莲的谎话张嘴就来,浑然天成,还委屈巴巴地摸了摸肚子。 姬青眼神一扫,不自觉想到白天时她说的她怀了他的孩子,顿时脸色铁青。 不耐烦地催促道:“少在我面前演戏,你到底要做什么?再不说,我便叫人将你拖去城外乱葬岗灭口!” 范碧莲吓了一跳,小脸惨白,不住往后退去,一手捂着胸口一副肝胆俱裂的样子。 姬青冷哼一声,几步走近,再次将她提到身边:“不说,是不是?” 范碧莲见好就收,哆哆嗦嗦地又编了个谎话:“我是听说,那屋里住了个大美人儿,所以过来瞧瞧。没有别的意思。” “这么晚了不睡觉,还特地从西边溜到东边来,看来这个大美人儿对你很重要?”姬青斜着眼睨她,她便一缩脖子,像个鹌鹑似的一动不动。 姬青冷笑一声,松开了她的衣领:“我警告你,这里是扬州府,厢房里住着的都是我父亲的客人,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必须等他们离了扬州城再说!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冷哼一声,姬青嫌弃地白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范碧莲只得赶忙溜回房间去了,主仆两个围着火炉烤手。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甘心:“从那窗户洞里根本看不真切,不如这样,我在屋里点把火,你出去喊走水了,我就不信,到时候戍守的官兵来帮忙灭火,那么大的动静她能不出来?” “小姐,您就这么着急吗?明天看还不是一样的?”喜奴有点无法理解,为了看一下情敌的长相,不惜在扬州城府衙放火,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这要是被查出来,不死也得脱层皮吧? 范碧莲生来性情急躁,满心都是好奇和急迫,哪里顾得上什么后果什么代价,只管催促道:“你是小姐我是小姐?少废话,快帮我准备点火!最好是把邵郎也闹出来,我要看看,他们两个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喜奴拗不过她,只好找出火折子递给了她,却还是不死心,又提醒了一句:“小姐,您忘了世子爷还没睡呢,您就不怕他怀疑是您自己放的火啊?” “怕什么,他又没有看见,嘁!快点快点,我都要急死了!”范碧莲心里痒痒得很,她今天不看到情敌的样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了。 喜奴只好一边念叨“菩萨保佑,不要真烧大了”一边找来一些床幔被褥,就着火折子放火去了。 * 裴允贤再次被吵醒了,一时间头痛欲裂,耳中轰鸣不止。 她操劳了一天,只是想好好睡个觉而已,何至于如此艰难? 她有点来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婉月,外面闹什么呢?” “是西边的厢房着火了,不过火势不大,就烧了一间房,世子爷已经带人在灭火了。”婉月到底是伺候人的丫鬟,比她觉轻,早就听到动静出去查看了。 见裴允贤要下床,忙过来给她拿衣服和大氅:“小姐,这么晚了,您就别出去了吧?” “好端端睡觉怎么会着火呢?定是有什么人在惹事!再者映雪她们都在西边,你且扶我过去看看,万一伤到哪个,也好帮忙。”裴允贤心里第一时间浮现出一个嫌疑人,没错,就是那个缠着姬青的奔放女。 毕竟这府衙里住着的人,除了她来路不明,不像个正经人,其他人暂时也找不到作妖的动机。 她穿戴整齐后披上大氅,脚步匆匆往西边赶去,因为牵挂着弟弟妹妹们的安危,因此不曾看到躲在抱柱后面的喜奴,等她前脚一走,喜奴便悄悄尾随了过去。 裴允贤走过昏暗且长的廊道,却发现邵玉堂已经站在那里了,正跟姬青说着什么,姬青的脸色极其难看,领着几个府兵灭完了火还要清理现场。 大冬天的又是三更半夜的,这不是找罪受吗? 裴允贤想不通那纵火之人到底要做什么。 视线越过邵玉堂,穿过姬青旁边的几个府兵,果然看到了梨花带雨的奔放女,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女子叫什么名字,但看她乘坐的官船上挂着“范”字旗,多半姓氏是不会错的。 裴允贤便走了过去,将奔放女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范小姐,白天寻衅撞船不够好玩,所以夜里又来烽火戏诸侯么?” 范碧莲震惊地扫了她一眼,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喜奴,喜奴正拼命的点头,这代表此时站在范碧莲面前的,正是裴家的嫡长女裴允贤无误了。 范碧莲傻眼了,脑子有点木,一时间没转过弯来,呆头呆脑地应了一句:“呦,恩公啊,你也没睡呢?” 裴允贤蹙眉凝视着她,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裴允贤的目光。 裴允贤这次连异能都不需要使用,直接越过她,走到房中转了一圈便有了数。 她嗤笑一声:“火是从这只八仙桌上开始点的,点完之后,灰烬沿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撒了一路,也就是说,是有人提着燃烧中的布料往床上走,进而将床引燃,又提着其他的布料走到窗口,将窗户引燃。只是此人虽然想纵火滋事,却胆小如鼠,只点了床铺和窗户做做样子,连地上的灰烬都忘记掩盖了。” 说着,她猛地转身看着一脸尴尬的范碧莲:“世子,您该亲自过来看一眼,便知允贤所言非虚。” 姬青应声而入,身后还跟着邵玉堂,两人沿着裴允贤指的地方一看,顿时了然于心。 邵玉堂醉醺醺的,拍了拍姬青的肩膀:“思聪兄,你啊,是不是在外面惹了风流债,找上门折腾你来了?哈哈哈。” 姬青怎么好承认,只得顾左右而言他:“这怎么可能呢,我跟你嫂子感情好着呢,再说了,她怀着身子,我只有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照顾,哪里敢背着她乱来啊。” 邵玉堂忽然仰天大笑:“对对对,你说的都对,那就奇了怪了,三更半夜的不睡觉,一把火把你引来,不是为了跟你讨债,难不成是为了跟我们几个讨债吗?哈哈哈。” 话音才落,范碧莲便走过来一把搀着他的右臂:“可不是吗,你也知道我是来找你讨债的啊?嗯?邵郎,一年不见,你越发落拓不羁呢。你这个没良心的,哪里知道人家天天想你的苦!” 嗲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听得裴允贤想吐。 原来这是一个善于对男人使用魅惑功夫的女子,叫她奔放女着实没有冤枉了她。 “好了,既然是有意纵火,想必世子会秉公处理,允贤这就告辞了。”裴允贤对姬青笑了笑,不想理会他们两男一女之间的狗血爱情故事,只想抽身离去。 不想,邵玉堂却忽然甩开范碧莲,醉得东倒西歪地,还不忘指着范碧莲的鼻子,质问道:“你谁啊你?我跟你很熟吗?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哪个正经人家的闺秀会三更半夜放火引诱男子进房?你怕不是师从青楼名妓吧?松开我,脏不脏啊你!” 这话说的,即便是范碧莲这样的奔放女,也着实感到奇耻大辱。 她忽地反扑上来,贴在邵玉堂身上故作无知:“好啊你,整日里自诩斯文,一张嘴羞辱起良家女子来却这般利索狠辣,怎么,你常去青楼?你辞官罢仕等在扬州,便是等你青楼的老相好吗?” 这番话有意含沙射影,便是酒醉中的邵玉堂,也明白过来了,这是在变着法子骂裴允贤呢。 他的酒忽然就醒了。 他猛地抬头,盯着范碧莲,像一条蛰伏在草丛里的蟒蛇:“我警告你,嘴巴放干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范碧莲像个受到惊吓的小白兔,忙捂住嘴唇,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退缩到姬青身后:“世子爷,邵公子好可怕哦,人家又不知道他等的是谁,他怎么这么大脾气啊。难道人家顺着他的话做出合理的猜测也是错吗?世子爷,你可要为人家做主啊,呜呜呜。” 倒是不敢喊思聪了,看来还是识时务的,只可惜还是走错了棋,越是这样装疯卖傻,越是让姬青心生厌烦。 索性一把将她推开,抽出府兵的佩刀,横在了她脖子上:“妖女,白日里寻衅撞船我便念你只身一人在外饶过你一次,夜里又这样不思悔改,变本加厉!休怪我再容不得你了!来啊,把她押入大牢,明日听候发落!” “什么?你居然要关我?你怎么可以这样!”范碧莲没想到自己装白莲花不成,反倒是直接翻船了。 这下真吓到了,长这么大,她何曾受过牢狱之灾啊,整个人都失心疯了一样,逮谁咬谁了。 她推开前来羁押她的府兵,冲到裴允贤面前:“你就是裴允贤对不对?你就是邵郎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对不对?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拒婚于我多少次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成了全泰屏县的笑柄?你却在这里揭发我自己纵的火?你是不是等着看我笑话?你安的什么心!” 裴允贤简直想笑,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无妄之灾吧,明明她什么都没做,怎么什么都成了她的错。 行吧,她也懒得跟这种头脑不清楚的蠢货啰嗦,往廊道外侧走了两步,一伸手,揪下外面香樟树的一片叶子,转身贴在了范碧莲嘴唇上。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叶子跟活过来了似的,顿时把范碧莲的嘴把黏得死死的。 姬青虽然看这片叶子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但是他也乐于看到范碧莲成了哑巴,便催促了府兵一声,叫人直接把她押走了,至于喜奴,原本还想辩解几句,也叫姬青的手下一起押走了。 廊道里顿时清静了不少。 裴允贤看了眼邵玉堂,不打算跟他废话,与姬青告别后,便转身走了。 邵玉堂急忙追了上来,跟在她后面解释道:“师妹,我跟她真的不熟,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的。” “师兄说笑了,有没有都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师兄你也早点睡吧。”裴允贤转身,礼貌地笑笑,保持着一个疏远客气的距离。 邵玉堂停了下来,他很受挫,以至于当着裴允贤的面就想喝上几口烈酒,借以浇愁。 他张了张嘴,见裴允贤已经决绝地转身,最终只得垮下肩膀,背靠在墙壁上嘲笑自己妄自多情。 姬青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句老话,我自己都懒得讲,你何必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谁说她是歪脖子树了?眼睛不要可以留给有需要的人。”邵玉堂没好气地白了姬青一眼,反手拍开他的手,嫌弃得不行。 姬青无奈地摇摇头:“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言劝不回该死的鬼,你随意,我困了,睡觉去了。” 邵玉堂在他身后苦笑一声,不想辩解什么。 姬青走出去几步,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对了,兄弟一场,提醒你一下,她是被我父王以九王妃的身份接进城来小住的,你最好心里有个数,差不多就放弃吧。天底下的美娇娘那么多,何必把自己弄得这样苦大仇深的。” 邵玉堂不耐烦地摆摆手催他离开,随后跨坐在廊道旁的栏杆上,捏着酒囊,痛饮起来。 * 第二天一早,城北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运河里的鱼不够吃了。 裴允贤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严冬,有些鱼钻河床里睡大觉了,还敢出来浪的都浪死了。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光靠荸荠莲藕这些也管不了饱,裴允贤只能想想别的法子,要是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也就顾不得别人的目光了。 她跟着姬临峰出城看了一趟,短短几日,扬州城百姓自发捐赠的粮食以及老镇扬王从府库里调来存粮全都消耗一空,鱼也吃光了,现在就剩水生植物还能勉强支撑两天。 姬临峰担忧不已,背负双手站在土坡上往北望:“也不知道求粮的公函到哪里了。” “别等了,多半被徐州府拦下了,就算北上的没被拦下,南下的回函也会被截走。届时若是朝廷有赈济粮,多半也到不了扬州。”裴允贤斩钉截铁地开口,目光坚定。 姬临峰转身,对上她的眼神,心中虽然极其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没错,我们只能自救。可是这样多的难民,便是倾尽扬州城的全部力量也于事无补啊。” 裴允贤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是时候让姬临峰他们知道真相了。 于是她领着姬临峰一路往北,过了扬州府与徐州府交界处,又往北去了一段路。 姬临峰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头雾水地跟着,等他看到裴允贤俯身拨开积雪,轻而易举地从地面上拔起一株株麦苗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猛地抢上前来,接过这些麦苗一看:“怎么回事,根都烂了。是被雪捂烂的吗?” “怎么会呢六殿下。这些麦苗,从种子开始就是有问题的。”裴允贤虽然决定据实已告,但还是要编造一个谎言来掩盖信息的来源,“我听难民们说,徐州府那边以次充好,用发霉和生虫的种子骗走了他们的存粮,他们也知道这种子种下去活不长,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碰碰运气。殿下你看,这些冬小麦,过不了几天就全死了。” “这下可怎么办?原以为只要帮他们熬过这阵子便好了,谁曾想,连夏收都没有指望了啊!”姬临峰痛心疾首,这天下姓了几百年的姬,虽然江山易主,但还是他们姬家的没跑。 更何况,他依旧是六王,是先帝嫡出的皇子之一。 他有责任也有义务,来帮忙解决这个困境,可是他黔驴技穷,根本无计可施。 裴允贤搓了把雪洗手,随后直起身来,一眼看进姬临峰的真实内心:“六哥,你是真心想帮他们度过危机的吧?我看得出来,你跟姬青世子不一样。” 姬临峰一怔,随即有些赧然:“一不一样不都是这样,什么忙都帮不上。” “那当然不一样,他不关心,所以不会辗转难眠。你牵肠挂肚,所以眼下有淤黑,眼中有血丝。六哥,我倒是有办法,只是你得帮我遮掩一番。”裴允贤已经想好了,宁可被当做妖女,当做怪物,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的乡亲们饿死的。 生而为人,理应善良,理应同舟共济,有难同当。 姬临峰原本无望的眼神忽然明亮起来,他往裴允贤身边走近几步,弯腰看向这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小女子:“允贤妹妹,你既唤我一声六哥,便是拿我当自家人看待了,有什么办法你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定为你周全到底!” 裴允贤笑笑,接过姬临峰手上烂根的麦苗,稍稍运转灵力,那麦苗的根系便恢复了正常,连麦苗的叶子都显得格外水灵鲜嫩。 姬临峰倒吸一口凉气,却什么也没说。 裴允贤再次运转灵力,那麦苗又变回了烂根黄叶的样子。 她把麦苗丢了,俯身又搓了把雪洗手,直起腰来笑笑:“六哥,我可以操纵植物的生长,主宰它们的生死。但是我不能直接救这些麦苗,一来,这样不利于揭发徐州府的罪行;二来,乡民们不会知道真正的恩人是谁;三来,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些冬小麦要过好几个月才能收获,我现在需要空地,需要大量的空地,来帮忙解决眼皮子底下的饥荒。” “所以呢?”姬临峰觉得裴允贤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就这样悄默声地把麦苗治好了,那徐州府的那帮狗官日后定然变本加厉。 只有让大家看到整片整片的小麦死去,才能明白徐州府的那帮人造了什么孽,以后他要是参奏这帮孙子,也更有理有据一些。 再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向来是个最最不容小觑的东西,只有民众对徐州府怨声载道,他去参奏才会掷地有声。 最后,他也需要乡民们明白扬州府的付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到时候扬州府这边民心所向,岂有扳不倒徐州府那帮狗东西的道理? 他期待不已,看着裴允贤,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妙计。 裴允贤从空间里拿出一些土豆、地瓜、南瓜以及催肥草的种子,她把这些种子交给了姬临峰,取了其中一粒,俯身徒手抄起一把湿土,将种子搓进土里,托在手心。 须臾,种子便破土发芽,抽条长叶。 又过了一会,藤上盛开了南瓜花,再过片刻,花瓣凋谢,花托上结出一颗南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长越大越长越沉。 当裴允贤把一颗成熟的南瓜交到姬临峰手上的时候,姬临峰连话都不会说了。 过于惊喜,也过于惊骇。 好半天,他才愣愣巴巴地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定是父皇保佑,让九弟定下这么一桩婚事!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裴允贤却没有他这样乐观,她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六哥,待会回去,你要记住,你并不知道徐州府地界的冬小麦全都烂了根快死了。你回去要设法说服扬州府的百姓,让出一些田地给我,我需要扒掉他们的冬小麦,用来种植我的这些作物。当然,该怎么补偿他们,就交给六哥你了。” 见姬临峰激动得两眼放光,她便继续叮嘱道:“这些种子,我希望六哥你帮我打掩护,就说是咱俩出城后,在城外偶遇了一位外邦行脚商买来的。当然,这谎言只能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毕竟这种子长得太快太离谱了,等灾民们不饿了,有了闲心思来细想了,定会察觉出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不过这些我就管不着了,全看六哥你怎么把这事个圆过去了。” 裴允贤的思路很清晰,先救急,之后的麻烦事儿她完全不过问,全都交给姬临峰,她只管种她的地就是了。 当然,做好事要留名,她也希望借着这件事,给罢黜了爹爹官职的新君一个漂亮的回击。 到时候朝廷上会如何争吵,想想都觉得解气。 姬临峰明白了她的意思,双手捧着这只大南瓜:“那这个怎么办?” “这个啊,好办。”裴允贤接过南瓜,丢进了空间里。 姬临峰眼睁睁看着那么老大的一颗南瓜瞬间消失在了裴允贤手腕处,跟活见鬼了似的,他终于意识到,他的九弟妹,好像是个仙女哎! 忽然激动得语无伦次了起来:“弟妹……不是,允贤仙女……哎不对,允贤妹妹,总之,那个什么,你……你……日后你要是跟九弟成亲了,可千万不要欺负他哦,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你大人有大量,凡事不要跟他计较。” 这思路发散的,有点离谱了六哥! 裴允贤虽然心里吐槽,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点点头,转身往回去了。 林通一直跟着,但是被裴允贤下令留在了两府地界处,因此他并没有看清楚远处的裴允贤做了什么,但是当他看见姬临峰那一脸“所有麻烦事都会迎难而解”的表情,便猜到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鉴于他这两天去码头没等到文鳐鱼回来,他也只能暂时按下不报,继续观察了。 * 姬临峰办事效率很高,裴允贤才回去喝了口热茶,就有府兵过来通知她,说是六殿下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 裴允贤既然铁了心做好事要留名,那这样重要的事,自然要带上她这一大家子,所以她没有立马过去跟姬临峰汇合,而是叫婉月去西边,把那边的姨娘弟弟妹妹们全都喊了过来。 一个屋子挤不下,干脆借用了姬青在府衙外的私宅说事。 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挤了过去,围坐在宽敞的花厅里,一个个看着裴允贤。 裴允贤叫婉月找了把土过来,当着一大家子的面,把刚刚在姬临峰面前做的事情又做了一遍。 “记住了,这些种子是我用各位姨娘仅剩的首饰与弟弟妹妹们的长命金锁换来的。来,踏雪,你去把金锁全都收上来,交给我保存。”面对一大家子震惊到哑然的目光,裴允贤很淡定。 踏雪和容菡原先都见过她从手腕那里掏药剂,所以有了点心理准备,没有其他人那样意外与惊讶。 两人一起起身,帮忙收金锁,包金锁,随后一股脑儿全都给了裴允贤。 裴允贤为了缓解气氛,索性从空间里掏出一张梳妆台,以及一些胭脂水粉:“都傻愣着做什么呢?看看,你们的宝贝我都带着呢。爹,你别光看着不说话呀,喏,你的藏书。小姨,你的那些宝贝画也都在呢,要看看吗?” “不看了不看了,正事要紧!乖女,你竟有如此神通,为何今日才肯告诉为娘啊?”小贺氏激动得泪盈于睫,实在是太好了,有了这样一件大功劳,新君定然不敢再对裴家穷追不舍,说不定还会网开一面,给点赏赐什么的,也好让他们一大家子南下后买材料造房子啊。 务实派的小贺氏,现在只想领着一大家子赶紧下地干活。 裴耀庭双手接过裴允贤掏出来的藏书,直接嚎哭了起来:“乖女,爹的乖女,你真是爹的小棉袄,爹最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些书啊!” 裴允贤走过来,拍拍裴耀庭的后背,又拿出几只笔洗笔架给他看,没想到,他哭得更凶了,像个委屈的孩子,好不容易从哥哥姐姐那里找回了自己被抢走的糖葫芦。 裴允贤也不催,耐心等着一大家子接受这样喜从天降的现实。 须臾,谢氏走了过来:“大小姐,奴想问问,您原先采来的草药,也是您这样种出来的吧?奴原以为您只是心地善良又运气好,才遇到了那样多的草药,现在想来,却是奴狗眼看人低了。分明是您用自己的心血种出来的草药啊,大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奴没齿难忘!您尽管安排最苦最累的差事给奴吧,奴心里能好受点。” 裴允贤俯身把谢氏扶了起来:“姨娘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子骨肉,应该的。” “是啊谢妹妹,你呀,别动不动行这样大的礼,只要多多约束好孩子们,对他们的长姐尊敬爱护便好了。日后若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也别忘了他们长姐对一大家子的付出,能小事化了便小事化了,切莫反目成仇便好。”小贺氏到底是做主母的,这个时候还不忘敲打敲打这些姨娘和庶子庶女们。 此话一出,非但谢氏和她的孩子们,便是其他几房妾室与子女,也都齐声应了句:“夫人放心,我等谨记于心!” 小贺氏心满意足,走过去搀着裴允贤的手臂:“走吧乖女,为娘都等不及了!” 这一日,城外的灾民们在吃了几日的鱼和荸荠等水产后,终于可以换换口味,吃点不一样的东西了。 姬临峰带着府兵,在城外用砖头、石头等砌了不少临时的锅灶,又有专门的人手等在田边,一批人负责搬运刚刚成熟的果蔬,一批人则把果蔬采摘后枯萎的藤蔓等收了去烧火做饭。 裴允贤这一大家子,则在风雪中耕锄劳作,一茬一茬的作物不断产出,吃饱了饭的灾民们也不好意思吃白食,纷纷表示愿意帮忙耕种。 等他们分得了一些种子,才发现,他们种下去的,半天都没有一丝动静,既不见生根发芽,更不见开花结果。 众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正胡乱猜测,姬临峰便安排手下副将,领着府兵来发放斧头等物了。 “六殿下说了,城西有一大片树林,可砍了建造屋舍,有了房子,才不会冻死街头明白吗?来,吃饱饭的跟我走!”一时间,人群乌泱泱往西去了,另一批没吃饭的又挤过来。 这样连着劳作了几日,裴允贤面容憔悴,体力不支,终于在第七日的时候累倒了。 好在老镇扬王动用了私库,从江南买来的粮食到了,便给裴允贤争取了两日休息的时间。 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间,她忽然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近在咫尺却又像远在天边。 那声音一直呼唤着她的名字,以至于她着急得很,想睁眼看看,是不是她猜测的那个人。 然而待她终于睁开眼,才发现面前一片昏暗,窗边的八仙桌上点着一根蜡烛,风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烛光摇曳,将地上的影子来回拉扯。 那影子的主人听到动静,忙回过头来:“师妹你醒了?” 裴允贤忽然失望地躺了回去:“大晚上的,师兄怎么在我的房间?” 邵玉堂正坐在蜡烛旁统计账目,听裴允贤有责怪的意思,便识趣地起身:“实非我有意唐突,而是城外灾民暴动了,老师他们都被镇扬王喊去想办法了。至于婉月,则被潜入城中的灾民打伤了,所以师父叫我暂时过来看一会门。” 裴允贤完全想不明白:“暴动?为什么呀?” “因为老王爷买的粮也只撑了两天便没了。你又昏睡不醒,城外的灾民饿了两天了,忍无可忍,准备冲击城门,进来抢。” “呵,是我不好,把他们惯出毛病来了!”裴允贤抚摸着剧痛的太阳穴,摇摇晃晃地下了地,“我小姨呢?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邵玉堂收起账本,双手捧到裴允贤面前:“不知道。喏,这是那几天地里产出的所有作物的统计,你也实在是太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万一有个好歹来,就算留下千载美名又有什么用啊?” 裴允贤接过来看了眼,还好,这要是搁以前,她作为满级高修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的,只可惜穿越之后等级归零,一切要从头开始。 也怪她运气不好,只她自己一个木系异能的人穿过来了,连个土系水系的都碰不到,不然的话,何至于这样耗费精力。 也不知道将来她要是有了孩子,是会继承她的木系灵力,还是会分化出他们自己的属性,或者,更糟糕一点,只是普通人? 罢了,太遥远了,先不想了,还是把灾民暴动的事处理一下再说吧。 她穿好衣服披上大氅,连头发都没梳理,就这么披散着一头长发,着急忙慌地去找她爹爹和小姨。 谁知道她才出了房门,便看到一个久违的身影,一身便装,一脸严肃地往她这边来了。 第24章 奶狗救场 虽然裴允贤在原来的世界没有谈过恋爱, 但她毕竟在那边活了二十几年了,所以见到姬临霄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小鹿乱撞的少女情怀。 更多的, 是对于这家伙突然出现的惊讶和担心。 南下之前,这家伙确实跟她说过会尽量跟过来,可是她只当是一句应景的临别安慰啊。 现在, 人真的出现到她面前了,她除了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更多的是感动。 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即便还是个小奶狗, 也是很有魅力的呀。 就是太瘦了也太矮了, 要再长大些才能迷倒千万闺秀。 她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姬临霄一步步向她走来,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才好。 姬临霄其实不矮,只是年纪摆在那里, 也高不到哪去, 但是他对这些并不在意,他气场全开,像个神挡杀神佛挡屠佛的魔头, 吓得廊道上的人全都低眉顺目,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身后赶出来的邵玉堂显然也很意外, 但还是很快警醒过来,喊了一声“殿下千岁”, 裴允贤这才回过神来,要行礼。 姬临霄最不喜欢她讲这些虚礼, 但是在外面还是要照顾一下她的面子, 便没有发作, 公鸭嗓说了句“免礼”,随即过来牵着她的手,与她到屋里说话。 姬临霄讲明了自己的来意,很简单,他南下之后便遇到了北上传信的文鳐鱼,那会他刚出北直隶境内,便毫不犹豫地折回京都了。 将林通传递的消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添油加醋说了一下,姬临霄便戏精附体:“皇叔,这可怎么好,我家允贤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好让她来处理这种事情,万一扬州府存粮不够,灾民暴动,伤着她了怎么办?我不管我这辈子只要她一个,皇叔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天天跪在午门外哭。” 新君有意宠着他,便下了圣旨,督促宰相王德轼亲自南下赈灾来了,不过,新君还有别的打算,道:“小九年幼,此番南下恐他被人轻视了去,寡人便封他做个南巡钦差吧,王相你好生赈灾,切勿与那徐州府的宵小之辈同流合污。” 裴允贤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问道:“文鳐鱼?还有这么神奇的宝贝?你自己养出来的?给我看看?” “在水里,等会再去看。”姬临霄现在不想说文鳐鱼的事,双手不断搓着裴允贤的手,“你爪子怎么一直这么冷,衣服穿少了吗?” “我体寒,向来如此。”裴允贤倒是习惯了,一到冬天就手足冰冷,她修的是木系,在原来的世界少不了与水接触,自然手脚冰冷,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姬临霄不满,剑眉微挑:“听你这语气,定是没有找大夫看看!” 裴允贤被说中了,赧然地笑:“真没什么,先不说这些,你来得可巧,师兄刚刚告知于我,城外灾民暴动了,你看看如何是好?” “师兄?”姬临霄的不满越发强烈了,他扫了眼门外的邵玉堂,终于意识到,那人刚刚是从裴允贤房中走出去的,忽地神色大变,“他来你房中做什么?是否趁你昏睡想轻薄于你?” 这……这发散得虽然有点过分了,但是是个正常人都会这样想的吧? 裴允贤自己也知道瓜田李下,索性实话实说:“我一醒便看到他了,说是我爹托他来守着,怕暴民闯进来伤着我。” 姬临霄恍然大悟:“确实,岳丈最最信任他了,托付他来守着你也说得过去。不过我可不信任他,他对你的那点心思,早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说罢,他便走出去,冲门外的邵玉堂扬了扬眉毛:“邵巡抚好啊,本王南下前陛下还说呢,该指个适龄女子给你做妻室了。本王觉得好事啊,便举荐了本王的亲姐姐温淑公主。赐婚诏书本王也带着了,邵巡抚接旨吧!” 邵玉堂不明白,他已经辞官罢仕,还喊什么巡抚啊,可看着姬临霄的样子不像是诈他,只好屈膝接旨。 姬临霄真就从怀中掏出了赐婚诏书,交给了跟过来的内侍张公公,张公公宣读之后,邵玉堂半天没有动一下。 他盯着姬临霄,他想不通:“您是高高在上的九王,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何必如此相逼?” “既然知道本王高高在上,那就夹起你的尾巴,做你的臣子去!至于相逼?谈不上,本王的亲姐姐,一母同胞的嫡出公主,配不上你么?邵巡抚好自为之吧!”说罢,姬临霄便叫张公公关了房门,回到裴允贤身边,立马变了个脸色。 收起一脸的高贵冷漠,姬临霄笑眯眯地继续给裴允贤搓手:“你放心,暴动的事自然有王相解决,粮食也已经在路上了。这事说到底是徐州府的事,扬州府已经做得很好了,而你,更是做得感天动地,也惊天动地。此事到此已经与你我无关,待天晴了,咱们便过江去吧。” “咱们?你当真要一路跟着?”裴允贤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她家小奶狗是来真的呀? 姬临霄低头,咬住她的指尖,一脸的委屈:“怎么?你不喜欢我跟着啊?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嘛,再说了,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流放的那个地界,我不跟着能放心吗?” “喜欢,当然喜欢,可是你这么一走,你真的不在乎京都的一切了吗?”裴允贤见过太多为爱走天涯的人,但是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女性,义无反顾,勇往无前,有情饮水饱。 她还是第一次见一个男性会做到这个程度。 说实在的,她有点感动了。 姬临霄不在乎地笑笑:“我在乎的就在我面前了,至于京都?就等我那八个哥哥搅风搅雨去吧。咱们安心种地,不是挺好的?” “好是好,只是我怕我爹爹好不容易被家人受的磨难触动到了,你这一来,他难免会觉得低谷已经过去,以后又可以坚持他那一套酸臭文人的迂腐教条了。”裴允贤被她咬得痒痒,忙把手指抽了回来,这小奶狗年纪轻轻,从哪学的这花里胡哨的撩妹手段啊? 姬临霄见她害羞了,促狭地笑:“不怕,我只是来保护你,吃喝拉撒与你们一样,所以岳丈他不光飘不起来,还得多养我一个闲人。” 裴允贤噗嗤一声笑了:“皮,你可真皮!我已经看到爹爹失望的样子了。” 两人又聊了会,裴允贤想起马勤的嘱托,便索性拜托姬临霄出面摆平那事。 姬临霄听罢此事,不由蹙眉:“你说那女子姓什么?” “范啊,我看她坐的官船,挂的是范字旗。”裴允贤回想了一下那日的场景,确实是范字没错,毕竟这个字作为姓氏是没有繁体简体区分的。 姬临霄像是被触怒了逆鳞,忽然站了起来,一脸的怒意:“这毒妇在哪?” “被姬青世子关牢里去了,怎么了?”裴允贤还不知道,姬临霄的手下早就拦下了王氏相府送往芙蓉镇的密信,且那两个送信之人是被他手下迷晕的,看完信又给封好了放回去了。 因此对于王家与范家之间密谋的那点事门儿清! 他忙牵着裴允贤的手:“这个姬青,蠢人一个!走,看我亲自处理了那个毒妇去!” 姬临霄做事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立马领着裴允贤出门去了,廊道里,邵玉堂还站在那,捧着个圣旨,跟石化了似的。 姬临霄不屑地切了一声,改牵手为握手,还低头亲了口她的手背,故意秀了下恩爱,随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邵玉堂盯着两个人离去的身影,几次想撕了赐婚诏书,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峰,咬咬牙,吞下苦涩,回自己房间去了。 扬州城的大牢建在城西偏僻处,距离府衙有好几里路,姬临霄直接上了马车,临行前叫张公公知会了姬青一声。 他前脚刚走,姬青便追了出来。 到了大牢,却发现范碧莲根本不在里面了,姬临霄稍微想了想,便猜测道:“多半是被我这个堂兄放了。” 他也不急,索性坐在马车上,与裴允贤闲聊,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姬青果然到了,忙来到马车前跟他请罪:“那范氏手里有我的短处,所以我……” “你跟她睡了。”姬临霄掀开车帘,看着姬青那沉迷女色的肾虚样,语出惊人,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了。 姬青被说得老脸一红,别过头去,不敢应这句话。 姬临霄眼睑下压,鄙夷的态度丝毫不加掩饰:“堂兄好兴致,灾民围城,你还能与美人花前月下,啧。有句古诗怎么说来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看得改改,世子不知灾民苦,牢中流连美人恩?” 姬青抬起头来,几次想辩解,但虽然同为姬姓,他这一支却是从两朝前就与权力中心疏远了的,更何况,就算江山易主,可新君与先帝是一个老皇帝生的,他老子却是老皇帝的哥哥生的,从祖上开始,就已经是旁支了。 如今他即便顶着一个老镇扬王世子的身份,又如何与正经的九王相提并论。 只得唉声叹气:“都是为兄酒后失察,九王殿下要追责,便追责吧。” “本王可对你的香艳情史不感兴趣,本王只知道,此女得了王氏的密令,要害我家允贤的性命,如今堂兄却轻易将她放走了,日后若是允贤有个好歹,可是要算在你头上的。”姬临霄说罢,便叫车夫扬鞭离去,风中留下他后半句的狠话,“如此大事,我定然要只会伯父一声。堂兄你还是赶紧想好对策吧。” 第25章 以暴制暴 扬州府坐拥黄金水道, 是一块鲜香无比的肥肉,自然人人都想分一杯羹,然而老镇扬王据守扬州府这么多年, 一直不曾被人撼动分毫,若说他没有点九曲十八弯的心肠,怎么能行呢? 因此, 在知晓了范碧莲的事情后,当着姬临霄的面, 他把姬青狠狠训斥了一番,甚至还拿起鞭子抽了他一顿。 可是姬临霄一转身, 老镇扬王便肉疼了, 忙叫手下把他的宝贝儿子扶起来,随后父慈子孝, 手拉着手坐在暖炕上聊了些掏心窝子的话。 “儿啊,你与那范氏的事, 你媳妇不知道吧?”老镇扬王到底是男人, 男人最能理解男人,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因此他觉得自家儿子在离园的那点事不算什么,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这些年来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是想着家和万事兴。 姬青被打得不轻, 但是他也明白自家老爹是为了给九王一个交代,眼下老爹又这样关心他, 他哪里还有憎恨自家人的道理,便把怨气都发泄在了裴允贤身上:“她那样蠢那样笨, 怎么可能知道?倒是那个裴允贤, 是我小看了她了, 这样一件小事,她都会找姬临霄告状,看来不是个省油的灯,难怪那范氏想杀她!” “哎呀,儿啊,这话可不能说啊,她到底是先帝钦定的九王妃,如今虽然新君篡位,可只要他一日无嗣,九王的地位就会稳如泰山。那范氏与你不过是一场露水情缘,你何必为了她开罪了九王呢?再者,这些日子灾民围城,那裴允贤的所做作为可是大获人心啊,这样的一个救世主,老百姓定要高高捧起,歌功颂德的,你便是看她不顺眼,也只能憋在心里,知道了吗?” 姬青不情愿地叹息一声:“知道了爹,儿子会小心点的,毕竟她这次也帮您做了不少的功德,这两日儿子还是会把她哄着,您也该对九王旁敲侧击,叫裴家的人早日滚出扬州城!” “也是,既然赈灾的事有王相来处置了,裴家再留着也是徒惹尴尬,且待为父想个法子,催他们早日南下。”老镇扬王捋了把胡须,眼中闪着狡黠的精光。 翌日,因裴允贤不断提供的现代药物,映雪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伤口虽然还未完全愈合,但小腿的水肿已然退去。 裴允贤难得清闲,便扶着她在后花园赏景:“风雪已停,看来严冬就要过去了。” 映雪虽然躺了些日子,但是在这里吃穿用度都比路上强了不少,因而她不见消瘦反倒是圆润了一些。 她握着自家长姐的手,慨叹不已:“正是呢,长姐,映雪瞧着,等天一放晴,咱们也该上路了。” “没错,灾民的事已经不需我再插手,咱们这一大家子再留下去,与蹭吃蹭喝的乞丐有何区别?与其到时候等别人赶咱们走,不如自己痛快地离开。事不宜迟,我这就找爹爹说去。”裴允贤说着看了眼映雪的腿,“只是你这腿……你便坐我车中来吧。” “长姐,我坐后面的车里一样的。”映雪不好意思再麻烦自家长姐了,六王的事,长姐已经为她做了太多太多。 知恩图报是美德,她现在无以为报,只能尽量少给长姐添麻烦。 裴允贤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傻丫头,后面的车挤,我的车宽敞,正好你可以与沈琴闻先生切磋切磋琴艺。就这么说定了!” 姐妹俩有说有笑,才过游廊转角,便看到了姬青领着府兵抬着大筐小筐的雨花石进来,见着裴允贤,姬青还特别恭敬地行了个大礼:“九王妃好。” “堂兄真是折煞我了。”裴允贤不知道为什么姬青忽然改口,之前还都喊她名字的呢,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便索性也改“世子”为“堂兄”,他疏远她便亲近,看他如何自处。 姬青一愣,显然没想到裴允贤会这样喊他,一时间有些尴尬,想想还是挤出一脸的笑:“九王妃抬举了。看,马勤那一船的雨花石我都叫人打捞上来了,至于他那艘沉了的货船,我也会足额赔偿给他。九王妃可还满意?” “堂兄说的哪里的话?此事出在扬州府地界,堂兄身为镇扬王世子理应惩恶扬善。允贤一介闺阁女子,哪里懂这些。堂兄您还是赶紧把石头抬走吧,水都淋了一地了。”裴允贤已经看不懂这个姬青了,一口一个九王妃,怎么感觉有点阴阳怪气的。 等姬青走了,映雪便凑在裴允贤耳边说道:“长姐,世子昨日不是挨了老王爷皮鞭吗?我看他定是嫉恨上你了。” 裴允贤自诩聪明,却没有想到这一点,不免有些汗颜:“确实,是我太天真了,他挨了那一顿打,还能与我谈笑风生,定然是忍辱负重的,心里不知道怎么骂我呢。如此,更不能继续再扬州城延误了,走,快去找爹爹。” * 裴耀庭原本也与小贺氏商量好了,夫妻俩正打算找老王爷辞别,不想,一双蟒靴抢进门来,堵住了他们夫妇的路。 一身朝廷一品大员的朝服,簇新的料子,精致的走线,就连袖口都在原版的朝服上多加了些金银丝线,秀了些龙凤呈祥的纹路,只是到底顾及身份,龙绣做了蟒,凤绣做了孔雀。 来者眼高于顶,拿鼻孔看人,不屑地冷笑一声:“呦,这便是传说中的落架凤凰不如鸡~吧?裴老别来无恙啊?” 王德轼那小人得志的嘴脸,丑陋得好似风吹日晒的露天茅坑。 裴耀庭不屑与他多费口舌,牵着小贺氏的手便要绕开,王德轼就是特地来看裴耀庭出丑的,哪里肯轻易放他走,便又挡在了两人面前。 裴耀庭又绕,王德轼再挡。 裴耀庭再绕,王德轼还挡。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裴耀庭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好狗不挡道,滚开!” 王德轼就等着这一句了,忙拍了拍手,门口便一下涌进来许多的侍卫,王德轼耀武扬威地看着裴耀庭:“小的们,都听到了,方才这个贱民骂本官什么来着?” “回王相的话,这个贱民骂您是狗!”一个狗腿子急忙邀功。 王德轼的鼻孔抬得更高了,他又问:“那,辱骂朝廷一品大员,该当何罪啊?” 那狗腿子再次奴颜婢膝地抢答道:“回王相的话,按罪当斩!” “好啊,拖出去,斩了!”王德轼的鼻毛抖了抖,比他还嚣张。 那些个侍卫便架起裴耀庭,要将他拖出去行刑,小贺氏不得不挺身而出:“王大人好大的派头,我虽是妇人,却也明白在大宁朝,凡辱骂一品大员者,情节严重则杖责三十,有悔过之意则杖责二十。王大人张嘴便要斩了我夫君,在大宁朝属于滥用职权动用私刑,追责起来,可不是杖责三十那么简单了!再者,我家夫君说好狗不挡道,只说陈述一个事实,王大人上赶着往自己身上揽,难不成王大人自认是条狗?你既是条狗,又从哪里来的权利喊打喊杀!” 一番话骂得王德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磨着后槽牙,目露凶光:“早就听闻小贺氏牙尖嘴利,京中贵妇人人敬而远之,却不想如此厉害。倒是便宜了本相了,本相向来喜爱你这样的烈性子,够劲儿,来,让本相好好疼你一疼!” 王德轼越说越轻浮,雄壮威武的身躯已经欺身而上,几步便将小贺氏逼到了角落里。 眼看着他已经扯落了小贺氏头上的发簪,罪恶的魔爪又伸向了小贺氏的衣襟,裴耀庭再也沉不住气了,怒吼一声将架着他的侍卫撞倒,随后抽出其中一个侍卫的佩刀,噌地一下横在了王德轼的脖子上。 “姓王的!我裴耀庭生无愧于先帝,死无疚于百姓,便是成了一介草民,也不是你这样的腌臜货能置喙的!不想你今日竟然色胆包天欲淫我妻子,我便是玉石俱焚也绝不容你!”裴耀庭怒吼着,刀柄一转,将寒光森然的刀口对准了王德轼的皮囊。 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却不想,裴允贤刚好来到了门口,她被自家爹爹一身的戾气吓到了,忙松开映雪扑了上去,死死摁住了他的手:“爹,你疯了?你可知你这一刀下去,一大家子上百条性命要为你陪葬啊!” “可是这个畜生,他羞辱你们的母亲!”裴耀庭已经失去理智了,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这样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何曾经历过这样的羞辱与难堪? 他忍不了,实在是忍不了了! 王德轼见裴允贤拦下了裴耀庭手里的刀,惊魂甫定却很快又得意起来。 “看来,天不绝我,连你女儿都觉得你疯了。老裴啊老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你还是识趣一点,自己了断吧。否则的话,本相将你试图行刺朝廷一品大员的事捅出去,你这一大家子还能活吗?”王德轼装模作样掸了掸衣服,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泰山崩于顶而不惧的样子。 裴允贤却瞧出来了,他裤子都湿了,定是方才被爹爹吓尿了。 原来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裴允贤也不拆穿他,只回头喊了一声:“映雪,去找九王,你问问他,他还要不要他的九王妃了,若是不要了,我便替爹爹受刑了!” “问什么问?本王这不是来了?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对本王岳丈一家喊打喊杀!”说曹操曹操到,姬临霄就像是天兵忽降,踩着耀眼的阳光,大步流星往她身边走来。 第26章 尾随偷窥 王德轼虽然接了宰相的位子, 可面对姬临霄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子,还是不敢太猖狂,更何况, 他还琢磨着要把王家的姑娘往姬临霄身边送呢。 便收敛起身上那过分跋扈的气势,赔着三分小心,喊了声:“九殿下千岁。” 姬临霄眼中根本没有这个人, 径直走过去牵住了裴允贤的手,往裴耀庭面前一拦, 那冷酷狠绝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屑与鄙夷,轻飘飘地往门口一扫, 摆明了在下逐客令了。 王德轼还算识趣, 毕竟这位爷脾气大着呢,连新君都要宠着惯着, 更何况他一个新上位的臣子?他只得直接摆摆手,带着那些侍卫出去了。 等王德轼一走, 姬临霄便搓着裴允贤的手:“不行我受不了你的爪子了, 我这就去找伯父给你请个名医来瞧瞧!” 姬临霄做事风风火火的,立马拽着裴允贤去找老镇扬王,老镇扬王府上原本是养了一位杏林圣手的, 只可惜那位大夫年前告假回去奔丧了, 因此, 老镇扬王也只能叫姬青去城中漱草堂请那里的坐馆先生来。 老先生一番望闻问切,居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捋了捋胡须,斟酌再三才开口:“老夫自识字起便跟着家师救死扶伤, 见过的疑难杂症不胜枚举, 可却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体质。你说她体寒吧?并不然。你说她不体寒吧, 可体内确实有一股微妙的气息,蕴含着一股不一般的能量,便是这能量,叫她手脚冰凉。然除此之外,她身上却并无任何的病痛或不适。” 姬临霄脸上的愁云稍霁,牵着裴允贤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知老先生所说的能量是什么意思?” 那老先生显然有所顾忌,这些日子,裴允贤在城外的所作所为他早有耳闻,人人都说那些种子含着古怪,便是什么外邦商人,也绝不会有如此超脱正常生长周期的作物啊,否则的话,何至于外邦都要对大宁称臣呢? 所以人们很快往仙魔神怪上去想了。 有人怀疑裴允贤是木妖,有人说不可能是妖怪,最不济也该是木精灵,有那愿意吹捧的,直接把她比作了神农座下的仙女。 直到此时尚无定论。 老先生这番把脉,自然能看出点玄妙来,思索再三,便说道:“老夫曾经看过一本民间话本小说,书中女子修习术法,因那术法常常与水接触,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一副冰体寒魄。大抵九王妃身上的异常与之类似吧?” 老先生说着,还小心地抬眸看了裴允贤一眼。 裴允贤倒是不气,笑嘻嘻地应道:“老先生直说我是仙女便好,我挺喜欢这个称呼。” 这……这是化被动为主动,以攻为守了! 老先生不得不感叹,后生可畏啊。 待他走后,花厅中的众人皆不知该说些什么,老镇扬王倒是沉得住气,全然不提裴允贤是不是仙女的话,只问姬临霄,愿不愿意在扬州多待一阵子。 姬临霄便话赶话地提了要离开的事,老镇扬王自然是一番不舍与挽留。 待姬临霄终于领着裴允贤离开了,老镇扬王脸上的笑便一扫而尽,他叫姬青去把那老先生又请了回来,再三问道:“你确定她是凡体肉胎?你确定她不是什么妖孽鬼怪?” 老先生不解,抬头对上老镇扬王那期许的目光,想想还是没敢造次,只坚持道:“确实是寻常女子的体质,且从脉搏来看,与正常人一般无二。” “庸医!滚!”不等老镇扬王开口,姬青便不客气地把老先生赶出去了。 他不甘心,走到老镇扬王身边坐下:“爹,儿子觉得,裴允贤定是妖女一个!什么精灵,什么仙女,都是这些没见识的贱民得了点好处吹嘘出来的!我看不如趁机散播一些谣言出去,就说……” 他起身,趴在老镇扬王耳边嘀咕了好一会,眉飞色舞,很是得意。 老镇扬王眼神复杂看向门外,久久没有回话,虽然不曾说同意,却也不曾说不同意。 * 经过王德轼的挑衅与羞辱,裴耀庭深知此处再也容不得他了,便领着小贺氏来告辞,老镇扬王客套了两声,叫姬青送上一些盘缠。 裴耀庭婉拒之后,于当日正午领着一大家子上路了。 姬临霄此番前来,自然又带了好几辆马车,因此,裴家二房三房的人便也有了着落,不必再挤在破破烂烂的板车上,一时心情大好。 裴允贤本打算坐回自己车上,却不想,姬临霄跟了过来,楚楚可怜地看着她:“你忍心叫我一个人坐车里?” “忍心啊,我要陪映雪。”裴允贤故意逗他,果不其然,眨眼间,姬临霄便冲过来牵住了她的衣袖,跟个要糖吃的孩子,什么也不说,只用那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 她一刻不松口,他便一刻不松手,一刻不眨眼。 裴允贤最终只好乖乖投降:“好好好,坐你的车。” 姬临霄得逞了,笑眯眯地牵着她的手,坐进他亲王规制的红漆高头大马车上来。 车内自是富丽堂皇,林通在马车外问道:“殿下,走运河过江后再东行?还是走陆路往东过江再南下?” 按照流放地,自然是走陆路往东再过江更合适一些,可是范府与王氏密谋之事如鲠在喉,姬临霄便毫不犹豫地一挥手:“走运河,宁可绕远一些。” 车队应声启程,却不想一个船工打扮的人跪在了南门外,一见着他们便叩头喊道:“草民马勤,多谢九王妃援手!马勤无以为报,已联络好船队,护送贵人南下。瓜州渡口管事是草民的亲舅舅,听说此事后亦感激不尽,已将渡口最稳最大的船只调派过来,若九王妃不弃,且随草民上船吧!” 姬临霄掀开马车窗帘,将此人打量一番,视线与林通对上,林通点点头,表示此人无害。 姬临霄才转头看向裴允贤:“要不要理他,听你的。” 裴允贤往窗口凑了凑,如此一来,整个人都往姬临霄身上斜靠过来,以至于不经意间,不该被触碰的被触碰到了,不该有亲密接触的也都亲密接触到了,一时间,姬临霄成了被命运宠幸的幸运儿,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她看向窗外,今日的马勤换了一身船工的行头,看来是早有准备了。 便应道:“投桃报李,理所应当。有你护送也免去我人生地不熟的烦恼,多谢了。” 马勤高兴极了,扬起眉毛起身吹了个口哨,便将他手下的船工都领了过来,齐齐叩谢裴允贤之后,引着车队上船去了。 几日后,船只沿河而下,于夜幕时分抵达苏州府境内。 夜深露重,繁华的苏州府还在几里地开外,城外的运河两岸,枯萎的芦苇荡随风飘摇。 马勤过来回话,说苏州府城门已关,只能在城外过夜了。 裴允贤这几日都睡不安生,不为别的,每次入夜后都感觉两边的芦苇荡里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响。 翌日清晨她唤醒岸边的芦苇,看看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看,可是把她吓了一跳,原来有一条小船一直尾随着他们,入夜后船上的人便会悄悄下水,跑到芦苇荡那边拿着几只西洋商人那里买来的望远镜,对着他们的船舱偷窥。 裴允贤不知这群人的来历,只等今晚再看看,若是依旧阴魂不散,她定要好好教训一番这群登徒子。 果然,到了后半夜,芦苇荡那边又有了动静。 裴允贤索性起床,假装头痛,叫婉月去请容氏来给她看病。 她这一装病,把整个船队都惊动了,姬临霄甚至来不及穿衣服,只披着大氅便赶过来了。 第27章 纵火姑苏 夜深露重, 姬临霄站在船舱门口,一直等到小贺氏他们都来了才跟着进了房间。 其实早在前天晚上他便注意到了芦苇荡里的情况,只是一直按下不曾提及, 想等林通摸清了这群人的底细再做计较。 此时裴允贤忽然把人都闹了过来,看样子,好像也知道了什么。 他心里存着几分猜测, 待容氏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给出了一个“操劳过度,心神不宁”的断语之后, 他心中便有底了。 容氏出去煎药,小贺氏他们也都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姬临霄和婉月。 裴允贤便借口口渴, 把婉月支开了,婉月一走, 姬临霄便几步走近,坐在床边握着裴允贤的手, 用他粗哑难听的公鸭嗓问道:“可是想喊我来商议大事?” ……倒也不必这么自恋。 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因为怕待会火起来的时候家人还在沉睡不方便离开,这才故意闹了这么大的动静。 现在听姬临霄这么说,只能怀疑姬临霄也知道了些什么。 便抬起头来, □□且坦诚地看向他的双眼:“我想用火攻, 但是你也许会怀疑我从哪弄的火。” “怀疑?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只要是你做的, 都是合情合理的。你要是能无中生火,我还骄傲呢, 瞧瞧,我姬临霄的娘子, 多厉害!”姬临霄说着, 忍不住低头, 咬了口裴允贤的手指尖。 裴允贤嘶了一声,强忍着把手抽回来的冲动:“你做什么,属狗的吗?” “前两日在马车上,你与马勤说话的时候吃了人家的豆腐,人家这几天也心神不宁,咬你一口发泄一下都不行?”姬临霄可委屈了,说话的时候,那小表情,像是被哥哥姐姐抢走了自己心爱的糖果似的。 裴允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在那想关马勤什么。 可是等她再一细想,当时马勤在姬临霄那边的窗外,而她坐在另一边,为了看清楚,自然要趴在姬临霄身上,因而发生了一些不可避免的肢体摩擦,也许这便是姬临霄所谓的吃豆腐? 再一想,当时自己好像手上是碰到了什么硬物来着,只是没留意,手擦过去之后直接摁在姬临霄腿上了…… 莫非…… 莫非那个硬物是…… 裴允贤骤然想明白了姬临霄这两日躲着自己的原因,一张脸跟烧红后被浇上冷水的铁块,滋滋冒气儿。 姬临霄心里终于痛快了,他家这位小娘子可真不一般,他索性又咬了一口:“轻薄了人家就当做无事发生,你可真是个负心薄幸的坏女人!” 裴允贤脑子嗡嗡作响,没有经验的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只得逞强道:“你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那都是意外,意外的事情做不得数!再说了,先帝早就定下婚期,你休要胡闹!说正经事了,待会火烧起来了,可就没法上岸了,万一那些人跳进水里,上船打劫,你可要护着大家。” “无妨,我带的都是骠骑营的精锐,一个顶十个。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吧。”姬临霄依依不舍地松开裴允贤的爪子,想想还是有点不甘心,索性伸手,扣住她的脖子,趁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在她唇上轻轻一点,随后起身,准备溜之大吉。 好家伙!裴允贤长这么大,就没想过初吻会这么敷衍,这么草率! 她忽然怒了,喊道:“你给我回来!” 姬临霄便笑嘻嘻地后退,坐回床边:“娘子,唤为夫何事?” 裴允贤气鼓鼓的,像个塞满了坚果的仓鼠,她反手扣住姬临霄的脖子:“很好,小小年纪,别的不学,倒学会偷袭了,偷袭就算了,还想拍拍屁股走人?有这样的好事吗?” “嘤,人家哪有偷袭,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姬临霄示弱起来,配上他那张婴儿肥的娃娃脸,简直犯规。 就是声音有点煞风景。 裴允贤心里疯狂鸡叫:啊啊啊,这样的小奶狗,我可以,我真的可以,麻烦你再多偷袭几下啊,你是白痴吗,听不懂女孩子真正想说什么吗? 脸上还要装作一副严肃不可侵犯的样子来,义正言辞道:“我不管,在我没准备的情况下,那都叫偷袭!” “那你准备一下?”姬临霄嬉皮笑脸地,忽然凑近些,眨了眨他的星星眼,”准备好了告诉我,我一定不会再偷袭了。” 裴允贤到底没绷住,忍不住笑出声来:“准备好了也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那我可以自己猜啊。我看现在就准备得差不多了,那我可亲了啊。”姬临霄不笑了,忽然严肃了起来,双眼微微闭合,呼吸放缓,轻轻地静静地,一点点往裴允贤身边靠近。 一股暧昧的气息氤氲在两人之间,从谈笑风生,到静默相对,由淡淡的一丝逐渐变得浓烈醇厚。 裴允贤被这样的气息牵动,脸上也没了戏谑的神色,浓密修长的睫毛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不断在她眼下掀起风浪,这浪潮闯进姬临霄的眼中,便卷起千般心思万般柔情。 他轻轻地捧起裴允贤的脸颊,亲吻了上去。 不想,婉月提着一壶刚烧的开水进来,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间的门板。 原本浓情蜜意的气氛,就这么被破坏,瞬间消散于无形。 姬临霄忙松开了裴允贤,差一点就吻上去了,这导致他现在心情很不爽,脸上骤然黑云压城,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出去出去!” 婉月吓了一跳,明明什么也没看见,倒好像真看到了什么,着急忙慌地出去了。 这么一折腾,裴允贤一点心情都没了,此时的她根本无法让澎湃的心潮消退,只得别过头去,另找话题:“差不多,该做正事了。” “我的正事难道不是吻你吗?”姬临霄又恢复了嬉皮笑脸,一副游戏人间的样子。 裴允贤不看他,也不接他的话,只是问道:“原先我在扬州城北做的那些事,你是不是都知道了?待会我再凭空放一把火出来,你会不会把我当做妖女?” “真是妖女倒好了,妖女都喜欢轻薄美男不是吗?那你便做个妖女吧。”姬临霄这回答很欠抽,尤其是他又抓住了裴允贤的手,害裴允贤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咬人。 忙把手缩回来,这一缩,才发现根本缩不了了。 姬临霄紧紧扣着她的手腕,从怀中掏出一枚和田玉的镯子,那低眉敛目认真为她佩戴的样子,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可爱。 以至于裴允贤倒是不介意真的去做一个妖女,祸害一下他了。 “前几日便想给你戴了,只可惜船上人多眼杂,今日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这是我亲自去至臻斋选来的,喜欢吗?”姬临霄给她戴好了手镯,将她的手腕对着烛光高高举起,欣赏一番后赞道,“真好看,不愧是我选的。” “你是在夸镯子吗?那你不如夸我天生丽质,戴什么都能化腐朽为神奇。”裴允贤对于自己的颜值还是很有信心的,忍不住自恋了一句。 姬临霄嘴贱道:“天生丽质,那更适合做妖女了。快快做妖女把我收了,免得我整日心神不宁。” 你够了少年,真不是故意摸你的!裴允贤真冤枉啊,不过她也真的理亏,是她没注意,是她的错,她忘了她这位未婚夫正值二次发育的年纪,某些方面的念头已经开始疯长了。 她可得趁早打消他的念头,别的不说,她自己心里那道坎都过不去,毕竟这按照她原来世界的标准,姬临霄就妥妥一未成年,她这等于是在养童养夫啊。 这么一想,好羞耻怎么办。 可是她绝对不能输阵,便怼了一句:“我倒是想收呢,只可惜你太小。不说了,我要去放火烧贼了!” 姬临霄眼神一紧,索性一把勾住裴允贤的腰身,将她捞到怀里来,脸帖在她肩上:“你好狠的心,让我咬一口,咬一口我就饶了你!” 咬吧咬吧,裴允贤闭上眼,跟英勇捐躯的烈士似的。 没想到,这次姬临霄却挑了个微秒的位置,没再咬她的手,而是一口咬在了她脖子上。 虽然留了几分的力,但也够裴允贤脸上火辣辣一阵子了。 她明明想装一装见过世面的御姐呢,结果呢,却被这么一个小奶狗一记反杀拿捏得死死的。 她连话都说不出口了,手捂在脖子上,心想那牙印一定很瑟情很暧昧。 这小流氓,她到底是没忍住,牵起他的爪子,掀开他的袖子,在他手臂上也留下一排牙印:“不客气!” 姬临霄笑着离开的,裴允贤虽然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心里也在偷着乐,她从空间里掏出一面手持的铜镜,举起看了看,啧,要不是铜镜这高糊的画质,她真没法装作无事发生了。 这小奶狗,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旁门左道,蔫坏蔫坏的!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再不做点什么一大家子又要睡着了,裴允贤便喊了一声婉月,恰好婉月端药去了只远远的在船头应了一声,裴允贤便推开舷窗,凝视着岸边。 月色下的芦苇荡,正迎风起舞,北风摧折,不少芦苇杆都东倒西歪。 便是在那一丛最为整齐也最为神秘的芦苇后面,藏着好几个偷窥的宵小之辈。 裴允贤不再留情,眼中似欣赏夜景一般,淡淡扫了一圈便收回,顺便将舷窗也落下了。 须臾,那些芦苇身上的温度越升越高越来越烫,以至于不知怎的,当中一株的末梢忽然爆出了几点火星,火星落入干枯的芦苇荡中,瞬间点燃了早已濒临燃点的芦苇。 一时间火光四起,哀嚎声不断。 那些偷窥之人,一边骂娘,一边往水里跳,眼看着就要来船上报复一通,却不想,船头忽然站起来一整排的侍卫,手持长刀,寒光森森。 吓得这些贼人落荒而逃,只得往远处尚未着火的岸边游去。 待他们一走,马勤便来求见姬临霄:“九殿下,草民瞧着那里头有两个眼熟的面孔,似乎是前阵子范氏那条船上的船工。” “此话当真?”姬临霄神色肃穆,盯着那些远去的身影一挥手,林通便领着几个侍卫,从甲板解下一条小船,划着追了过去。 片刻后远处响起一片刀剑交错的厮杀声,不多时,只一名侍卫划船回来,林通则领着其他几个人,将那七八个贼子尽数捉拿,用绳子串成一串,踩着浅水区的河床跟赶鸭子似的走了回来。 姬临霄叫林通连夜审问,得知这些人正是范氏派来的,至于范氏为何会知道他们的行踪,据其中两个人的交代,似乎与姬青有什么关系。 岸边的火焰在他眼中跳跃,姬临霄眼中一片杀气。 林通那边又传来消息,说又有了新的口供:范氏叫人一路尾随却并未动手,是想等他们过了苏州城,行至泰屏县对岸的祥安县再动手。 那祥安县与泰屏县隔江而望,多年来有互通姻亲的传统,因此基本上可以算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故而范府的触手早就越过浩渺的江水,伸到了祥安县了。 姬临霄怒不可遏,冷笑一声:“很好,将他们全都灭口,再去苏州城中找几个体型相仿的人来,占了他们的船,跟在后面做做样子。” “不如留一两个活口,届时有不清楚的也好再实时跟进。最好是留下传递信息的主笔,一来免去模仿笔迹的烦恼,二来,免得口吻学得不像,暴露咱们的计划。”裴允贤穿戴整齐走了过来,特地在脖子上化了点妆,遮盖那里的牙印。 姬临霄看了眼,眼中闪过促狭的笑:“便依王妃所说。” 林通照办,却又有一事回禀:“殿下,这岸边的大火怎么办?” “灭了吧,免得引人注意。”姬临霄一下令,林通便叫手下的侍卫下船,提着水桶去岸边扑火了,因为水源就在身边,这火灭起来倒也利索。 天明时分,苏州府水道闸门一开,船便启程。 “快到沐雨和临渊的生日了,我想去城中采买些礼物。”裴允贤还是第一次来苏州城,虽然只是在船上看看两岸的风土人情,但已被其深深吸引。 姬临霄自然看出来她的神往之情,正好林通要找人假扮范氏的手下,便陪着裴允贤上岸了。 热闹的街市,拥挤的人群,喧嚣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的还价声,头顶阳光明媚,脚下城池富饶,不愧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裴允贤买了许多的小玩意儿,准备给弟弟妹妹们一些惊喜,却在经过一间茶楼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茶楼内宾客满座,其内有一位说书人,正眉飞色舞地讲述前朝宰相裴耀庭,是如何狼狈不堪地被抄家流放,又是如何奴颜婢膝地请求王德轼饶他一家老小的性命的。 裴允贤脚下像是生了根,姬临霄来牵她的手,她都无动于衷,她盯着那茶楼里的说书人,眼中尽是愤怒与不平。 姬临霄听了两耳朵,便不耐烦地对林通说道:“去把苏州知府喊过来!” 苏州知府亦姓林,名叫林如海,正在为辖下松江县闹独立成府的事而烦心,听闻一位林千户来求见,便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见,别说是千户,就是万户,亿户全都不见,松江县的这帮魔王,一个两个都想造老夫的反!” 林通便索性强闯:“林知府好大的脾气,却不知九殿下何时成了松江县的魔王?还望林知府说个明白!” 林如海斯斯文文的一个读书人,祖上贩盐发家的,到他这一辈开始从文,腹中颇有些文墨,便是骂人也只会骂魔王这样文雅的词儿。 此时见这位侍卫强闯进来,倒是有些意外,正欲起身问个究竟,门外又有人来报:“知府大人,东街上有个自称九王的,一把火烧了花间辞,还叫小的们来通知您一声,让您好好管管苏州府这些满嘴狗粪的说书人。” 林如海惊得一身冷汗来,九王乖张跋扈,声名在外,年前烧了裴府他便有所耳闻,没想到,现在又跑他苏州府放火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何要烧花间辞啊,那只是一间茶楼啊。 再一细想,这几日上衙时确实在街上听过几次那些说书人新编的段子,心中便有了底,忙丢下手里的公文,与林通赔罪道:“某不知是九殿下驾临,还请林千户代为引见,某也好亲自赔罪一二。” 林通本来瞧不上这些官老爷,在一方作威作福,不干正事,不过他看着这位林如海老爷倒是格外的儒雅谦和,便应道:“知府大人且随下官来。” 林如海才走,后院的一位娇小姐便喊道:“雪雁,快随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怎么又是放火又是赔罪的,爹爹不会有事吧?” 名为雪雁的丫鬟长得白白净净的,尚未退去脸上的婴儿肥,因而看着有些圆润,她应了一声,扶着自家娇滴滴的小姐往前面的府衙走来,一路上劝说道:“姑娘,您一向身子不好,老爷早就说了不要您操他的心,您偏不听。这会子出去,少不得要去那人多嘈杂之地,若是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姑娘,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我去自家门口转转难不成还碍着谁了?”林黛玉根本不在乎这些,袅袅娉婷,弱柳扶风一般地来了。 这场火本是裴允贤放的,她的怒气值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临界点,那茶楼的木头早就与她产生了共鸣,须臾便爆出几个火星出来,姬临霄一见,便叫身后的侍卫拿出火折子,脱下身上的外袍,一把火点着,对着茶楼的房顶扔了上去。 大火冲天而起,须臾便烧穿了房梁。茶客们受惊不小,一时间嚎叫着四散奔逃,倒是那说书的,还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惊喜且热烈地看着裴允贤。 这样的美娇娘,这样的可人儿,要是可以一亲芳泽,该多好啊。 谁知他刚起了这样孟浪的心思,姬临霄便抽出身后侍卫的佩刀,对准他的命根子,一刀投掷了过去。 噗呲一声,刀尖刺破布料,稳准狠地扎在那人的裆下二两肉上,痛得他再也没有了肖想美人的心思。 林如海赶到的时候,裴允贤脸上的两行清泪已经干了。 姬临霄亮出了身份,周围的茶客纷纷跪倒在地,不敢造次。 有几个心里还犯嘀咕,也不知道这是真的九王还是假的九王,却不想,他们的知府大人一来,便叩首朝拜:“九殿下贵人临贱地,下官不胜荣幸。九殿下有何不满尽管提出,下官定大力整治,绝不懈怠。” 姬临霄本来跟林如海就没什么过节,只是想敲打敲打他:“这些说书人,不配为说书人,本殿瞧着,可以改名叫说谎人。麻烦林知府彻查苏州府还有多少这样的说谎人,全都揪出来,戴上木牌,游街示众一个月,一个月后再逐出苏州城,永世不准再入。至于他们后来去了周边的哪座府城,哪些府城敢收留他们,劳烦林知府记得一一记下,叫人知会本殿一声。” “下官领命。九殿下可否赏光,去寒舍小坐?”林如海虽然无意讨好姬临霄,但是出于地方官的职责,皇子亲临,岂有不接待的道理。 姬临霄本打算摇头,裴允贤却记起来,此人似乎是爹爹旧时同窗? 便挠了挠姬临霄的手心:“问问爹爹再说不迟。” 姬临霄便回道:“林知府且随本殿来。”一转身,才想起自己还让这些茶客跪着,便索性开恩,全都让他们起来了,却还是不忘警醒两句,“尔等日后再听这些不辨忠奸不分黑白的段子,便也滚出苏州城!” 众人噤若寒蝉,哪里有胆子说不,便应道:“草民不敢了。” 姬临霄心满意足,牵着裴允贤的手回了船上。 裴耀庭正抱着他的藏书,在给两个嫡长子讲课,自然,其他愿意听的子女,也都在场,只是两个嫡长子年纪不小了,科举三年一期,年前才考过一次,按说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但现在也该抓紧了。 因此他的主力是放在这两个嫡长子身上的。 允文虽然平日里憨头憨脑,但是学问却不含糊,允武平日里便不是含糊人,学问上更是个天生的学霸,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很快触类旁通,听得裴耀庭这个当父亲的自豪不已。 忍不住赞道:“你们啊,都学着你们的两个哥哥,都要这样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众子女齐齐应了一声,便听舷窗外传来一声激动的呼唤:“哎呀,船内讲课之人可是元修啊?” 裴耀庭猛地打住,忙起身探看,一见故人,便潸然泪下:“哎呀,如海啊!年前便听说你身体不好不做巡盐御史了,如今看着,气色好像是好了不少。快进来,让我看看,对了,你家的小黛玉呢?怎么不带过来一起见见这些姐姐妹妹们呀?” 林如海已经撩起衣摆俯身进了船舱,正欲叫人回去请,却见他家娇弱的宝贝女儿,已经不远不近地站在码头看着了。 便笑道:“这不是来了吗?我还记得,她出生的时候,你特地带着允贤过来送了贺礼,你家允贤呢,快一起喊过来,让这小姐妹俩叙叙旧。” 裴耀庭便指了指舷窗外:“你看,她俩不是已经说上话了吗?” “什么?原来她便是允贤大侄女儿啊!”林如海惊了,这小姑娘站在九王身边,不声不响,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他疏忽了。 裴允贤忽然被cue,便应声对着船舱内的两位长辈笑笑,随后牵住了林黛玉的手:“妹妹这样体弱,平日里吃的什么药?若不介意,姐姐帮你配上几副吃吃看?” 第28章 改地崇明 林黛玉弱质纤纤, 说起话来更是细声细语:“我自小就吃药,求遍了名医配药还是不能见好,现在一直在服用人参养荣丸。” 裴允贤倒是听容菡提过一嘴, 此药似乎是对气血两虚,精神短少,脾胃不足, 形体羸瘦有一定的效果。 但她并不是医者,对于林黛玉的病情也不是很懂, 便索性牵着这位妹妹的手:“你且随我来见见我家容姨娘,她可是孙邈景老先生的嫡传弟子。” 容菡正在另一艘船上, 她的幼女却霜尚未满周岁, 正在她怀中吃奶,大女儿傲霜过完年十三, 家中排行老十,二女儿凝霜十一, 排行十五。 姐妹俩年纪相差不大, 趴在舷窗上看向苏州城的街道,说着小姐妹俩的悄悄话。 裴允贤一来,便闯入姐妹俩的视线中, 傲霜人如其名, 心气颇高, 对于家中其他几个庶出的姐姐妹妹们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总觉得她们的娘不如自家娘有才学, 她们也不如自己和妹妹通文墨。 只是,在见到裴允贤的时候, 再骄傲的小孔雀也会收敛起她的尾巴, 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长姐。 裴允贤笑着牵着她的手:“快看看, 这位妹妹多可人疼。你娘呢?我还得劳烦她帮忙给这位妹妹诊看一番。” 傲霜便应声看向面前的林黛玉,但见这位妹妹身量纤纤,眉梢眼角自成风流,却又氤氲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弱之气,虽然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娇美人儿,可总觉得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了似的。 难怪长姐要来找姨娘看病。 傲霜看在长姐的面子上,对这位妹妹格外亲切了一些,忙牵着她的手往里面引:“妹妹今年多大了?我家姨娘虽然婚后深居闺阁之中,但那一手医术却不曾荒废,妹妹不必担心,姨娘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切莫讳疾忌医才好。” 林黛玉弱声弱气地说了声谢谢,便跟着进了船舱,但见一位年轻少妇,正一手抱着幼儿,一手整理衣物,想必是听到动静后停止了哺乳,免得失了体面。 倒是她造次了,本想托词下次再来,却不想裴允贤直接牵着她的手坐到了容氏面前。 容氏将却霜交给了裴允贤,还不忘起身给裴允贤行礼,裴允贤向来不计较这些虚礼,笑道:“我这个姨娘,太过知书达理了些,这些繁文缛节真的不必放在心上的。” 容氏笑笑,素手搭在林黛玉手腕上,闭目不语。 须臾,她柳眉微蹙,怪道:“小姐脉象虚浮,看着像是气血亏虚,脾胃不足,实则乃是肺痨啊。不过奴专攻的是妇科千金,并不曾在肺痨上下什么功夫,只能拟几张旧方,便是那旧方也只是略为改善小姐的体质,却无法根治的,奴实在有负所托啊。” “什么?我得的竟是痨症?可我自小求遍名医,都说是气血亏虚而已。若真是痨症,那这天底下的庸医,何其之多!”两道罥烟眉微微蹙起,林黛玉自然不敢怀疑孙邈景老先生的弟子,可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得的竟是痨症。 一时间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听说是痨症,裴允贤倒是觉得没什么:“原来是痨症,那倒是巧了。这不算什么的,我在京都时一位闺中密友也得了此病,当时恰好遇到几个外邦来京城游玩的医者,依他们所说肺痨不过是由结核杆菌引起的病症。所谓细菌,你便将它想象成极小极小、肉眼无法看见的小虫子即可。古方无法将这些细菌杀灭,自然无法治疗,外邦却有对症的药物。那药我知道,我给你配几副,再让容姨娘看看有无不妥,酌情添减之后你再服用,定叫你药到病除。” 如此一来,裴允贤等人便在苏州府耽搁了下来。 林如海听说裴家大小姐能治他家宝贝女儿的病,自然是千恩万谢,忙热情地把这一大家子都迎到了林府去住着。 约莫过了小半个月,林黛玉的精神确实好转不少,裴允贤心中大感安慰,便又在空间商店里多兑换了一些出来,留给她慢慢服用。 至于那过分现代化的包装,裴允贤有个万能的借口:外邦的。 眼看着林黛玉的小脸越来越红润,说话走路都格外有了精气神,这日清晨,裴允贤便准备辞行了。 却不想,林府忽然来了一群内侍,为首的乃是一位首领太监,叫做房龄兹,一进来便点名要裴耀庭接旨。 裴允贤忙去喊她爹爹过来,裴耀庭正在后院陪林如海下棋,闻言匆忙赶到前院,待房公公宣读完了圣旨,仍然如坠云雾。 他接过圣旨,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就把流放地给改了呢?” “崇明岛不是才成岛几年吗?以前还是断断续续不相连的小岛群呢。”裴允贤真不知道这是喜事还是坏事。那崇明岛可是夹在泰屏县与祥安县中间的,而那泰屏县的范氏可是要置他们一大家子于死地呢! 裴耀庭却安慰道:“这倒是好事,崇明岛四面环水,尚无官府管辖,只要经营得当,足以自成一体。总比原先流放的山北荒地好啊。看来扬州城的事,陛下还是给老夫记上这一笔功劳了,其实这都是乖女你的功劳啊。” “哎呀爹爹,只要是好事,谁的功劳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两位姨娘产期临近,若再不走,可是要在林府生产?咱们到底是外人,这样的红事还是要避嫌一点的好。”这时候的人们将妇人生产与小产一并归为红事,若是自家的,那自然是喜不自胜,可若是外人的,是绝对不能留在自己家生产的。 所谓的避讳红事,在租赁、客居的这两类人群里尤其重要。 裴耀庭沉吟片刻:“也好,崇明岛到底近些,今日中午便启程吧。” 崇明岛在苏州北边,因而,裴府上下举家北上,林黛玉哭成了泪人儿,一路送到城外才依依不舍地喊道:“允贤姐姐,我给你写信,你多保重!” 裴允贤也舍不得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妹妹,只道等她去崇明岛安顿好了有空再接林黛玉去玩玩。 此番改道,祥安县是必经之地,裴允贤一路上精神高度戒备,虽然姬临霄叫人乔装成了范氏的人跟着,却还是觉流放地改成崇明岛似乎别有所图。 果不其然,待众人下了船换乘马车,走在祥安县一处山谷间的小道时,忽然起了异象。 正值黄昏,归鸟入林,山谷里一片喧嚣,便是在这样的热闹中,却夹杂着密集的脚步声,与树木沙沙作响的声音混在一起,连绵不绝。 间或还能听见几声虫鸣鸟叫,以及人声低语。 裴允贤掀开马车帘,这几日她等级越升越高,这些树木一感知到她的存在便将山谷后的情况自动自觉地反馈给了她。 她脸色剧变,看向姬临霄:“有埋伏!” 姬临霄却一脸云淡风轻:“不怕,有我!” 姬临霄说着,打了个响指,须臾,山谷两边便响起了金铁交加的厮杀声。 裴允贤不明白:“你早就知道这不对劲了?” “那是自然,那房龄兹前脚刚走,我便叫林通将他捉了回来,一番严刑拷打,什么都招了。圣旨是真的,改了流放地也是真的,不过这一切都是王德轼的主意,那还有什么好问的呢?所以动身之前,我已经叫林如海拨了一千兵马给我,抢在咱们的车队前面出城去了。”姬临霄说正事的时候,不怒自威,自带一股天然的王霸之气。 可是刚说完正事,他就开始闹腾了,跟变脸似的,忽然把脑袋往裴允贤肩上一枕:“我这样算无遗漏,是不是很威风凛凛啊?你有没有感动一下下?如果感动了,让我亲一口呗?” 好家伙,又来了! 裴允贤笑眯眯地,将他从自己肩上推开:“感动呀,但是不给亲,除非……” “除非什么呀?你好小气哦,亲一口也不行吗?在林府那么拘束,我要端着九殿下的架子,都小半个月没跟你这么亲近地坐在一起了……”姬临霄一看不能如愿,开始卖惨了。 一边卖惨,一边不老实的抓起裴允贤的手,含在唇间,牙齿摩挲,咬着玩儿。 “你真是属狗的!”裴允贤又羞又恼,但是绝不能输阵,便索性把手抽了回来,一把勾住姬临霄的脖子,“好啊,要亲也是我亲你,毕竟这是对你的奖赏嘛!” 说着,她便收紧臂弯,摁着姬临霄的脑袋,闭上眼睛胡乱亲了上去。 这次换成姬临霄脸上冒热气儿了,他感觉自己的脸就是那刚出炉的烤地瓜,又香甜又热乎。 他臭不要脸地把另外半边脸也凑了过来:“这边呢,这边也要,你不可以偏心哦。” 偏心你妹啊!可不可以这么不要脸啊! 裴允贤好想揍他一顿啊,可是看着他这奶声奶气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心,算了,姐成全你好了。 便双手捧起他婴儿肥的脸,在另一边也盖上她的红唇印痕。 姬临霄心满意足,挽着裴允贤的胳膊,脑袋枕回她肩膀上,美滋滋。 裴允贤目不斜视,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完了,她好像着了小奶狗的道儿了,她还就吃他这一套,这可怎么好呢? 没多久,两边山谷里厮杀结束,林通带着捷报来复命:“殿下,按照您的吩咐,以最小的伤亡代价结束了。对方死亡十七人,重伤三十八人,轻伤九十五人,投降一百五十人,加上指挥他们的两个百户,共计三百零二人,全都拿下了。我方只有二十几人轻伤,无一阵亡!” “好,有没有交代是谁指使的?”姬临霄松开裴允贤,正襟危坐,又是个正经人了。 “交代了,水路总兵武冲的人手,武冲背后则是泰屏县芙蓉镇的范思哲,而范思哲的几个妹妹和姑姑都嫁到了祥安县,二女儿则是武冲的正妻,不过似乎是范思哲逼死了武冲的原配后才嫁过去的,听说那原配不愿和离,最终一尸两命,死得着实惨烈。”林通做事向来妥帖,连背后的关系网都审问出来了。 姬临霄应了一声:“好,天色已晚,便连夜赶路,明日一早去祥安县搅他个天翻地覆!” 第29章 叫花野鸭 祥安县与松江县一衣带水, 滨江临海,资源异常丰富,百姓或以渔为业, 或桑蚕织丝,或走私官盐,个个荷包鼓鼓, 加之海盗与水寇猖獗,因此民风彪悍, 势力盘根错节,绝非寻常人等可以撼动。 姬临霄不敢大意, 叫林通将那两个百户提到马车前, 晓之以理,动之以财, 很快将这两个收为己用:“你二人领五十人马进城,就说裴府老小尽皆死于刀下, 只是此战你带去的人马死伤惨重, 又恐有追兵来袭,因此你不曾将他们的尸体带回。那县太爷邀功心切,定会亲自来寻裴耀庭的尸体, 你便依计将人引出城来, 若引不出来, 便直接绑了来,不得延误!” 那两个百户分别叫张甲和王乙, 此番领命来袭,万万没想到会被反杀, 更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犯下了刺杀皇子的罪孽, 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怪只怪县太爷隐瞒了真相,骗得他们团团转哪。 二人后悔不已,眼下九王给了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安敢含糊?待姬临霄手下的五十军士换上那群水寇的衣服,两人便领着人马进城去了。 不出两炷香的功夫,张甲和王乙便把人带了过来,县太爷叫周三钱,攀上范家的关系,走王德轼的路子刚刚买的官,没想到屁股还没焐热,就被姬临霄一刀砍来,枭首而亡。 姬临霄横刀于前,优哉游哉吹落刀口的血珠:“张甲,你将人头亲自送去京城,将本殿的书信交给陛下。林通,给一枚腰牌与他。” 说着,他便将早就准备好的书信拿了出来,又转身说道:“王乙,你则去通知师爷代为管理县衙庶务,随后起身南下,将此事禀明苏州知府林如海,他作为一府长官,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至于周三钱的尸体,则悬挂在城门上,示众一月方可取下。 如此杀伐果断,倒是将祥安县一众各怀心思的人震慑得胆战心惊。 姬临霄索性多停留了一日,叫林通带着手下去采买粮食、日用品、建材等等。 裴允贤不解:“不是说好要一起吃苦的呢?” “我自然要让岳丈多多历练历练,不过林知府手下的这一千水兵,可得好生养着啊。我已向皇叔请旨,将这一千水兵充做我的府兵,待皇叔回了信,便踏实了。”姬临霄牵着裴允贤的手,两人并肩走在祥安县的街头,周围的路人全都大气不敢出,生怕这位暴戾的九王一刀砍上他们的脑袋。 有此凶名在外,在加上原本就有的一言不合便放火烧楼的例子,姬临霄总觉得,这帮宵小之辈,总不至于再轻视于他了。 翌日正午,走水路绕行的马勤传来消息,船只已经等候在祥安县码头,随时可以渡江登岛了。 这倒是好消息,一旦登岛,便意味着裴家众人不必再吃糠喝稀了,之后凭本事吃饭,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还是吃草根噎树皮,新君都不会再过问了。 至于那投降的水寇,姬临霄思来想去,不打算纵虎归山:“我总觉得,与其让他们去牢中关一阵子再放出来为害一方,不如就带在身边吧。荒岛需要人手,便叫他们戴上脚镣,做那最脏最累的活,算是将功赎罪吧。” 这主意不错,裴允贤乐见其成,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裴府主仆本就有一百余人,姬临霄带来的骠骑营的人马又有上百人,再加上从林如海那要来的一千水兵,以及投降的这二百多水寇,足足接近一千五百人。 可把马勤累坏了,一直忙到黄昏时分,才将人全都送到了岛上。 他准备辞行,却不想裴允贤掏出一千两银票挽留道:“这些买你的船只可够了?若不嫌弃,再留下来帮衬一段时日可好?毕竟开荒太忙,暂时腾不出空来再叫家奴们学习划船了。” 马勤求之不得,拒不接受裴允贤给他的银票,裴允贤便直接将银票塞进他怀中:“你这个人,一码归一码,恩情早已还完了,即日起,你我便是雇佣关系,谈钱不谈恩情!” 马勤握住那温热的银票,盯着裴允贤远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平静。 若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该多好! 马勤人如其名,是个勤快人,虽然心中懊恼不已,可一转身又马不停蹄地帮忙卸货去了。 残阳斜照,岛上风声呼啸,江风与海风来回穿梭,像在提醒裴允贤,从今往后,便是荒岛弃民了。 站在岸边,放眼望去,浅滩密密麻麻生长着芦苇、菖蒲、千屈菜、水车前等作物,其内藏着不少的野鸭子、白面水鸡等野生水鸟。 姬临霄便叫林通带着那些水兵,一边清理芦苇荡,砍出一片空地来,一边捉些野鸭水鸡来打打牙祭。 裴允贤也没闲着,崇明虽是荒岛,但是岛上植被茂密,除了岸边的水生植物外,陆地上更是有不少的灌木乔木,有些树龄有年头了,大致是成岛之前便扎根在零星的小岛上的,有些应该是成岛后才长的,树干很细,一手可握。 裴允贤立马唤醒附近的这些植物,了解了一下情况,这一了解,顿时吓了一跳。 原来这岛上还藏着一些水寇与海盗,岛长一百余里,宽度从二十几里到三十几里不等,其上共有大大小小七八处据点,最近的一处离他们登陆的地点不远,往西边走出去几里地便到了。 虽然暂时与水寇们不会打照面,但若是长期住下来,少不得要正面遭遇。 而水寇与海盗的作息时间与正常人不同,都要入夜之后才下黑手,恰好此时日暮黄昏,他们刚刚离开了小岛,沿着江水逆流而上,去沿途打劫过往船只了。 她便喊上姬临霄,以熟悉地形为由,往西边走了一段距离,林通领着几个水兵在前面开道,很快便看到了前面一处开阔的空地。 显然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湿润的地面上印着不少的脚印,更有些拖拽货物的印记。 那些印记全都通往一排木板房,板房搭建得很简陋,但是临时住人问题不大,里面藏着一些走私的官盐,想必是刚抢来的还没来得及销赃。 姬临霄沉思片刻,挥挥手:“去,扛一袋过来看看。” 林通照做,扛着一袋放在姬临霄脚下,拆开袋子捞起一把双手举到他面前。 姬临霄捻了一点在唇边尝了尝,不由得眉头紧蹙,他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的皇子,自认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可却从没尝过这样细腻柔滑的精盐,不免有些震惊。 裴允贤不知道他怎么了,也捻了一点尝了尝:“这海盐的品质,可真不是凡品啊!” “还是得请林如海亲自过目一下,他以前便是巡盐御史的,没有比他更在行的了。林通,将袋口封好,叫马勤立马送你去一趟苏州府。”姬临霄当机立断,催促林通赶紧离去。 至于木板房中其余的海盐,他自有计较。 叫人将裴家没吃完的稻糠卸下,与海盐的口袋互相调换,来了一出偷梁换柱。 随即叫人提了几桶水来,将地上的足迹冲走,再将踩倒的芦苇等挖走,从远处移过来一些挺直的掩盖过去。 最后留下数百官兵在此,守株待兔。 裴允贤与姬临霄回到登陆地点附近时,那些水兵与水寇齐心合力,已经开辟出好大一块空地了,野鸭和水鸡也抓了不少,足足好几百只。 “全吃了倒也可惜,不如看看浅滩那些水生植物有没有可以吃的,留下一半的野鸭和水鸡驯养吧。”小贺氏正在清点这些战利品,见着裴允贤,一脸的笑。 “也好,终于可以换换口味了,老夫都舌头都吃麻了。”裴耀庭也受够了吃糠喝稀的日子了,这些天他消瘦不少,中年发福的肚子已经不见,又回到年轻岁月那个风流倜傥的状元郎了。 一言一语,眉梢眼角尽是文人风流。 小贺与他的感情像是回了春,虽然也消瘦了些,但是精神头却越发好了。 裴允贤一路上狠下心肠没有让他们知道自己手上有十万两银子,眼下有了落脚点,倒觉得更没有必要拿出来了,她不是小气,只是觉得没必要画蛇添足。 为什么从古以来都说“艰苦奋斗”,正是这个道理。 至于那十万两银子,先好生收着,若真的日子好起来了,直接还给姬临霄便是,她裴允贤不是爱占便宜的市井妇人。 这一晚,岸边燃起熊熊篝火,裴允贤做了点手脚,让浅水区的荷叶复苏了一些,领着几个弟弟妹妹采了不少回来,将野鸭用开水烫了镊子去毛,撒上葱姜蒜等物,包裹进荷叶之中,再在外面多包上几片荷叶,随后裹上湿泥,丢进火堆里烧。 “虽然是沙土,但也只能这样凑合一下了。”做叫花鸭跟叫花鸡类似,最好用黏土包裹,可这里是江水冲击的沙洲,何来黏土? 便将就将就吧。 约莫一个时辰后,十几只鲜香肥美的叫花鸭都熟了,裴允贤将叫花鸭分给弟弟妹妹们,留下一整只,提着去找姬临霄。 却不想,姬临霄面前正站着一个多日不见的故人。 第30章 小试牛刀 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从扬州城便与裴家众人分开的邵玉堂。 数日不见,倒是精神了不少,邋遢的络腮胡子剃了, 露出白白净净的脸盘来,一双风流天成的狭长凤眼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宣战的意味。 那一身过分老气横秋的衣服也换了, 穿了一身艾青色的深衣,只夹了些许薄棉, 整个人直挺挺地往那一站,风一吹便簌簌作响。 腰间别着的酒葫芦也没了, 倒是把他以前的那块玉佩戴上了, 挂在腰间,与北风拉扯着, 看谁的力气更大。 眼看着他与姬临霄剑拔弩张似乎有打起来的架势,裴允贤便走了过来:“殿下, 刚出炉的叫花鸭, 快尝尝。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姬临霄还是非常愿意照顾裴允贤的面子的,视线从邵玉堂脸上狠狠刮过,转身换上一副笑脸, 喜滋滋地接过叫花鸭深嗅一番:“嗯~~~真香!可惜林通办事去了, 不然也叫他吃点。” “鸭子还多呢, 林千户回来我再做。”裴允贤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拽着他的手臂往旁边拉扯了一段距离, 随后才看向邵玉堂,“师兄, 你也来啦。饿了吗?过来一起吃点。” “我找老师, 不打扰你们了。”话虽这么说, 可邵玉堂的视线就没从裴允贤身上离开过。 便是擦肩而过,走出去几步了,宁可扭着脖子也不肯收回视线。 片刻后他忽然驻足,想想还是说了一句:“九殿下,若草民得来的消息不假的话,王德轼此番回京就要力谏陛下废除先帝赐婚诏书,为您重新选妃了。既然如此,九殿下还是莫要与师妹过分亲近的好,否则这瓜田李下,九殿下倒是多了一段风流韵事,师妹的清誉和名节却保不住了。还请殿下三思!” 邵玉堂说罢,终于扭头,大步离去。 江风不断拍打着潮水扑向岸边,裴允贤站在那里,双手握拳,紧紧地攥着袖子,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虽然她也明白,有王家的人在京都乱舞,这事早晚是逃不过的,但真的发生了,她心里还是会很气恼很不甘。 鸠占鹊巢,抢了老爹的宰相之位就算了,连先帝给她定下的婚约都要抢去,这王家的人,是强盗土匪出身的么? 简直得寸进尺! 她盯着姬临霄,想看看他的态度再决定自己该怎么做,如果他意志坚定不为王家所动摇,那么她不介意带着他一起打拼奋斗,可要是他心志不坚,见异思迁,那就对不住了,她不介意把他捆起来,直接丢江里去喂鱼! 什么,怕被人看到? 可笑,她隐忍至今,不过是为了不给裴府招来祸端,可到了这座荒岛上,她想做什么,可真没人能管得了了。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让全岛的植物动起来,要么用迷阵、迷宫把目击者困住,要么直接用毒草,把他们全都变成听话办事的傻子! 她裴允贤动了心的小奶狗,谁也别想染指半分! 姬临霄对她心中的滔天巨浪毫无察觉,正徒手撕扯着,把两根鸭腿先掰扯了下来,一根塞进裴允贤嘴里,一根自己拿着,就那么啃了起来。 挺豪放,也挺不讲究的。 不过这天苍苍野茫茫的荒岛上,也讲究不起来。 裴允贤把鸭腿拿在手上,依旧虎视眈眈看着姬临霄,她也不废话,直接打开空间放出老虎一家。 这段时间她总会在山林野外偷偷猎取一些野兽或飞禽喂养这群大猫,现在,到了大猫们回报她的时候了。 她也不要他们做别的什么,只要站在她旁边,让她狐假虎威一下就行了。 姬临霄的注意力果然被黯淡天光下绿油油的老虎眼睛给吸引住了,他看了看手里的叫花鸭,毫不犹豫地掰断鸭子的脑袋,连着脖子一起,丢给了老虎妈妈。 老虎妈妈原本还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忽然被美食所俘虏,身上的戾气一下全泄了。 叼起鸭脖子便急吼吼地摆在几个崽崽面前,嘴里吼哈吼哈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有个崽崽长得圆滚滚的,体格比它的兄弟姐妹大了一圈,胆子也肥了一圈,立马听从自家妈妈的召唤,张开它自以为的“血盆大口”,嗷呜一下叼住了鸭脖子,激动地围着老虎妈妈转了两圈才放下。 他的兄弟姐妹们受到了鼓舞,终于壮着胆子,一步步向鸭脖子靠近。 裴允贤无奈,说好的让她狐假虎威的呢? 这还有什么威风可言啊? 分明就是几个呆萌的小吃货好吗? 她这段时间的喂养,终究是错付了,蓝瘦,香菇。 姬临霄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家子把鸭脖子当什么新奇的玩具叼来扔去,俯身就着江水洗了洗手上的油腻,威胁道:“只要你不再用吃人的眼神盯着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这群老虎是你从手腕上掏出来的。” 裴允贤脸上的严肃终于再也绷不住了,她噗嗤一声笑了:“少废话,王家那边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嗨呀,这有什么好想的?我那些哥哥都成年了,怎么养也养不熟了,我皇叔只能惯着我,谁叫小呢。他要是逼我娶王家的毒妇,我就回去把他的紫禁城给烧了!别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我说到做到,不信走着瞧!”姬临霄才不怕什么威胁什么逼婚呢。 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任性妄为的,谁敢逼他,他就硬刚回去,不信他斗不过! 裴允贤一想也是,新君要是真能逼迫他,也就不至于任由他跑荒岛上来了。 罢了,既然姬临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揪着不放的话,会显得很没风度,很小家子气。 便与姬临霄往回走去。 两人身后,芦苇荡里冒出几个水寇的脑袋,他们面面相觑,脚上的镣铐太沉,以至于来不及撤离,因而无意中偷听了不得了的对话,更见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不是在做梦吧?九王妃居然可以凭空掏出来这么多老虎啊!她不会是什么妖孽吧?” “呸呸呸,什么妖孽啊,老虎这种东西最是阳气足正气足,你见过谁家妖孽敢打老虎的主意的?便是自古以来的神话传说,能驾驭老虎的也都是些神女仙娥啊!” “这话倒是不错,那照你这么说的话,九王妃是仙女咯?” “长那么好看,又能凭空变出老虎来,老虎还听她的话,九王又对他死心塌地,甚至扬言要为了她火烧紫禁城,这要不是仙女,你把我脑袋拧下来!” “你个中年秃顶的丑八怪,谁稀罕你的脑袋!” 一群水寇叽叽喳喳的,却不想,才走出芦苇荡,便看到身后站着两个读书人。 这两个读书人很面生,斯斯文文的,一个胖些,一团和气的样子,另一个瘦些也高些,看起来有些文弱书生的样子了。 读书人不屑与水寇为伍,便径直走了过去,走出去好远,胖些的元嵘才开口道:“慕容兄,方才你也看到了吧?九王妃似乎真的有些不寻常?” “不寻常便不寻常,与你我何干?你我是来为九殿下做事的。你只要记住,新君无嗣,其余八王都已成年,都有背后的势力支撑,只有九殿下才是新君唯一可以培养成自己人的。今后便是再看到些离经叛道的事,也切莫声张,只要对九殿下无害,都睁只眼闭只眼吧。”慕容波唏嘘不已,眼看着新月爬上枝头,这混沌一片的夜空,似乎与他们二人的前程一般看不透彻啊。 有些话他没说出口,这段时间来他夜观天象,帝星黯淡,荧惑、天狼与破军却逐渐亮堂了起来,这天下,大抵不多时便要乱了。 哎。 叹息一声,他与元嵘肩并肩走向裴家聚集的空地去了。 空地上一派热闹景象,邵玉堂正在与允文允武切磋学问,从上古传说聊到百家争鸣,又从天下七分聊到tai祖一统、平定江山。 裴允贤嘴角嗪着一抹笑,只要邵玉堂不再做些煞风景的事情,她倒是不介意让他留在这里,帮忙教教几个弟弟的学问也是好的。 毕竟爹爹年纪大了,思想也有些迂腐。 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心念,正谈笑风生的邵玉堂忽然抬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她大大方方地回望过去,礼貌地笑笑,随后起身,带着她的老虎亲卫队,巡守地盘去了。 姬临霄跟了过来:“什么时候给他们取下名字?对了,可以分我一只吗?” 裴允贤真没想好给老虎妈妈取什么名字,不过最肥的那只崽崽她倒是想好了:“最胖的这只崽,就叫汤圆儿吧。其他的我再慢慢想。” “汤圆儿?是个好名字,我喜欢!”姬临霄觉得这个名字不光符合这只崽崽的体态,还有着美好的寓意——元宵节才吃汤圆儿嘛,元宵节又称团圆节,如今一大家子虽然流放荒岛,但是一个都不缺,可不就是团团圆圆? 裴允贤也正有此意,她便索性大方了一下:“你喜欢汤圆儿吗?喜欢的话,便将他送给你吧,不过我得先问问老虎妈妈同意不同意。” “你说话她听得懂吗?”姬临霄俯身,抱起跟在裴允贤屁股后面的汤圆儿,搓了搓他肥嘟嘟的老虎脑袋,手感真不错。 跟抱着一只大肥橘猫似的。 裴允贤也不确定,不过她还是俯下身来,抬手摸了摸老虎妈妈额头上的“王”字:“虎妞,汤圆儿跟他好不好?” 她指了指姬临霄。 虎妞是临时想的称呼,喊着也还凑合,不过她不打算凑合,肯定还是要想个威武霸气的名字才好。 虎妞不会说话,但是她会虎啸啊。 便咆哮了两嗓子,不过一点都不凶,只是像家常聊天似的,汤圆儿听了也跟着学了两声,奶声奶气的,学得不像,不过虎妞能听得懂。 虎妞高傲的脑袋低了下来,在裴允贤腿上蹭了蹭,算是回应。 看来这事成了! 都说万物有灵,可见不假,也不知道虎妞跟着她再过些时间能不能听懂她的指示去做点什么事情? 比如:乖乖看家。 比如: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贼人。 再比如:姬临霄这个家伙做错事了,咬他! 哈哈哈,想到这里,裴允贤心情无比美妙。 她相信虎妞,一定可以的! 姬临霄不知道自家心上人在想些什么馊主意,只听着她清脆的笑声都觉得浑身舒坦,便打趣道:“你就笑吧!万一汤圆儿是头母老虎,等她成精了变成美人来诱惑我,我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裴允贤猛地转身,拨开汤圆儿的尾巴看了看:“笑得出来啊,因为他是男孩子,哈哈哈。” “男孩子就不怕了?你难道不知道有时候美男比美女更会蛊惑人心吗?”姬临霄有一丢丢的小失望,原来是只公老虎啊,公的不好玩,不会生崽崽。 裴允贤大方道:“嗨呀,你要是真被哪里来的美男拐跑了,我应该不会生气的,我还会努力写话本小说,歌颂你们可歌可泣的唯美爱情!” “你!”姬临霄脸上的笑消失了,他把汤圆儿放在地上,走上前来扯住裴允贤的衣袖将她往怀里一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欠揍!” “揍吧,你是九殿下,想揍人不用打招呼的。”裴允贤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她停了下来。 姬临霄哼了一声:“我才不揍你,我舍不得。哎?你蹲着干嘛呢?你在挖什么?我帮你。” 姬临霄跟着扒拉起脚下的枯草丛,手往下胡乱一掏,扣住了一个圆一些的奇奇怪怪的东西,说圆吧,也不是很圆。 是什么呢? 他把这东西举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眼,瞬间变了脸色:“哪里来的头盖骨?我就知道王德轼没安好心!” 裴允贤也没了玩笑的心思,她扯着姬临霄的袖子:“还拿着做什么?快扔了!我来看看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姬临霄早就知道她有神通,也不多问,只把手里的头盖骨甩到了旁边,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一股森然寒意顺着脊椎爬上脑顶心。 他忽然紧张了起来,对着空气吹响了口哨,片刻后,一直在后面跟着的骠骑营的人全都赶上前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跟近点,举起火把,看看这下面到底有多少尸骨。”姬临霄伸出手臂虚扶在裴允贤身后,把她护在了怀里。 裴允贤正在与草木交流,片刻后便有了答案:“还是走私官盐的事,这里的水寇分赃不均,自相残杀。看来这座岛,想太平无事地住着,有点难啊。” “再难也不怕,有我在,你不要怕。”姬临霄的手终于摁住了她的肩头,方才怕打扰她,一直悬在空中,忍得他好苦。 裴允贤拍拍他的手背:“没事的,就算你被汤圆儿成精勾走了,我还有虎妞他们呢。” “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姬临霄有点不高兴了,他牵着裴允贤的手,将她往旁边带,“你是女孩子啊,该依靠我的时候就依靠我啊。不然我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呢?” 好吧,是裴允贤太凶猛了,没有在属下面前给他撑出一副皇子的派头来。 她便及时改正,把脚下的骨头踹飞在半空,随后花容失色地往姬临霄怀里一扑:“啊,殿下,又一块头盖骨,我好怕。” 姬临霄彻底沉默了,太假了,真的是太假了。 为什么他看上了这么一个勇敢无畏的女中豪杰? 原来英雄救美,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如愿的呢。 算了,她愿意配合,他便也妇唱夫随吧。 便拥着她柔软的腰肢,扬声道:“还不快快搜寻?再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吓着王妃的话,本殿可就不客气了!” 骠骑营的侍卫们背了一口好大的黑锅,只得更加认真勤勉地搜罗起来。 姬临霄带着裴允贤往回走,叫他们搜完了再来回禀。 空地上的篝火不似他们离开时旺盛了,篝火旁坐着的人,精神却好了不少。 尤其是裴耀庭,简直容光焕发,裴允贤一看便知道,定是小姨说了他什么。 他们两个真要是能这么和睦下去,那便好了,家和万事兴嘛,有什么比一家之主与他的小娇妻琴瑟和鸣更美好的呢? 裴允贤便坐在篝火堆旁,融入这一片欢声笑语之中。 约莫半个时辰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一共搜到了一百零八副尸骨,大多数已经腐烂得只剩骨架,有极少数腐烂程度低的,也已经面目全非。 不过这次搜寻还是有收获的,起码可以从找来的令牌看出,这伙人与范府脱不了干系。 很好,原来一江之隔的对面藏了一个惊天的走私团伙,看来,爹爹的头上又要天降功劳了。 虽然不想让爹爹觉得这一切得来全不费功夫,可是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在这种男尊女卑的社会,果然还是要爹爹这个一家之主来维持局面才合适啊。 她想了想,对姬临霄耳语一番,姬临霄也有此意,便顺水推舟:“岳丈,此事关乎百余条人命,岳丈若不嫌劳累,可乘船亲自去与林知府详谈。” 裴耀庭自然不会觉得劳累,他还在位的时候,可最爱管这些闲事了。 便乐呵呵地应下,天刚擦亮便乘船走了。 因为刚来,尚未来得及搭建房屋,裴家老小便睡在了马车上,骠骑营的与林如海那边要来的一千水兵以及半路俘虏的水寇海盗他们,便幕天席地、背靠着背互相取暖,在野地里凑合了一晚上。 一早上不少人伤风感冒了,咳嗽声、喷嚏声此起彼伏,若是不好好处置,少不得要爆发一场疫病。 裴允贤一大早便起了,找来容菡,叫小贺氏帮忙照料却霜,由“容菡问诊拟药方,裴允贤种草药、挖草药,几个庶妹领着家仆帮忙熬药、送药”为一整套流程,一直忙到了快中午才歇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裴允贤不想动姬临霄给的那十万两,自然要靠自己想办法养活一大家子。 便叫上刚刚歇下的妹妹们,又将那些帮忙砍伐芦苇的弟弟们也喊上,沿着江岸,浩浩荡荡地寻找起食物来了。 崇明才成岛不久,因此岛上根本没有野猪野羊一类的物种,只有水鸟、野鸭与鱼类。 凛冬未过,鱼儿们都躲在了泥土里,想在岸边直接捉几条简直难如登天。 裴允贤便照着在扬州城外的做法,种出许多的女萝来,叫弟弟妹妹们帮忙往岸边扯。 每一条藤蔓在水里的时候都会有意识地去寻找鱼儿并将其缠绕,因此,弟弟妹妹们拽上来的藤蔓上,都有着不少的收获。 先应付了中午的这顿,裴允贤他们没有停下,又回到岸边继续捕捞江鲜,申时才到便收工,齐齐将这些鱼儿搬上船,叫船工往斜对岸的松江县划去了。 松江县在崇明岛东面半岛的对岸,而祥安县则在西边半岛的对岸,裴允贤他们从祥安县登岛,便是选择了靠西边的位置,因此此番去松江县,绝不是简单的过江那么简单,还要往东划出好一段距离。 船上,映雪不解地问:“长姐,松江离得远了些,为何不去祥安县呢?” “殿下才在那里杀了狗官,只怕那边的人视咱们这些人为洪水猛兽,哪里敢与咱们做买卖呢?松江县倒是没有这个烦恼,且松江临海,大抵会比祥安县多些海产之类,总之,看看再说吧。”裴允贤解释了一番,码头近在眼前,希望能快点把货卖出去,赶在天黑前回去吧。 裴允贤与姬临霄先下了船,把老虎一家子放出来,叫他们自己在城外溜达溜达熟悉一下地形,说不定以后这里常来,正好让他们自己捕捉点猎物吃。 随后去附近的街市与菜蔬商行里转了一圈,发现这边的鱼售价还不错,可要是批量出售给摊贩,少不得又要折进去摊贩所需要赚的银两,多了一手,总归不是那么划算的。 便索性寻了一处闹市口,叫映雪他们把鱼推在板车上送过来,让映雪当街卖艺起来。 映雪终于明白长姐临出发前叫自己带上琵琶的目的何在。 她长这么大,给亲王弹奏过,给自家爹娘姐妹弟兄弹奏过,就是唯独没有给街边的路人弹奏过。 一时间羞得脸蛋滚烫,像刚剥壳的鸡蛋,热气腾腾。 裴允贤见她这般放不开,索性往她身边一站,清了清嗓子,清润甜美的嗓子柔柔糯糯地唱了起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父老乡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捕捞的江鲜,价格美丽,管保您吃了还想买!” 映雪一时看呆了,她那个高高在上、为京城所有闺秀所艳羡的长姐,堂堂的裴府嫡长女,居然当街卖唱、叫卖起来了? 那么她呢? 享受了长姐的庇护与帮助,难道就要这么傻愣愣地看着吗? 她那最后的一点脆弱的自尊心,终于在这一天彻底碎裂成渣。 指尖轻轻拨动琴弦,一曲动人的《琵琶行》,一点点穿透喧闹的街市,勾得无数路人驻足回眸。 最终,这些鱼儿以比菜蔬商行高出五到十文钱一斤的价格,赶在日落之前售罄。 裴允贤将卖来的钱尽数往映雪身边的篓子里丢,曲终收拨,映雪俯身掂了掂竹篓子,沉甸甸的,是姐妹兄弟们的血汗钱哪! 不知怎的,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的伤势尚未痊愈,却丝毫不影响她丰收的喜悦心情。 她把琵琶塞进踏雪怀里,跛着脚扑上来抱住了裴允贤:“长姐,谢谢你!” 裴允贤不知这小妮子谢来谢去的做什么,索性任由她抱着痛哭了片刻。 映雪哭够之后擦干泪水:“长姐,以后我就做你的账房先生吧,在我出阁之前,帮你管好每一次售卖的钱财,可好?” “好呀,这可帮大忙了,走吧,上船再数,明天早点来,多卖点钱,买点小猪仔小羊仔回去。”裴允贤乐得轻省,算账的事不用她操心可太好了。 她可以腾出手来多做点别的事情。 姐妹兄弟们浩浩荡荡往回走,却不想一群红眼病的商贩尾随其后,正咬牙切齿、交头接耳。 “怎么办?现在便冲上去将他们收拾一顿吗?” “不收拾难道要等他们明天再来抢走生意吗?” “说不定就卖今天这一次呢,看穿着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混口饭吃罢了,要不就算了吧?” “算了?你这话回去对着你婆娘和孩子说吧,我是算不了,今天非收拾他们一顿不可!” “那也别在大街上闹啊,跟出城去,揍一顿正好回来,到时候城门一关,他们便是搬救兵也来不及了。” “走走走,揍一顿解解气再说!”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的,在昏暗的天幕下一路尾随到城门外。 裴允贤第一个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猛地停下,回头看着身后那一大帮鱼贩子。 姬临霄意识到不对,忙把她拦在身后,却被她反拽到后面:“你别一生气又把人砍了,这事交给我。” 好吧,姬临霄委屈,但还是没有跟裴允贤作对,老老实实人依小鸟去了。 裴允贤什么也不啰嗦,只对着空气吹了声口哨。 虎妞立马带着她的几个孩子出现在了城门口,一只只虎视眈眈,龇牙咧嘴,尤其是虎妞,对着那群鱼贩子直接咆哮了起来。 虎啸声声,直冲云霄,吓得守城的官兵立马哭喊了起来:“大虫来啦,大虫来啦,快,快!关城门哪!” 城门应声关上,将这群鱼贩子关在了外面,逼得他们不得不与老虎一家子正面交锋了。 原以为这帮人起码可以硬气一下,把手里的杀鱼刀炒起来跟老虎打一架,没想到,这群人居然直接屁滚尿流地跑了,哭着喊着,扑到城门上求开门。 虎妞领着孩子们追在后面,也不咬他们,就那么一声一声咆哮着,吓唬他们。 其中一个直接尿裤子瘫软在地上,另外两个吓得慌不择路,转身的时候对着对方一头撞了上去,互相撞晕当场,还剩三个倒是有点胆气,但也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虎妞他们,一动不动。 裴允贤笑眯眯地走过来:“几位叔叔,不好意思,我家养的大猫脾气有点暴躁,吓到你们了吧?哎,你们怎么哭了啊?其实他们很可爱的呢,你看这只最肥的崽,叫汤圆儿,是不是很可爱啊?来汤圆儿,吼一嗓子给叔叔听听。” 汤圆儿还是个宝宝,只能奶声奶气的嗷了一声,跟狗仔子似的。 那三个理智尚存的,居然被小奶虎吓得抱住了脑袋,看都不敢看一眼。 裴允贤瞧着火候差不多了,才笑着说道:“哎呀,几位叔叔,卖货嘛,更凭本事,我一没偷二没抢,还有我娇滴滴的妹妹弹琵琶助兴,百姓们赏脸多买了点,这不是很正常吗?你们要是看不过去,可以去隔壁祥安县卖卖看的嘛。祥安县到底不比你们松江县,又是靠着江边又是靠着海边的,你们去卖卖海鲜,何愁没有销路啊?” 那三个忙不迭点头回应,裴允贤这才把手里的汤圆儿放下:“走了虎妞,回家了。” 天上繁星点点,江上风中掺着一股潮湿的暖意。 春天快来了! 这一点上,裴允贤这个木系灵根的修炼者最为敏感。 回到荒岛的时候,林通与裴耀庭他们都还没回来,裴允贤有点担心,不过转念一想,林如海那边还有个女儿要照顾,估计不是那么容易被请来的。 小贺氏见她回来,忙迎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对她身边的姬临霄行了个礼:“殿下,慕容波与元嵘两位是您请来的师爷吧?这两位说,昨晚守株待兔的那件事,成了。活捉了不少水寇,正在那边等殿下过去呢。” 原来是走私官盐的那帮畜生。 姬临霄没有耽误,叫上裴允贤一起去了。 到了那里,却发现邵玉堂正在审问那些水寇,到底他原来是做江南巡抚的,对这些事还是有点眉目的,三骗两诈,便唬得那两个小头目全招了。 连刑具都没上! 姬临霄瞳孔微缩,不禁多了几分危机感。 他走过去,俯身提着地上那个小头目:“此话当真?苏州知府林如海可知道你们这些勾当?” “林大人吗?林大人还做巡盐御史的时候,便数次重拳出击,好长一段时间咱们这些人都不敢乱来。不过前阵子听说他累出病来了,且他唯一的一个女儿身体也总不好,他便辞了巡盐御史的差事,补了苏州知府的缺。苏州离崇明百余里路,他便是有心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其实这些事他比谁都清楚,只要新换的巡盐御史被咱们收买了,用不了多久,官盐便都要变作私盐了。”小头目还算识相,听说这岛上来了一位皇子,根本不敢隐瞒,一个比一个惜命。 姬临霄将他松开:“如此说来,这林如海当真是个勤勉的好官啊。” “林大人确实勤勉,好几次追击走私商船的时候,不惜亲自下水,活捉了好些个跳水逃跑的盐贩子,许是因为那样,才落下病根啊吧?”小头目对这位大人是又恨又惧,又敬佩又嫌弃。 这种复杂的感情,也许只有走私官盐的人才懂吧。 姬临霄不再言语,转身去了马车,亲自找来文房四宝,一份给了慕容波,一份给了邵玉堂:“慕容先生将今日之事做个备忘,邵先生,便将此二人所供之词详细记下。” 邵玉堂恭敬地接了纸笔,却苦于无处伏案记录。 裴允贤见状,也懒得掩饰了,徒手在泥地上拍了拍,须臾,便蹿出一株参天大树来。 又对着这株黄花梨粗壮的身躯拍了拍,须臾,树身原地消失不见,化作了两张尺寸款式一样的桌案,立在了地上。 至于椅子,她又如法炮制,不过这次种的不是黄花梨,而是大红酸枝,此树的木材虽然不如黄花梨名贵,但是密度高,重量足,硬度又强,是最最适合做成坐具的。 待地上又多了两把椅子,在场的众人再也淡定不了了。 姬临霄与邵玉堂还好,有裴允贤在扬州城的那一番作为,心里早就有了见怪不怪的准备;而这些刚刚被俘虏的水寇,以及姬临霄从林如海手下要来的两个门客,全都瞳孔地震了起来。 惊呼道:“天哪,您是仙女吗?” 裴允贤微微一笑:“叫我仙女也行,这样才配得上九殿下嘛!” 她转身离去,在火把的光晕里留下一个袅袅婷婷的优雅身影。 姬临霄追了过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小仙女?” 裴允贤嗯了一声:“干嘛?你怎么听起来很兴奋的样子?” “能不兴奋吗?给咱们变个房子出来呗?”姬临霄其实挺想睡马车里的,有借口跟裴允贤继续二人世界。 他之所以这么问,其实是想知道自己还能有多久的二人世界可以享受。 裴允贤摇摇头耸耸肩:“不好意思,精力不够。我是有点小神通,但事实上呢,这对我精神的损耗是很大的,所以房子的事,还是让允文允武他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裴允贤说话间已经有些眩晕,好在姬临霄及时扶住了她,心里含着几分窃喜,美滋滋地把她送回了马车里。 第31章 基因改造(一更) 马车里点着一盏宫灯, 暖黄色的光晕下,裴允贤疲惫的面庞却泛起一股别样的红晕。 许是离得太近的缘故,她总觉得今日的姬临霄有点兴奋得不正常。 具体哪里不正常又说不上来, 这家伙平日里高兴了也会像只小马驹似的,而今日的这份高兴,好似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似乎有点欲说还休的样子。 眼皮有些酸涩也有些沉重,这大抵是她灵力透支过度的症状, 不过她还是强撑着看向姬临霄。 灯光朦胧,却把少年张扬的五官勾勒得格外嚣张格外神采奕奕。 他托着她的手, 贴在脸上来回摩挲:“我家允贤越来越神通广大了, 我想来想去,也该给你看看我的神通了。” 嗯? 什么意思? 这位小兄弟, 你也是穿越的? 你也开挂啦? 裴允贤忽然来了精神,细想之下, 姬临霄身上要说一点疑点都没有, 那简直是自欺欺人。 毕竟他可是培育出了文鳐鱼的人啊。 在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轻而易举就把上古神话里的神仙鱼儿培育出来呢? 除非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这个世上的,也许跟她一样是从别的地方乱入而来, 又或者, 干脆是上古时代的什么大神通转世投胎来了。 她虚弱黯然的眸子骤然亮起名为期待的神光:“什么神通, 快跟我说说,是否是我想的那样?” 关键时候, 姬临霄忽然卖起了关子,他忽然跟赌气似的冷哼一声:“那你先亲我一口, 我才告诉你。” !!! 裴允贤怎么也没想到, 这个时候了, 他还有心思胁迫她。 简直过分! 一个没忍住,她干脆捏了捏他婴儿肥的脸蛋:“你这个坏家伙,脑袋瓜里整天在想些什么?” “想你啊。”姬临霄嬉皮笑脸的,侧过脸来,张嘴叼住了脸上不安分的爪子,“你亲不亲嘛?不亲我就不告诉你。不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会抓耳挠腮、心痒难耐、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神思恍惚,唔……” 他肚子里还有好多好多的词儿,不过没等他说完,他那聒噪的嘴巴就被堵上了。 还堵得挺严实! 瞳孔不由得放大,他被这忽如其来的甜蜜冲晕,忙笨拙地回应着。 与前几次的蜻蜓点水、点到即止不同,这一次,裴允贤显然也上头了,以至于她主动地环住了他的腰身,鼻尖摩挲着,一点点感知着他的气息。 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缭绕鼻端,沁入肺腑,似琥珀般香甜,果木般芳润。 叫她一个没忍住,叹了一声:“你好香啊!” 姬临霄噗嗤一声笑了:“你喜欢?那我可走运了,这可是外邦进贡的极品龙涎香,我带了不少过来。” 额头抵着额头,裴允贤有点喘,胸口剧烈起伏,快要藏不住那颗乱蹦乱跳的心脏。 “喜欢。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神通?”裴允贤虽然不愿在感情中处于被动,但是像今天这么主动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也许是性格使然,她在原来的世界便强势惯了,来到这里又是家里的嫡长女,遭遇家变后便把那千斤重担挑在了身上。 此时此刻,在这狭窄的马车内,在这私密而静谧的空间内,她忽然想放纵一把,她太喜欢这个小小少年了,他是那样的青春恣肆,那样的神采飞扬。 他面对威胁面对冒犯,要么一把火烧尽奸恶,要么一刀斩断妖邪。 他就像是一个天生的杀伐果断的王者,虽然裹着一副年纪尚小的皮囊,但是里面的灵魂,却有着别样的魅力。 只除了一点不好,那就是太流氓,动不动问她索吻,蔫坏蔫坏的! 姬临霄也有点上头,他心里何尝没有秘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他原以为这辈子都要一个人守着那秘密,他原以为自己便是这世上最最孤独的行者,谁曾想,带着几分傻气千里追妻的现在,他却有了与人共享这个秘密的决心。 他握住她的双肩,看进她的眼里:“那我可说了啊。” “说吧,我有心理准备。”裴允贤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越接近真相的时候,却越是紧张了起来。 万一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万一是别的什么呢? 是锦上添花的神通?还是招惹祸端的神通? 她没有底气。 他那灼热的目光,烫得她心中一紧,她忽然释然了,便是坏的恶的糟糕得一塌糊涂的神通,她也不怕! 她迎着他的目光,甜美地一笑。 他终于开口:“我,动物系的基因改造修士,原本已经到了修炼的天花板,准备一口气进阶大基改师,谁想到走火入魔,把自己扔进培养舱里去了。然后一睁眼,便来到了这里。我比较倒霉,一来就被困在娘胎里,母后生我的时候,差点没把我憋死。” 什么什么什么? 动物系的基因改造修士? 天哪,听起来好像很拽哦少年! 裴允贤的表情一点都不加掩饰,斟酌一番,她才问道:“这动物的范畴,包括人类吗?” “那得成为圣基改师才行。可惜我走火入魔了,而且来到这里之后,能力大幅度衰弱,这么些年来就培育出来了文鳐鱼罢了。直到上次在仙人山酒楼见了你,才有了一点变化。因此回去后我便试了试,果然,你身上似乎有着什么魔力,能唤醒我体内沉睡的那股力量。文鳐鱼经过二次改造之后,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日行千里的地步。” 好家伙,她直接喊一声好家伙! 裴允贤沉浸在这巨大的冲击里,半天没有说句话。 她现在需要弄清楚两点:第一,她对他的能力苏醒帮助到底有多少?第二,他现阶段的能力到底到了什么层次。 她忽然掀开马车车帘,对着昏暗的天幕吹了声口哨。 须臾,虎妞带着她的孩子们来到马车外面,一只只蹲坐在地上,仰起胖乎乎的圆脑袋,乖巧懂事地看着她,等待她发号施令。 她对着虎妞勾了勾手指,怕虎妞不知怎么上来,想想还是亲自去了马车前面,掀开布帘子:“进来。” 虎妞便领着几个虎崽子一跃而起,全都跳了上来。 奈何,汤圆儿太胖太沉,又是小短腿,跳了好几次都失败了,每次都撞在车辕上,嘭——嘭——嘭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小脑瓜撞晕了。 眼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傻蛋又要往上跳,裴允贤再也看不下去了,亲自提着他的后脖皮,把他拎了上来。 到了车厢里,虎妞便匍匐在了地上,似乎很享受车内暖融融的气氛,虎眸半眯着,惬意极了。 裴允贤把汤圆儿抱给了姬临霄:“你改造他试试?” “你想让他往哪个方向改造?基础的有:力量、速度、敏捷;中级的有:弹跳、浮空、驭水;高级的有:形体、繁殖力、生长速速。当然,顶级的还有智慧、精神力领域的改造,最终级的还有性别反转。不过……那个要成为大基改师。高级及以上的暂时都不敢保证,我还不清楚跟你接触之后我恢复到什么水准了。”姬临霄接过汤圆儿,放在腿上撸了两手,毛茸茸的,真舒服。 汤圆儿幸福地翻了个身,肚皮朝上,四肢软绵绵地缩着,真是像极了一只大橘猫。 裴允贤的视线停在汤圆儿那因为肥胖而显得短小的四肢上,毫不犹豫地提议道:“弹跳吧,免得这家伙每次都拿车辕练铁头功。撞傻了就不好玩了。” “那我这几日得天天带着他。他这么好动,也不知道能不能乖乖跟着我。”姬临霄觉得这个改造方向确实比较适合汤圆儿,圆滚滚的一个团子,跳起来挺喜感的。 裴允贤坐回他身边,想到以后的生计问题,又问:“高级的这三个改造方向,你可以试试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我就弄回来些家禽家畜给你折腾。” “这个我不敢保证,反正你也是要买这些的,先买点回来再说呗。你多让我亲亲,也许我很快就可以恢复到巅峰状态了。”姬临霄没个正形的,几句话又来劲了。 裴允贤现在不确定他是真的可以被自己的能力唤醒,还是只是单纯的找借口想跟她亲热。 反正两人早就有了婚约,骨子里又都是从别的世界过来的修炼者,他想亲热,她又喜欢他,那就顺其自然呗。 只是一点,她必须事先说好:“无论如何,大婚之前我不会答应你更过分的要求的!” 姬临霄一愣,随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压低了嗓音痴痴地笑,在她耳边吹气般说道:“你想什么呢,我现在这副身体,还没长开呢,我可是早就想好了,一定要等状态最完美的时候再一展雄风,嘻嘻。” 裴允贤脑中嗡的一下,像是炸裂了漫天烟火,她听懂了,这个家伙,整天顶着一张可爱天真的娃娃脸,专爱说些让人想入非非的私房话。 不行,她可不能被他带了节奏!她必须掌握主导权! 她将他一把推开,搓了搓自己臊红的脸:“切,我管你完美不完美,总之,什么时候做什么,听我的!” “听你的,都听你的!那你到底让不让亲亲嘛?不给亲我可没有能力帮你改造那些鸡鸭狗牛羊猪哦。你真的忍心看着一大家子挨饿吗?我会努力帮你提高母猪的产量的哦,一头母猪下三十只崽怎么样?怀孕周期也给提升到兔子那样的好不好?”姬临霄又不老实了,捉住裴允贤的手,见她不肯答应,张嘴咬了上去。 第32章 病态偏执(二更) “嘶——你属狗的吗?”疼倒是不疼, 可是裴允贤不知道姬临霄这是什么毛病,一言不合就啃她的爪子,当这是泡椒凤爪吗? 姬临霄侧着脑袋看她, 一脸的认真:“我是属狗啊。” 很好,你赢了! 裴允贤无力吐槽,说正事:“你需要多久才能把汤圆儿的弹跳力提高上来?” “其实这一小会应该就有效果了, 你试试?”姬临霄松开她的手,没亲到自家的小娇妻, 心里有点不爽,但还是很配合地把汤圆儿抱到了外面地上。 他对汤圆儿勾勾手指, 汤圆儿便后退几步, 晃悠着圆润的小屁屁做出一副预备起跳的姿势来,等他吹了声口哨, 肥胖圆润的小虎崽子便应声起跳。 奇迹出现了! 这一次,他非但没有撞上车辕, 还沉甸甸地落在了车厢前面的木板上, 就是力道没把握好,没刹住车,整只虎就着惯性往车的那头滚了出去, 越过另一边车辕摔在了旁边的草地上。 裴允贤不厚道地笑了, 这蠢头蠢脑的样子, 还真是有违他万兽之王的身份呢。 她把汤圆儿重新抱回车上:“还真有效果了!不过之前听你说走火入魔,把自己扔培养舱里了, 我还以为所有的改造都需要培养舱呢。没想到你只是搓了搓他,也会有这样神奇的变化。” “不是必须, 只有难度极高的几个特殊情况需要。像这些小猫小狗呢, 只要我全神贯注把自身的灵力注入它们身上就行了。不过我刚试了试, 修为恢复得太慢,现在也就能做做基础和中级的改造,高级的得缓缓,不然的话容易出问题。”姬临霄虽然在说正事,可眼睛像是长在了裴允贤嘴上,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才能亲上去。 裴允贤自然察觉到了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倒是不介意被他拿来当恢复能力的炉鼎,但是她有着极端的掌控欲,这事,必须由她来主导才行! 于是她装作没看见,下车招呼没睡觉的弟弟妹妹们,继续去江边捕捞了。 直到把最后的一点精神力全都消耗光了,裴允贤才歇下,这期间姬临霄跟个跟屁虫似的忙前忙后打下手,别提多殷勤了。 这会儿回到马车上,裴允贤嫌弃自己一身的鱼腥味儿,催他下车让自己换身衣服再上来。 姬临霄委屈巴巴地看了她一眼:“你好无情哦,人家这么累了,外面那么冷,还把人家往外面赶!”虽然嘴上不情愿,但是人已经起身往外猫了。 素心和锦心进来帮忙,裴允贤问了一声:“殿下出去后就在外面等着吗?” 素心正帮她系腰带,摇摇头道:“好像跟虎崽子玩去了,一直往东边走的。” 嗯?去东边干什么? 裴允贤忽然想起来,那片尸堆就是在东边来着,忽然变了脸色:“有人跟着吗?” “有啊,怎么了王妃?”素心手脚利索,已经帮她整理好了衣服,接过锦心手里的脏衣服,毕恭毕敬地半跪在了裴允贤面前。 裴允贤摆摆手叫她们两个退下,唤来婉月提着宫灯跟着自己,主仆两个也往东边赶了过去。 浅滩上已经被挖开一大片,森森白骨全都堆在了一边,像座小山似的。 姬临霄正拿着一根腿骨,让汤圆儿嗅。 汤圆儿又不是警犬,还以为姬临霄给他好吃的,张嘴便将那骨头叼住了。 姬临霄哭笑不得,骂了一句:“笨蛋,我叫你闻闻味儿,把属于一个人的骨头分在一起,懂了没有?” 汤圆儿叼着骨头蹲坐在地上:人类,你在说什么,本大王听不懂。 姬临霄放弃了,抬头看着那一点光晕下照着的人影儿,站了起来:“这么快就换好了?” “你大晚上跑这里来做什么?多渗人啊这地方。”不过是叫他出去避避嫌,她也没叫他来这乱葬岗一样的地方自找苦吃啊,风这么大,空气这么潮湿,衣服都跟泡在水里似的潮兮兮的,冻死人了。 姬临霄叫婉月留在原地,自己则牵着裴允贤的手往旁边走了一小段:“如果是大基改师或者圣基改师的话,只要摸摸这些骨头,就知道哪些是同一个人身上的了。我刚摸了一圈,一点都分辨不出来。所以现在,最起码可以确认,我顶多只是普通的基改师,搞不好只是个大基改士,士和师一字之差,实力可差远了。” 听着他无奈的叹息,裴允贤心里要说没有想法那就是假的。 她挺能理解他的这种感受的,便挽着他的手臂安抚道:“我又何尝不是退化了?这要是换了以前,我便是将整座岛上的植物全都改成建筑或者家具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了,不过是改了两株黄花梨和大红酸枝做家具,我就累得不行了。刚刚捕鱼的时候差点摔倒,还好捕鱼需要的精神力不算多,不然的话,明天要喝西北风了。” “你也没必要这么拼,到现在为止,我看都是你在为这个家奔劳。倒是岳父大人,还做着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呢。”说到这个姬临霄就来气,裴耀庭也许还当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宰相,吃饭都要人做好了端给他,惯的什么臭毛病! 他一把握住了裴允贤的手:“我看你这两天也别再动你的能力了,捕了这么多鱼,早就够岳丈当本钱去赚点什么回来了。说真的,哪怕他实在是不愿意做这些,写点字画点画卖卖都是好的。我不允许你继续把自己当老妈子了!爱护弟妹是没错,可是你双亲健在,没道理什么都让你一个人扛!” 裴允贤没想到他这么大的意见,不过一想也是,爹爹来到小岛之后确实没有帮忙做什么,还在那跟允文允武说些之乎者也呢。 “也好,那就听你的,正好这两天我温养温养精神力。”这件事情上,她是太过大包大揽了。 姬临霄说的没错,她已经提供了不少的资源,下午卖鱼的钱她还没问映雪,不过看那一篓子的铜钱,应该少不了。 再加上刚刚捕捞的那些,确实够买点什么当做开荒的原始资源了。 姬临霄见她还算听话,心里那股子不满才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这么娇滴滴的小娇妻,他都来不及疼呢,也不知道裴耀庭那个当爹的怎么舍得什么都让她一个女孩子家来操心的。 他这义愤填膺的样子,落入裴允贤眼里,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挺可爱的。 她没忍住,伸手掐了把他的脸蛋:“走吧,回去休息了。” “嗨呀,我还生气呢,气得走不动道儿了,要娘子亲亲才可以走。”姬临霄双手抱着裴允贤的右手,在那一个劲地晃悠。 真是撒娇耍无赖的好手! 裴允贤大发慈悲,满足了他一下,这下可好,叫他尝到甜头了,被他搂在怀里,紧紧地摁着,差点没把她腰给揉断了。 头晕目眩间,身后传来一声煞风景的咳嗽声。 姬临霄却根本不在乎,继续忘我地亲吻着,像是要把她揉到自己身体里似的。 邵玉堂看着这两个人亲热的场面,眼中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表情,心痛有之,心酸有之,嫉恨有之,愤怒有之。 他看着那个娇小可爱的女子,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里予取予求,心里像是豁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冰冷潮湿的江风不断往里灌,将他的空虚与落寞越吹越强烈,最后膨胀成巨大的鱼鳔,挤压着他本就不算开阔的心胸。 他忽然冷冷开口:“苏州府那边传来老师的亲笔信,说是林如海那边来了几个京中的亲眷,闹着要把他女儿带去外祖家生活,他不愿意,差点打起来了,老师为了劝架受了点伤,所以耽误了行程,后日再回。” 裴允贤叫这冰冷机械似念书一般的声音唤醒了理智,她松开姬临霄,脸颊噗噗冒着热气儿,跟刚出炉的烤红薯似的。 缓了缓,她才问道:“爹爹伤势如何?师兄可曾回信了?若不曾,便由我来回吧。” “伤势如何信中并未言明,自然是要由师妹你来回的。信我带来了,给。”邵玉堂说着走上前来,将信函递了过来。 裴允贤伸出手去接,却不想,被他反手握住手腕,往他身边一拽,质问道:“师妹大晚上还不去休息,不冷吗?” 裴允贤的手腕被死死地扣住,根本挣脱不得。 眼看着邵玉堂的力气越来越大,裴允贤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后怕,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不想让姬临霄跟他打起来,便拼着刚刚恢复了不到三点的精神力,催动地下的枯草,犹如活过来了一般往他腿上缠绕过来,须臾便将他整个人包裹进去,以至于他猛地收手,惊惧万分地看着这一切。 裴允贤终于恢复了自由,姬临霄也恰好走到了她身后,一把托住她的腰身,将他护在了怀中。 “姓邵的!你的胆子越来越肥了!本王还站在这呢,你却胆大妄为作践起本王的王妃来了!来人,将他拿下!”一声令下,那些原本远远在周围盯梢的侍卫们便应声飞奔而来,将邵玉堂擒拿住。 邵玉堂冷笑抬眸:“呵,九殿下怕不是忘了,京都那边就快废了你二人的赐婚诏书了。草民倒是看看,到时候殿下还有什么借口对师妹她动手动脚!” “师兄,够了!我与他是两情相悦的,与你何干?”裴允贤实在是无法相信,曾经那个光风霁月的邵玉堂,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心胸狭窄气量无几的红眼病? 就因为她不愿意答应他的示爱吗? 这世上哪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再者,她这个人强势惯了,向来吃软不吃硬,邵玉堂再这么胡闹下去,她怕是要连最后的一点师兄妹情分都不顾了。 她盯着邵玉堂,坦坦荡荡地接下他眼中跳跃的火舌。 邵玉堂自嘲地笑笑:“是啊,你们两情相悦。呵,到底是两情相悦还是有利可图,师妹你难道自己不清楚吗?你不就是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九王?不就是觉得他可以帮你护住你们一大家子?否则的话,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孩子,你悦他什么?他图他什么?师妹,真要是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啊!新君早就有意拉拢我了,只要我点头,我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江南巡抚啊!我辞官罢仕,做一个平头百姓,不就是为了多些时间陪你吗?我可以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绝不纳妾,我这辈子绝无异生之子,难道不比他这个注定妻妾无数的空头王爷好吗?” 裴允贤被他的怒吼声惊到了,这一刻她清晰的认识到,这个邵玉堂,已经魔怔了。 他凭什么以自己的小人之心来揣度她对姬临霄的感情? 毛孩子怎么了? 毛孩子可没有这么不给她脸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里暗里指责她爱慕虚荣,指责她贪图权势。 毛孩子可没有一厢情愿,说什么为了追求她而辞去官位,这么沉重的枷锁,她背不起,也不想背。 她轻轻推开姬临霄,走到邵玉堂面前,挺直了脊梁,清楚明白地告诉他:“我与姬临霄是有利可图也好,是两情相悦也罢,都与你没有半块铜板的关系!我今日还能喊你一声师兄,不过是敬你与我爹爹的师生情分属实难得,可你若是继续这般羞辱我践踏我,那么请你离开。我裴允贤行得正走得直,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说罢,她转身牵起姬临霄的手,径直越过邵玉堂,回马车那边去了。 风从车窗帘里吹进来,吹乱她额前的碎发。 她坐在马车内半天都没有动一下,她想了很多很多,原主早就与邵玉堂说得很明白,不可能。 而她也不曾给过他任何的机会与希望,她不曾像那些绿茶白莲故意吊着他,更不曾许过他任何不切实际的好处。 她不明白,他为何非要这么执着,这么顽固地粘着她。 像一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世界那么大,看看别的女孩子不好吗? 她满心不解,一转身,看见姬临霄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身影,那样的纠结,那样的愁闷。 她忽然觉得不值,不值得为了这样一个固执到近乎偏执的追求者,影响了努力当下的心情。 她靠在姬临霄肩头,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卸下了一个女强人的心防,安安心心地做上一时半刻的小女子。 真好,该安静的时候,姬临霄总是这么懂她。 第33章 开荒首购(三更) 一夜无话,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和衣而眠。 凌晨的天空灰蒙蒙的,江面上的雾气将浅滩这边也笼罩在里面。 有个侍卫在马车外等了好久了, 直到里面传来一声哈欠声,他才开口道:“禀王爷王妃,邵懿不见了, 许是趁着我等夜半瞌睡的时候溜走的。” 裴允贤尚未完全清醒,此时听到这个名字还愣了一下, 随即想起来,玉堂乃是邵懿的字。 好久不曾听过他的大名了, 从今往后, 大抵只能以这样陌生疏远的方式称呼了。 姬临霄似乎还没醒,她掀开车窗帘, 低声道:“知道了,将军辛苦了, 快去歇着吧。” “王妃抬举, 属下只是一名百户,乃是林千户手下的,姓裴名长亭。”裴长亭斗胆抬眼看了看, 昏暗天光下, 女子的容颜果然明艳动人, 便是打着瞌睡,都是那样的娇憨可爱。 像极了自己那个早夭的妹妹。 裴长亭眼下泛起一阵酸涩, 幸好清晨雾大,也许王妃不会发现什么。 裴允贤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因为不熟悉, 所以没有多问, 只是打趣道:“原来百户与我是本家,值夜辛苦了,快去歇着吧。” 裴长亭起身告退,裴允贤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一转身,撞进姬临霄过分靠近的怀抱里,吓了一跳:“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姬临霄揉了揉酸痛的眼皮:“睡太晚了,听到动静就想着,该不会是哪个不长眼的又要来抢我的娘子吧?便凑过来看了看,果然又是一个皮囊不错的。哼,不准你再看了,只准看我一个。” “你这么丑,才不看!”裴允贤不想理他,一直这么坐在马车里睡也不是办法,还是得赶紧想办法造屋子啊。 船工也起来了,早上凑合吃了点水生植物,裴允贤抓紧时间,用刚刚恢复的一点点精神力操纵岸边的芦苇,编织了一些鱼篓子,昨天的鱼都是直接丢船舱里的,到了松江县的时候死了不少,要是活蹦乱跳的,还能多卖点钱。 江鲜江鲜,吃的就是一个鲜,为了锁住这份鲜美,裴允贤编织的鱼篓子几乎严丝合缝,她叫姬临霄提着一个去岸边装了点水试试,果然没有水滴漏出来。 半夜捞的鱼都养在了地上挖的水塘里,裴允贤看着时候不早了,便叫着弟弟妹妹们来帮忙,将鱼捞出来,一筐一筐抬上船,粗略估计一下,至少七八千斤。 今天非常不走运,江上的雾气一直缭绕不散,要不是船夫是个老手,只怕要跟对面驶来的船只撞到一起。 紧急避让导致船体倾斜,以至于鱼儿洒出来不少,一番手忙脚乱的折腾,总算是把鱼都捡了回去。 裴允贤拽了拽姬临霄的袖子:“你的文鳐鱼呢?能不能让它在前面开道?” “当然能,不过我被我落在马车里了。”姬临霄大意了,倒不是他有意疏忽,而是他根本没睡醒,就这么迷迷瞪瞪跟着上了船,要不是船差点翻了,他又要眯着了。 裴允贤从他脸上的倦意看出来了:“改造汤圆儿耗费了不少精力吧?” “嗯,我总不好一直闹着要亲你,怕你烦我。”姬临霄委屈地盯着自己的脚底板看。 啧,还学会装可怜了。 行吧,那她就行行好,亲一口吧。 她搂着姬临霄,想捉弄他一下,索性在他唇边咬了一口。 “嘶,果然是嫁狗随狗,你学坏了!”姬临霄故意喊疼,其实心里美滋滋的。 裴允贤笑着赏了他一记“铁拳”:“闭嘴!老实点,不然我可后悔了啊!” 姬临霄安静了,站在那里,眼看着裴允贤一点点往自己脸上贴了过来,心疼她踮起脚尖的辛苦,便微微屈着双腿,配合她。 嗯,清晨的小娇妻格外的甜美,牙齿缝里还有一股子薄荷的清香。 “你吃什么好吃的了,怎么这么甜?”姬临霄有点沉醉。 裴允贤看了看,弟弟妹妹们都在船头盯着四周,生怕再有船只冲出来,便悄悄掏出来一套旅行套装:“里面有牙刷、牙膏、梳子、肥皂。你没刷牙吗?” “我?来到这边之后就没有牙刷那东西,我怎么刷?”姬临霄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失去多年的珍宝,忙把旅行套装揣进怀里,“我只好入乡随俗咯,每天早上嚼点嫩树枝,再用盐水漱口。冬天不好找嫩树枝,这两天都是用芦苇上面的叶子替代的,好几次差点把我舌头给划破了。”姬临霄一说到刷牙就苦大仇深了起来。 确实,习惯了先进的方式,再回到这个落后的时代,到处都是不方便。 裴允贤要不是带着随身空间,也不会好过到哪去。 她索性又掏了一盒口香糖出来:“嚼两个?” “我真想钻进去看看,你那手腕里到底藏着多大的天地。”姬临霄笑着接过口香糖,薄荷味的,真不错。 忍不住扬起唇角:两人之间多了旁人无法想象的小秘密,真好! 松江县的早市异常繁华忙碌,他们这群人抬着好几十筐鱼过来,一下就引起了注意。 也许是昨晚那几个鱼贩子疏通了关系,他们一来,便有几个巡逻的衙差走了过来:“哪儿来的?有路引吗?” 那必须没有啊! 裴允贤没想到那几个小心眼的这么快就报复上了,只能花钱消灾。 只是她还没动,姬临霄便老实不客气地将那衙差搡开:“路引?你看本殿需要这东西吗?” 那衙差以为碰到刺儿头了,正想教训一下这个不长眼的毛头小子,没想到裴长亭及时走上前来,将那衙差拽到路边角落里亮出腰牌,上面写着大大的“姬”字,鎏金阴刻篆体的,格外的特殊和显眼。 看来林通不在的时候,便是他暂时代替了林通的职责。 那衙差看傻了,忙跪下磕头:“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哪位殿下?” 裴长亭伸手,比了个九,那衙差更不敢再胡言乱语了,裴长亭将他扶了起来,小声叮嘱道:“殿下不想声张,只是想安安静静陪王妃一家子卖个鱼,念你不知者无罪,就不跟你计较了,快走。” 衙差匆忙离去,却不想,不多时又回来了,这一回来,可谓是阵仗庞大,浩浩荡荡。 迎接亲王的队伍,一直从县衙门口排到了菜市场门口。 县太爷生怕手下的得罪了贵人害他掉了乌纱帽,更怕掉了他那颗项上人头,老远地便跪下,一路膝行了过来。 姬临霄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不耐烦地冲裴长亭摆摆手。 裴长亭趁着这事还没声张开来,忙冲过去将县令拦下了,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了回去,并再三保证不会要他的人头。 这才安生了。 菜市场的商贩们不明就里,全都盯着那一身贵气的小公子,虽然眼红他们那边的生意,却不敢说半个不字。 才到晌午,所有的鱼儿便销售一空。 映雪扒拉着钱篓子,数了半天,一瘸一拐地过来:“长姐,昨日一共收入四十九两八百五十六文,今日一共七十三两四百九十一文,一共是一百二十三两三百四十七文钱。” “不错啊映雪,账算得挺明白!”裴允贤不吝赞美,打算先买点东西回去了,真要是像昨晚姬临霄说的那样等爹爹回来再安排这些,又得多浪费两天。 姬临霄似乎没有什么意见,跟在后面当个提货郎。 回程的时候,映雪又在算账:“长姐,一头猪崽售价六百一十八文,一共买了五十头,那阿婆心好给抹了零头,一共是三十两银子。一头羊仔售价九百三十九文,一共买了二十头,那阿伯不肯抹零头,一共是十八两七百八十文。另有成年黄牛五头,售价七两八百五十文,一共三十九两二百五十文;成年奶牛一头,售价十两整。三黄鸡崽,十文一只,买五送一,六百只一共五两;乌鸡崽二十五文一只,买八赠一,二百二十五只一共也是五两。鸭苗十五文一只,买十赠一,二百二十只一共三两。鹅苗二十五文一只,买二十赠一,二百一十只一共五两。其余的锄头、铁锹、犁耙、锯子、锤子、斧头等各三十把,一共花了三两九百文。还有些草纸、麻布、麻绳等,花了三两二百九十三文。一共还剩一百二十四文钱。” 可以,小姑娘把账目算得再清楚不过了,还特地记在了草纸上给她过目。 字迹娟秀,工整清晰,不去做个账房先生实在是屈才了。 只可惜她一心要嫁给皇子,这手本事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 裴允贤想了想,把允礼拽了过来:“映雪,今后你再算账的话,教教允礼,待你日后出嫁了,也好有人帮衬我。” 允礼一看到这些数字就头疼,忙不迭想跑,却被裴允贤拽了回来,只好委屈巴巴地答应了。 回到岛上的时候,雾已经散了,在浅滩处远远看去,便看到前面开辟出来的空地上正在建造着什么。 姬临霄迎着裴允贤的目光,笑笑:“我临走时叮嘱过了,早点把巡防水兵们的军营建造起来,免得他们挨冻生病。暂时先建在此处,待日后整片岛都开荒出来了再做计较。” 这是应该的,裴允贤精神力又恢复了些,便索性带着弟弟妹妹们往远处走去,摘点果子犒劳一下这些水兵吧。都是人身父母养的,人家原先好好在苏州府待着,却被姬临霄要了过来吃苦受罪,怪不容易的。 却不想,才走了两里地,便听到岸边的芦苇荡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后,那声响忽然止住,紧接着却又响起一声口哨。 一群挥舞着大刀的水寇,就这么怒吼着冲了过来:“雇主有令,旁人生杀予夺都不过问,只一点,不能伤了那个最高最美的小娘子!兄弟们,为了赏金,冲啊!” 第34章 生姜拐枣 裴允贤觉得挺好笑的, 这群水寇简直就像是送上门的免费苦力,她要是不把他们收下来,岂不是太不给他们面子了? 她也不废话, 立即催动四周的植物全都苏醒了过来,只听“嗖嗖嗖”地,地面上不断冒出粗细不一的根系, 像一条条有灵性的小蛇,不断往那些水寇的脚上、腰上、手臂上缠去。 不过眨眼的功夫, 这些水寇便全都被捆在了那里,再也无法逼近分毫!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着实叫他们手足无措, 一时间只得大眼瞪小眼,嘴里骂骂咧咧的:“乖乖隆地咚!小娘们儿居然还会两下妖术?不得了嘞!”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狐狸精, 不然怎么会妖术呢?等回去了立马禀告雇主,请两个道士来好好做做法事驱驱邪!” “闭嘴, 不想活了吗?这种时候就要缴械投降, 乖乖求饶,伏低做小,伺机逃跑!老大讲的那些, 你们全忘啦?” “哎呀二哥, 老大都死了好几个月了, 谁还记得他叨叨叨的那些。你也别叨叨叨了,烦不烦啊。好不容易耳朵清静两天!” “闭嘴, 大哥死了就得听我的,还不乖乖把刀扔了!” 一众水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想来想去, 还是听话照做了。 那位二哥便谄媚地对着裴允贤笑:“小娘子好厉害的本事!是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 不知小娘子如何才肯放我们离开啊?我保证,离开之后绝不来犯!” “我看你们还没弄清楚一个事实!”裴允贤冷着脸,一步一步往这群蠢货身边走去,“现在的情况是,你们为鱼肉,我为刀俎!日后你来不来犯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你们没有日后再来的机会了!” 说罢,她便捡起地上的刀,握住刀柄走向水寇,水寇们吓得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一双双腿抖如筛糠。 裴允贤受够了,怒喝道:“够了!少在我面前装蒜!胆子这么小,还能当水寇?装都装不像,别白费力了!” 水寇们不抖腿了,也不故意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了,一个个像个二大爷似的,挑眉看着她:“你这小娘子,怎么一点都不知趣呢?哥哥们陪你玩玩,不好吗?” 话音才落,裴允贤便走到这人身后,握紧刀柄,猛地撞击他的后脑勺。 一声尖叫后,这人便痛晕过去了。 裴允贤绕着这群人走了一圈,好整以暇地问道:“还有谁想试试这痛得叫不出来的滋味?” 水寇们沉默了,装怂又不行,装横又要挨揍,这位小娘子很难伺候啊! “那你到底要怎么办嘛!”二哥赵丁一头雾水。 裴允贤没理他,叫踏雪回去找姬临霄过来,带上之前从祥安县那边弄来的脚镣,将这群水寇全都套了进去。 她笑眯眯地看着赵丁:“好办,给我砍柴搭猪圈、羊圈、牛棚去!鸡鸭鹅的也要,搭建多少问她——” 说着,她把映雪推上前来。 映雪便将这些家禽家畜的数量一一说了,着重强调了一下,鸡有两个品种,要分开关。 水寇们沉默了,赵丁挣扎了一下还是装起了可怜:“小娘子,你叫我们打打杀杀可以,砍树也都不是问题,可要我们搭什么圈舍什么牛棚,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们又不是木匠啊。” “就是啊,不是木匠,只会打打杀杀。” “就是,你叫我们帮忙宰杀倒是没有问题。” “拔毛我最在行!” “剁头剁屁股我最拿手!” “抽肠子我最利索,绝不会把里面的屎抽出来!” 裴允贤现在可以确认了,这群水寇自带沙雕吃货属性,没救了。 一说到家禽家畜就想到吃上去了,搞不好出来打家劫舍也只是为了满足那一张嘴。 她冷着脸,扫视一圈:“让你们做什么就努力去做,如果做不到,那就说明你们没有价值。身为俘虏,一旦没有了价值,离死也就一步之遥了!” 话音才落,她便将手中的刀对着赵丁投掷了过去。 不偏不倚,削掉了赵丁的发冠,扎在了他身后的大高个胳膊上,痛得那人哀嚎不断。 裴允贤冷笑着离去:“给你们七天的时间,我要是验收的时候看不到足够多的圈舍,那就送你们去阴曹地府!” 赵丁这次真的吓尿了,他的双腿止不住的抖,刚刚他眼看着大刀对着自己飞过来,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这是女魔头吗? 啊? 雇主不是说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吗? 怎么这么可怕啊! 没办法,戴上脚镣、除去身上的根系后,只得乖乖地去领工具了。 裴允贤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崇明是荒岛不假,可两边都是繁华富庶的水乡,南北两条航道,更是水寇的天堂,海盗的乐园。 想在这样的环境里安安生生地在崇明岛活下来,有点难啊。 只得叫允文去把姬临霄喊了过来,随后一大帮人继续往东边没去过的浅滩探索。 她和姬临霄落后两步:“能改造一下大白鹅吗?别的我都没要求,就一点,让它们快点长大,好帮我盯梢放哨,能做到吗?” “大鹅?提高它们的生长速度属于高阶的改造啊,你又不肯多跟我亲近亲近,我暂时有心无力嘛。”姬临霄牵着裴允贤的手,十指相扣。说起来也怪,他一个基因改造的修士,为什么会被木系灵根的修炼者唤醒沉睡的力量呢? 这里头搞不好还有别的什么玄机。 裴允贤与他对视一眼,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她猛地抓起他另一只手腕,拇指指肚摁在上面,双目微阖,细心感知一番。 须臾,便探查到一股异样的力量。她猛地睁眼,狐疑地打量着姬临霄:“奇怪,虽然这股力量很微弱很微弱,但是我几乎可以肯定,是火属性的灵力。你们基改师也修五行的吗?” “那倒没有。不过,自古以来便有称骨算命、五行八字一说,也许我五行火旺?”姬临霄觉得只能这样解释了,不然他体内哪来的什么火属性的力量。 裴允贤再次摁了摁他的手腕,细细感知一番才提出了不同的见解:“我看未必,也许是你五行缺火,而我的木正好可以生火,所以这股力量传递给你,便生出火来了。” “都有道理,晚点我去问问慕容波,他祖父是钦天监推算局的,他似乎得到了几分真传,应当懂得五行测算的门道。”虽然这样说,但是姬临霄心里多少有点眉目了,也许他家娘子说的才是对的,不然为何解释他那么渴望与她肌肤相亲呢? 哪怕只是牵着手,都会觉得通体舒畅。 自然,这里头本就有着感情使然的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来自身体最真实的渴望,应当确实与五行相生有关。 “原来你还找来这么一个神奇的人物,得空给我也去拜会拜会。”裴允贤抬头一看,前面的弟弟妹妹们都停了下来,围着一丛植物叽叽喳喳的。 踏雪最是兴奋,拍着手喊道:“长姐,长姐你看,这是生姜吗?生姜居然是长在树上的哎!不过这生姜看着有点小,好像与平日里吃的不太一样哦。” 裴允贤走过去一看,忍不住笑了:“这哪里是生姜啊,这是拐枣,很甜的,你摘一个尝尝。” 踏雪惊讶万分:“啊~这不是生姜啊,好丢人哦,长姐你懂的真多。” 这要是原主肯定也不知道的,富贵人家的孩子,是看不上这种山野小果的,但是她不一样,她在原来的世界,什么植物没见过,当然一下就认出来了。 她笑着摘了两个,递给姬临霄:“尝尝?真的很甜的。” 姬临霄趁机摸了摸她的小手,想想索性把手收了回去,直接张嘴,要她喂。 好家伙,越来越不顾忌了,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啊。 她不动,他却自己把脸凑了过来,直接叼住拐枣:“谢谢娘子!” 弟弟妹妹们一阵哄笑,裴允贤闹了个大红脸,不想理他了。 吩咐映雪踏雪带着人多摘点回去给水兵们尝尝,她与姬临霄继续往前走去,说正事:“我便这样天天牵着你的手,搂着你的胳膊,你要多久才能恢复到高级改造?” “这我真说不好,我可没有骗你,我现在对自己的水平没有底的,大抵是在这边做了太多年的平凡人了,能力感知没有那么灵敏了。总之,你先陪着我,过几天试试看,说不定哪天我就好了。”姬临霄心里乐开了花,牵着裴允贤的手,挠挠她的手心,一副顽皮样。 裴允贤只得另寻办法:“要不买些狗回来?再去松江县郊外找找有没有别的老虎,给虎妞找个老公回来,让她多生几窝,等她的虎崽子们划分了地盘,就可以帮忙看守那些水寇海盗了。” “这你就外行了吧?别的不说,就说老虎,虎妈妈要带到虎崽子们完全有了野外生存能力才会离开他们,一般需要两到三年,这段时间虎妈妈是不会对公老虎有任何想法的。汤圆儿他们现在才几个月大,你要等虎妞的下一窝,最起码要两年之后了。还是买狗吧,买狗现实一点,狗也繁衍得快,好养活。至于大白鹅,等它们长大一点吧,现在就那一点点小鹅苗,不被水寇一脚踩死就不错了。”姬临霄说到动物简直像个大百科全书。 裴允贤只得故技重施,准备再去捕捞点江鲜卖了去买狗。 嗯,顺便买点猫好了,这岛上这么荒凉,少不得有些田鼠什么的。 她是个行动派,立马转身,准备招呼弟弟妹妹们一起帮忙,偏在此时,西边匆忙赶来一群人,为首的穿着杏色的袄裙,动若脱兔,须臾便赶到她面前:“大小姐,快,秋氏与温氏全都发作了,夫人方才帮忙打地基的时候,不小心被地里挖出来的蛇吓晕过去了,眼下根本没有一个主事的,奴手上又没药,您快点过来帮帮忙!” 裴允贤忙丢下姬临霄,跟在容菡后头,往马车停放的那边冲去了。 第35章 生母之亡(上) 温氏年方十九, 乃是孙邈景老先生的外孙女。 亲娘被一封修书送回,成了下堂妇,她原本被留在了温府, 奈何她爹新娶的夫人不待见她,毒打谩骂成了家常便饭。 仅两只手臂,便有大大小小的烫伤和刺伤, 多达三十余处。 更不用提双腿、后背和腹部的各种针扎火烫了。 小小年纪,几次在鬼门关游荡, 直到再也瞒不住了,才惊动了她京中的外租孙邈景老先生。 老先生年事已高, 腿脚不便, 却还是立即启程,拄着拐棍打上门去, 将浑身淤青半死不活的她领了回来,温养了足足三年才把大大小小的伤都给治愈了。 只是, 她的娘亲为了可以重新嫁个好人家, 坚决不愿将她带在身边,因此,她便一直由外祖父养大。 儿时的遭遇令她心灰意冷, 对天下男人都存了忌惮之心。 一来二去, 便耽误到了十八岁这年。 偏巧裴耀庭那阵子旧疾发作, 请孙邈景老先生来裴府住了一阵子方便看病,她便跟着拿药煎药。 不知怎的便跟裴耀庭看对了眼, 裴耀庭大病一愈,便亲自下聘, 以如夫人之礼, 将她纳做了妾室。 她自进了裴府便低调得跟不存在似的, 既不曾见她恃宠而骄、拿乔做张,亦不曾见她仗着有身孕如何作威作福、颐指气使。 裴允贤算了算日子,得知她这算提前发动,不由得心中一惊,且原主还在时,与她最是合得来,自然要去关心一番。 至于秋氏,她倒是带着几分复杂的感情。 秋氏乃是娼妓从良,是裴耀庭几房妾室里最最上不得台面的一个。 不过秋氏的才情学问俱佳,因此也跟裴耀庭最是聊得来,得宠时哄得他这个一家之主一个月能有二十来天都泡在她房里。 那会小贺氏刚进府不久,很是受了冷落,只可惜家教在身发作不得,后来实在受不了,才发了狠,要和离自请下堂而去。 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以至于当时外放做地方官的大舅子都特地赶回来揍了他一顿,这才消停了。 因此小贺氏与裴耀庭的夫妻感情总是貌合神离,这便是秋氏的功劳了。 裴允贤很是唏嘘,这看似一团和气的大家族,谁家没有点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儿呢? 细算起来,也十来个年头了。 彼时原主还小,不懂这里头的玄机,只知道小姨脾气好大,全然不似娘亲那般和蔼可亲,自然就不愿意改口喊娘。 后来大了懂事了,知道小贺氏的委屈了,但是喊习惯了,也就懒得再改口了。 且她是最年长的,对生母的记忆也是最深刻的,私心里始终记得,大贺氏才是自己真正的娘亲。 这些年来,原主没少对秋氏冷嘲热讽,总会有事没事含沙射影骂一骂那些沉迷秦楼楚馆的纨绔,叫秋氏好没有面子。 眼下秋氏也发作了,依着原主,定然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但是今非昔比,如此境地的一家子,裴允贤不想搞分裂,到时候人人都把精力用来拈酸吃醋、嚼舌八卦了,还怎么发展生产?还怎么振兴裴府? 因而她打算一视同仁。 再者,若秋氏在她眼皮子底下敢作妖,再收拾不迟。 马车里又暗又狭窄,且家仆们帮忙端水递药一点都不方便,裴允贤猫腰进去看了一眼便出来了。 放眼四顾,周围倒是清理出来好大一片空地了,那帮刚刚俘虏的水寇们还在远处嘿呦嘿呦地砍树劈木料,倒是能帮她省事不少。 她不敢耽误,叫谢氏领着几个年长些的庶女看着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儿,随后唤来裴长亭,让他立马组织人手,去把那群水寇砍下的树和劈好的木料运过来。 不多时,但见她站在一堆大树和木料中间,犹如仙女降临一般,点木成屋。 屋子落成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身形一晃,险些倒地,姬临霄早已赶回,站在她身边,眼疾手快地将她托住,劝道:“你且歇歇,她们不过才发动而已,还有段时间呢。” 裴允贤摇摇头,挣扎着站了起来,将剩下的木料点作两张现代化的产床,和两张可以平躺着休息的正常板床。 待这四张床落地,她整个都虚脱了,软绵绵地倒在了姬临霄怀中。 容菡一刻不敢耽误,忙张罗着叫婉月去把所有的女性家仆唤来,烧水的烧水,磨剪刀的磨剪刀,忙得焦头烂额。 “屋子有了,床也有了,被褥倒也不缺,可是没有药啊!”容菡急得团团转,只得狠狠心下银针把小贺氏扎醒了。 小贺氏被蛇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根本拿不了主意,容菡急得直冒热汗,只得去找姬临霄:“殿下,可否帮忙去对岸买些药来?”容菡挣扎片刻,还是将自己脖子上的一块玉佩拿了下来,“能当多少便是多少吧?救人要紧。” 姬临霄将玉佩放在手里掂了掂:“你们裴家的女人倒是有趣,要换了我父皇的那些妃嫔,早就巴不得别的女人难产而死了。” 从小养在深宫里,什么阴私狠毒的事没见过,因此姬临霄看到这一大家子这样齐心,反倒是觉得不正常了。 容菡叹息一声:“奴虽不才,但也不敢辱没了家师一世清誉,医者之心,断不敢掺一丝半点的嫉恨与怨念,还请殿下援手。” 姬临霄本就打算让裴长亭去买药的,毕竟他不放心他家娘子不可能离她而去,此时容菡这样郑重嘱托,倒好像他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了。 他把玉佩还给了容菡:“容大夫记得找你家主母记账,也别忘了告诉我岳丈,这钱是欠的我家允贤的。” 随后他扬声唤道:“裴百户,愣着做什么?买药去!” 裴长亭垂手在旁,一脸的无辜:“殿下,属下不知道买什么药啊!” 容菡急忙去找映雪要来笔墨纸砚,将接生时常见的几个意外所需要的草药,以及正常分娩所需的草药一并记下,叫裴长亭全买来,有备无患。 木屋里不断传出呼痛的声音,尤其是秋氏,都第五胎了,却叫得跟杀猪似的。 温氏还好,只是紧紧攥着丫鬟的手,死死咬着牙关,冷汗直下,却毫不声张,一看便是隐忍惯了的。 小贺氏此时已经能下地走动了,素心锦心帮忙搀着,把她扶了过来。 得知这房子乃是裴允贤耗尽精力点木而成的,顿时心痛不已,忙转身去抢姬临霄怀里昏睡的宝贝闺女:“殿下,妾身亲自照顾允贤片刻吧。” 姬临霄不跟人家当娘的抢女儿,却也不想裴允贤在门口吹冷风,便索性将裴允贤抱起送上马车:“岳母来车上照顾吧。” 小贺氏上车后,姬临霄便叫车夫将马车驾到木屋门口,方便小贺氏随时掌握里面的动向。 他自己则吹了声口哨,把虎妞他们喊了过来,去审问之前俘虏的水寇了。 裴允贤做了个梦,梦到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矮矮的小小的站在那里,彼时她尚未满三周岁,她的娘亲正躺在她面前的床上,痛得满面紫青,连喊都喊不出声来。 稳婆在旁边不断催促:“用力啊夫人,再不用力孩子可活不成了啊!” 大贺氏满脸的疲倦与无望,她尽力了,她真的尽力了,她死死地攥着丫鬟的手腕,努力地挺着肚子发力,可是她发不出来,她已经痛得快要晕过去了。 外面守着的裴耀庭急得不断质问稳婆:“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提前发作了呢?你到底能不能接生?不能接生趁早滚蛋!” 这是身为读书人的他为数不多爆粗口的时候,稳婆黔驴技穷,只得叫裴耀庭赶紧去请孙邈景老先生的女弟子。 裴耀庭扬声问道:“女弟子?怕不是跟你一样废物一个!” 那稳婆倒是一片好心,女弟子好啊,既没有男大夫接生的尴尬,也比男人细心啊。 便如此这般劝说一番,裴耀庭才下了决心,叫人请去了。 须臾,见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那稳婆没安好心,想害死他的夫人和孩子。 彼时的容菡青涩木讷,可在听到他如此武断的羞辱和否定时,却生出无尽的勇气来:“裴相何出此言?为医者,只在医术上见真章,不在嘴皮子上逞英雄!” 容菡说罢,也不管裴耀庭如何吹胡子瞪眼,领着两个女医童进去了。 不多时,里面便传出喜讯,夫人顺利产下一个千金,人也醒转过来了。 只是不想,稳婆才把小小的女婴抱出来,里面便又传出哭声。 大贺氏似乎是血崩了,容菡便是倾尽所学,也没能将人救回来,只是,她出来时说了一句什么,叫裴耀庭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极其绝望。 裴允贤几次努力想靠近些,她想知道容菡说了什么,可是那时的原主太小,记忆本就模糊一片,根本听不清楚。 只依稀分辨出什么淤青,什么中毒。 下一刻,她的梦便醒了。 她出了一身的冷汗,睁开眼,视线里是小贺氏默默垂泪的娟秀面庞。 这张面庞与大贺氏何其相似,以至于她瞬间错愕,终是将心中不解和盘托出:“小姨,我娘不是血崩死的对不对?” 小贺氏浑身一震,眸子里瞬间充满了惊惧与后怕。 她捏着绢帕,掩面而泣,却什么都不能说。 第36章 生母之亡(中) 见小贺氏这样, 裴允贤一颗心不断下沉,她猛地捉住她的手:“小姨,你说话呀, 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记得你进府的时候整日跟爹爹吵闹,可是为了此事?” 小贺氏擦干泪水,隐忍着, 一句话都不说,只借口道:“娘去看看两个姨娘如何了, 乖女,你心神耗费过度, 好好歇会吧。” 说罢, 小贺氏便下车进了木屋,再也不肯出来了。 裴允贤坐在马车里苦思冥想。她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个梦的, 原主生母早产血崩而亡,她看到温氏与秋氏提前发作, 才触景生情, 联想到了过去的事。 奈何原主留给她的记忆实在是模糊,她只做了这么一个虎头蛇尾的梦便醒了。 不过她倒是记起来了,生母的接生之人确实是容菡, 这段记忆沉淀在原主的识海深处, 若不是今时今日叫她猛地翻找出来, 怕是生母的死真的要成为轻如鸿毛的过去式了。 等级见长,如今的她恢复起来也比以前快了不少, 她动了动腿脚,还行, 有点麻, 但是不耽误走路。 挣扎着下了马车, 她默默进了木屋,冷眼旁观。 努力想一想,生母早亡,小姨进府,秋氏独宠。 这中间,莫非有什么联系? 奈何原主有记忆之后,秋氏似乎并没有太大的错处落下,无非就是比别的妾室更能争风吃醋些,也更能软磨硬泡把裴耀庭哄走些。 裴允贤无奈,这事还是得找容菡问个清楚。 容菡的大女儿生日在四月二十一,比小贺氏长子的生日还早几个月,允礼年长他们一岁,生日是在三月初三,而允礼的生辰便是大贺氏的忌日,如此推算,容菡岂不是在大贺氏英年早逝后不久就有孕了? 说起来的十月怀胎,实则是九个半月,如此推算,容菡应当是在大贺氏殒没那年的六月底或者七月初怀孕的。 中间只隔了三四个月? 看来原主的这个爹爹,实在不是什么为发妻守节的人呢,连周年忌日都没等到,就急不可待地重新纳了一房妾室,还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 裴允贤从没细想过这里头的细枝末节,此时一串联起来,顿时惊了一身的冷汗,如此打击,便是她不是原主,也实在觉得心寒。 呵,如此说来,裴耀庭有今日的下场,也是活该。 发妻尸骨未寒,他就忙着纳妾造人了。 男人的凉薄寡情,委实叫人不寒而栗! 也不知道容菡在目睹了大贺氏的死后,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进府做裴耀庭的女人的! 她站在门口,心中的怒气值不断上升,原主留下的不甘与愤恨全都附体了一般,叫嚣着,怒吼着,蚕食着她的理智。 她的胸口起伏不定,眼看着就要怒喝一声叫容菡滚出来说个清楚,肩膀上却忽然多了一双温热的大手。 她猛地转身,盯着姬临霄那冷酷又拽拽的眼神,心里的怒气一下子全泄了。 出了一身的冷汗,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魔怔了。 有什么事不能等容菡忙完再说呢,毕竟这世道乃是君权父权夫权的天下,也许容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否则如何解释她与原主那样的亲密无间,仿佛闺中挚友一般? 裴允贤反握住姬临霄的手,疲惫地笑笑,转身出来了。 姬临霄牵着她的手一直沿着浅滩往东走:“不问我为什么现在过来了?” “没力气。”裴允贤没有撒谎,方才那滔天的恨意,一点都不像是她的作风,她这个人向来直来直去,有什么便摊开来说,是不会憋在心里自己生闷气的。 要不是姬临霄回来,失了智的她也许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姬临霄挠了挠她的掌心,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我本来在审问那些水寇的,你不好奇他们是谁指使的吗?” “无非是王家,范家,或者是祥安县被你砍头的县令的家属,我都懒得问了,这些人杀不绝的,你且看着吧,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免费苦力往这跑,我乐见其成,根本不在乎是谁派来的。最坏,无非是陛下出手,不过我想他政敌那么多,应该腾不出手来料理小小的庶民一家。”江风拂面,裴允贤焦躁的心情一点点冷却下来。 姬临霄没想到她倒是看得挺开,想想还是说了:“是北岸范府的人,那个范碧莲,似乎一直在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我已经叫人砍了那个什么二当家,叫元嵘提着他的脑袋去泰屏县拜会范府的人了。” “是吗?那真可惜,少了一个劳动力。”裴允贤无所谓地耸耸肩,她现在不关心这些水寇的死活,毕竟他们自己送上门找死的,死不死都是个死人了。 姬临霄见她兴致缺缺,索性停下,转身看着她:“好了,我看你也冷静下来了,可以说说刚才怎了吗?我老远便觉得心神不宁,总觉得你好像出了什么事似的,便匆忙赶回来了。” “我做了个梦,似乎梦到了生母死去的真相,但是又看不真切。你帮我分析分析。”裴允贤便将梦里所见以及醒后的初步推断一一告知。 姬临霄听罢,抬手刮了一下裴允贤的鼻子:“你呀!以后这种事直接问我,我什么没见过,定能帮你推算个七七八八出来。” 说着,姬临霄又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这事有两种可能,一,岳父他为了家庭和睦,明知是谁下的毒手,却只能装傻充楞,毕竟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二,岳父他虽然知道真相,但是对方背景太过强大,为了保护你们只能当做不知道,若是这样的话,我暂时想不出来对方能有什么可怕的背景以至于一朝宰相都如此忌惮。除非那人是敌国的奸细?这也说不通,既是敌国奸细,何不早早除去,反倒是养虎为患,图什么呢?至于容氏,这般医术又是这般身份,若不是被岳父强纳,做个正经人家的主母绰绰有余了。此事我听太医院的院判说过几句,原话是‘好好的一个医女,叫裴相给作践了’,其中隐情,可想而知。” 裴允贤驻足江岸,看着滚滚江水,总觉得心中的困惑瞬间明朗了不少:“也是,孙邈景老先生的嫡传弟子,岂是甘居妾室的虚荣之人。倒是我冤枉她了。” “好啦,不要去想了,有些事是不能当面质问的,只能自己用心去看去观察。走吧,去看看那边有什么好东西!”姬临霄牵着她的衣袖,往前跑去。 裴允贤只得跟上,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洼地,想必是两片小岛连接在一起时漏下的小小空缺,日久天长,倒成了一处小小池塘,里面还有残荷与莲藕,一群鱼儿正在里面自由畅玩。 其中有两尾长着翅膀,时不时蹿出水面,飞一段距离再一个猛子扎进去,好不开心! 裴允贤又惊又喜:“这便是你说的文鳐鱼?” “是啊,方才抱你去车上睡,想起来这些日子把它们拘在水桶里拘狠了,便带来此处撒撒欢。你看,这条雌的叫允贤,这条雄的叫临霄。”姬临霄指着紧紧贴在一起的两尾鱼,又开始明示了。 裴允贤粉拳握起,锤了他一拳,叫他顺势拽进怀里,索要亲亲去了。 * 木屋里气氛紧张不已,秋氏痛得整个人都快不行了,不断喊着:“救我,救我的孩儿!” 小贺氏冷笑一声:“不过是一条蛇罢了,怎的便将妹妹吓成这样?你可千万要挺住啊,若是一不小心气血倒转胎儿脚先出来,可是会难产血崩而亡的!” 秋氏猛地收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小贺氏:“你这毒妇,我早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嫉妒我得宠,吓我一次两次便算了,每一胎都吓我,你是何居心?” “呦,容妹妹,还不快给秋氏喂药,人都累出失心疯来了。我若是次次都吓她,也不知道她的孩子是怎么一个又一个地往外蹦的!难不成都是被我吓出来的?那我可成了功臣了,比稳婆还会催生呢。”小贺氏捏着帕子维持着淑女的风度。 秋氏却恶形恶状,一把拨开糊在脸上的发丝:“呸,少假惺惺了,新婚之夜便独守空房,老爷他由着你胡闹,不过是看在那个死鬼的面子上,凭你也配!” 小贺氏气定神闲,甩了甩帕子:“容妹妹,还愣着做什么,这人都快成疯婆子了,赶紧扎一针,让她梦里去见老爷和死鬼吧。反正冤有头债有主,死鬼该找谁她心里门儿清。” 秋氏听罢,忽然仰天大笑:“好,很好,你这贱人,我若此胎不保,我便是化作厉鬼都饶不了你!” “待你做鬼了再说吧,免得大家空欢喜一场。”小贺氏走近几步,一把掀开被褥,看着秋氏高高架起的双腿,“啧,这样多的血,倒是挺像厉鬼来索命了。秋妹妹,你努力生吧,也许厉鬼看你这么辛苦,便不找你报仇了,索性投胎做你的子女,也倒是美事一桩啊。” 小贺氏笑着,扬长而去,产床上的秋氏,顿时吓得面如菜色,尖叫道:“啊,啊!!!我要杀了这个贱人!老爷,老爷你怎么还不回来,杀人啦,小贺氏要杀人啦!” 容菡实在是听不下去她鬼叫鬼喊了,走过去在她太阳穴扎了一针,终于消停了。 第37章 生母之亡(下) 天黑的时候, 裴长亭还没回来,倒是裴耀庭先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送去了消息,以至于他比原定计划早回来了。 船还没停稳, 人便扑上岛来,叫脚下潮湿且滑的滩涂赏了个狗啃泥。 人虽狼狈,精神却高亢, 乐滋滋地看了眼前头多出来的木屋,提起衣摆便冲了过去。 船上跟下来一对父女, 身后又有几个仆人,抬着些箱笼和麻袋, 似乎是些干粮瓜果一类的东西。 裴允贤与姬临霄手牵着手正往这边走, 老远便听到一个妇人的哭喊声,娇滴滴的“老爷”“老爷”, 一声一声喊得她头皮发麻。 她与姬临霄对视一眼,忙加快脚步, 往这边赶来。 待得近了, 才发现那样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正顶着江风,手足无措地站着。 “呀!原是林妹妹来啦!”裴允贤喜上眉梢, 甩开姬临霄便赶了过来, 姬临霄撇撇嘴, 认命地吹了声口哨,领着几只虎崽子过来, 见着林如海便把人喊走了。 几日不见,林黛玉气色好了不少, 虽然眉梢眼角还是少不得藏着一丝病气, 但到底开朗了许多, 一见裴允贤便咯咯的笑:“我缠着爹爹带我来的。” “小丫头,长本事了!”裴允贤可喜欢她了,牵着她的手便准备上马车去说话。 一转身,与憨头憨脑的允文打了个照面,林黛玉便福了福身子,歪着脑袋细细打量片刻,才唤了一声:“是允文哥哥。几日不见,怎的瘦了许多?”害她险些认做了允武。 允文傻呵呵地挠挠后脑瓜:“妹妹好,这里风大。妹妹快上车去吧。”说着拽了拽裴允贤的衣袖,姐弟俩去旁边说话,“长姐,方才你不在,那秋氏把娘亲骂得好惨,长姐你管管。” 允文是个读书人,也是斯文人,平时温吞吞的半点脾气都没有,他都听不下去了,可见秋氏骂得着实难听。 裴允贤拍拍他的手:“不急,女人生产便是鬼门关走一遭,也许阎王爷就把她收了,哪里用得着你我操心。再说了,你不好好读书,理这些做什么?长姐自会料理,快去!” 允文羞愧地哦了一声,回头冲着林黛玉咧嘴一笑,憨头憨脑地走了。 “这个哥哥倒是个实心眼子。”小姑娘说话软软的糯糯的,说什么都像是在夸人似的。 裴允贤点点头:“允武可比他机灵多了,不过允武这样的花花肠子也多,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差了那么多,还是双生子呢。” 林黛玉也觉得造化神奇,笑着牵起裴允贤的手,上车去了:“姐姐你可知道,你与伯父才走,我京中的外祖家便来人了,说我年幼丧母,无人教养,欲将我接去京城养着。” “这说的什么混账话!林叔父年富力强,又是一州长官,教养子女还能费什么事不成?该不会是你外祖家惦记你娘的嫁妆,想骗回去贴补家用吧?”裴允贤平日里是不会将人往坏处想的,可是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人家爹还在,便来抢人家的女儿,这是何道理? 林黛玉原本没有想那么多,叫她一提醒,顿时变了脸色,巴掌大的小小脸蛋,竟被气出朵朵桃花来,两道罥烟眉更是拧成了枷锁,叫她愁云难展:“倒是妹妹糊涂了,娘亲嫁妆颇丰,家中又只我一个独女,爹爹身体又不好,若真的依了他们,那日后我林府所有家产,岂不都成了他们的了?” “正是呢!妹妹你且莫着急动气,林叔父应当是操劳过度所致,好在苏州知府并不如巡盐御史劳心费力,好好养养,会好的。妹妹若不放心,晚点便叫容氏帮忙看看,我这里也有些奇药,定能还林叔父一个健康的体魄。”裴允贤着实喜欢这个妹妹,不知道怎的,总觉得这个妹妹一见如故。 林黛玉叫她握住了手,须臾便觉得有股子清凉润泽的力量顺着掌心往手臂上蹿,不多时又蹿至五脏六腑,似枯木逢春一般通体舒泰。 不由得愣住了:“姐姐,在林府时我便想问你了,当时只怕自己是多心,故而等你走后,又与别人接触了试试,都没有这样的情况,如此看来,便是姐姐你身上有些神奇之处了?” 裴允贤对于林黛玉身上发生的变化浑然无觉,奇道:“怎么了?你且说说,我帮你参详参详。” “姐姐你自己没有感觉吗?每次你握住我的手,我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往我身上游来了,凉凉的麻酥酥的,一开始我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可后面那些日子也一直这样。我又当是我吃了姐姐赠与的奇药所致,结果姐姐你走后,我却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奇遇了。姐姐你说,可是你身上的什么神通,叫我不小心偷走了?”林黛玉认真且谨慎,一直斟酌着用词,眼中涟漪闪闪,时不时看看裴允贤什么反应,想是怕言辞过头,伤着这位姐姐。 因着姬临霄身上发生的异状,裴允贤还当林黛玉也是五行方面缺了火,故而叫她的木系灵根引出来些许的灵力觉醒,便笑着握住她的手腕,双目轻阖,略作探究。 这一探便吓了一跳,她的脑海里骤然浮现出一株泣血的绛珠草,四周秋风飒飒,每一瓣飘落的花瓣,都随着林妹妹心室的缺损与残破。 她猛地睁眼,定定地凝视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妹妹,姐姐只问你,你喜欢什么花?若给你一个选择,你想成为什么花?” 林黛玉侧过脸去,掀开马车窗帘,看了眼暮色江面上伸出水面的枯枝败叶:“我最不喜李义山的词,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姐姐且看,江上残荷寂无主,我愿化作荷花,待到盛夏光年,与她们一并随风起舞,弄潮观澜。” 荷花么,倒是比那泣血的绛珠草养眼多了。 裴允贤再次握住她细细的手腕,感知一番,须臾便看得呆了。 但见一座题字巨石,上书“木石前盟”,一瞬间,海量信息涌入脑海,以至于裴允贤猛地收手,险些昏厥过去。 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便跃然脑海。 似白驹过隙,叫她看破了原本注定在这位妹妹身上的坎坷遭遇。 她的心似乎被一只无情的铁手撕扯着,痛得几乎窒息。 见她这般喘息不定,林黛玉吓傻了,小小的人儿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急得不断落泪。 裴允贤缓了好久,却仍不知该如何向她道明一切,只能等一点点让她知道自己的神通后再慢慢说与她知晓,否则,一旦这妹妹心志不坚,真不知是会被吓傻还是吓病。 思来想去,她还是在空间商店里多买了些安神宁息的中成药,当着她的面一股脑儿掏了出来。 扒拉药物的时候,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了储存空间里的一些旧物,想起那是大贺氏的遗物,便一并取了出来。 摆在面前的是一只四四方方的金丝楠木盒子,里面有大贺氏在世时用过的一些头面首饰,裴允贤无法与玉石共情,便将目光停留在了这只木头盒子上。 为了看得更清楚更真切,她将整只盒子托在怀中,手心紧贴其上,叮嘱道:“妹妹,容姐姐看完这盒子的见闻,再细细与你解说。” 闭上眼,裴允贤似乎置身时间的洪流,摸索着徘徊着,向尘封的往昔走去。 那是一个灰蒙蒙的夏日午后,暴雨刚过,天光黯淡,有一道声音从前院传来:“夫人,夫人!夫人娘家的哥哥被封做大将军,不日就要出征北境了!” 大贺氏已经显怀,惊得站起身来:“什么?北境凶险,朝廷连年败退,哥哥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时间一转,秋风飒飒,府里不知何时传来戏曲声,大贺氏的肚子越发的鼓起来了,走路都要人搀着,不多时,前面来人传话,说老爷新得了一个美娇娘,今晚便不来陪夫人了。 大贺氏行动不便,不曾去听戏,自然不知道所谓的美娇娘是谁,只是第二日,府里便闹将起来了,是那秋氏不满裴耀庭又纳了别人,哭哭啼啼地来找大贺氏说理。 她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哭天抢地:“夫人哪夫人!老爷的魂儿都快被那贱蹄子勾走啦!不过是来府上唱了两日戏的戏子,不知使了什么狐媚之术,骗得老爷团团转哪夫人,夫人您再不管管,相府怕是要改换门楣,充当她柳氏的戏园子啦!” 大贺氏闻言,便领着秋氏出去了。 不多时,大贺氏便领了一个哭哭啼啼的戏子来了,着一身青衣,脸画得跟妖精似的,张嘴就跟在唱戏一样:“夫人!夫人哪!奴只是陪相爷解解乏,何错之有啊?” 大贺氏冷笑一声,端起凉了的茶水浇了那戏子一身:“你这口音,真当我听不出来是北边来的么?做探子做到我贺某人面前来了,也不掂量掂量我兄长是做什么的!” 那戏子显然没想到这么快便瞒不住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对着大贺氏便扑了过来。 大贺氏因此惊了胎,原本那容菡来了之后已经稳住了她的心脉,直至诞下一女,才察觉到大贺氏已经毒入肺腑,为时晚矣。 第38章 化草为荷 裴允贤静静睁开眼, 脸庞湿湿的凉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早已泪沾衣襟。 可笑,实在是可笑! 原来原主的娘亲, 竟是因为这个风流男人断送了性命。 当时的裴耀庭见大贺氏气绝,便索性一剑刺死了那个戏子,一转身, 又将稳婆、在场的婢子尽数封喉。 一地尸骸中,裴耀庭提着剑, 一步一步往秋氏面前走来。 秋氏惊得肝胆俱裂,噤若寒蝉, 哆哆嗦嗦地往后退去:“相爷, 相爷奴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有!相爷您便是不顾惜奴的性命, 也要想想奴腹中的孩儿啊,相爷!” 森然寒光一闪, 滴血的剑锋便对准了这个吓懵了的女子, 裴耀庭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你是什么都没看见,你争风吃醋, 嫉恨夫人与你一同有喜, 言语间冲撞了夫人, 害得夫人急怒攻心,早产血崩而亡, 对吗?” 秋氏如遭雷击,猛地抬头对上裴耀庭那吃人般的目光, 双手死死攥着帕子, 须臾便将嘴唇咬出血来, 滴滴哒哒落在裙裾上,像盛开的曼珠沙华。 秋氏终究匍匐在地:“是,都是奴的错,奴心胸狭窄,见不得夫人恃孕而骄,更不想夫人的孩儿与奴的孩儿一起争宠,都是奴的错,请相爷责罚。” “当啷”一声,裴耀庭将染血的剑摔在了秋氏面前,随即转身,看向那目瞪口呆的容菡,什么也不说,什么商量都没有,直接将人拦腰抱起,转身出门而去,须臾步入书房,不多时便听到了容菡求饶的哭声。 好端端的一个正经姑娘,就这么被迫成了小妾。 裴允贤浑身都在战栗,她无法想象,人心竟然可以凉薄至此,残酷至此。 原来这些年来,整个贺家才是被骗得最惨的那一个,大舅在前线听闻宝贝妹妹难产而亡,上阵杀敌时心神不宁,不慎中箭落马,贻误了战机,叫先帝治了一个征讨不利的罪名,扔大西北边塞去了。 小贺氏抛弃自己的小竹马,迎难而上,一个姑娘家一来便当起了后娘,还要忍受秋氏作天作地的争宠与正锋相对。 殊不知,秋氏与她一样是苦命人罢了,日子久了,秋氏无法排解心中愤懑,便假戏真做,与小贺氏再也无法和平相处了。 难怪允文那样的好脾气都会听不下去了,也难怪裴耀庭整日里做出一副宠妾灭妻的架势来,一切,不过是为了掩饰他顾着自己风流快活害死了发妻而倾情演绎的绝佳戏码罢了。 大舅贬官,便是来裴府兴师问罪都没了底气,这些年来,不知道远在塞外可曾因为思念宝贝妹妹而辗转难眠? 至于外祖,一把年纪了,骤然听闻小女儿要跟着那个遭到贬黜的男人一起吃苦,不知道是否后悔将小女儿续弦过来。 当真是碧海青天夜夜心,唯有裴相爷最薄情了。 裴允贤慢慢合上了首饰盒子,轻轻托住林妹妹的手,隐去姓名与年月,跟她讲了一个故事。 林黛玉不觉掩面而泣:“竟有这样的事?看来那夏氏不过是用来背锅的幌子罢了!这世间的男子,终究是找不到第二个似我爹爹这般对我娘真心不改的痴人了。” “那倒未必,林妹妹这样可爱,只要不是杀千刀的黑心肝,都不会忍心辜负了去的。”裴允贤安抚着她,想了想,还是将自己能力的事透露了一点点。 林黛玉听说自己原来是棵仙草,顿时羞得以帕颜面,须臾,又偷偷拿眼瞧她:“姐姐,你坏!” “我怎么坏了?”裴允贤倒是不懂了,说她是仙草,这是事实啊。 “只有姐姐你这样健康靓丽的美人儿才当得起一个仙字,我身子这样羸弱,站在这岛上风一吹都要飘起来了,哪里当得起一个仙字呢?”林黛玉细声细语的,很是委屈。 裴允贤看了眼自己的经验条,快十级了,多亏了在扬州城的灾民,让她放下顾忌,放肆地播种收获,如今精神力大涨,可以奢侈一把了。 她便索性从商店里买来一面现代的穿衣镜,摆在马车那头,随后握住她的双手:“妹妹闭上眼,待我叫你睁开眼,便知我所言不虚。” 林黛玉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得揣着三分小心七分好奇,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裴允贤屏息凝神,全副精神都扑在她的本命真元之上,灵力似甘霖般不断浇灌着那一株泣血的绛珠草,随着她心念的转变,那绛珠草渐渐止住了哭泣,地上的花瓣一片片归位、收拢,便是叶子,也都渐渐变嫩变小。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一株看着便瘆人的绛珠草,终究回到了种子的状态,裴允贤继续注入灵力,转眼间,草种扭曲变形,化作了一粒莲子。 莲子刚发出一叶嫩芽,裴允贤忽地灵力耗尽,整个人绵软无力地倒向车厢内壁。 喘息许久,她才笑着说道:“妹妹,你且睁眼瞧瞧,镜子里的可不是仙子吗?” 林黛玉心中忐忑难定,拿帕子挡在面前,悄悄探出一双眼珠子,却又不敢睁开,只迟疑地问道:“若是一株又丑又笨的杂草可如何是好?” 裴允贤疲惫地笑:“便是杂草,也是这世上最最可爱最最好看的草!” 林黛玉扭过身去,终于拿开帕子,鼓足勇气睁眼一瞧:“咦,我脑袋上怎么趴着一粒种子?好像还有一叶嫩芽?” 待她走得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一粒莲子,惊得捂住了小小嘴巴:“姐姐,我是荷花仙子?” “正是呀,妹妹这样闭月羞花的美人儿,怎么会是杂草呢?这下可信我了?我可要将它藏起来了,若是叫哪个坏心烂肺地给你拔了可就糟了。”裴允贤灵力才涨回来一点,却又立马耗尽了,她将莲子小心地藏回林妹妹的本命真元处,让她自己温养去吧。 至于那面镜子,她便索性搬到外面地上去了,爱美的姑娘那样多,来来回回都可以对着镜子美一美。 夜已深,裴允贤腹中空空,领着林妹妹去找吃的,林黛玉下了马车,一见到江水便扑了过去,也不在乎天寒地冻的有多冰脚,非要试试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荷花那般喜欢水。 裴允贤拿她没办法,叫踏雪过来看着她点,转身领着允文允武捕鱼捞虾,弄吃的去了。 * 随便对付吃了点,裴允贤斟酌半天,还是来到了木屋里面。 小贺氏冷着脸看着裴耀庭,显然不满他对秋氏嘘寒问暖的殷勤样,裴允贤如今已经知道了其中曲折真相,再看小贺氏这般怒火中烧,只觉得心疼。 可怜的小姨,从进门的第一天,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 她几乎可以断定,一旦小姨知道了真相,她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和离。 小姨与娘亲,到底是亲姐妹俩,性子太像了,太像了。 都说刚则易折,可那明明是折断她们的人犯的错误,怎么好怪她们太刚了呢? 裴允贤心疼,她走过去,默默牵着小贺氏的手,将她领了出来,试探道:“小姨,您气的,到底是爹爹偏宠她,还是她争宠害得我娘难产血崩而亡?” “自然是气她害死了我的姐姐!至于你那个花花肠子的爹,我早就不在乎了。这些年来,他的孩子一个一个往外蹦,你可曾见我再有生育?不是我不能,是我不想。我一想到他那双手碰了那样多的女人,我就恶心!”小贺氏平日里在孩子们面前还算矜持有分寸的,今日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都被戾气所吞噬了。 裴允贤将她往旁边引,远离木屋,走出去很远很远:“小姨,日子过得不舒心,就不要凑合了。您和我娘,都值得更好的,我爹他……他不值得。” 小贺氏反握住她的手:“乖女,如今大厦倾覆,举家遭殃,娘别无他法,只能寄希望于他,希望他知耻而后勇,早日想办法东山再起,如此,才能给你们挣个好前程啊。” 裴允贤觉得小贺氏的思想还是陷入了死胡同,一切都围着君权、父权、夫权,怎么就不想想别的路子呢? 她看着对岸的松江县,天地这样广阔,女子也可有一番大作为嘛,笑道:“我倒觉得未必,允文允武两年后便可以参加科举,允德允智看着还小,却也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他们都可以靠自己的。至于允礼,有我这个做王妃的姐姐在,她的婚事也不会差到哪去的。小姨,岁月不饶人,趁着年轻,您该为自己打算了。” 小贺氏觉得她大女儿不对劲,她盯着裴允贤,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乖女,你可知一旦为娘下堂求去,就会有别的贱人爬上来,他们的孩子摇身一变,就成了嫡子嫡女,到时候那贱人再吹吹枕边风,定然会影响你弟弟妹妹们的地位的。雨雪风霜那些为娘都不在乎,波涛汹涌的那些为娘也不放心上,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可是你们几个不行,你们必须是裴府最尊贵的嫡子嫡女。为此,为娘便是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的。” 第39章 当面对质 裴允贤的这番试探, 终究是什么答案都得不出来。 她说是秋氏害死了她亲娘,小贺氏并没有否认,看起来似乎裴耀庭与秋氏演的戏已经彻底瞒天过海, 可之前她问的时候,小贺氏明明一副什么都不能说的样子,又好像知道些什么。 若真是秋氏害的, 她又何必遮遮掩掩? 她说不需要依靠爹爹,暗示小贺氏不如和离算了, 小贺氏却又愿意为了几个孩子的前程委曲求全,若小贺氏知道大贺氏死于裴耀庭的风流债, 真能容忍得下去? 可这么说来, 她不愿再为他生育孩子,似乎正是一种侧面的证明? 裴允贤自己都糊涂了, 她看不懂她小姨,也不知道小姨到底想做什么。 说来神奇, 她这边心神不宁, 一转身,又看到姬临霄过来了,林如海跟在身后, 不断说着些什么, 风大, 听不清,但是从姬临霄的脸色可以看出来, 他很恼火。 待得走近了,林如海忽然落后几步, 转身往江滩冲了过去。 原来是见到他宝贝女儿在玩水, 不放心盯着去了。 姬临霄一来, 小贺氏便借口不放心两个产妇离开了,裴允贤想了想,这事还是先别跟他说,家丑不可外扬,她与他到底还没有成婚,没有亲密到无所不谈。 姬临霄倒也没问,牵着她的手催她往马车上走:“夜深露寒,倒是好兴致,站在风口喝西北风呢?你看你这爪子,这么凉!” 裴允贤早就习惯了,根本没当回事,到了车上,她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你不是自诩在宫中见多识广吗?你且说说,一个女子若是对她的夫君彻底失望了,会怎样?” “无非是三种,第一:只把他当个依傍,他图她身子,她图他地位或图他给子女带来的庇护;第二:还有感情在,互相折磨,纠缠不清;第三:彻底离开,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当然也有第四种,不过极少,这种的便是隐忍负重,意图报复的。我父皇的梅妃便是,一直怨恨父皇棒打鸳鸯,将她强娶进宫,多年隐忍,终究与我皇叔合谋,害了我父皇性命。”姬临霄说的时候,看起来云淡风轻,也不知道内心里有没有波涛汹涌。 裴允贤看不穿,便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了,但是这事她需要跟裴耀庭当面对质,如果他死不悔改,那么从今往后她只管贺家姐妹肚皮里爬出来这几个孩子就行了,至于那些妾室的孩子,让他自己想办法去。 自作孽不可活,她可以想象,如果原主知道了真相,一定连这个爹都不会认了。 姬临霄见裴允贤心神不宁,索性把她手捂在怀里不断搓揉:“想什么呢?跟你说件正事。林如海去看过了,那些官盐都是上品的海盐,从松江县运过来的,原本打算北上运给朝廷盐库,却被水寇截了下来。这些水寇上面都有官府罩着,咱们拿下的这群人,背后是祥安县做支撑,利益四六分赃,官府得大头。至于这岛上还有没有别的据点,还得等我和林千户他们走远了看看才知道。” “有,还有六七处,离得远,总归要走上几十里地才能遇见。”裴允贤不打算隐瞒,之前忙着捕鱼卖鱼,又想着一时半日遇不上,她便忘了跟姬临霄讲明情况了。 姬临霄倒是不意外,叫素心准备笔墨纸砚,打算由裴允贤描述,他亲自作画,意图将整座海岛的地形轮廓画出来,再将其余据点做上标记,他也好召集人手各个击破。 裴允贤精神力尚未恢复,不过那天她探查的时候心里早就有了底,便索性接过毛笔,亲自动手。 半个时辰后,一副精度不那么高的地形草图便交到了姬临霄手中。 姬临霄拿着地形图,出去找林如海、元嵘、慕容波、林通他们商议大事,裴允贤本想跟着过去参详参详,奈何木屋那边忽然传来求救声,说那秋氏之前气得气血逆转,血流不止,原以为孩子会胎位逆转脚先出来,谁先到呢,她的肚皮忽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了,便是她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孩子挤出来。 裴允贤吓了一跳,男人做的孽,为什么都要女人来承受呢? 她无法坐视不理,冲过去把裴耀庭赶了出去,随后命人关紧木屋的门,问道:“容姨娘,这是怎么了? 容菡忙了一天了,累得热汗涔涔,顾不得擦汗,只捡要紧的说:“秋氏尚且没到日子,完全是被吓出来的。眼下她的肚子收缩无力,她自己也使不上劲,益母草、当归之类的药物全都不起作用,真真儿愁死奴家了。” 裴允贤思忖片刻,这大抵就是那边世界所说的:宫缩无力,产程停滞。 以这边的医学水平来说,缩宫素这样的东西必然是不存在的,她也累了一天了,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带着容菡出去虚晃一枪找什么草药,便干脆直接在空间商店里买了,须臾便拿出一只针管一瓶试剂和一包消毒棉球出来,“别问哪里来的,准保管用。快,往她后臀扎去!” 小贺氏神色凝重,看着裴允贤拿出的这些稀罕东西,明知道不可能是波斯那边的,想问问她到底还有多少出其不意之处,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容菡接过药剂,掀开秋氏的裙摆,裴允贤过来盯着:“对,就扎这里,不要再拖,快!” 随后出声安抚道:“姨娘莫怕,会有点痛,一下就好了。” 秋氏完全没有力气抬头看,像个将死之人,头发湿哒哒的糊在脸上,凌乱不堪。 如此花容憔悴,却还不忘记安抚自己的女儿:“顺风小姐不哭,奴家没事的。” 顺风妹妹过完年四岁了,一直守在旁边,紧张兮兮的,裴允贤叹息一声,俯身将她抱起来,捂住她的眼睛:“小姨,把妹妹抱出去吧,这么小的孩子,就别过来凑热闹了。” 顺风却挣扎着:“我不,我不!我娘说大夫人就是生允礼姐姐的时候难产死去的,我不要离开我娘,我要守着她!” 裴允贤头疼,转身一看,容菡根本没有肌肉注射的经验,捣鼓了半天还是没扎进去,只得把顺风放在地上:“我来。” 她接过药剂和注射器,屏息凝神,揉了揉秋氏的肌肉,棉球消毒过后,一针扎了上去。 秋氏痛得闷哼一声,剧痛过后不多时,失去收缩力的肚皮终于又开始紧绷起来,一阵一阵的,痛觉几乎要将秋氏的理智淹没了。 她又对着小贺氏骂骂咧咧了起来,裴允贤嫌她聒噪,给容菡递了个眼神,容菡二话不说,一个嘴巴子抽了上去,秋氏便老实了。 是夜,凌晨三刻,秋氏终于产下一女。 秋氏力竭昏迷,失去意识之前还不忘娇滴滴地喊“老爷”、“老爷秋娘没死”、“老爷您放心哪”。 裴允贤看着昏昏睡去的秋氏,真不知道说她可怜好,还是说她乐在其中的好。 抱着小女婴,她终于让人打开门,让裴耀庭进来看了眼。 裴耀庭知道是大女儿救了秋氏,感激之余说道:“乖女,老二十五就由你来取名吧。” 裴允贤心中有气,但也不能对着一个无辜的孩子撒,想了想便说道:“秋姨娘的女娃都是风字辈,乘风破浪会有时,便叫乘风吧。” “乘风?乘风好,若温氏生的是个小子,索性叫破浪好了。”裴耀庭喜滋滋地来接乘风,却不想裴允贤直接把乘风交给了小贺氏,“爹爹,我有话问你。” 裴耀庭对于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无知无觉,只笑呵呵地跟着裴允贤往外面走去。 江风潮湿,扑面而来,天空星辰稀疏,只一轮残月挂在天空。 已是农历二月,惊蛰已过,春分将来,空气里带着一股子万物复苏的气息。 裴允贤踩着脚下湿润的泥土,终于在一处灌木丛前站定,她转身看着裴耀庭:“爹,跟我说实话,我娘怎么死的。我只听真话,如果爹爹有意隐瞒,我会很伤心。” 她希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昔日高高在上的裴相可以诚恳一点,坦率一点,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 裴耀庭显然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事,还当是又有人嚼舌根,说是谢氏冲撞了大贺氏,只含着笑准备囫囵应付过去:“这事与谢氏无关,爹爹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么?” “我自然知道与谢氏无关。所以,真的是秋氏害死了我娘么?还是另有隐情呢?”裴允贤很不满他的敷衍,说话间脸色渐冷,目光如炬,不打算给他任何巧言令色的机会。 裴耀庭尴尬地别过脸去:“能有什么隐情?你娘性子太烈,秋氏又是那样的出身,惯会争风吃醋,日子久了,她二人便水火不容。” “所以呢?您为什么还在绕弯子,到底是不是秋氏害死了我娘?还是说,其实是爹爹你自己害死了我娘,秋氏不过是你用来遮羞的幌子!”裴允贤简直受够了,一个男人,做错事不承认就算了,还找别人背锅,还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凭什么? 凭他是个男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女人做错了什么?她娘和秋氏做错了什么?她小姨又做错了什么? 所有人的人都活在他精心编织的谎言里,像个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的逼问,吓得裴耀庭面如土色,他猛地回头看向他这个越发高挑越发凌厉的大女儿,面有挣扎之色。 良久,他才试探道:“是否秋氏生产之时意识混乱,与你乱讲了些什么?” “秋氏?乱讲?爹爹,我问了您几遍了?到现在您还在跟我玩心术?还在跟我打马虎眼?我大舅为什么被扔在大西北回不来?我小姨为何这些年都不见再与您有所生育?为何每年我娘的忌日您都找借口不回来?只留我小姨一个人祭拜伤神!我娘对您而言,到底是一个值得您尊敬铭记的发妻,还是一个揭发了您的丑事,让您觉得抬不起头来的知情者?秋氏娼妓从良,这样的出身,有什么底气在我娘面前张牙舞爪!我十七了,您还想继续当我是个傻子是吗?您还是想把真相掩盖在您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言里,是吗?!” 声声逼问,惊得裴耀庭面无血色、步步后退。 裴允贤每拔高一次音量,便往他面前逼近一步,竟将他硬生生吓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天没敢再狡辩一句。 裴允贤缓缓蹲下,俯身摘走了他挂在腰间的玉佩,那是他出发去苏州府时,她从存储空间里拿出来给他撑场面的,是先帝亲赠的“文山泰斗”和田玉。 她将玉佩举在手中,江风吹打着明黄色的吊绳,玉佩随风摆动:“还是不跟我说真话是吗?我没有耐心了,如果您真要这样顽固不化,那么对不住了,从今往后,我没有您这个爹,您也不配再戴着先帝赐予的玉佩招摇过市!” 裴耀庭大喘着气,险些背过气去。 陈年旧事涌上心头,令他惶恐不安,令他如坠冰窖。 他终究还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来:“乖女,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你该知道,这些年来,每到你母亲的忌日,为父都不曾出面,实则是愧对于她!为父其实每年都是提前一日去祖坟祭拜,那是你母亲的安葬之处。你也应该注意到了,你母亲坟墓旁边,一直有一座空坟,那是为父留给自己的啊。” “为父对不住你母亲,又怕你大舅不肯饶恕于我,这才猪油蒙心,出了那样的下策。你大舅文能提笔做榜眼,武能上马斩敌寇,为父实在是怕他啊!这些年来,为父总觉得愧对秋氏,故而对她越发宠溺了些,至于你小姨……她是正经的续弦,是一府主母,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有什么能瞒过她的?入府第三年,她便知道了真相。那一年她刚怀了你允智弟弟,便立马发了狠,那一胎生完,再也不准我碰她了。这些年为父虽然初一十五都会到她屋里去,却也只能坐冷板凳罢了。她不肯原谅为父,又不想让你们兄弟姐妹六个失去嫡子嫡女的身份,一直咬牙隐忍着。”裴耀庭老泪纵横,说着说着委屈了起来。 声音里带着几分嚎哭之意:“为父何尝愿意如此啊,那戏子……那戏子的事确实是为父失察,可是为父根本不愿意你母亲丧命啊!乖女,你要恨便恨为父吧,此事委实与秋氏谢氏不相干。至于你小姨……她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她看到我就恶心,看到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原以为她这辈子都要这样对我冷眼相待了,却不想此番遭遇流放,途中她却改变了许多,尤其是王德轼出言羞辱的时候,更是挺身而出一力维护。为父实在是惭愧啊……” 慨叹声中,裴耀庭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猛地收声,裴允贤跟着回头看去,只见小贺氏独自一人走在风中,衣袂飘飞,似要乘风而去。 她走到这父女俩面前,静静观望良久,终究叹息一声:“乖女,你来。” 裴允贤隐约猜到些什么,依言走近些,小贺氏便牵着她的手看向裴耀庭:“维护你?我维护的是你吗?我维护的是允贤他们!那戏子的事你推给秋氏倒是明智之举,否则的话,一旦先帝知道你险些纳北境的奸细为妾,难保不会治你一个通敌之罪!届时允贤他们便成了罪臣之女!简直无妄之灾!裴耀庭你给我听着,既然允贤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请你从今日起便夹起尾巴做人,老老实实给我想办法往上爬!把该属于我女儿儿子们的荣耀还给他们!否则的话,休怪我不留情面,让允文允武他们全都知晓你做的那些丑事!” 小贺氏说罢,牵着裴允贤的手往回走去,一路上母女俩什么都没说,只是并肩携行,无声胜有声。 在木屋前,小贺氏定定地看着裴允贤:“乖女,非礼勿言。如今抵御外侮才是正事,至于那些陈年旧事,为娘自有计较。你且安心做你的事,切莫叫仇恨遮眼,失去起码的判断。” 裴允贤紧紧握着小贺氏的手,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乖巧的应答:“知道了小姨,我去看看温盼。” 小贺氏拍拍她的手背,转身,又往裴耀庭那边走去。 裴耀庭一直枯坐在地上,见她去而复返,心中生疑:“还没看够老夫的笑话?又回来做什么?” “做什么?你在苏州府时我管不着,回来我却是要盯着,怎么,今日忘了面朝西陲,跪着背你写的那两篇《罪己书》和《悔恨录》了?你若是忘了没关系,我可时时刻刻都不会忘的!还不跪下,要磨蹭到几时?”小贺氏冷言冷语,凌厉中带着一股子狠劲。 裴耀庭叹息一声,老老实实从地上爬起来,噗通一声面朝西边跪下,早就倒背如流烂熟于心的两篇文章,张嘴便来:“庭有红豆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第40章 怦然心动(一更) 裴允贤一直守在木屋里, 直到破晓时分,温盼才产下一名男婴,因为裴耀庭有话在先, 所以老二十六的名字一点悬念都没有,就叫做“破浪”。 裴允贤亲手帮忙剪掉的脐带,温盼虽然生得慢, 但也只是因为这是头胎,因此她恢复得极快, 喝了点药躺了会,就把孩子接过去尝试哺乳了。 裴耀庭听到消息兴冲冲地过来, 抬眼看到大女儿那冷冰冰的嘴脸, 脸上的笑忽然就冻住了。 他尴尬地移开视线,裴允贤不冷不热地唤了一声“爹”, 随后径直向他走了过来。 裴耀庭现在在这个大女儿面前已经彻底没了尊严,根本不想跟她多说什么, 只是碍于众目睽睽, 不得不硬着头皮,嘴角都快笑抽了。 裴允贤福了福身子:“爹,今日两位姨娘生产, 所造的木屋一座, 产床两张, 板床两张;各类草药器具被褥等等,皆是九殿下垫付的钱款, 还请爹爹写张欠条,女儿到底还没过门, 总不好一上来就让九殿下做冤大头吧?” 裴耀庭没有意见, 旁边站着的素心锦心早就准备着了, 闻声把笔墨纸砚,并桌案椅子全都搬了过来。 裴耀庭唰唰动笔,字迹苍劲有力,不愧是大宁朝南派文人心中的白月光。 裴允贤接过字据看了看:“还望爹爹天亮之后便想想法子,该如何挣钱养活咱们这一大家子,允贤倒是有了着落,可别的弟弟妹妹们呢?娇生惯养的姨娘们呢?从来都只听说有糟糠之妻这个词儿,可没听说有糟糠之妾这样的美谈啊,若爹爹再不思钻营,不想着挣钱养家,那今后若是留不住姨娘们,也不好怪她们什么。” 说罢,裴允贤便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老爷,大小姐定是触景伤情,想到大夫人了,您别往心里去。”秋氏已经醒转,她最会做那解语花,立马开口帮裴耀庭找台阶下。 裴耀庭勉强地笑笑,接过破浪抱在怀里亲了两口,随即将孩子交还温盼,又去秋氏床头坐了会,看了看熟睡的乘风。 一股挥之不去的愁容爬上眉梢眼角,让他刚刚轻松片刻的心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残月挂在黎明前的天边,裴允贤站在江边,滚滚东逝的浪潮,带不走一丝一毫的愁容。 姬临霄也没睡,通宵跟林如海他们商量平寇之事,此时林通在前面掌灯,引着他从西边的水寇窝点往回走,老远便看到了茕茕孑立的那个身影。 姬临霄加快脚步走了过来,掌心搭在她肩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裴允贤恍惚间回过神来:“怎么?” “汤圆儿会捕猎了!”姬临霄吹了一声口哨,远远跟着的虎妞一家便蹿了过来,汤圆儿蹲坐在地上,嘴里叼着一只麻雀,歪着脑袋看着这对璧人。 裴允贤惊奇非常:“它才几个月啊,都能捕猎了?” “可不是!我也觉得神奇,后来我才发现,这麻雀翅膀折了,飞不起来,汤圆儿便瞎猫碰死耗子,叼在嘴里找我显摆,你说说,他这么一点点小东西,都学会炫耀了,气不气人!”姬临霄说着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粗哑难听的公鸭嗓,别提多滑稽了。 裴允贤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俯身搓了搓憨头憨脑的小脑斧:“汤圆儿,这么厉害的吗?喵一下。” 汤圆儿不理她,歪着脑袋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个劲地打量她。 倒是虎妞,给了几分面子,吼了一声,一声惊醒附近林子里的鸟雀,清晨的冷清便这样被打破了。 一大家子又忙碌起来。 姬临霄牵着她的手往马车那边走:“以后有什么烦心事就跟我说,别傻乎乎地站在风口里,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你看看这爪子,再不好好爱惜身子,我可生气了啊!” “气就气呗,谁怕你不成。”裴允贤没好气地锤了他一拳。 倒叫他反手捉住了粉嫩嫩的拳头,往怀里一拽:“你不肯说我也不强求,但是你记住,谁惹你不痛快了你就反击回去,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别怕,别委屈自己。我姬临霄的娘子,就是要活得纵情自私,任性妄为!” “谁是你娘子了?指不定哪天一道圣旨下来,那王家其他的姑娘就塞到你身边了。”裴允贤心里是感动的,但是她多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肯拉下面子来感激涕零。 姬临霄脸色一冷,忽地将她紧紧拥住:“谁塞人我就砍了谁,不信走着瞧!还有你,再说不是我的娘子,我可动真格的了!” 裴允贤嬉皮笑脸的,想把他推开,这一试,才知道这次碰到钉子了,这家伙居然来真的,硬是将她死死地箍在怀里,半分由不得她挣扎。 她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臭流氓,松开!” “不松!这辈子都不松!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真把你办了,生米煮成熟饭,我就不信你还能跑了!”姬临霄下巴枕在她肩头,脸庞滚烫的,不断摩挲着她的脸颊,以至于她被江风吹得冰凉一片的脸蛋,不多时就燥热起来。 一股无法言说的奇妙气氛无声蔓延开来,姬临霄英挺的鼻尖像是在探索着什么,时不时在她鼻梁上蹭两下,惹得她心神激荡,呼吸不畅。 脑子里像春日里草长莺飞的原野,无数的蜜蜂扑闪着翅膀,嗡嗡嗡,嗡嗡嗡,采攫着名为情动的花蜜。 不知不觉间,唇珠被人叼住,含在薄唇之间,摩挲揉捏,湿润的舌尖像是徘徊不定的游子,小心翼翼,却又如狼似虎,一点点叩开她的牙关,肆意胡闹。 少女娇软柔弱的身子似一块放在烈火上烹烤的蜜糖,甜甜的,香香的,软软的,糯糯的,以至于姬临霄很快便上了头,险些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好在他理智尚存,忽地一把将怀中之人推开,扑到车窗处,掀开窗帘,大口大口吸进冰冷的江风,潮湿的春日气息瞬间闯入肺腑之中,让他将悬崖边的自己拽了回来。 怀着几分愧疚几分忐忑,他小心翼翼去牵心上人的小手。 还好,没有闪躲,没有反击,只是带着几分余波荡漾的颤抖,带着几分心神不宁的炽热。 他一点点坐回她的身边,伸手将她散乱的长发梳理整齐,一下一下,像是在打理什么名贵的宝物,小心且虔诚着。 裴允贤意识一片混沌,她险些由着这个小流氓胡作非为,连衣襟上盘扣都被扯开了一粒。 她羞涩难当,更对自己的欲拒还迎感到震惊与后怕,她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一上头,就险些连原则都丢弃了? 一定是小奶狗太会撩了,每次她情绪低落的时候,他都有办法化解于无形。 微蒙的天光里,她一直低着头,秀发披散在两侧,露出她纤瘦白皙的脖颈,姬临霄一时没忍住,在她脖子上落下一吻,随即将她重新拥入怀中:“若我哪天真的快要把持不住了,扇我,打醒我!不过……我想我没那个胆子,你这样好,我一定要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才敢做些什么……” 裴允贤噗嗤一声笑了:“那我现在就想扇,可以吗?” 见她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姬临霄才稍稍安心一点,乖觉地把脸贴过来:“扇吧,打是亲骂是爱,求之不得!” “皮的你!”裴允贤掐了他一把,隔着衣料,也没用什么力气,他却装得跟真的似的,嘶哈嘶哈的,惹得裴允贤大笑不止。 闹够了,想起正经事,她把欠条拿出来:“拿着,记得帮我敲打敲打他,免得他仗着有你这个富贵女婿而不思进取。” “呦,怎么听着像是我的不是了?”姬临霄笑着接过欠条,好家伙,他家娘子宰起自己爹爹来一点都不含糊的啊,“就一间木屋,四张床,外加一些草药和零碎的小物件,就算他一千两啦?” “不然呢?人工不是钱吗?我若是不出手,他的宝贝秋氏早就一尸两命了,多少钱都买不来的。”裴允贤冷哼一声,她没写一万两就不错了。 一千两,好让她那个多情爹爹认清楚现状,这么一大家子的吃穿嚼用,开支大着呢。 以前是小姨持家,又有外祖陪嫁过来的店铺帮衬着,再加上这个宰相爹自己的进账也不少,所以完全可以支撑得起他的大手大脚;就算流放过来的一路上,也有新君送的稻糠填肚子,不需要思考这一顿吃什么下一顿吃什么;可是到了崇明,若想扎根立足,图个日后东山再起,再继续这么得过且过的话,还不如趁早躺进棺材里算了! 姬临霄将字据收好,笑着由她去了。 天亮了,裴允贤看着车窗外的苍茫大地,拽着姬临霄下了马车:“这几日太忙了,我都没有发觉,这岛上长了这样多的野菜,今日便吃野菜粥好了。” “好吃吗?”野菜?姬临霄从来没吃过,便是在原先的世界做基因改造师时,吃的也只是营养剂之类的东西。 到了这边一生下来就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哪里能接触到这些东西。 裴允贤笑着吩咐外面候着的婉月他们去找点篓子和铲子过来:“好吃,可好吃了!等吃完了早饭,我再与你细细商量,咱们应该先建些什么出来。比如茅厕,总在马车上用恭桶多不方便。再比如锅灶,总是临时搭几个土灶台也不是个事儿啊。你快来,我告诉你野菜长什么样,以后你自己就可以挖来吃了。” 第41章 宰杀兔兔(二更) 二月的清晨, 江风中带着潮湿的春意。 裴允贤所谓的野菜,便是一种叫做荠菜的野生蔬菜。 这时候的荠菜最嫩最鲜美,一铲子挖下去, 连着湿润的沙土一起拔出,根系在铲子上磕两下,便将沙土磕散, 露出它并不茂盛的根系,一小棵往篓子里一扔, 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弟弟妹妹见长姐这般轻车熟路,早已见怪不怪了。 忙有样学样, 却闹出不少的笑话来, 不是你的铲断了根茎,便是我的铲出一大坨泥块来。 欢声笑语响彻江岸, 姬临霄也跟着铲了几棵,不多时就被林如海他们喊走了。 按照昨日定的计划, 他们一群人今日要往西去, 捣毁最西边的一个窝点。 自然,元嵘和慕容波已经连夜审问过那些被俘虏的水寇,据他们交代, 西边那边的窝点是最大的一个窝点, 因为恰好杵在江水分界处, 一道向北走崇明岛北岸流过,一道向南, 将崇明岛与对岸的祥安县与松江县拉开好大一段距离。 位于这样的交界处,自然打劫的船只最多, 抢来的货物也惊人。 而这些货物, 必须找靠谱的买家销赃, 这样的买家,多半是一些地头势力强悍的私盐贩子,专做一些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缺德事儿。 马勤作为这里最熟悉各类船只和江南水路的人,自然也跟在了后头,以作策应。 “确定了吗,今日会有一笔大买卖?”林如海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元嵘本就是他府上养着的幕僚,自然对他马首是瞻,忙应道:“林大人,千真万确,来接货的是泰屏县芙蓉镇范府的大小姐,说是原本说好了买赵丙这帮人的货物的,毕竟他们的便宜一点,没想到被钱庚那帮人截胡了。据说他们抢来的这批盐,比咱们缴获的那一批品质更好,质地更细腻,纯度也更高。搞不好是从山西那边运来的湖盐,还是制盐世家陈家的尖货哪!” “陈家?陈家不是因为私自贩盐,被先帝砍了当家人的脑袋,老弱妇孺又全都流放关外去了么?”林如海意外至极,私自贩盐,古往今来都是重罪,这些水寇都是些法外狂徒,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日子的,为了今朝有酒今朝醉铤而走险倒也情有可原,可陈家那是制盐世家,从来不缺钱的。 这都能私自贩盐,只能说“盐”之一字,本身就有魅惑人心的魔力吧。 元嵘也唏嘘不已,道:“下官也是刚刚听来的……据说陛下将老陈家的嫡幼子给赦免回来了,特许他带着陈家残存的全部力量,回山西制盐去了。” “难不成又是王德轼举荐的?”听到这里,姬临霄心中有了不妙的感觉,触手伸得太长了,这个王德轼,真不是在作死么? 朝廷对待盐政,向来都是与其他大小政事分开的,否则区区一个从五品的巡盐御史,为何比苏州府知府还要忙碌,比苏州府知府还要更为人所眼馋呢? 因为“盐”之一物,确确实实就是一个关系到民生大计的重要存在。 元嵘没想到自己还没说呢,就被九殿下猜了个正着,忙赔着几分小心:“正是。殿下,您看此事?” “看来我那几个哥哥,还真是被一个冒牌货骑到头上作威作福了!无妨,既然他们不中用,那就找中用的人!林千户,备纸笔,本殿修书一封,由你亲自北上,亲手交到明王手中!”姬临霄怒了,他这几个兄长,简直是草包,酒囊饭袋! 他离开了,不是正好给了他们作天作地的机会吗? 不然还要投鼠忌器,怕新君伤着他这个老九,不是吗? 结果他都走了一个多月了,这帮蠢货居然拿王德轼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吗?简直岂有此理! 姬临霄向来风风火火,立马折回,伏案奋笔疾书。 “除了交给明王的,还有八封书信,也全都由你亲自交给各位殿下。至于这第十封嘛,呵,不必交给王德轼,他不是会收买说书的泼脏水吗?你就找个机会,故意将这信落在仙人山酒楼,那边说书的个个抢破了头想要说点惊天地泣鬼神的出来,你便帮他们一把!”姬临霄一口气写了十封信,全都按名字装好,封口。 林通受此重任,自然不敢耽误,忙叫马勤的手下送他去扬州府,走扬州府的水道沿运河北上。 林通一走,姬临霄便马不停蹄,与林如海他们往西边的窝点去了。 * 裴允贤今日收获不小,挖了整整三篓子荠菜,还逮住了不少的野兔子。 回来后便招呼弟弟妹妹们帮忙打下手,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小姐们,哪里亲自操刀杀过兔子,一个个不断摇头,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才好。 这个也不肯,那个也不愿,便是映雪踏雪,都不给面子。 最终还是允礼咬咬牙,迎着长姐失望后又惊喜的目光,接过匕首,半眯着眼睛,又想睁开又想闭上的,挣扎了好半天,才终于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来,对着那野兔的脖子,一刀扎了上去。 噗嗤一声,溅了她一脸的热血,允礼尖叫着,又补了两刀,随后像被电到了似的,一把丢了匕首,抱着裴允贤呜呜地哭:“长姐,兔兔那么可爱,我居然杀死了兔兔,呜呜呜。” 裴允贤拍拍小丫头的后背,安抚道:“兔兔虽然可爱,可是允礼就该饿肚子吗?这世道就是弱肉强食,心软只能自己吃亏受罪。允礼是愿意做杀兔兔的坏人呢,还是愿意做被杀的兔兔呢?” 这问题太过残酷,允礼嗝儿了一声,不哭了。 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长姐:“我……我不想被杀。” “所以呢?”裴允贤觉得有必要让小姑娘狠下心来,柔柔弱弱的,以后不是等着被人欺负吗? 允礼吸了吸鼻子,稳住心神,委屈地看了眼地上那已经不再挣扎的野兔:“那……那我还是做坏人吧。” 这就对了! 裴允贤吻了吻允礼的额头,生母拼尽全力生下来的宝贝妹妹,她倒是想娇养着,可是这由不得她啊,如果沦落到这个境地了,还任由小丫头像个温室里的花朵一样,那么等待她的,就只有被风雨摧残的悲惨结局了。 成长是痛苦的,可是再痛苦,也不得不面对啊。 允礼自然也明白亲姐的一番苦心,脑袋枕在她肩上,带着鼻音感叹道:“长姐放心,允礼会一点点坚强起来的,允礼不哭,允礼以后都做个勇敢的姑娘!” “好孩子。来,提着它的腿把血放干净。等会长姐教你怎么拔毛、破肚、去内脏!”裴允贤牵着允礼的手,吩咐婉月去烧一锅开水来。 随后将放完血的兔子丢进烫水里,提着后腿方便翻面,头和身体浸泡彻底之后,再用两根树枝叉着兔子脖子,让它的后腿也没入水中。 待全身都烫过之后,再将兔子捞出来:“允礼,来,给你一个镊子,试试拔毛,拔不干净没关系,待会姐教你怎么处理残留的绒毛。” 镊子夹着不烫手,允礼试了几次之后,找准了力度,不多时,地上便多了厚厚的一层湿了的兔毛。 剩下细细密密的绒毛,允礼拔了几次,拔不干净,又费时费力,只得无助地看着裴允贤:“长姐,接下来怎么办?” 裴允贤已经在旁边升起一堆篝火,她走过来提着兔腿,将兔子的身子在火苗上燎烧了片刻,待兔子皮肤出现焦黄的痕迹时便可以了,最后再用水冲一冲,一只脱得干干净净的兔子就可以摆上案板了。 临时搭建的案板,是用水寇们砍伐下来的树桩做的,上面有着一圈圈年轮,看着很有沧桑感。 裴允贤用水冲过几遍之后,才将兔子拎上去摆着:“看好了,姐现在教你怎么开膛破肚,抽肠子,去内脏,要小心一点,不能割破了兔胆,胆汁很苦的,会影响兔肉的口感。” 允礼看着自家长姐那利索的动作,那毫不拖泥带水的刀工,忽然觉得这样的长姐很飒,却也很陌生。 她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一身精湛的刀工呢? 这就罢了,还有那丰富的对野草野花的认知,以及那神乎其神的,手腕上的独特存在,像个百宝箱似的,什么东西都能往外掏。 更离奇的是,长姐还能点木成桌、椅、床、屋子! 难道就没有人怀疑,长姐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本事吗? 要知道,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不光是她,便是其他姐姐妹妹们,也从没见过长姐露一手啊? 允礼看呆了,也看傻了。 裴允贤百忙之中抬起手背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眼角余光扫到她这个痴痴傻傻的小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便索性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以前家里什么都有现成的,长姐便偷懒咯。其实这些长姐早就会做啦,你忘了长姐以前总是偷厨房的糕点给你当夜宵啦?那会就偷偷跟着李婆子张婆子她们学过了!怎么样,长姐厉害吧?” “哇哦,原来长姐你早就会做菜啦!”允礼很快被说服了,至于长姐那些别的神通,她也觉得一定是长姐以前不稀罕拿出来显摆,毕竟以前的裴府,要什么有什么,哪里用得着靠长姐来撑着呢? 允礼星星眼看着自家长姐,看着长姐剁成块儿的兔兔,咽了咽口水:“长姐,你想做什么好吃的啊?” “红烧、醋溜、盐焗、炭烤,各做一道给我家的小丫头尝尝,好不好?再加一个煲汤?正好有那么多野菜!”裴允贤笑眯眯的,已经磨刀霍霍向下一只兔兔了。 第42章 冷吃兔兔 处理完十几只野兔, 裴允贤扒拉了一下手头已有的调料,除了有盐,别的什么都没有。 油这个东西不好凑合, 登岛几日就顾着吃水煮的火烤的,去松江也只惦记着买家禽家畜了,倒是把这样要紧的东西给忘了。 正准备叫马勤手下的小船工载着允文允武去对岸买两桶回来, 不想,林黛玉笑着走过来:“贤姐姐, 菜籽油可以吗?上次分别,裴伯父便拜托了爹爹, 都是去岁秋日才收上来的菜籽榨的油, 成色很好。此番过来全都带着了,我这就叫雪雁拿去。” 这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裴允贤手上油腻腻的,本打算握握林妹妹的小手, 终究还是忍住了, 笑说:“看来我这个糊涂爹爹,还是惦记着家里人的。” “大料也有一些,桂皮、八角之类的, 贤姐姐, 我便叫雪雁一并拿过来吧。”林黛玉说着, 扫了眼丢进篓子里的兔子,啧, 全都处理得油光水滑的,贤姐姐这手艺这效率, 真是叫人惊叹。 待雪雁领着人将东西都运了过来, 裴允贤才发现缺的东西还是很多的, 比如生姜、大蒜。 小岛上野生的几乎没有,她也懒得再叫人划船去对岸买了,索性在木屋旁边的空地上,点土成菜。 香菜、大葱、大蒜、小香葱、花椒、朝天椒…… 还有各色配菜:小青菜、莴笋、青椒、茄子、韭菜、洋葱…… 不一会就沿着木屋种出去十来片的小菜地,不过她种的不多,每一块也就一米见方,免得一下子精神力消耗过度,再者,她也不想什么事都准备的好好的,吃现成的可不是好的教育方式,只不过今儿是个特殊的日子,她便小小宠溺一下弟弟妹妹们。 眼看着这些菜蔬发芽、抽条、开花、结果,用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可以采摘食用了,弟弟妹妹们除了惊呼“长姐好厉害”之外,更多的是好奇“长姐可以教教我吗”。 这个问题,裴允贤不是没有考虑过,不过就目前来看,估计够呛。 她平时又不是没有跟映雪踏雪她们接触,刚才跟允礼搂在一起也有意探查过,很可惜,这些热情的小家伙们,没有一个身上有灵力觉醒的迹象。 裴允贤只能摇头:“倒是林妹妹可以试试看。” 身为一株仙界来的绛珠草,林黛玉的本命真元已经被裴允贤改变成荷花,但是木属性的灵根是不会变的。 只是带了灵根是一回事,操控灵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黛玉正忙着研究每一样菜蔬的名字,此时被裴允贤点名,便带着几分惊叹,抬眸看了过来。 “来啊林妹妹,你试试看。”裴允贤笑着冲她招手。 林黛玉从踏雪身后探出一只脑袋来:“贤姐姐这般的神通,我却是不敢想的。” 视线忍不住扫了眼裴允贤那热气腾腾的额头,总觉得贤姐姐这样,怪辛苦的,若她不去帮帮忙,倒显得冷血无情了些。 可她实在是太有自知之明了,她自己有没有神通难道还能不清楚? 若是学不出来,可丢死人了。 裴允贤见她不肯过来,只叹息一句:“林妹妹好狠的心,我一人种这样多的菜蔬,你却不肯帮我。” 林黛玉忙否认道:“哎呀,妹妹何曾这样说过!罢了罢了,贤姐姐你教我便是了,我学,学还不行吗?” 裴允贤别过脸去偷笑,须臾便走到她身边,牵着她的手往旁边的空地走去,小声提醒道:“可记得昨日见着的莲子?待会儿呀,你闭上眼睛,手心贴在泥土里,不用想别的,就只想着那一粒刚刚萌芽的莲子,一开始种不出来不打紧,多试几次便好了。” 林黛玉将信将疑,俯身将掌心贴在地上,裴允贤又想起什么,唤道:“妹妹你等我一下,我去提桶水来。” 裴允贤走后,林黛玉试了几次,确实都失败了,她心里怪失望的,不过她一想到贤姐姐那番辛劳的样子,又实在于心不忍,索性再试试好了。 但见她双目微阖,睫毛轻颤,口中还念着一些荷花相关的诗句。 待裴允贤舀了一瓢水浇湿了她掌心下面的土壤,她忽然惊呼一声:“呀!成啦!” 抬起手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捏着帕子捂着嘴,眼睛里全是惊喜与羞涩。 裴允贤俯身看了眼,可不是莲子吗,小小的一粒,半身在土里,半身吐出一叶小芽,可爱极了。 “来来来,允文允武,你们两个快将这里围做一个小池塘,以后呀,这里就是林妹妹的荷塘了!”裴允贤起身,招招手让弟弟妹妹们全都过来看看。 一时间姑娘公子们全都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林黛玉一时成了焦点人物,一会儿叫这个姐姐摸摸小手,一会儿叫那个妹妹捏捏小脸,满心都是喜悦。 从小到大,她何尝这样无拘无束没心没肺地玩耍过,一时投入进去,渐渐少了拘谨,与映雪踏雪两个笑得直打跌。 踏雪嘴快,直接唤她“荷仙姑”,臊得她追着踏雪闹了好一阵子才罢休。 裴允贤含笑看着这一切,转身掌勺去了。素心锦心还算有眼力见,忙过来帮忙采摘菜蔬,清洗的清洗,生火的生火。 两位看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宫娥,做起事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婉月在一旁看了一会,也有样学样,三个人帮着裴允贤省去好多琐碎的功夫。 耳边时不时传来公子小姐们的嬉闹声,有人干脆向林黛玉讨教:“方才长姐怎么教你的,林姐姐也教教我呗。” 林黛玉便现学现卖,结果在场所有人,愣是锅不动瓢不响的。 允文最是委屈,不甘地回头看向裴允贤:“长姐,看起来好似林妹妹与你更亲近一些,我们这些蠢木头啊,怕不是长姐捡来的。” “知道是我捡来的还不虚心学习?快些围你的荷塘,表现好了,长姐再教你不迟。”裴允贤已经系上了婉月找来的围裙,锅里的兔肉被油没过顶部,大火烧开,传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林黛玉怀着几分好奇来找裴允贤,却发现她这位贤姐姐面前摆了满满一大盆的辣椒,忙问了一句:“贤姐姐,这是要做什么菜呀?” “这个菜呀,叫冷吃兔,很好吃的,不过你不能吃。”裴允贤笑着跟她讲解,“这菜需放很多的大料,不少于一斤的辣椒,你咳喘的毛病还没好全,不能吃,吃了会加重病情的。姐姐已经给你特地炖了一锅兔子野菜汤,清淡些的,管保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白白可以,胖胖就算了,我才不要做小猪!”林黛玉别别扭扭地锤了裴允贤一拳。 裴允贤哈哈笑着:“谁说你是小猪了?我看呀,你倒像只小猫儿!” 林黛玉不依,又怕嬉闹起来影响她做菜,只得站在旁边一个劲瞅她:“我若是小猫儿,那贤姐姐你是什么?“ “我啊,我是养猫人啊!”裴允贤说话间,将火红的辣椒倒入一部分进入锅中,不断翻炒,须臾再加入一部分,继续翻炒。 肉香味四溢,辣椒呛人,林黛玉只得捂着帕子躲开些,瞧着裴允贤这熟练的动作,不由得好奇:“贤姐姐,今日亲自下厨做了这样多的好吃的,可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今儿二月初三,瑞雪妹妹昨天生日,但一大家子全都围着两个生产的姨娘,因此,我决定给她补一个生日。”裴允贤不由得感叹,林妹妹果然心细如发。 她虽然本事不小,可从未在家人面前展露过厨艺,今日不过是想着正好猎了些兔子,又挖了不少的野菜,索性给瑞雪补个生日吧。 谁想到,弟弟妹妹们尚未反应过来她真正的目的,倒是林妹妹这小姑娘察觉到了她的良苦用心。 可见人与人的缘分,未必是与血脉有关系的。 瑞雪过完年十三了,比映雪踏雪小了不到两岁,不过这姑娘过分老成持重,平日里安静得简直像不存在似的,只有每到冬日下雪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几分孩子气来。 裴耀庭这个当爹的都没有记住她的生日;而谢氏又向来谨小慎微,从不会主动索要什么东西,因而就算没有人记起瑞雪的生日,她也不会说什么;至于小贺氏这个嫡母嘛,昨日光是跟秋氏斗嘴便斗得不亦乐乎,加之大贺氏的事足够她伤神了,因而将这个庶女的生日抛到脑后也是情有可原。 其实往年,小贺氏都做得很好,只是今非昔比,一大摊子麻烦事儿,确实不好强人所难。 如果裴允贤这个做长姐的再不记着点,难保瑞雪这孩子不会生出点什么情绪出来。 她手里一刻没停,回头看了一眼允文允武,这兄弟俩已经带着允德允智,给林妹妹种出来的那颗莲子围了一座四四方方的小池塘,直接挖的泥巴围的,挺不讲究的,不过眼下什么都缺,也讲究不起来。 裴允贤喊了一声:“你们四个别挖了,去洗把手,到水寇那边拉两车木板来,试试做几张长木桌出来。待会该开饭啦!今儿咱们给瑞雪补个热热闹闹的生辰!” “长姐,我和允文去就行了,允德允智继续挖泥巴好啦!”允武扯着嗓子应了一声,随后扯着允文的袖子,兄弟俩直奔远处而去。 裴允贤笑着目送他们远去,一回头,便看到人群中的瑞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惊讶与不敢置信的样子,好像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似的。 她没说什么,继续忙活去了,袖子卷得高高的,像极了一个勤劳淳朴的厨娘。 正准备再做一道宫保兔丁,身后忽然响起瑞雪细如蚊蚋的声音:“长姐,小小生辰,不必挂怀的,您快歇会吧。您要做什么菜告诉我便是,我从小便跟着姨娘学过的,我来吧!” 瑞雪说着,已经过来跟裴允贤抢菜铲了,裴允贤看着小姑娘那坚定的目光,略加思索,便由着她自己掌勺了。 “你看着做,需要什么便招呼婉月她们,我再去找几条鱼过来。”裴允贤解开面前的围裙,替瑞雪围上。 瑞雪抬起双手一动不动,细声细语地说了声谢谢,裴允贤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从空间里掏出一盒巧克力放在她手心:“给,生日礼物。” 瑞雪安静地接过,打开盒子后一看,眼睛不由得一亮:“是巧克力?您给欢欢和乐乐吃的那种外邦的糖果吗?” “是啊。快尝尝,很好吃的!”裴允贤发现一旁的林黛玉好像很好奇的样子,索性又掏了一盒给她,“见者有份。”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旁边那群围观莲子的小兔崽子们听到动静,一个个凑过来围着她要。 裴允贤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只老母鸡,旁边这些叽叽喳喳的小东西们就是小鸡仔,一个个嗷嗷待哺的,还挺可爱。 好吧,身为一只护短的老母鸡,就是要满足所有小鸡仔的愿望的嘛。 她索性掏了二十几盒出来,让他们自己分脏去了。至于瑞雪这个寿星嘛,她额外多给了三盒。 一时间,你问我什么口味的,我要换你那个口味的,跟过年一样热闹。 裴允贤留下婉月她们给瑞雪打下手,随即独自离开,沿着江滩往东,才走出去不到两里地,便听到旁边的芦苇荡里传出一阵声响。 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便被一个身穿短褐的男子扑倒,捂着嘴巴,拖进了旁边的芦苇荡里。 第43章 审问盯梢 裴允贤的反应异常迅速, 第一时间拿胳膊肘格挡开男人贴上来的身躯,又及时唤醒了周遭所有的芦苇荡,一根根矗立风中的枯萎枝干, 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疯狂地扭动身躯,往男人身上抽打过来。 男人后背还能抗几下, 可是脸上却立马遭了殃,几道印子甩过去, 立马破皮挂相,鲜血横飞, 溅了裴允贤一脸。 趁着男人空出一只手试图挡住下一波攻击的空档, 裴允贤一个翻身,双腿一曲, 毫不留情地对着男人的□□踹了上去。 一声尖叫声后,男人面如猪肝, 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 昏死在江水中。 裴允贤大喘着气,叫那些芦苇停止攻击,随即起身, 走过去看了一眼, 是个面生的男人, 看穿着打扮,不像是什么有身份的人, 左手虎口有着厚厚的茧子,右手倒是光滑不少, 可见是个练家子, 还是个左撇子。 裴允贤思索一番, 要杀她的人无非就那几个,要么王家的,要么祥安县县令家的,要么范府的,范府跟王家一条船上的蚂蚱,可以划为一类。 那么还有遗漏的吗? 难道是邵玉堂的人手? 不,不至于,就算得不到的就毁掉,他也没必要派这么一个贼眉鼠眼的人过来啊,自己扑倒不香吗? 裴允贤俯身洗了洗手上的泥泞,拖着沾满泥沙的裤腿走上岸边。 她出事的事应该没什么人知道,就连远处砍伐树木的水寇都未必听到了动静,可是她一抬眼,却看到了呼哧呼哧飞奔过来的汤圆儿。 虎妞他们倒是没看到,裴允贤俯身,等着汤圆儿扑到她怀里,抬手搓了搓这家伙的脑瓜。 再起身的时候,就看到远处正加快脚步赶来一群人,不用怀疑,为首的一定是姬临霄。 对于姬临霄奇怪的心灵感应,裴允贤已经见怪不怪了,默默站在那里,等着人靠近。 姬临霄一来,便紧张兮兮地牵起她的手,一看她浑身都湿透了,地上还有拖拽过的痕迹,立马青筋暴跳,转身沿着痕迹发现了躺在芦苇荡里的男人。 什么也不说,转身从元嵘腰间抽出佩剑,一剑钉在男人的肩胛骨上,毫不客气地怒喝了一声:“起来!” 男人被痛醒,血水氤氲开来,瞬间红了一大片,幸好是初春时节,若是盛夏,定会吸引无数的水蛭疯狂。 男人颤栗着站起来,叫姬临霄拽着剑柄,一路拖到了岸上,随即看准了旁边的一株水杉树,毫不犹豫地将人推到树干旁边,连人带剑,一并扎在了树身上。 “审!”姬临霄正在捣毁水寇窝点的节骨眼上,却忽然右眼皮疯狂跳动起来,为此,他抛下已经靠岸的商船,留下林如海和慕容波,领着元嵘和裴长亭他们过来了。 没想到他未过门的妻子真的出了事,还是大事。 看她后脑勺上粘着的杂乱的水草和泥沙,他简直不敢想象,被拖拽的时候,她会如何的惊慌失措,挣扎无助。 他猛地将她拽到怀里,死死地摁在胸口:“吓死我了!从现在开始,我要把你绑在我身上,再也不准你单独行动了!” 裴允贤其实并没有受多大的伤害,不过他看着姬临霄这么紧张激动,心里倒是暖暖的,像是吃了一口蜜糖,一点点化开,从嘴里甜到了心里。 眉眼弯弯地微笑着,她趴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我这么沉,绑在你身上你拖得动吗?” 姬临霄眉峰一抖,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他摁着她的后脑勺,令她不得不直视自己的双眼:“拖得动,你就算吃成一头猪,我都能把你拖走。实在拖不动,我还可以抱,可以抗,只要你觉得无伤大雅,什么姿势我无所谓的。 裴允贤的脸噌的一下,像落日余晖下的枫叶林。 她没好气地锤了他一拳:“不跟你贫嘴,我先回去更衣。” “我陪你。”姬临霄回头恶狠狠瞪了那男人一眼,叮嘱裴长亭,“不惜一切代价,把他能吐的全吐出来,再赏他一个痛快,否则的话,千刀万剐!” 咬牙切齿的声音,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修罗,裴长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遵命,殿下!” 姬临霄挽着裴允贤的肩膀往回走:“回去我要好好责罚素心锦心两个,婉月是你的我动不了,可她们不一样,以后胆敢再离开你的身边,我非挑断她们的手筋脚筋,叫她们永远记住今天的教训!” 哎呀,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大的戾气啊! 裴允贤吓了一跳,忙止住了脚步:“素心锦心是我让留下帮瑞雪的,你要是非要迁怒她们,那我以后可不敢用你的人了。” 姬临霄吃了瘪,态度立马软了下来:“好嘛,我只是吓唬吓唬她们,又没有真的要那样凶残。” 凤眼上挑,脉脉含情,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狗子。 裴允贤到底还是心软了,但还是坚持道:“以后再说这样吓人的话,我会避如蛇蝎。你自己考虑吧。” 姬临霄笑嘻嘻地挠了挠她的手心,弯下腰来,脑袋往她肩膀上一贴:“知道啦我的管家婆!以后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 裴允贤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继续往马车那边走去,却没有看到,落后一步的姬临霄,眼中闪过一丝不被理解的哀伤,像暗夜里划过天幕的流星,沉沉坠落下去。 他攥了攥拳头,挣扎一番,还是努力挤出一副笑脸,追了上去。 换上衣服之后,裴允贤也没有心思再弄什么河鲜了,一个劲催促姬临霄去办正事,因为姬临霄刚刚放过狠话不会让她离开身边,她只好抛下弟弟妹妹们,跟了过去。 林如海他们隐藏得很好,躲在了一长排沙包后面,想必是涨潮的时候防止淹没岸边那一排仓库的。 见姬临霄去而复返,林如海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原来那船上的买家已经下来了,正在验货,为首的正是范碧莲无误。 此女今日穿着一身绯红色袄裙,因为已经开春,气温有所回升,因此她那袄裙明显单薄了不少,风一吹,可以依稀看到鼓起的小腹。 咦,她与姬青暗通款曲,不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么? 就算那时候珠胎暗结了,也不至于一个多月就显怀啊。 除非…… 除非她在跟姬青颠鸾倒凤之前,还有别的相好? 这个猜测让裴允贤心中咯噔一声,想想也是,一个行走江道贩卖私盐的女人,遇到的男人何其之多,而范碧莲本身就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人,有别的相好自然不算什么稀奇事。 只是,若她拿这孩子去骗姬青…… 啧,那就有好戏看咯,反正她肚子还不是很大,粗粗看去,也就三四个月的样子,这里头还是很好做文章的。 毕竟,自古以来就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挑个好日子,就说孩子七个月早产了,完全可以蒙混过关。 裴允贤想到这里,挠了挠姬临霄的手心。 姬临霄撞进她的视线里,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和信赖,方才那已经陨落的流星,似重新寻回了活力一般,在他眸中熠熠生辉。 裴允贤差点被他电得五迷三道的,还是没敢忘了正事,她指了指范碧莲的小腹,以唇形说道:“她,多半要找姬青当冤大头,贩卖私盐,也许走姬青的门路销赃。” 姬临霄自然知道姬青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他还没想到这么长远。 真好,他家允贤就是这么机智,这么深谋远虑! 他点点头,与林如海等人对视一眼,随后他竖起两根指头。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暗号,一个指头——上,两根指头——跟踪! 因此,范碧莲得以顺风顺水地将这满满一船的盐给运走了,船上旗帜翻飞,居然明目张胆地挂着范字旗,可见其气焰之嚣张。 范碧莲才走,姬临霄又竖起一根指头——上! 正忙着数钱的水寇们,忽然被四周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水兵一拥而上,当场拿下。 为了掩人耳目,水兵们立马按照原计划扒掉了这些水寇的衣服,换掉自己的官兵服制,留下来继续钓大鱼。 姬临霄领着水兵们押着水寇往回走,快到的时候,那扑面而来的肉香味儿,勾得他腹中咕噜噜作响。 他也不假正经,直接把审问的差事一并丢给了林如海裴长亭他们,自己不请自来,加入了豪华的野炊盛宴。 尤其当他听说冷吃兔是裴允贤亲手做的,便毫不客气,直接把一整盆兔肉全端到了自己面前,根本不给任何人伸手的机会。 裴允贤被他逗乐了,又把一盆热乎的兔肉野菜汤推了过来:“我做了一半,最后收汤和加作料是瑞雪做的,吃吗?” “吃,只要是你做的,都归我!”姬临霄实在是饿急眼了,不过他还是维持着皇子的优雅风度,坐在木材临时搭建的“餐桌”旁,细嚼慢咽。 裴允贤盛了一碗汤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吃出一头的热汗来,有那么一刹那,产生了岁月静好的感觉。 第44章 以牙还牙 吃饱喝足, 裴允贤便领着弟弟妹妹们捕鱼去了。 她原打算今日留在岛上的,这么多张嘴要吃饭,这么多人要住宿, 饮食起居的一切一切,都要细细规划了着手开始建造了才行。 可出了被偷袭这档子事后,她只得改变计划, 赶紧再弄点鱼卖了,买点看家护院的狗子和猫猫回来。 要是钱有的多, 那就顺便再买点日用品,反正她想好了, 全都把账记在裴耀庭头上, 她就不信了,堂堂的一代宰相, 真的好意思白吃白拿的。 因为上午饭吃得晚,午饭索性省掉了, 一大群人在岸边忙活, 一直到下午才收工,裴允贤粗略估算了一下,这次起码有上万斤, 篓子不够用了, 她也不敢耽误, 直接对着芦苇荡挥了挥手,须臾, 几十只编织好的篓子派上了用场。 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林黛玉这个小妮子, 一直惊叹不已:“哎呀, 贤姐姐, 这又是什么神通,得空教教我!” “好啊,荷仙姑。”裴允贤笑着擦了把汗,袖子湿了大半截,也顾不得冻手臂了,抬起篓子就往船上搬。 马勤不在,船行过江,由他手下一个叫阿福的妇人负责,妇人长着一双桃花眼,一笑格外的好看,瞧着约莫三十出头了,身形高挑纤瘦,一看就不像是干力气活的。 船上聊了几句,才知道这妇人是马勤的嫂子,男人死后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便将孩子托给公婆带着,跟着马勤出来跑生活了。 阿福没有姓氏,很小的时候被人拐走的,马勤的大哥心地善良,见人在集市出售小丫头片子,便将她买下,毁了卖身契,还她自由身。 她倒是不肯走了,左右也不知道原来的家在何处,便跟在马勤大哥身后回了家,后来便当做童养媳,及笄之后便成婚了。 原以为一家四口可以和和美美天长地久,谁想到呢,她男人半年前跑船的时候出了意外,水性那么好的一个人,居然淹死了。 阿福看到尸体的时候,直接哭得背过气去,苏醒过来之后,阿福本打算回家办了丧事认命过吧,谁想到,她听到了马勤和公婆的对话,才知道她男人所在的那条船上居然无人生还。 这就奇怪到没谱了,跑船的人大多生长在水边,一辈子靠水吃水的,水性不知道有多好,怎么可能一整条船的人都被淹死呢? 这里头要说没有点古怪,谁信呢? 阿福与她男人感情那样好,一想到她男人有可能是枉死的,便坐不住了,索性借着出来挣钱养家的名头,暗中调查了起来。 辗转在各个码头和水路,阿福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事发时的消息。 所有碎片的信息拼凑起来,她只得出一个结论:她男人倒霉,码头卸货的时候撞见了某位高官家家奴的肮脏交易,本来没什么,只可惜那个家奴是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货色,跟接头的人价钱没谈拢,打了起来。 双双跌进阿福男人的那艘船上,又从船上打到水里,这事好像还惊动了当地的捕快,只不过后来不了了之了。 结果,当天晚上,阿福她男人的船就沉了,至于怎么沉的,谁也不知道。 官府至今也没有打算把船打捞上来,只是叫人把船工的尸体寻回来,算是满足了船工家人“死要见尸”的要求,这事便应付过去了。 裴允贤听罢不由蹙眉:“可知是在何处州县的码头听来了秘密,又是在何处河段出的事?” “在徐州府城南码头听来的,出事的便是徐州往扬州这段的大运河往南三十里处。”阿福眼中嗪着泪,她这大半辈子几乎都是跟她男人生活在一起的,成亲之前已经是亲人一样的存在,成亲之后又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她男人这一走,无异于要了她半条命。 年纪轻轻便多了几缕白发,脸上的皱纹也显得与年龄格格不入。 裴允贤沉吟片刻:“阿福嫂,此事我会帮你留意,尽我所能,还你一个公道。” “真的吗?”阿福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那是一种名为希望的耀眼光芒。她一时激动,竟然给裴云贤磕了三个响头。 裴允贤不是说大话的人,郑重地将扶起来:“阿福嫂,现在岛上什么都缺,所以我就先不劝你接孩子过来了。等过阵子,一应的饮食起居都可以自给自足了,也不会再出现今日这样被人在芦苇荡伏击的事情了,到时候,你便将孩子接过来。左右我裴府孩子多,我已请了一位女先生,孩子们若是想学,可以跟着学学琴棋书画,过阵子再请两位教书先生,孩子若有那考取功名的志向,正好可以跟着我的弟弟妹妹们一起听听。”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阿福激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膝盖一软,又要磕头。 裴允贤忙制止了她:“阿福嫂,你们是跟着我白手起家的人,以后就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的。” “哎!哎!王妃您真好!怪道马勤总跟我说,是他配不上您这样的仙女,您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才学这样的人品,是该九殿下这样的英雄人物才能相配的!”阿福嫂一边用袖子擦泪,一边满怀期待地畅想着未来。 太好了,只要把她家男人的死查明白了,她这可以安安心心守着两个孩子到老了。 今日的松江县街市格外的脏乱了些,昨日龙抬头,少不得一些庆祝活动,那些烟花爆竹的碎屑尚未清扫干净,风一吹,满大街乱窜。 菜场那边的摊贩一看到这一群少男少女又来了,一个个唉声叹气。 有人索性收摊回去了,有人干脆当个看客,看看今日的这一大家子又有什么新花样。 裴允贤迎着他们挑衅一般的目光,什么花样也没,只亮出她清润甜美的嗓音吆喝了起来。 那认真的模样,即便是初春的寒风都无法抵挡,海风扑来,多情地在她脸颊上染上两摸红晕,又呼啸着往内陆去了。 今日的鱼出售得格外迅速,很多都是老顾客了,知道她家的鱼新鲜肥美,也懒得还价,甚至有附近的乡绅慕名而来的,早就等在鱼行附近,一见他们开售,便赶过来,成百条地买。 其中有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手执一把羽扇,半是害羞半是紧张地站在侧面,偷看她一眼,再看一眼。 待她都快收摊了,那公子走过来才细声细气地开口:“某乃松江县华亭乡乡绅云家栋的独子云朗,特来拜会小姐,敢问小姐芳名?” 姓云? 这个姓氏倒不是很常见,京城那边她认识两家,一家关系不错,大女儿云妙与她是闺中好友,另一家倒是关系一般,不过家风严谨,从没有什么污言秽语传出。 都是书香世家,虽然官阶不是很高,但是胜在人品高洁。 记起与好友的往昔情谊,裴允贤便给了云朗两分面子:“鄙姓裴,公子有心了。若是喜欢我裴家的江鲜,日后还请多多赏光。” 云朗颤声唔了一声:“原来是裴小姐,日头西斜,时候不早了,某来日再来拜会。” 说罢,便臊红了脸走了,身后跟着十来个家丁,抬走了上千斤的江鲜。 映雪算完了账,正欲报上数字,好叫长姐心中有数,却不料,对面急乎乎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气冲冲地,一来便指着她家长姐的鼻梁骨谩骂:“好哇,原来是你这个贱人勾走了我家云朗的魂儿!今日既叫我逮着了,你便休想再走!” 那女子说着,当即扬起手中的马鞭,不客气地朝着裴允贤甩了过来。 映雪眼疾手快,急忙飞扑过来替长姐挡下了这一鞭子,清脆响亮的破空声后,是皮鞭划破衣料鞭笞在皮肉上的声音,一听便是下了极重的狠手。 裴允贤回过神来时,映雪已经痛得面如菜色,扑在地上蜷缩成了一个虾米。 裴允贤怒了,直接对着空中吹响了口哨。 巧得很,菜场这边本就离城墙很近,虎妞他们正好在附近追踪一只野鹿,听到哨声后虎妞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即将到手的猎物,留下她的几个孩子继续陪野鹿玩玩,随后借着城墙外的一株粗壮无比的梧桐树,一跃一蹬,跳上墙头,飞身而来。 虎妞那健硕修长的身形,犹如一座小山般压了下来,她立马判断出来裴允贤面前站着的这个女子不是善茬,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将这少女飞扑在地。 血盆大口一张,一声极具威慑力的呼啸声,将菜场的摊贩们全都吓成了木头人。 有那胆小的已经尿裤子了,也有人抱头尖叫着狂奔而去。 倒是这个被压在底下的少女,居然还有勇气,骂骂咧咧的。 虎妞毫不客气,张嘴叼住了她的下巴,这下好了,辱骂声变成了哀嚎声。 没有裴允贤的指令,虎妞就这么咬着,不做进一步的伤害,却也一刻不肯松开。 不多时,那云朗便去而复返了。 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羽扇半遮在面前,失去了面对裴允贤的勇气。 眼看着少女好像沁出了鲜血,且挣扎得越来越弱了,云朗只好跺跺脚,上前求情:“裴小姐,实在是某管教无方,竟叫我表妹胡乱撒泼。还请裴小姐高抬贵手,某回去后定会好生教导,再不让她惹是生非。” “我对你家的烂摊子不感兴趣,我只知道,杀人偿命,伤人赔钱。你表妹将我妹妹打成这样,可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了结的!”裴允贤对于云这个姓氏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她扶起地上的映雪,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借力,允武已经去附近寻找医馆了,她也准备带着弟弟妹妹离去了。 只是,这个恶女定不能轻饶。 云朗自知理亏,心中焦躁难耐,便问道:“裴小姐,要如何您才肯放了我表妹呢?她自幼失了恃怙,被我父母亲娇惯坏了。不过您放心,回去后我定会严加管教,至于您妹妹的医药费,也有我云府一力承担!” “有这样的好事?赔了医药费便可以了?那好,索性让我也抽她一鞭子,你也不用赔我医药费了,咱们两清!”裴允贤说话的口吻一点都不像是在征求意见的,她直接从虎妞爪子下面抽出那只皮鞭,随后吹了声口哨。 虎妞立马跳开,好叫裴允贤抽个痛快,不过,裴允贤却转身将鞭子给了映雪:“四妹,你来!” 踏雪与映雪乃是双生姐妹花,没有谁比她更在乎映雪受到的伤害,她也不客气,接过鞭子便毫不留情地甩了上去。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抽起的碎布料与血水在空中飞溅,踏雪的脸上,是出了一口恶气的痛快与爽快。 裴允贤冷笑一声,将鞭子丢在云朗脚下,领着一大家子走了。 那云朗呆呆站在原地,竟是连他表妹的声声哀嚎都顾不得了,只喃喃低语道:“如此护短的女子,倒真是另有一番风姿!” 第45章 十分懊恼 天还没黑, 裴允贤担心映雪的伤势,带着大家绕到一处偏僻的小巷子,从空间里掏出一些外伤用的喷剂和绷带纱布等。 允文允武他们脱下外袍, 抖开拉长了举着,背对着裴允贤他们,围了一圈。 伤口在背上, 从左边肩胛骨一直斜到右边的腰间,可见那个疯女人是怀着多大的恶意下的狠手。 映雪没忍住哼了两声, 裴允贤只得轻一点,再轻一点:“待会找找有没有脾气糟糕一点的狗, 以后出来都带着。映雪你忍着点, 我得给你补一针破伤风。” “破伤风是什么?”映雪小脸惨白一片,痛得一头冷汗出来, 湿了额前的碎发,糊在脸上, 更衬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裴允贤大概解释了一下。 还好她这空间商店货物挺全, 不然那鞭子那么脏,真要是让映雪染上破伤风可就糟了。 一针扎在映雪的肩头,小姑娘忍着痛, 没敢扰乱长姐的注意力, 打完针后柔柔弱弱地倒在长姐怀里:“姐, 你这个样子,比男人还可靠。我明白你是为了照顾我们, 只是你在殿下面前的时候,可以适当柔弱一点。姨娘说, 男人都喜欢保护弱小, 此番抄家, 殿下不远千里追了过来,可见此言不假。” “傻姑娘,装出来的柔弱,自己都不信,还能骗得了别人吗?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数。来,把衣服穿上。”映雪原来的衣服已然被那一鞭子抽毁了,六弟惊涛已经带着允礼买了一套新的回来了。 “还能走吗?”映雪这个样子,裴允贤瞧着还是尽快送回去趴着休息的好,索性叫允文带着其他人都回去了,留下允武陪自己买些猫猫狗狗。 眼见着要跟神通广大的贤姐姐分开了,林黛玉怪舍不得的,便拽着她的胳膊撒娇:“贤姐姐倒是狠心,不想我们留下来当拖油瓶,却也不想想我们会不会担心你。” 这傻妞,想跟着直说就是了。 裴允贤也没拆穿她,笑着牵起她的小手:“好好好,我错了。那就劳烦我们的荷仙姑帮忙把把关,看看哪些猫狗适合跟咱们走咯。” 林黛玉锤了她一拳,梨涡里像是盛了蜜,甜糯糯的。 路过书行的时候,裴允贤停了下来,抄家的时候匆匆忙忙的,只带走了一些藏书,那些启蒙的书和科举用的四书五经等等全都没带。 也不知道手头的钱够买几本的。 算了,还是先把猫猫狗狗买了再说吧。 卖猫狗的在前几日卖家禽家畜的那边,是西街头上一处巨大的开放性集市。 这会儿天快黑了,不少人都准备收摊了,因此这些生意人都挺愿意便宜一点的,再加上猫狗本来都是农户家自己的猫狗下的崽,基本上属于给钱就卖的程度,所以,裴允贤只花了不到一吊钱就买了二十几只狗崽和十几只小猫。 折回的时候看到了卖兔子的,又顺手买了五十只兔子回来。 谁曾想,才出了城门,就听到了一声口哨响,片刻后,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围了过来。 为首的倒是个斯文人,看着像是个读书的,出口便是之乎者也,很是数落了一通裴允贤的罪过。 裴允贤听明白了,感情这人是云朗的同窗,也是刚刚那个恶毒女的爱慕者,听闻心上人受伤,便一路打听着追了过来,又见裴允贤他们在买猫狗,人多眼杂,便索性出城来等着了。 虎妞他们已经跟着允文他们那一波回去了,裴允贤看起来似乎是失去了最大的帮手。 不过她向来不怕事儿,她盯着这个自称贺闻舟的男人,懒洋洋地勾起了唇角,真好,又是一群来送经验的。 她每次唤醒那些花花草草的时候,可都是能让她的经验条往前蹿好长一截呢。 何乐而不为呢? 正好这男人背后就是一排水杉,水杉后面又是一片竹林,干脆先示弱,把人骗进去再收拾好了。 她忙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这位公子,此事焉能怪我呢?分明是那位姑娘刁难在先,我不过是为我妹妹讨回一个公道罢了,我何错之有呢?” 林黛玉忍不住挑眉,说好的不会装柔弱的呢,贤姐姐你骗人哪。 裴允贤正捏着帕子抹泪,眼角余光一扫,冲林黛玉挤挤眼,示意她来唱双簧啊。 林黛玉自小养在深闺,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再加上她脸皮薄,便是有心学她,也学不像,索性娇喝一声:“都说我朝但凡姓贺的,都是上古奇人神农氏的后代。神农他老人家若是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几句话便叫人哄得团团转的后代,怕不是要气得掀棺材板了!” 那贺闻舟一听,还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是啊,贺氏是六大贵姓之一,乃是神农飞上九重天时,子孙后代为了祝贺他而改的。 改成贺的只是其中一支,另外一支依旧保留着神姓,虽然人数不多,却也传承至今了。 他忍不住多加打量了几眼,这两个姑娘,一个身量高挑,眉眼之间尽是英气,此时梨花带雨,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几分女子独有的柔美和温良;而一旁这个矮一些的,瞧着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嗓音细细,身量纤纤,一看便是个娇滴滴的贵小姐,却能抬出神农氏这个先祖来压他。 他气啊! 可是一想到赖宁儿答应他的话,一想到赖宁儿那一身的鲜血,那娇弱无助的眼神,他就没法斯文下去了。 他冷下脸来:“少废话!今日便叫你知道,什么叫惹了不该惹的人!” 贺闻舟一摆手,十几个壮汉便齐齐扑了过来,裴允贤便牵着林黛玉的小手,招呼着允武,齐齐往旁边的竹林躲去。 允武拖着一辆板车,车上全是笼子,笼子里都是猫猫狗狗和兔子,根本跑不快,索性把板车一停,从笼子上面抽出一根藤条,转身与离得最近的那个男人周旋起来。 裴允贤见允武落单,立马唤醒他手中的藤条,平平无奇的一根藤条,瞬间像是什么神兵利器一般,指引着允武,尽往那男人的要害处戳去。 不到三个回合,那男人心窝便挨了一下,因为力度控制的好,所以只是破皮并没有生命之忧。 偏偏这男人是个惜命怕死的怂包,见心口被戳了个窟窿,立马嚎叫起来。 同伴的哭喊声像是进攻的号角,激得剩下这些人不要命地往竹林追来。 “给王麻子报仇!” “弄死这两个小娘们儿!” “弄死多可惜啊,先让兄弟介个快活快活啊!” 不堪入耳的声音,裴允贤忙捂住了林黛玉的耳朵。 两人灵巧地在竹林里穿梭,不多时便找到了一处还算空阔的平地,裴允贤忽然停下不走了。 林黛玉不知道她是何用意,正待开口询问,却见四周的竹子全都跟活过来了一般,扑簌簌抖了抖细长柔韧的身躯,齐齐往那追来的糙汉们身上抽去。 抽头、抽脸、打手、鞭背。 这还不够,地面上不知何时爬出密密麻麻的根系,全都跟灵巧的蛇一样,往这些人的腿上缠去,一时间,竹林里全是这些倒霉蛋亲吻大地的响声。 林黛玉原以为自己和贤姐姐都死定了,谁想到事情居然会这般急转直下呢? 她一时看得呆了,见那些糙汉一个个滑稽得跟小丑似的,忍不住捏着帕子捂嘴笑。 笑得那样斯文,真不愧是大家闺秀! 裴允贤看了眼天色,不准备继续耗下去,索性牵着她的小手,走后面绕了出去。 跟允武汇合的时候,被允武揍趴下的那个已经溜了。 一大群人就剩最后冲进竹林的贺闻舟抱头鼠窜了出来。 一见这两个姑娘毫发无损地出来了,还笑得花枝乱颤的,贺闻舟心里便起了一股子邪火,恶向胆边生,俯身抄起地上的碎石块便冲离他最近的允武扑了过来。 反正都是一伙的,揍谁不是揍呢,能解气就行! 他的愿望是很美好的,只可惜现实很残酷,他才冲出来两步,便听到头顶咔嚓一声巨响,粗壮的水杉树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折断,对着他的脑袋直直地砸了下来。 整个人被拍到地面,摔了个狗啃泥不说,还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估摸着他是爬不起来了,裴允贤拍了拍手走上前来:“呀,莫不是神农他老人家怒了?所以让这水杉树显灵了?哎呀呀,可真可怕。” 贺闻舟摔得七荤八素的,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了,灰尘糊眼,他甩了甩头,努力掀开眼皮,想要看清楚这个可恶的女人,却恍惚间看到这女子身上竟然腾着一圈碧玉般的光晕,似魔又似妖,似神又似仙。 他一时看傻了,连嘴里的泥巴都忘了吐了,直到人已走远,那些挣脱了竹林攻击的糙汉们赶出来,才将他身上巨大的树干挪开,将他救了出来。 回到贺宅,贺家立马请了大夫,说是砸出来了内伤,需要好生卧床静养月余。 贺闻舟一边喝着苦涩的中药,一边发狠:“静养什么静养!明日便叫人守在菜市口,要么把人抓回来见我,要么提着自己的脑袋回来见我!” 阿福要将允文他们送回去再过来接她,裴允贤便在码头多等了一会。 期间不断有船工来请她上船,打听她想去哪里,都被她含笑沉默回绝了。 一直等到天光黯淡,才见江面上驶来一艘帆船,船头挂着两盏宫灯,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船头,身后斗篷随风猎猎作响,不是姬临霄又是谁? 裴允贤心中一喜,船还没挺稳,便迎了上去。 姬临霄也是个急性子,船离岸边还有两步的距离时便跳了下来。 整个人似一座小山直冲冲地扑到裴允贤面前,带着一阵龙涎香的香风。 刚站稳,便抓起裴允贤的手啃了一口:“没良心的,居然拖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吓得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若不是阿福说你还要买东西耽误了,我便要将那一千水兵全都带过来烧了松江县了!” 这般吓人的言语,从他口中说出来简直跟吃饭睡觉一样寻常。 裴允贤忙拍了拍他的手背:“瞎说什么呢,走,上船再说。” 谁知一到船上,允武便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那贺闻舟带人劫道的事说了。 姬临霄盛怒之下立马叫阿福调头靠岸,裴允贤只得安抚道:“要寻他的不痛快明日再寻便是,天都这样黑了,何苦来哉。” 他却一动不动,眸子里全是燃烧的烈焰。 哎,早知他来,便该提前叮嘱允武不要说那贺闻舟的事。 裴允贤后悔也晚了,见他似乎铁了心要去惹事,索性甩开他的手:“好,你去烧,去烧吧!好叫陛下知道,他最最看重的九王,来到江南什么正事都没干,就忙着杀人放火了!到时候那些朝臣听了,便要欢呼雀跃了,正愁找不到借口帮九王悔婚呢,这倒是送上门来现成的借口!红颜祸水,安能做九王妃?还不快快另寻佳偶,才配得上九王殿下这样高贵的出身!” 这般诛心,姬临霄终于消停了。 闷声闷气叫阿福回去,走到甲板来牵裴允贤的衣袖:“我不烧了,你别气了。” 裴允贤扭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姬临霄跟着转身,堵在她面前遮挡住浩然江风:“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思虑不周,险些坏了大事。都是我不好。可我实在是气恼,我捧在手心里的姑娘,险些被人灭口,难道我就没有血性吗?” 裴允贤回过身来,圈住他的腰身:“这次怪我大意了,我不该让虎妞他们回去的。下次我会小心些,尽量不让你担心。” 嗯? 这是在主动认错? 看来不怪他了? 姬临霄眸子里亮起小星星,他正在蹿个子,原本只比她高了一丢丢的,这一个多月来,居然可以用下巴蹭她的脑袋了。 他得意了,蹭了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好吧,原谅你了。” “德性!我还没原谅你呢!”裴云贤噗嗤一声笑了,这只骄傲的小孔雀,真是捡了便宜还卖乖。 她忽然好想捉弄他一下,便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边轻轻一点:“以后再意气用事,便没有香香的吻了。” 说罢,她便松手,像一只滑不留手的泥鳅,跑船舱跟林妹妹说笑去了。 回到崇明,才发现短短一下午,岛上已经搭了一排木头架子,全都四四方方的,看起来是木屋的基座。 基座下面还垫着一层船一样的东西,裴允贤绕着转了两圈,惊道:“这是船屋?” “是啊,你去卖鱼了,我便盯着裴长亭审讯那些水寇,顺便画了个船屋的草图,叫之前那一批水寇照着建了。这才一天,还看不出来什么,起码要半个月后才能完全建成吧。”姬临霄有点点小得意,这屋子是他特地设计的,专门给戍守江边的水兵们居住,一旦涨潮了,立马就可以划走。 潮退了,便落在地上。 “好是好,只是一旦退潮,江滩未必都是平地,到时候房子会倾斜的吧?除非……”她托着腮,沉思片刻,又抬头看了眼姬临霄那成竹在胸的样子,“除非你这基座下面设计了类似陀螺仪的装置?” “哎呀,这都被你猜到了!”姬临霄委屈地低头,生气气,要咬一口才能解气! 趁裴允贤忙着找那神秘的平衡装置,姬临霄便偷袭了上去。 这一口咬在了裴允贤的耳垂上,便好似提了一桶红艳艳的染料,将她刷成了秋日里香脆可口的红苹果。 裴允贤猝不及防被叮了耳朵,恼羞成怒,对准他的后腿便踹了上去。 姬临霄岂能就这样等着挨揍,便笑嘻嘻地跑了出去,两人追逐着来到江滩边上,便看到另一艘船驶了回来。 船上走下来几个家仆,抬着她点木而成的一套桌案和椅子,捧着文房四宝和一些书画卷轴,鱼贯而下。 紧接着,一身穷困潦倒书生打扮的裴耀庭便走了下来,身边跟着一个小小书童。 书童提着一个竹篓子,小跑步跟着:“老爷,这钱给夫人还是给大小姐?” 裴耀庭抬眼一看,正看到他的两个债主在嬉戏打闹,脸上的疲惫便化作了无尽的尴尬。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书童便将竹篓子提到裴允贤面前:“大小姐,这是老爷今儿一整天代写书信的收入,共计三百五十六文,您收好。” 大大的竹篓子里面铺了薄薄的几层铜板,裴允贤不客气地接了:“且慢,等我写张收据给你。” 裴耀庭一听,脸更黑了,辛苦吹了一日的冷风,才挣了这么几个子儿,这还账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除了还账,还有这一大家子要养活,说实在的,他代写了一日的书信,还不够船工和家仆的跑腿钱。 他原以为他的书画依旧很值钱,他出门时便壮志满怀,不就是那点破银子么,他一幅画便可以抵了。 谁想到,现实竟是如此的不堪。 那些被先帝称赞不已的书画,竟连一个问的都没有,简直岂有此理! 更可恶的是,有个乡绅家的公子,居然让他给他的通房画一副搔首弄姿的肖像! 虽说是画好看了能给五两银子,可他岂能受这样的羞辱? 他便冷言冷语把人赶走了。 此时再想,属实不该啊,哎。 裴耀庭长长地叹息一声,去木屋里看孩子去了。 第46章 些微征兆 新月爬上树梢, 整座岛屿一片昏暗。 裴允贤吃完饭,去木屋里抱了抱乘风和破浪,不多时便去马车那边跟姬临霄碰面了。 今天一下午她不在, 姬临霄除了安排人手做起了船屋,还让元嵘和慕容波领着一些读过书的水兵,把整个岛屿上的人员情况统计了一下。 光是记录用的草纸, 就堆了厚厚一摞。 她坐下后扫了一眼,惊了, 这工作量不小啊,居然一下午就搞定了, 效率可以的, 不由得赞道:“没想到啊,你还挺细心。分门别类统计得这么清楚啊, 一人一张身份卡?” “那是当然,这么多人, 总要管理个清清楚楚。你看看, 水兵一千人,简单认得几个字的有二百六十三人,读过经史子集的有八十七人, 剩下的全是大字不识的, 有的好点, 能写自己名字,有的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俘虏的水寇一共是三批, 祥安县外伏击的,两处贩卖私盐的, 一共是五百二十九人, 读过经史子集的只有十三人, 简单认得几个字的有三百六十一人,目不识丁的倒是少了。想想也是,走私官盐,要算账记账,不识字的还真玩不来。”姬临霄将最上面几张草纸抽出来交给她。 这几张分别按照文化程度、技能特长、籍贯分布、户籍种类等进行了大致的整理汇报,之后才是详细的,一人一张情况描述,做成了表格状,看起来很方便。 裴允贤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倒是神奇了,里面居然有不少工匠出身的。木匠或者学过木匠的,足足有两百多人呢,泥瓦匠一百多人,还有会做陶瓷器具的。奇怪,这些人明明可以凭着一技之长吃饭,去当兵可以理解,可为什么想不开做水寇啊?” “钱啊!“姬临霄回答得很直接,“你知道做工匠多苦多累么,苦巴巴地才挣几个钱?跑一趟私盐,够他们当工匠一年的营收了,你说他们能不心动么?” “我自然知道私盐来钱快,可是这是提着脑袋的营生,真不如好好做个工匠。我看还是朝廷的打击力度不够,应该加一条罪罚,若是家中有人贩卖私盐,除罚没所获不义之财,并判处对应的刑期之外,还应剥夺他与子孙后代的科举权利,也不用罚太狠,三代即可。一来,一般人也管不到重孙辈,但却很在乎自己儿子与孙子的利益;二来,也给那些犯事之人的后代有个指望,过了三代还是有机会翻身的,免得刑罚过重,反倒是激起负面效应。到时候真就破罐子破摔,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了。”裴允贤思考一番,给出了这么一条建议。 她相信,人性都是护犊子的,自己犯事也许不当回事,可要是会连累子孙后代连科举之路都走不了,一定会有所顾忌。 姬临霄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然而如今的大宁朝,并不是他当家做主,他便修书一封,给新君提提建议,聊胜于不作为吧。 裴允贤又看了眼这些身份卡,注意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水兵里面,未曾婚配的竟有三成之多;水寇里面,丧妻或未婚的倒是没几个。如此说来,怎么反倒是正经的水兵婚配率不如玩命的水寇啊?” “水寇嘛,大多都是养家糊口力不从心的人改行的,水兵是个正经营生,可是架不住要跟水寇对砍啊,反倒是危险重重,有顾虑的姑娘,自然就不愿意选择这样的人做夫婿了。哎呀,好端端的,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我其实就是想让你看看,建设荒岛不缺人才,只需让这些工匠腾出一部分来教教那些不会的,咱们很快就可以自给自足了。”姬临霄对于水兵的单身问题根本不在乎。 在他看来,大丈夫何患无妻? 等这荒岛建设好了,那些姑娘们就会发现,能在他姬临霄麾下效命的军士,前途都是一片光明的,到时候说不定就是她们热脸贴冷屁股了。 不虚的。 裴允贤倒没有这样乐观,建设荒岛哪是一蹴而就的事? 且不说植物需要生长周期,工匠需要时间传授技能,就说是京城那危机四伏的格局,也未必见得做九王的府兵就是多么安全的事,指不定比当普通水兵更容易掉脑袋呢。 不过这些话她不能说,她想了想,不打算破坏他的好心情,道:“行,那工匠这边你安排着,我就负责敲打爹爹,照顾弟弟妹妹们吧。” “还有呢,你在扬州城不是提供了不少速熟的作物?还有吗?弄点在这里种种。”比起水兵的单身问题,他更在乎温饱问题。 毕竟大大小小靠近两千张最要吃饭呢,这些水兵和水寇做的又都是体力活,一顿能吃好几碗,加上他还带来一百多的亲卫,也是个顶个的能吃,只靠着岛上现有的作物,根本撑不了多久。 裴允贤有点犯难:“我说了你不要失望,那些作物都是我用灵力催化成熟的。当然我现在也可以,只是我得让你知道,我的灵力是有上限的,我正在试验一个比较平衡的方法,既能让我匀出一定的灵力来催化种子,让它们缩短成长周期,又能让我留有一些灵力做别的事情,否则的话,我只会透支过度,力竭昏睡不起。” 姬临霄只知道她在扬州城大显神通了,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限制。 惊得急忙握住她的手:“这般严重的吗?那你稍微催化一点即可,也不用立马成熟,可以稍微缩短一下时间就行,身体要紧。” “这样吧,前期粮食缺口大,我就多催化催化,等后期积攒起来了,就可以省心了。不过这样一来,岛上其他大小事,都得由你负责咯。”裴允贤也知道整天捞鱼不是个办法,长江虽长,可是这一段也就这么长,不断捕捞下去,又比涸泽而渔的人聪明到哪去? 姬临霄正有此意,便大包大揽道:“没问题啊,我也给你写收据,收了你多少粮食,日后十倍还你,全都折现,如何?” “哎呀,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还收了你十万两银子呢,这就还给你!”裴允贤这一天天忙的,连这么大的事都忘了。 她可不想欠姬临霄这么多钱,她有手有脚的,还愁挣不到钱吗? 姬临霄却将她掏出来的银票推了回去:“胡说什么呢?这十万两一早就说好了是给你的盘缠,收起来,不然我生气了。你看,我生气的时候这个样子,可不可怕?” 他努力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却看得裴允贤噗嗤一声笑了:“哎呦,好可怕,吓得我腿都抖了。” 却还是坚持不肯要这银票了。 姬临霄收起玩笑的嘴脸,正经冷下脸来,车厢里的宫灯暖黄一片,照亮他眸子里的火焰:“与我这样生分,可是不打算嫁给我了?” 哈?这发散到哪去了呀? 裴允贤无奈,眼见他眼中起了怒意,只得勉为其难,把银票收起来了:“也罢,就当做是咱们的建设基金吧,总会有缺钱用的时候,到时候拿出来应急。” “我有钱,不需要你拿。你真的要这样坚持么?你是觉得,我千里迢迢追过来,是为你问你要钱的?”姬临霄不依不饶,铁了心要跟她掰扯明白。 裴允贤明明是一片好意,不知道怎么就惹着他了,只好顺毛捋:“好好好,我错了。钱我收着,我留着出嫁的时候压箱底行吗?” 姬临霄紧绷的嘴角骤然松动,他笑了:“这还差不多。” 有了这个么一个小插曲,裴允贤睡觉都睡不安生,两人虽然跟前些日子一样都是靠在车厢壁上和衣而眠,可不知怎么,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可是每当她睁开眼,却只看到姬临霄那微微起酣的睡颜,好像是她多心了? 她这般揣摩不定,直到后半夜才不踏实地睡着了。 等她脑袋一歪,砸在了姬临霄肩膀上,姬临霄便慢慢睁开眼,侧过脸去,眯眼凝视着她的脸庞。 这张脸这样小,这个人这样软,却为何非要在钱财上与他划清界限呢? 从小到大,母后便在他耳边对他念叨:“要看夫妻是不是同心,只要看两人之间对待钱财是不是不分彼此即可。你父皇看着对母后尊敬有加,可在钱财上面却总是提防着戒备着。不是今日怀疑你舅舅找母后要钱,便是明日怀疑母后暗中资助你舅舅放印子钱。可怜母后进宫时便从娘家带走了大笔的嫁妆,入宫二十余年,都快散完了,却从不敢动他赏赐的一根发簪一枚玉佩。我的儿,这便是夫妻不同心,你懂吗?” 懂,他自然懂,但看父皇是如何宠着梅妃的便知道了。 梅妃的哥哥卖官敛财,他轻飘飘一句“梅卿举荐的确乃可用之才”便揭过了;梅妃生辰的时候闹着要金山银山,他真就让羽林卫搬空了国库来博取美人一笑,待搬回去的时候,却又来了句“不搬了,都给梅儿吧”,若不是群臣力鉴,只怕父皇要成为大宁朝第一个为了美人倾尽国库的昏君了。 一想到这里,姬临霄的眼中便翻滚着灼热的火焰,他自然是恨皇叔夺位的,可他父皇,难道就是什么正人君子、得道明君了么? 不过是一个比一个更烂罢了! 这大宁朝,这腐烂的江山,终有一日,会化脓生蛆摧骨斩血! 而他,必须在那之前,积攒力量,直到破茧而出,还这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至于身边这个小小女子…… 只要她不再动归还银票的心思,他便信她对自己没有异心吧。 第47章 性情大变(一更) 大风大雪已经过去月余, 春分刚过,京城一片春意盎然。 自打裴府被一把火烧尽之后,朝廷之上便鲜少有人提及这个盛极一时的存在。 偶然有人嘀咕两句, 也是在说裴允贤配不上九王这事,原先还有不少人附和,只是不想, 没过几天,一心沉迷风花雪月, 对于朝政从不上心的明王却来了。 整个人像是黑云压城似的,冷着脸冷着眼, 看谁都带着一股杀气。 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他把站在群臣之首的王德轼直接撞开,落落拓拓地往那一站, 挺胸抬头,冷笑一声:“如此说来, 倒是先帝耳聋心盲, 选了这样一个跌价的九王妃了?” 此言一出,群臣便像是被缝了嘴巴,再也没人敢吭声了。 妄议先帝, 那可是要杀头的, 这话谁敢接啊, 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自动自觉跳开这个话题, 奏报别的事情去了。 明王冷笑着环视一圈,打那一日起, 便日日勤勉, 早早来上朝。 有了这么一尊大佛往那一杵, 朝臣再不敢造次,这可是先帝嫡亲的弟弟,新君的龙椅来路不正,若明王铁了心要给先帝报仇,这朝堂,搞不好又要分割出一股新势力出来了。 偏偏明王背后有先帝强大的母族支撑着,便是连新君也要多给几分面子,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便是寻常的奏报都要多多斟酌一下用词,生怕得罪了这位性情大变的明王。 王德轼为了躲避风头,便趁着南方雪灾的奏折,自请赈灾去了。 王德轼一走,整个朝堂便彻底消停了下来,再也没人敢提九王的婚事了。 原以为可以这般相安无事下去,却不想,今日那个叫王骞的糟老头子似乎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口齿不清地旧事重提了。 一张嘴便是:“裴氏无德、家道中落,不配与九王为妃!” 此人在裴相垮台一事上很是出了一番力气,裴府一倒,便从区区的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一跃成为了工部尚书。 而原先的工部尚书颜雪卿向来与裴相交好,因着为裴相求情而遭受牵连,被贬做工部侍郎去了。 颜雪卿原想着安安生生做两年侍郎,找个机会外调远离这是非旋涡,却不想,被王德轼拉上,一起南下赈灾去了,美其名曰:“冰雪消融之时,便是河水泛滥之时,焉能不请颜卿帮忙督建水利呢?” 颜雪卿一走,这朝堂之上,便再也找不出一个敢光明正大给裴府说情的人了。 此时王骞这般摇头晃脑地开始数落裴允贤的不是,当真是肆无忌惮,便是站在群臣之首的明王冷眼睨他良久,他也浑不在意。 老眼昏花的人了,看谁都是一团模糊,看谁都是一脸和气。 待他大放厥词,将裴允贤在扬州府的所作所为冠上“妖女惑众,是为无德”的帽子,明王终于开口了。 他从前排踱步向后,来到王骞面前,抬手掸了掸落在他领口的一枚桃形花钿:“王尚书一把年纪了,当真是生龙活虎啊。这般出言羞辱一个小姑娘,莫非是你哪位小妾给你吹的枕边风?没记错的话,王尚书刚纳的第十九房小妾,正是徐州知府刘进韫的庶女吧?徐州府出了那样的事,若不是裴家小姑娘出手相助,只怕整个江淮一带都要反了天了!届时刘进韫便是以一己之私祸乱朝廷的反贼,便是他的女儿,也只能流放边塞,为奴为婢。王尚书不妨想想,那时候的你,与反贼结了姻亲,还能在这里大放厥词,乱嚼舌根吗!” 王骞被明王吼得一愣,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眯着眼睛盯着明王打量一番,总算是看出来,这位爷今日好生不痛快,那眼神跟老虎发威要吃人似的。 王骞哑火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王爷教训的是,是老臣糊涂了。” “既知自己糊涂,还不快滚!正好,颜雪卿赈灾有功,你也该将尚书之职还给他了!”明王冷哼一声,抬手便掀了王骞的乌纱帽,右手十指顶着帽子转了几圈,悠悠然转身眯眼看着高坐龙椅上的新君,“不知皇兄意下如何啊?” “弘尨吾弟,当真是为国为民,思虑得当。为兄自然觉得甚好,甚好!”新君面对这么一个魔王般的人物,只得堆上一脸的假笑,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明王满意地哼了一声:“本王小侄子的婚事,既有先帝赐婚诏书在,又有小侄子自己的心意在,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来指手画脚了?不如这样,以后谁再有异议,便来本王府上小叙,本王定帮你找一顶比这乌纱帽更合适的帽子,如何啊?” 说话间明王缓缓转身扫了眼身后的朝臣们,一个个顿时吓得跟鹌鹑似的,恨不得把脖子当乌龟一样缩肚子里去,简直可笑。 下朝后明王依旧走在最前头,根本不在乎身后的新君如何双拳紧握,如何眼中喷火。 也不在乎那些朝臣们如何交头接耳,如何非议他的所作所为。 他才回到府里,便见到一位南边来的客人。 林通做普通的商贩打扮,头上还包着头巾,若不是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来他。 他亲自将信函交给了明王:“九殿下亲笔所书,小的两个时辰后折返,殿下若有回函,届时交给小的便是。” 明王摆摆手:“待本王看了再说。” 片刻后,明王笑着将信函点了:“你且替我口头作答‘本王今日能拉拢一个颜雪卿,日后自然也能拉拢千千万万个颜雪卿’,至于他那些蠢笨如猪的兄长,待本王得空了边去鞭笞鞭笞,不急,慢慢来。” 林通应了一声,蹿上房梁,去送另外几封信函了。 送到姬临宸的太子府时,林通抬头一看,门楣上的匾额已经取下,此时空荡荡的,说不出的尴尬。 这新君真是的,不让人做太子就算了,好歹封个亲王啊,就这般僵持着,让人家做个普通皇子,算什么呢? 林通叹息一声,进得门去,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得要糟糕多了。 姬临宸根本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他压根就没法反抗。 他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整个人浑身上下全是红色的丘疹,这些丘疹与寻常的疹子不同,一粒一粒跟含苞待放的花朵似的,看着可吓人了。 他的发妻正在给他上药,撕开胸前的衣服时,林通才看到,胸口的那些疹子全都炸裂开了,像绽放的花蕾,里面流出黑红的脓血,又腥又臭,熏得林通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屏息走近些,林通问道:“太子妃,殿下这是怎么了?” 独孤晴眼角红肿,泪光盈盈,她认识林通,知道这是九弟身边的人,也不隐瞒,道:“我也不清楚,老九才走不出三日,殿下便一病不起了。原先只是腿脚上和手腕上长了几个,便请了太医来瞧,谁想到,竟没有一个认得的,只能先当做荨麻疹来治。一个多月来,不见好转,反倒是越发严重了。昨日太医院的院判才来过,说是殿下怕是撑不到月底了。” 林通初闻此言,只觉五雷轰顶。 他是与二殿下交情不深,可是此事不论怎么看,都是唇亡齿寒的大事。 一旦原先身为太子的二殿下一倒,其余几个皇子必定人人自危,再也不敢与新君作对了。 至于那个鸠占鹊巢的王德轼,更是春风得意。 加之来的路上他也看到了,赈灾的事效果不错,那些灾民全都回到徐州府安生过日子去了,如此一来,赈灾的功劳便要落在这个狗贼身上了! 林通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得很,袖中藏着的信函也不转交了,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还请太子妃好生照料殿下,小的这就日夜兼程,向殿下汇报此事!” 林通走后,姬临宸勉强撑开疲惫的眼皮:“拦着他,拦着……跟他说……让老九,在……在岛上……好生韬……韬光养晦……切莫……切莫回来……送……死……” 短短的一句话,大喘着气说了半天才说完。 独孤晴痛哭声声,捏着帕子捂着嘴,不让自己太过失态。 可是自家夫君这个样子,她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因而她嘴上应了,走出去后却并没有阻拦林通,反倒是叫管家将府上的汗血宝马牵了出来。 “此乃风驰,先帝在时西域进贡的千里良驹,还请将军不辞劳苦,早早带回老九的消息。”独孤晴说着,又送上一盒子首饰,“将军拿着路上用,若风驰力有不逮,不必怜惜,弃之,换下一匹。风驰通人性,虽遭遗弃,但却懂得养精蓄锐,恢复精力后,自会寻路回来。” 林通接过缰绳,婉拒了那盒子首饰,飞身上马,闪电般划过夜晚空寂的街道,一路南下。 独孤晴回去后不到半个时辰,府外便来了一群羽林卫,将整座府宅团团围住。 昔日辉煌的太子府,眼看着便要大厦倾覆了。 明王收到消息的时候,下意识捏碎了手里的一枚玉简:“定是王德轼这个狗贼回来了!去,取本王的腰牌来,本王会会他去!” 第48章 一波三折(上)(二更) 王氏相府一派喜气洋洋, 到处张灯结彩,全家老小,都等着王德轼从皇宫回来。 除此之外, 还有与王家交好的京都新贵,早就收到了消息,要来王府吃接风宴。 王德轼特地挑在黄昏时分进城, 一来朝会早就散了,除非圣上传召或者有要紧的军情急奏, 否则其余官员是没有理由进宫的。 他便可以独享圣恩,便是嚼舌头吹歪风也没什么人知道。 二来, 天黑的时候做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才不会引人注目嘛。 这一君一臣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便掩上御书房的门, 密谈起来了。 前朝太子,无论对于哪个王朝来讲, 都是一面可以随时扯起来的大旗, 新君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王德轼投其所好,年前便求来独门秘方“百日断魂散”,此物无色无味, 便是大宁朝最厉害的仵作也验不出什么来。 君臣两个只需静待时日, 便可收到姬临宸薨逝的消息了。 只不过, 林通的出现打乱了王德轼的计划,他盯着那前来回话的小太监, 恶毒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栗。 此人乃是他安插在废太子府上的眼线,林通一出现, 他便第一时间来传递消息。 新君得知此事颇为焦躁:“再拖下去, 恐要生变。万一老九回来, 怕是要闹将开来。” “陛下,此药根本不惧任何检验,亦无药可解。若陛下实在不放心,便加大剂量,让他不出七日便全身腐烂生疮而亡。九殿下就算星夜兼程,也是赶不回来的。”王德轼并不似一般臣子那样毕恭毕敬地站着回话,而是不老实地往新君身上贴来,一双手这里摸摸那里捏捏,一副欲求不满的饥渴样。 新君不耐烦地将小太监赶了出去,不多时便惯得王德轼整个人骑在了自己腿上,宽袍未解,直接撕扯开来。 “混账东西,堂堂御书房……”新君的话淹没在无尽的欢娱之中,什么废太子,什么老九,什么家国大事,全都没有一夕纵欲来得重要。 待两人翻滚完,天都黑透了。 王德轼从龙椅上爬起来,一身的臭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陛……陛下,虽说九殿下来不及赶回来,但……微臣觉得有必要防着点林通。” “他不是走了?如何防他?”姬弘康胡乱把衣服一拽便坐了起来,他摁响案头的铃铛,片刻后内侍曹公公便领着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 他们对眼前的一切早已见怪不怪了,一个个把自己当聋子当瞎子当哑巴,放下水盆和干净衣服便退了出去,只留下姓曹的一人伺候。 王德轼侧身让开些,方才运动过于激烈,以至于他腰膝酸软,站着都费劲,只得靠在桌案旁:“把废太子的府邸围起来,以免林通杀个回马枪,来把人带走。” “他敢!”姬弘康怒目圆睁,姣好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早就打算赶尽杀绝的心。 王德轼笑笑,接过曹公公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身上:“有何不敢?陛下忘了他的主子是谁了吗?” “少提老九!若不是因为只他一个未成亲也未及冠,我未必会选他!”姬弘康着实来气,原以为这小子最好拿捏,事实上他在京城也装的挺好。结果一到了江南就开始杀人放火了!简直岂有此理! “陛下,再忍忍,那药就快到了,听说用过的都说好,定能让您在面对女子的时候可以一展雄风。到时候陛下还愁没有自己的孩子么?一旦陛下有了亲骨肉,他姬临霄还能蹦跶几时?届时要杀要剐,不都是陛下您说了算!”王德轼擦完身子,便将毛巾随手一丢,不偏不倚,罩在了曹公公的脑门上,害他手上一抖,将毛巾上的水挤到了姬弘康身上。 姬弘康震怒,抬手便给了曹公公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曹公公只得立马跪下,三呼万岁,小心求饶。 姬弘康不耐烦地摆摆手:“笨手笨脚的,出去出去出去!” 曹公公真是无妄之灾,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早已骂娘,此时低眉顺目地出去,一声都不敢狡辩,谁想才退到门口,姬弘康便喊住了他:“慢着,这几日可曾盯着皇后服药?” “回陛下的话,皇后每日早晚各一碗坐胎药,太医院的原判也说过了,皇后身体调理得很是不错,只待陛下您……” 后面的话曹公公不敢说了,眼观鼻鼻观心,盯着那一滴冷汗发抖。 陛下最忌讳人说他不行,这事他也不想触雷啊。 姬弘康果然怒了,抬腿便踹翻了水盆,怒吼一声:“滚!” 曹公公冷汗直下,后背已经湿透了,闻言如蒙大赦,慌不择路地调头便跑,一脑袋撞在身后的柱子上,痛不敢言,点头哈腰,百般小心,总算是关上了御书房的大门,逃出生天。 “陛下莫气,您这一气便满脸红晕,着实叫微臣想入非非啊。”王德轼不老实地往他身上瞟。 姬弘康却没了心情,身为一个男人,面对女人无法崛起,无法生养自己的孩子,这是他一辈子最大的耻辱和阴影。 要不是在王德轼这厮身上找回一点自信…… 哼! 怒喝一声,姬弘康下了逐客令:“去去去,把姬临宸看好了,休叫他再有翻身的可能!” 王德轼归拢归拢衣服,低眉顺目地走了。 谁想,一回到府上,与宾客们寒暄几句,才吃了几口热菜喝了两口热汤,便听门房来报:“相爷,不好了相爷,明王殿下砸门来了!” 噗——到嘴的老鸭汤,就这般全都喷洒出来。 王德轼擦了擦嘴,直奔大门而来,身后姬妾成群,一个个如惊弓之鸟,又要看又要躲的,当真是滑稽至极。 而这些新贵之家的宾客,也全都丢下银箸,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一个个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明王此举的动机何在。 “嘭——”的一声,王氏相府的大门,便叫姬弘尨的手下整个儿给撞掉了下来,哐当一声颓然砸在地上,吓得王德轼原地后跳,蹦的跟猴子似的。 姬弘尨笑眯眯地看着王德轼:“呦,不好意思,你府上的管家不让本王进门,本王只好砸出条路来咯。” 王德轼嘴角抽搐:“都是些刁奴,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请进!” 姬弘尨却又不肯进来了,他像是早就有备而来,叫手下搬了张太师椅让他坐在王氏相府正门口,翘起二郎腿,叼上一根水烟,吞云吐雾,好生自在。 王德轼看傻眼了,这明王,怎么可以这般有辱斯文! 简直不可理喻! 他却只能强忍着怒火,赔上一副假笑:“殿下,殿下有气实属人之常情,下官这就叫人杖毙了门房,给殿下出气!” 姬弘尨抬头,对着王德轼喷吐一口烟雾:“啧,跟你妹妹一样的骚狐狸味儿。离本王远点,本王对男人不感兴趣!” 王德轼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袖子里的手攥成了拳头,脸上却只能继续尴尬地微笑:“下官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舍妹紫韵已入了孙府为妾,早已南下应天府;至于其余几个妹妹,尚且在老家不曾赴京团聚,不知殿下可是修了□□之术?否则的话,还请殿下慎言,毁了一个姑娘家的名节,并非君子所为!” 姬弘尨嗤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丢在了王德轼脚下:“令妹入孙府之前,早已琵琶别抱,做了本王的女人。怎么,这样大的事情,王相居然不知情么?这倒是怪了,令妹口口声声要为哥哥的势力添砖加瓦,因此不惜以色事本王,只求本王日后许他一个正妻之位。这……难道不是王相授意的?” 王德轼脑子轰的一下,彻底麻爪了。 这个明王,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坐在他王家大门口,当着这么多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是想毁了王家剩下的几个姑娘吗? 他必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便冷下脸来,下了逐客令:“下官虽然位卑身贱,但从不敢疏忽对舍妹的管教。殿下一面之词,张嘴便来羞辱舍妹,居心叵测,其心可诛!恕下官不能忍受此辱,明日殿前,定要与殿下辩个明白!殿下请回吧!” 姬弘尨不动如山:“我偏不走,你奈我何?” 王德轼恼羞成怒,再也不与他逗嘴皮子,直接扑上来,要推姬弘尨出去。 姬弘尨早有准备,袖中匕首一出,连挥几下,眨眼便将王德轼的衣衫划拉得稀碎。 王德轼瞬间成了剥皮的洋葱,光溜溜地杵在那里,半天没弄明白明王这个疯子到底要做什么。 待宾客们看清他身上的咬痕与吻痕,纷纷发出惊呼惊叹,他才意识到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了,似脱缰野马,超出了他的预期也不再受他的管束。 他完了,他的秘密,他与陛下之间的秘密,眼看着就要大白于天下了! 便在此时,门外却传来皇长子姬临笙的笑声:“皇叔好兴致,怎么对侄儿的心头好这么感兴趣了?也不给侄儿留点面子,真是的。侄儿年轻急色,让皇叔见笑了。” 第49章 一波三折(下)(一更) 众人傻眼。 大殿下这是何意? 年轻急色?所以王相身上的欢爱痕迹, 乃是出自大殿下之口? 众人不免倒吸一口口凉气,呆立当场。 王德轼嘴角快抽筋了,他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也不知道大殿下抽的什么疯,居然上赶着来认领自己有龙阳之好,怕不是脑子进水了。 罢了, 只要能掩盖掉他与陛下之间的事…… 他便就坡下驴:“大殿下,您可算是来了, 快,快劝劝明殿下, 殿下他……哎!” 王德轼一副饱受羞辱的可怜样, 明摆着是明王欺负人了。 姬临笙阔步迈近,经过姬弘尨身边时不忘行了行叔侄之礼。 姬弘尨眯眼看着他, 依旧吞云吐雾:“大侄子晚上好啊,怎么, 放着你老婆孩子不管, 要来当绿毛龟?皇叔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与王相有一腿了?” 姬临笙冷笑一声:“此乃侄儿与王相的私事,皇叔如何知晓呢?皇叔定是气侄儿前几日得了好东西不曾给皇叔留一份, 莫不如就此请皇叔去府上小叙片刻, 好全了侄儿的愧疚之心?” 姬弘尨不语, 吐出一大口白烟,隔着烟雾, 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姬临笙却已来到王德轼身边,明摆着要护短了。 姬弘尨嗤笑一声, 见好就收:“很好, 大侄子你高兴便好, 皇叔便不打扰了。这就去你府上等着。” 姬弘尨一出王府,便与街头等着的几个侍卫碰面了:“太子那边如何了?” 胖些的答道:“殿下拖延的时间够长了,想必李四他们已经把人救出来了,只是属下还没收到消息。” 瘦些的答道:“大殿下吩咐属下转告殿下,皇后有恩于他的生母,他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王德轼与陛下要了二殿下性命的,他此时前来,便是来与王德轼耗着。殿下若出来了,便即刻安排替身事宜,越快越好!” 姬弘尨沉默了,原来大侄子是来帮忙的,看来他皇兄虽然死的冤枉,但几个儿子倒是个顶个的眼明心亮。 姬家的江山,还有救啊! 姬弘尨不再耽误,领着侍卫,往废太子府赶去。 老远便看到废太子府着了火,火光冲天,甚是吓人。 在大宁朝,救火的优先级在京城内向来都是最高的,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皇亲国戚,谁家烧了都是京兆尹的不是,因此,即便那些围在府外的羽林卫可以无动于衷,京兆尹却不得不领着守城的将士前来灭火。 一时间,废太子府外人潮拥挤,救火的被挡了道,便高声骂娘,羽林卫习惯了高高在上,必要骂回去。 有那脾气暴躁的还要打上一架,怎一个乱字了得。 姬弘尨冷眼旁观,立马看出来,靠近姬临宸卧房的那边火势很弱,想必李四他们已经进去了。 只是迟迟不见出来,当真是急得他坐立难安。 正烦躁呢,便听到一串马蹄声疾驰而来,宝马良驹堪堪停在他面前,马上飞身而下一个眼熟的面孔,不是林通又是谁? 为何去而复返? 姬弘尨还没开口责问,林通便不打自招了:“小的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若小的就这么走了,确实可以将消息传给九殿下,随后九殿下再快马加鞭赶回,便是不眠不休,来去也得月余!届时二殿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的没法跟九殿下交代啊。因此,小的思来想去,不如折回,将二殿下带走。殿下您是不知道,九王妃她有大神通!小的认为,要救二殿下,非九王妃莫属啊!” 姬弘尨惊讶万分:“你是说允贤那个小丫头片子?” “正是呢殿下!扬州府灾民围城,她以一己之力催生作物,撑了小半个月呢。到了崇明岛,她又是徒手捕鱼,又是随心驭使芦苇荡抽打水寇的,可能耐着呢。至于扬州城六殿下的孩儿受了烫伤,以及苏州府的林如海家千金林黛玉的肺痨,全都是九王妃治的,立竿见影,见效奇快!既然二殿下得的是奇症,太医院也束手无策,何不南下试试呢?”林通越说越激动,整张脸红扑扑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姬弘尨沉默片刻,当机立断:“快,随我进去救人!李四他们去替换老二,却迟迟不见出来,迟则生变,快!” 林通的身手,在整个大内都是数一数二的,姬弘尨府上虽然养了不少侍卫,但他一向都是个闲散王爷,根本不曾插足任何势力,因而没有人会要他性命,他也就没在这上头用功。 谁想到,一朝兵变,他大哥没了。 他这才知道了府兵的重要性,临时招募了一些滥竽充数,身边信任的这几个,身手却欠缺不少。 也只能将就着用用了。 林通闻言,将汗血宝马的缰绳递到那个胖些的侍卫手上,没有迟疑,飞身上墙,翻身而入。 姬弘尨看着眨眼便消失的林通,傻了,是啊,林千户可以飞身而入,他却没有这个本事啊。 只好从胖侍卫手上接过缰绳,一脸的尴尬:“你去,你去!” 胖侍卫也不行啊,太胖,翻不动,又去推搡那个瘦的。 瘦的更不行了:“我矮,跳起来也够不着墙头,怎么翻啊!” 主仆三个大眼瞪小眼,全都窝在墙根下,等。 府门前忽然一阵骚动,有人扯着嗓子喊:“火灭了吗?再不灭就要惊动南大街的王相啦!” 立马有人回道:“快了快了,王相吃接风宴呢,别去别去,煞风景!” 姬弘尨更急了,胖些的劝道:“殿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您已经尽力了,若二殿下命不当绝,您便是不来救他也能逃出生天,若二殿下命数已尽,您便是把王家祖宗十八代的丑事都抖出来,也救不回二殿下啊。看开点,尽力就好,尽力就好啊!” 瘦些的附和道:“正是这个理!您这个做皇叔的,已经尽力了,二殿下便是真的做了黄泉冤魂,也不能找殿下您索命啊!” 姬弘尨越听这话越不是滋味,索性一人赏了一个脑崩儿:“都给本王闭嘴!” 两人老实了,缩着脖子撇撇嘴,呵,他家殿下就会虚张声势,凿个脑崩儿跟挠痒痒似的。 又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墙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片刻后,李四率先翻身出来,差点一屁股坐在姬弘尨头上,好在胖子眼疾手快,将他一搂,抱着一起滚到了旁边。 待林通扛着奄奄一息的二皇子准备翻墙的时候,姬弘尨忙跳到一边,远远地躲开。 林通落地的时候,稳如磐石,他想了想,还是将姬临宸放在了地上:“也不知这病传染不传染,明王殿下还是不要碰为妙。小的再去将太子妃救出来!” 独孤晴却不愿意离开,她守着已经掉包的假姬临宸:“我不走,林将军,你快走!再拖下去,王相该察觉出来了!我若是走了,大家全都玩完!只有我留下来,他们才不会怀疑殿下已经被掉包了!殿下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太子妃,您这肚子……”林通的视线落在妇人圆润的肚子上,眼中明明白白写着心痛。 独孤晴决然微笑:“怕什么,陛下岂是对妇孺赶尽杀绝的昏庸之辈?林将军快走!若殿下安全了有救了,还请林将军传个信给我父亲。届时我多半依旧软禁在府中,父亲自会想办法知会于我。” 倔强的小女子,眼角滑落两行清泪,却毫不畏惧,眼中尽是孤注一掷的决然。 林通无奈,只好赶在救火之人进来之前,飞身上梁,借着夜色离去。 姬弘尨似乎并不意外,他看着空手而归的林通,拍拍他的肩膀:“尽力就好。快走!” “殿下您呢?”林通有点傻了,明王此举知道的人并不多,他却下意识地将明王也划分到了有危险的一类。 姬弘尨沉思一番,取下腰间玉佩:“此物可充当路引。只是如此一来,怕是会引人耳目。算了,你且去城外破庙躲上一夜,明日本王便请旨南下游玩,你混在本王队伍里面,一同离去。” 只能这样了,林通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本就走不快,若是路上再有人追杀,怕是只能玉石俱焚了。 加之二殿下还要用药…… 他便不再耽搁,跨上宝马,急速离去。 姬弘尨为了拖住这边的人,便索性绕到正门口的街上,大摇大摆地开始插手救火之事。 王德轼将姬临笙引去书房密谈,待他终于意识到姬临笙此番前来解围似乎另有所图之时,姬临宸已经被林通带出城去,藏在了城南的破庙里面。 王德轼冷眼看着姬临笙:“大殿下,您不口渴吗?” 姬临笙微笑,抿了口丫鬟刚沏的茶:“不渴。其实我倒是好奇,王相这样伟岸的身躯,居然会被人啃成这样,实在是叹为观止啊。” 王德轼嘴角抽搐,尴尬地笑笑:“大殿下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王德轼,既然如此,本殿便直说了。你安插在本殿府上的眼线,已经一个都不剩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说着,姬临笙拍了拍手,早在书房外候着的侍卫,应声领着一长串栓在一起的丫鬟和小厮进来了。 姬临笙微笑着起身:“下次记得挑些好看的,这么些个歪瓜裂枣,实在是倒胃口呢。” 姬临笙从容离去,深藏功与名,王德轼却在书房暴跳如雷,连接风宴都没胃口吃了。 他清点了一遍,不由得半眯着眼睛沉思起来:很好,一个都没有落下,挑得干净整齐,跟拔萝卜似的一个都不剩,看来是他低估了姬临笙了! 不怕,先帝那么多儿子,大的他没法盯着,老二却已是将死之人;老九为了一个妖女自甘堕落,远离了权力中心,怨不得别人;老六丧妻之后心灰意冷,躲到扬州府做缩头乌龟去了;剩下五个,有沉迷美色整日眠花宿柳的,有嗜赌成性欠下巨额赌债的,还有爱财如命到处乱放印子钱的! 他有的是耐心,一个一个,慢慢地磨! 待得先帝九个儿子全都没了的时候,哼哼,这天下到底会姓什么,就不好说咯。 至于姬弘康那个蠢皇帝,好说好说,他才不会让蠢皇帝知道,那种药,其实是慢性毒药,能让他雄起是不假,却在他每一次雄起的时候,都将毒性催发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久而久之…… 啧! 至于皇后嘛,若真的怀了,也不怕,吃那药怀的孩子,怀十个死十个! 几年之后,这江山,便是他王德轼的囊中之物了,哈哈! 第50章 痴人说梦(二更) 崇明岛上一片忙碌。 自打那日与姬临霄在车厢里商量好接下来的分工, 裴允贤就很少往对岸跑了,便是打猎,也是叫弟弟妹妹们各凭本事。 少了她的灵力加持, 这群傻孩子几乎捕不到什么鱼了,而野兔野鸭之类的,也因为没了她的帮忙几乎一只都捉不到了。 这下可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生活的艰辛, 一个个苦哈哈的,却又不敢来打扰她, 只得卯着劲儿跟那些野物耗着,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连着吃了两日的野菜粥, 她清晰地看到裴耀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一路过来吃稻糠乃是新君旨意,再怎么不满也发作不得, 到了岛上自由了,开了几次荤, 现在猛不丁连着喝两天野菜粥, 便又挑剔起来了。 裴允贤全当没看见,想吃好的可以,自己想办法挣钱去啊。 若不是二月初六便是老十七裴聆风的生日, 她还要继续蹲在田垄上催生作物的种子。 她脚下的农田约莫百十来亩, 在登岸点往北, 都是那群水兵除草开荒得来的,土壤肥力还不错, 如今春分已过,按照常理, 这时候播种稻谷小麦都不合适, 但有裴允贤在, 这些个常理都变成了可以忽略不计的旧理。 因为留了余力要照顾东边十来亩的草药田,所以麦苗的催生速度并不是很吓人,她蹲了足足两日,才让田间的麦苗发芽抽条,长出十来厘米那么高。 只要再这样温吞吞地催生几日,便可以赶上按照时令播种的冬小麦了。 她踩着晨露出来,此时辰时将尽,还来得及准备,便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拍了拍手上的泥灰,准备给聆风妹妹也过个红火的生日。 聆风过完年才九岁,是秋氏的第二个孩子,娇滴滴的小女娃,在府里的时候便是裴耀庭的心头爱,比她这个嫡长女更得脸,她倒是不嫉妒,只是现如今她得知了生母早亡的真相,看着这个庶妹,总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逝者已矣,她不能为原主救回生母,但却可以时不时敲打敲打裴耀庭这个种马属性的渣爹。 因此她直接去了木屋,算上刚刚生下来的乘风,秋氏一共养育了三女二男,此时除了她十四岁的长子裴映波,其余几个孩子都在她身边。 聆风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一卷《千字文》认认真真地教弟弟妹妹读书认字。 七岁的裴锁澜,全然没有四岁的裴顺风听得认真,还时不时揪揪顺风妹妹的小辫儿,要么就去挠挠他聆风姐姐的后脖颈,简直顽劣至极。 裴允贤一进来,便点了他的名:“锁澜,不想读书就出去干活,找映雪踏雪姐姐去,帮忙给你聆风姐姐准备生日宴!” 裴锁澜撅着小嘴,愤愤不平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往床边一歪,搂着秋氏的脖子:“姨娘,长姐欺负人。外面那么冷,我才不要去干活!” 秋氏还在坐月子,并不方便起身行礼,裴允贤见她撑着要下地,忙阻止道:“姨娘与我讲这些虚礼有何用?有时间不如多管教管教锁澜,便是不图他考取功名扬名立万,起码也不能坠了父亲的颜面,这样软绵绵的撒娇发嗲,怕是要养个绣花枕头出来!” 秋氏脸上的笑顿时凝结,她从不敢顶撞裴允贤,一来裴允贤是高高在上的嫡长女,就算生母没了,可父亲的续弦却是她嫡亲的小姨,背后依旧有贺家撑腰,秋氏不得不忌惮;二来,随着年岁渐长,裴允贤的眉梢眼角,越发能看出大贺氏当年的影子了。 只不过,大贺氏娇艳明媚像是盛开的牡丹,自带一股子勾人魂魄的媚相,而裴允贤,眉宇之间多了几分英气与飒爽,说话做事,更是越发的巾帼不让须眉了。 秋氏这些年来,为了掩饰大贺氏死亡的真相,做戏上瘾,总是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当做了爱拈酸吃醋的红眼病,只是每当她看到裴允贤这张脸,总会及时清醒。 她讪讪地垂下眼帘:“大小姐教训的是,奴出身低贱,本不配教导小公子,还请大小姐多费费心,帮忙盯着点。” “用我费什么心?他没有嫡母吗?”裴允贤冷冷地凝视着秋氏,这蠢女人,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罪名,活在谎言里面,也用谎言去欺骗别人,难道她忘了,小贺氏才是最最无辜最最可怜的那个人吗? 一来就要面对秋氏与裴耀庭的双簧戏,裴允贤光是想想都觉得心疼。 她不介意敲打敲打秋氏,好叫秋氏明白,真想让这孩子上路,赶紧找小贺氏去。 她自然可以开口,让允文允武带着锁澜,可是她开口算什么? 她小姨还活着,堂堂的一府主母,当不起秋氏去自己开口求个恩典? 简直可笑! 裴允贤的目光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压,吓得秋氏应了一声“是”后,便再也没敢多言一字半句。 待裴允贤牵着裴聆风的手出去了,秋氏才像泄气似的往床上一瘫:“锁澜,去,找你两位兄长读书去!” “两位兄长?映波哥哥何时成了两个了?”由此可见,锁澜的脑袋瓜子里,只把一母同胞的庶兄当做了兄长,虽说是童言无忌,却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些! 这自然是秋氏教导无方造成的,一旁躺着的温盼冷眼旁观,忽然叫丫鬟将她扶了起来:“去,去请夫人过来。” 小贺氏正忙着,眼下除了秋氏与温氏的乘风破浪,还有两位襁褓里的小娃娃,容菡的却霜生日较大,下个月便满周岁了,吃得香长得好,白白胖胖惹人喜爱。 可谢氏的弄潮儿,过完年喊起来两岁了,实际却是抄家之前才生的,连百天都没到呢,这一路流放南下,小小的身子受了不少风寒,变得异常娇弱敏感。 稍微有点风吹雨打,便又发烧了。 谢氏向来为人本分,对小贺氏这个主母敬爱有加,小贺氏自然也喜欢她一些,便帮着照料弄潮儿。 听闻温盼有请,小贺氏总担心自己抱着弄潮儿时间长了,去木屋那边会过了病气给另外两个孩子,一直犹豫着没有动身。 裴允贤一路领着聆风在江边散步,她打算好好忽悠忽悠聆风,让聆风去找裴耀庭卖卖惨,既然裴耀庭偏心这个女儿,那自然是看不得这个女儿受苦受罪的。 只要聆风时不时娇滴滴的哭上几声,她就不信了,裴耀庭还有闲工夫在那里嫌弃野菜粥不好喝!一定巴巴地想办法赚钱去了! 聆风是个懂事的孩子,很快便理解了长姐的良苦用心,伸出小手牵着长姐的手:“长姐,聆风明白了。只是今日一早爹爹便过江去了,怕是要午后才能回来,到时候聆风再去找爹爹哭。” 裴允贤欣慰地蹲下来,搓了搓小丫头脑袋上的两只丸子:“聆风是个聪明的姑娘,那你告诉长姐,锁澜今天那样玩闹合适吗?” “不合适。其实姨娘找爹爹说过几次,想让允文允武两位兄长带着点锁澜,只是爹爹说这事他不管,让姨娘自己想办法。姨娘要面子,不好意思找母亲开口,便一直耽误下来了。”聆风数落起自家姨娘,倒是不含糊,“我也劝过姨娘多次,让她找母亲说几句好话便是,两位兄长学问那样好,锁澜能跟着是他的福气啊。只是姨娘这人,太矫情,又太任性,总想着锁澜还小呢,过两年实在挨不过去再说吧。长姐你说说,姨娘这样,我能怎么办呢?” 难得,这孩子倒是个明白人。 裴允贤想了想:“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让锁澜就这么耽误下去吧?这样,你是做姐姐的,你去说说他,今日便以你生辰为由,强迫他帮忙做点事情,待他多吃吃苦头,才知道读书的重要。到时候你再说说你姨娘,大抵能成。” 姐妹俩手牵着手往回走的时候,裴允贤才知道了小贺氏的难处,便在空间商店买了一套消过毒的防护服,淡蓝色的,免得小姨看到白色的当做丧服不肯穿。 小贺氏穿上后还在那惊叹:“这东西真的可以不让伤风感冒传染给别人?” “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裴允贤笑着催小贺氏快去,她则跟在后面,站在门口听着。 温氏见小贺氏整个人都包在防护服下面,很是惊讶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后忙叫丫鬟搀着她下地,随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小贺氏面前:“夫人,温盼年幼,不懂教养公子,夫人乃是一府主母,学识修养自然都在温盼之上,还请夫人不要嫌弃破浪愚笨,将破浪养在您膝下吧!温盼不胜感激,拜谢夫人!” 小贺氏没想到温氏请她来,是甩了个苦差事给她,但是这样的苦差事,却是很多正房主母求之不得的好事。 小贺氏自然明白,温氏这是要做给秋氏看了,好叫秋氏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养出来的是个什么顽劣孩子。 她便欣然应下:“嗨,这有什么可拜的,快起来,你还没出月子,身子骨娇贵着呢。只是弄潮儿发烧我抱了一整晚了,怕过了病气给破浪,不如妹妹你再带两日,待弄潮儿好了,我再来照顾小破浪?” “多谢夫人抬爱,破浪有夫人教导,定会做个知书达理、有所担当、孝敬父母的好孩子。”温盼回到床上,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 一旁的秋氏脸上挂不住了,却死要面子活受罪,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只勉强下床给小贺氏行了个礼便自己爬上去了。 小贺氏走后,聆风才进去木屋,小姑娘坐在床前,握着秋氏的手,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人家温盼虽然也是妾,可却是孙邈景老先生的亲外孙女,家世教养都不在话下,生了庶子也早早地为孩子考虑,直接把孩子托给夫人去养了。只要夫人肯接下,日后小破浪便有记名在夫人名下的可能,到底是自己养大的,自然感情比一般的庶子深厚。 真到了记名的那一天,小破浪可就是嫡子了,前途比他们这些庶兄庶姐不知道光明了多少。 想到这里,聆风不由得叹息一声:“姨娘,我一直都以为,就算你与母亲不对付,但你也是有大局观的人,大是大非上总不至于行差踏错。可是你看看今日,你看看温姨娘是如何为破浪弟弟打算的,你再看看你是怎么骄纵锁澜弟弟的?同是庶子,一个养在主母膝下,哪怕只是挂名,也比小娘养的好听多了,你难道真的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不,你不在乎,你只在乎你今日是不是得到了爹爹的恩宠,你只在乎你明日是不是气得母亲失了大家闺秀的风度破口大骂。姨娘,你太让我失望了。如若你执迷不悟,女儿也只好自谋出路,做长姐和母亲的应声虫去了。” 秋氏全然不曾想到,亲生的女儿会这样说自己。 她怔忡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湿润一片。 她匍匐在床前,嘤嘤哭泣:“你以为为娘不想吗?为娘不是不想,是不能啊!大夫人还在的时候,本已答应为娘,只要为娘生的是个儿子,她便养在膝下,做她的记名嫡子。可是大夫人她没了啊,她没等到为娘生产就没了啊!为娘总想着,大夫人没了也好,为娘说不定就可以被扶正了,到时候为娘想生几个便生几个,全都是嫡子嫡女,多好啊。可是半路杀出来一个小贺氏,她把为娘最后的一点希望都击碎了啊,为娘怎能不恨她?你要为娘去奴颜婢膝地求她养育锁澜,做梦!锁澜再顽劣,只要你爹爹常来,就不会缺了教导他功课的人,怕什么!” 聆风猛地站了起来,冷冷凝视着秋氏:“姨娘大白天的怎么就醉了。你是什么身份,居然肖想扶正?你怕不是疯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母亲真的不在了,这府里的几房姨娘谁都有可能被扶正,唯独你不可能!还在这里指望爹爹那虚情假意的恩宠,姨娘你没救了。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了。姨娘好自为之吧!” 第51章 偶遇玉堂(三更) 松江县东街, 这里每逢双数的日子便有集市。 赶集的都是十里八乡的生意人,也有江湖郎中、玄门术士,亦有替人撰写书信的读书人。 裴耀庭早早便来了, 支棱起桌案椅子,占了最中心的位置,摆摊写字。 今日是老十七聆风的生日, 他这个做父亲的,除了亲手抄了一卷《千字文》、一卷《弟子规》以及一卷《幼学琼林》, 便再也没有什么可给的了。 他清楚地记得,聆风这小丫头在看到礼物的时候笑得多勉强, 小丫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但是却被他这个老父亲看得一清二楚,那种失望与落寞, 是完全瞒不住的,何况小丫头过完生日才八周岁, 就算有心演戏也演不真切。 那委屈却又倔强的眼神, 刺痛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心,早饭都没吃,便着急忙慌地叫阿福嫂划船过江来了。 哎! 迎面走来一对男女, 女的似乎身上有伤, 走路总大喘气, 嘶哈嘶哈的,听着都可怜, 不过看脚步还算稳重,似乎已无大碍, 只是仗着有伤趁机撒娇罢了。此女着一身桃粉色的夹棉袄裙, 头上也别了跟刚刚鼓包的桃枝儿, 娇滴滴地挽着男人的胳膊。 男人生得斯文秀气,一看便是个读书人,发冠上也别了半截桃枝,怕是刚刚与女子去桃树林里私定终身了。 男人很是怜惜,搀着女子来到裴耀庭面前:“宁儿,叫先生给你画个小像,我读书的时候带着,想你了便看一眼。” 赖宁儿娇俏地锤了男人一拳头,粉拳小小,没什么力气,锤在男人胸口满满的都是爱意:“好呀,那就画我帕子上吧。” 赖宁儿掏出鹅黄色的帕子,往裴耀庭面前的桌案上一丢:“嘿,哪里来的老秀才,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会画小像吗?快给本小姐画一个,画得好看有赏!” 裴耀庭嘴角抽搐,眼睛盯着那帕子,像是盯着什么洪水猛兽。 想他一朝宰相,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可笑。 替人画小像,乃是伎师才做的营生,在士农工商四类里面,属工,还不如农名呢。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耻辱觉得难受。 可他实在是没辙了,聆风今日生辰啊,他总不好两手空空回去吧,只写书信的话,一天也就写个几百文钱,他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了。 赖宁儿见这人像个木头似的坐在那一动不动,便来了气,一把抄起帕子:“不画是吧?那好,我找下一家!” 裴耀庭如梦初醒,忙把帕子夺了过来,尴尬地笑笑:“画,我画!” 他那一手妙笔丹青,真到用时,顿时艳惊四座。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已在帕子上画好了赖宁儿的小像,脸上的雀斑直接略去,稍微下拉的眼角也被他提笔一勾,顿时神采飞扬。 再看那朱唇,那小巧秀气的鼻梁,那眼波流转之间的风情。 啧,立马有人惊道:“这哪里是小像啊,这分明是给这姑娘换了一张脸啊!” “胡说!眼睛还是那眼睛,脸还是那脸,就是少了些小家子气,多了些青春飞扬的感觉!” “我觉得也是,其实就少了点雀斑,五官全都对得上的,不过气质倒是大不一样了,像是哪个豪门大户里走出来的娇小姐!” “真好,我要是有这一手本事,便叫张媒婆带上画像,指定能给我拐七个八个婆娘回来!” “就你,呸呸呸,也不怕闪了舌头!” 众人一阵起哄,赖宁儿手握帕子,竟是看得傻了,天哪,她竟然是如此的天生丽质吗? 她竟然,是如此的娇艳动人嘛! 难怪贺闻舟这个穷秀才总粘着自己!哼! 赖宁儿顿时觉得心情舒畅,前几日叫人当街鞭笞的耻辱顿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挺大方,直接扔了一锭硕大的银元宝,裴耀庭抬手一接,在掌心掂了掂,足足十两! 做伎师所带来的耻辱,似乎也没有那么不能忍受了…… 裴耀庭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却还是打起精神,冲一旁的书童使了个眼色。 书童忙吆喝起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父老乡亲们,墨霖先生乃是江北鼎鼎有名的小像先生,画过的小像都说好,管保公子帅似潘安,小姐美胜貂蝉哪!” “墨霖”乃是裴耀庭前几日琢磨出来的化名,他总不见得直接用真名吧,只能如此掩人耳目了。 书童吆喝了两声,那些见识了赖宁儿帕子上小像的,顿时蠢蠢欲动,只是不见得都有她那么大方,有个书生凑上前来小声问道:“这位先生,我只有一两银子,明日张媒婆便要替我说媒去了,还请先生抬爱,不要嫌少啊。” 书生说着,先把银两给了,随后站在桌案旁,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裴耀庭和善地笑笑:“一两便是一两的画工,不会太差也不会太好,公子不妨先看看,满意了再付钱。” 笑里透着一阵疲惫,裴耀庭没等那书生回话,便叫书童铺纸研墨,低头作画。 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比眼前的书生更添几分斯文气的小像便画完了。 虽然不似赖宁儿的那般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气质,倒也算是增色不少。 书生满意极了,将荷包里最后三百文钱也全都抖在了桌案上,随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多谢墨霖先生,婚事若成,先生便是我赵谦的媒人,自当请先生去吃喜酒,多谢多谢!” 有了这么两个捧场的,后面的生意意外地顺畅起来。 有那附近乡绅家的娇小姐,听闻此事便呼朋引伴地过来,四五个妙龄女子叽叽喳喳的来到摊位前,竟然竞价起来,这个要画二十两的,那个要画五十两的。 裴耀庭一时成了香饽饽,以至于他摊位前没多久便水泄不通了。 待到午后收摊之时,书童清点了一下,竟有六百多两! 裴耀庭老泪纵横,一路慨叹不已,想他腹中那样多的墨水那样多的学问,竟不如替人画小像来钱快,实在是叫人唏嘘啊! 路过书行的时候,本想买几本书,想想还是算了:“还债要紧,扣除给聆风买礼物的钱,全都上交给大小姐吧!” 书童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不如老爷留点私房钱吧,左右大小姐也不知道。” “不必了,老夫不爱欠人钱财,早早还清,睡个踏实觉!”裴耀庭依依不舍地从书行门前的台阶上挪回脚步,往点心铺子去了。 走到半路下起雨来,不得不加快脚步,想赶去前面的杂货铺子躲躲雨。 不想转过小巷的时候却撞上了一个披着蓑衣的路人,此人穿着一身土灰色的粗布衣裳,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五官,但是一出口说话,便叫裴耀庭怔住了。 他狐疑地转身:“玉堂?” “呵,这世上,也就还有老师记得我了。”邵玉堂冷笑着扯了扯裴耀庭的衣袖,将他拽到后面的茶楼去。 “玉堂,为何做此打扮哪?”看着像个带月荷锄归的老农啊。 邵玉堂轻叹一声摘了斗笠,只见他脸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抓痕,血淋淋的还未完全结疤,看着怪吓人的。 邵玉堂自嘲地笑笑:“师妹烦我,我便走了。离开后正巧看到范府那个女人勾结私盐贩子,便一路跟踪盯梢,想着若是能破了这桩案子,也许学生可以在陛下面前挽回几分颜面,谁想到那女人竟然早就察觉到我在尾随,故意绕去青楼,害我被一群妓子围困,险些脱身不能。后来听说我没钱,那些妓子便将我赶了出去,推搡间被人抓花了脸,着实狼狈。因而不得不披上蓑衣遮挡一二。” 裴耀庭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抿了一口热茶,才劝道:“允贤的事为师早已无权干涉,玉堂啊,你是个好孩子,天涯何处无芳草啊。若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还有那么多女儿,你随便挑一个好了,只要不是允贤允礼这两个,其余的我还能做得了这个主!” 邵玉堂显然没想到恩师会这样大方,这样的大方,他却完全不想接受。 他自斟自饮,毫不掩饰失意潦倒之态:“老师客气了,只是老师您也该知道,学生认死理,一根筋,向来说一不二。我既存了娶她的心思,便矢志不渝!既然她拿婚约堵我,我便北上求官,重新捡起我的荣耀,待我力所能及之时,再劝谏陛下另外赐婚不迟。陛下无嗣,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九殿下娶个平民,学生还有机会!” “可是玉堂,允贤她九与殿下日日待在一起,这……为师是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何必钻牛角尖呢?别的不说,踏雪难道配不上你?若你顾忌踏雪与允贤姐妹情深,那还有瑞雪和傲霜啊,这两个与允贤感情一般,过完年都十三了,再过两三年便可成婚,皆是良配啊!”裴耀庭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学生怎么就是这么顽固不化呢? 大丈夫何患无妻? 天底下的美娇娘那样多,没了这个还有那个嘛。 定是玉堂未曾尝试人伦滋味,魔怔了。 倒不如……想想,裴耀庭还是没能开这个口,说到底他只是做老师的,开口要送学生通房,这算什么事呢? 他还要点脸面,索性一门心思品茶去了。 邵玉堂放下茶盏,盯着自家恩师的双眼:“老师是想说,允贤与九殿下日日待在一处,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生米煮成熟饭了?无妨,她便是嫁作他人妇,便是生儿育女了,我也等得。您说我是魔怔了也好,说我是偏执也罢,总之,这辈子我非她不可!若她不嫁,我便踹她夫君下地狱,再将她夺过来!这大宁朝早就腐烂生蛆行将就木,我要试试能不能把这棵烂木头踹碎了,烧成灰烬一把扬了!” 邵玉堂说罢,冷笑一声,眼中戾气迸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骇人气息。 裴耀庭直呼头大,算了,劝不住便不劝了,虽他去吧,真要是有那个能耐掀翻了大宁朝,也算是英雄豪杰,允贤跟他也不亏。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因缘际会,做父母的管不了那么许多了。玉堂你既然想追求心中所想,便去吧,为师管不了,管不了啊。”雨小了,裴耀庭收拾收拾,离开了。 邵玉堂盯着他的背影,硬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盏,鲜血淋漓,撒了一桌一地,他却浑不在意。 嘴角嗪着一抹邪佞的笑,阴森森的,看得那小二一个哆嗦,把手里的茶壶给摔了。 邵玉堂丢了一锭银子做赔偿,决定再去会会范碧莲这个女人,没有什么比缉拿私盐贩子更好的敲门砖了,如果有,那一定是缉拿一个更大的私盐贩子。 这一次,他一定要成功! 一定! * 裴允贤今日没打兔子的主意,早起她便交给映雪踏雪一个差事,叫这姐妹俩领着其余的弟弟妹妹们,尽可能地多挖些野菜,洗干净了装好,挑上船去江南卖了换钱。 再用换来的钱买些渔网、山药、玉米淀粉等回来。 她收工收得早,映雪他们渡江南去还没回来,也不知道那些野菜能卖几个钱。 倒不是她狠心,只是她若是一直这么大包大揽,日子久了,她的付出便成了理所应当,这些孩子也依旧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能撑什么事儿? 索性狠狠心,早早放手吧。 也好让裴耀庭这个当爹的听听子女们的怨言,看看子女们的真实处境,免得他一天到晚云里雾里飘着,不肯脚踏实地。 等不到映雪他们,她便去找姬临霄,听说西边的据点那里有动静了,俘虏的水寇已经全都招了,今日还有一宗大买卖,乃是半个月前就定下的。 买家不再是范府的,而是北边来的。 北边来的,会是谁呢? 裴允贤带着几分好奇,一路往西边摸索过去,半路上遇到林黛玉这个小丫头,这家伙自打前几日学会了种荷花,便跟个小兔子似的,满岛去找小水塘。 她这一路走来,都已经看到不下七八处了。 这会儿远远便看到她的丫鬟雪雁在帮忙挖泥巴做堤坝,她心中觉得欢喜,便跑过去看了眼。 好家伙,池子里一共种了三棵,看样子品种已经不再局限于荷花了,连碗莲都有了。 自然,碗莲的种子与荷花的种子区别不大,若不是她本身是木系异能的高修,乍一看也分辨不出来。 她倒是意外极了,这才几天,小姑娘就能种出新品种了,实在是可塑之才啊! 她想了想,索性帮她一把,牵着她的左手,渡了点灵力给她:“林妹妹,再试试,看看能不能种出水仙、香蒲什么的。” “好,贤姐姐你等会。”林黛玉裙摆上全是泥巴,她却浑不在意,右手伸进水下,默默闭上眼。 意念所动,水波开始荡漾,须臾,她便抬起小手,期待地看着水下。 须臾,水下便隐约出现了一小截白色的小尖尖,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小尖尖便越长越大,活脱脱似个大头蒜似的。 林黛玉捂着小嘴,还以为自己种错了,当那大头蒜上开始长出绿芽,她更是觉得自己种错了。 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贤姐姐,前几日看你做菜,大头蒜便是长这个样子,看来我不是什么能种出花花草草的仙姑,而是个只能种出蔬菜的菜姑!” 裴允贤噗嗤一声笑了:“菜姑不好吗?这天底下上哪再去找这样漂亮可爱的菜姑?” 林黛玉两腮飞上红霞,羞涩难当,锤了裴允贤一拳头。 裴允贤哈哈笑着,转身再看:“喏,菜姑,你家大头蒜开花咯~” 林黛玉急忙回头:“呀~看来我没有种错呀!” “嗨呀,错是不可能错的,菜姑怎么可能错呢,不过是把水仙根茎当做大头蒜罢了,一样的,反正都是白色的,反正都是块状的,错的明明是水仙,好端端的,为什么长了个大头蒜的样子,又不能下油锅炒菜,又不能吃进嘴里熏人的,太不中用了!”裴允贤有意打趣她,学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气得小姑娘一跺脚,又锤了她两记粉拳。 裴允贤忍不住哈哈大笑,眼角余光扫了眼,这小丫头的气色,越来越好了,忍不住又攥住她的手腕感知一番,问道:“林妹妹这几日可还咳嗽了?” “呀,贤姐姐一问我才想起来,这几日都忘记吃药了!”小丫头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好了,一想起那些药都是贤姐姐特地弄来的,便心生愧疚。 裴允贤笑着拍拍她的小手:“不用吃了。”她指了指水仙旁边略显焦黄的荷花叶子,“病气都过给它们了,林妹妹你自己已经好彻底了。不信你叫容姨娘给你把把脉。” 林黛玉惊讶万分,手心抚了抚胸口,果然,一点气不顺的感觉都没有了,她又试图咳嗽了两声,那种嗓子里淤塞了什么东西的感觉全都消失了。 她大喜过望,忍不住牵着裴允贤的手往据点那边跑去:“我要告诉爹爹,我好了,爹爹总算是可以放心做他的事情去了! 第52章 黑心烂肺(捉虫) 裴允贤跟林黛玉来到据点旁边, 躲在一处高高堆起的沙包后面听墙角。 交易已经开始了。 姬临霄和林如海他们全都扮做水寇的样子,混在里面近距离接触今天来的买家。 当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的时候,裴允贤怔住了, 她忍不住从沙包后面探出一双眼睛看了看,月余不见,那人更显得轻浮孟浪了, 眉梢眼角一片浮肿淤青,一看便是纵月过度的迹象。 看着她愁眉紧锁的样子, 林黛玉忍不住挠了挠她的手心,在她掌心写字:“怎么了贤姐姐?” “林妹妹, 你可知道扬州府老镇扬王世子姬青?”裴允贤早已把林黛玉当成了自己人, 因此不打算瞒着她,直接把此人的名号报了出来。 林黛玉柳眉微蹙, 沉思片刻后点点:“听爹爹与幕僚对弈时提起过,听闻此人作风很有问题。怎么, 此番走私官盐的, 居然是他么?” “正是!且此人与北岸范府勾结,只怕……”裴允贤还没写完,沙包对面便传来金铁交加的声音。 裴允贤吓了一跳, 刀枪无眼, 她真没想到姬临霄会这么冲动, 直接亮出兵器正面交锋啊。 林黛玉同样花容失色,她爹爹虽然对盐商的事门儿清, 可他到底是文官啊,真的打打杀杀起来, 难保安全! 姐妹俩齐齐攀住沙包顶部, 探出两双眼睛, 这一看,才知道她们想岔了。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刀光剑影的事情,而是姬青那边带来了一批武器。 姬青抽出其中一把大刀,试了试刀刃:“这可是扬州城顶尖的货色,城西老字号的铁匠铺子颜氏铸造坊知道吧?正是出于老颜之手。一共是两千零九十八把,怎么样,抵你这批官盐,足够了吧?” 姬青得意洋洋地扬了扬手里的大刀,转身对着身后的一株粗大的女贞树砍了过去。 咔嚓一声,水桶般粗壮的树身,竟然生生被砍进去一大半。 在场众人,无不惊叹:“好刀,好刀啊!” “既然知道是好刀,那就这么说定了。左不过你们还是要贩卖武器给那帮倭寇的嘛,省去中间进货的诸多麻烦,直接拿去卖了吧。如果卖得好,以后直接找我拿货,管保全是顶尖的极品好货!” 姬临霄做了乔装,脸上画了几道伤痕,又贴了假的络腮胡子,因此混在人群里压根不怕被认出来。 倒是裴允贤眼尖,一下看到了他那紧握的双手,生怕他沉不住气,担心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水寇头子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但是又不敢露馅,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但他早就得了姬临霄等人的授意,务必要问姬青留下什么身份凭证才行。 便笑嘻嘻地舔着脸问道:“世子大人,这样的苦差事,怎么好劳烦您次次亲自跑商呢?不如您留个腰牌还是什么物件,小的便挑些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摸进城去,运出来便是。” “也好。本来我也只是亲自来看一看才信得过你们的,既然梅老板这样好说话,那我便交了你这朋友了。给!”姬青丢了一块腰牌给梅迁撰,随后招呼人手抬上一袋袋官盐,乌泱泱地走了。 船一走,姬临霄便放了一尾文鳐鱼下水,一路尾随。 梅迁撰现在很后怕,他其实已经把知道的都吐干净了,但是他吐的是他做过的,没错过的可没法吐啊。 贩卖武器给倭寇,这在大宁朝乃是灭九族的重罪,与欺君罔上同处不可饶恕与的重大罪行之一。 梅迁撰只是答应那个范小姐帮忙打听打听,可没说自己真的有渠道贩卖啊。 只得战战兢兢地把其中原委细细道来,末了还不忘解释一句:“九殿下,小的们这些做水寇的,虽然听起来跟海盗一个德性,可事实上,并不是啊。我们虽然作奸犯科,但也仅仅限于走私官盐这一条,不过是混口饭吃,真的杀人越货的事还是很怕的。烧杀抢夺什么的,那都是海盗做的,都是对岸那些倭寇做的。小的们真的不敢顶风作案,贩卖武器给他们哪!” 姬临霄冷着脸,他盯着那一柄柄上好的大刀,猛地抽出一把,对着那株苟延残喘的女贞树砍了上去。 咔嚓一声,哐当一下,树身应声而断,而从两个方向对砍的两把刀,也跟着刀刃相交,死死地咬杀在了一起。 这样重的力道,刀口居然依旧光滑如新,可见锻造工艺之精湛,也足以见得,姬青并没有说谎! 姬临霄沉声令道:“既然是送上门的看家家伙,那就分发下去,所有水兵,人手一把。至于水寇,那就免了,继续做苦力,将功赎罪!自然,今日梅迁撰等人表现出色,便赏他们一人一只烤兔子吃吧!” 梅迁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即便如此,还是心有余悸。 姬临霄走在最前头,一把扯了络腮胡子,冲沙包对面喊道:“出来吧,那边那么脏,别躲了。” 裴允贤牵着林黛玉的手出来,姬临霄礼貌地对林黛玉点点头,随后从小姑娘手里抢过裴允贤,快步离去。 林黛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爹爹林如海喊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像只小兔子一般扑了过去:“爹爹,爹爹!女儿好了!全好了!” 林如海这几日为了走私官盐一事心力交瘁,陡然听说这样个好消息,疲惫的脸上顿时愁云尽散,眼中闪着别样的光彩:“当真!” “当真!贤姐姐说的!爹爹,女儿好了!您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林黛玉像只活泼的百灵鸟,围着林如海转了两圈,兴奋溢于言表。 林如海不由得老泪纵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定是你娘泉下有知,保佑得你平平安安。” 提及亡故的亲娘,林黛玉也湿了眼眶,但是不能因此扰了她的心智,她正色提醒道:“是贤姐姐的功劳!爹爹,贤姐姐这样诚心待我,您可一定要在走私官盐的事情上好生帮助殿下呀!” “乖女,为父自然明白。只是……哎,只是你身子虽好了,爹爹也不能再为了政务远走他乡了,不然你一个小姑娘家,爹爹总归是不放心的啊。”林如海一想到家宅空虚,便有股力不从心的唏嘘。 林黛玉沉思片刻,咬咬牙下了决心:“爹爹,爹爹若信得过贤姐姐,便让女儿留在岛上吧。女儿瞧着,九殿下虽然暂时远离中枢,但必定不是甘居人下之人,爹爹好好跟着九殿下忙事业去吧。日后若有了从龙之功,也好叫九殿下给爹爹再找个好的妻室。” “玉儿!何出此言?”林如海震惊了,他从没想到,小小的女儿家,心里已经藏了这样多的担忧。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很失败,很不称职。 林黛玉扬起小小的脸庞,面团似的白净人儿,眼角闪着一滴晶莹的泪珠:“难道女儿就愿意多个继母吗?可是爹爹,如今的世道,若没有个兄弟姐妹的,女儿一个人怕是撑不起林府的门楣啊。再者,爹爹妻室空悬,未免孤单寂寥。女儿便是再自私,再想念母亲,也不好阻挠爹爹续娶不是?爹爹你且宽心,女儿如今已经找到了新的乐趣,留在贤姐姐此处,倒是个清静有趣的活法。且贤姐姐早就将沈琴闻女先生请了过来,女儿便是跟着学学琴艺也是好的。” 林如海一手握着林黛玉的小手,一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爹的玉儿长大了,只是爹爹思念你的母亲,三五年之内并无续娶的意愿,不过玉儿说的极是,九殿下乃是人中龙凤,爹爹便是不为了自己打算,也要努力进取,给我的玉儿博个好前程!” 林黛玉感动不已,泪盈于睫,反握住林如海的手,久久不曾离去。 * 姬临霄一回到马车上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发脾气的方式倒是有趣,只拽着裴允贤的手,啃一口,再啃一口。 好像在啃什么酱猪蹄似的。 裴允贤也不知道自己如何生出这样的错觉来,只是耐着性子,任由他胡闹。 等他气消了,不闹了,她才开口:“倒是有了意外收获?” “是我大意了。扬州府与徐州府离得那样近,怕是有些事情上早就沆瀣一气了,只不过一个在明面上做手脚,一个在暗地里使坏罢了。贩卖武器给海盗,亏姬青他做得出来!”姬临霄一说又来气了,盯着裴允贤的爪子,越看越觉得想咬一口。 便将那如葱般白皙修长的手指递到唇边,上下牙关一磕,轻轻咬了一口:“都怪你!” “怎么便怪我了?”裴允贤真是无妄之灾,这关她什么事? “都怪你生了这样一双好看的手,害我有气都发不出来,只能啃两口,全当在吃帝都烤鸭了。”姬临霄嬉皮笑脸的。 毫不意外地挨了一记粉拳。 拉拉扯扯胡闹一通,裴允贤忽然沉下脸来:“听你的意思,先帝那件事,怕是扬州府也出力了?” “就算没有明面上出力,起码也暗中推波助澜了。你想,海盗得了这样好的武器,东南沿海还能安生吗?而兵变之前,父皇正好将大将军独孤耀派出去东南平叛了。独孤耀乃是我二哥的大舅子,兵部尚书独孤蓦的长子,结果却兵败垂成,与海盗对砍的时候,手中的大刀突然断成三截,最终死在了海盗手上。独孤耀的死讯传回京城不到三日,皇叔他便发动了兵变。而那三日,正是独孤蓦一家被长子早逝这一噩耗打击得一蹶不振的时候,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姬临霄说着,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权利、名望、地位、金钱,人人都爱,可是只有取之有道才是长久之计。 他绝不会容忍,这些个黑心烂肺的乌合之众,还能继续在大宁朝的土地上胡作非为! 第53章 逆流而上(二更) 聆风的生辰, 办的还算有滋有味,即便比不上瑞雪那一日的丰盛,但是胜在裴耀庭这个一家之主回来了。 裴耀庭一回来, 便兴冲冲的提着一盒子胭脂水粉去见聆风,女孩子家喜欢这些东西,他买的又是松江县最畅销的新品, 原以为可以换取老十七的欢心,没想到却碰了一鼻子灰。 裴聆风淡淡地扫了眼礼物:“爹爹怎的这一早便回来了?若是爹爹为了聆风的生辰便耽误了挣钱养家的大事, 那聆风便是其余兄弟姐妹们的罪人,爹爹要聆风日后如何自处呢?自然, 爹爹的礼物聆风是很喜欢的, 不过,还请爹爹凡事以大局为重, 切莫为了小儿女的一颦一笑而误了大事。” 这话,裴聆风是当着全家所有人的面说的。 说得裴耀庭一张老脸红了白、白了又红。 他倒是好意, 一门心思回来给老十七过个热热闹闹的生辰, 怎么变成了一家子的罪人了? 他气恼至极也难堪至极,却又发作不得,便闷闷地让书童将作小像得来的银两给了裴允贤, 顺带要了张收据回来不。 裴允贤点了点银两, 没说什么。 倒是裴聆风, 今日诚心要做这个恶人了,便打蛇随棍上, 又扎了一下她老爹的心:“半日便赚了这许多的银两,而爹爹竟然为了聆风提前回来了, 可见这一回来, 便是好几百的银两损失了。聆风不是罪人, 又是什么呢?爹爹既然有意让聆风难做,那聆风宁愿长跪不起,恭请爹爹南渡赚钱去!” 裴耀庭再也兜不住这张老脸了,气得将胭脂水粉丢在地上,怒喝一声上船走了。 小贺氏站在那里看着,并未出声挽留,反倒是将裴聆风扶了起来:“好孩子,你爹要面子,想必如此一来,定会上进一些。” 裴聆风苦涩地笑笑,若不是为了给自己搏个前程,她又何必上赶着得罪老父亲呢? 只不过她算是看明白了,她这个爹爹,怕是没救了,只能指望长姐和九殿下拉扯一把了。 她不怕得罪爹爹,她只怕得罪了爹爹换不来她想要的明天。 像是跟自己较劲一样,她拼命地往嘴里扒饭,吃得肚皮撑撑,一转身,又埋头看书去了。 裴允贤觉得这小姑娘有点不对劲,与小贺氏交流了一下看法。 小贺氏叹道:“孩子大了,各有各的心思,为娘又能奈何?且随她去吧,说到底她是秋氏的孩子,为娘本不愿意多看两眼,不过如此一来,为娘倒是愿意帮她留意留意,你爹这边且不论,你大舅那边倒还有些指望。只要她诚心规劝你爹爹,便是方式笨拙一点,也是好的。到时候为娘便托你大舅给她找个好人家,必不叫她白费这一番心思。” “如此也好,总归要有个人警醒警醒爹爹的。许是九殿下的到来让他放松了警惕,浑忘了整个京都还有那么一大帮子人虎视眈眈呢!”裴允贤想想也是来气的,既然半日便能赚上这好几百两,那他提前回来做什么? 不知道这么多张嘴要养活么? 简直可笑! 真当自己还是那个不愁钱不愁吃不愁穿的宰相呢? 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被人顶了宰相,如今看来倒是半分冤枉都没有了! 实在是气人! 有了老大和老十七这两个女儿的一唱一和,裴耀庭接下来几日倒是勤勉了不少,日日天不亮便起,喝一碗野菜粥便上船南渡而去;天都黑透了才回来。 不过即便如此,赚的钱也是一日比一日少了。 一开始人们图个新鲜,十里八乡的有钱人都慕名而来求个小像,时间一长,松江县这座小庙,便供奉不起他这尊大佛了。 小像嘛,一张就够了,谁会整日里画来画去的,臭美又不能当饭吃,还要给人送钱,傻的嘛不是。 裴耀庭转而去了祥安县。 起先还好,祥安县经历过姬临霄砍头风波的人不多,因此没几个人能认出来他便是与姬临霄一伙的。 后来过了几日,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喊了一声,顿时人人对他避之如蛇蝎。 他又往北岸的泰屏县去,不出三日,又叫人认出来了。 如此一来,只得另寻生计。 此乃后话,但说姬临霄这里,几日后收到了林通送出的文鳐鱼。 姬临霄这一日原本在岸边与裴允贤研究江鲜基因改造的事,忽然听到水里传出几声轻不可闻的咕咕声。 他猛地站起来,看了眼前方的水域:“林通来信了!” 裴允贤早已知晓文鳐鱼的神通,当即明白他说的是鱼而不是信鸽,便凑过来,一起向那水中看去。 姬临霄回了一声口哨,文鳐鱼得到了回应,便兴奋地越出水面,口里吐出一卷帛书,正待落回水中,却不想,一旁打盹的汤圆儿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一看是好吃的,便毫不犹豫地扑过来,张嘴一叼:“嗷呜~” 姬临霄傻眼了,急忙催促道:“快,快抠出来,文鳐鱼不能吃的!” 裴允贤忙蹲在地上,搂着汤圆儿的脖子,各种威逼利诱,然而汤圆儿只是叼着鱼,歪着脑袋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她没办法,只好把虎妞找了过来,人与虎之间叽里咕噜交流一通,虎妞直接抬起爪子,啪嗒一下对着汤圆儿的嘴巴糊了上去。 汤圆儿委屈巴巴地看着掉在地上的鱼儿,苦哈哈地叫了一声:“嗷呜~” 裴允贤搓了搓他的小脑瓜以示安抚,随后将文鳐鱼放入水中,那文鳐鱼一开始一动不动装死,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危险了,才噗通一声弹跳起来,随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只露出一只脑袋,转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汤圆儿。 汤圆儿受到了挑衅,往江水里走了两步,却叫虎妞吼了一声,震得不敢再动了。 裴允贤也不做那恶人,索性出手,让芦苇荡缠死了几只野鸭和水鸡,送给了汤圆儿当做补偿。 汤圆儿这才满脸写着高兴,叼着最肥的那只野鸭子,跑了。 “这小老虎,快成精了!”裴允贤笑着抬头,却不想,闯入视线的,是姬临霄那臭到让人下意识就想退避三舍的脸。 姬临霄将帛书递给了她:“二哥出事了!我就说,怎么我离京之后他一点动作都没有,原来不是他不想有,而是他的身体不让他有!” 裴允贤接过帛书看了眼,顿时吓了一跳:“我只能说尽力一试。你估算一下,他们现在大约到哪里了?” “文鳐鱼日行千里,即便如此,从京城一路南下摸索到这里也得四五日。四五日的时间,便是明王叔父带着,怕是才出了北直隶而已。真不知道二哥是否还能撑得住!”姬临霄担心不已,他忍不住转身北望,江水浩渺,在他身后掀起一波又一波浪潮,他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助与失落。 裴允贤抬手摁在他肩上:“北上吧,我陪你一起。这几日便让林知府代为照看一下岛上,再者,我小姨也不是吃素的,这要有什么事,她比我爹爹还能管事!” “那好,事不宜迟,随便收拾一下,即刻出发吧!”虽然姬临霄心里清楚,就算把他二哥救下来,日后兄弟九个中间也要争个头破血流,可是眼下,还不是他二哥倒下的时候,再说了,到底是嫡亲的兄长,除去庶出的长兄姬临笙不算,姬临宸才是他真正的长兄啊!就算日后兄弟相争,那也只能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还轮不到王德轼与姬弘康这样的小人来下毒手! 裴允贤没什么好收拾的,叮嘱了虎妞几句,也不知道这家伙听不听得懂,随后去找了小贺氏说明原委。 小贺氏立马站了起来,握住她的手:“虽说你是与九殿下一同北上的,可少不得沿路要与范府以及姬青他们打照面,把真相都藏在肚子里,不要让他们知道有短处落在你们手里,可记得了?” “明白的小姨,这段时间,只能劳烦您多多照料这些孩子们了。”裴允贤一想到自己离开后小姨便失去了一个得力的帮手,便觉得不是很放心。 “傻孩子,照料他们是为娘的本分。快去吧,二殿下的性命要紧。对了,不如将容菡带着?”小贺氏是很信得过容菡的医术的,在大宁朝,孙邈景三个字便是活招牌啊,救死扶伤,妙手回春,佳话数不胜数。 若不是容菡被…… 否则定是另一位足以流芳百世的杏林圣手! 裴允贤思忖片刻:“下月便是却霜妹妹周岁生辰,容氏未必愿意,女儿且去问问再说。” 谁想到,容菡居然毫不犹豫地将却霜抱了过来:“劳烦夫人操劳一些,奴这就陪着大小姐北上。” 裴允贤顿时心生唏嘘,她爹爹这样的多情种,却能得这么多的妙人,怕是真的只能说他上辈子积德了。 如此,她只能更加小心勤勉,将这座倒下的大厦扶起来,才不会亏待了这一个一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好女子啊。 一行人很快收拾得当,日暮十分上了船,由阿福嫂掌舵,迎着江风,逆流而上。 第54章 再见映雪(捉虫) 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怎么, 才一上路,便下起了大雨。 船行至扬州府地界时,运河水位暴涨, 以至于沙船那高高的桅杆连城门都进不去了。 裴允贤等人不得不弃舟而行,入城之后重新买艘船继续北上。 阿福嫂将自家的船托付给了同行的一位大哥,跟着进了城。 在船行的时候, 听来几句闲言碎语,说是姬青世子家宅不宁, 跟一个东边来的女人不清不楚,现在那女人怀孕了在逼宫呢。 船行的人啧啧几声, 连连称奇:“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烂女人, 居然能缠得世子爷动了休妻另娶的心思,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这有什么的, 你们这些臭男人啊,十个有九个都是觉得家花不如野花香, 好饭不如烂屎香, 一句话,贱的!”阿福嫂平日里便看不惯那些为了野女人瞎胡闹的男人,便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 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个为了身下二两肉乱了心智的白痴。 她这一出口, 便激得那几个买船的男人围着她转了几圈:“啧, 你这朵野花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怎么,想跟爷香一香?” 阿福嫂冷眼睨了睨这男人, 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便嘲讽道:“香不香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 那个缠着世子爷的一定不香!” “啧, 世子爷能看上的还不叫香?听说还是泰屏县有头有脸的范思哲老爷家的千金呢!不比你香?”男人不屑地撇撇嘴,这个女人虽然姿色不错,但也太老了点,都三十多了,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香? 不过她要是个不正经的,他倒是不介意跟她香上一香。 阿福嫂成功套到了信息,索性啐了一口:“呸,骚狐狸也配说香?少跟老娘眉来眼去的,老娘的男人可比你俊多了!再敢用你的狗鼻子乱闻,老娘这就去另外一家船行买船去!” 这可不得了,一听到手的生意要跑了,这几个男人终于正经起来了,谄媚地贴上来,厚着脸皮问阿福嫂打听要买什么样的船只,大概几个人用的?跑货还是载客?要经济适用的还是富丽堂皇的? 阿福嫂是个中老行家了,三言两语便定下了一艘低调奢华的沙船,有点形似楼船,其上有不少房间可供休憩,乃是扬州府为了供南下游玩的北边贵族们乘坐而专门设计的,集载客、休憩、航运、轻便于一体,价格不菲。 不过阿福嫂砍起价来毫不手软。 那伙计苦哈哈地说卖不了,要亏本。 阿福嫂便笑着走过去,手是粗糙了点,一看就是经常做体力活的,但是胜在白净修长。 她抬手捏了捏那伙计的脸蛋,软着嗓音问了一句:“当真不卖?” “真……真卖不了!”那伙计说话都哆嗦了,别看他们意淫起女人来一套一套的,实际上,呵,别的不说,这伙计便是个没成家的。 阿福嫂慧眼如炬,早就看出这伙计已经心猿意马了,便索性又伸手戳了戳他的心窝子,娇滴滴地说道:“那好吧,那我只好去另外一家看看了,哎,难得看上这么一艘好船。” 伙计犹如鬼魅上身了一般,脑子嗡的一下便炸了,鬼使神差地改口道:“好好好,卖,卖,卖,我卖!” 阿福嫂得偿所愿,交付银两前又好生检验了一下船的防水、吃重等等细节,最终又挑了几处小毛病,又砍了二两。 等阿福嫂招呼裴允贤他们上了船,扬长而去了,那伙计才如梦初醒,一拍脑门:“糟了,掌柜的要骂死我了!” 片刻后进来一个眉眼刻薄的丫鬟,拍了一张银票在伙计面前:“要一艘品质上乘的沙楼船,我家小姐说了,钱好商量,船一定要最好的!” 伙计哭着张脸,他这是有多倒霉啊,刚被狠狠宰了一笔,就来了个这么大方的,真是悔之晚矣。 只得领着这丫鬟去挑剩下的那些,丫鬟却一个都看不上,横眉冷对:“我看你是个老实人,怎么偏不肯将好船卖给我家小姐呢?待我家小姐做了世子夫人,有你好看!” 伙计吓了一跳:“敢问你家小姐是?” “泰屏县范府范思哲家的嫡长女,范碧莲!也是你们扬州府镇扬王世子未过门的世子夫人!怎么,怕了么?还不快快把你们船行最好的船交出来!”丫鬟很是嚣张,刁钻的眉眼,一颦一笑都在鄙视这个说话哆哆嗦嗦的伙计。 伙计有苦难言,只得如实说道:“真是不巧,最好的那艘,刚刚叫一群北上的公子小姐买走了。” “谁家的公子小姐,派头居然比我家小姐还大?我不管,我就要你说的那艘,你去给我拦回来!”丫鬟鼻孔朝天,一副老娘天王老子丢不怕的嚣张嘴脸。 这事伙计做不了,只得再三致歉:“不好意思,卖出去的东西怎么好要回来呢?到底是钱货两讫的,就算是去官府也是没办法的事。其实我们船行有一种新出的画舫,又奢华又贵气逼人,顶顶适合范小姐这样的身份呢。” 丫鬟转了转眼珠子,恶狠狠地啐了伙计一口,手帕对着伙计脸上一甩,一扭要,走了。 范碧莲得知此事,很是不忿! 她为了与姬青私会,驾的乃是最最矮小狭窄的乌篷船,此时与姬青在狭窄的乌篷下搂搂抱抱,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缠着姬青:“我不管,你一定要替我出这口恶气!若是看到那样的船只南回,定要替我拦截下来!” “好好好,宝贝儿你喜欢就好。”一个多月的时间,范碧莲使劲浑身解数,终于让姬青从半推半就,半嫌弃半冲动,变成了如今的饥渴难耐,销魂蚀骨。 以至于姬青现在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连在乌篷船里苟合都无所顾忌了。 云销雨霁,天青日朗,两具身体便这般不知羞耻地纠缠、扭动,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乌篷船的船夫,那刻意压低的帽檐下,乃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姬临峰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宁,自从那个娇滴滴的映雪走了之后,他做什么都不是很顺心。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做什么都不是很上心。 乐乐的烫伤早就好了,他也找不到理由去崇明岛问候两声。 好不容易前些日子叫林通送来的信函开了窍,准备借着探望老九的名义去崇明岛看看,却不想,这一日却有一个叫裴长亭的百户来求见。 裴长亭一来,便先送上两瓶“百痕消”,随即又送上一封九殿下的亲笔书函。 原来是拜托他去崇明岛照顾一二,他倒是甘之如饴。 愁云不展的眉眼,不由得松散开来。 再看,原来老九北上是因为二哥出了事! 姬临峰忍不住站了起来:“裴百户速去复命,叮嘱老九,叫他务必将二殿下安全护送南下,至于崇明岛,有本殿在,尽管宽心。” 裴长亭应声而去,日夜兼程追赶主子,而姬临峰当日便轻装简行,带着欢欢和乐乐,以及少数的几个亲兵、侍女,沿江东去。 春来百花齐放,桃红柳绿,沿江尽是一片绚丽风景。 姬临峰昼夜不停,第二日夜里便来到了崇明岛上,因为姬临霄送来的信函了标记了简略的登录地点,他便直接摸到了建造船屋的那片地带。 已经开过荒,岛上水寇秩序井然地在砍树造屋,水兵们则清理芦苇荡、开垦荒地,前面的一片空地上,燃着几处篝火,一曲动人心魄的春江花月夜传来。 原来是沈琴闻女先生正在与映雪合奏。 姬临峰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眉眼温柔,低眉敛目的安静女子。 不忍打扰,便安静地站在江滩上欣赏,连江水打湿了鞋袜都浑不在意,直到乐乐唤了一声:“映雪姐姐!” “妹妹妹妹,错了错了!喊映雪阿姨!”欢欢忍不住纠正了一声,映雪猛地抬头,便对上了姬临峰含笑凝望的目光。 脸颊上飞起两朵海棠,映雪虽然欣喜,却不敢乱来,先是起身唤了声:“母亲,有贵客!” 随后才福了福身子,远远行了个礼。 小贺氏笑着迎了上来,稍事寒暄,便领着一大帮子孩子离开了,留下映雪与他互诉衷肠。 映雪腿伤犹未好全乎,身上又多了一道鞭伤,却只字不提,只是说一切都好,什么都好。 姬临峰又不是傻子,环视一周,便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好。 索性解下身上的披风,给映雪披上:“腿还没好。我倒是带了点治骨伤的药,你试试。” 说着便掏出一只蚌壳,珍珠般的色泽,里面满满的药膏:“这是我父皇还在的时候,征战沙场时专门用的骨伤药膏,叫筋骨通,那些老将们都说好用,你在扬州时我身上不曾带着此药,你一走我便叫人北上寻来了,你快抹上试试。” 映雪感动至极,却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又给公子小姐也见了礼,这才收了。 姬临峰自己便是个规矩人,见映雪如此懂事,倒也少了几分担心,好不容易见了个面,结果连手都没碰,就这般各自歇下了。 第55章 治愈礼包(四更) 裴允贤一行人, 在徐州府境内与明王等人汇合。 姬临霄早已用文鳐鱼通了消息,因此此番碰面,乃是一明一暗两处分开进行。 明处里, 乃是姬临霄走官道亲自接到了明王,暗处里,乃是裴允贤他们换乘马车, 走小道,于城北一处山谷里接到了姬临宸。 两处人马定了在徐州府南门外向南十里地汇合, 谁想到,裴允贤他们左等等不来人, 右等等不来人, 又不能引人耳目,只得留下裴长亭, 不断乔装变装,时而充作北上的商人, 时而装作南下的旅人。 三天后, 还是没有姬临霄他们的消息,裴允贤猜测多半是出事了,可是眼下, 姬临宸的病情已然恶化, 无论如何都不能弃之于不顾, 只得又调头北上,一边医治姬临宸, 一边等待姬临霄他们的消息。 容菡已经诊过脉,道:“此毒凶险异常, 奴学医二十余载, 闻所未闻。只得先行行针护住了殿下的心脉, 除此之外,便只能一个办法一个办法的试试了。” “好,姨娘尽管试,缺什么药我来弄。”裴允贤急得不行,若是只倒下二殿下一个,还有办法慢慢想办法救救,可她并不乐观,既然新君和王德轼已经对二殿下动手了,那极有可能其他几个皇子也逃不过一劫,只不过时间不好挤在一处,所以可能其余几个的毒药各有不同,剂量也轻微了不少。 但是无论如何,新君爱护兄长子女的美名之下,已经是一颗黑得发臭发烂的真心了。 真怕屋漏偏逢连夜雨,姬家兄弟几个,要是全都倒下了…… 后果不堪设想。 裴允贤只得打起精神来,容菡说用放血疗法,便努力种植些补气血的草药;容菡说用以毒攻毒的疗法,便努力种植些伤不到性命的毒草来;容菡说再试试强补驱逐的法子,她便再聚精会神,种植些疗效霸道的草药来…… 直到回到了约定好的地点,也还是没看到姬临霄他们的影子。 裴允贤终于坐不住了,她让守在那里的裴长亭上了船,商议一番后,裴长亭决定去城内看看。 这一打听,裴长亭算是吓到了。 原来徐州知府刘进韫,以明王年纪不小却尚未娶妻为名,硬塞了几个妙龄女子给他。 明王为了坐实自己只是南下游玩的名头,只得笑纳,而姬临霄作为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又是来接叔父去玩的,自然要陪着。 因此刘进韫又送了好些个美女给姬临霄。 却都被姬临霄赶走了,据吃了好几日瓜的徐州府百姓所说,一开始九殿下拒绝,刘进韫只当是矫情,便又给送了过去。 结果…… “听说九殿下当场砍了那个爬床女子的头颅,叫一个叫林通的千户送到了刘知府的卧榻之上!” “爬没爬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床爬得不值啊,有什么能比命更重要呢?” “就是就是,若是我,哪怕用金山银山砸我,我也不去做这档子掉脑袋的事啊。” “所以说,做人还是本分点的好,便是穷苦一些,但也是好死不如赖活啊。” 裴长亭把打听来的八卦学给裴允贤听,裴允贤蹙眉不语,爬床赶出去就是了,倒也不至于要砍了人家的脑袋。 不过……依着刘进韫等人无耻的程度,若是不砍了一个杀鸡儆猴,只怕还会有无穷无尽的爬床之人。 因此,倒也不能说姬临霄冷酷无情,只能说他当断则断,杀伐果决了。 被这样一个人看上了,自然不用担心他跟别的女人有什么首尾,倒也是个好事。 裴允贤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只是被刘进韫拖住了,没有打打杀杀就好。 裴长亭小心地问:“王妃,要不要属下去催一催?” “不用催,做戏做全套,殿下有分寸的。待我去附近找个僻静的山谷住下,你再混进城中,将地址告知殿下。”免得她这船来回的晃悠,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裴长亭应了一声,本打算把这船弃了,裴允贤一想,这样贵的船,弃了倒是可惜了,便叫裴长亭拿去,当做商队用的商船,由阿福嫂掌舵,去徐州城中晃悠去了。 这几日的折腾,姬临宸的病情虽然没有好转,但最起码稳定下来了。 眼下找了处干净的山洞,倒是可以捣腾点仪器出来,好好给二哥做个血检了。 裴允贤的空间商店里货物齐全,不过需要代币,就跟玩游戏解锁的商店系统差不多。 她便耐着性子,一边种植草药,一边算计着怎么搭配才能兼顾经验、实用以及代币的获取。 第二日下午,终于攒够了代币,买了台血液细胞分析仪。 容菡见到这个奇怪的机器的时候,直接傻眼了,当她看到大小姐拿了根针和针筒,在二殿下的手臂上抽取了好大一管鲜血的时候,更是傻眼了:“大小姐,这是什么技术?教教奴家吧。 ” “好啊,这叫血液细胞分析仪,我不是专业学这个的,只能照着说明书来,不如一起吧,你是学医的,也许比我更了解一些。对了,这是说明书。”裴允贤自己还是个门外汉呢,只能给容菡解释解释一些先进的医学和生物学的基础理论,更深入的,就只能买书来看了。 书自然是有得卖的,但是比这机器还贵呢。 裴允贤目前的代币不够,自然只能跟容菡一起,摸着石头过河了。 好在这说明书里配备了详细的结果分析所用到的名词解释,以及可能的病情诊断,两人折腾一通,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事儿:“二殿下这是得了一种类似败血症的病,毒素侵入血液循环,并在血中生长繁殖,产生毒素而发生的急性全身性感染,严重者可出现急□□官功能障碍,称之为重型败血症。病情进一步加重后可发展为感染性休克、弥散性血管内凝血(DIC)和多器官功能衰竭。那这么说来,二殿下应该是第三阶段了,昏迷不醒,不就是休克了吗?” “看看上面有没有提怎么治疗。”容菡正在努力消化吸收新鲜的医学知识,她的求学心很强烈,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裴允贤往下看了。 “首先要分清楚是什么病菌引起的,然后才能使用对应的抗菌药。好在这台机器是智能型的,已经诊断出来了,是葡萄球菌啊!抗生素就可以了,你等等,我来努力赚钱买药!” 裴允贤心里念叨着上面写的:可使用头孢唑林、头孢氨苄、头孢呋辛或头孢克洛等,也可选择氟喹诺酮类进行治疗,还可联合应用阿米卡星、庆大霉素。 瞥了眼空间商店里的货物栏,心急如焚,只能不断地往旁边抛洒草药,这些草药落地生根,眨眼的功夫便成熟了,容菡便负责采摘、晾晒、炒制,存储等等。 又过了三日,裴允贤终于攒够了代币,买了好多的头孢和消毒水、消毒棉球等等出来。 这几日的不停播种和收获,让她的经验条猛地蹿了好多好多,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十九级了。 真好,到了二十级将有质的飞跃,最大的变化就是,空间商店将会根据她购买的机器,出售治愈大礼包。 虽然贵了点,但是免去不少的麻烦。 她长长地喘息了声:“累死我了,歇歇再种。” 话音才落,便看到姬临宸的手动了动,裴允贤立即能量满满,又马力全开,搞种植去了。 七日后,山谷里终于有了动静,是裴长亭一路狂奔的声音,他气喘吁吁地过来喊道:“王妃,殿下他……殿下他终于出来了,船已经出城了,快,咱们往南去跟殿下汇合吧!” 说罢,他看着无处落脚的山谷,蒙圈了:“怎么这么多的草药!” 裴允贤根本没功夫打理他,她已经在冲刺二十级的关键时候了,一刻也不想停下! 容菡给了他一个眼神,裴长亭立马卷起袖子,帮忙拔草。 二殿下已经醒了,正虚弱地靠在山洞的岩壁上,看着两个小女子为他忙进忙出,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他倒是认得容菡的,以前孙邈景老先生出诊的时候见过几次。 容菡身边的小女子有点模糊的印象,但是具体的谁还真想不起来了。 要不是容菡喊了声大小姐,他还要继续思考,这姑娘到底在哪见过来着? 等这姑娘回眸一笑,他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九弟未过门的媳妇,辛苦你了。” 裴允贤头也不抬:“客气客气,二哥还请躺好,正好让裴百户帮您冲洗一下伤口!” 这些日子都是容菡这个医者代劳的,虽然医者面前无男女,但果然还是让男人来更合适一点。 有些事,只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了,绝不能让裴耀庭知道。 容菡惊醒了一下裴长亭,裴长亭自然明白,他不是乱嚼舌根的人,清醒着呢。 等裴长亭折腾完,一抬头,便看到平日里端庄稳重的大小姐,忽然惊呼一声:“哦耶!成啦!” 虽然贵了点,裴允贤还是咬咬牙把治愈大礼包买了下来,这可是根据最近的一次血液细胞分析仪得来的数据量身定制的药物啊,靶向治疗,精准到位! 值了! 第56章 叔侄闲话(五更) 船行百里, 还没到扬州府的地界,姬临宸就活蹦乱跳了起来。 明王姬弘尨活见鬼了似的,他看着这个二十日钱还死气沉沉的侄子, 心情复杂。 “真的是这个小丫头片子把你治好的?”他指了指裴允贤,这小丫头,才离京两三个月, 便变得这般能耐了? 在京中的时候倒是不曾听说她有这般的神通。 姬临宸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很抬举的,竖起大拇指, 堆砌了一堆华词丽藻,最后来了句总结:“九弟妹就是仙女, 必须是仙女, 不然这没法解释!” 姬临霄见自家兄长这么抬举自己媳妇,自然是开心的, 但也很有危机意识,忙往裴允贤面前一站:“如此说来, 我娶了她, 我便是仙男了,嘻嘻。” “少臭美了你!”姬临宸很想打击一下这小老九,“依着那人和王德轼的手段, 你这个仙男未必就当稳了。” 姬临霄白了他二哥一眼:“啧, 干嘛要救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还不如不救。” 嘴上嫌弃, 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二哥活过来了, 实在是太好了, 这样一来, 他那个弑兄篡位的皇叔,可算是多了一个极其强大的对手,朝堂上的掣肘一多,做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才会有所顾忌。 总得来说,还是他家媳妇太厉害了,厉害到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他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狠狠亲上几口! 见这小两个眉来眼去的,姬弘尨视线压了压,扫了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笑了:“这样蜜里调油,看来先帝的鸳鸯谱没点错。” 裴允贤臊得脸上一红,想松开姬临霄的手,却不想姬临霄反而攥得更紧了:“害羞什么,都是自家人。不如现在就改口,我也好顺便问小叔骗点红包。” 姬弘尨左手支颐,笑得深不见底:“红包没有,板子可以赏一顿。还没成亲就催人家小姑娘改口,临霄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上道了。” 姬临宸知道他小叔没有恶意,却还是护短:“这怎么不上道了,我看挺好,反正迟早要改口的,不如我这个做兄长的先沾沾光,以后再有个头痛脑热的,也好找九弟妹蹭药。” “哈哈哈,好啊,你快喊一声二哥!”姬临霄不介意他二哥蹭药,反正前朝风雨都有他扛着,蹭蹭药就当辛苦费吧。 裴允贤红着脸,索性大大方方喊了声:“二哥,小叔,见笑了。” 如此一来,姬弘尨这个做叔叔的倒也不好再故作古板了,便笑着送上一枚红包:“真是便宜老九这混账小子了!” 到了扬州府境内,船才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叫一群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个面容刻薄的丫鬟,穿红戴绿的很是嚣张,双手往腰间一叉,指着掌舵的阿福嫂喊道:“你!你这个山野村妇,给我下来!” 阿福嫂没理她,正待继续前行,却不想,前头的河面上应声驶过来好些船只,横七竖八地铺满了航道,根本不让他们再往前走。 阿福嫂只得停下,过来给几个王爷问了安,转身请示裴允贤,该如何是好,毕竟他们这只船队是裴允贤买下来的,虽然几个王爷地位高些,但是阿福嫂还是只认裴允贤的。 这让裴允贤感到了被重视的感觉,不过阿福嫂这样做是给她面子,她要是擅自做主就是不给明王面子了。 便请示了一下明王,明王披散着长发,单手撑着下巴,靠在船舱上,一副懒洋洋的妖孽模样:“老九媳妇不必客气,你自己做主即可。到底这是你的船,我们只是客人罢了。” 裴允贤应声出了船舱,但见那女子的穿着有几分眼熟,随即想起范碧莲身边那个喜奴,似乎也是喜欢做这样的打扮,便问道:“你家主人可是姓范?” 欢奴闻言,吊梢眼上扬,瞥了她一眼,只一眼,便收起她不可一世的嘴脸来,变得有些顾忌了。 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气质,这样的穿着,若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便是权贵之家的千金,她可得罪不起,只得赔上一脸的笑:“正是呢,敢问小姐姓甚名谁?这船,其实是我家小姐看上的,小姐若是愿意割爱,欢奴不胜感激。” “你且去回你家小姐,只说这船已经姓裴了,她便懂了。”裴允贤扬声说完,便笑着回了船上,真是冤家路窄,范碧莲想抢船,居然抢到她头上来了。 她气定神闲地回了船上,片刻后拦在前面的船只便全都让开了。 一个小腹微隆、做少妇般打扮的女子站在了岸边,喊了声:“可是故人?可否出船一见?” 裴允贤便又出去了,姬弘尨似笑非笑看着姬临霄:“你媳妇倒是人缘极好,连女子都很爱护她的嘛。” “允贤这样好,自然人家人爱,花见花开咯。”姬临霄夸起自己媳妇来,一脸的得意。 “哦,是吗?那我和你二哥也爱的话,你可怎么办呢?”姬弘尨也不知是有意还是玩笑,此话一出,姬临霄脸上的笑便不见了。 “惹人爱是我家允贤的本事,能不能守住她不被别人抢走,那便是我的本事了。小叔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姬临霄盯着姬弘尨,他这个小叔不正经是人尽皆知的,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大年纪还没有娶妻生子了。 他倒是不担心裴允贤会看上沉迷花街柳巷的小叔,他只是担心,他小叔如果没有开玩笑,那么…… 后果有点严重啊,不要逼他,不然的话,逼急了谁都砍! 他的眼神明晃晃的说明了他的态度,姬弘尨嗤笑一声,换了个手撑着下巴:“老二,你说说老九,这点事便沉不住气了,日后与那个占了你们母后的奸贼对阵,还不知道要晃成什么样!” 姬临宸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这个小叔向来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习惯了。 因此他也觉得是老九反应过度了,便劝了劝:“九弟,小叔不过是试试你的性子,你何必这么较真?” 姬临霄切了一声,扭过头去:“你们尽管试,我却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不信尽管放马过来,谁抢我的允贤,我跟谁玩命!当然,谁敢跟允贤抢我,我也会毫不手软,替她清理掉那些不知好歹的蠢货!” “这我信,听说你砍了刘进韫送你的美人,你可真舍得啊。”姬临宸不由得感叹,“若换了是我,顶多好言好语劝她出去罢了,人家小姑娘也是身不由己。” “她身不由己关我何事,我只知道,想爬我床的便不是正经人,砍了便砍了,杀一儆百,永除后患!”姬临霄一脸的严肃,他丝毫不觉得这个试探好笑,倒是他二哥,似乎根本不当回事。 算了,人与人的三观不同,没必要强求,毕竟二哥和小叔都不是什么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种,没法比。 姬弘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换了个问题:“虽然老九媳妇有神通是好事,可是老九,你不觉得她这样太容易树敌了么?在外面最好还是收敛一点,毕竟这个世道,还是相信牛鬼蛇神的,万一处理不好,容易被人打成妖女。” 姬临霄自然考虑过这个问题,他郑重的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个倒是戳中我的心事了,不过我想,以后她的神通多用在扬州饥民围城这样的事上,多来几次,便自然成了仙女,而不是妖女。人心总是趋利避害的,只要人们知道她会带来好处而非害处,自然会跟着改变态度的。 “也好,那你偏居崇明小岛,可要时刻关注外面的动向,多找找这样的机会,给小丫头多换些好名声,日子久了,人心确实可以改变。不过,老九,你那文鳐鱼也很惹眼啊,你一定瞒着什么了,对不对?”姬弘尨的眼睛不经意一扫,便像是看穿了一切似的。 姬临霄索性承认了:“是,我也有点神通,所以我说了,我与允贤是绝配,换了谁都不行。” 姬弘尨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宣誓主权呢。老二你管管老九。” 姬临宸怎么管,他自己还是别人救活的,只好打马虎眼:“老九,差不多得了,你看你那紧张的小样,你放心,你二哥我早已娶妻,小叔嘛对妓子情有独钟,没人对你的允贤感兴趣的。” “有二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嘻嘻!”姬临霄终于嬉皮笑脸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姬弘尨身边,捉住他的一缕头发,编辫子玩儿。 姬弘尨被他扯得头皮刺痛,却隐忍不发,嘴角嗪着一抹淡淡的笑:“老二你看看,你家老九这个小心眼,逮着机会就报复起来了,恨不得把我扯成秃驴才高兴。” 姬临宸瞧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九弟,你这是哪里学来的爱好,怎的将小叔打扮成了个妖艳女子了?” “他本来就喜欢女装啊,我这不是成全他嘛。”姬临霄笑眯眯的,手脚利索,已经给姬弘尨编了五六根小辫儿了,“只要戴上纯银的发冠,便像极了苗疆女子,完美!” 姬弘尨但笑不语,手指却不耐烦地敲打起桌案来,目光深邃,盯着那迟迟不见归人的船舱口。 第57章 漂亮哥哥(捉虫) 裴允贤出来船舱后, 便看到了已经显怀的范碧莲,距离上次在据点那边看见她与水寇交易,已经过去靠近一个月了, 她这肚子倒是鼓得不算厉害,可以用吃撑了掩饰过去,不过倒也未必。 如果一个男人铁了心的色令智昏, 那么就算是喜当爹,应该也不会太在意的。 而根据姬青上次在据点的气色来看, 应该是跟范碧莲过得挺滋润的,既然如此, 那么就算范碧莲堂而皇之地揣个不属于姬青的崽, 倒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裴允贤笑着看向范碧莲。 范碧莲一见果然是裴允贤,那个救过她, 又亲自把她送进牢狱里面的女人! 那个明明以为已经与她没有交集,却又抢走她心仪沙漏船的女人! 真是冤家路窄! 叹息一声, 范碧莲轻启红唇:“呦, 果然是九王妃!你我即将成为妯娌,何不下船一叙?” 她虽然恨死了这个女人,可是眼下却不敢乱来, 毕竟她现在是要嫁入扬州府镇扬王家做儿媳妇的女人了。 身份贵重, 自然不能做些明面上丢份子的事情。 “妯娌?”裴允贤故作惊讶地看着这个女人, 装傻道,“莫非……莫非六殿下他……” “嗨, 九王妃胡说什么呢,六殿下那样的人物, 自然要配个比我更出众的女子, 无论是家世、才情还是相貌, 定不能输了九王妃去,您说是不是呢?” 也不知道这范碧莲知不知六殿下给映雪留了信物。 依着六殿下那样的闷葫芦性子,大抵是不会到处声张的吧? 不过姬青与他是堂兄弟,这样的大事,姬青知道倒也不奇怪。 而一旦姬青知道了,依着姬青现在与范碧莲的关系,这一切自然也就不是秘密了。 因此这话倒是叫裴允贤两面不是人了,要是她回答不是,那就是承认映雪不如自己,这个倒是没什么,可是范碧莲的话明里暗里在指什么女人配什么男人,那岂不是说六殿下也不如九殿下了? 可她要是回答是,那就是承认自己不如映雪,九殿下也不如六殿下了。 这不是伸手打自己的脸么,她再怎么没有攀比的心,怎么也不至于比不上一个续弦去的庶妹,真要是这么认了,跟她一起受辱的便是大贺氏留下的这几个孩子。 这范碧莲,一张嘴可真是够歹毒的! 裴允贤索性不接她这话,反问道:“既然范小姐知道自己配不上六殿下,那怎么便与我称起妯娌来了?莫非范小姐搭上了其他的皇子?这倒是喜事,成亲那日我一定要来讨一杯喜酒喝呢。” 范碧莲没想到这裴允贤根本不接招,倒是小看她了! 也是,能把自己送进牢狱去的女人,能是省油的灯么? 虽说开春了,可是风还是带着一丝寒意,站着说了会话,范碧莲便被运河上的风吹得小脸通红,十指冰凉。 她索性来了个自爆:“瞧九王妃说的,难道这天底下的好男儿除了皇子便再无其他人了么?” “哦?我倒是不知,还有谁呢?既然是与我称妯娌,总该是姬家的人吧,既是姬家的,放眼整座扬州城,除了六殿下与姬青世子,那就只有姬青世子的弟弟姬朱了,莫非……哎呀,恭喜恭喜!范小姐好福气,听说姬朱公子才学很好,很有老镇扬王当年的风采呢!范小姐与姬朱公子,自然是郎才女貌,登对极了!”裴允贤装傻充愣的功夫简直如臻化境,既然这个范碧莲非要在人来人往的码头高调地宣布自己的奸|情,那她便做个好人,给她配个更出色的男儿咯。 范碧莲听罢,一张脸红了白、白了黑。 她死死地攥着帕子,嘴唇被咬得沁出几粒血珠出来。 终究还是忍住了,挤出一脸的假笑:“九王妃说笑了,姬朱公子一心向学,不考个功名誓不罢休,哪有闲情逸致谈情说爱。到底是我造次了,不配与九王妃互称妯娌,还望九王妃不要怪我没见过世面,一时紧张说错了话。” 这话说的,好绿茶啊。 裴允贤简直忍不住要作呕,不过假笑谁不会呢? 她也笑眯眯地看着范碧莲:“是呢,既然也不是姬朱公子,那想必是普通百姓家的儿郎吧?毕竟这天下万民都是陛下的子民,与陛下的孩儿称一声兄弟,更能体现陛下胸怀四海爱戴万民的圣心呢。如此一来,你与我互称一声妯娌,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既然如此,大婚那日,我定会来喝喜酒的呦~” 范碧莲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油然而生,这让她非常不爽,非常想做点什么坏事发泄一下! 既然不能明面上把裴允贤一行人请下船,她就只好去搬动姬青这座大佛了。 她勉强笑笑,福了福身子说了声告辞,便扭着水蛇般的腰身走了。 脑袋上的金色如意翡翠步摇一步三晃的,晃得裴允贤冷笑一声,凭她什么身份,好意思上赶着跟她互称妯娌,姬青这个蠢人,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还不自知呢!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蹿上来的一丝怒意压下,微笑着回到了船舱。 一抬腿,一抬头,便对上明王那深沉复杂的目光,她恍惚了一下,总有种耍小聪明被识破的错觉。 与范碧莲在码头的对话,不出意外的话定是被这叔侄三个全听进去了,有一丢丢的小害臊爬上心头。 裴允贤还是给自己鼓了鼓气,没什么的,不过是跟小家子气的女人斗了斗嘴皮子,既没有满嘴喷粪互相问候祖宗十八代,也没有斯文尽失扭打在一处扯头花。 她已经极尽斯文极尽淑女了,不带怕的! 她含笑坐下,才沾到凳子,便听明王嗤笑一声:“老九啊老九,你这个媳妇,倒是牙尖嘴利得很,以后若是吵架吵不过,我和老二可不敢帮你。” 姬临霄一屁股坐在裴允贤身边,牵着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搓了搓:“小叔你想什么呢,我与允贤向来都只有我乖乖挨骂的份儿,怎么可能跟她吵架呢?你还是操心操心您那一头的麻花辫吧,我可不会帮你拆开!” 姬弘尨眼角余光一扫:“这一头的辫子倒是有趣,不拆了。你觉得好看吗,老九媳妇?” 忽然被cue,裴允贤很迷茫,只得转身礼貌地扫了一眼:“好看,有种异域的风情。” 姬弘尨愣了片刻,随即眉眼深邃地睨了她一眼:“哦?异域风情嘛……哪边的异域?” 这……杠上了? 裴允贤虽然穿来的时间不长,但是原主留下的记忆还是帮了大忙的,便指了指南边:“戴上纯银发冠,似乎便有点苗疆女子的影子。苗疆已被藩王割据多年,勉强可以算作异域吧?” 姬弘尨低声嗯了嗯,随即托腮沉思:“苗疆啊,倒是跟老九想一块儿去了。你俩真不是约好了一起来捉弄本王的么?” 姬临霄不想理他了,径直牵起裴允贤的手:“走,带你去上面看风景。俯瞰扬州城,一定很美!” 也不跟明王辞行,直接拽上人便跑。 两人一走,姬临宸便若有所思地看着明王:“小叔似乎平日里不大与女子说这样多的话呢。” “是呢,一别数月,我都快记不起这个小丫头那骄横跋扈的一面了。如今再见,倒是重新找回了几分熟悉的感觉。”明王叹息一声,视线迷离,似乎看向时光深处。 那是一个杏花微雨的时节,年少的亲王呼朋引伴,相约去城外踏青游玩。 途径相府门口时,却见一个小丫头片子双手叉腰,站在一众家丁家仆面前教训姨娘,明明是她在训人,可她自己却哭得梨花带雨的:“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她们都说是你气得娘亲难产的,她们都说是你气得娘亲血崩而亡的!你却在我面前狡辩,一次两次便罢了,三番五次的你当我是个傻子吗?” 那小妾弱声弱气地摇摇头:“不是的大小姐,奴不是这个意思,奴……” “好了,你别说了!你失去的只是你的面子,而我失去的,可是我的亲娘啊!你要拿什么赔偿我?你说,你拿什么赔我的亲娘!呜呜呜,我亲娘没了,却要眼睁睁看着你和映雪她们母慈女孝,你没有心,谢氏你根本就没有心!” 那谢氏人微言轻,哪里再敢解释什么,索性两膝一软,跪下了:“大小姐,都是奴的错,奴惹您伤心了,您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可是这事与映雪踏雪无关,还请您不要迁怒于她们!” 他饶有兴味地叫车夫停下,看着车窗外的小丫头片子,原以为她见到谢氏求饶会更加不可一世,却见她很讲义气地点点头:“好啊,我娘去世的时候映雪踏雪都还是襁褓里的奶娃娃,我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自然不会牵连无辜,便只与你算账!你说罢,你怎么赔我的娘亲?你说!” 那谢氏自然拿不出个合理的方案出来,只能再三伏低做小:“大夫人已经逝,奴无力回天,但是奴愿意一辈子做您与小夫人的马前卒,为奴为婢,在所不惜,只要您能解气,奴怎么做都行。” “那好,那我便罚你抄一千遍‘奴谢氏有罪,顶撞大夫人使其难产血崩而亡,奴诚心忏悔自己的罪过,有生之年绝不在小夫人怀孕生产之时接近小夫人半步’,我便饶了你这一回!” 谢氏忙叩头谢恩,老老实实回府抄写去了,再也不敢说半声冤枉半句无辜。 待那小丫头片子回过头来,他惊讶的发现,小丫头的脸上半点得意与骄傲都没有,有的,只是无尽的缅怀与伤心。 她的泪水像是决堤的江河,汹涌而澎湃。 一滴一滴砸在地上,砸得他双目紧缩,似乎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是啊,失去母亲的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呢。 他捂着心口,那里破了个洞,冷风呼呼地灌,一种名为思念母亲的情感,在这小丫头的催发之下,犹如燎原之火,迅速蔓延开来。 他取消了那一日的踏青。 那一日,他那强颜欢笑的脸上,终于在他双膝跪在母亲坟前的时候落下了大滴大滴的泪珠。 “娘,孩儿错了,孩儿不该不听您的劝,都是孩儿害苦了您哪,娘!!!” 他抱着墓碑痛哭不已,母亲离世后为了逃避而隐藏起来的情感,似滔天巨浪,顷刻便将他吞噬。 第二次再见那小丫头片子的时候,是一个明媚的夏日午后。 小丫头脱下厚重的夹袄,换了一身粉嘟嘟的襦裙,两只总角随着她蹦蹦跳跳的小小身体,在脑袋上一晃一晃的。 她追在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后面,从相府里一直扑到了大街上,嘴里嚷嚷着:“允礼你好笨啊,每次到你你就把风筝放跑了,好气人哦!” 风筝挂在了府门对面那棵高大的女贞树上。 小丫头一脑袋扎在他身上,抬头一看,是个陌生的大哥哥,便歪着脑袋问道:“你长得好漂亮呀!漂亮哥哥,你可以帮我取一下树上的风筝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辛苦一趟的,我有好多好多的金瓜子,我给你好吗?” “金瓜子?哪里来的?”他还是头一次与她说话,却不知道脑子怎么回事,跟生锈了似的,居然问了这么一个白痴的问题。 她扬起小小的脸蛋,一脸幸福地笑:“今天是我生日呀,爹爹和小姨给我的,好多好多呢,我送你一把,你就帮我取一下风筝,好不好呀漂亮哥哥?” “我真的很漂亮吗?”他脑子又成木头了,出口的问题让他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不会说话不要说好了,真蠢! 小丫头歪着脑袋认认真真地把他打量了一遍:“嗯!漂亮极了!小姨给我读过的故事里面,便有描述你这样的相貌的。秋水般波光潋滟的眼眸,挺翘似悬胆的鼻梁,不点而朱的唇,啊对了,还有你的手,漂亮哥哥,你的手好长好白啊,你可真好看!既然你这么好看,那我还是不要麻烦你了吧,万一你不小心划伤了哪里,我会觉得很抱歉的。” 啊这…… 这就不要他帮忙啦? 他忽然有点失落,倒不是惦记那点金瓜子,开什么玩笑,他堂堂的天潢贵胄,什么金银财帛没见过。 他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想留下一点……能够联系他和她的物件。 哪怕他认识她,只是因为她在替亡母的故去而痛哭。 他想了想,努力让脑子复苏,问道:“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是个绣花枕头哦。所以你乖乖站在这里,等我给你取下风筝来好不好?” 丫鬟和姨娘们已经赶了过来,小丫头在她们开口之前,伸出手指:“好,拉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帮我取风筝,我送你一把金瓜子!你的大手这样的一把,不是我的小手这样的一把哦!” “好,乖乖等我哦。”他笑着转身,身手利索地往树上爬去。 树下一群妇人惊叹不已:“大小姐,这是谁家的公子啊,身手这样了得!” 她骄傲地扬起小脑袋,两只总角上的粉色蝴蝶结飘带晃来晃去:“是我刚刚认识的漂亮哥哥!” “这……”众人面面相觑,立马有人反应过来,“咱们这些深宅妇人不认得,但老爷总归是认得的,快去喊老爷过来!” 裴耀庭正在花厅陪酒,压根不知道后宅一群妇人追着一只风筝追到府门外来了。 明王不想被自己的身份破坏了跟小丫头之间“漂亮”的相遇,拿到风筝之后,便打算直接走人,至于金瓜子,以后再见,想必她也不会忘记的。 小姑娘拿到了他丢下来的风筝,仰着巴掌大的小脸蛋,看着他纵身跳上对面的墙头,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喊道:“谢谢你漂亮哥哥!你一定是有事情要忙吧,那你下次记得来找我,我给你金瓜子哦!” “好!”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赶在裴耀庭出现之前,跳下了院墙。 结果,毫不意外地……崴了脚。 一躺便是一个多月。 再去相府外转悠,却没有那样好的运气了。 直到落雪时节,他才在晃悠了一百多个日子后,再次见到了那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丫头片子。 半年不见,小丫头胖了一圈,嘴里不耐烦地嘀咕着:“哎呀,允礼你好笨啊,怎么又尿裤子啦!小姨小姨,快点给允礼换了,外祖和舅舅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可不想因为这个小笨蛋耽误了呀!” 年轻的少妇满脸的宠溺,抱起小丫头身后的小小丫头:“知道啦,到车上换吧,一样的。” “哼,允礼笨蛋,允礼臭臭!”小丫头嘴上说着嫌弃,却还是帮着她小姨把妹妹一起抱上了车,还很贴心地把北风卷起的窗帘拽下,用东西从里面固定上了。 如此一来,他便看不到她那张被风雪吹得似苹果般的小脸蛋了。 不过他却嗪着笑,像是自己也有个妹妹,一边嫌弃,一边又无限宠溺地帮她换下尿湿的裤子。 后来裴耀庭出来了,进了车厢便传出一阵阵笑声,男人的低沉爽朗,女人的温婉含蓄,两个娇滴滴的女娃,则甜腻软糯,像是锅里刚刚煮熟的糯米团子,咬一口,一定很香,很甜! 这一家子,可真和睦啊。 要是他父皇和娘亲也是这样,该多好啊! 他站在树上,目送马车远去,随即跳下树来,跑去街角,上了等候多时的明王府的马车。 在大宁朝,凡外放的京官,每逢整寿,便可享受天家恩赐,返京接受帝王的寿礼与同僚们的贺寿。 而贺氏一家,便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返京了。 那一日,所有人都看到,宴席进行到一半,一向不爱掺和朝臣之事的明王殿下,居然提着贺礼来了。 穿着一身便服,还不准司仪唱他的礼单,更不准朝臣参拜于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随便溜达溜达。 也不入席,直接往后院溜达去了,不多时便兴冲冲地捧着什么走了,满脸写着“于愿足矣”。 后来人们百般打听,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道是后宅赴宴的哪位女眷怕是入了明王殿下的眼,翌日便有朝臣向陛下提亲。 不是这个王爷家的妙龄女郎,便是那个侯爷家的诗书闺秀。 结果全都被明王殿下回绝了,还放出狠话来:“本殿无意于儿女私情,众位大人不必费力了。” 朝臣们焉能就此罢休,闹哄哄地又持续了将近半年的各种举荐、保媒,甚至还派出家丁盯着明王府,却始终不见明王与谁家闺秀有来往。 这才作罢。 那之后的十余年,他便这般寂寂一人过着,偶尔去花街柳巷转转,倒也除去了朝臣们对他是否“好龙阳”的疑虑。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对权利毫无兴趣的富贵闲散王爷,又爱逛青楼,女儿嫁过去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京城那样多的好男儿,何必拿自家姑娘去受那个罪? 朝臣们终于顿悟了,却不想,才顿悟没多久,新君便偷天换日,而那个富贵闲散惯了的明王,却忽然出现在了大殿之上。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 有人猜测他是为了保护先帝之子,有人猜想他是故意来恶心新君,就算不能为先帝报仇,起码也要让新君不痛快。 直到他为了九王的婚事开起了群嘲,直到他为了九王的婚事不惜拉下脸来骂这个没安好心,骂那个蠢笨如猪。 朝臣终于懂了:原来是为了九王啊。 新君也这般重视九王,明王也这般在意九王,看来九王这储君的位子,怕是稳了呀! 哎,可惜可惜,早知今日,何不早早将女儿许给九王呢,遗憾遗憾,实在是遗憾至极哪。 他冷眼旁观,心中却明白,自己到底为的是什么。 他将飘忽的思绪收回,看了眼姬临宸那八卦欲十足的表情:“想什么呢?你小叔我做点事什么时候还要向你汇报了?管好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还不知道你媳妇在京城受什么样的折磨呢!” 提到独孤晴,姬临宸沉默了:“晴儿她快临盆了,但愿岳丈大人能保她平安吧。侄儿也想过了,到了扬州城便乔装一番,买一叶轻舟,火速回京去。” “蠢!蠢笨如猪!”明王忽然冷下脸来,不客气地赏了这个笨蛋侄子一个脑崩儿,“你一个皇子,没有天子之命便私自离京,往轻了说,说你玩心太重,难当大任,便为夺去你的太子之位留下足够的话柄;重则演一把藩王叛变,就说是你指示的!你不死也得死了!” 姬临宸愣住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呢:“那怎么办?小叔,难道侄儿这辈子都只能漂泊在外,隐姓埋名,居无定所吗?” 明王重重地叹息一声:“你这孩子,真是……” 无药可救了,忠厚仁义有余,果敢智谋不足啊! 依着大宁的规矩,不是立嫡便是立长,皇长子庶出,生母受皇后恩惠,自动抛去了一争高下的念头,便顺理成章地立了老二。 可是老二这样的性子,若不是占了皇后嫡子的名头,哪里能立为太子呢?做个守成的帝王倒是不错,可是如今这天下眼看着就要兵荒马乱了,老二这性子,实在是…… 难当大任啊,哎! 明王起身,拍了拍姬临宸的肩膀:“已经进了扬州城,你快换身衣服,先跟着老九去崇明躲躲,待我寻到机会,便用会叫人去崇明岛送信给你。 “也罢,如此便拜托小叔了!”姬临宸其实早就没了主意了,私自出京的他,早已是行走的人肉靶子,一旦那些奸人发现他没死,还失踪了,一定会不遗余力往他身上泼脏水的。 似乎除了去老九那边躲一躲,眼下便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罢了罢了,亲小叔和亲弟弟总不会害他的,他这么一想,便安心地换衣服去了。 至于他这个亲小叔是怎么盯着他的背影怒其不争的,那就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了。 此番折回扬州城,暴涨的水位已经退去,沙楼船行驶在河道上,裴允贤站在沙楼船的最顶层,俯瞰着扬州城的一景一物,心中满是感慨。 “还在想灾民围城的事?”姬临霄自认还是很懂她的,一看她这唏嘘不已的样子,已经猜到了几分。 “是啊,那件事后来怎么处理的?怎么没听说刘进韫他们获罪或者贬官呢?”裴允贤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么大的事,得多昏庸的君王才能忍受得了啊。 可见这个新君真的不是个东西。 民可载舟亦能覆舟,自古以来,轻贱百姓的帝王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的。 她相信,新君得意不了多久了! 即便不是她身边的九王,也得是下面船舱里的二殿下或者明王,或者别的什么皇子、亲王,一朝掀了新君的龙椅,撕碎他皇帝的新衣,叫他狼狈落败,乖乖地交出玉玺。 姬临霄站在风口替她挡住浩然河风:“还能怎么处理?附近州县,加上朝廷拨下来的赈济粮,全力支援徐州府,相对应的,徐州府将在秋收之后,多加一倍的税收,上缴朝廷,至于附近州县支援的那些,则由徐州府打欠条自己想办法还咯。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今冬还会有一场更大范围的灾荒。” “原来竟是这样解决的,倒是我天真了,还想着无论如何,新君定会震怒,定会撤了刘进韫的官职,将他重则砍头轻则流放,谁曾想,竟然会这样轻描淡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裴允贤心中悲悯不已,当真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啊。 这昏庸的君王,真的是德不配位的典范了! 姬临霄攥住她的手,往自己心口捂:“冷吗?进去吧,你看下面那些男人,一个个眼睛珠子都快长你身上了。” 裴允贤根本无心留意路人,她只是沉浸在对那件事的震撼与气愤之中,任由姬临霄将她带下了顶层而不自知。 回到船舱的时候,大病初愈的二殿下,摇身一变,成了个佩刀的水兵。 裴允贤一看便懂了:“二殿下这是要随我们去崇明岛吧?只是岛上艰苦,届时招呼不周,还望二殿下莫要见怪。” 姬临霄浑不在意地牵着她坐下:“跟自家兄长客气什么,只要饿不死他便是了。” 姬临宸笑着点头:“还得劳烦九弟妹在裴相面前美言几句,可不要嫌我是个吃白饭的呦。” “怎么会呢。”裴允贤笑着颔首,眼角余光里,一双好看上挑的凤目,正波光潋滟地凝视着她。 她倒是坦然,笑着回头:“明王殿下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也想去崇明岛玩玩,倒是允贤的荣幸了。” “自然是要去的,不过不急,你们先去。我留下来当障眼法。”明王指了指穿着水兵服的姬临宸,“我总得给他找个金蝉脱壳安全回京的机会。” 裴允贤本不想插手皇室叔侄间的事,不过说到安全回京的机会,她倒是有个主意:“倒也不难,只需林知府修书一封,坦言江南私盐泛滥,请求圣上派一位得力的臣子或亲王南下督办此事,届时皇叔努力给二殿下争取一个名额便是。” “这要如何争取?不说本王不在京城,便是在,可老二他不在啊,本王也没法睁眼说瞎——”话到一半,明王自行打断,他凝视着小丫头那狡黠的目光,“好主意,睁眼说瞎话可不是新君的拿手好戏吗?届时本王伪造一封手书,只说是陛下的亲笔密函,已差老二南下微服私访了。本王倒要看看,本王的这位好哥哥,要怎么与本王虚与委蛇下去!” 说着,他有点失望地耸耸肩:“就是可惜了,此番是去不成你的崇明岛做客了。” “没关系,明王殿下但凡有空,随时都可以来啊。”裴允贤笑的灿烂,这邀约自然是真心实意的。 明王却故意拔高了声线:“哦,一点凭证都没有,万一老九媳妇你食言呢?” “怎么会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明王殿下若是信不过,那允贤便留个凭证给您可好?”裴允贤并不知道明王这是在有意试她,她只是有点好奇,这个明王殿下的举动,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可是这样的亲切感里,又似乎总是针对着她说些什么,让她全然摸不透他的用意。 她含笑看过去,便看到明王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朱唇轻启:“甚好,只是不知道,老九媳妇你要拿什么做凭证呢?太过稀松平常的物件,可没有说服力哦。” “那……”裴允贤想了想,空间里倒是还有不少抄家前抢过来的宝贝,她随意翻了翻,翻出六岁生日那年,爹爹和小姨亲自去城南多宝斋为她定制的金瓜子,粒粒上面都刻着“贤”字。 她便掏了十七粒出来:“允贤今年十七,这里不多不少,是十七颗刻字金瓜子,明王殿下不妨清点一下。” 明王的目光,清晰可见地从饶有兴味变成了严肃凝重。 连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 他盯着那一把金灿灿的金瓜子,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姬临霄看不下去了,索性一把抄在手里,从脖子后面塞进明王衣领子里:“发什么愣呢小叔,快收下,我跟你说啊,你可别故意为难我媳妇,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的明王府!” 金瓜子本就一片冰凉,被小姑娘的掌心握了半天,丝毫不见暖意,这份凉飕飕的感觉将明王的理智唤回。 他轻轻推开姬临霄,进了内舱,一路还要看着有没有金瓜子掉在船板上。 掩上内舱门前,他抬头看了裴允贤一眼:“容本王换身衣裳。” 那年盛夏时光,他便穿着一身松墨色的长袍来到她面前,与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唤他漂亮哥哥,而他穿的那件长袍,分明款式老旧,颜色也老气横秋。 他实在是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他漂亮的。 十一年过去了,他很好奇,长大以后的她,还认得这一身衣裳吗?还认得他就是那个漂亮哥哥吗? 即便是三月阳春,也还没至于可以穿着如此单薄的长衫,行走于人前。 他数着一粒一粒金瓜子,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等他推开内舱门重新出现在船舱内的时候,索性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安静地,无声无息地往窗户那边走去。 裴允贤正在与姬临霄看着岸边越来越繁华的街市聊天,猛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靠近,她一回头,便怔住了。 记忆深处,好像有过这样的一幕。 一个穿着松墨色长衫的大哥哥,眉眼温柔,忽然跳到她面前,告诉她,可以帮她捡风筝。 她狐疑地看向他的眼睛,带着几分困惑问道:“漂亮……哥哥?” 明王的瞳孔,清晰可见的荡漾开一片温暖的笑意。 太好了,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小丫头,虽然多了些奇奇怪怪的本事,终究还是那个她。 他开心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笑嘻嘻地靠在窗口:“本王漂亮吗?” 裴允贤怔怔点头,恍惚想起什么,又猛地改口:“不不不,殿下这叫帅气,不能叫漂亮。漂亮是形容女孩子的。” 切,口是心非。 不过他原谅她了。 从今往后,会更加努力,守护那个独一无二的她! 他的笑直达心里,连姬临霄看了都觉得匪夷所思:“小叔你没病吧,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 “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事!”明王刚说完,便冷得打了个喷嚏。 姬临霄只好推搡着这个帅不过三秒的小叔:“去去去,换衣服去,伤风感冒了又得让我家允贤跟着操劳,烦不烦啊你!” 明王哈哈大笑,爽朗至极,老老实实进去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出来。 甚至连姬临霄让容菡熬的姜汤都喝了下去。 姬临霄活见鬼了似的,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小叔我怀疑你真的病了,你不是打死也不喝姜汤的呢?” “毕竟不能让我的宝贝九侄儿为我操心呢。”明王笑眯眯地,一大海碗的姜汤,甜甜腻腻酥酥麻麻的,居然一饮而尽了。 沙楼船再往前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不动了,老镇扬王率领一家子老小等在了岸边。 毕竟明王是先帝嫡亲的弟弟,是亲王里的亲王,而老镇扬王,却已经远了一辈出去了,自然不如明王身份贵重。 他等在风口里,咳喘不停,身子瞧着似乎比上次见着时更差了。 裴允贤与姬临霄自然也受到了邀请,为了不让姬临宸露馅儿,他便索性留在了船上。 容菡口风最紧,自然不必担心她说什么,裴允贤便也将她带在了身边,一同去了镇扬王府上。 裴允贤有意看了眼,果然没看到姬青和他的世子夫人。 这倒是稀奇了,姬青就算是色令智昏,也不至于连明王的脸面都不给吧。 难不成被范碧莲绊住了? 可是范碧莲也不是蠢人啊,既然有心要进入姬家,怎么会一上来就拆明王的台,连迎接都不让姬青来呢? 这里头有古怪。 直到宴饮完毕,各自回客房歇下,也没见着姬青的踪迹。 裴允贤这边只是好奇,可老镇扬王那里,却已经闹翻天了。 他怒气冲冲地砸了茶盏:“饭桶,一群饭桶!午膳时还见着的,怎的一转眼人就不见了?给本王找,哪怕是把扬州城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不孝子给找出来!” 裴允贤与容菡一个屋,她正在努力种植,攒金币给容菡买现代医书。 她准备自己也看看,毕竟活到老学到老嘛。 没想到,才丢了几株夏至草给容菡捣药,便听到屋门被谁敲响了。 一个细细的嗓音小声说道:“敢问里面住的是裴允贤裴小姐吗?我家小姐说与您是旧识,请您出来小叙片刻。” “你家小姐是谁?”裴允贤实在是不知道谁有这闲心思要跟她叙旧,上次那个在城门外扔馒头的蛮横小姐,据说是挨了老镇扬王一顿痛骂呢,自然不能是她。 那是范碧莲? 倒是有可能,想必是白天在码头斗嘴失败,心里不服气,晚上再来挑战? 正好她也要问问,姬青哪去了。 倒不是她多管闲事,而是她担心,姬青怕不是又去搞私盐了吧? 也不知道她和姬临霄不在岛上,小姨和林如海他们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她留下容菡在屋里,带着婉月出去,谁想,才出了门口关上门,跟着那个丫鬟走了不到十步,身后便扑上来一个人,一记掌刀,将她劈晕了。 婉月的呼救声还没出口,也倒下了。 主仆俩双双被抬去了城南一座客栈,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子,悄悄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第58章 大胆推测(捉虫) 邵玉堂很久没见到裴允贤了。 他解开身上的蓑衣, 静静地来到床榻前,伸手轻轻触碰着她的睫毛。 指肚摩挲着她的眼睑,来回勾勒着优美的轮廓。 忍不住一点点俯下身去, 想近一点,再近一点。 身后响起破门而入的声音,男人手中的折扇唰地一下打开了。 他冷笑着看向床榻的方向:“原来是你!” 邵玉堂却并不意外, 他淡淡地回头:“明王殿下安好啊。” “既人你还知道喊一声明王,就给本殿把人放了!”明王眉目冷峻, 说话间已经在往床边靠近。 邵玉堂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反倒是嗤笑一声:“怎么, 明王要来抢自己的侄媳妇?” “抢字也未免太难听了吧?这还是本殿认识的那个邵玉堂吗?学什么不好, 尽学些有辱斯文的下三滥!”明王一收折扇,准备动手了! 邵玉堂叹息一声, 终于站了起来:“瞧瞧殿下这话说的,我不过是来见见我的师妹, 怎么就有辱斯文了?若不是我先下手, 你以为她能走得出多远?范碧莲的人已经在楼梯那等着了,一旦把她掳走,可就清白不保了。” “所以你就亲自把她掳走?你这样的行为, 与范碧莲又有什么区别?”明王冷冷地睨着他, 身形一错, 便将他推向了窗口,“邵玉堂, 本殿不妨教你一个道理,俘获女孩子芳心的方法有千千万万, 可是失去她的心, 却只要一个错误就够了。你真以为她醒来之后可以原谅你么?” “殿下真是……”邵玉堂失笑, “殿下错怪邵懿了。我只是来见见她,并无他意。范碧莲的人手被我扣下了,我还要去收拾他们,殿下自便。” “慢着!”明王长臂一挥,拦住了邵玉堂,“本殿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自己去把老九喊过来,否则的话,别怪本殿不客气!” “殿下不说,我也已经叫人去请了,不信你抬头看看。”邵玉堂含笑指了指门外。 明王一看,姬临霄果然来了,一脸的怒气,上来就要跟邵玉堂打架。 他也懒得去拦,任由这两个年轻气盛的白痴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 这么大的动静,按理说厢房旁边的住客早就听到了,可是偌大的客栈却并没有人来多事,一看就是早就打点好了。 明王带着几分探究,凝视着邵玉堂的身影,不好办了,这个前任巡抚好像变了。 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心机行为乖张的浪子。 这客栈定是被他包场了,若是他有心对允贤这丫头做点什么,还真不怕别人会发现。 细细思量下来,惊恐至极! 便彻底绝了拉架的心思,让老九好好发泄发泄。 也许是邵玉堂有意让着,也许是老九本就身手不凡,总之最终邵玉堂败了,这个结果明王他并不意外,他只是好奇:“玉堂,你也是个聪明人,放着好好的巡抚不做,来这里胡搅蛮缠个什么趣味?” “胡搅蛮缠?殿下说笑了,我不过是顺手清理几个虫子,给陛下做投名状罢了!自然,殿下船上藏着的人我也不会乱说的,若是殿下需要我配合,我遵命便是。”邵玉堂扶着门框子爬了起来。 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狼狈之态里却有着几分傲然。 一口鲜血吐在地上,他笑了:“何必这样惊讶呢殿下?如今的扬州城,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可是做了好几年江南巡抚的人,扬州城的世家大族都是些什么德行,我最清楚不过了。尤其是这个姬青世子,竟然闹出休妻娶奸的笑话来,真是有趣极了。殿下你说,这事若是有心之人在陛下面前参奏一本,治镇扬王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这扬州城,会落入谁的手里呢?” 明王不语,只是冷冷的凝视着他。 姬临霄明白了:“所以姬青在你手里?” 难怪一晚上都没见着人! “那是自然。精明的猎户不会大声嚷嚷自己要打什么样的猎物,只会在猎物尽数进入陷阱的时候一网打尽。等猎物到手了再嚷嚷,岂不是很有面子?”邵玉堂俯身捡起地上的蓑衣,重新披在身上,“姬青走私官盐的罪证也全都收集好了,殿下,该如何做,想必已经心中有数了吧?这座城已经姓了两百多年的姬,是继续姓姬呢,还是改姓邵呢?还真是个叫人头疼的问题。如果殿下想好了,便来客栈找邵某吧。掌柜是邵某的人,告辞了。” 明王坐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夜空:“老九,看来他对允贤有颗势在必得的心啊,你要努力了。此番回京,也许会有大地震,叔叔也只能尽量保证不会让那个人毁了婚约,你和允贤——”看了眼床榻上昏睡的小丫头,他笑了,“还有一番磨难要经历呢。好好待她!” “用得着你说?”姬临霄气吼吼地坐下,“这个邵玉堂,已经脱离控制了!他既抓了姬青,那显然是一心要向那个人教投名状了,那个人惦记扬州这块肥肉可不是一年两年了!徐州府已经是他和王德轼的人,扬州城绝不能再沦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那不如,把你六哥推出来?”明王思来想去,能够坐镇扬州府,还能保证不会对姬临霄他们造成威胁的,也就老六了,老二要回京的,趁着这件事顺理成章地活下来,还要留在京城牵制新君,老三他们就不用想了,各自在京城有势力需要经营,也只有年轻丧妻的老六靠得住了。 “我这就让文鳐鱼传信过去,问问六哥的意思。”姬临霄不敢耽误,叫林通去把婉月弄醒,把裴允贤送了回去,自己则去了运河边上给六哥传信。 离得近,第二天天不亮就收到了回信,因为裴允贤和映雪救过乐乐的事,他这个六哥已经完全站在他们这边了,自然愿意配合他们的安排。 再说,扬州府谁不爱呢? 几千年的江淮名城,南来北往的贸易大都会,不亏。 商定好了这事,明王第二日中午便带着姬临宸北上了,坐的是裴允贤他们的那艘沙楼船,邵玉堂押着姬青和范碧莲也跟着上了船,全都乔装成了普通码头搬运工的样子,在老镇扬王眼皮子底下把他的宝贝儿子给弄走了。 临走的时候,匆忙赶来了一个老秀才,是邵玉堂请来的,模仿笔迹简直出神入化。 留着回京之后伪造新君的密函,给二皇子姬临宸金蝉脱壳的机会。 一切安排妥当,裴允贤便与姬临霄回了崇明岛。 * 离开了一个月,岛上的一切都变得大不一样了。 荒地已经彻底开垦出来,船屋也已经建好了一部分,在距离江岸十丈远处一字排开,很是气派。 “这些还不够,假以时日,我要让整条江岸线上都是船屋。十丈一座,绕岛一圈,我就不信了,这么一个弹丸小岛,我会守不住?”姬临霄骄傲极了,看看这些船屋,多棒的设计! 再往里面走,鸡窝鸭舍猪圈羊舍牛棚等全都造好了,星星点点散布开来,白天开了栅栏放出来觅食,晚上栅栏一关,再派个人守着,防止黄鼠狼偷食。 那些猫猫狗狗也都长大了一圈,走几步,到处都是活蹦乱跳的身影。 小贺氏领着一大帮孩子迎了过来,却不想,林黛玉这个小丫头抢在了最前头,直接将裴允贤扑倒,眼泪跟豆子似的直往她身上砸:“贤姐姐你这个骗子,说好只去几日的,你倒好,一下走了一个多月,想苦了人家!” 裴允贤哈哈笑着,就着草地一滚,抱着林黛玉站了起来:“傻妹妹,最近怎么样,能种出别的玩意儿了吗?” “能!贤姐姐你看,那边有好多像薄荷一样的草,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总之这些小猫好像很喜欢呢,整天在草丛里翻滚,要么就往那一瘫,一个个跟个大爷似的,可好玩儿了!”林黛玉兴奋极了,指了指船屋旁边的那片草丛。 裴允贤看了眼,这不就是猫薄荷嘛,难怪这些猫都跟磕嗨了一样。 牵着小姑娘的手,她跟小贺氏见了礼,映雪她们也都热泪盈眶,好久没有看到长姐了,一个个围着她要说知心话。 倒是聆风,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靠近,也不说话,像个局外人。 裴允贤把带回来的礼物一个个分发过去,转了一圈才发现老裴不在家,问了小贺氏一声,原来老裴被聆风怼了那一顿之后受了刺激,整天琢磨着挣钱,早起便走,天黑才回。 虽然收入时有波动,但是最差一天也能有个四五两的进账。 裴允贤这才知道,所谓的波动,居然是因为别人认出来了他是那一日姬临霄斩首祥安县县令时的同伴。 看来得想个法子帮老裴开辟新的思路了。 等到月升日落,老裴才兴冲冲地回来了,身后跟着姬临峰,虽然还没跟映雪成亲,但是显然,已经在努力拍未来岳丈的马屁了。 裴允贤过去行了礼,才问:“爹爹这是碰到什么喜事了?” 一个多月没见,裴耀庭倒还是记得这个大女儿数落自己时候的样子,脸上的笑带着几分尴尬,想了想还是不好驳了她的面子,毕竟六殿下也是她帮映雪争取来的,而她自己又有九殿下撑腰,惹不起。 便解释了一下:“六殿下说,可以去那些办喜宴的人家上门画像,也不拘是婚宴还是寿宴,最好是小孩子的百日宴和周岁宴,办的起宴席的人家都不差钱,图个吉利也不会赶人。再看爹爹我画的画像确实惟妙惟肖,口碑传开来,定会有源源不断的客源。今日一试,效果奇佳!” 说着,便让书童捧上今日所得的银两给她过目,裴允贤粗略扫了扫:“足有一千多两,只是苦了爹爹了,要到处奔波。爹爹快坐下喝杯茶,女儿把银两交给小姨保管。” 裴耀庭脸上稍微好看了些,看看,一看到他可以挣钱了,大女儿的态度就变了。 人啊,哎! 裴允贤听着身后的叹息,也不辩解,怪她势利眼?搞笑,这一大家子又不是她的妻小,她倒成了坏人了。 罢了,不管怎么说,愿意拉下面子去挣钱就好,都到这个境地了,讲那些虚头巴脑的,没意思。 小贺氏收下银两,入了账之后才把整本账册拿给她看:“虽说你爹爹如今有了进项,但是开销也大,你看,几乎攒不下来什么钱。这边要买稻糠麦麸喂家禽家畜,那边又要买柴米油盐养活一大家子上百口人,这还不算九殿下带来的水兵以及你们俘获的水寇。全都算上的花,一天一千两银子也不经花的。” 裴允贤想想也是,岛上多多少少加起来靠近两千人,家禽家畜又是成百上千的,开销自然吓人,虽然水兵那边暂时有姬临霄出钱,可是裴家也不好一直舔着脸一毛不拔,毕竟人家水兵也是来保护这座小岛的。 “小姨不要担心,等这些作物都长起来了,可以自给自足了就好了,再艰苦一段时间罢了。”万事开头难嘛,他们这相当于白手起家了。 等一切安定下来,她再把抄家时抢下来的东西拿出来,免得现在就拿出来让大家失去进取的心。 * 姬临霄找到林如海,把走私官盐的事情该怎么处置跟他讲了讲,并提醒他明王会在扬州城到徐州城中间的河道上等他,让他赶紧收拾收拾,带上一些水寇做证人,赶紧北上追明王去。 选中的水寇都是为了给家里的妻小换个稳当前程的,且姬临霄答应了他们,明王那边会尽力帮他们周旋,给他们争取将功赎罪的机会。 本来就是掉脑袋的事情,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可以了,水寇虽贪,但也讲义气,深知就算自己回不来了,孩子日后有九王罩着也不担心出路。 便全都死心塌地地跟着林如海走了。 姬临峰又留了一天,也走了,走的时候映雪来送,小两个握着手,相顾无言,唯有江风浩荡。 “映雪,好生帮衬你长姐,她是个靠谱的人,但是也要注意,不要再给自己身上招来伤口了,多了,我会心疼。”这是沉默寡言的六王难得的一句啰嗦。 映雪感动不已,船行数里,还在那默默的凝望着。 裴允贤此番北上救二皇子,完全没想到会耽误这么久,如此便错过了生母大贺氏的忌日,而容菡跟着她,也错过了却霜的周岁生日。 忌日还有来年,周岁却只有一次,裴允贤思来想去,总觉得该给却霜补个生日宴,容菡却坚持道:“夫人已经给却霜办过了,抓周抓的的银票呢,是个小财迷!大小姐的心意奴领了,不如来年添些礼物好了。” 虽然留下了一些遗憾,但这也不是谁故意的,没事的。 裴允贤只得作罢。 时间飞逝,不到一个月,京城那边便传来了消息,老镇扬王治家不严,纵容世子姬青走私官盐,又闹出休妻娶奸的笑话来,直接把姬青的世子之位夺了,为了不让姬青被砍头,老镇扬王只好弃帅保卒,把扬州城这块大肥肉让给了六皇子姬临峰。 姬青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流放崇明岛给裴家做家奴了。 至于范碧莲,到底还是被王德轼保了下来,发回原籍,让她父亲好生管教便算作结案了。 “简直可笑,走私官盐这样大的罪都能保下来,这王德轼到底给陛下上了什么迷魂药!”裴允贤收到消息的时候,震惊到难以接受。 范碧莲的死活她并不在乎,她只是不得不静下心来,重新审视王德轼与新君的关系了。 她盯着姬临霄看了半天:“你说,会不会陛下跟王德轼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关系?” “比如?” “世人都知道,最能左右一个男人决策的,便是枕边风。”裴允贤说的很含蓄,其实她也不确定,只是新君的做法越来越无法理解,以至于她心里的这个猜测越来越大声。 姬临霄摁住了她的肩:“在外面不要乱说,这事,小叔在徐州的时候暗示过我了。” “你知道了不告诉我?”裴允贤忽然有点生气,什么人,她家的事他知道得门儿清,他那边的事却要靠她自己猜。 姬临霄有点理亏,但还是辩解了一下:“我羞于启齿,教坏小孩子!” “我是小孩子?”裴允贤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多的混蛋,一拳锤了上去。 “你怎么不是了,你知道我在原来的世界多大了么?”姬临霄一副我是穿越的所以我很老的架势。 裴允贤笑了:“那你说,你原来多大?” “二十了!这边又活了十五年,加起来三十五!你呢?”姬临霄不信了,裴允贤就算穿的也不见得就是胎穿。 不过…… 慢着,如果不是胎穿的,那他之前喜欢的……难道不是眼前的这一个? 他忽然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 第59章 愚不可及(一更) 人就是这样的, 一件事情,没往某个方向去想时会觉得没什么,甚至一点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上头, 可是一旦往这个方向去想了,就会觉得处处都是细节,处处都值得考量了。 姬临霄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那年初见,只觉得此女神采飞扬, 一袭红衣迎风起舞,是那样的娇媚无限, 那样的英姿飒爽。 当时便脑子一热, 找先帝赐婚去了。 说起来,其实那时候的他根本还没有了解少女的性格是什么样, 为人如何,对待兄弟姐妹是善是恶?可曾读过什么书, 可与他有大致相仿的爱好? 一切, 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是他对她好看的皮囊心怀不轨。 赐婚诏书下来之后,他和她相处的机会才多了起来, 母后会挑一些重要的日子宣小贺氏进宫, 让小贺氏带着她, 一起说说话聊聊天。 他会在给母后请安的时候过来,看上一眼, 聊解相思。 那时候的她是羞涩的,也是张扬的。 她这样的身世, 放眼京中, 也就只有皇家的女儿能压她一头了, 自然有张扬的资本。 而她的张扬,却总是恰到好处的,她不会仗势欺人,也不会拜高踩低,她唯一不爽的只有那个谢氏,听闻,是谢氏冲撞了大贺氏才让大贺氏难产而亡。 有了这样的前情,她便是再怎么对谢氏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也都不算什么了。 他理解了她,也尽最大可能在守护着她。 新君意图谋反的事情被他察觉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也不是他的那些兄长叔伯,他想到的,是那个骄傲的耀眼的少女。 她是那样的天真无邪,又是那样的绚烂夺目,她不该因为政治斗争而凋零,更不该因为裴家站错了队而摔下高台,成为卑微的罪臣之女。 他调动身边可以调动的人脉,去劝说她的父亲联手对抗,却不料,她的父亲是那样的执迷不悟顽固不化,被新君那与世无争的表象所欺骗,当所有人都是草木皆兵的多疑之人。 他只能把她喊出来,让她去劝说小贺氏,枕边风吹吹,也许她父亲就听了。 谁想到,她却在回去的路上造人暗算,等他调查清楚的时候,京都已经变天了。 他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自责,他陷入了无法排解的自我厌弃里面,直到她好了,直到她约他出来。 其实那时候他就感觉到她变了,变得稳重了,也变得沉静了。 只是那时候他以为,是落水的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小姑娘的心性产生了变化。 后来的几次见面,都可以归结为她受了刺激没有恢复过来,直到林通一路尾随,传回些稀奇古怪的消息。 他才发现,她身上居然有他完全无法想象的一面。 她会打猎,会寻找到别人寻找不到的草药,她不哭不闹,以她瘦弱的肩膀,挑起了整个裴府的重担。 他没有往她的芯子已经换了这方面去想,只是觉得这个少女越来越迷人,越来越让他钦佩。 直到她在扬州城,有了那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他才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她一直以来掩藏的太好,还是她从落水之后就换了人,他不敢往深了去想。 可是现在,眼看着两人的感情日渐升温,他却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了。 他在等着她的回答,如果她也是胎穿,那说明他没有变心,他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那个她,如果…… 如果她是在他求了赐婚诏书之后的某个时间节点才来的,那只能说,他是个渣男,连心上人变了都没有察觉出来,还这么喜滋滋地跟她打情骂俏了几个月。 他没有心,他是个畜生! 裴允贤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她是个坦诚的,不打算欺骗他,索性实话实说:“我?我来之前二十六,算上来之后的时间,也就二十七吧。” 很好,果然是半路换了人了。 这一瞬间,姬临霄很沮丧,也很幻灭。 原来他这一路走来,竟是对着一个早就偷天换日的皮囊。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江风浩渺,在这芳菲四月吹乱了他的发梢,模糊了他的视线:“她……去哪儿了?” 裴允贤已经察觉到了,她和他之间,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喜欢的是他没错,可是他喜欢的,却是原来的那一个啊。 她虽然并不想打击他,但还是觉得,他有权利知道真相,便长长地叹息一声:“死了,不过也说不定,可能跟我互换了。如果真是这样,在我的那个世界,她用我的身份可以活得很好,很滋润。” “给我点时间想清楚。这几天,我们先不要见面了。”姬临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他很受挫,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足智多谋,以为自己就算是失去了父皇,至少还有她。 却原来,连她也不见了。 虽然他不想伤害眼前的这一个,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毫无芥蒂,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自欺欺人下去。 裴允贤没有开口挽留,她没法开口。 心痛是必然的,可是她不能因为心痛就指责他什么,说来说去,她其实并不冤枉,毕竟他对她的好,都是建立在他以为这个她就是那个她的基础上。 她享受了这么久的陪伴与呵护,是她赚了。 她就像是一个偷穿了水晶鞋的灰姑娘,午夜十二点一到,终究还是被打回原形了。 * 人间四月,芳菲绚烂。 开春时种下的菜蔬瓜果和五谷全都成熟了一批,她整日里在田间地头忙着,收获一批,种下一批,倒也充实。 连着几日的劳作,她的等级又提升了,精神力跟着涨了不少,通体舒泰,在蝴蝶与蜜蜂的环绕下,宛如一个花仙子。 明眼人都看出来她和姬临霄生分了,只是谁都不敢多嘴,谁都不敢说破。 如此宁静非昨日,脆弱得只能依靠她和他的关系来保护这一大家子的安生。 因此,没有人希望她和他闹掰,也没有人希望她和他分开。 这天下午,姬临霄正领着水兵建设江滩:“从这里,到那里,全都用沙袋堆高,越高越高,至于进出岛屿的登船点,则垒上砖石,方便来回踩踏。雨季就要来了,马虎不得,一定要加快进度,早日完成!” 林通应了一声,一边调拨人手,一边紧张有序地亲力亲为起来。 姬临霄巡视完江滩,又去督促裴长亭:“你,把所有的家禽和家畜往岛中心迁徙,那边的窝棚建好了一处就迁徙一批,越快越好,不然等雨季开始了,全都玩完!” 裴长亭不敢耽误,领着水寇里面的工匠,废寝忘食。 裴允贤虽然好几天没跟姬临霄碰面了,但是对他那边的动静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倒不是她有意打听,而是这岛上来来往往的,动静太大,她想不知道都难。 她是植物系的修士,很多精力都投入在了催发种子给口粮增产上面,加上四周全是热火朝天忙碌的身影,因此,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她都没察觉到。 雨点落下来的时候,她还在思考,土豆和玉米的比例应该怎么搭配才好。 自从那天她尝试做了一次土豆泥和薯条之后,弟弟妹妹们全都爱上了,年纪大些的还知道体谅她的辛劳,不高意思开口,年纪小的却管不了,总是嚷嚷着要吃薯条。 可是这玩意儿一开始吃个新奇,倒是挺好吃的,时间久了,一定会吃腻的吧? 再者,土豆也不如玉米好保存,雨季来了又容易生长不良。 想想,还是把玉米的比例增加了一些,土豆就留够一个月的分量。 想通后她拍了拍手准备起身,一抬头,才发现头顶撑着一把油纸伞,雨水砸在上面噼里啪啦的,身上倒是一点都没湿。 她没有动,虽然风往身后吹,可是鼻端已经可以隐约嗅到一阵龙涎香的气息。 是他!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点委屈。 鼻子酸酸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变天了,回屋里休息休息吧。”姬临霄先开的口,变声期的嗓音开始发生了变化,公鸭嗓不太明显了,带着点成熟的厚重感。 但是这样的厚重感里,却明显带着几分沙哑,听起来像是感冒了,但是也说不准,也许他以后就是烟嗓。 也挺好听的。 裴允贤站起来,没有回头,视线里雨水已经断了线,稀里哗啦地往下泼。 整个岛上跟起了水雾一样,全是水,天上正在下的,落在地上又溅起来的,还有眼里的,心里的。 她想过他也许会离开,但是他并没有。 他还是留在了这里,整日里忙进忙出,忙着保护这一大家子。 也是,虽然原来的她不在了,可是看在那个她的份上,他也该继续这未完的守护。 与现在的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终究是她没脸没皮,占着人家的身子,还指望人家的未婚夫对她情深似海,简直是贪婪又愚不可及。 下雨了,也该清醒了。 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最终只是应了一声:“好。” 第60章 情苦两处(二更) 姬临霄跟在她身后, 一路撑着伞,她几次想逃,加快脚步想甩开他, 都被他沉默地跟上来化解了。 岛上已经建了大片的木屋,根本不需要再去马车里睡觉了,可是她却下意识地往那辆他送给她的马车走了过去。 掀开车帘, 走进车厢,回想起自己和他在里面相处的朝朝暮暮, 短暂的甜蜜之后是排山倒海一样的酸涩。 她把自己落在车上的东西收拾起来,有她的帕子, 她给映雪处理伤口后没用完的消毒酒精、纱布、棉球等等。 空间里买了只收纳盒出来, 把东西全都整整齐齐地码进去,满心唏嘘。 出来的时候才看到, 姬临霄撑着伞在雨里站着,也许是来的路上为了给她打伞没注意, 身子居然湿了大半。 落在裴允贤眼里, 她却再也不敢自作多情了。 “里面没有我的东西了,车还给你。”说完,她便迎着雨幕走了出去。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 让她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 加快脚步往属于她的屋子狂奔而去。 回到屋里, 便把门关上,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长痛不如短痛, 她和他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了。 背靠在门板上, 收纳箱从手里落在地上, 砸痛了她的脚, 她都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要不是答应了原主替她守护这一家子,她真想一走了之。 何必呢,就算不说话,岛上也处处是他的影子,她便是刻意想躲开,也是于事无补。 他会叫人来田间帮忙搬运果蔬,也会叫人开挖沟渠,给农田做排水。 不管做什么,每天都会在她视线里出现几次,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只是一个侧脸,都让她觉得无法面对。 她把无限的精力投入到了播种上面,只想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可是她做不到,他总是会漫不经心地出现,再领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像是在用行动告诉她,就算原来的那个她不在了,他也可以跟裴家亲如一家,不分彼此。 只有她这个外来客是多余的。 身体一点点往下滑,外面的风雨声更大了,心里的汛期,却已经提前来了。 * 姬临霄站在门外,手里还是撑着伞,这些天的冷处理,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禽兽。 一个负心薄幸的禽兽。 如果一早就察觉多好,起码可以来得及跟她保持距离。 可是现在,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如果要对他真正的未婚妻负责,那他应该放弃现在的这个她,只要尽全力守护好未婚妻的家人,就不枉他们相许相知一场。 可是这么一来,被他撩拨,被他整天闹着要亲亲要抱抱的这个她,算什么呢? 一个无辜的替代品? 一个尽全力保护原来那个她的家人,却又惨遭他抛弃的可怜虫? 那他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毕竟她又做错了什么了呢? 可如果跟她重归于好,那么是不是等于就背叛了他真正的未婚妻? 是不是等于承认,他就是个见异思迁的渣男?他就是个只看脸不看内在的肤浅之徒! 他那可怜的惨遭奸人暗算的未婚妻,又何其无辜何其可怜呢。 左右都是他不是人罢了,左右都是他必须要辜负其中一个罢了。 这些日子的冷静,非但没能让他冷静下来,反倒是让他更加抓狂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担心她,会特地安排人手,在她的农田周围打转,就为了看看她是不是还好好的,就为了怕她想不开。 女孩子很多都是一根筋都爱钻牛角尖的,初吻被他骗走了,还被他搂搂抱抱地粘着,要是她稍微思想守旧一点,怕不是要觉得这辈子都不配再得到爱情了。 要是一个不小心被贞洁观念荼毒了,闹出寻死觅活的事情来都有可能。 他看着那个纤瘦单薄的身影,无数次质问自己:真的要这样吗? 真的要为了一个已经不在的人伤害现在这个人吗? 说到底,他跟原来的她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跟现在这个她的零头。 他真的要为了一个消失的人,在这个无辜的女孩子心口上插一把刀吗? 他太不是个东西了。 想挽回,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天天看着她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他的心难道就不痛吗? 痛的。 痛到终于没忍住,在雨点落下之前拿了把伞来找她。 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笑着抬头,喊一声:“你来啦,看看我种下的玉米,已经发芽啦!” 可是今天,她什么都没说。 就连他主动开口邀请她回去,她都只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艰难地说了一个字。 “好。”仅此而已。 他忽然意识到,他对她的伤害,到底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如果他就这么放手,多年以后,她回想起来,会不会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早日离开了一个人渣。 可是如果就这么放手,她遇到的另一个人并非良配,那么是不是等于,他亲手把她推进了深渊,是不是等于,他断送了一个女孩子幸福的权利? 她的身上,真的没有他留恋的地方吗? 不,有的,而且很多很多! 她乐观、积极,她善良却又不会迂腐地死守善良二字,该反击的时候绝不手软,该绝情的时候绝不圣母。 她很有分寸,保护弟弟妹妹的时候,也不忘督促裴耀庭上进,但是她从来都没有逾矩之处,即便知道了大贺氏死亡的真相,也还是知道要顾全大局,不因为一时的意气,去让裴耀庭偿命。 她很软,也很甜,虽然是占着原主身子的缘故,可是身体归身体,情意却是做不得假的。 她喜欢他,他不是铁石心肠,他全都感觉得到的。 身后风雨大作,身前柴门紧闭,他举着伞,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色发黑,直到在小贺氏的呼唤下她推门而出,准备去用晚膳。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心里已经做了决断。 他走上前去,把伞往前伸:“走吧,一起。” 她却惊慌失措地转身,再次把自己隔绝在了这一扇简陋的木门之后。 他哭笑不得,只能站在那里。 是啊,他说冷静就冷静,他说和好就和好,他把她当什么了?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猫小狗么? 他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他把伞收了起来,站在大雨滂沱的天幕之下,想把自己彻底淋清醒过来。 裴允贤背靠着木门,捂着嘴,眼泪已经在坠落,一颗一颗,豆子那样大,砸在地板上,吧嗒吧嗒地响。 为什么,不是要放弃她了么,还来招惹她做什么? 是她不好,顶着别人的皮囊,享受着他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所带来的一切好处,无论是水兵的守护,还是水寇的归降,无论是他撒欢一样的示爱还是他朝夕不离的陪伴。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偷来的,她就是个不可饶恕的贼! 她错了,她改,她离开他身边总可以了吧? 她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可是为什么,在看到他的时候,心里还是会生出痴念,要是他会挽留多好啊。 要是他一开始喜欢的就是她,多好啊。 没有要是,没有如果,这世上最残忍的莫过于此。 她终究还是,只能放手吧?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艾青的,看起来清清爽爽,还很精神,再把红肿的眼角涂上胭脂,掩饰她不为人知的脆弱。 再次推开木门的时候,她已经不再哭泣了。 她看着那个站在雨里的男孩子,微微一笑:“殿下快快回去吧,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穿过雨幕,姬临霄可以看到她尚未消肿的眼眶,虽然用胭脂掩饰了,但却欲盖弥彰了些。 他没动,他知道,“殿下”这个称呼已经说明了一切。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么? 终究还是,要跟他生分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如释重负。 也好,那就用新的身份,重新来过吧。 他造成的伤害,本来就该他自己来弥补。 他笑了:“好,听你的。” 转身,往回走,不去木屋,反倒是回到了马车上。 林通打着伞急乎乎地安排人手送上干净的衣服和浓烈的姜汤,他却一直坐在车里,浑身滴着水,笑得明媚如斯:“林通,你说,本殿要是病倒了,她回来吗?” “殿下!”林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把姜汤放在一旁的小桌案上,“殿下,属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啊。” “说吧。”姬临霄浑身冰凉,虽然已经是四月了,可是雨季一来,让人感觉又回到了瑟瑟发抖的初春。 “殿下是聪明人,怎么这件事上反而糊涂了呢?王妃她有了这些神通,难道裴家人都不怀疑吗?可是殿下看看裴家的人,有谁说什么了吗?无论是附身还得夺舍,亦或是被人算计了换了瓤儿,可是现在这个王妃她不好吗?这几个月来,她做的一切属下都看在眼里,她实在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啊。殿下实在不该伤了王妃的心。属下再说句不该说的话,裴府抄家之前,殿下跟裴家大小姐见面的次数加起来十次都不到,说不定真的相处起来,反而不合拍呢!倒是现在这个,又是被殿下亲又是被殿下抱的,就差个婚礼和洞房而已,实际上,谁不知道她已经是殿下的人了?人家一个姑娘家,满心欢喜跟殿下处着,现在殿下不要人家了,人家上哪说理去?”林通一边说,一边上手要来扒拉他的衣服。 却被他推开了:“是啊,你看看,你都懂的道理,为什么本殿却糊涂了呢?” “害,这就叫只缘身在此山中吧?属下瞧着,王妃她既然会哭,说明心里还是割舍不下的。她多么骄傲的一个女孩子的,不争不闹,任由您冷着,已经给足了您面子了吧?差不多就得了,别太过分了。”林通说着,又要来给他换衣服。 被他一脚踹开:“不换,苦肉计知道吧,女孩子家都心软的,等会我烧起来了你就去喊她。” 林通恍然大悟:“高啊,还是殿下高!那不换了?” “不换。”姬临霄才说完,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中气十足,穿透雨幕,直达餐厅所在的木屋里。 第61章 重新来过(三更) 苦肉计虽然简单, 但是对于姬临霄却难如登天。 他的体质太好了,尤其是跟裴允贤接触之后,整日里搂搂抱抱, 从她身上汲取了不少的木系能量,把他体内的火灵激得尤为旺盛。 因此虽然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可是一点发烧的症状都没有。 无奈, 他只好再去雨里泡着,可是天公不作美, 这雨下了一个时辰不到就停了。 眼看着天上已经亮起星星,他只好放弃。 不过一身湿衣服倒是没舍得换, 稍微扒拉了两口饭菜就去干活了, 在江滩筑堤的人群里,他是最卖力的一个, 总想着,等他做出一身臭汗来, 再把衣服脱了, 吹吹冷风应该就差不多了。 裴允贤晚上不下地,正在书房里跟容菡学习医书。 两人自从上次从扬州回来之后,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一有空就脑袋对着脑袋研究那些专业术语, 不一会书房门被敲响, 林黛玉也搬了个小板凳过来,看着一书房的现代化办公设备, 目瞪口呆。 “贤姐姐,这笔怎么握, 跟毛笔一样吗?”拿了一只走珠笔, 林黛玉稀罕极了。 裴允贤看着她跟握毛笔似的把笔握在手里, 忍不住笑了:“不是,你得握住这里。” 重新拿起一支笔,手把手演示给她看。 小姑娘姿势学得挺快,就是下笔的时候不习惯,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写得扭七八拐。 小姑娘脸皮薄,自己看着怪不好意思的,便往身后一藏,红着脸:“这笔怎么这样,我……我再练练。” 裴允贤笑着点了点她的小鼻头:“怎么,在我面前还不好意思?这笔用习惯了就好,字往小了写,节约用纸。来,坐这里,慢慢练。” 林黛玉鼓着腮帮子,跟个河豚似的,写了好几遍都不满意,嘀咕一声:“等爹爹回来,我让爹爹写写看,一定不能只让我一个人闹笑话。” 哈哈哈,裴允贤压抑了几天的心情,瞬间明朗多了。 年轻真好啊,天大的事都可以因为一点点小欢喜而放晴,也许这几日,是她偏执了。 扪心自问,她喜欢姬临霄吗? 喜欢的,而且还习惯了他的存在。 那么她甘心就这样放弃他吗? 自然是不甘心的,只是这世上强扭的瓜不甜,如果他真的要守着那个逝去的人,她自然也不会坚持。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算了,有时间跟他好好谈谈吧,也不是什么天塌了的事,起码,两个人都还好好活着,不是么? 心态调整过来了,连看医书都觉得不那么枯燥乏味了。 她与容菡还有林黛玉,三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子时。 却霜正在断奶期,容菡有意躲着小姑娘,便索性睡谢氏房间去了,而林黛玉则粘着裴允贤,要她陪她再试试能不能种出别的植物出来。 两人看了眼角落里的水缸,那本是为了方便她铺纸研墨而蓄的水,此时倒成了林黛玉的猎物了。 她一步三蹦地来到水缸前面,挽起袖子,手伸进水里,屏息凝神。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贤姐姐,我试试能不能种出水竹来!”小姑娘认真又虔诚的模样,落在裴允贤眼里,怎么看怎么可爱。 一想到林如海这次回来可能就要带她回去了,心里就有些不舍。 要是小姑娘能跟她成为一家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萌发,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等待她种植水竹的时间里,裴允贤居然认认真真地把她那些个弟弟筛选了一遍。 允武聪明至极,也不像允文那么胖墩墩傻憨憨的,看着跟林妹妹倒是挺登对,可是允武过分好动,也许林妹妹会觉得他跟个猴子一样的,有趣是有趣,长期相处也许会觉得累。 允武也不笨,读书方面跟允武不相上下,就是人情世故上憨头憨脑的,把谁都想得很好,在他眼中世上大抵没有什么人是坏人,如此一来,不免要劳烦林妹妹操持家世,打点跟各家的关系,更累。 允德和允智一个十三一个十一,看着年纪相仿,不过都还是孩子心性,难以托付。 除此之外,年纪相仿的便只有两个庶弟,惊涛和映波,只是她不太熟,原主留下的记忆里,惊涛为人还算稳重,映波似乎更喜欢跟女孩子凑在一起。 就算这两个人品绝佳,但是庶子的出身便低人一等,是配不上林妹妹的。 算了,何必非要凑成一家子呢,也许没几日属于林妹妹的缘分就来了,那一定是为家世才学人品相貌全都一等一的绝世良配! 至于她的这些弟弟们,算了,祸害别人家姑娘去吧,林妹妹还是该找个更好的。 正感叹呢,林妹妹忽然兴奋地喊道:“哎呀!贤姐姐快看,成了,成了!” 裴允贤应声看去,可不是吗,水缸里昂首挺立着一株青翠的水竹,濯而不妖,很有风骨。 她应声夸了几句,正准备跟林妹妹一起把水缸搬到书桌旁边来,便听到有人焦躁不安地在敲门:“王妃,王妃您睡了吗?殿下他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裴允贤吓了一跳,水缸猛地从手里落下,砸在了脚指头上,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一瘸一拐地去开门:“殿下怎么了?” “殿下他发烧了,大抵是烧糊涂了,一个劲地说胡话,说什么对不起王妃要跳江里去谢罪,又说跳江里去也不足以洗刷他的罪孽,他要养几尾凶狠的大鲨鱼出来,把他吃得渣都不剩才好!还叮嘱属下,那鲨鱼腹中有他的残肢断骸,绝不能留在世上,让属下去买些海船来,把鲨鱼诱捕了架火堆上焚烧了才算完。您说说,这都什么事儿!”林通声情并茂,还学着姬临霄的口吻,把裴允贤唬得一愣一愣的。 都这个时间了,她也不想去麻烦容菡,索性从那只收纳箱里找出来以前没用完的退烧药和注射器等物,急匆匆地跟着林通走了。 林黛玉瞧出来林通像是在演戏,没有拆穿,留在书房继续练字去了。 裴允贤快步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猫腰进去,走近些就着烛光一看,姬临霄满脸通红,眉头紧锁看着很痛苦。 嘴里还嚷嚷着“允贤你别走”“允贤我错了”,就是不知道他惦记的,到底是哪个允贤。 裴允贤叹息一声,坐在他身边,抬手准备去探他的额温,靠近了才发现,他脸上的红晕似乎不太对劲。 像是胭脂摸上去的。 她的手背贴上去的时候,果然,脸上温温的,并不像是发烧的症状,又试了试额温,也不烫。 再看姬临霄那眼睛,睫毛止不住地抖,一看就是在装睡。 她忽然觉得自己被耍了,怒极气极,起身就要离开。 却不想,姬临霄忽然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没良心的,明明这么担心我,却又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车里吗?”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殿下放手。”裴允贤身子一僵,愣在那里不敢动 更不敢回头。 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心软,再次落入他的温柔陷阱,无法自拔。 姬临霄摆明了不想让她走,臂弯的力道一收紧,直接把人勾到怀里:“不放,就不。” “殿下是想怎样?让我做替身吗?也行,这是我欠你的,来吧。”裴允贤不挣扎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姬临霄被这样的话语刺痛,从背后贴着她的脸:“什么替身?我听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用浪费时间了,民女还有事,要走了。殿下自重,请您松手。”裴允贤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也许,姬临霄只是习惯了她的存在,所以,愿意退而求其次,跟她这个冒名顶替的假裴允贤凑合下去? 那又何必呢? 自欺欺人,害人害己。 姬临霄不松,蹭了蹭她的耳垂:“还要怎么自重?你不肯理我,我便想着用苦肉计将你骗来,可是我淋了雨吹了风又跳江里去泡了一个时辰,没用啊,就是不生病,没办法。只能叫林通一起演戏把你请过来。还不自重吗?允贤,是我糊涂了,别推开我,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如果我说不呢?”重新来过,嗯,她也想过,可是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原来的裴允贤这个敏感的话题,到时候泥足深陷,再撤退就晚了。 她怕了。 本能地产生了抗拒。 “那我就一直淋雨一直吹风一直泡江,我就不信,你真的忍心?”姬临霄开始耍无赖了,他的惯用伎俩,百试百中。 裴允贤果然受不了,只能回过头来:“重新开始,是因为这张脸,还是因为这个名字,又或者,是因为这个裴家嫡长女的身份?” “都不是。”姬临霄看得懂她眼里的伤痛,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越是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越是想弥补,想挽回。 “你只是你,独一无二的你。允贤,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好不好?”姬临霄捧着她的脸,很想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顾了,可是他不能。 他只敢轻轻地在她唇上啄一下,像是捧着一个精致的易碎的瓷器:“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裴允贤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好吗?她也不知道。 但是他既然说她只是她,是第一无二的她,是不是可以说明,他已经愿意把她当做一个独立的,跟原主不一样的人来对待了? 虽然有点对不住原主,可是人都是自私的,她也只想做个活在当下的俗人罢了。 鼻子又酸了,这些天说短不短,也快小半个月了,小半个月的冷却和疏远,在她的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知道,这是必然要经历的一个坎,跨过去了,便是海阔天空,跨不过去,便是抱憾终身。 现在,姬临霄主动牵着她的手,邀请她一起跨过去。 再矫情,以后后悔了也只能自作自受了。 眼泪落下的时候,她终于点头了:“姬临霄,就这一次,只这一次。没有下次了。” 再也没有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原则的时候了,再也没有为了一场短暂的恋情把自己弄得患得患失的时候了。 她很自私,很脆弱,经不起二次打击。 姬临霄被她倔强又柔弱的模样弄得手足无措,双手去擦她的泪,却怎么也擦不掉,甚至越擦越多。 到最后,他放弃了。 把她抱在怀里:“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太蠢了,早该在你送我勿忘我的时候就看出来端倪了,她那样的身份,要送也该送牡丹、芙蓉,怎么会送勿忘我呢?是我意志不坚定,是我执意要闯入你的世界,日后黄泉相见,她若是怪罪,我一力承担!” 第62章 斩断祸根(捉虫) 裴允贤在马车上陪姬临霄过了一夜。 两人一整晚都在聊天。 从原来的世界讲起, 讲到来这里之后的事情。 “没想到啊,你原来有那么多追求者啊。怎么忍心的,人家小姑娘都哭着给你送情书了。”裴允贤吐槽了一句, 这家伙被人追求的经验还挺丰富呢。 “那有什么办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既然不喜欢,那就只能狠下心肠拒绝咯。总好过日后遇到喜欢的, 良心上又不想做渣男,情感上又不想委屈自己吧。哎, 长得帅就是有很多烦恼的,你不懂。”姬临霄一副欠揍的表情, 好像自己真的有多无辜似的。 “我懂啊, 我怎么不懂,你要不是长得帅, 我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裴允贤嗤笑一声,“你现在的长相跟原来那边的对比呢?哪个更帅?” “实不相瞒, 一样帅!”姬临霄又开始臭屁了, 跟个翘尾巴公鸡似的,炫耀。 裴允贤认真思考了一下:“一样帅的话,那你亏了, 穿过来能力几乎没了, 还是遇到我才复苏的, 真可怜。我也亏,要是满分一百的话, 这具身体可以打九十分,我原来的身体可是公认的天仙, 九十九都不在话下的!” “你就吹吧, 你现在就够漂亮的了, 还能更漂亮?”姬临霄嘴上说着不信,其实心里开始好奇了,如果真的是她原来的样子,他还会一见倾心吗? 也许不,也许更痴迷? “你别急,等我等级涨上来了我试试,说不定能一点点变回去。要不我画给你看看?你也把你原来的样子画我看看。”裴允贤真没有夸大事实,她在原来的世界是标准的天之娇女,长得比别人好看,修炼也比别人快。 二次发育之后那身材,啧,每个月都在愁下个月会不会胸衣尺寸又小了。 一头天然卷的大波浪,脖子以下全是腿,身高比这具身体高出十厘米左右,做超模的不二之选。 姬临霄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就不用画了,我刚不是说了吗,一样帅,我在原来的世界也长这样。你嘛,就别画了吧,万一没法变成那样,我会感觉自己又当渣男了。” “嗯,你现在就是个渣男,啊,既然是渣男,那我赶紧把你踹了重找一个!”裴允贤执行力不是吹的,已经抬起腿来准备踹了。 没想到姬临霄一点闪躲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把她往腿上一拽,让她跨坐在了自己腿上:“你敢踹我就敢寻死觅活,谁怕谁啊。” “德性,让我起来,什么东西硌到我了。”裴允贤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什么,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动都不敢动了。 “再让你得意一年,等明年婚期到了,我可不做君子了。”姬临霄没好气地别过脸去,他怀疑她是故意的,把人撩起来了又不管了。 过分。 “你不困啊。”裴允贤缓了半天才找了句话说。 “不困,精神着呢,这些天都没睡好,等天亮了补一觉吧。”姬临霄别别扭扭的,什么都不能做,但又不想轻易饶了她。 恶向胆边生,索性勾住她的腰,把她摁在腿上,狠狠亲了一口。 裴允贤被这一吻折腾得七荤八素的,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要命了,小半月没接触,这家伙变这么凶残了? 把她嘴唇都磕破了。 嘶…… “你是狗吧,你就是狗。”裴允贤没好气地擦了把唇边的血迹,起身准备离开。 一轮旭日冉冉升起,他可以补觉,她却不行,大白天的,别人怎么想。 她迎着朝阳出去了,在林妹妹的召唤下,两人去地里捣鼓去了。 几日后,被流放到崇明岛充当裴家奴仆的姬青到了。 原以为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姬青会学乖点,没想到,人家居然带着二十几个家仆过来的。 这哪里是给裴家当奴仆啊,这是要占山为王,称王称霸啊。 在扬州府的时候还有老镇扬王镇场子,姬青不敢乱来,到了崇明,他彻底没了拘束,索性破罐子破摔,在岛上作威作福,颐指气使来了。 姬临霄这天正巧又不在岛上,去了对岸购买建材去了。 他和裴允贤商量了一下,准备再盖几座书院,等这边粮食产量稳定了,这些水兵都要把家里人接过来的,到时候整座岛屿的人口会比现在多出两倍不止,有女人有孩子。 孩子自然要读书,女人可以帮衬着做做纺织和手工,总之,一切都得预备起来了。 既然姬临霄不在,姬青便更加肆无忌惮,一想到是这座岛上的水寇出卖了他,便气不打一处来,领着那二十几个家仆要找那群水寇算账。 半路正好瞧见了裴允贤领着几个小姑娘,手里捧着些书本,小姑娘们还在写写画画记录着什么。 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便起了邪念,临时改道,往她们前面的仓库那边躲去了。 他的估计没错,按照目前田间小路的走向,裴允贤确实是要去仓库的。 她领着映雪踏雪和允礼她们,正在统计眼下岛屿上的田亩数量、播种的作物,以及预计的收获时期等等。 而仓库就是她们的终点站,要把上一次收获的所有库存清点一下,保存时间短的还要优先安排出来,早点吃掉。 毕竟,她现在想造冰冷藏也没这个能力,因为本土没有这个技术,也没有她需要的那些材料,甚至连铁的纯度都不高,一切现代工业的基础,在这里几乎可以说是不存在的。 她只能等自己等级升上来,从商店里买几台原始机器再说了。 现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尽快吃掉。 等她领着妹妹们来到仓库门前的木地板上时,旁边忽然想起一串脚步声,片刻后,姬青的手下扑上来,捉住了踏雪和允礼,手脚利索,眨眼的功夫就把人给捆了。 裴允贤觉得姬青在作死。 她盯着这个轻浮孟浪的男人:“我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我数到三,把我妹妹放了,否则的话,呵,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在可是在我裴允贤的地盘上,就算你死了,我都能把责任推给浩瀚的长江,不信你试试。” “就凭你?你除了会种花种草,还有别的本事?既然这么有本事,怎么会乖乖带着一家子来这破岛上苟且偷生呢?”姬青才不怕她呢。 要是姬临霄在还有点依仗,姬临霄不在,裴家人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前朝弄臣,被新君弃之如敝屣的蝼蚁罢了! 裴允贤不想跟他废话,已经开始倒计时了:“三——二——” “少废话,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我倒是不信,你的唾沫星子,能有我的刀子锋利!”姬青说着,已经从家仆腰间抽出一把大刀,刀刃对着裴允贤,寒光森然。 裴允贤无奈,她给过他机会了,不能怪她啊。 视线往姬青脚下的木地板上一聚焦,片刻后,那木板便自燃了起来,火苗跟有意识一样,直接蹿到姬青腿上,又顺着腿往他前胸和后背扑去。 短短的一瞬间,姬青便陷身火海。 家仆们吓得肝胆俱裂,其中一个胆子大的,扛起姬青就往旁边的江滩跑去。 到了江边把人往江水里一扔,又一个猛子扎进去捞人。 救上来的时候,姬青身上还在冒着热气儿。 脸上被烟熏得黢黑,后背烧伤了一块,前面嘛,有点惨,肚子那片是最后起火的,只烫红了一片,倒是火苗最先顺着裤腿蹿上来的裆|部成了重灾区。 裴允贤远远地听了一声,好像这货的命根子被烧伤了。 呜呼哀哉,倒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她把踏雪和允礼松绑,领着她们进了仓库,继续忙正事。 晚上姬临霄带着几货船的建材回来,留在岛上的裴长亭便把白天的事一股脑儿打了小报告。 姬临霄冷笑着开口:“他人呢?带路!” 裴长亭忙提着风灯在前面引路,片刻后,来到最僻静的一间木屋里。 木屋里原本有床和一些简单的家具,却都被搬走了,只一个空荡荡的屋子,以及地上躺着的一个人,角落里还堆着二十几个捆起来的姬青的家仆。 全都被布团堵了嘴,一个个战战兢兢抖如筛糠,好像遭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姬临霄走近一些才发现,捆绑他们的都是些荆棘条,那些刺儿全都戳破了衣料,扎在他们身上,要是谁敢挣扎,一定越挣扎越痛苦。 怎一个惨字了得! 再看地上躺着的姬青,啧,说他像包公那可真是侮辱了包公了。 脸黑如炭,衣服烧了个稀烂,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布料,也没有一块好皮肤。 某个要命的东西更惨,起了好多水泡。 姬临霄冷笑一声,转身问裴长亭:“那把刀呢?” “刀?”裴长亭愣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说的是姬青想砍人的那把刀,便跑去外面捡了过来:“殿下,属下试过了,这刀不够锋利,开刃没开好。” “没开好?那才是最好的!”姬临霄嘴角扬起一抹狰狞的笑,接过大刀,俯下身去,对着姬青的要害,准备给他一个痛快。 “从今往后,你就只能看猪跑不能吃猪肉了哦。”姬临霄笑得邪恶。 裴长亭会意,忙去外面喊了两个人过来,摁手的摁手,压腿的压腿。 姬临霄便蹲下来,跟拉大锯一样,慢慢地,一点点地,把姬青惹祸的东西给割了。 姬青痛得撕心裂肺,一边骂骂咧咧地喊叫着,一边疯狂地咒骂着。 骂姬临霄的时候,姬临霄无动于衷,可是骂到裴允贤的时候,姬临霄脸色变了。 “看来我不该给你留下小解的东西,干脆,你去做个彻彻底底的人妖吧!”话音才落,他便将大刀高高举起,“裴长亭,愣着做什么?把他那玩意儿拽起来!” 裴长亭目瞪口呆地哦了一声,随即一个激灵,赶忙照做。 “噗呲”一声,血溅三尺,姬青在剧痛之下,彻底昏死了过去。 姬临霄把刀往地上一扔:“去,本殿刚请了老郎中回来,以后岛上所有男丁寻医问诊,都找这位老先生,别去烦王妃和容氏!” 裴长亭面色惨白地出来了,到了门外才敢呕吐,吐了一地的酸水,连胆汁都快出来了。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第63章 骑猪抗洪(捉虫) 姬青的惨剧, 让岛上几个不太安|分的水寇彻底收了心思。 姬临霄倒也没让姬青死了,那老郎中是他买建材的时候顺手捡回来的,人挺靠谱, 就是太靠谱了,看病从不收钱,到最后把家产都赔进去了。 那些被他养刁了的百姓, 见他拿不出药来,不说反省自己当了多少年的吸血虫, 反倒是拿烂菜叶子砸他,说他欺世盗名, 说好的会为乡亲们免费诊治到他再也没有力气出诊的, 结果呢,他还生龙活虎的却拿不出药来了。 可把这些人气坏了。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 便是这样的了。 姬临霄知道了这老郎中的遭遇,便想着正好岛上男丁过多, 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去找容菡和他媳妇, 岂不是很不方便,索性把这老头子捡了回来。 好吃好喝供着,让他做岛上的常驻医师。 老郎中感激不已, 没想到登岛后接的第一个病人, 便是这么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案例, 只能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把止血的草药往姬青身上敷。 烧伤和烫伤也都倾尽全力给他治了, 吊着一口气,死不了, 但也不像以前那样耀武扬威了。 姬青的事算是杀鸡儆猴, 姬临霄这几日再例行巡查那些水寇的时候, 便发现,一个比一个老实,一个比一个听话。 甚好! 几日后,因在京中与一些旧识多叙旧了几日,林如海这才姗姗来迟地回来了。 林黛玉一早收到了消息,用完早膳便在江滩上的高台处等着了,小姑娘一个多月没见到自家爹爹,满眼都是热切的思念。 天上下着雨,也无所畏惧,雪雁个子又不高,撑伞都费劲,裴允贤便陪在了她身边:“林妹妹,林叔父这次来,我便叫容姨娘给他看看,尽量帮他把身体也调理好了,免得你总放心不下。” “多谢姐姐。”林黛玉自打跟裴允贤来了岛上,越发感觉耳聪目明了,尤其是她也学会了种花种草之后,总觉得一呼一吸之间,都是草木的芳香。 便深深意识到,也许是贤姐姐在拿灵力帮她。 治好了身体,又帮她修炼,这样好的姐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没想到,还主动提出要帮爹爹治病,林黛玉小小的心脏里满是感动,忍不住把脑袋搁在裴允贤肩上:“贤姐姐,你待我这样好,以后但凡你开口,黛玉必定随叫随到,竭尽所能帮助姐姐。” “小小年纪,倒像个大人一样!整日里想着报恩啊致谢啊,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急什么?来日方长嘛!说不定什么时候林妹妹就得道成仙了,也不用竭尽所能,稍稍抬抬手,便可以帮我化解燃眉之急了。”裴允贤自然明白,小姑娘急于表态,是不好意思了,毕竟人情债难还。 可是这一切不都是她心甘情愿的么?既是心甘情愿的,又怎么会在意什么报恩不报恩呢? 林黛玉轻声应了个嗯字,也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神经,眼泪说来就来:“贤姐姐,我娘去得早,爹爹又忙于公务,我从没想过,会有一个人这样不计回报地对我好。所以姐姐,你也别嫌我惦记着报恩,我要是连这点念想都没有,那我只能坐卧不安了。姐姐,若你不嫌弃,你我找个时间,种出一片桃园来,也来个义结金兰,如何?” “那简直求之不得了!林妹妹这样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姐姐我可喜欢的紧。”正说着,远处出现了帆船的影子,两人齐齐往高台边缘站了站,“江上雾气大,且容我感知感知。” 凝视着远处的芦苇荡,裴允贤终于借着芦苇的视角看清楚,那帆船上正挂着“林”字旗,船头站着的,可不正是林如海么? 只是他身边还多了一个女子,看那眉眼,倒是与姬临霄有五六分的相似。 那女子挽着林如海的臂弯,姿态亲昵,怕是关系匪浅。 裴允贤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与林黛玉知晓,只觉得抓心挠肺,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场面。 思索再三,她才试探着问了一句:“林妹妹,可曾想过若是林叔父给你找个继母会怎样?” “那倒好了,我便可以不管他,来岛上陪姐姐定居了。”林黛玉虽然不知道贤姐姐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如实答了,“前阵子我便与爹爹谈过心,林府家大业大,如今的世道又是以君以父以夫为尊,我一个姑娘家,没有兄弟扶持,到底是势单力薄。若爹爹真能遇着可心之人,我做女儿的还能拦着不让爹爹老来有伴儿吗?” 倒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裴允贤叹息一声,抬手将她鬓角被江风吹乱的发丝理好:“那就好。林妹妹你有个心理准备,我瞧着,林叔父是带了一个女子回来的。他可曾在书信里提及此事?” “不曾。想来,是怕我知道了胡思乱想,徒惹伤心?不若直接把人带来,面对面见了,也许我瞧出来那女子的好了,便也不用多思多虑了。”林黛玉倒是一点都不介意此事,其实介意不介意都不会影响什么,人都带回来了,还能赶走不成?倒不如大大方方的,给爹爹送上祝福,免去许多烦恼。 再者,她也不想贤姐姐觉得她是个小家子气的人。 贤姐姐是怎么对待那些庶妹庶弟的,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便是没有母亲教导,但也懂得见贤思齐的道理。 日后若真有弟弟妹妹,她也会做个好姐姐。 短短的这一瞬,小姑娘的心中已经转过好多个念头,裴允贤凝视着她的侧脸,小姑娘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到底还是下意识锁起了眉头。 是啊,哪有生母还在,手足出自一母同胞的好呢? 再怎么不介意,也会多少有点惆怅的吧,这世上,终究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就像她,在原来的世界是个孤儿,而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小小年纪便目睹生母离世。 都是可怜人罢了。 船行江上,须臾便到了眼前。 林如海显然也看到了她们,已经与那女子提前介绍过了这两个小姑娘,即便如此,下船之后,还是重新郑重介绍了一遍。 裴允贤与这女子互相行礼:“原来是九殿下的姐姐,那允贤倒是犯愁了,是喊姐姐好呢,还是喊婶娘好呢?” 林如海想了想:“下官这算是尚了公主,自然随公主的身份来。” 裴允贤一想也是,便牵着姬如烟的手往里走去:“姐姐可曾吃过了?口味上有什么偏好吗?” “吃过了,临霄呢?怎么不见他来?”姬如烟是姬临霄的庶姐,虽然是庶姐,但其实两人关系还不错,只是裴允贤并不清楚。 裴允贤便叫婉月去请,片刻后姬临霄匆忙赶来,见着姬如烟,吓了好大一跳:“三姐?你那个怂包驸马呢?” 哈,说话这么没有顾忌的吗? 裴允贤惊了。 姬如烟叹息一声:“和离了,就在二哥出事的时候,我叫他领兵闯府看看二哥到底怎么样了,你猜怎么?他居然做缩头乌龟!甚至为了阻止我带兵闯阵,把我捆了起来!简直岂有此理!我岂能容他!我一早就该听你的,他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没用的废物!” 林如海听得满脸羞愧,尚公主是好事,可是尚了个性子泼辣的小辣椒,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也有好处,这样的人没有什么花花肠子,直来直去,反倒是好相处,就是脾气上来的时候难伺候了点。 哎,擦了把汗,林如海想了想,还是告罪一声,出去了。 人家姐弟叙旧,他年纪大了就不掺和了吧。 林黛玉追了出去,裴允贤不好离开,便含笑留下,听姬如烟说她跟前任驸马之间啼笑皆非的旧事。 说着说着,姬如烟的眼泪出来了:“他骂我水性杨花,骂我不守妇道!我怎么水性杨花了?哦,就因为我找不到人去救二哥,求到独孤老大人面前去了,他就怀疑我跟独孤老大人有私情,我冤不冤啊?难道要我看着二哥出事?他要是倒了,我们这些人就全完了!” “三姐,你来的时候,二哥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吗?”姬临霄不关心那个怂货姐夫怎么想,他只关心,他的这些兄弟姐妹过得好不好。 姬如烟忙不迭点头:“好了,都好了。虽然不知道小叔用了什么法子,总之,陛下吃了个哑巴亏,只能认了,还得把此番查处走私官盐的功劳记一笔在二哥身上。你是没看到,陛下那吃了苍蝇的样子,笑死人了。小叔可坏了你知道吗?正好赶在母后生辰那天把这事捅出来的,那么多朝臣那么多皇亲国戚,都看着呢。反正我是怕了小叔了,日后啊,惹谁都不要惹他,让他咬上一口,不死也脱层皮!” “你怎么把小叔说得跟毒蛇一样的。”姬临霄笑了,新君吃瘪,那真是大快人心! 姬如烟后怕极了,忍不住拍拍胸口:“可不是毒蛇吗?一击致命啊。还好还好,他是站在二哥这边的,我也算放心了。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把我愁坏了,头发都掉了不少根!要是二哥再晚点出现,我真的差点当尼姑去了!” “二姐,你当尼姑?那尼姑庵里的人都得被你烦死。你这嘴一天到晚叭叭叭的,佛祖都受不了你!”姬临霄忍不住埋汰了姬如烟几句,姬如烟倒是不在意。 她和姬临霄从小斗嘴到大,习惯了。 说完京都的事,姬如烟才想起来,还没给她这个九弟妹见面礼呢,便对着门外吼了一嗓子。 片刻后,林如海亲自捧着一只金丝楠木盒子进来了,里面是一柄质地上乘的玉如意,打开后便推到了裴允贤面前:“如海跟我说了,说九弟妹治好了黛玉的咳疾,我既跟他成亲了,黛玉便也是我的女儿了。从今往后,黛玉在你们这里吃了多少用了多少,只管到我公主府去要!” 挺豪气的样子,就是裴允贤听着这话,忽然觉得头更大了。 糟心啊,她跟林黛玉互称姐妹,这边姬如烟又是姬临霄的亲姐姐,而姬如烟又成了黛玉的继母,怎一个乱字了得。 罢了罢了,以后还是可以跟林妹妹称姐道妹的,只是在见到姬如烟的时候就改口吧。 姬如烟跟姬临霄叙完旧便走了,嚷嚷着要去姑苏亲自筹办她的公主府,她不放心那些蠢奴才。 以至于裴允贤根本没来得及去请容菡来给林如海诊脉。 “算了贤姐姐,爹爹人逢喜事精神爽,说不定过阵子自己就好了。”林黛玉倒是看得挺开。 裴允贤一想也是,便把这事叫婉月记在日程本上,还用红色记号笔画了个大圈,好提醒她,这是一件待办的要紧事。 既然跟林黛玉成了姻亲,那林黛玉住在这岛上便更加名正言顺了,两人成日里在田间地头,忙着种些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乐不可支。 在这样天真的笑声里,雨季正式到来了。 上游的洪水奔涌而下,江水暴涨,要不是姬临霄未雨绸缪一个月前便开始修建防江堤,只怕江滩附近的那一片要彻底被淹没了。 姬临霄撑着伞站在高台上,看着浩浩荡荡的江水,满面愁容:“允贤,这江堤怕是再撑三五日便是极限了。你如今的精神力涨了多少了?” 裴允贤站在伞下,看了眼人物等级:“五十级了。” “那好,从今天开始,连续五日,每日沿着沙包堆积的内围,多多种植一些抓地能力强、枝干粗壮、韧性极高的树木,能行吗?”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舍得让心上人操劳,但是眼下形势严峻,只能开口求助了。 裴允贤想了想:“那就水黄皮吧,扛强风,耐盐,靠海的那一圈完全可以存活,而且生命力极强,还可以入药。” “植物方面我没有你了解得全面,那就辛苦你了。这几日我会陪着你,以防你体力不支倒下。想吃什么跟我讲,我让裴长亭去准备。”空着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他觉得自己太无能了,一定要赶快强大起来,不要再让她辛劳。 “最近怎么都是裴百户在给你跑腿?林千户呢?”裴允贤真的不觉得这算什么辛苦,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精神力的消耗比体力透支更让人感到疲惫和虚弱。 所以她转移了话题。 “林千户操练水兵去了,顺便巡视江堤,若是哪里决口了,好及时堵上。”姬临霄如何不明白,他家允贤太体贴了,知道他心疼,便不去提这事了。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心疼啊。 “嗯,记得早晚轮换,最好是四个时辰一换,免得将士们太过辛苦。这小岛说小不小,东西长一百多里呢,全靠血肉之躯防护着,谁都不容易啊,给他们加加餐,那些鸡鸭鹅,能吃的都宰了,兔子繁殖得快,更不用心疼,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抢险。”裴允贤说话的时候,已经在高台两侧种下几株水黄皮了。 苗木破土之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从抽条到长成大树,不过一瞬间的事。 裴允贤看了眼,五十级之后有个种植消耗减少百分之七十的成长BUFF,五棵树,从种下到长成完全的植株,每一株现在只消耗零点三的精神力,而她五十级的精神力满载是五百乘以五十,一共两万五,那么一次全用光,可以种下八万三千三百三十三棵。而她精神力恢复的速度不算太快,全回满要半天的时间,如此一来,每天的上限是两次,五天的话就是十次,一共可以种下八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棵。 而崇明岛目前东西长七十公里左右,南北最宽处十八公里左右,最窄处十二公里出头,一圈下来,怎么这也得一百七十公里,这么一算的话,水黄皮的植株间距要控制在零点二米? 天,那也太密集了! 看来根本不需要种五天啊,是她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现在的能力。 低估了! 很好,现在就开始,马力全开,按着一米的间距开始吧! 虽然一米都嫌密集,但是为了保住大堤,没有别的选择了,让它们努力地往苗条的方向去长吧! 裴允贤一刻都不耽误,一天下来,用掉了一管半的精神力,每次都留了点,防止消耗过度而虚脱。 两天之后,姬临霄看着被水黄皮围了整整一圈的防江堤,终于意识到了一个深刻的问题:他媳妇太厉害了,自己再不努力追赶的话,会被嫌弃的吧! 他从这一日开始,泡到了鸡窝和猪圈里,琢磨着怎么改造改造这群食物的基因,让它们长快点,肉多点,繁衍后代的时候更给力点。 岛上的大小事务都被他丢给了林通和裴长亭,也给裴长亭升了个千户,这两个人一个抓训练,一个管大大小小鸡毛蒜米的事情,白天巡视江堤的人和晚上巡视江堤的人手也都由两个人轮流安排。 倒也忙中有序,稳而不乱。 连日大雨,裴允贤索性又加了一圈水黄皮,往里面让了五十厘米,前面两株水黄皮中间的空档里插一棵。 算是加上一道保险,就算真的溃坝了,水兵们也有个可以借力的地方。 这天晚上正睡着,远处的江堤上传来了号角声,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裴允贤匆忙穿上衣服,披上蓑衣和斗笠,往江边赶去。 她住的这一片木屋跟江边的船屋不一样,是垫高了基座的固定式建筑,光基座便有两米多高,就是防着发大水的时候。 所以她一路往江边走去的时候,水逐渐从脚脖子那里淹到了腰上。 姬临霄已经在那里了,骑在一头大肥猪身上,水深没过了肥猪的肚子,快到屁股上了,但是这猪却很淡定。 猪脖子上还绑着个什么东西,一根竹竿插在上面,竹竿一端挂着一只灯笼,灯笼上面还盖着斗笠,简直滑稽又好笑。 裴允贤走近了一看,这猪根本不是站在水里的,而是在游泳啊。 难怪,水都淹到她腰上了,却只到了猪肚子下面,看来是她太缺乏想象力了! 她正想问问要帮忙吗?姬临霄便发现了她,脚下一蹬,催促大肥猪往她这边游了过来,手一伸,便把她拽到了猪背上。 ……裴允贤想静静。 骑马那叫潇洒,叫英姿飒爽;骑牛那叫脚踏实地,叫辛勤劳作;实在不行还可以骑驴,那叫家贫如洗,叫以驴代马。 可是骑猪算个什么? 跟潇洒一点都不沾边,跟英姿飒爽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时间啼笑皆非:“你埋头研究了这么好几天,就研究出来一头会游泳的猪?” “不止呢!”姬临霄得意地指了指右边。 裴允贤心道,看来没白费力,结果她一眼看去,要吐血了。 她以为还有别的动物,结果全是猪。 想象一下吧,溃堤的江滩上,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大肥猪,肥猪背上还骑着那些英勇生猛的水兵。 画面太美,她只觉得辣眼睛。 “你这是猪别歧视!”姬临霄委屈了,他容易吗?大基改师来改造大肥猪,他也没辙啊,能力被限制了啊,那些老黄牛不听他的啊。 而且肥猪多好啊,肥肉够多,肚子够圆,浮力够大,一头猪驼两三个成年人不在话下。 真是的。 裴允贤懒得理他,她期待着他改造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物种出来呢,他倒好,弄了这么多头猪来敷衍她。 简直过分! 不过,可别说,这猪还挺好使,还听得懂姬临霄的命令,让它往东绝不去西。 “看在这猪还算懂事的份上,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要是研究不出来帅气一点的,我就把你踹了,重找一个去。”裴允贤故意吓唬他。 他倒乐呵呵地:“好啊,你要是舍得你就踹,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委屈巴巴的躲着掉眼泪。” “闭嘴吧你!”裴允贤抬手在水黄皮上摘了一把叶子,塞他嘴里去了。 真讨厌! 骑着猪往决堤的口子那边靠近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肥猪也力不从心了,水流太快,它要拼命的刨动四肢才能勉强不被冲走,还要竭尽全力往口子上凑,太为难猪了。 裴允贤见状,索性在猪背上站了起来,抬手抱住水黄皮的树杈,爬树上去了。 白天才能站得高看得远,晚上这大雨滂沱的,有点艰难,只得开启精神力,借着水黄皮来感知。 决堤的口子蛮大,十几米那样宽,水流经过水黄皮的两层阻拦,被切割成几十道细流,倒是好填补多了。 她站在树上指挥道:“ 直接填补江堤有点难度,就把水黄皮当成节点,两棵树两棵树地堵上,等快到江堤口子连接处,再往口子上进行填补!填补完了再在外面加一道,把江堤补全!” “这个注意好!众将士听令!按照王妃说的去做!”姬临霄一声令下,没头苍蝇似的水兵们便有了主意。 水黄皮之间的好堵,连成一片之后,却让两边缺口那里的江水流速骤增。 这两个缺口,便是最大的挑战! 一个不小心,会有人送命的! 即便这些水兵都会水,但是激流之下必有伤亡,这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这些水兵却一点都没有退缩,一个个扛着沙包往缺口挪去。 裴允贤不忍心看着将士们送命,从这棵树上跳到那棵树上,很快便来到了缺口上方,她临时加种了两棵水黄皮,让后面跟来的将士们分出人手来抱住大树,然后下一个人便搂住这个人的腰,空出来的手再去搂住下下个人。 如此一来,血肉之躯连城了一堵墙,最后一个人再勾住那头的水黄皮,用力抱住,以此给填补缺口的水兵们制造出短暂的安全区域。 扛着沙包的水兵不敢耽误,忙涉水赶来。 一个一个沙包投进了水里,渐起的水花让人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缺口终于被堵上了! 另一端也照着这个办法,却还是有人体力不支,手上一脱力,被江水卷走了。 裴允贤急忙在水中遍植女萝,又唤醒了沿岸所有的水生植物进行拦截,可是江水流速过快,女萝一路追着那人的身影直奔入海口而去。 最终把人捞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溃堤的危机过去了,裴允贤开始懊恼,为什么一开始不用女萝绑着这些人? 虽然她也清楚,水流太大,未必有用。 正自责着,那老郎中忽然赶了过来,翻了翻这水兵的眼皮子,随后对着水兵的腹部,重重地肘击了上去。 “哇”的一声,水兵猛地吐出腹中所呛江水,口鼻的泥沙也被老郎中清理了出来,此时正发出痛苦的呻|吟。 裴允贤凑近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马勤! 夜色深沉,在决堤口的时候根本没看清楚,只觉得这人很是勇敢,很是努力。 即便被江水冲走了,也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 没想到居然是马勤? 马勤见到裴允贤,立马不喊了,要面子。 强忍着不舒服,马勤爬了起来:“让王妃见笑了。” “你快回去歇着,这几日都不要操劳了,江堤有我们守着,应该无碍。”裴允贤忙叫裴长亭带人去休息。 一转身,却看到姬临霄那张脸似笑非笑的。 等马勤走远了,姬临霄才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说吧,他是不是早在我来这里之前,就迷恋上你了?” 裴允贤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思来想去还是说了一声:“早就知难而退了,你别放心上。再说,你怎么看出来的?谁跟你嚼舌根了?” “那眼神,是个瞎子也看出来了。”姬临霄将她搂在怀里,眼神带着危险的气息。 第64章 再见故人 雨还在下, 加上上游不断有洪水奔腾而下,崇明岛周围的水位还要维持一段时间。 原先停泊船只的地方早已被淹没,那些种在低洼处的菜蔬也有可能被泡烂, 要不是岸边一开始就未雨绸缪建造了船屋,只怕这群巡逻兵的住处也要被淹了。 洗过的衣服晾在屋里,已经好几日没干了, 再这么下去,怕是连一件能穿的都找不出来了, 还得抽空去对岸采买一批回来。 雨水也让鸡鸭鹅猪牛羊的圈舍遭了灾,屋顶漏雨的状况比人住的屋子还严重, 总得安排人手去修缮一下, 不然时间长了,难免不会闹出什么鸡瘟猪瘟出来。 裴允贤满腹心事, 都被姬临霄的一个拥吻给消弭于无形。 他将她就近堵在了一座船屋里,平日里这屋子里是用来摆放一些采买的日用品的, 收拾得还算干净, 此时他将门踹上,用一袋子草纸挡上,一步一步, 将她逼到无处可退。 后背硌在了木屋墙壁上, 裴允贤索性放弃了抵抗, 反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把心一横:“来啊, 谁怕你啊!” 姬临霄坏笑一声,叫她求仁得仁。 差点将她啃得破了皮, 要不是被她踹了一脚, 还不肯松口。 裴允贤恼羞成怒, 踹了一脚还觉得不够解气,反手扒拉开他的衣服,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两排粉嫩嫩的牙印这才作罢。 姬临霄搂着她痴痴地笑:“你可这是个疯女人,这是在给你夫君盖戳吗哈哈哈。” “谁稀罕你。”裴允贤一把将他搡开,冲出们去,抓起门口的雨伞,冲进雨幕中,须臾便消失不见。 翌日水位又上涨了一段,船屋跟着江水快漂到木屋附近了,沿途压坏了不少菜蔬瓜果,都是当初设计的时候没有想到的。 裴允贤困坐愁城,连午膳都没有胃口吃。 实在是太过无聊,索性又去了江堤附近,在水黄皮的内圈又种植了两圈莲叶桐。 莲叶桐和水黄皮都是耐盐抗风的海滩树种,尤其是莲叶桐,是恢复海滩植被的优良树种,越是往出海口那边,她越是多种了一些。 短短几日时间,等级又蹿了好几级。 照着这个速度下去,恢复穿来之前的能力指日可待了。 这日她才收工回来,便看到姬临霄大发雷霆,一众水兵全都吓得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她走过来问了一声,才知道京都那边又出幺蛾子了—— 前朝皇帝的遗孀,新君的前皇嫂,现任皇后,有喜了! 这事别说是姬临霄,便是裴允贤都觉得匪夷所思。 她冲林通和裴长亭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领着这群受训的水兵离开,该巡堤的巡堤,该修缮屋舍的修缮屋舍,别在这里陪一个疯子浪费时间。 待人群散去,她便扯着这个疯子去了一旁的议政厅,这座木屋乃是岛上至今为止最大最恢弘的一栋建筑,平日里用来开会商议岛上庶务的,此时用来跟他说些私房话倒也无不可。 她将大门掩上,牵着他的手走到东偏厅的窗口,看着外面瓢泼大雨,问道:“你发的哪门子火?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是在乎你母后的身体安危,还是在乎她腹中孩子会威胁到你们兄弟姐妹的地位?” “我哪个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一旦母后真的生下孩子,那王德轼在那人面前可算是彻底坐稳宰相的位置了,今后要对付他们,可就难了。”姬临霄说话的时候,双手握拳,额头上青筋毕现,一点都不像是“哪个都不在乎”的样子。 生为人子,怎么可能不在乎自己母后的安危呢? 裴允贤知道他在说气话,只能静静地从前面拥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天要下雨,娘要生娃,这都是咱们无力改变的事情,你如果实在不放心,就回去看看,我这边没关系的。” “不用,我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只怕再也出来不来了。更何况,照着小叔信中所说,京中权贵一个个挤破了脑袋地要给我说媒,你不怕我一回去就被逼着跟别人成亲了吗?”说着,姬临霄俯身看了看她,这样娇滴滴的未婚妻,他才不舍得松手。 一松手,就被别的登徒子盯上了,别的不说,身边就有不老实的,要不是知道马勤那小子有贼心没贼胆,他早就一刀砍了他了。 “怕是怕的,只是我要跟你提前说好,母后的事是你自己不愿意回去的,将来若是出了什么变数,你可别赖我。”裴允贤故意当了回小人转移他的注意力,她要是不这样做,只怕姬临霄还要继续再这里生闷气。 姬临霄被她气笑了:“我说,你这脑瓜子里面整天都在想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她生不生得下来那是她的造化,京都那么多人盯着她的肚皮,她自己心里没数吗?非要一把年纪了拿命去搏,只能自求多福了。”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修书一封,叫文鳐鱼立马送了回去。 书里特别提到了一个人,要姬弘尨找来,想个法子把人安插进太医院,亲自诊一诊脉,给他一个定心丸。 姬弘尨收到信函的时候,正躺在京都的艳阳天里,荡秋千。 没错,堂堂一朝亲王,竟然不务正业,在王府花园里荡秋千。 这事传出去,只怕要笑掉大牙,他却无所畏惧,当着客人的面,玩得那叫一个开心。 邵玉堂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手里端着一盏茶,微微抿了一口:“明王殿下对邵某的提议不表个态吗?” “哎呀,这种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啊。再说了,你是从江南过来的,难道老九那边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你是个聪明人,该明白情投意合的重要性,就莫要在本王这边多费口舌了。”姬弘尨接过小厮手中的绢帛,抖开看了看。 秋千荡着荡着便停了下来。 他猛地站了起来,将掉在地上的信物捡起,一看,原来是块玉珏,上面刻着一个图腾,乃是皇后母族的族徽——一只火中起舞的朱雀。 他将玉珏收进袖中,脸上少见地显出几分不耐,直接下了逐客令:“本殿不舒服,就不相陪了。” 待邵玉堂走了,姬弘尨便叫亲信换上他的衣袍和发冠,自己则换上一身兵丁的统一制服,带上腰牌,趁着夜色离开了京城。 几日后,在数百里地外的一处山谷里找到了一个樵夫。 山谷在悬崖下方,他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冒着被摔死的危险,才勉强攀岩走壁地下来了。 远远地打量一番那樵夫的背影,姬弘尨竟有些不敢上去相认。 片刻后,那樵夫院子里拴着的大黄狗嗅到了陌生气味,对着他隐匿的方向疯狂咆哮。 樵夫慢悠悠回头,见到故人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多少的惊讶。 他礼貌的对着姬弘尨点点头,之后便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姬弘尨踌躇半晌,握紧了手里的玉珏,咬咬牙还是走了过去。 “你还活着?”他曾经恨透了这个人,如果不是这个人,母妃就不会惨遭横死! 他就不会年纪轻轻便成了没娘的孩子,只能寄养在别的妃嫔那里,做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 他曾经无数次脑补,要亲手砍了这个奸夫,可是此情此景,他却根本下不去手了。 因为,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久别的面孔,一个虽然被岁月无情磋磨过,却依然风韵犹存的面孔。 姬弘尨双膝一并,噗通一声跪在那里:“母妃?真的是您吗母妃?您还活着?您竟然还活着?孩儿不是在做梦吗?孩儿有生之年,居然还可以再见您一面?” 妇人眼角嗪着泪,惊喜有之,羞赧有之。 她也跪在了地上,双手摁在姬弘尨肩上,须臾便泣不成声。 北堂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摘下头上的草帽,挂在身旁的墙壁上。 见这母子俩一时半会没有停歇的意思,北堂悟便转身进屋,做饭去了。 炊烟升起,袅袅而散,是人间烟火的气息。 姬弘尨在这里吃了一顿久违的家常菜,详谈之下,才知当年他父皇只是面上无光,才下令杀了这对“狗男女”。 最终他的皇兄也就是先帝姬弘光,找了皇祖母出来求情打动了父皇,父皇顾念母妃到底是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找了一对死囚假扮成他们行刑,实则将他们二人偷偷送出宫去,叫他们做一对布衣夫妻去了。 姬弘尨接过绢帕擦了擦嘴,终于明白,老九为何要他来请这对故人了——北堂悟乃是孙邈景的师弟,妇科千金领域的佼佼者。 虽然当年奸情败露,被当众“赐死”,可到底这么多年过去了,宫里还能认出北堂悟的已经没几个人了。 再加上北堂悟这些年耕地砍柴,真是憔悴苍老了不少,稍加易容,定可以蒙混过关。 姬弘尨将来意说明,北堂悟思来想去,不太愿意放弃眼下安宁的生活。 姬弘尨只得冷下脸来:“北堂悟,人在世上,讲究一个知恩图报!既然当年是我皇兄为你们奔走求的情,那如今他的遗孀受新君挟持,子女一个个身陷危局,你就没法心安理得地隐世而居!” 妇人也劝说道:“阿悟,你就去吧。这些年来,你我二人相守相伴,早已胜过寻常夫妇许多年,便是暂时分开一段时日,也是无妨的。” “可是我不放心,万一再有别人找来——” 北堂悟还没说完,便被姬弘尨打断:“本殿母妃的安危,自有本殿操心。北堂悟,本殿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若实在不情愿也罢,本殿不介意做母妃的不孝子,送你上路。” 北堂悟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应了。 收拾收拾,一把火烧了这里的一切,随着姬弘尨回京了。 回京后过了两日,在姬弘尨的安排下进了宫,见了皇后便拿出了那块玉珏,皇后才知这人是老九安排进来的,身体的一应不适便都如实相告了。 约莫十日后,姬临霄终于收到了姬弘尨的回函,一看,他彻底坐不住了。 大雨已停,水位已退,崇明岛损失的瓜果菜蔬正在裴允贤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清除,重新种上新一轮的植物。 她收工回来,看着神色不安的姬临霄,一把抽出他攥在掌心的绢帛扫了一眼,随即劝道:“你且回去一趟吧,母后此番凶多吉少,越早落了此胎,才越有可能保住性命啊。” “允贤,你陪我走一趟可好?没有你在,别的太医我都不放心。”姬临霄难得用这样卑微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她便是他最后的一根稻草了。 裴允贤稍加斟酌,提前将快雪和傲霜的生日礼物买了,收拾一番,带上汤圆儿,辞别了小姨和爹爹,陪着姬临霄北上了。 临分别时,林黛玉哭成了泪人,若不是此去凶险,裴允贤定然带着她了,好说歹说,才给劝住了。 眼看着江滩上的众人变成了模糊不清的黑影,裴允贤只恨自己不能一人分饰两角。 第65章 重返京都 船行江上, 裴允贤看着远去的烟雨江南,不由思索起对策来:“你说,我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回去是不是不太好?” “有何不好?小叔在京中势力非同小可, 他又是帮着咱们的,自不必担心什么;另外,母后虽然有孕, 但男女未知,且根本生不下来, 即便新君不知情,但只要他一日没有亲生儿子, 一日便得忌惮我几分。加上二哥刚刚有了清缴私盐的功劳在身, 新君也得给几分面子,有我们几个在, 别人动不了你。”姬临霄不是没有考虑过此去凶险,可是没有办法, 他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娘送死。 拉上裴允贤, 实属无奈,毕竟她身上有这么粗的金手指,真到了救命的时候, 比谁都管用。 不过他可以保证, 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 他一定拼着鱼死网破也要保她毫发无伤地离开! 他有这个资本,也有这个能力! 裴允贤却不想过于招人眼:“还是不太好, 一来我是罪臣之女,一日没有与你成亲便依旧是人人可欺的身份。二来, 敌对势力太多, 王德轼与范府就不说了, 徐州府那边咱们又得罪了人,姬青这里很难说有没有人把消息传给了老镇扬王,再加上邵懿又去了京城,这些人串通起来对付咱们的话,简直易如反掌。不过我也知道,前怕狼后怕虎是做不成事的,不如我乔装一番吧,扮个西域来的药商不是正好?” “西域来的?不可不可,西域女子着装暴露,定会引起登徒子的觊觎,届时低调不成,反倒是惹眼。”姬临霄根本不敢想象,要是裴允贤这样姿容的女子穿上西域的服饰,那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怕不是走个道儿都要被人围着,或垂涎三尺,或眼红嫉妒,彻底成为众矢之的。 裴允贤却已经从空间商店搜索一番,找出来了一套西域的服饰。 转身进了船舱,出来时惊得姬临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身的金银珠翠,点缀在似纱似绢的布料上,衬得她肤光胜雪,格外美艳动人。 一袭面纱覆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神采奕奕的双眼,任谁看了不说一声:绝世美人! 姬临霄看着船舱中款款走出的妙人儿,臊得急忙别开了视线。 这身装扮露了不少肢体在外,双臂、小腹,以及那锁骨分明的脖颈,脖颈下隐约可见的起伏,姬临霄很是不满,忙拽着她回了船舱:“你怎么好用那个世界的胆量来考验这个世界的男人呢?你便是扮做苗疆女子也比西域的好啊。” 露太多了,只可以给他一个人看,别的人想都别想! 人都是有私心的,他姬临霄最大的私心就是把他看上的小娇娘藏起来自己一个人偷偷欣赏。 虽然这样的行为很像一只护食的野猫,可是他顾得不了,他就像是怀抱了一枚绝世美玉,不允许任何人的偷窥。 做一回自私自利的禽兽没什么不好,反正他是铁了心了。 把人塞进船舱,他又折返出来:“你再找找别的,实在不行就别乔装了,我姬临霄的王妃,谁敢动?你若真怕谁欺你是罪臣之女,不如这就折返回去,先把亲成了再走!” “胡闹,成亲岂是儿戏?少不得要耽误个三五日的。再说了,吉日都没选,成的哪门子亲。”裴允贤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什么亲,皇后性命不保,她也没有心情。 再说了,好端端的喜事,被这样愁云罩顶的担忧搅扰了,还算喜事吗? 她可不想自己难得一次大婚留下不甚美好的回忆。 姬临霄也觉得自己这个提议有点临时抱佛脚的感觉,再说为了自己娘亲就委屈了媳妇也实在不像话,便不再提这茬了,只是坚持道:“那你换苗疆女子的打扮,那个好。” 裴允贤换好了出来,白了他一眼:“德性,怎么。怕别人抢你媳妇啊?” “怕死了,胆战心惊呢。”姬临霄笑着转身,这次顺眼多了,苗疆女子喜银饰,这么一装点,再围上面纱,可以蒙混过关了。 “待会过扬州要跟六哥打个招呼吗?岛上让他关照关照。”裴允贤摸了摸趴在脚下的汤圆儿,想象了一下自己带着一只老虎进出皇宫的样子,似乎还挺吓人的。 吓吓那些为虎作伥的小人也好。 捏了捏汤圆儿的虎爪,再看看那锋利的爪牙,小家伙虽然月龄不大,但是在姬临霄的改造下长势惊人,已经是个成年老虎的大小了。 姬临霄思索一番:“还是不了,修书一封便行了,免得动静太大叫人察觉到什么。” 如此一来,阿福嫂便日夜不停地督促船工前行,半路采购了一些布匹丝绸,扮做了货商,不出半月便赶到了北京。 暮春时节,京城柳絮飘飞,一辆平头黑漆马车悄无声息地拐进了明王府。 姬弘尨依旧在秋千上晒太阳,懒懒散散的,面前坐着的依旧是邵玉堂,此人似乎铁了心的要游说他,每日必来登门拜访。 有时碰上刮风下雨,还能消停一点,偏偏这几日连着放晴,姬弘尨实在不胜其烦,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了。 邵玉堂无聊,便自己跟自己下棋,左右手互搏,倒也自得其乐。 须臾,门房过来传话,似乎来客特地叮嘱过,所以他是贴在姬弘尨耳边说的,听罢,姬弘尨猛地睁开眼。 秋千旁的树荫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兴奋的眼神遮掩些许,他想了想,侧身对着门房耳语几句。 门房走后,邵玉堂几次开口旁敲侧击,都叫姬弘尨无视了。 半个时辰后他才伸了个懒腰下了逐客令:“邵懿啊,明日就别来了吧,啊。” “怎么,王爷不欢迎下官?”邵玉堂虽然不知道是谁来了,但也明白对方身份一定不简单,否则姬弘尨不至于这么明晃晃地拒绝他的拜访。 姬弘尨拿眼角余光睨了他一眼:“对,不欢迎,快走快走。” 向来直来直去的明王,很容易就把难题抛给了对方。 邵玉堂却脸皮够厚,起身告辞道:“既然明日不方便,那下官明晚再来好了。” 不等姬弘尨拒绝,他便昂首阔步,走了。 嚣张又无礼。 姬弘尨不气,一想到那个可可爱爱喊自己“漂亮哥哥”的小丫头来了,就满心的欢喜。 立马吩咐下去,叫门房看好进出奴仆,不准任何人走漏风声。 须臾,便换了一套清爽的月白色便服,去了书房。 姬临霄与裴允贤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 故人相见,姬弘尨脸上洋溢着热烈的喜气,他开心极了,拍拍姬临霄的肩膀:“好小子,这才多久没见,长高不少啊。” 姬临霄笑着比划了一下:“快了,年底就能赶上小叔了,哈哈。” 姬弘尨撇撇嘴,他才不稀罕跟一个毛头小子比身高,转身看向旁边的小丫头,眼中是藏不住的雀跃:“好,回来了好。临霄这混小子没有欺负你吧?要是欺负你了只管说,看我不打死他!” 裴允贤掩面轻笑:“那是自然,反正他皮实,耐揍,只是小叔您到时候可别舍不得下手哦。” “哈哈哈,自然舍得,必须舍得!”姬弘尨宛如过节一般兴奋,“膳房那边来时已经吩咐下去了,等会便可以给你们接风洗尘。” “小叔,帮忙想个办法,让我带着允贤进宫一趟。就说允贤是您托人从苗疆找来的圣女,辗转寻到崇明岛托我带回京城给母后请个平安脉。”重逢的喜悦过后,还是要言归正传。 姬临霄一想到自己娘亲肚子里的那个隐患,就笑不出来了。 姬弘尨将裴允贤细细打量一番:“我说呢,小丫头怎么扮做了苗疆女子。你二人进来时没人看见她的真面目吧?” “自然没有。”姬临霄一直拿身体挡在风来的方向,裴允贤又戴了面纱,除非谁有透视眼,否则还真认不出来。 姬弘尨放心了,转身看见旁边地上还趴着一只老虎,吓了好大一跳。 一问,才知这家伙已经被姬临霄驯服了,便是他这陌生王爷俯身摸了几下,也没有龇牙咧嘴,还舒服得直打呼噜呢,俨然就是一只可爱的大猫。 姬弘尨一时不知该夸点什么,只是连连称奇。 片刻后上菜时没敢让下人进来,自己一个高高在上的亲王,竟当了一回丫鬟,端进端出的,好生热情。 弄得裴允贤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叔,就在书房吃吗?要不我留下,你们出去吃吧?” “不用不用,书房就书房,不碍事的。”姬弘尨那些珍藏的名家字画,全都被他囫囵收到一旁,打算吃完了再好好收拾。 这一顿饭吃得裴允贤很羞愧,不过看在姬弘尨那样开心的份上,也就无所谓什么冒犯不冒犯了。 到了晚上,姬弘尨便领着二人出了王府,一路往皇宫赶去。 谁想,才到宫门口,便又看到了邵玉堂。 姬弘尨的耐心已然告罄,他冷着张脸,丝毫没有理会邵玉堂的问候,就这么臭气哄哄地擦肩而过了。 裴允贤也沉默地走过,并未多看一眼。 面纱有点长,叫喧嚣的夜风将下摆拂在了邵玉堂的脸上,他恍惚间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待得三人远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追了上去。 第66章 进宫请脉(捉虫) 皇后有喜, 对于新君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因此, 大内的守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密。 一应起居饮食,全都由新君亲自照顾, 凡膳食羹汤,必亲自入口验过才送给皇后, 凡贴身衣物、被褥枕裘,全都叫太医验了又验才换给皇后。 天气渐暖, 眼看着快有蛇鼠蚊虫, 新君老早就让太医准备了雄黄药草,或撒于宫殿四周, 或栽种于墙角道旁。 天色已晚,御植园的一干宫女太监却依旧在坤宁宫忙碌着, 薄荷与驱蚊草代替了原来摆设的牡丹和芍药, 整个宫苑尽显绿意。 听闻老九回来了,皇后喜不自胜,推开新君递来的汤药, 亲自迎了出来。 虽是半老徐娘, 但皇后的气色看着不错, 到底是荣宠万千的千金玉体,吃穿用度全都是最好的, 加之新君确实对她敬爱有加,看着竟比先皇在时过的还滋润一点。 姬临霄行完叩拜礼, 起身相看, 只觉得心中唏嘘不已。 一个女人, 即便背负着丧夫之仇,在拥有了新生命的时候,内心的天平果然还是一点点倾斜了。 他清楚地记得,新君上位伊始,母后也曾闹过自杀,后来为了守护他们几个孩子的利益,不得不咬牙接受了屈辱的安排。 谁想,短短半年,一个人的心态居然可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没有立场指责她,在这个男为尊女为卑的时代,一个女人的力量有限,她又何尝想以“兄嫂弟及”的二嫁之身接受他人的指点,只是事已至此,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身为儿子,姬临霄只能以她的安危为唯一的考量,至于其他的,他一个做晚辈的没资格管,在羽翼丰满之前,也管不了。 短暂的唏嘘过后,他只得将思绪强行拉回现实,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女子:“母后,此乃苗疆圣女,擅占卜,通医术,儿子担心您的身体,故将她带来为您请个平安脉。” 裴允贤还跪在地上,皇后闻言看了看她,心中似有不满,却还是强颜欢笑:“既是九儿请来的,料想不差,起来说话吧。” 新君原是宠爱姬临霄的,此番姬临霄回京,他却选择了壁上观。 一直在内殿待着,根本不愿意出来。 无奈,姬临霄只好领着裴允贤跟在皇后身后,去内殿给新君请安。 面对杀父仇人,该做的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姬临霄温顺乖巧地行了个大礼,嘴上喊的却还是:“皇叔,临霄回来了。” 新君对他的称呼一向不满,原先还能容忍,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对姬临霄少了些耐心,便冷着个脸,冷哼一声,也不叫他起来,也不应他的话,视线越过姬临霄头顶,落在了后面跟进来的明王身上。 “尨弟,没有朕的旨意,谁允许这个逆子回京的?难不成是你给他通的气?”新君的口吻不善,一看便是憋着一肚子火。 想来也是,他这般小心呵护着皇后的安危,结果姬临霄却带来一个什么圣女,说好听了是给皇后请平安脉,说难听了,不就是防着他这个叔父搞什么鬼把戏吗? “怎么,难不成朕自己的亲骨肉,还得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操心不成?”明王不说话,新君便直接把心中不满亮了出来。 他倒要看看,这叔侄两个到底玩的什么鬼把戏! 明王行了礼便大笑起来:“皇兄这说的什么胡话,你对皇嫂的照顾自然是有目共睹的,不过老九远在江南无法尽孝也是不争的事实,他不过是想不到皇嫂缺什么,只得在平安上面多多用心罢了。怎么,难道皇兄不愿意皇嫂多一重保障?皇兄不妨想想看,当初先帝是怎么在坐拥天下的时候一败涂地的,这大内从来都是一团散沙,各为其主。皇兄你真的敢保证,太医院的人都是可信的?王德轼的人都没有自己的小算盘?若真是如此,那年初的灾民是怎么回事,徐州府亏空的钱粮又是怎么回事?” 一番话问得新君哑口无言,他冷哼一声,瞪了眼姬临霄,老大不情愿地松口了:“起来吧。” 姬临霄起来,自然扯着裴允贤,裴允贤却没有动,松开他的手,俯身再拜:“陛下,民女斗胆,陛下身上似乎有一股并不属于陛下的阴柔之气,自然,这股气息也并不属于皇后殿下。民女想问,陛下近日可曾宠幸过其他妃嫔,这些妃嫔当中,可有罹患妇科千金杂症之人?” 新君心中有鬼,当即不满地蹙眉:“大胆刁民,竟敢置喙朕后宫隐私,来啊,拖下去,斩了!” 姬临霄没想到事情糟糕得这么快,正欲求情,却见裴允贤忽然站了起来,冷哼一声,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从面纱上面扫向新君。 她昂然不惧,道:“陛下难道不曾听说过讳疾忌医的典故?也罢,斩便斩,只是皇后千金玉体,到底是错付了。” 说罢,她转身便走,一副慷慨就义的凛然模样。 反倒把新君给唬住了,他忽然改口道:“且慢,你这是何意?你要知道,若是无中生有蛊惑人心,朕定会诛你九族!” “民女贱命,何足挂牵,诛便诛好了,诛了民女九族也换不来一个身体康健的皇后给陛下您哪。”裴允贤驻足回眸,视线落在皇后腹部,可以看出,皇后并未显怀,因此估计孕期定在三个月以下。 那就还好,还来得及安全落胎,若是拖到三个月以上,只怕皇后要落个母子俱亡的下场了。 不信且看,皇后虽然面色红润,但颧骨隐隐发黑,虽然眼中神采飞扬,但是眼白中隐约有着淤青。 一看便是肝脏与肾脏有毒素淤积,而那脸颊红润的表象之下,更是有着大小不一的白色斑痕分布,若不是白癜风,那大概率是营养不良。 也就是说,这些吃下去的膳食喝下去的汤药,她根本无法吸收。 原因很简单,腹中胎儿乃是强行怀上的,是个劣质基因的不健康的孩子,他的存在扰乱了皇后的正常代谢,脸上所谓的红润都是太医强行用补药催出来的假象罢了。 待她再次向外走去,新君终于开口挽留:“过来!” 裴允贤转身,一双犀利的眼睛仿佛老鹰扫过,竟让新君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忽然要求道:“摘下面纱,真容示朕!” “陛下,恕民女抗旨不遵,苗疆圣女有着窥探天机的强大能力,作为代价,便是容貌尽毁,丑不堪言。陛下万金之躯,还是不要辱了尊眼。民女真容事小,惊吓了皇后与腹中胎儿事大,还请陛下宽恕。”裴允贤故意掐着嗓子说话,已是艰难,还要不断应付新君古怪的脾气,更是煎熬。 不过,她不在乎,为了抱得美男归,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新君慎重思量之后果然没有强求,只问道:“你方才所说何意?朕……朕确实宠幸过别的妃嫔。” “那就情有可原了。”裴允贤开始胡诌,“陛下可知,有些女子的隐疾平日里是看不出来的,与陛下鱼水之欢过后,却可以通过陛下传递给别的妃嫔。我苗疆便有一例,前任巫族族长爱细腰,尽挑些骨瘦如柴的美人为妻为妾,殊不知,有些女子为了以瘦为美取悦于他,不惜大量服用药石遏制自己的食欲,时日一长,自然羸弱不堪,浑身是病,由此一传十,十传百,那族长的上百个宠妾竟相继全部感染重疾去世了,便是族长自己,也没能躲过一劫,好在他求医及时,总算是留下了一条性命。” 她这是有意在往王德轼身上引祸水了,虽然她不确定这两个男人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脏不可言的病症,但是她才不管,只要把皇后腹中胎儿不保的原因埋下一个疑点,她就多了可以借题发挥的机会。 且她为了给新君留下颜面,故意举例说是女子节食导致的,而实际上,她心里门儿清,都是脏男人自己惹的祸,才不是这些女子的错。 无奈,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只能如此,见鬼说鬼话罢了。 说完鬼话,她便安静站着,垂眸不语,谦卑温驯,不像是信口雌黄的坏胚。 新君好半天没说话,思索良久才不耐烦地摆摆手:“少废话,你且给皇后诊脉,到底哪里有问题!若你信口雌黄,与太医院的话对不上,朕定斩不饶!” 太医院的话肯定是对不上的,毕竟全都报喜不报忧,且全都按照王德轼的吩咐说鬼话,裴允贤这一局,一来便是死局,不过她不怕,新君真想杀她她可以自救。 异能在手,就是这么拽。 她恭敬地来到皇后身边,悬脉沉吟,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呜呼嗟叹,却什么都不说,让一旁的新君急得满头是汗。 须臾,新君派去的太监带着一整个太医院的人来了。 同时,太监带来了邵玉堂求见的消息。 新君侧目,很是不满地瞪了明王眼:“尨弟,朕听闻近日你与邵卿走得挺近啊,怎么,追你都追到皇宫来了?” “他找我能有什么事,他不过是担心我对皇兄出言不逊罢了。皇兄还是让他滚回去吧,咱们兄友弟恭的,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外人操心。”明王倒是没想到邵懿会来,不过来了正好,人越多,这局势就越好搅合。 更何况,邵懿明面上跟王德轼沆瀣一气了,心里惦记着的,却还是老九媳妇。 只要他真的思慕老九媳妇,便是蒙上面纱也能认出来,到时候老九媳妇便是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也多了个人想办法周旋。 他比谁都清楚新君的脾气,便故意说出让邵懿滚的话来。 新君果然没听他的,立马叫太监把人宣到外殿候着。 须臾,邵玉堂缓步而来,隔着内殿的门帘远远看了一眼,视线越过排排珠串,落在那蒙面女子身上,是难以抑制的雀跃。 同一时间,坤宁宫却跑出去一个宫女,悄悄将九王带了苗疆圣女来给皇后请脉的消息传去了王氏相府。 不多时,王德轼便气势汹汹地上了马车,漏夜直奔皇宫而来。 第67章 白莲九王 整个坤宁宫, 跪了一地的人。 从宫女太监到太医,再到裴允贤、姬临霄,最后连外殿等着的邵玉堂也进来了, 随着明王一同跪在了地上。 整个内殿,充斥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人人屏息凝神, 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尤其是那些太医,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冷汗涔涔,恨不得整个人贴在地上, 好将自己卑微的姿态放到最低, 也好让新君当自己是个不存在的小蝼蚁。 一切,只因裴允贤说了句大实话:“回陛下的话, 皇后娘娘腹中这胎,撑不到今年立夏。此胎乃是靠邪门的药物强行催出来的, 并非自然怀孕, 催孕之举对皇后的凤体损伤极大,皇后已有内出血的迹象,不信陛下可立即叫人彻查皇后娘娘近日的换洗衣物, 定能看出端倪来。” 这话一说, 简直给新君抱儿子的念头彻底判了死刑, 别说是新君,便是皇后自己, 都如遭雷击,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姬临霄后退半步挡在裴允贤右前方, 已经准备好了替她承受新君的怒火。 果然, 短暂的惊愕与质疑后,便是不受控制的气恼与排山倒海的狂怒。 新君直接抓起一只茶盏,对着裴允贤的脑袋砸了过来,姬临霄眼疾手快,替她挡下了这一下。 茶盏哐当一声砸在他额头上,随即摔落在地,碎裂成无数心伤。 鲜血染红了姬临霄的视线,他没心思理会,当即跪在皇后面前:“母后,儿知您和皇叔一时难以接受,如果以临霄的性命可以换来母后腹中孩儿的康健,临霄定然是万死不辞的。” 皇后已然泪眼婆娑,她看着她这个满面是血的小儿子,一时不知自己到底该心疼老九还是该心疼腹中生死未卜的孩儿。 颤颤巍巍站起来,她捏着一方帕子,来给姬临霄擦拭额头的血迹,却不料,姬临霄后退半步,任由地上的碎瓷片扎进小腿,连眉头都不曾眨一下,俯首再拜:“母后凤体要紧,儿自小被您和父皇宠坏了,哪能这点伤就娇滴滴的喊疼喊苦呢?儿不要紧的,只要皇叔心里能好受点,儿便是被砸死也不会有一句半句怨言的!” 好一个楚楚可怜的白莲花,姬临霄这番话听着在给新君开脱,实则在诛皇后的心啊。 皇后身形一滞,眼中的泪更是不要钱地往地上砸,是啊,她的老九,向来都是被爹娘当做掌上珍宝宠着的,从小到大,别说是打骂责备,便是稍微脸色不好一点都是没有的。 更不用说让他额头上落下这么一个狰狞的伤疤,流了这样多的鲜血了。 皇后一时愧疚难安,走上前来,想要把姬临霄扶起来,姬临霄却再次后退,不经意将腿下的血迹露了出来。 再次叩首:“母后,您是皇叔最最在乎的人,您腹中还孕育着皇叔的希望,请您爱惜自己的身体,莫要在意儿的一点点小病小痛,儿大了,总有爹娘照顾不了的时候,总有独自面对狂风暴雨的时候,儿不能指望到了那时候还有人庇护着。儿只愿母后身体康健,被皇叔好生爱护,儿别无所求。” 皇后终于停止了脚步,视线落在地上蜿蜒的血迹上,痛心疾首。 她回头看向新君,似乎有意说情,新君却一脸狂躁,盯着她的肚子。 片刻后怒喝一声,叫门外守着的侍卫拿了把剑进来,宝剑出鞘,利刃森然,叫他直接指向了太医院院判的脑袋:“说,苗疆圣女所言当真?” 院判吓得两腿直哆嗦,闻言他不安地回首,想看看门外有没有救星的影子,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新君猛地一剑扎在了他手背上的剧痛。 院判惨叫一声,匍匐在地,狡辩道:“微臣不知道啊,陛下,皇后娘娘的胎,一直是赵太医看护的,微臣并不擅长妇科千金,还请陛下宽恕。” 新君蹙眉,抽出宝剑,再次扎向一旁的赵太医:“说,苗疆圣女所说是真是假?若你们试图诓骗朕,朕有的是法子摘了你们的脑袋当球踢!” 赵太医是王德轼的人,自然不能承认,便言之凿凿地辩解道:“陛下,这苗疆妖女定是知道陛下您求子心切,被人指使了过来故意扰乱您的心神的。若您真的信了,一气之下杀了微臣等人,那日后,谁来给皇后娘娘保胎呢?到时候换了一批新人进来,指不定还要被人安插什么奸细,反而会伤了皇后娘娘腹中龙子啊!陛下三思!” 这赵太医不愧是干坏事的料,编排起圣女一套一套的,还含沙射影,将找来圣女的明王和九王拉下水,指责他们意图对皇后腹中胎儿不轨。 实在是高啊! 不过裴允贤没有耐心跟这群人勾心斗角,她相信王德轼就快来了,到时候,新君定会被他洗脑,她便是再能说会道也没用。 不如豁出去了,也不藏着掖着了,她直接建议道:“陛下,民女这里有一些可以检测胎儿健康的工具,陛下若是觉得民女空口白牙无法取信于人,不如陛下去外面找几个寻常人家的孕妇过来,咱们做个对比,陛下一看便知。” 新君收剑,狐疑地看着这个以纱覆面的女子:“这倒是个主意,你且候在宫中,待朕亲自挑选几个人进来。” “陛下,要月份相近的,免得到时候有人以月份不同做文章。陛下且放心,民女已经将自己脑袋提着了,若有半句虚言,不需您动手,九王殿下会亲自杀了民女。毕竟,那可是他最最亲爱的母后,是他最重视的人。”裴允贤说罢,乖巧地跪在地上,安静如斯,像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新君冷哼一声,立马叫人去办。 不到一个时辰,首领太监便领着十几个孕妇进来了。 一同赶过来的,还有神色匆匆的王德轼。 他一进来,便轻车熟路地走到新君身边,一看这里人多眼杂,才猛地收回了即将伸出去的手。 老老实实行了个跪拜礼,这才起来:“陛下,微臣漏夜求见,乃是听闻皇嗣出了问题,不知陛下,可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太医院不是一直都说皇后娘娘的胎像很稳吗?” 新君自然不会怀疑王德轼的用心,他指了指跪在那里的苗疆女子:“明王找来的苗疆圣女,说皇后腹中胎儿撑不到一个月了。” “这怎么可能呢?简直胡说八道!滑天下之大稽!”王德轼异常震怒,他猛地回头,看向跪在那里的女子,“此女心术不正,定是谁指使了过来,想借机除掉陛下骨血的!陛下,您可千万不要着了他们的道儿啊!” “王相,陛下的子嗣,陛下自己还没这般哭天抢地呢,怎么王相倒是先哭起来了?难不成,这孩子关乎王相的乌纱帽?关乎王相满门荣辱?也对,民女可是听说,替皇后催孕的药物,还是王相找来的呢。既如此,那不是更应该确保皇后腹中胎儿万无一失吗?不过是多一个人诊脉而已,若胎儿健康,那便证明民女信口雌黄,斩了便是了,对于陛下与皇后而言,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反倒是可以证明王相您找来的奇药异常管用呢。”裴允贤的视线从面纱上面扫过,冷冷的,带着几分讥讽,几分鄙夷。 叫王德轼看了,忍不住蹙眉。 总觉得这目光似曾相识呢? 他当即建议新君摘了此女的面纱,新君便拿此女貌丑无盐以免惊吓皇后拒绝了。 王德轼不语,在裴允贤面前不断徘徊,忽然,他猛地俯身,将手伸向面纱。 便在此时,邵玉堂忽然起身,喊道:“王相!王相您怎么面目浮肿啊?可是操劳过度?王相,您听我说,虽然您家中妻妾成群,乃是一般人享不到的福气,可王相您千万不能纵欲过度啊,万一被掏空了身子,谁又能像您这般做陛下的左膀右臂呢?来来来,王相,我听说了一个保养身体的秘方——” 邵玉堂一把勾住王德轼的肩膀,像哥俩好似的,将王德轼从裴允贤面前带向一旁。 王德轼偷袭不成,正烦躁呢,又被邵玉堂不动声色的下了个绊子,这下完了!、 王德轼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新君已经将手中宝剑猛地插在桌案上:“爱卿,邵卿所言当真?” 这声爱卿自然是唤的王德轼。 王德轼心中咯噔一下,忙搡开邵玉堂,跪在了新君面前:“陛下,邵卿与微臣开玩笑的,陛下切莫当真。微臣府里那些都是乐伎,并非什么妻妾,陛下明鉴哪!” 新君哪里有耐心听他辩解,当即下令,叫御前侍卫带着人手,去王氏相府捉人。 裴允贤实在是震惊,这是什么智障皇帝,皇后腹中胎儿不保,难道都没有情郎与他人通奸来的重要吗? 呵,这种天杀的禽兽,真该天降惊雷,直接把他劈死,为民除害! 她好气,更好奇,皇后到底知不知道新君与王德轼之间的苟且? 如若知道,她怎么能忍受的?甚至还怀了他的孩子! 悄悄抬头看一眼,裴允贤竟发现,皇后眼中依旧氤氲着泪水,目光哀痛而迷离,正盯着一旁的姬临霄。 大抵,她还是心疼这个小儿子的吧? 否则为何屈身侍仇人呢? 哎,古时女子的悲剧大抵莫过于此了,君权,父权,夫权,每一个都是沉重的枷锁。 每一座都是难以推翻的大山。 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叫一个生在这个时代活在这个时代的土生土长的女人如何挣扎,如何反抗? 罢了,她也不好总用现代人的目光来评判什么,当务之急,她更想知道,皇后对这个孩子的去留是个什么态度。 她可见过太多为了生孩子而不顾惜自己性命的蠢女人了。 她不希望皇后也是这样的人,更不希望听到什么“保大保小”的问题。 在这道绝世难题面前,她只想保大,只允许自己保大! 第68章 惨痛现实 王德轼脸上挂不住, 整个人犹如黑云罩顶,站在那里恶狠狠盯着裴允贤。 暂时还不敢把邵玉堂怎么样,只能拿她这个不知道那里冒出来的苗疆圣女出气:“陛下, 微臣还是觉得,皇嗣一事,千万慎重, 若是这些宫外找来的妇人心怀不轨,反倒是害了皇后与皇嗣啊!” 一副如丧考妣的嘴脸, 王德轼还很情真意切地抹起了眼泪,匍匐在地上, 那叫一个感天动地, 好像真的要为了皇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似的。 裴允贤看他不爽,反问一句:“王相这是在质疑陛下治下无方吗?据民女所知, 凡宫外朝见者,可都是要搜身的, 便是方才明王殿下与九王殿下进来, 正阳门的李公公都没有容情呢,便是民女,也是喊了一个姑姑过来搜过身上的。怎么, 王相怀疑李公公徇私?有意谋害皇嗣?还是怀疑陛下手底下都是些尸位素餐的饭桶?” 一席话, 怼得王德轼目瞪口呆。 对上新君的目光, 王德轼只好拜了再拜:“陛下,陛下,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 “好了, 爱卿啊, 既然朕的好弟弟和好皇儿这般牵挂皇后的安危, 那便让圣女瞧一瞧吧。难道你对自己进献的秘方没有信心吗,嗯?”新君终于发话了,他生性多疑,王德轼若是从容一点,也许他反倒是绝了让此女验看的念头,可王德轼这般急三火四地阻拦,反倒是显得心虚了。 裴允贤也不客气,既然是苗疆圣女,那做做什么法显显什么灵都是说的过去的。 于是他叫姬临霄把一早准备好的红绸幔帐拿出来,手里拿着一根从系统商店买来的小魔仙棒,在那里神神叨叨地说了几句英语。 在场的除了姬临霄,没有一个听得懂的。 面纱掩盖了她的笑容,她操着十几年没说过的蹩脚英语,问道:“Hi,bro,look at me!Strangely enough, I don't feel nervous at all!Later,if he don't believe me,if he want to kill me,please be calm,I can survive from the disaster,mua~” 姬临霄哭笑不得,听是听懂了,就是憋笑憋得难受,这发音怎么这么Chinglish啊!幸亏他也是学的这个流派的,当初没少在笔记上写什么“耗儿打油”,“爱老虎油”。 要不是母后的安危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柄利刃,他真的要笑场了。 只得用手捂住嘴巴,听着她又在嘀咕什么“Be easy bro”、“Don't laugh at me”,越听越忍得艰难。 憋着一肚子坏水,裴允贤看着这群人像模像样地在那里赞叹,很想骂一句白痴。 仗着王德轼听不懂,她真的开始骂人了。 什么“son of a bitch”、“such a loser”、“he is so disgusting”、“I hate this jerk”…… 姬临霄一脸严肃,看着这群人云山雾罩的样子,憋出了内伤。 做法结束,裴允贤从空间指环里掏出提前买好的B超机和小型发电机,还有什么心跳检测仪啦,什么内窥镜啦。 一路上种花种草攒下的金币和积分直接挥霍一空,却觉得这钱花得挺值当。 毕竟,当着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古人,忽然掏出这么些个奇奇怪怪的机器,享受着他们或惊讶或钦佩的目光,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等她捯饬完了,她叫姬临霄掀开了帐幔,随后走出来福了福:“陛下,皇后娘娘,请随我来。” 虽然提前恶补了操作说明,可是真到了真枪实弹上战场的时候,裴允贤还是出了点小小的失误,差点把B超的探头放错了地方。 还好姬临霄在帐幔外面没看见,不然指定嘲笑她笨蛋一个。 她及时调整好位置,随后,她指着显示器上那一团暗影:“陛下,这就是您和皇后的孩子,您看,就是这里,看起来像是……” 葡萄胎! 还是完全性的葡萄胎! 也就是说胎盘绒毛全部受累,整个宫腔充满水泡,弥漫性滋养细胞增生,无胎儿及胚胎组织可见! 相对应的,她听不到任何的心跳声! 她猛地站了起来:“陛下!这……” 新君也被吓到了,他指着那一大串葡萄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这怎么像一大串葡萄?” 裴允贤极度震惊,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她设想过无数可能,比如先兆流产,比如胎儿发育不良,再严重一点,胎停育。 可是,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葡萄胎啊。 这怀孕根本就是一场乌龙啊! 皇后肚子里的根本不是孩子,而是单纯的一堆毫无作用的细胞组织,仅此而已! 跌跌撞撞推开幔帐,裴允贤眼尾甩出两颗晶莹。 她猛地握住了姬临霄的手,踮脚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是葡萄胎,完全性的,不能拖太久,你得赶紧去请人,我不敢下手做手术,我没有经验!” 姬临霄也懵了,完全性葡萄胎,那不等于是怀了个寂寞吗? 难怪王德轼要千方百计阻止了。 新君无嗣,盼了一辈子盼来了这么个结果,站在新君的立场,是要崩溃的。 且若不是求子心切,新君怎么可能弑兄篡位之后还把皇后留了下来,看中的就是皇后的高产。 放眼整个皇宫,像皇后这般多子多女的,真的独此一份。 姬临霄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拍拍手安抚了一下裴允贤:“你先进去,他怕是不信的,还得给其他妇人做个检查对比一下。” 裴允贤进去后,看着傻坐在那里的新君,艰难开口:“陛下,民女请两个正常的孕妇进来,您坐到这边来,我会用屏风挡着,免得她们不自在。您只用看着这上面的图像就好了。” 新君像个行尸走肉,言听计从坐到旁边去了。 他不傻,就算他没见过这些新鲜玩意儿,也知道人类的胎儿不该是一串葡萄。 裴允贤把彩超图打印出来,交给了新君。 片刻后,皇后穿好衣服起身,换了另外一个孕妇进来。 裴允贤动作很快,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之后,再操作起来就简单多了。 这一次,新君自己也意识到不同了,他听着机器里传出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再看看显示屏上,是个略显模糊的人形,依稀可以分辨出小手和小脚丫。 新君接过裴允贤再次打印出来的彩超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后面又把其他妇人的都做了,无一例外,都是正常的,只有一个看着面黄肌瘦的,胚胎个头小了些,看着像是发育不良的样子。 裴允贤把一切机器全都收回空间指环里面,掀开帐幔,请新君出来说话。 新君的脚步有些踉跄,眼角挂着两滴没干的泪水,跌跌撞撞一屁股坐下,忽然不顾形象地嚎啕痛哭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是这样呢?难道朕注定要一辈子无后吗?” 哭声哀痛,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裴允贤也伤心,她心疼皇后,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要遭这样的罪。 葡萄胎,靠红花大抵是排不干净的,刮宫都未必靠谱,得吸宫! 她不会! 此时此刻,她多么恨自己没用,在来时的世界怎么就没有顺便修一修医术呢? 人吃五谷杂粮,会有三灾两痛,这世界离开了医生可怎么是好? 她站在那里,眼中的牵挂与担忧做不得假,倒是让原本怀疑她的新君也被触动了。 他不哭了,抹了把泪水:“你当着朕的面做的,朕也不是什么昏庸糊涂的迂腐之辈。不过,朕还是要问一句,皇后这胎不保也便罢了,以后可还能孕育了?” 这她也说不好啊,救命啊,书到用时方恨少,这题她不会! 她只得含糊其辞:“这……老蚌吐珠也不是没有,老树开花也是常见。民女觉得,陛下应该放宽心,您与皇后尚且年富力强,一定是与那孩子缘分未到。待皇后娘娘好生休息调养,也许会有意外收获呢?” “朕虽然不学医,但也知道,当务之急还是先帮皇后料理了此胎。这样吧,朕便将这份差事交给你了,切记,一定要保皇后无虞!”新君并不想这样快接受现实,可是事实面前,自欺欺人只能害人害己。 他还算有点理智,倒是皇后那边,魔怔了。 她早已夺了新君手中的图像对比着看了,且她清晰地记得其余妇人做检查的时候机器都会响起嘭嘭有力的心跳声,怎么她这里就没有呢? 她不安地握住了裴允贤的手:“本宫这是怎么了?本宫的孩子不正常吗?” 这话裴允贤没有勇气跟她说,只得向姬临霄投去求救的目光。 姬临霄便拥着皇后的肩,带她去偏殿详谈。 不多时,偏殿传来皇后竭力压抑的哭泣声,紧随其后的便是纸张被撕碎的声音。 姬临霄费力安抚了好久好久,总算是把人哄好了,进来一看,王德轼正跪在新君脚下,抱着他的腿哭求原谅。 姬临霄很不耐烦,走过来直接把王德轼扒拉开:“王相,注意你的身份,你是天子重臣,不是撒泼骂街的蠢驴,你瞧瞧你这个样子,像不像那些走街串户的地痞流氓?你文人的风度呢?你的气节呢?恶形恶状,眼泪鼻涕一大把,你在这里演戏给谁看呢?” 王德轼被骂得哑口无言,怔怔看向新君,指望新君给自己留点颜面,没想到,新君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先到偏殿等着,朕稍后再同你算账!” 骗他骗得这样惨,可不是一句求原谅就好打发的! 新君冷着脸,环视一圈地上跪着的太医:“来啊,谁来教教朕怎么给孕妇把脉。” “这……”一众太医面面相觑,他们明白,教会皇帝之时,便是自己人头落地之时了。 无人敢应。 姬临霄却忽然开口:“皇叔,我倒是有个人选,皇叔不妨明日召进宫来跟着学一学。” 新君虽然接受了现实,但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半眯着眼睛,盯着姬临霄看了好久,才问了一句:“老九啊,你远在崇明,却似乎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嘛。怎么,朕身边有你的人?” 第69章 讨要恩典 新君的质问早在姬临霄意料之中。 毕竟他这次回京, 就是在走钢丝,一不小心,万劫不复。 不过他不怕, 他的人埋得深,新君查不出来。 他不急不慌,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对啊, 我小叔啊。” 好家伙,这锅明王背着还真不冤枉。 毕竟他可是姬临霄的亲叔叔, 比新君亲多了。 新君被这个答案堵得哑口无言。 他怎么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这还用问吗? 除了明王还能有谁? 一定是他被皇后的胎打击到了,昏头了。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 让姬临霄出去。 姬临霄毫不犹豫, 带着裴允贤等人离去,至于那些仪器, 全都被裴允贤收进了空间,给新君表演了一个“大变死物”。 露了这一手之后, 新君算是彻底信了苗疆圣女的身份。 巴巴儿地看着她:“你可千万要保住皇后的身体啊。” 言外之意, 这胎没了便没了吧,可不能让她以后不能怀啊。 裴允贤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了。 可这……她真的不敢保证啊。 最关键的是, 她怀疑新君是不是死精哦。 不然的话, 怎么这么多女人都不能给他生孩子啊。 这治病要对症下药, 新君自己的问题,总对着皇后的肚皮使劲儿也没用啊。 她想了想, 算了,今天先别刺激新君了, 给他点时间缓缓, 等回去跟姬临霄商量一下, 实在不行,叫姬临霄捯饬捯饬那些仪器,自己给新君化验蝌蚪去。 她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声:“民女定当尽力。” 哎,就是含糊其辞,就是不给准信儿,看新君能怎么滴吧。 新君目前没有更稳妥更值得信任的人选,只好由把圣女供着。 即便听出来这话有点敷衍他,也只好作罢。 摆摆手,让他们先退下了。 这边姬临霄和裴允贤等人才走,那边新君就跟王德轼闹起来了。 派出去的御前侍卫,竟然真的抓了几十个美娇娘过来。 个顶个的肤白貌美,身娇体软,声甜可人。 新君都看傻眼了。 他自然也是好色的,皇后毕竟人老珠黄了。 一时有些两眼放光,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他也就是看看。 自从跟王德轼搅合在一起之后,总觉得女人不够劲儿。 他又看了一遍,确认自己确实提不起劲儿,更气了。 “好你个王德轼,把朕哄得一愣一愣的,自己却转身,满院姬妾好不快活,看来朕还是太宠着你了,竟将你宠成了这么一个朝三暮四不守臣礼的败类!来啊,叫太医院院判过来,给王相上宫刑!”新君可是个狠人儿,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准天下人负我! 否则拿来的手腕将先帝推翻,自己爬上皇位? 王德轼这事儿,他非要出一口恶气! 王德轼一听,要割他的子孙袋,顿时如丧考妣,眼泪鼻涕一大把,匍匐在新君脚下,哭着求着再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新君不耐烦极了,一脚踹开了这个欺君罔上的奸臣贼子。 可一眨眼,王德轼又缠了上来。 最终到底还是禁不住王德轼的哄骗,宽衣解带,胡搞乱搞去了。 * 裴允贤刚到宫外,就被听身后有人在喊她。 喊的不是圣女,而是她的大名。 身形猛地一顿,邵玉堂,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胚! 她没应他,直接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邵玉堂站在那里,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看见了,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的声音是做不得假的,一定是她! 第二日,裴允贤便和姬临霄商量着,要把那些现代化的设备拿出来练手,不然的话,皇后那边清宫是个大问题。 姬临霄把北堂悟也请了过来一起学,那些厚实的人体解剖图册,那些一摞一摞的现代医学典籍,全都不加保留地抱了出来。 三天后,北堂悟拿一头牛试手成了。 不敢大意,又找了几头羊试了试,都还挺顺利。 最后才敢重金悬赏见红的孕妇,让他练手。 七日后,北堂悟彻底熟练,有信心也有把握给皇后做手术了。 这期间,他还跑了几次皇宫,叫新君去把脉。 没错,姬临霄给新君推荐的,便是他。 这一日,宫门深锁。 原以为很顺利的手术,却出了岔子。 皇后大出血! 止血的汤药一碗又一碗地灌,还是不管用。 裴允贤没辙,只好把这几天攒的积分又给花了,在商店买了止血针,扎在了皇后臀上。 “血是止住了,可是皇后脉搏微弱,怕是凶多吉少啊。”北堂悟真的倒霉,试手的那几个见红的孕妇,好几个是营养不良和劳累过度造成的,倒是一个都没有皇后这样的。 这就导致,他被皇后这边的突发情况彻底打乱了阵脚。 裴允贤虽然还是个门外汉,可她看出来了,皇后脸上毫无血色,双唇更是极其不健康的哑光白。 “这是失血过多了,要输血!”裴允贤忙推开门,跟姬临霄商量办法,“先给你母后验血型,再看看宫里有谁的血型相配。” 姬临霄自然双手赞成。 可是很快,他和她都傻眼了。 “熊猫血?” “熊猫血!” “没验错?” “验了三遍了,绝对没错!” 完了。 这血型这么少见,便是找遍整个京城都未必能有吧? 可是现在不是唱衰的时候,裴允贤立马催促他,赶紧先从他的兄弟姐妹验起。 这一日,凡京城有皇家血缘的人全都被招进了宫中。 眼看着皇后脉息越来越弱,却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血型,所有人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邵玉堂忽然看向了这位苗疆圣女:“圣女自己可曾验过?” 呀,还真给忘了! 裴允贤光顾着抽血化验了,哪里想得起来她自己也有可能啊。 不过,她总想着,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儿媳妇和婆婆一个血型? 普通血型就算了,熊猫血? 这必须是十辈子的缘分都修不来的缘分吧? 等化验报告出来的时候,裴允贤真的迷茫了。 居然……真的……是熊猫血。 她看着新君那期待的眼神,也罢,趁机宰新君一笔好了。 这血,她不需要皇后谢她,却需要给裴家,讨要一个恩典。 她忽然跪在了地上:“陛下,此番皇后凶险异常,若能转危为安,还请陛下广施恩德,泽被子民。若有那些被流放的罪孽不是很深的臣子,不如给他的子嗣一个考取功名的机会吧。” 说罢,也不等新君应答,直接推开了宫门,进去给皇后输血了。 皇后醒来的时候,新君高兴地差点从龙椅上滚下来。 他兴冲冲地扑到皇后床前,看着逐渐有了血色的皇后:“太好了,太好了!赏!苗疆圣女大功,着,封为郡主!皇后,你说,给郡主什么封号好呢?” “不知圣女名讳?”皇后仍有些虚弱,挣扎着坐起来看着这个面覆白纱的女子。 裴允贤胡诌了个名儿:“民女贺仙儿。” 生母姓贺,随母姓不也是天经地义的嘛。 至于仙儿,谐音她的贤,也不算太过欺君。 皇后一听,是个挺好听的名儿,衬得上圣女这通身的派头,便点头道:“那便叫蓬莱郡主吧。” 新君也觉得不错,正准备叫人去拟旨,就听圣女婉拒道:“民女惶恐,民女这一身的本事,需得近身伺候苗疆圣物才可保持,怎能担上如此贵重的名头,万一惊吓了圣物,是大大的不妙。不如陛下将恩泽施给那些蒙冤之人吧。” 这话说的极其委婉。 蒙冤之人,大狱里有,崇明岛亦有哇。 希望新君是个明白人。 果然,新君沉吟了片刻,道:“好,那就按圣女说的办,下一届科举,所有流放官员的子嗣都可参加。” “陛下,民女常闻圣物唏嘘,说这天下,本该阴阳相生,互相扶持,互相调和,怎么在外抛头露面的只能有男子不可有女子?科举官场沙场军营,也都半分不给女子机会。若是有那圣明的君主,愿意给这天下一个阴阳调和的可能,那将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千秋功德呢。”裴允贤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可不要给她们女孩子多多争取机会吗? 就算新君不答应,也要试试,先给新君灌输灌输这个思想,总不会错的。 没想到,新君还没反对,倒是病榻上的皇后先急了。 说什么都要指着这个圣女骂一句:“放肆!你这是在指责陛下不够圣明吗?男主外女主内,女子相夫教子,男人打拼天下征战沙场,这都是千古传承的规矩,岂容你一个蛮夷之女指手画脚?” “出去,滚出去!本宫不想再看到你!”皇后骂完,忽然匍匐在新君怀里痛哭,“陛下,陛下啊,臣妾可从没有染指朝政的心啊,更不会与皇儿公主们内外勾结,陛下您可千万不要因此疑心臣妾啊。” 裴允贤站在宫门外,仰望着朗朗乾坤。 原来,有些路,一点都不好走啊。 是她天真了。 不过不怕,慢慢来,她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第70章 争相求娶 裴允贤又留在京城, 帮着皇后把身体调理好了,才准备离开。 姬临霄这阵子天天起早贪黑地忙,大多数时间都不知道在哪里, 裴允贤只能等他晚上回来,到明王府中商议行程。 没想到,没等到姬临霄回来, 却等来了邵玉堂的拜访,说什么他近日动辄梦魇惊厥, 想求圣女帮他治上一治。 裴允贤就知道他来者不善,但又不好拒绝, 便把明王也叫上, 随后戴着面纱,出诊。 明王府中有能歌善舞的乐伎, 便被明王叫了出来,帮裴允贤分散一点注意力。 只是, 这一招对邵玉堂并没有什么作用, 他全程盯着裴允贤的双眼,连跟明王喝酒的时候都要时不时看上一眼。 等裴允贤给他把完脉拟了一张调中理气的方子出来,他却不接, 反而看向明王道:“殿下至今未曾婚娶, 膝下空虚寂寞, 不如把圣女收作义女,一来, 可以有个女儿陪伴殿下,二来, 京中青年才俊众多, 要是殿下看上合适的, 也能做主给她选个好人家。” 反正他面前的这位“圣女”可是自称无父无母的。 明王早知道他看病是假,别有居心是真。 却还是没想到,他居然这样无耻。 托词什么京中青年才俊众多,不就是想给他自己求娶找个借口吗? 何必这么虚伪呢? 明王看他不爽快,很是不喜,应道:“本殿正值壮年,早晚有自己的孩子,就不用你操心了。至于圣女的婚事嘛,陛下都没有干涉,我就更没有权利指手画脚了。” 邵玉堂心里冷笑,面上不显:“既然明王不愿意成全我的好事,那我便不打扰殿下了,明日早朝,我便向陛下求婚,免去这中间许多的弯弯绕绕,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明王没想到,这厮还有这个杀手锏等着呢,只能忍着怒火,笑说:“那就请便吧,不过,这件事你难道不该问问圣女本人的意见吗?” 邵玉堂就猜到他会这么问,反问道:“问与不问又如何?圣女本就是身不由己的存在,到时候问了又不听她的,不是白白惹她不痛快?我看就免了吧,明日早朝,我便亲自求娶,免得别人惦记。” 裴允贤在一旁听着,心里有气,但没有发作,而是反问道:“大人如此盲娶盲嫁,不知要给民女什么名分?正妻?小妾?” “自然是正妻,圣女这般妙人儿,岂能被屈居他人之下?”邵玉堂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此一举,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了。 他这辈子只娶她一个就满足,这个问题没什么好问的。 “既然大人不想让我屈居人下,那为何只是让我做个官夫人呢?大人如此抱负,何不勇攀高峰,给我一个真正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位?”裴允贤这话大胆,不过这里就他们三个,她也不怕。 她倒要看看,邵玉堂这下怎么说。 邵玉堂显然没有料到她会顺着他的话反将他一军。 他意外,更多的却是觉得好笑。 这个小女子,野心倒是挺大。 他也看不上当朝皇帝,弑兄篡位的古往今来屡见不鲜,新君做得最恶心的是,兄之妻他养之,更恶心的是,还跟别的男人苟且。 就算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有这种双面爱好的皇帝,也都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又脏又乱,颠覆人伦,是他们这些文人志士最不耻的禽兽。 可是时势比人强的时候,他们这些所谓的文人墨客,只能屈服在霸权之下,成为伥鬼之一。 想想,确实有点讽刺。 邵玉堂沉默了片刻,起身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圣女可以与我先行成婚,婚后做我的贤内助,你我夫妻齐心,岂不是可以更快攀登高峰?邵某言尽于此,希望圣女好好斟酌。” 邵玉堂说完就走了。 晚上姬临霄回来知道了这个事儿,笑了:“这不是上赶着给我递梯子吗?朝□□勋早就打算毁了我的姻缘,那我何不就坡下驴,求娶圣女?我只说,若不让我娶圣女,那我即刻回崇明,与裴允贤完婚。我倒要看看,狗皇帝到底答应谁的请求。” 裴允贤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晚上与姬临霄细细商议之后便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她借着给皇后例行问诊的名义进了宫。 新君有阵子没好好上早朝了,最近皇后身体恢复了气色红润了,他才开始理会朝政,因此今天的朝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漫长。 一直到午膳时分,新君才疲惫地打了个哈欠:“还有无要事启奏?无事便退了吧。” 话音刚落,姬临霄便和邵玉堂齐齐出列。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心知肚明,一个也很快明白了过来。 邵玉堂显然有点生气,他失算了,裴允贤跟姬临霄走得那么近,怎么可能不跟他说呢? 也许说了姬临霄会生气吃醋,可一定会帮她出主意,如果不说,那她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 遭了,昨天被裴允贤勾动了藏在深处的野心,光顾着激动了,现在想挽救,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在姬临霄前头开口,让新君先答应了他的求娶。 到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姬临霄只能哑巴吃黄连,自认倒霉了。 毕竟新君独断专行爱面子,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收回呢? 于是他上前一步,抢着开口:“陛下,微臣有要事相求。” “哦?邵卿不必多礼,开口便是。”新君还是挺宠邵玉堂的,毕竟,他一开始就没想夺了他的官位,是他自己不识好歹,现在知道回头了,他得给几分面子,也好让那些不服他的臣子们看看,他是多么有容乃大的一个明君。 不想,邵玉堂正待开口,姬临霄却上前两步:“陛下,孩儿也有一事相求,只是此事与邵卿冲突,还望陛下先允了孩儿吧。” 姬临霄很少这样自称,现在却一口一个孩儿,这是在表态了,只要答应他的请求,他就乖乖听话。 孰轻孰重,孰亲孰远,新君还是有数的,忙笑着应道:“既如此,小九你先说。” 第71章 双圣化仙 姬临霄这边要捷足先登, 邵玉堂自然不满,抢前一步,拦住了姬临霄:“陛下, 微臣诚心求娶圣女,请陛下允准!” 很好,动作很快, 很好! 姬临霄到底是不如邵玉堂脸皮厚,落后一步。 他看着匍匐在地上的男人, 忽然笑着说道:“这倒是巧了,本殿也想求娶圣女呢, 不如这样, 本殿跟你一起嫁给圣女做夫郎,本殿身份贵重, 自然是正夫,你嘛, 虽也是朝中重臣, 也只能委屈你做个小郎了,陛下,您看这样安排可以吗?” 新君目瞪口呆。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不过, 只要能让姬临霄绝了跟裴允贤成亲的念头, 这个法子也不错。 新君沉吟良久, 居然大手一挥:“那好吧,只要你二人不做那争风吃醋的蠢事就好。当然, 至于子嗣方面,还是得以霄儿你为主。” 姬临霄笑笑:“多谢陛下。” 机关算尽的邵玉堂, 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成了一个小妾一般的小郎。 气得下了朝之后直接就走了。 裴允贤听姬临霄在朝上搞了这么一出, 又气又笑:“你玩什么把戏?” “谁叫他嘴巴快?不过我可跟你说好了,他进门后就找个理由把他打发了,我可不想看到我媳妇被别人惦记着。” 姬临霄的算盘其实打得挺好,朝堂上一直有入赘之男不可涉政的规矩,这么一来,他算是向新君表明了自己没有威胁的忠心,也让邵玉堂再也没有借口接近朝政大事。 一切名正言顺,邵玉堂自己开的口,苦果只能自己吞下去。 裴允贤没想到姬临霄已经算计到了这么许多,一时有些感慨。 年少老成,都是环境逼迫的,想想怪唏嘘的。 她只是为裴家感到不值,这个新君,为了阻断姬临霄跟裴家的关系,宁可闹这么一出一妻二夫的戏码,也不肯成全他们,何其可笑。 婚期定在了下个月。 裴允贤却对这个朝堂彻底失去了耐心。 这天开始,她不做人了。 从邵玉堂开始下手,趁着他苦闷喝酒的时候,找去酒楼,在他身上种下一株奇特的花草。 这还是她等级提升之后刚刚恢复的能力,这草叫噬心莲,长在心脏的部位,根茎沿着血管的脉络延展。 起初只是让人心悸心慌,后来,便会彻底将这人控制住,待到花开之时,这人便只是一个傀儡了。 光是邵玉堂被控制住了还不够,裴允贤又趁着去皇宫给皇后看病的机会,将皇后和新君一干人等都给种下了噬心莲。 因为她的修为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一天只能种下一株,朝堂上重要的官员少说上百个是有的,所以她也不急,所谓擒贼先擒王,反正新君和皇后跑不了就行。 大婚的这天,裴允贤依旧面纱覆面,于正门将姬临霄“迎娶”进门,再于偏门安排一顶小轿,将邵玉堂抬了进去,丢在了后院无人问津。 婚宴闹哄哄的,一直到了半夜人才散尽。 裴允贤穿着一身火红的婚服,进了洞房,挑开了姬临霄脑袋上的盖头:“娘子,我来啦。” 姬临霄笑着将她搂在怀里:“皮的你,让你看看,到底谁才是娘子。” 一个月后,被冷落在一旁的邵玉堂忽感心痛窒息,裴允贤收到消息匆忙去查看,这才发现他心口的噬心莲已经开花了。 她笑着在邵玉堂身边说道:“邵卿,是时候为你的恩师平反了。” 邵玉堂冷汗之下,他看着面前的女子掀开了面纱,露出那初为人妇的娇羞面庞,酸涩有之,嫉妒有之,更多的,是被控制后不听使唤的不甘。 可那不甘,也只化作了他眼中最后的一缕倔强星火,不过一个喘息的功夫,便化作了一声叹息,成为了再也不受自己控制的死灰。 他忽然站了起来:“是啊,该为我的恩师平反了。” 所谓的平反,便是从朝堂争斗开始。 接下来的每一天,朝堂上都有大臣沦为阶下囚。 三个月后,朝堂要员全部大换血,这一天的朝会上,新君摘下了头上的帝冕:“孤,弑兄篡位,玷污兄嫂,大逆不道,理应为天下人所唾弃。孤今日将皇位让出,以求贤能之士为天下带来全新的气象。” 说完,新君便饮下了内侍端来的鸩酒,自尽于朝堂之上。 裴家被平反的消息传到崇明岛时,正是一年大雪之时。 与那一年雪中狼狈迁徙不同的是,这一次,等待他们的将是重回荣耀的得意春风。 这一年,裴允贤改庙号为贤临,开启了双圣同治的新时代。 翌年盛夏,她诞下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取名姬兴元。 她与姬临霄在位十九载,在姬兴元十八岁的生日宴上驾鹤西去。 史称,双圣化仙。 三日后,姬兴元继位,改庙号为元和。 一代女皇,就此开始了她波澜壮阔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