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末世之蛮荒时代 作者:万山横 文案: 末世第五年,陆志飞终于找到失散已久的爱人,卢九月也找回了自己的大哥。夫夫携妹开始了艰难的末世求生之路,日常种田狩猎、烧火做饭外,还要打打坏人、砍砍丧尸。 世道很苦,但你很甜,这就够了。 3月9号开始连载,周一至周五每晚18:00更新。末世种田文,不开挂,现实向短文!前期会比较刺激紧张,后期略平淡温馨。 后宅嬷嬷操心受*深情脉脉狼狗攻 下周一(5月18日)入V,届时三更,第20章 到第52章为倒V章。 内容标签:?种田文?末世? 搜索关键字:主角:卢志和,陆志飞 ┃ 配角:卢九月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世道很苦,但你很甜 第1章 末世 每隔一段时间,陆志飞都会出门一趟,到山林外围巡视一圈。 这天早上,他跟往常一样,带好装备准备出发时,卢九月说:“哥,我也要去。” 卢九月已经满了十四岁,眉眼越来越像那个人。走路也像,甚至说话的语气也像。如果不是这几年颠沛流离,也许她还能跟那个人一样,长成一个细条条的高个子,但现在,她看起来像个矮个子男孩,一头短发,细脖子,手上的老茧顶得上四十岁的女人。 那头发还是他给她剪的,家里唯一的一把剪刀太钝,剪得跟狗啃的似的。卢九月就支愣着那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说:“我跟你去。” 陆志飞没说话。 巡查是件很危险的事,因为你不知道会碰上什么,尤其在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因为缺少食物而饥肠辘辘。极度饥饿的人甚至比动物和丧尸更可怕。他不愿意九月跟他去冒这个险。 但他转而意识到,靠他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护住她的。迟早有一天,她要一个人面对这纷乱残酷的末世。早点学习生存技能没什么坏处。——当然,尽管学会了如何生存,能不能活下来也全靠机缘。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摸摸卢九月的头发,说:“去拿墨镜,把厨房里那把西瓜刀也带上。” “好!”卢九月转身去了。 陆志飞看着她的背影,有点怅然。 他想,那个人把唯一的妹妹托付给他时,恐怕也没想到,他连让她吃饱穿暖都做不到。仅仅是让他们活下来,就已经穷尽他所有的智慧和精力了。 卢九月从厨房回来时,手里提着西瓜刀,还学陆志飞的样子,戴了毛线帽和墨镜,只露出一点鼻尖,身后还背着个双肩包。显然她昨天晚上就做了准备。 果然,她朝陆志飞扬了扬刀,说:“我昨天才磨了的,很锋利。” 陆志飞没说话,把刀接过来,斜插进她身后的背包里,又递给她一根看起来很结实的棍子。 “关键时刻,棍子比刀好使。”他顿了顿,又说:“手边能抓到的任何武器,比刀和棍子好使。” “哦,”卢九月乖乖应了,跟着他往外走。 屋外白茫茫一片。大雪覆盖了近处的平地和不远外的山林。雪冻得硬梆梆的,鞋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末世的冬天就是这样,没经历过的人无法想法它的寒冷。一个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衣服、食物和武器,这样的冬天很难熬过去。 他们所住的地方,是群山间一个不大的坪子。原本这里住着十来户人家,但当陆志飞带着卢九月逃到这里的时候,村子里除了几个丧尸,已经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那几个丧尸已经被感染很久了,也没什么太大的战斗力。毕竟当年留守在这种村子里的,多半都是老人和孩子。他和九月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村子清扫干净,挑了处相对牢固的房子住了进去。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村子南边尽头,在山坡下,有个一人多高的洞口。里面黑乎乎的。陆志飞停下来,取下墨镜装好,然后点燃了手中的火把,两人一前一后,继续朝里走。 这里以前是个不算有名的旅游景点。陆志飞还来玩过一次。坪子里的小村庄被重重山林包围着,通往外界只有两条路,一条才修不久的盘山公路,和一个埋在地底的溶洞。今天他们出去,走的就是地底的通道。 从洞口往里走了二十多米,脚下忽然出现一段狭窄陡峭的台阶,朝下通向黑暗深处。 陆志飞朝后伸出手,说:“抓紧。” 卢九月紧紧抓着哥哥的手,两人半蹲着身子,顺着铁制台阶慢慢往下走。 跳动明灭的火光下,卢九月只能看见二哥的背影。他还是很高,只是比以前瘦了很多,也沉默了许多,但依然是她在这世上最为信赖的人。 其实以前他们经常吵架,都看对方像乌眼鸡,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告对方的状。她七八岁的时候,隔三岔五就要欺负欺负二哥,哪怕他是条近一米九的壮汉。每次当她从沙发上飞扑到他背上捶他时,他总能稳稳地接住,然后一边怒骂,一边把她扔到一堆沙发垫子里。 是从那个在家里担任仲裁的家伙离开后,她和他才停止了这种鸡飞狗跳的争执,开始在这乱世里相依为命,勉勉强强活了下来。 头顶和旁边的石壁上,不时闪过形状奇特的石头。铁梯被震落的石头砸得扭曲变形,但除了中段堵着的那块大石头,别的地方也还勉强能够供人通行。陆志飞紧紧牵着卢九月,小心翼翼从石头上攀爬过去,终于到了台阶尽头。里面突然变得空旷幽深,火把的亮光照在里面,如同浮在河面上的小小荧光。 这里是溶洞的尽头,一个礼堂大小的大厅。以前没这么黑,到处都布着灯。五彩的灯光下,能看到周围千奇百怪的石笋石柱。钙化的岩石层层叠叠堆积起来,像一座小山,山坡上则是一片片微型的石头梯田,里面盛着一洼洼水,映着灯光很漂亮。 那时他来这里玩,是和那个人一起。他们在灯光幽暗的溶洞里走,游客不多。他趁机牵住了那个人的手,把他拉到石柱后面,接了个悠长的吻。——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陆志飞深吸一口气,把那个人从脑海里赶开。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岩石的顶端。通往外面的路早已经被震下的石头毁坏殆尽,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带卢九月从这里走出去。 溶洞曲折幽深,不见天日。微弱的灯光下,不时有老鼠从岩缝里惊起,骨碌碌爬起来,像碎裂滚落的石头一样跑向暗处。 还好,都只是老鼠而已。 这个溶洞是个已经丧失了生气的死洞。里面光秃秃的,没有食物,流水也几近干涸,养不住大型生物。这也是陆志飞选择从这里走的原因。路虽然很不好走,还得时时防备头顶掉落的石头,但跟那条盘山公路相比,还是安全了许多。 毕竟,一条严重损毁塌陷的公路、上面还覆盖着又厚又滑的积雪,以及山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窜出来的野兽,加起来是件很要命的事。 为了吸引游客,溶洞的路刻意设计得悠长曲折。搁在以前是风景,这个时候走起来就特别折磨人,尤其中间有几段,坍塌的石头几乎把路堵死,陆志飞费了很大力气,才和卢九月从里面穿过去。 卢九月被她哥牵着,跌跌撞撞走得出了汗。一个多小时后,小路才逐渐开阔,雪光通过洞口照进来。陆志飞把火把熄灭,藏到了旁边的石缝里,解下一把长斧握在手里,和卢九月一前一后走出了巨大的山洞。 积雪在洞口处形成一个半人高的缓坡,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来观察洞外的情形。卢九月趴在洞口的雪堆往外望,就见远近都是树。风吹过黑色的树林,树们发出悠长的吱嘎声。不时有雪压断枯枝,摔在地上噼啪作响。 洞旁本来有一块一人多高的石头,刻着景区名称,现在也被积雪覆盖得严严实实。 陆志飞从洞里出来,顺着谷底往外走,一路小心观察雪地上的痕迹。一般的小型动物,像麂子、鬣狗、獾猪之类的并不需要警惕,需要警惕的是成群的狼、大型动物、流窜进来的丧尸或人,尤其是人。幸而他们一路走来,都没遇到什么奇怪的足迹。 陆志飞暗暗松了口气,这至少说明,他们住的坪子暂时是安全的。 他们继续前行时,陆志飞把周围的标志指给卢九月看,天阴沉沉的,像一口灰色的锅扣在头顶,很可能还要下雪。大风雪的天气里,野外非常容易迷失方向,一旦找不到栖身之地,就会被冻死在雪地里。 他们尽量挑平坦的地方走,中途坐下来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一直到远远望到山坡下的出口,陆志飞才停下来,指着前面说:“你每次到这里就可以了。别过去。” 前方是个小镇。积雪下的房屋破旧坍塌,几根电线杆七歪八扭地竖着。 卢九月踮起脚眺望了一下,问:“现在那里有人吗?” “不知道,”陆志飞说:“上次来还没有人。” 上次他出来时,顺便在镇子里搜索了一通,运气很好,在一间房屋的床下找到了半纸箱食盐。虽然离开时遇到了几个流窜到这里的丧尸,打斗中差点受伤感染,但跟珍贵的食盐比起来真算不了什么。 那些结成块的盐,能让他和卢九月用很长时间。寻找食物填饱肚子,是他们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而另一件重要的事,是寻找那个人。 至于那人是不是还活着,陆志飞并不愿意多想。他不能想,也不敢想。 感染爆发不久的时候,他疯了似的满城找他。以当时的那种鲁莽,如果不是身边还拖着个九岁小女孩,让他有所顾忌,他可能早就死了。现在的他理智多了,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带卢九月回到他们所住的那个城市,回他们曾住过的那个家,寻找食物,顺便找他。就算找不到也没什么,寻找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希望。 风渐渐大了,风声从小镇那边来,没什么异常的动静。 陆志飞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他聆听片刻,又抬头看了看天,被树枝分隔的天空乌沉沉的,带着一种奇异的亮,像梦里的月光,这意味着大风雪马上要来了。在风雪到来之前,他们必须要尽快穿过溶洞回到住处。 陆志飞提着斧头,示意卢九月紧跟自己,两人往镇里走去。 刚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说:“不对。” 卢九月赶紧把背包里的刀抽出来,左手持刀,右手拿棍,小声问:“怎么了?” 陆志飞没说话,专注听着风中的动静。卢九月也学他的样子侧耳倾听。就听呼啸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地从树林上空刮过,树木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哑声,似乎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在这时,风声里忽然隐约传来一声拖得长长的啊,似乎是有人在惨叫。 卢九月浑身一震,陆志飞则一语不发,拉着她飞快跑向树林,翻身跳进几米开外的树后一处雪窝,蹲在里面朝外小心探望。 几分钟过去,人声渐渐近了,有人在哭喊,有人惨叫。陆志飞握紧了斧头,把卢九月的头往下压了压。 镇子这边的雪地里,忽然冲出两个人,朝树林这边跑了过来。跑在后面的似乎是个女人,忽然在雪地里滑倒了,前面的男人停下来,犹豫片刻,转身把她拉起来,两人继续往前飞奔。 然而已经迟了,三个男人从镇子的方向追了出来,手里拿着刀和铁棍。 追的三个人比较壮实,速度比逃跑的人快。很明显,前面那两人因为长时间挨饿,已经没多少体力,甚至连逃命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陆志飞闭了闭眼。他猜出来了,逃跑的那两人,显然是后面那些人养的菜人。 这年月,大家都在挨饿,尤其是冬天,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吃。一开始,有些在逃难的过程中落了单的妇女和孩子被抓来吃掉,到后来,食物匮乏到了一定程度,落单的老人、男人甚至是群体中势单力薄的那些人,都有可能沦为菜人,被抓起来关押着,在缺少食物的时候,成为别人的食物。 嘈杂的喊声和脚步声中,忽然夹杂着女人的一声惨叫,声音非常凄厉。显然,他们已经被人追上了。 陆志飞把身子朝下压,握了握卢九月的手。女孩正全身发抖,却紧握着刀棍蹲在树后,一声没吭。 外面的打斗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间或夹杂着几个男人的怒骂,一个男人一边呼哧带喘,一边断断续续地抱怨说,早就应该把这些菜人都砍死,反正下雪天肉也不会变质。这么冷的天,这些人竟然还敢逃,简直是不知死活。 陆志飞蹲在坑里,对这番话里的逻辑从心里冷笑了一声。 然而他并不打算施以援手。对方有三个人,镇子里极有可能还有更多的人,他势单力薄,出去就是找死。何况他身边还带着卢九月,更不可能冒这种险。 没过一会儿,打斗就变成了单方面的殴打。棍棒落在人身上沉闷的声响持续了一小会儿,一个人让另一个人别打了,那人则说:“妈的,这帮废物敢跑,就是这小子起的头!说,是不是你起的头?” 这时,就听一个虚弱的声音嘶哑着说:“畜牲!你们不得好死!” 这声音猝然传进耳中,陆志飞心中猛地打了个突,他愕然转头去看卢九月,就见卢九月也正扭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入坑! 第2章 重逢 陆志飞从树后伸出头,小心翼翼朝路那边望去。 就见几米开外趴着一个女人,身边的血迹在雪地里十分刺眼。拉着她逃跑的男人蜷缩着倒在地上,三个人站在他旁边,有个人的腿正好挡住了他的脸。 即使那人蜷缩成一团,陆志飞也能看出,他虽然瘦,但个子不矮,很可能快一米八,跟卢志和的身高很接近。 就在这时,背对着陆志飞的男人朝地上躺着的人挥棍猛击,棍棒砸到骨头上发出一声脆响,地上的人连吭都没吭,就没了动静。 那声音直砸到陆志飞的心里,砸得他全身一震。 他再也没法冷静了。即使那不是卢志和,只是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人,他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凡是和卢志和相关的,他都要拼命护着,就跟他拼了命也要护着卢九月一样。 他压低身子,把背包和墨镜取下来,看着卢九月,朝回去的方向指了指,作出一个“跑”的口型。 卢九月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眼神很惊恐,摇头的姿势却很坚定。她抿着嘴指了指外边。 她不跑,她要跟着他一起。她也想知道,外面那人是不是跟他们失散了五年的大哥。 陆志飞没再继续纠结。跑不跑后果其实都差不多。如果他死在了这里,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又能跑到哪里去? 外面的三个人显然也很累了,为保存体力,他们并未再对地上的人施虐毒打。站着喘了一会儿,其中两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分别拖着地上的人往回走。另一人则提着一把刀殿后。 陆志飞等他们走出几步,才提着柴刀,猛地从雪窝子里窜出来,伏着身子直奔后面那人。他像头雪地里的豹子,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等后面那人察觉到脚步声,陆志飞已经跑近了他身边。 他挥起斧头,毫不犹豫地朝那人头颈处砍去。那人反应也不慢,立刻偏头躲闪,同时朝陆志飞挥出一刀,想要逼退他。 但陆志飞根本没往后退,刀从他胸前划过的同时,斧头已经带着风声,重重斫在了那人侧脖子上。随即他拔出斧头,一脚踹倒那人,转身追赶前面两人。 这时前面两个人已经都听到了动静,他们只怔了一秒都不到,就都反应过来了。靠近陆志飞的那人丢下手里拖拽的人,挥着铁棍冲过来,离得远的矮个子男人却转身朝外跑。 铁棍带着沉重的风声扑面而来,陆志飞闪身避过,同时意识到,要是让那个矮个头跑出去喊到了人,他们就完了。他几乎想都没想,就把手里的斧头远远掷了出去。 呼啸而去的斧头砍在了那人的背心上,矮个子扑倒在地。陆志飞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左肩就挨了一棒。 他来不及感觉到疼,就反手抓住铁棒,朝那人扑过去挥出一拳。拳头打在牙齿和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克嚓声。 那男人也是个大块头,被陆志飞一拳砸得踉跄了几步,却紧紧攥着铁棒不松手。两人拼命争夺铁棍,扑打成一团,拳拳到肉。争斗中雪沫乱飞,几次翻滚后,男人终于占了上风,将陆志飞压在雪地上,一手掐他脖子,一手从绑腿上拔出一把刀,狠狠刺下来。 陆志飞一把攥住那人手腕,两人在半空角力,眼看颤抖的刀尖离他越来越近,忽然梆地一声响,那人顿时头一垂,扑倒在他身上。 陆志飞抬头,就见他的妹子、十四岁的卢九月手里拿着棍子,站在那人身后,咬牙又朝他头上挥了一棒。 眼看那人昏死过去,卢九月赶忙蹲下来,手忙脚乱从那人身下把陆志飞刨出来。陆志飞刚坐起来,小姑娘就气息颤抖,一把抱住了他。 陆志飞拍拍妹妹的后背,示意自己没事。两人飞快站起来,陆志飞捡起匕首,翻手就朝地上那人喉咙上割了一刀。眼看伤口汩汩流出鲜血,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他才跑过去捡自己的斧头。看中斧的那人还有口气,又毫不犹豫地补了一刀。 然后他转身往回跑,就见卢九月已经把扑在地上的那个男菜人翻了过来。陆志飞蹲下身,抹了一把那人粘在脸上的头发和雪沫,只看了一眼,脑子里就轰地一声巨响。 那一刻,他的头皮都震麻了。耳朵里轰鸣得厉害,半天听不见响。 等他终于能听到声音时,就见卢九月正在哭,她边抽泣边说:“大哥!真的是大哥!大哥你醒醒!……哥你快看他还活着吗?” 地上的人面色青白,头上和嘴角都有血,怎么看都像个死人。陆志飞颤抖着手摸向他脖子时,惶恐得近乎咬牙切齿,心里想,卢志和,你最好还活着!你最好是!你他妈的要是敢死,老子就……老子就再也不会管你妹了!真的,老子这次说到做到! 这个混帐王八蛋以前就软硬不吃,唯一能威胁到他的,也就是他妹了。他不可能丢下他妹的!就算丢下他,也不可能丢下他妹的! 大概是他的这番威胁真起了作用,当他用手在那冰凉的、毫无生气的细脖子上摸索时,忽然真的感觉到脉搏跳动了一下。 陆志飞的心砰砰狂跳起来,他再次确认后,才抬起头,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还活着。” 卢九月本来摒住呼吸跪在一旁,闻言眼泪立刻又掉下来了。 陆志飞把卢志和扶着背起来,对卢九月说:“东西拿上,赶紧走!” 这地方一分钟都不能再留了,那些人的同伴要是看他们没回去,说不定马上就会找过来。如果被他们发现足迹,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陆志飞背着人往山林里走,卢九月则飞跑着过去拿了背包,回来时又捡了那人的匕首,然后紧追上陆志飞,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回头张望。 呼呼风声中,树林尽头似乎传来隐隐人声。有雪从空中飘落,暴雪终于来了。 ———— 回程的路上,卢志和一直昏迷,到家后,也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等他们穿过溶洞到达坪子,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大风雪刮得人不辨东西。如果不是坪子很小,陆志飞又提前做好路标,他们很可能连住处都摸不回去。 一进门,陆志飞立刻把卢志和放到床上,对他的伤势进行了检查。除了头上的那个大包,卢志和身上也没有一块好肉,到处是淤青、冻伤和各种伤痕,有的伤口还化了脓。胳膊上也鼓了包,显然是骨头受了伤。 陆志飞简直不敢碰他,而且除了检查,他也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他不是医生,就算是,这年头也找不到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些伤口处洒上过期的云南白药,然后在卢志和脚下塞几个装满热水的玻璃瓶,给他盖上被子,把他捂暖和。 这时反而是卢九月比较冷静。她见二哥寸步不离守在大哥床前,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默不作声地去了厨房。她在灶上熬了一锅稀饭,又把干粮热了热。等饭好了,她把饭端到床前让陆志飞先吃。自己则端了碗米汤搅着吹凉。 陆志飞吃不下,这一天他心情大起大落,根本毫无食欲。等卢九月把米汤吹凉了,他把卢志和轻轻扶起来,卢九月拿勺子舀了朝她大哥嘴里喂。 起初根本喂不下去。汤汁都从嘴角流了下来。陆志飞拿布擦干了,锲而不舍地让卢九月再喂。两人努力了半天,就见昏黄的灯光下,卢志和那瘦骨伶仃的脖子上,喉结小小动了一下。 卢九月顿时眼泪哗哗往下掉,她边哭边笑着说:“吞了!哥你看到了没?他吞下去一口了!” 陆志飞的眼圈也红了,他顿了顿,说:“赶紧的,让他再吃两口。” 两人搭手喂了一个多钟头,卢九月终于将手上那碗米汤喂完了,一多半都流在布上,只有一小半进了卢志和的肚子。两人眼睛里都有了神采。卢九月把碗收到厨下,又端来一盆热水,对陆志飞说:“二哥,你身上伤得重不重?衣服脱下来我看看。” 陆志飞还没来得及收拾,从头到脚都透着狼狈。他胸前被划了一刀,棉絮都露了出来。看着可怕,其实刀尖穿透厚厚的衣襟只擦破了皮。真正厉害的是肩上挨的那一棍。背着卢志和往回走时,他肩上就跟针扎似的疼。当时只顾逃命,还没多留意,这会儿疼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卢九月帮他拉袖子,把外面厚衣服脱了,掀开里衣,就见他肩上果然有一大块可怕的青紫,已经肿了起来。卢九月忙去拿桌上搁的跌打油,却被陆志飞制止了。 “我扛得住,过两天就能好,”陆志飞说:“家里没药了,这个留着给他。” 卢九月眼圈又红了,却没再勉强他,只是帮他拧毛巾,看他擦了手跟脸,才说:“你去睡,睡前吃点东西。今晚我守着。有事我叫你。” 陆志飞答应了,站起身去了厨房。他有点木木的,在灶前站了一会儿,才想起盛粥。等慢慢喝完一碗温热的粥后,他才忽然打了个激灵,跟从梦中醒过来似的,心里想,是的,我找到他了。我终于找到他了。 他哆嗦着在灶前的小板凳上坐下,把脸埋在手里,只是一小会儿,手心就湿漉漉地积了一滩水。 末世刚到来的时候,人们总以为那只是一场小的灾难,很快就会过去,就跟人类历史上经历过的那些灾难一样。起初,病毒传到他们所住的城市时,还有专家在媒体上说,那只是变异的狂犬病,一切都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大概从那时候起,卢志和就觉得不对劲了,毕竟他在医院里,接触第一手资料的可能性要比别人大。 那时他在医院夜以续日地值班,没法回家,只能打电话回来,让他赶紧回去把父母接到身边来。但陆志飞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是很想回去,因为种种原因,他跟家里人有几年时间没来往了。卢志和没法多说,只是告诉他:“你必须回去,你父母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是对的。陆志飞后来最为后悔的,就是自己反应太迟钝,没有在第一时间保护住自己该保护的人。包括父母,包括阿和。 他是在带卢九月去父母家的路上,第一次真实地遇到变异的感染者。学校停了课,卢九月无处可去,于是陆志飞就把她也捎带上了。他们开车进了路边的一个加油站,他远远地就觉得不对,于是把卢九月锁在车里,自己从后备厢拿了根棒球棍,一个人走了进去。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小超市一片狼藉,商品散落一地。他正准备走,忽然看见收银台里面躺着一个有肚腩的中年男人。那人口吐白沫,正在地上抽搐。仅仅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就眼睁睁地看见那人爬起来,四肢着地,以跟他那肥胖的四肢绝不相符的灵敏速度,飞快朝他扑过来。 那是他打死的第一个人。棒球棍击打在那人脑颅上,发出头骨破碎的声音,血和脑浆溅出一个扇面。但即使是这样,那个感染者也还是挣扎了一会儿才死。陆志飞记得自己站在他的尸体前面,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打死人了,我要坐牢了! 他那时没有想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在他们刚失散的那两年里,他曾带着卢九月,四处寻找卢志和。大街上到处是不同程度的感染者,后来它们被称作丧尸。超市、商店和药房被洗劫一空。火山爆发、地震海啸、气候异常、动物和植物莫名死亡……,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后来渐渐没有了网络和电视,电话也打不通了,到处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惊惶失措,不知道世界上哪里还有生存之地。他冒着危险,开车去卢志和工作的医院找人,去附近有人群聚集的地方找人,去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找人。见到人就拿出卢志和的照片,说请您帮忙看一看,你有没有看到过这个人,他叫卢志和,他是我的家人,如果你见到他,请转告他家里一直在找他…… 起初卢九月想大哥的时候会哭,陆志飞还会安慰她,别怕,你哥那么聪明,肯定能活下来,而且他肯定也在找咱们。你放心,肯定能找到的,有二哥呢…… 但随着见过的死亡人数越来越多,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末日来临的时候,人命和蝼蚁没有区别。外面成千上万的人在悄无声息地死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亡就降临到了自己头上。活着是件多么艰难的事。 一开始,他还很奢侈地希望,自己找到阿和时,他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后来他渐渐觉得,只要他的阿和还活着,哪怕有点小病小痛,他也能忍受;最后那两年,他甚至经常梦到卢志和已经被感染了。虽然梦醒时经常惊出一身汗,但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连这都能接受,只要让他找到他。 他会寻个地方把他关起来,一直养着,养到死。万一哪天有药了呢?退一步说,就算没有药,至少他还能看着阿和死在自己面前。至少,他再也不用担心他在外面被人欺辱、被人虐杀,或是生不如死地活着了。 而现在,陆志飞真心感激老天垂怜,让他终于找到了阿和,而且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既然老天并非一坨狗屎,既然它还有这仁慈的一面,那么,他可不可以再奢侈一次,祈求它让阿和快点醒过来呢? 在疯狂肆虐的暴风雪里,陆志飞坐在黑暗的厨房里,发着抖、流着泪,默默地想,只要阿和能好好地醒过来,那么这个该死的狗屁世界让他们遭受的一切,包括它让父母所受的痛苦,它让他们受过的磨难,甚至它让阿和受过的那些伤痛,他都愿意跟它和解,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第3章 清醒 一觉醒来,卢志和依然没有醒,陆志飞却发起了烧。 昨天回来的路上,他累得流了一身汗,冷了热热了冷,到家又没有及时擦洗换衣。前半夜还好,到后半夜就迷迷糊糊烧起来了。 但即使是烧到三十九度,也不耽搁他半夜爬起来,一趟一趟地往卢志和床边凑。每次从噩梦中惊醒,他都要翻身起床,到另一个房间里确认一下,看看卢志和是不是真的躺在那里。 房里彻夜点着一盏油灯,唯一一扇窗户被麻袋和棉衣遮得严严实实,搪风的同时还可以避免灯光引来野兽。在屋外尖啸的风声中,这一盏灯火摇摇晃晃,温暖得不真实。 后半夜的时候,卢九月趴在床边打了个盹,醒来时看见她二哥又悄无声息站在旁边,忍不住说:“你累不累呀?说好了我守夜的,你给我滚去睡!” 陆志飞清了一下嗓子,说:“我睡不着。妹,你先去睡,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卢九月年纪小觉多,况且白天也跟着奔波了一天,早就累得昏昏沉沉,闻言只好站起来,把椅子让给陆志飞。她给他披了件厚衣服,口齿不清地叮嘱说:“那我睡会儿来换你,二哥你等会儿困了就叫我啊。” 陆志飞嗯了一声,在床前椅子上坐下,等卢九月走了,他就两眼盯着卢志和,一眨不眨看了很久。 床上的这个阿和,跟过去的阿和又像又不像。过去的卢志和从来没有这么瘦过,瘦得脸上的肉都干了,皮贴在颧骨上;过去的卢志和也从来不曾这么蓬头垢面过,头发都结在一起成了梳不开的坨,看起来不像头发,像一块厚实的麻布。 但即使是又脏又瘦,也还是能看出阿和本来的面目。那张脸上,依然能明显看出只属于阿和的眉毛,那眉很长,眉峰还有点上挑;以及只属于阿和的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和唇上一颗深颜色的痣。 以前陆志飞曾听人说,嘴唇上长痣的人一辈子有口福,不缺吃喝。他还跟卢志和开玩笑说,你老公虽然不能让你大富大贵,这辈子供你吃好喝好的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他说这话时是自信满满的。那几年他放弃别人眼中的大好前程,跟卢志和住到了一起,为此不惜和父母翻了脸。阿和上班,他则开了家小公司。刚开始自然是艰难的,他没什么收入,全靠阿和养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阿和很能干,用那点微薄的工资,也让他们这个三口之家过得很快乐。等熬过创业初期后,他的小公司很快有了起色。羸利的一两年里,他悄悄把房屋贷款还清了,还给家里添置了一辆车,虽然阿和并不需要。他还计划再攒了钱,就去国外和阿和举行婚礼,世人都有的,他和阿和也要有,——当然婚礼之前,他先要搞定卢九月那个吃里扒外的小白眼狼。 他没想到末日会就这么呼啸来临,在这个地狱般的人世里,他的阿和差点活活饿死,甚至差点被人吃掉。仅仅是猜测他受过的那些苦,就让他心如刀绞。 陆志飞小心翼翼地捧着卢志和的手,把额头垂在上面一动不动。他想,还好人找回来了。从这一刻起,他在这世上唯二的两个亲人,一个也不许少。他会尽全力好好保护他们,让他们免于饥饿和□□,哪怕让他为此去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第二天清晨,卢九月过来这边房里时,就见卢志和还没醒,陆志飞也趴在床前睡着了。卢九月走近了才看见二哥的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一摸额头,立刻就急了。 “哥,你发烧了,你自己不知道吗?”卢九月赶紧把他叫醒,说:“赶紧上床睡,我去弄热水给你喝。” 陆志飞醒来时,人还有些恍惚,坐着没动,只是碰了碰卢志和的额头,说:“他怎么还没醒?” 卢九月火了,带着哭腔说:“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大哥已经这样了,你还不照顾好自己,你是要气死我吗?” 陆志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舍不得离开这里,想了想说:“我就在他脚边睡吧。正好替他暖脚。” 他慢慢脱了衣服,上床掀开被子钻进去,把卢志和脚边的几个玻璃瓶子拿出来。瓶子里的水已经不热了,卢志和的脚却还没暖和过来。陆志飞把那双脚抱在自己怀里,觉得一阵天眩地转,心里顿时有点吃惊,想,不行,我得快点好起来。九月没办法照顾两个人。 卢九月看他上床躺好了,给他掖好被子,又去卢志和头上摸了摸。然后她把自己盖的那床棉被拿过来搭在上面,转身打开堂屋门,就见去厨房的路已经被雪堵住了。 大风雪在凌晨终于停了,院子里的积雪有半人高。在末世的冬天,比这更大的雪也很常见,卢九月戴好帽子和手套,从门后拿了把铁锹,开始挖通往厨房的通道。 在末世以前,卢九月他们居住的城市很少下雪。每逢有雪的冬天,居民们兴奋得都像是在过节。广场上、马路边、朋友圈里,各种造型的雪人争奇斗艳,电视上形容这件事,也经常用“瑞雪兆丰年”来做开头。 有一年下雪,大哥因为工作太忙,回来时忘了给她买那种夹雪玩的小夹子,卢九月不开心了一整天。那种夹子可以把雪夹起来,做成小老鼠、小鸭子、小羊羔等等可爱的造型,楼下小男孩有一个,但他特别小气,不愿意借他的宝贝夹子给她玩。 现在有了很多很多的雪,但卢九月再也不想去堆雪人了。 她开始害怕下雪。末世的冬天,暴风雪是件可怕的事。雪会不停地下,有时甚至会持续大半年,因为寒冷,很多植物都死了,活着的也很难生长,人们没有足够的食物,总是挨饿。 大雪还会压塌房屋,封住河流,让苟活着的人们生存更加艰难。 卢九月抬头朝屋顶望了望,有点担心。 冬天到来之前,二哥就带她加固了这座老屋的屋顶,但现在那上面积着厚厚的雪,她不知道这座老房子的屋顶还扛不扛得住。 她看了一会就又埋头干活。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清扫屋顶,而是挖出去厨房的通道,烧一点热水给大哥和二哥喝。她还记得,以前网络上经常会有人嘲笑不称职的男人,说他们听到女朋友生病了,只会劝她多喝热水。人们大概无法想象,末日到来的时候,药物万分金贵,热水会真的成为治病的最重要的手段。 卢九月吭哧吭哧挖得手心发热,终于打通了往厨房去的路,紧接着她又跟一只勤奋的小地鼠似的,吭哧吭哧挖了条通往水井的路。然后她从厨房拿了个开水瓶,把里面宝贵的一点热水淋在水井上方的盖子上,然后一使力,把盖子揭开,露出了黑洞洞的井口。 厨房里有系着绳子的水桶,卢九月拿过来朝井里放,放了半天才听见咚的一声轻响,桶接触到了水面。她放松绳子,等桶里灌满了水,才两手轮换着用力往上提。很快一桶水打了上来,地底的水还微微冒着热气。 卢九月一连提了几桶水,把厨房里的水缸装满,这才到灶前支火做饭。土灶台有两口锅,她用一个锅烧热水,另一个锅煮粥。等水开了,她灌满了开水瓶,又用一个搪瓷缸子装了一大缸水,捂在怀里去了房里。 陆志飞已经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又被卢九月扶了起来。他倚在床头,看卢九月忙里忙外,给玻璃瓶换热水,淘米做饭。等他喝完半缸热水,卢九月又端了一碗稀饭和一盘杂粮饼。为了快点好起来,陆志飞强撑着吃了点。然后他爬到床那边,把卢志和扶起来,让卢九月给他喂米汤。 跟昨天相比,卢志和咽进去的米汤多了点,很可能是他确实在好转,也也可能只是卢九月喂汤的技巧比昨天熟练。当然,相比后者,卢九月和陆志飞都更愿意坚定地相信前者。 喂完了饭,陆志飞决定放下所有顾虑,先睡一觉再说。他抱着卢志和的双脚,昏昏沉沉睡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居然天又快黑了。 睡了一觉,他感觉自己果然恢复了很多。在医疗条件不充分的情况下,充足的睡眠和热水是治疗感冒的唯二法宝,这还是以前卢志和教给他的。很早的时候,卢志和还不是医生,只是一个高中生,他们班的几个人趁假期跑出去玩。也是在一个山村里,半夜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体质一向很好的陆志飞发起了烧,卢志和照顾了他一晚上,病好时他曾经对别人传授过这个经验。 他总是很会照顾人。哪怕在逃命的时候,也不忘回头拉别人一把。陆志飞有点心酸地想着,爬去床那边看了看,卢志和仍在昏迷。 陆志飞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一下他的手,小声说:“阿和,求你快醒吧。真的不能再睡了,你这样会把自己饿死的。” 他无计可施地盯着卢志和看了一会儿,开始爬下床穿衣服。刚才就听到屋外叮叮当当的传来些动静,也不知道卢九月那丫头在干什么。他得出去看看。 陆志飞裹紧衣服到了屋外,先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是那种暴风雪来临前的奇异的白亮。他心烦意乱地骂了一句,回头看了看自家屋顶,然后就吃惊地看到卢九月正站在屋顶上。 “快下来!”他赶紧朝上面吼:“你干什么呢?小心摔了!” 卢九月扛着一把铁锹,正在屋顶上小心翼翼地走,闻言朝下看了看,说:“哥,你好点没有?我要把屋顶的雪铲下去!我比你轻,上房容易些。” 陆志飞只好站在客厅到厨房的那条通道上,担忧地作出指示,说:“那你往屋脊上走,从上面往下铲。小心脚下,当心上头的雪滑下来!” 卢九月一边往上走,一边说:“我知道,你站远点!” 陆志飞于是去了厨房,站在门口看卢九月铲雪。就见她朝下铲了几锹雪,屋顶的雪突然整块松动,一大片雪滑落下来,摔在院子里,发出巨大的轰隆声。 在这声响里,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的卢志和猛然睁开了眼睛。 第4章 亲人 卢志和醒来后,本能地飞快扫了一眼屋里,意识到没人,立刻紧紧闭上眼,装出仍然昏迷的样子。耳朵却全神贯注听着外面的动静。 屋外有人走动,门口肯定留了把守的人。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吗?……那些人把他带到哪里来了? 逃跑时的种种情形涌进脑海,随之而来的是头上剧烈的疼,身上和胳膊上更是疼得发木。但疼痛是件好事,时刻提醒着他,他还活着,还拥有完整的手脚,还能跑,还没有摊在地上、像一堆等待切割的猪肉。 他这是被抓回去了吗?那些人为什么没有杀他?难道是他们还需要他这个医生?又或者,留着他还有别的什么用途? 他心里慌张得厉害。无法想象还有什么事情是这些亡命之徒干不出来的。一定要想办法跑出去,越快越好。哪怕死在大风雪里,也比死在这些人手里强。 死这个字略略刺痛了他。他再次睁开了眼。不,他还不能死,他还要找二飞和妹子。在找到他们之前,他一定不能让自己就这么死了。 卢志和猛地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上。他晕得根本站不住,浑身上下都疼,但仍然努力扶着床沿站稳了。然后他深吸了口气,又飞快扫了一眼屋里,在床头的柜子上发现了一把剪刀。他把剪刀紧紧握在手里,快步走到关着的房门口,顺着门缝往外看。 外面似乎是一间农家的堂屋,里面居然也没有人。卢志和的心砰砰狂跳起来,这正是逃走的好时机。 他轻轻拔了下房门,——出乎意料之外,房门居然没有上锁,就那么轻易地被拨开了。 卢志和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躺着的床。那上面铺着几层棉被,铺盖看起来相当厚实,刚才躺在里面时也很暖和,……他到底在哪里?那些人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好心,让他这个待宰杀的菜人住这种地方?难道他们还怕他冻死了吗? 种种疑惑涌上心头,但这显然并不是思考的时机,无论如何都要等逃出去再说。卢志和返身胡乱抓了一件棉衣穿在身上,扣子都来不及扣,就闪身进了堂屋。赤脚踩在地上,是钻心的凉。 这时从前门方向已经传来脚步声,他无处可逃,立刻转身往后面跑。那里有个柜子,他一闪身躲在了柜子后面。 然后他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说好冷,显然是个女孩。然后,他听到一个男人说:“进屋暖暖手去。把你哥脚下的瓶子换一下水。我到厨房做饭去。” 卢志和站在柜子后面,浑身战栗。——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还曾在他梦里出现过,不过现在,就算是梦到他们的次数,也一次比一次少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陷在梦里没有醒来。——如果这是梦的话,那真的是他这一年多来做过的最美好的一个梦了。 很快,屋里传来了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和跑向屋外的脚步声,“哥,哥你快来!大哥不见了!” 卢志和缓缓转过身,从柜子后面探出头。他看到雪色透过屋门照进来,看到屋门口站着的女孩。虽然他根本看不清,但他本能地知道,那一定是九月,他的九月,他牵肠挂肚找了五年的九月。 然后,他看到了屋外匆忙跑过来的男人。那人手里还提着个水瓢,在门口看到他时就怔住了。 卢志和一步一步朝前走,生怕走得快了,眼前的这一幕就会消失不见。在越来越浓厚的泪光中,他看到的每一帧画面都缓慢而清晰。他看到女孩扭过了头,看到她惊慌的神情变成了惊喜,惊喜又很快变成了孩子气的咧嘴哭;他看到男人手里的水瓢掉在地上,看到那张他已经快要模糊的脸上,深深的委屈和悲伤…… 他又似乎什么都没看清,一切都变得恍恍惚惚。怎么会有这么清晰的梦境?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触感?是谁在他耳边痛哭?谁抱住了他?谁的怀抱这么熟悉、这么温暖? 一直到卢志和被塞到了床上,重新盖上了被子,他左手拉着妹子,右手被陆志飞握着,仍是不能置信的表情,哽咽半晌,他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 他说:“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二哥一直住在这里,我们……我们昨天出去的时候,看到有人追你。”卢九月抽抽噎噎地说。 “抓你的那三个人被我杀了,”陆志飞说:“我们躲的这个地方没人知道,你安全了!” 强烈的不真实感再次涌上来,卢志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和,没事了!”陆志飞轻轻拥住他,低低地说:“你回来了,安全了!咱们终于在一起了!” 卢九月又哭了起来,她一边打着哭嗝,一边用力地抱住了大哥和二哥。 卢志和也梦游似的伸手抱住他们,手臂的触感是实实在在的,耳边的声音也是实实在在的。这是他的妹妹和他的二飞,他做梦都想不到,他们会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团聚。 陆志飞只抱了一会儿,就松开了他。他把卢志和放到枕头上靠着,很小心地握着那条受伤的胳膊,说:“昨天你伤得太重,我都没敢动你,这伤要怎么处理?头上的伤怎么办?” 卢志和倚在枕上,看着他笑了笑,说:“胳膊没断,是骨裂。我头上伤成什么样了?”他边说边抬手去摸,被陆志飞捉住了手,说:“别碰!” 卢志和便说:“对了,你先给我把头发剪了。九月别靠着我,我头上脏,有虱子。一会儿把我睡的床铺拿出去抖一抖。” 陆志飞昨天就想剪他那头发,因为怕影响头上的伤没敢动,闻言忙去找剪子。卢九月则拉着他的手,恋恋不舍地说:“哥,我去做饭。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吃多多的饭,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卢志和握着妹妹的手,摸到了一手茧,他有些心酸,又有些欣慰。他的九月一定受过很多苦。他们分开时,她才九岁,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小少女了。她还活着,还好好的,这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他微微笑着,说:“好啊,你们还有吃的吗?” “有,”卢九月立刻站起来,说:“你肯定饿坏了,等着,我马上就来啊。” 卢九月刚走,陆志飞就进来了,他给卢志和端了杯热水,要喂给他喝。刚喂了两口,卢志和就哆嗦着手接过搪瓷缸,也不怕烫,一口气灌下去了。 陆志飞看着他,心疼得要命。想到一会儿还要吃饭,便没让他再喝,只是接过杯子放到一边。然后他又出门给玻璃瓶换了热水,塞到卢志和脚下。在忙完这些后,他坐在床边埋头磨起了剪刀。 卢志和靠在床头,只觉得晕,跟进了滚筒洗衣机似的天眩地转,刚才因为要逃命,强撑起来的一点精气神被喝下去的热水泡融了,再也聚不起来。但他舍不得闭眼,扭头盯着陆志飞看,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叫:“二飞。” 陆志飞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差点又没忍住泪,顿了顿,才嗯了一声,抬头看他,问:“疼得狠不狠?” “不要紧,我扛得住,”卢志和说:“我们这是在哪里?离那些人近吗?” “这地方你也来过,”陆志飞拿手试了试剪刀的刀锋,觉得差不多了,就站起来坐到他身边,给他脖子上围了块布,“这附近有个溶洞,我带你来玩过,你还记得吗?穿过溶洞,里头有个坪子,叫山头坪,我们现在就住在这儿。” “我记得,那个溶洞叫金龙洞。我被他们带到这附近时,也想起了这个地方。带他们偷跑的时候,我就是想逃进洞里躲起来。”卢志和喘了两口气,回头抓住了陆志飞的手,说:“二飞,你先停下听我说。那些人很可能也知道这地方。” 陆志飞停下手看着他,卢志和镇定了一下,说:“他们有十几个男人,还有两个女人。我能肯定,其中有一个人是当地的,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那人当时也追着我出来了,他死了吗?” “死了,”陆志飞十分肯定,“你放心,追出来的那三个人都被我杀了,死得不能再死。” 卢志和没法放心,一想到他即将给他们带来的灾难,他就忧心如焚,“二飞,我们要早做准备。这只是我了解的情况。那些人当中,究竟还有没有其他人对这里很熟,我也不清楚。” 陆志飞把他扶起来,轻轻抓起头发看了看,说:“你别太担心,溶洞里的路都塌得差不多了,盘山公路也早毁了。外面还下着雪,那些人也惜命,怎么敢进林子?等雪停了,我再去洞那边看看。” “他们有枪,”卢志和闭了闭眼,说:“你不知道,他们有枪。” “有枪又怎么样?”陆志飞说:“跟他们干到底!大不了,咱们一起死在这里。” 这句话奇异地安慰了卢志和,他终于放松下来,闭着眼靠在了床头。陆志飞点亮了油灯,站在他身后,就着灯光小心翼翼地让剪刀尖避开伤口,一下一下地把那堆乱抹布似的头发剪了下来。 剪完头发后,陆志飞把灯端在手里,又仔细看了一遍他头上的伤。透过发茬,能明显看到那个肿块青紫发亮,鼓得老高,看起来像是他头上长出了一只角。 陆志飞压根儿不敢碰,又扶着他的头看了看别处,幸好除了这一处伤,只有额角刮了一道口子。看到最后,他在卢志和额头上亲了亲。 “别亲,”卢志和动了动,说:“脏。” “想死我了,想死我了……”陆志飞抱了他很久,才把他那条瘦骨嶙峋的胳膊从身上摘下来,说:“等会儿受伤的胳膊也处理一下。有药油,能擦吗?” “不用,”卢志和仰头看着他,很依恋地在他面前靠着,说:“固定一下就好了。” 陆志飞扶他躺好,又亲了亲他,说:“知道你爱干净,等好点了帮你洗头洗澡。现在伤口不能见水。先忍一忍。” 卢志和轻轻嗯了一声。陆志飞看他昏昏沉沉的,忙又说:“一会儿吃点东西再睡。我去厨房看九月做好饭没有。” 他说着起身出了门,过了片刻,就见卢九月端着一碗稀饭进来了,陆志飞跟在后面,一手拿着两个碗,一手端着一个铝锅。揭开锅盖,里头是冒着热气的面饼。 “快!”卢九月坐他旁边,舀了一勺粥喂到他嘴边,说:“哥,快吃,不冷不热刚刚好。” 卢志和张口吞了,尽管他虚弱到喘气都有些吃力,但当融化的米粒划过他的舌尖和喉咙时,他依然觉得自己的身体里裂开了一个没有底的深渊,即使成吨的食物倒进去都填不饱。他几乎来不及咀嚼,食物就无声无息滑落了进去。 卢九月喂粥,陆志飞坐在旁边,把饼撕碎了泡在粥碗里,让卢志和吃下去。后来,见他咽得很急,他轻轻帮他拍了拍后背,说:“慢慢吃,还有很多。我们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没什么人来过。我收集到很多粮食,够咱们冬天吃!” “是的大哥,”卢九月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有泪光,“我们还有肉。下雪之前,二哥和我打了几只兔子和老鼠,只吃了老鼠,兔子都腌起来了放着呢。” 卢志和吃了大半碗,突然生生刹住了,他说:“我头晕,吃不下了,你们快吃吧。” 卢九月劝道:“哥,你再吃点。你才吃这么点怎么行?” 卢志和把碗里的稀饭喝完,就再也不肯添了,他说:“真的够了,我饿太久,再吃胃会受不了的。” 其实他的胃还跟个空洞一样,叫嚣着要填进更多食物,但想到自己有脑震荡,等会儿可能会吐,卢志和就再也不愿意吃了。 每一粒粮食都是金贵的,不能这么被浪费,攒了再多粮食也不行。毕竟,现在的冬天这么漫长,而缺粮的日子又是那么的难熬。 卢九月还想劝她哥再吃点,却被陆志飞轻轻把碗拿走了,他说:“好吧,那我留点吃的在灶上,等你想吃的时候再说。” 他和卢九月就坐在床边,很快吃完了饭,九月收拾碗筷出去了,陆志飞则拿斧子劈开一把板凳,削出了两根大小差不多的木板,在边缘磨平,然后,他在卢志和的指导下,帮他固定好了骨裂的那条胳膊。 还没等手臂绑好,卢志和就在风雪的呼啸声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5章 大雪 雪又下了一夜。呼啸的北风在山林和房屋的上空扫荡而过,呜呜作响,像是女人在凄厉地哭。一直到早上,鹅毛般飘落的大雪才渐渐稀薄,老北风却仍然刮个不停。 陆志飞醒来后,一睁眼就看到了旁边的阿和,以及缩在阿和身边的妹子。两个人都睡得沉沉的。陆志飞想去上厕所,但忍着没有动。阿和夜里吐过两次,到凌晨时分才算真正睡熟了。 他不想吵醒他。 昨晚卢九月舍不得大哥,也想挨着他睡,陆志飞干脆把她的被子搬了过来,让她睡在里面靠墙的位置。卢志和睡中间,他睡外面,方便照顾阿和起夜,反正他们睡的是老式木床,三个人也并不太挤,还更暖和点。 他又躺了一会儿,想到院子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形,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正穿棉衣,卢九月也醒了,眯着眼小小声叫了句“二哥”。 陆志飞把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她别出声。他穿好衣服悄悄出了门,被外面的寒气激得连打了几个寒噤,赶紧把门带上了。站在堂屋中间,他裹上帽子,戴好手套,拨开门栓一看,院子里又是半人深的雪。 这幸好是他们昨天把院子里的积雪清理了一下,不然房子都要被埋住了。 陆志飞从门后拿了锹,开始出门铲雪。等卢九月打着哈气出来时,他已经成功打通了前往厨房、水井和厕所的通道。 卢九月到厨房里舀水洗完脸,就见她二哥坐在灶门前,从炉膛里拨出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说:“趁热吃,小心烫!” 卢九月小声欢呼,拿着红薯却没舍得吃,说:“留给大哥吃。” “灶里还有,”陆志飞说:“给阿和留了的。这是你的。” 卢九月于是撅着屁股蹲在灶前剥红薯,一边剥一边烫得直稀溜嘴。等剥好了,她把红薯掰两半,递了一半给陆志飞,说:“二哥,你吃!” 陆志飞说:“我不吃,我吃饭。” “给你你就吃嘛,”卢九月把红薯塞他手里,然后蹲他身边,一脸满足地吃自己的那一半,冒着热气的红薯,散发出植物的香甜,在如今算是难得的美味。小姑娘边吃边嘀咕:“好甜!哥,真好吃!” 她以前可是一口红薯都不吃的主。岂只是红薯,大多数瓜类、根茎类的植物她都不吃,瘦肉里带一点点肥肉碰都不碰,挑食挑得天厌人怒。那时候卢志和伺候她吃早餐,煮好的小馄饨,尝了一口,嫌有肥肉,死都不肯再吃第二口,最后只能再去给她买油条豆浆。卢志和气得几次三番说要收拾她,最后终归是没舍得下手。 所以说给孩子饿几顿,什么挑食的毛病都能治好。只是,陆志飞宁愿妹子一直是一个挑食的烦人精,宁愿一直那么惯着她,也不愿看她受这种苦。没有人愿意受这种苦。 早饭做好后,卢志和还没有醒。陆志飞就先吃了饭,收拾好斧头墨镜准备出门。卢九月问他上哪儿去,他说:“我去溶洞那边看看就回。你别出门,看着你哥,屋顶上的雪也等我回来再扫。” 卢九月答应了,跑里屋拿了个大花披巾,给他连脖子带脸护得严严实实。陆志飞围着可笑的大花巾,提着斧头出了门,爬上雪坡,被风推得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新下的雪还没冻太硬,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一边走,一边四处查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足迹。 昨天阿和担忧那些人找过来,陆志飞安慰他说不会,其实内心也并不是完全不担心。虽然大风雪天不宜出门,但架不住人长了嘴要吃饭。那些人既然连人都吃,必定是食物非常匮乏。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现在被大雪困在镇上,在没有足够食物的时候,很可能他们会冒着风雪到各个小村落里搜索劫掠。 虽然陆志飞说,三个人死在一处他也安心,但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他刚刚找回阿和,即使是身处残酷的末世,也还是对以后的生活燃起了很多期许。谁愿意让一群妖魔鬼怪来捣乱呢?那天离开时,他们走得匆忙,并没有刻意掩盖痕迹。虽说后来下起了雪,但万一被人追踪到了呢?他得去溶洞那边看看才能放心。 快到溶洞口时,陆志飞突然停住了脚。 雪地上有些脚印,虽然被雪覆盖了,不太明显,但仍能看得出,这是某种兽类的足迹。从脚印的大小来判断,这野兽个头说不定还不小。 陆志飞伏低身子,握紧斧头,顺着足迹走了几步,发现这野兽是朝溶洞口去的,——很可能是风雪太大,山上的动物发现了这个溶洞,跑里面躲雪去了。 陆志飞盯着脚印看了一会儿,打消了跑洞里探个究竟的念头。能熬过末世酷烈气候的野兽,大多身强体健,攻击力强,不容易对付。他现在是拖家带口的人了,更加不能轻易冒这个险,于是他果断转身往回走了。 他进屋的时候,卢九月正端水帮她哥洗脸,听到院门响,小丫头提了一把刀在堂屋门前张望了一番,才跑出来开门,说:“哥,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没去成。”等她开了门,陆志飞并没有进去,先顺着院墙查看了一遍。左看右看不安心。——院子外头的雪积得太厚,要是有野兽来觅食,站高处就能跳到墙里面来。 他也没进屋,找了把锹就开始铲外面的雪,把院墙外铲出了两米宽的壕沟才停手。铲完了进去时,卢志和已经吃过了饭。陆志飞凑近他看了看气色,觉得比昨天强点,心里忍不住有点高兴。 “早上吃得怎么样?”他问,“今天食欲好点吗?还想吐吗?” 卢志和靠在枕上朝他笑。他还是很虚弱,却说:“好多了,看你手都冻红了,过来,到被子里来捂一捂。” 陆志飞坐到床前,把手伸棉被底下捂着,卢志和见他脸也冻红了,吊着胳膊伸出那只好手,想替他捂暖和,陆志飞不愿意冰着他手,偏着脸躲开了。 卢志和问:“九月说你到溶洞那边去了?” “嗯,没进去,”陆志飞说:“在洞口发现野兽脚迹,怕迎头碰上,就没往里钻。估计是野猪,能逮住就好了,正好给你熬汤喝。” “你别去,野猪皮厚力气大,不好逮,”卢志和说是这么说,想到家中的冬储粮,又忍不住补充道:“等过两天我好了,咱们一起动手也不迟。” 正好卢九月从外面进来了,听到这话忙问:“要动手干什么?” 陆志飞把在溶洞外面发现野兽足迹的事告诉了她,又说:“还是要早点动手,溶洞口离咱家不远,我担心它觅食会寻到这边来。” 如果真是野猪的话,到时这院墙和房门不一定挡得住它。放粮食的屋子在厨房隔壁,真被野兽糟蹋了就惨了。意识到这点后,三个人都认为,应该尽快抓住那头野兽,不管它是猪还是别的什么。另外放粮食的屋子,房门要重点加固。 “能不能挖陷阱?”卢志和说:“家里有能布置陷阱的东西吗?” “家里有柴禾,可以劈尖了插到坑里。”陆志飞想了想说。 卢志和说:“光是木头不行,你根本不知道野猪皮能有多厚,我跟人抓过,光是几根木头桩子只怕不行。” 挖坑容易,想杀死坑里的野兽就很难,屋里三人一起陷入沉思,这时,卢九月突然用手比划着说:“有一种这么长的、尖尖的铁齿,我见到过,放那个进去行吗?” 卢志和和陆志飞一起转头看她,卢九月说:“二哥,你忘啦?我们到这儿的时候,不是到处搜集铁东西吗?我在靠北边的一户人家看到过这么长、这么宽的一个木头做的长方形,上面插了好多铁齿,你当时还说,那个是耕田用的!” 被她这么一说,陆志飞也想起来了,忙道:“对,上面的铁齿还没锈,我这就过去把它敲下来!” 卢志和笑着说:“那是耖,耕田打耖,说的就是这东西。以前都是用这个来耙田。把耖架也带回来,到时就用那个来固定铁齿。” 陆志飞起身要走,卢九月也兴冲冲地跟着去了。留下卢志和一个人躺在屋里,尽管理智上知道有陆志飞在,不会出什么事,可还是放心不下,——现在只要一眼看不到他们,他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特别不安生。 幸好没过多久,兄妹俩就回来了,两人合力抬着一个两米多长、一米多宽的木架,木架上插着一颗一颗的铁齿,每根都有一尺来长。他们吭哧吭哧地进了门,把那东西放进堂屋后,陆志飞和卢九月就蹲在旁边,边看边商量着要怎么弄。 卢志和忍着眩晕起了床,也去堂屋里看,结果那两人回头看见他,都嚷嚷起来,卢九月说:“大哥,你真是不听话!起来干嘛?赶紧上床去!” 陆志飞则皱着眉直接把他往床上抱,说:“外面冷,你可千万别再冻着了。” 卢志和天生是个操心的命,靠在床头还不忘给他们出主意:“铁齿还是要先敲下来,太钝了,打磨尖了再装上去。可以不用另外钻孔,就着木板上的孔距装,那木头还结实吗?……等安好了,齿孔里再加木楔子敲进去,这样牢靠点。对了,家里有锤子吗?” 卢九月说:“有,我去找。” 陆志飞则给他端来一杯热水,说:“歇你的吧,我们来弄,你要是不放心,等会儿让你过目。” 卢志和喝完热水,暖洋洋晕乎乎地想睡,同时靠在床头很欣慰地想,是啊,自己真的是瞎操心。在最艰难的这几年里,没有他在身边,他们也能过得很好。——比大多数人都好。 以前他总是担心这担心那。二飞想开公司,流程和注意事项都是他在网上搜,一条一条记在本子上时刻提醒他;二飞要出差,东西都是他收拾,一样一样包好放行李箱里。至于九月那个小磨人精就更不用说了,吃什么穿什么到哪儿上学,甚至在幼儿园跟同学闹矛盾了,都需要他亲自出面调停。 他有点伤感地想,与其说是他时刻在宠着惯着他们,不如说是他习惯了照顾人,而他们也都愿意处处顺着他。说不定,在很久以前,他的二飞和九月就长大了,而他竟然一直没注意到这一点。 卢志和在床上躺着,听到外面传来架火烧柴的声音,听到丁丁当当捶打的声音,听到二飞和九月说话的声音……,他就在这令人心安的声音里,再次沉入了梦乡。 第6章 我家 睡到半夜里,陆志飞被屋外的动静惊醒了。 他一骨碌翻身起床,摸黑穿了鞋,提起放在床边的斧子来到窗边,揭开遮窗的麻袋往屋外看。 今晚没下雪,外面漆黑的夜被雪光映成了一团深蓝色的蒙昧。就在这模糊的夜色中,陆志飞看见墙外的雪地上窜起一道黑影,撞到墙头上,又重重跌落在地。随即发出了猪哼唧的声音。 果然是野猪。他们还没去找它,它倒找上门来了。幸好他昨天把外墙边的雪都铲了。 “哥,有野兽,”卢九月隔着房门低声说,声音听起来非常清醒。她在另一个房间里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惊醒的。 “我知道,去睡吧,”陆志飞说:“它进不来。” 其实就算这猪翻进了院墙,也没什么太大问题。他们昨天晚上已经把粮食全部转移到了堂屋里,他又在院子和堂屋的旧木门上分别多加了一根门栓。毕竟只是头野猪,不是超人,不太可能撞断那两根粗重的门栓。 他在野猪的撞击声中重新上了床,怕冷着卢志和,刻意睡在了床边上,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摸索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真的不会有事吗?”黑暗中卢志和轻声说。 “没事,”陆志飞握了握他的手,说:“我听着动静呢,你先睡。”顿了顿,他又说:“明天就去挖坑灭它。” 卢志和轻轻笑了笑,朝这边靠过来,陆志飞赶紧往里挪,抱住了他。“别担心,有我呢。”他拍拍卢志和的背,“都有我呢。” 第二天一早,陆志飞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出门看院墙。就见冻得铁硬的土墙被扒出个豁口来。野猪兄显然不大有眼力劲儿,要是继续朝这个豁口努力,说不定真能跳进来。 陆志飞看院墙的时候,卢九月也出来盯着院墙看,小脸上神情很凝重。陆志飞便看看她,说:“别看了,进屋做饭去。” 卢九月说:“不补墙吗?” “补,”陆志飞转身往屋里走,说:“吃了饭再补。” 卢九月也跟着回屋了。她看着二哥的背影,感觉他有点跃跃欲试,似乎补墙是件很值得期待的事。卢九月不由得心想,果然大哥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找到他以后,二哥明显欢快了不少。 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他们商量起补墙的办法。陆志飞决定去别的房子的围墙上撬几块砖,补在自家围墙上。现在天寒地冻,没办法挖土和泥,卢志和让他们彻的时候淋上水,水很快就会结冰,把砖块粘合在一起。先就这么补,等天暖和了再说。 等吃完饭,他们却并没有立刻补墙,而是先去挖坑灭野猪。这回卢志和说什么都要跟着去,卢九月便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还给他系上大花围巾,三个人一起出了门。陆志飞扛着做好的铁蒺藜,卢九月拿着锹和一小捆细柴禾,卢志和则吊着一只胳膊,用好手提着铁锤和斧头。 他们循着野猪的足迹走了一会儿,在离溶洞口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陆志飞和卢九月挖坑,卢志和站在旁边望风。揭去上面一层浮雪后,下头的冰雪和泥土冻得比石头都硬,陆志飞丢了锹,拿斧头一层一层地劈,卢九月再把碎土块铲出来。两人在坑里干得热火朝天。 卢志和蹲在坑边,被大花围巾包得只留下一双眼睛,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免得对着雪地看时间长了眼睛疼。他一边警惕着四周的野兽,一边看着二飞和九月忙碌。这么冷的天,坑里的那两人竟然干出了一身汗,看得他又心疼,又欣慰。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终于在雪地里挖了个两米来深的坑,卢志和把九月拉出来,两人合力,把昨天做好的铁蒺藜递下去,让陆志飞安装在坑底。等装完了,陆志飞被两人拉出来,回头望了望坑底,啧了一声说:“这掉下去怕是不好受。” 卢九月擦了把汗呵呵地笑,稀溜着嘴说:“想吃猪肉!” 卢志和拿大花围巾的边角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汗,说:“等抓住了,回去做给你们吃。” 三个人在坑上面铺了一层细细的枯枝,又很小心地把雪铺散在上面,搞好后又把掘上来的浮土都推开,陆志飞看了一眼,说:“我曹,这幸好是咱们自己挖的坑。不然过一会儿都记不起来挖在哪儿了。” 卢志和忙说:“赶紧做个记号,免得再下一场雪搞忘记了。这可不能大意,这要是一脚踩进去就惨了。” 陆志飞在旁边插了两根树枝,说:“回去吧,一会儿我再拿点谷糠撒上面,不信它不来。” 三人往回走时,卢志和把另两人衣服里垫的布抽出来,都汗湿了。——出门之前他就怕他们流汗了着凉,特意让两人在背后的衣服下垫了层厚布吸汗,果然派上了用场。在照顾人这方面,没有人比得上卢志和,他永远心细如发。 回家后,陆志飞拿了点谷糠,——没舍得多拿,就抓了两小把,就又出了门。卢九月则安排大哥上了床,又从灶里翻出一个温热的烤红薯,坐在床前剥了,两人你一小口我一小口地分着吃了。卢志和边吃边问:“咱家哪儿来的红薯?” “地里挖的,”卢九月说:“我跟二哥来的时候,天还没冷下来。地里还长着庄稼。我看那边地里有些枯藤,扯起来一看,底下埋着红薯。昨天吃的土豆,也是从这边地里刨出来的。” 卢志和微微点头,说:“估计是村里人出事后,地里的红薯土豆没人收,一直在那里长着。这边的地气倒还暖和,外面好多地方都不长东西了。” 卢九月想了想,说:“哥,会不会一直这么冷下去啊?” 这个问题卢志和也无法回答,他只好说:“应该不会的。以后会慢慢暖和起来的吧?不会一直这样冷下去的。” 卢九月靠在床头,倚着哥哥坐着,有点惆怅地说:“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多的瘟疫、火灾、雪灾、地震啊?为什么老天爷不能让我们好好活下去?到底是为什么啊?” 卢志和伸出手臂揽住妹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大概是以前我们对这个星球太索取无度了吧?无休无止地开采资源,对其他物种的杀戮,极度的铺张浪费,终于招来了报应。对这个星球来说,我们才像病毒。在我们毁掉它之前,它先发动了自己的免疫力,好把我们这些渣渣杀死,就像人体内的白细胞杀死病菌一样。” 卢九月靠着他没有说话,好半天才说:“我现在想了好后悔,以前你让我喝牛奶,我不爱喝,经常背着你偷偷倒掉。我是不是很浪费、很可恶?” 卢志和笑了起来,摸了摸卢九月的头,说:“确实可恶。怪不得一直不长个子,原来还背着我搞过这种小动作。” 他笑了一会儿,又把卢九月揽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说:“小宝,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有错,也是我们这些大人犯下的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爷的事情,我们也没办法。但我们已经很幸运了,我们还活着。” 卢九月点点头,说:“嗯。” 兄妹俩依偎着沉默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卢九月从床头一跃而起,说:“二哥回来了,我去跟他补院墙!” 卢志和在后面喊:“别急,喝点热水了再去。” 陆志飞回家后歇了一会儿,就和卢九月提着斧头和锹去了旁边的房子。两人挖开被积雪掩埋的残墙,把砖块一块块撬下来,然后运回家中。陆志飞把院墙的豁口处铲平整,卢九月从水井里打了水,淋在断口处,然后由陆志飞把砖一块块地垒上,一个泼水一个垒。没一会垒上去的砖块就被冰粘得牢牢的。 陆志飞修起了兴致,又去撬了很多砖运回来,把院墙加高了一层。等彻完了,他站在梯子上,把水顺着外墙从上往下淋,不一会儿,砖里渗进了水,又结了冰,外墙成了滑溜溜的铜墙铁壁,看起来坚不可摧。 陆志飞对外墙的效果十分满意,修理完了院墙,他又拿着锤子,丁丁当当地再次加固院门,一边干活,还一边琢磨家里还有哪些地方要修整完善,以便往后住得更舒心点。 几个月前,他带着卢九月来到这里时,只是随便挑了处看起来比较牢固的房子住下,并且也不知道他们会住多久。他们总是这样,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为了求生,也为了寻找那个差点再也找不到的人。那时候,在他的眼里,天底下的房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当房子只是房子的时候,他住进来的时候可以毫不在意,离开的时候也可以毫不留恋。 残破的农家小院还是那么残破,但从阿和回来的那一刻起,这个地方就变成了家,他和阿和还有九月的家。没有人不想把自己的家装扮得更好更漂亮,他当然也是。 一整天陆志飞都在忙个不停,他修好了厨房对着院子的那扇窗户,把房门的轴承打磨了一下,以便开关门时不那么涩滞。他还把堂屋里跛了腿的桌子和椅子修好了。当卢九月招呼他吃饭时,他正在哐哐地锤一个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很大的旧木桶一样的东西。 卢九月说:“哥,这是什么?你在干嘛?” “想把这个桶修好,”陆志飞说:“等你哥好点了,可以用这个泡澡,肯定舒服。” 事实证明他是在异想天开,因为卢志和出来看过一眼后,断定它并非水桶,而是个放粮食的小木仓。它虽然具备桶的形状,但是没有填缝,会漏水,根本没办法用来泡澡。 “这上面应该还有盖子,你等会儿再去找找,”卢志和说:“过去人们把粮食放进来,可以防止老鼠或别的动物偷吃。”停了一会儿,他在另两个人钦佩的目光中又说:“我也只是以前在书里看到过图片,想不到能在这儿找到这么古老的农具。等天暖和了,我们再到处找一找,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多能用的好东西。” 卢九月听说这桶没法泡澡,感到非常遗憾。但是得知它的新用途后,还是很开心。她和二哥一起把桶挪到堂屋后面,把细粮都装了进去。卢九月说:“太好了,我就担心有老鼠偷吃咱们家的粮。这下偷不着了。” 第7章 杀猪 自从那个陷阱做成后,卢九月睡里梦里都惦记着还没到手的猪肉。 早上他们吃着杂粮粥、盐炒土豆片的时候,卢九月咂吧着嘴说:“大哥,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你给我们做粉蒸肉吃了。我的天!这么厚的肉,裹着蒸肉粉,蒸得烂烂的,咬一口油直流!” 陆志飞斜她一眼,说:“说得跟你吃过似的!” 卢九月不服气地说:“我怎么没吃过?大哥原来做给我们吃过的,你都忘了?你这个老人家,记性真是不好!” 陆志飞当然记得,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说:“你那时候不是不爱吃吗?每次让你吃块蒸肉都像要你命。” 卢志和作为昔日的家中主厨,说话比较公道。他笑着说:“她还是吃过的,不过每次都是专门切几块里脊肉,掺在里面蒸了给她吃。吃了还噘嘴,嫌肉老不好吃。” 卢九月叹了口气,说:“我当时怎么那么傻?真的,我怎么那么傻?居然连蒸肉都不吃!” 她两个哥听了都笑,卢志和迟疑了一下,说:“这回要真逮住那头猪了,我再做粉蒸肉给你们吃。就怕它不上当。” 陆志飞说:“不会,我觉得那猪比较笨。它都没翻过咱们家墙。明明那院墙也不是那么的难爬。——当然现在很难爬了。” 等吃完饭,陆志飞和卢九月就跑去看陷阱,然而远远瞥一眼,就能发现,陷阱上覆盖的雪还昨天的样子,那头野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笨。 卢九月有点失望,但还是安慰了二哥:“没关系,它可能是不饿。你看它昨天晚上都没来骚扰我们家。再等等看,肯定能捉住的。” 回家后他们取下来一只风干的兔子,切了半边,用水浸泡后准备中午炒了吃。——因为阿和喝了这几天的稀饭,非常有必要给他加强一下营养了。 傍晚天快黑时,又刮起了大风。风在整个坪子里翻滚搅动,看样子又有一场大雪。陆志飞和卢九月把饭菜搬到房里,和卢志和一起吃晚饭。腌兔肉泡好后撕成丝,跟土豆丝一起炒,再配上稀粥,在大雪天里能有这样一顿热乎乎的饭,三个人都非常满足。 吃完饭后,三个人坐的坐、躺的躺,一边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一边在房里闲话。正聊得起劲儿时,卢九月突然站起来,很紧张地说:“快听!我好像听到了猪叫声!” 屋里顿时安静了,就听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在呜呜的风声里,似乎真的夹杂着一两声猪的嚎叫。 陆志飞也站起来,说:“是不是猪掉进陷阱里了?” 两个人立刻想出门查看,被卢志和叫住了。他说:“别去。这会儿去了也没用,等明早再去看。” 陆志飞一想也对,忙说:“是的,让它在坑里留一晚上,把力气耗光了,明早咱们再去逮。” 卢九月只好作罢,她重新倚回到床边,说:“大哥,你别动,我再看看你的伤。”说着扶着他的头细细地瞅,瞅完了,叹口气说:“怎么头上这个包还这么大?什么时候才能消下去啊?” “应该消了不少了吧?”卢志和摸摸卢九月的手,说:“是你太心急了。我觉得已经好了不少了。” 陆志飞问:“现在头还晕得厉害吗?” “好多了,”卢志和也轻轻叹了口气,说:“但还是晕。” 他其实才是最心急的那一个。这几天,虽然他感觉一天比一天好了,但还远远不够。他必须尽快强壮起来,拖着他这个病患,二飞和九月太累了。而他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他们忙碌,一点力都使不上。 陆志飞没说话,站起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端来一盆热水,说:“我给你擦擦身上,擦完了再上点药粉。” 卢九月帮她哥脱了棉袄,便开门出去了。陆志飞又给他脱了里面的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上身来。怕他冷,先把棉袄给他裹上,然后拧了毛巾,一点一点掀了棉袄,细细地擦试着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急什么?”陆志飞边擦,边淡淡地说:“给我放宽了心养着。把伤养好,比什么都强,知道了吗?” 卢志和轻轻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陆志飞又说:“你在,比什么都强,知道了吗?” 卢志和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然后说:“嗯。” 一夜过去,院子里又落了厚厚一层雪。天上还在搓棉扯絮般下着,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勤劳的小蜜蜂卢九月很早就起了床,顶风冒雪地清扫院子、烧火煮粥。听到隔壁的人醒了,她从房门外伸进一张冻得红扑扑的小脸,说:“走,二哥,看野猪去!” 陆志飞说:“急什么?先吃了饭再去。” 卢九月只好悻悻地说:“哦。” 陆志飞回身对床上的卢志和说:“你多躺会儿,不许跟我们去。风太大,万一吹感冒了就糟了。” 正准备起床的卢志和也只好重新躺下,悻悻应了声:“哦。” 吃完饭,陆志飞寻了根长棍,把上次捡回来的匕首绑在棍子顶端,卢九月拿着一卷绳子和锹,两人兴冲冲地冒着风雪出了门。一场大雪过后,路边的地形都有了改变。远近都是白茫茫一片,如果不是提前做了记号,他们真的很可能找不到那个坑了。 所幸陆志飞插在地上的树枝还在,虽然被雪堆得只露出一小截。树枝旁边有个雪窝子,便是他们挖的陷阱了。陆志飞接过卢九月手中的锹,站在坑边铲里面的雪。铲了一会儿,一个黑色的猪头露了出来,卢九月拿手里的棍子戳了戳,硬梆梆的,显然已经死了。 这猪跟陆志飞以前见过的野猪不太一样,很可能是坪子里的猪跑到山里,跟野猪生下来的后代。陆志飞跳下坑,小心翼翼地避开铁蒺藜的尖刺,在猪身上套好绳子,卢九月把他拉上来后,两人一起拽着绳子往上拖。 那猪冻硬了,死沉死沉,两人在雪地里扑腾了半天,绳子隔着手套把手心都勒红了,才把猪从坑里拖出来。卢九月弯着腰喘了好一会儿,才说:“哇,好大一头猪!二哥,我们发了!” 陆志飞也很兴奋,摸摸她的头说:“晚上给你熬猪骨汤喝!” 两人拖拽着那头猪往回走,到家时都落了满头满身的雪。陆志飞怕腌臜了院子,在离家十几米远的地方挑了块雪地,准备放在那儿杀猪。卢九月跑回去拿刀,进了门,就见她哥正在堂屋里单手磨刀。卢九月赶紧说:“大哥,你放着,我来磨。” 卢志和抬头看看她,说:“我磨得差不多了。猪拖回来了?” “拖回来了,好大一头猪!”卢九月见地上放着磨好的柴刀、菜刀和斧头,干脆都拿上了,匆匆忙忙地要走。卢志和拿了块布,要给她掸头上身上的雪,她也不让,边往外走边说:“哥,你别出来啊,外头风大,等我们回来!” 等她到外面时,陆志飞已经把绳子解了,正蹲那儿研究那头猪。看了一会儿,他拿起斧头,彭彭地剁起了猪头。先把猪头剁下来,再把猪身从中剖成两扇肉,然后分割出前腿、后腿、猪肋。家里能装东西的盆子和桶都被拿过来了,装上了各种猪内脏。 卢九月一趟一趟地从家里拎水,挽着袖子用井水冲洗猪心猪肺和猪大肠,手冻得通红。陆志飞则把切割好的肉往屋里拿。当他一手提一只猪后座到家里时,就见卢志和已经在堂屋里,不知从哪里找到些细铁丝,绞成了长短合适的一截截,方便把猪肉挂起来。 “弄得差不多了?”他跟着陆志飞去了厨房后面的一个空房间,把绞好的铁丝递给他。 陆志飞接过铁丝绑好猪脚,站在椅子上,把两只厚重的后座吊在了房梁上,说: “差不多了,中午熬汤喝。” 卢志和站在下面,抬头看到了猪腿断裂的部分,那是白色的腿骨和红色的血肉,斧头剁在上面的痕迹很清晰。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听到了刀剁在人腿上的那种沉闷的声响,和疼到无法忍受而发出的凄厉惨叫……,他一转身就吐了出来。 陆志飞赶紧从椅子上跳下来,扶住他问:“阿和,怎么了?” 卢志和脸色惨白,弯着腰,遏制不住地呕吐,恨不得吐出五脏六腑。到后来,他跪在地上,已经吐不出什么了,仍然一阵阵干呕,间或吐出一口黄水。 陆志飞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把卢志和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卢志和在微微发抖,他嘶哑着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 他说不下去了。陆志飞打断他,吻着他被冷汗濡湿的前额,说:“没关系,阿和,你怎样都没关系。我们爱你,你怎么样都没关系。” 卢志和却觉得自己太过懦弱和娇气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二飞和九月忙了一上午,满头满身都是雪也顾不得掸,自己非但帮不了他们,还脆弱到了要添乱的地步。所以他只允许自己发了一会儿抖,就强打精神站起来,说:“我没事了,你去忙吧。弄完了快点进来。” 陆志飞看着他,点点头说:“好,你进去歇着吧。你脸色太差了。” 卢志和答应了,慢慢往屋里走,就听身后陆志飞又说:“阿和,喝点热水再上床。” 卢志和嗯了一声,回到房里,用还在发抖的手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喝了下去。他站在窗前,看陆志飞和九月一趟一趟地往家搬猪肉,心里很难过,很想过去帮忙,哪怕给他们烧点热水也好,但他不敢,他怕自己会再次吐出来。 等陆志飞和卢九月收拾好那头猪,两人都快成雪人了。卢九月洗了手脸换了衣服,过来这边看她大哥,就见卢志和在床上躺着。卢九月轻轻叫了声哥,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把手伸到被子里捂着,一边眨着大眼睛看他。 卢志和问:“都弄完了?” 卢九月的头发有点湿,她点头说:“嗯。二哥在做饭。” 卢志和看她脸红红的,伸出手来摸了摸,冰冷,他赶紧用掌心给她捂着,说:“中午吃什么?” “二哥说给我炖汤,”卢九月把脸在他掌心里蹭了蹭,眯着眼睛说:“哥哥呀……” 她像小时候那样,在他旁边蹭来蹭去,带着点陶醉说:“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呀哥哥……” 卢志和笑了。这是他的小九月,他的小宝贝。以前每当她犯了错,或碰上他不开心的时候,她就会像这样,跟只小哈巴狗一样,粘在他身边撒娇。 他笑着笑着,眼圈又红了。难为他的小姑娘,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吃了这么多的苦,竟然还没有忘记这项撒娇技能,还惦记着他开不开心。 这天的饭是分开吃的。卢九月和陆志飞在厨房吃炖猪骨头,卢志和在房里喝稀粥吃饼。等吃完了,三个人才坐到一起聊天。卢志和问:“杀猪的血水都掩埋好了没有?” 卢九月说:“埋好了,二哥挖坑埋的,说你说过的,怕血水引来别的野兽。” 卢志和微微笑,陆志飞又说:“那边坑里的铁蒺藜,我没捞起来,布置成陷阱放那儿了。万一有别的野猪狍子经过呢?不就白捡了块肉?就是九月出门要当心,可别掉坑里边了。” 卢九月撇嘴说:“我知道,我又不傻!” 三个人聊了没多久,卢九月就有点犯困,陆志飞给她灌好热水瓶,催她去睡。卢九月还有点恋恋不舍,粘了会儿她大哥,还是跑隔壁房里睡觉去了。陆志飞又出去检查了门户,外面早黑透了,雪还在下个不停。他关了门,把窗户上的麻布搪严实了,才上床准备睡觉。 卢志和叹气说:“下一天雪了,夜里还要接着下,老天爷这是没完没了了。” “管它呢,”陆志飞躺到他身边,轻轻抱住他,说:“家里还有粮,饿不着咱们。” 卢志和也伸出手臂揽住他,两人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陆志飞亲了亲他说:“阿和。” 卢志和嗯了一声,就听他说:“阿和,谢谢你。” 卢志和微微怔了一下,说:“我才要谢谢你。这五年来,你一个人带着九月,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阿和,”陆志飞打断他,说:“谢谢你还活着。” 卢志和气息一颤,把头埋进了他胸口,就听陆志飞闷闷地说:“能找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 卢志和哽咽着说:“我也是。” 过了一会儿,卢志和又说:“我会好起来的。我只是……我是个外科医生,可现在我连看见一条猪腿都会受不了……” “你肯定会好起来的。”陆志飞拍着他的后背说:“那不是你的错。宝宝,那又不是你的错。” 第8章 地窖 陆志飞和卢志和相识于高中时代。那个时候世界还一片静好。因为父母正式离婚,陆志飞转学到了另一个城市的高中,成为一名寄宿生,和卢志和成了同桌。一开始他们相处得并不愉快。那时候陆志飞还在叛逆期,日常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看谁都带着敌意。但他很快就被卢志和收服了。 那时候的卢志和,不仅有一张俊美无敌、朝气蓬勃的脸,还有一颗好管闲事的后宅嬷嬷之心。待人如春风化雨,经常不顾陆志飞的冷脸,从家里给他捎吃的穿的用的,比他那对粗心的爹妈想得还周到。 没有人会完全无视别人对自己的好意。他们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来成了非常要好的兄弟。因为卢陆发音相同,卢志和又比陆志飞大半岁,所以他总是喜欢跟人说,这是我们家二飞。二飞的名号就这么叫开了。 换个人这么叫,陆志飞早就打断他的狗腿了。但如果老大是卢志和,他就愿意。卢志和家的二飞,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卢志和的二飞吗?对于这种归属性质,他暗搓搓地感到十分心动。 高三那一年,卢志和家逢大变,他父母出了车祸,双双去世,家里只剩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卢九月。卢志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倒,生病休学了一小段时间。也就是那时候,陆志飞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他搬去了卢志和家,想要照顾自己的心上人。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做家务的第一天,陆志飞就磕豁了两个碗。有天晚上,沉默消瘦的卢志和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妹妹在客厅坐着看电视,脸上挂着两筒鼻涕,而二飞在一地碎渣的厨房里挣扎,努力想要完成他的红烧排骨。 那天晚上他们吃到了碳烧排骨。二飞有点沮丧,吃饭时不停地偷偷瞄他。第二天卢志和就强打精神,开始出门买菜,学着做饭。在照顾人方面,他比陆志飞有天份得多,餐桌上从一菜一汤进化成两荤一素一个汤,只花了一个星期。在照顾嗷嗷待哺的兄弟和妹妹的过程中,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也渐渐找回了自信,从悲痛中走了出来。而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陆志飞很快就彻底转换了角色,把自己从一个照顾者变成了一个处处需要别人操心的可怜的家伙。 或许,有些人的天性中就铭刻着善良这种气质,总是乐意担负起照顾别人的职责,并能从为别人付出的过程中找到价值和快乐。卢志和毫无疑问就是这种人。否则,他也不会在逃命的紧要关头,还停住脚去拉扯别人一把。 所以在下着雪的小村庄里,当卢志和把一罐米捣碎成米粉、想要蒸粉蒸肉时,陆志飞毫不惊讶。只是因为妹妹和他说过想吃粉蒸肉,阿和就一定会努力克服对生肉的障碍,去做给他们吃。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劝阻,只是有点担心他操之过急。 这次的雪连下了三天都没有停。他们每天都要花大量精力去清扫屋顶和院子,才不至于被雪埋住。到后来,整个坪子成了一片茫茫雪原,而他们的小院落凹陷在雪原里,像一个被挖掘出来的地下遗骸。 这天陆志飞和九月铲完屋后的雪,刚进门就闻到了久违的香气。那是米粉饱吸了油脂后散发出来的香味。卢九月欢快地叫了一声,放下锹就往厨房钻,果然看见锅里的蒸屉冒着腾腾白汽,而卢志和正坐在灶下,往炉膛里添柴禾。 陆志飞在他旁边挤着坐下,就着炉膛里的火烘了烘手,然后他扭头看了看卢志和的脸色,有点发白。他有点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说:“你呀……” 卢志和苍白着脸朝他笑了笑,说:“没事。累不累?去洗一把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但吃饭的时候,他依然没法和他们在一起。这天,他在房里喝稀饭的时候,卢九月和陆志飞在厨房里吃粉蒸肉。肉切成了厚薄适宜的片片,上面裹着吃透了油的米粉,肉下面还垫了掺着米粉的土豆和红薯,因为有油脂,闻起来份外地香,看起来也非常诱人。可卢九月端着饭碗,却有点食不下咽。 “吃吧,”陆志飞给她挟了块肉,说:“来,这块上面瘦肉多,好好吃饭!” 卢九月咬了一口蒸肉,眼睛却瞟向房间的方向,小声说:“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吃肉啊,他身体那么差,不吃点好的怎么能恢复?” 陆志飞埋头扒饭,过了一会儿才说:“会好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以后别说这种话了,他听到压力会更大。慢慢会好的。” 卢九月闷闷地说:“哦。” 这天吃过饭,陆志飞和卢九月就带着斧头去了后山。他们在冬天到来之前,已经力所能及地储备了不少木材,但是架不住每天消耗,热水热饭都要烧柴。而且家里多了一个人,柴禾也用得更快,放柴的屋子眼看着空了下来。虽然房后还码了一垛柴,但陆志飞担心雪会越下越大,决定趁闲着没事,去后山砍一趟柴。 后山有不少树,前几年气候太过反常,很多树都已经枯死,只需要放倒了拖回来就行。听起来很简单,但在大风雪中做这种事,就凭添了许多困难。幸好家里还有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前几天被卢志和找出来,拿锉刀锉锋利了,被陆志飞带上了山。他找到一棵枯树,先把枝上的积雪摇落下来,然后和卢九月各拿锯子的一端,两人坐在雪地上,一来一回地锯树。等锯得差不多了,陆志飞用斧头把树干敲断,两人把树截成一段段的,再往山下运。 砍好树下山时,卢九月背着柴走在前面,陆志飞则拖着沉重的树干,跟在后面。风大雪大,他们走得很艰难。陆志飞不时抬眼看看妹子,从后面只能看到飘落的大片雪花,和一大捆缓慢移动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摇摆摆。 他们在走一段下坡路时,陆志飞拖的树干被突出来的树桩挂住了。他转身把树干抬出来,继续往下走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的那捆树枝重重往下一顿,落在地上滚了两滚,停住了。 陆志飞一惊,立刻丢了绳子,提着斧头跑过去,大声喊九月,却见雪地上只有一捆柴,哪里还有卢九月的人影?孩子竟这样不见了! 陆志飞顿时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大吼:“九月!卢九月!” 呜呜风声里,忽然脚底下传来闷闷的小小的声音:“我在这里,哥我在这里。” 陆志飞疯狂地刨雪,刨了一会儿才知道把那捆柴拉开,就见柴下面挡着个小小的洞口,卢九月坐在里面,浑身上下都是雪,只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陆志飞浑身哆嗦着,一把把妹子揣进怀里。卢九月跟大人似的,伸手拍着他的背,连连说:“二哥,我没事。我没事的……” 陆志飞把卢九月从地上拉起来,给她把脸上的雪抹干净了,两人一起看地上的那个洞。就见旁边支愣着朽烂的木板,里头黑洞洞的,不知道深浅。他握紧了手里的斧头,弯着腰小心往里走。穿过狭窄的入口,里面竟然是一个六七平大小的空间。 等适应了里头的光线,陆志飞才看清,这个洞垒得非常结实。洞壁上彻上了灰砖,地上也刮了地平,因而得以在前几年频繁的地震中保存下来。洞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柜,地上和柜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口袋、坛子、木桶和塑料桶,旁边甚至还有一床落满了灰的铺盖。 卢九月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她揭开一个桶看了看,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是米,哥,这里面装着米!” 陆志飞走过去看了看,果然桶里装着大半桶大米。他又检查了地上的口袋,发现里面装的都是吃的,有稻谷、面粉,还有黄豆、绿豆等杂粮。虽然放了很久,大部分米面居然都还没变质。 陆志飞猜测,这很可能是末世刚开始时,住在旁边的人意识到不对,把家里的粮食都搬到了自家的地窖里,人也住了进来。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出了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看到这么多粮食,卢九月高兴坏了,她说:“哥,我们现在就把这些搬回家去吗?” 陆志飞也很兴奋,想了想还是说:“先拿一点,等雪停了再来搬。” 他翻着架上的东西,最后朝口袋里塞了一小袋芝麻,卢九月则在床铺旁边发现一个小筐,筐里装着剪刀和针线包。她有件棉袄烂了没法补,立刻把剪子和针线包都揣上了。两人恋恋不舍地出了洞。在洞门口,他们把那块朽掉的木板重新搪在洞口,又架了很多干树枝,蒙上一层积雪。陆志飞仔细辩认了方位,在旁边插了好几根树枝,两人这才继续往山下走。 一回到家,卢九月连身上的雪都来不及拍,就冲进房里,叽里哇啦把今天的奇遇告诉了她哥,还迫不及待地展示了针线包和芝麻。 卢志和显然也很激动,脸上都放出光来,连连问:“真的吗?真的有很多粮?那边没有人吗?” 卢九月被陆志飞拉出去掸雪,嘴里还努努地说:“没有人,房子都被雪埋了,哪里有人?有人也早死了……,我当时看到那里有个坡,我就想抄近道,结果一脚踩下去,就掉洞里了!谁会想到洞里竟然会有粮食?哈哈哈哈哥你说我运气好不好?我这是什么样的一只脚啊……” 卢志和笑道:“是啊,你可是咱们家的宝贝福星!” 陆志飞一边拿着布在她身上拍打雪粉,一边笑:“天选勇士的神之右脚!” 卢九月骄傲地点头:“嗯!跟着我,保证你们有吃的!” 因为那袋凭空出现的芝麻,晚上卢志和给他们烤了饼。他和了面,让陆志飞洗了一个陶制的坛子,把坛子的底敲掉,然后把坛子口朝下,扣在一堆柴禾上。饼胚做好后撒上芝麻,泥在坛子的内壁上,下面小火慢烤,不一会,烤饼的香味就慢慢透了出来。 三个人守在坛子旁边,一边烤火,一边等饼慢慢熟。卢九月不停地抽着鼻子说真香。烤好的第一个饼,当然是给了发现粮食的大功臣。焦黄酥脆的饼壳上,芝麻粒粒分明,撕开外壳,内馕冒出白汽。卢九月吃一口,撕一块喂给大哥,又撕一块喂给二哥。 等吃饱喝好,三个人依旧偎在火堆旁,卢九月一脸满足,跟只懒洋洋的小猫咪一样,靠在大哥腿上蹭一蹭,说:“哥哥呀,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呀……”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见二哥在看她,又趴在大哥腿上,伸出手去摇一摇他,说:“二哥呀,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呀……” 第9章 洗澡 等放柴禾的小屋再次被堆满时,陆志飞烧了两大锅开水,决定让全家人洗个澡。 天寒地冻的,洗澡决不是件小事,尤其这里头还有个重伤初愈的人。因此这天饭后,陆志飞专门把厨房对面的一个小小的杂物间清扫出来,还在里面生了一堆火。等屋里都烤热了,他才让卢九月先进去洗。 “去,给你哥先把屋子洗暖和。”他笑着说。 卢九月欣然从命,她拿了换洗衣服进去,就见二哥已经从厨房拎了两大桶热水,放在里面。大哥则拿过来半瓶洗发水,递给她说:“这洗发水好象还是我们以前洗过的那个牌子。” “屁!你仔细看,”陆志飞把洗发水瓶翻过来,说:“这个字是漂,不是飘。” 卢志和看了看,笑了起来,说:“山寨的,做得跟真的一样。” 洗发水是之前陆志飞在附近一栋房子里找到的,虽然是过了期的山寨产品,他们却一直用得很珍惜,现在还有半瓶。卢九月从陆志飞手里夺过洗发水,说:“走走走!我要洗澡了!” 她两个哥都退出房间,把房门带上了。卢志和有点惆怅地说:“以前还要我给她洗澡呢,现在赶我走……” 屋里传来卢九月的声音:“哥,别太过份了啊!” 陆志飞笑着把卢志和拉走,说:“走走走,我们去房里烤火去,别在这里招人厌!” 自从那天卢志和做过一回烤饼后,受那个烤炉的启发,陆志飞从后面农舍里翻找出一个大搪瓷盆,做成了烤火盆。这会儿里头烧着旺旺的柴禾,两人坐在房间里烤火,很暖和。卢志和靠火坐了一会儿,转过身找出针线,开始缝补衣服。 他受伤的一只手还是不大灵便,陆志飞就依偎在旁边,帮他拉扯着衣服。卢志和有一双很好看的手,现在上面虽然多了冻伤和厚茧,手指却仍然细长灵巧。外科医生的手很擅长缝合,补起衣服来也同样专业细致。那针脚密密的,一看就缝得很结实。 卢志和缝好一条裤腿,把裤子递给陆志飞,说:“比比看长度够不够。” 陆志飞接过来,在身上比了一下,开心地说:“够了够了。长一点刚好。” 他们的衣服都是沿途收集的,并不合身,尤其是陆志飞。他身高一米八几,很难找到长度合适的裤子。以前都是胡乱凑合,不够长的部分就缠上绑腿。这回有了针线包,卢志和给他们把衣服好好拾掇了一下。给陆志飞把裤腿加长,帮卢九月把裤腿改短,衣服虽旧,却立刻变得顺眼了许多。 “没有你,我们可怎么办……”陆志飞由衷地叹息着说。 两人正在房里收拾衣服,卢九月带着水汽跑进来,凑到火边烤着,说:“哇,刚出来好冷!” 卢志和连忙把一块大布巾盖在她头上,帮她擦头发,一边责怪说:“那边不是搭了一块干布吗?你就不知道把头发擦干了出来?” “我没注意,”卢九月接过布,自己使劲儿擦头发,说:“大哥你快去洗,那屋里好暖和!” 陆志飞站起来,去帮他提热水,卢志和拿好衣服也往外走,出门时还叮嘱说:“头发不干别出门,小心感冒了。” 听卢九月答应了,他才继续往外走。洗澡房里弥漫着水汽,旁边的火还燃着,果然不冷。他正在脱衣服,陆志飞从厨房拎了两大桶热水,推门进来。陆志飞也把大棉袄脱了,搭在一旁的铁丝上,挽起袖子说:“我来帮你。” 层层棉毛衣服脱完后,卢志和赤*裸的身体露了出来。他瘦得可怜,肋骨根根分明,背后的脊梁骨也一节一节地凸了出来,看了让人心酸。所幸除了冻伤,他身上的伤口居然都奇迹般地收了口。头上的那个可怕的肿块也消了许多,只有胳膊上的骨裂还需要时日来恢复。 他站在一个大洗衣盆里,陆志飞把热水从头上浇下去。卢志和仰着脸愉快地战栗着,长长舒了一口气。陆志飞冲出两大盆黑水,端出去倒了,到第三盆水时,颜色才清亮了点。卢志和坐在盆里,把水往身上浇,陆志飞坐在身后,很奢侈地挤了一大坨洗发水,在他头上搓揉。 洗发水丰富的泡沫和香味让卢志和很陶醉。他都快忘了自己上一回用这东西洗头是什么时候了。他用这些泡沫搓洗着头、脸和身体,陆志飞则拿一块大毛巾,小心避开那些结痂的伤口给他搓背,搓下来很多泥垢。等搓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开口,说:“他们还经常打你?” 卢志和的脸被水蒸汽熏红了。热水让他身心宁静舒缓,连那些人都不再让他觉得恐惧。他摇了摇头,说:“也不是经常。就是里面有个人,大概心理有毛病,不顺心时喜欢拿我们这些人出气……” 陆志飞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布巾,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那个人死了吗?……我是说,他是死的三个人当中的一个吗?” 卢志和扭过头看了看他,轻声说:“没事了,二飞。我现在都不疼了。” 陆志飞停了停,才说:“你什么时候碰到他们的?” 卢志和想了想,说:“也没多久,大概几个月前吧。最开始他们听说我是个医生,还想拉我入伙……” 医生这个身份,在末世刚开始的时候,曾给过卢志和很多方便,让他在逃难和寻找亲人的路途中,免于很多伤害。那时人们都在各种传说中的救助基地之间辗转奔命,路途中如果遇到一位热心的医生,相比别的陌生人,总是更容易被接纳一些。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受伤甚至丧命,身边有个医生,总能让人安心一点。 但那是刚开始的两三年,后来就不行了。物资越来越紧张,苟活于世的人们逃过了各种天灾、逃过了地震、逃过了感染者的攻击,却无法逃过饥饿。饿到了某种程度,有的队伍开始吃人。从那时起,路途变得更为凶险。曾经共患难的伙伴,可能在第二天离奇消失。荒野上的丧尸渐渐少了,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白骨。 卢志和抹了抹脸上的水,说:“我那时候已经很少跟别人结伴了。后来我想,反正到处找不到你们,还不如回咱们以前住的小区,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运气好,没准会碰到你们呢?没想到,回去的路上碰到那帮人,被抓住了。刚好他们有个人受了伤,我还帮着包扎了一下。但我没办法接受……” 卢志和顿了一下,停住了。 陆志飞给他又浇了一瓢热水。他能猜到后来是怎么回事。——因为阿和是个还有点用的医生,他们想让他加入。只可惜这个人不识时务,不愿意跟他们一条心,更不愿意一起吃肉……,这个世界已经无所谓善恶了,但还是有不可逾越的底线存于人心底。它让一类人成为人,而另一类人则烂在了这混乱污浊的尘世的稀泥里。 选择当人也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他被关押,沦为一个菜人。那支队伍估计是沿途抓了不少落单的流浪者,这才让他能够活着回到他身边。但那些黑暗中的惨叫、残忍的杀戮,却会永远留在他记忆里,留在噩梦深处。 陆志飞清了清发紧的嗓子,说:“我和九月也回去小区找过你。我们回去的时候,那边房子已经烧毁了……” 那时候经常有地方起火。他们住的房子也在一次比较大的火灾中坍塌了。那次火灾牵牵连连烧了很久,在将附近流连的丧尸烧死的同时,也把一大片房屋烧成了焦土。同时烧毁的,还有陆志飞等他回家的希望。 “早知道它会被烧毁,那时候急着还什么房贷!”陆志飞眼圈有点发红,唏嘘着开玩笑,说:“就该先领着你去国外,把婚礼先办了!” “二飞,”提起婚礼,卢志和想起了一件事,他微仰着脸说:“我把戒指弄丢了。我本来是用绳子系在胸前的,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绳子断了……,对不起。” 陆志飞看着他,在他头上淋了一瓢水,说:“你傻吗?你活着就好了,惦记着那玩意儿干嘛?” 卢志和微微笑了起来。 洗好澡后,卢志和觉得像脱去了一层厚厚的壳,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他穿了棉毛衣裳,把袖子卷起来,对陆志飞说:“换你来洗,我给你搓背。” 陆志飞于是从厨房提来热水,麻溜地脱了衣服。他很高,瘦下来就更显得高。曾经,他很担心自己会发胖,变成那种一堵墙一样的老爷们,所以经常跑健身房,把身上的肌肉练得相当可观。那时候,他最喜欢穿个运动背心在家里晃荡,有意无意地在卢志和面前展示他雄壮的肱二头肌,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 现在,那些华而不实的隆起的大块头都消失了,取代它们的是劲瘦结实的肌肉,和大大小小的伤疤。卢志和一边给他淋热水,一边盯着他肩上已经消得差不多的淤青,说:“还疼吗?” 陆志和搓洗着头脸,看看左肩说:“早就不疼了。” 卢志和拿布巾给他搓背,看到一条特别长的伤疤,问:“这伤怎么来的?” 陆志飞扭头想看,没看见,不以为然道:“忘记了。谁知道在哪儿伤的。”他回过头哗哗地洗着,又说:“不过你放心,敢把老子伤成这样的,自己肯定也落不了什么好。我跟你说过没有?我在我爸家拿过一把枪。虽然后来没子弹了,但挺能唬人。还有九月,别以为你妹小,关键时候能顶大用,上次救你,她还出手打昏过一个人呢。我们俩一起闯荡江湖,一般人都不敢主动招惹。碰上人多的,咱尽量躲着就是了。” 卢志和在他背上继续搓着,心里很酸涩。他知道二飞故意轻描淡写,是不想让自己难过。但是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他又怎么可能不清楚?他所经历过的,他一定经历过双份。毕竟,他身边还带着个孩子。 好一会儿,卢志和才说:“苦吗?” 陆志飞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抹了抹脸上的水,说:“苦。有时很苦的。九月想你时会哭,我也想哭,可是没办法,我还要忍着安慰她。” 卢志和红了眼圈,陆志飞转过身,握着他的手,垂眼看着他说:“不过现在好了。现在你都回来了,对不对?都过去了。” 卢志和眨了眨眼,忍去泪意。他想了想,低低地说:“我现在很香,你想要吗?” 陆志飞看着他怔住了,然后咽了口唾沫,说:“你不香,我也想要,可是……”他迟疑了一下,忽然很坚决地说:“不行,你太瘦了。等养胖点再说。” 卢志和笑了一下,微垂着头,手滑到他两腿间,轻轻握住了。他听到二飞长长地抽了口气,一双带着湿意的手抚上他的脸颊。那手有点发抖,抚过他额角的伤疤,抚过眉毛,后来滑下来,捧起了他的脸。陆志飞呼吸有点急促,垂眼端详了片刻,凑下来吻住了他的嘴。 屋外的雪还在寂寂地下,在氲氤的水汽中,卢志和微微阖上眼,接了个漫长而甜蜜的吻。过往和以后都逐渐远了,这一刻,他们没有担忧,也没有恐惧,风雪中只剩下一间温暖的小屋。 这世间很苦,那又怎么样?他们是彼此的糖。含在嘴里,便治愈了忧伤。 第10章 狭路 雪下到第八天,终于停了。 早上卢九月站在屋顶上铲雪,忽然眯眼看着天空说:“哇,要出太阳了!哥你看,今天居然出太阳了!” 阳光冲破云层,照射出道道金光。照在雪地上,也照进他们的院子中。他们的小院子是茫茫雪原上的一艘孤舟。到处都是雪,到处都明亮刺眼。人盯着远处看一会儿,眼睛就会被刺激得充满泪水。 卢志和听说出了太阳,立刻从厨房跑到院子里看了看。然后他丢下锅里煮的粥,跑到后面找了两根顶端带杈的树枝,爬上房子旁边的雪坡,四面张望了一下,对陆志飞说:“二飞,来这边把这两根棍子栽一下。” 陆志飞扛着锹,在他指定的地方栽好了树枝。一回头,就见他又扛着根长长的竹竿上来了。他把竹竿横放在树枝顶端的杈上,拿手扳着试了试,看很牢靠,就很愉快地说:“好了,这下可以晒被子了。” 等卢九月铲完屋顶的雪下来时,她大哥已经屋里屋外地运送了好几趟,把床上的铺盖都拿出去晾着了。一竹竿红黄蓝绿的被套,在阳光中轻轻飘摇,成了白茫茫雪地里的唯一亮色。 卢九月恍然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时的每个冬天,只要有阳光,她哥都会把铺盖搬到阳台上去晾晒。有时周末她想赖会儿床,都要被那个晒被子狂魔强行抓起来。虽然早起总是让人不痛快,但晚上睡觉时会很舒服,被子晒得松松软软的,带着太阳的香味,让她很轻易地就原谅了大哥早上的暴行。 卢九月在寒风中伸了个懒腰,揉着冻红的鼻子说:“哇,今天又可以盖带着太阳味道的被子啦,好幸福呀……” 她的幸福感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吃完早饭,陆志飞告诉他们,他想去溶洞那边看看。上次洞里有野猪,他没进去。这几天想着总有点不放心,正好今天雪晴了,他打算过去走一趟。 卢志和听了,神情凝重地点头,说:“是该去看看,我跟你一起去。” 他其实比陆志飞更担心。毕竟那些人的凶残他曾亲眼见识过。在距他们这么近的地方,守着这么一群虎视眈眈的人,就像身边埋着个不定时的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一爆炸,他们这点微末的安宁时光就彻底结束了。 “大哥,你才刚好,别乱跑,”卢九月忙说:“我跟二哥去。那条路我走过好几趟了。” 卢志和摇头,不容置疑地说:“我跟二飞去,路上有什么情况也好商量。” 陆志飞本来一个人都不想带,看卢志飞态度坚决,只好说:“行吧,九月在家看门,我和你哥去一趟,很快就回。” 卢九月噘着嘴,有点不高兴。卢志和忙摸摸她的头发,说:“家里还放着三个人的口粮呢,非得咱们家福星在家镇守不可。把门关好了,等我们回来。门口晒的被子,隔段时间也翻一翻面,要乖哦。” 卢九月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悻悻地说:“那你们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她两个哥都答应了,一起进屋去准备装备。陆志飞昨天就把家里的刀都磨了一遍,这会儿穿戴整齐后,挑了一把自己用得最顺手的长柄斧头带在身上。卢志和则戴了九月的帽子和墨镜,拿了把厚实的菜刀别在腰间。临走前,卢九月怕他冷,又给他系上了自己的大花围巾。 两人准备停当后,卢九月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一起出门,爬上雪堆。大雪覆盖了山川溪流,房屋稻田,坪子变成高低起伏的雪原,没有什么参照物,很容易让人辩不清东南西北。所幸陆志飞对这一带非常熟,方向感也好,他稍微四面望了一下,就牵着卢志和的手,朝溶洞方向走去。 在快到溶洞口时,陆志飞停了停,仔细辩别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雪窝子,说:“那里是咱们挖的陷阱,已经被雪压塌了。别过去,从这边走。” 卢志和嗯了一声,说:“等回来了,还是得把铁蒺藜挖出来,埋在里面不安全。不定什么时候忘记,一脚踩进去就糟了。” 他们绕开陷坑,继续朝前走,在山脚下找到了溶洞的入口。本来一人多高的洞口,被雪埋得只剩井口大小。陆志飞取下墨镜挂在胸前,用斧头连砍带刨,扒出了一个能供人进出的洞。然后他钻进去,把带着的火把点燃,回身朝卢志和伸出手,说:“来。” 卢志和看着黑幽幽的洞口,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紧紧握着陆志飞,低头钻了进去。 两人牵着手,一步步爬下长而陡峭的铁梯。火光照着脚下方寸之地,浓重的黑暗将他们重重包围。黑暗深处,不时有扑簌簌的空响,那是洞顶风化的石头砸落在地的声音。 卢志和紧跟在陆志飞的身后,慢慢下到了铁梯尽头。火光中千奇百怪的石柱默然伫立在浓重的黑影中,仿佛择人而噬的怪兽。前面还有更长、更幽深的路在等着他们。 陆志飞紧紧牵着卢志和的手,一边走,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直到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才停下来。两人在路边石头上坐下,陆志飞把火把架在一个石窟里,脱下手套摸了摸卢志和的额头,没摸到汗,才放了心。他低声问:“累吗?” 卢志和有点喘,却摇摇头说:“不累。” 他不是很累,只是有点紧张。黑暗总是特别容易让人紧张。歇了一会儿,卢志和取下背包,拿出水壶递给陆志飞。陆志飞喝了两口,把水壶递还给他,问:“你觉得那些人会过来吗?” “洞里这么黑,不熟悉路况的话,一般人不敢进,”卢志和接过水壶,喝了两口,环顾着四周说:“但是他们缺粮。如果知道溶洞另一边有人,极有可能会冒着风险穿过来。毕竟粮食更重要。” 有人的地方,就意味着有粮食。如果没有,他们还可以把人变成粮食。 陆志飞沉默了一会儿,说:“但我估计应该没这么快。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雪,他们想外出找粮,也得有个准备的时间。” “是的,最好的可能,是他们并不知道山那边有坪子。那样的话,即使发现这个洞,也不会贸然往里钻。”卢志和把水壶收进背包,说:“对了,你们当时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陆志飞挨着他坐下,笑道:“说来话长,我们也是误打误撞跑过来的。” 那时候他和九月去了以前住的小区,——虽然房子烧毁了,但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附近一趟,一边收集物资,一边留意有没有卢志和的消息。城里的丧尸比城外多,每次他们也不敢久待,只留三四天,等需要的东西找齐了就离开。这期间卢九月还曾经在空白的墙面上给她大哥留过信息,不过那边残砖断瓦太多了,并没有什么人能注意到。 那次他们背着收集到的衣物和少量吃食往城外走时,碰上了一个四人小队。那些人开着车,看他们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小女孩,立刻就起了歹意。但他们没想到,陆志飞会那么扎手,以一敌四还没怎么落下风。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卢九月从背包里摸出了一把枪,终于把那几个人吓跑了。 靠着那把唬人的空枪,他们白捡了一辆车,车里还有食物和水。陆志飞开车拖着物资,一路随意地走,也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他们走走停停,半路上车子没油了,陆志飞终于想起附近有个溶洞,溶洞尽头还有个十分隐蔽的坪子,一般人都不知道去那儿的路。冬天马上就要来了,他们必须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冬,坪子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他们就这样来到了坪子里。 “你相信吗?咱们家的撒娇大王可能真的是福星,”陆志飞说,“那时我开着车走到一个分岔口,问她往哪边走,她抬手朝这边一指,我们就往这边来了。幸好过来了……你说她是不是很了不起……” 卢志和也笑了起来,跳动的火光中,他眉眼尽是温柔,握了握陆志飞的手,说:“你也是。你是我们家的守护神。” “那我们还是比不上你,”陆志飞看着他,轻声笑道:“你是老大,是咱们家的主心骨。” 卢志和站起身,把他从石头上拉起来,笑着说:“好了,现在老大命令你,如果歇好了就继续赶路吧。” 前面的路还很长,路的尽头还有一群凶徒。但即使知道有重重危险,他们也必须去面对。因为身后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家人和粮食。 两人在黑暗的洞中继续摸索着前行,不时绕过坍塌在路中间的一堆堆乱石,大半个小时后,溶洞变得越来越宽阔,洞顶上隐隐透进来一线天光。 前面的洞口被坍塌的石头堵了一大半,形成一个不小的乱石堆。陆志飞拉着卢志和,翻过犬牙差忽的大石块,爬上了乱石堆,站在高处朝前望。这边的光线更亮了些,前面再拐一个弯,就可以到达洞口了。 卢志和喘得有点急,说:“快到了吗?” “嗯,”陆志飞回头看看他,说:“要不再歇会儿?” 卢志和弯腰喘了会儿,摇摇头说:“不了,走吧。” 他们举着火把,往乱石堆下走。快到洞底时,陆志飞突然停住了。 他猛地回头看向卢志和,就见他正努力摒住粗重的喘息。陆志飞立刻在石头上按熄了火把,两人静静站立在黑暗中,侧耳倾听。 沉寂而黑暗的溶洞里,隐约有声音传来,在四壁中放大回响。仔细辩别,就会发现声音是从洞口方向传来的,——有人朝这边来了,人数还不少,杂踏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正离他们越来越近。 陆志飞从背上抽出长柄柴刀,身后的卢志和也从腰间拨出菜刀。两人缓慢往后退,藏身在坡顶的一块大石后边,同时摒住了呼吸。 溶洞拐弯处出现了一个人,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陆志飞数了数,来的一共是六个男人,每个人身后都背着重重的背包,手里拿着刀棍,其中有两个人还拿着枪。 那些人在乱石堆前稍微停了一下,抬头朝上望。其中有个人非常用力地呸了口唾沫,喘息着说:“这儿真的有路?妈的,这么黑怎么走?” 没有人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才有另一个人说:“老刘说过,穿过这条路,有个坪子,以前那儿住了有人。咱们躲到那里就安全了。” 藏在石头后面的陆志飞不由回头,和卢志和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躲?这些人在躲什么? 如果卢志和没记错的话,这支队伍的人数比较多,他们还有枪。相对于那些以家庭为单位的逃难者,他们的战斗力算是相当强了。那么,是什么让这些亡命徒感到恐惧,甚至不得不丢下营舍疯狂逃窜? 这时,就听之前说话的那人又开口了,他骂骂咧咧地说:“操他娘的,这该死的洞这么黑,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藏什么奇怪的东西?” “闭嘴!”其中一个人喝止了他,说:“你要是不跟我们走,你一个人回去!” 那人悻悻地住了口。微弱的火光亮了起来,有人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火把,火光安抚住了那群人的情绪。六个人组成一支小队,各自拿着武器,小心翼翼绕过乱石,朝上面爬了上来。 陆志飞回头看了卢志和一眼,伏下身子,朝对面的一块石头后面爬过去。他们俩不能呆在一起,目标太明显了。 等他刚藏好,队伍的第一个人已经慢慢爬了上来。那人手里握着根铁棍,一路警惕着爬上乱石堆,在卢志和藏身的石头边停了停,看见里面无边无际的黑暗,忍不住草了一声。 陆志飞贴在石壁上,紧紧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看他小心翼翼朝乱石坡下走,才松了口气。然后他看了眼卢志和所在的方位。就见他从藏身的石头后面冒出头,举手朝他比划了一个二,陆志飞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第二个人爬了上来,这个人手里拿着枪。 陆志飞悄无声息站着,等那人经过坡顶往下走时,才突然窜出来,手中斧头划过一道寒光,劈向那人的头。刀刃锲进头骨,发出沉闷的破裂声,倒霉的家伙几乎一声没吭,就栽倒在一块石头上。他手里的枪砸在地上走了火,朝洞顶砰砰射出两枪,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中回荡,发出巨大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多更一章,停在这里太难受了。 第11章 激战 就在枪响的那一瞬,卢志和也从石头边闪身而出,挥刀砍向队伍中的第三人。这人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提着刀,刚爬上坡顶。这时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脖子上已经挨了一刀。火把掉在地上,那人捂着脖子倒在乱石间,双脚乱蹬,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卢志和一击得手,立刻蹲下,就听呯呯两声,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洞里骤然暗了下来,这些久经杀场的对手并未惊慌失措。最前面那人迅速闪进岩缝找好掩体。后面三人则借着子弹的压制,在石头间闪躲,飞快往上扑来。 陆志飞抄起地上的枪,几乎没怎么瞄准,就朝最前面的一人扣动了板机。随着两声枪响,那人软倒在石头堆旁。跟在他后面的两人迅速后退,分别找好掩体躲了起来。 枪声过后,溶洞里一片死寂。陆志飞端着枪,贴着石头一动不动。双方在黑暗里对峙了一会儿后,卢志飞蹲在阴影中,举起手中的一小块石头,朝陆志飞示意。 陆志飞点点头,卢志和便朝外面一扬手,石头飞出去在洞壁上撞落,哗啦啦响着滚下乱石坡。就是这一刹那,陆志飞看到坡下的大石头后面,一个人冒了冒头。他犹如守候多时的猎人,立刻扣动板机,那人脑袋中枪,应声倒地。 陆志飞一击得手,立刻抱着枪缩回石壁后,屏息凝神听着另一边的动静。——坡底乱石后面还躲着一个人,那个人和他一样,也有枪。 这时,陆志飞身旁突然传来风声。他一偏头,一块石头啪的一声,击中了他旁边的石壁。坡下的人立刻朝响声处射击。子弹打在他身旁的石头上,撞出火星,碎裂的石头纷纷掉落,哗啦啦朝坡下滚去。 陆志飞轻轻朝旁边移了移,枪口寻找着身后的偷袭者。原来最前面的那人不知何时绕过嶙峋乱石,从坡底偷偷爬了上来。那人十分狡诈,朝陆志飞扔了石头后,就迅速隐身于乱石间,不知躲哪儿去了。 枪声再次停下来。卢志和从石缝间悄然露出头,朝外面指了指。陆志飞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绕过石头,躬着身子朝躲在乱石间的偷袭者靠近。等到和那人隔着一块石头时,他突然站起身,挥着菜刀朝那人砍去。 那人闪身躲过,手中铁棒朝卢志和挥过来,卢志和矮身后退,铁棒打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发出铿然一声巨响。卢志和趁势夺棒,一手持刀削向那人持棒的手。那人松了棒子,却紧紧攥住了卢志和的刀,转眼间,两人已经在乱石间扭打成一团。 陆志飞并未回头,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坡下的一块石头。石头后面,有人跟他一样,手里端着枪,也在静静等待机会,想要一击毙命。 身后打斗的动静越来越大。陆志飞有点沉不住气了,他的视线从那人藏身的石头往上移,一直移到了高高的洞顶上。那上面正好有一条悬垂下来的长长的钟乳石。他悄然把枪口对准了钟乳石,砰砰几枪,钟乳石整块脱落,轰然砸下来。躲在石堆后的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就没了声息。 此时,卢志和在翻滚中已经落了下风,他受伤的左臂使不上力,被揪着衣服抵在了石头上。面前的人目露凶光,一拳朝他的头砸过来。卢志和拼命挣头躲过,同时曲起一膝死命顶向那人胯间。那人闷吭一声,却不松手,反而在旁边抓起一块石头,狠狠朝他的头砸过来。 眼看石头将要落下,前面突然窜过一条黑影,斧头带着风声,咣地砸在那人头上。那人头一歪,软瘫在岩石缝里。 陆志飞伸手拿起卢志和,呼吸有点急促,说:“伤到哪里了?” 卢志和抓着衣领跪倒在地,呛咳了很久,才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喘息着说:“还好,没伤着。” 陆志飞不放心,摸了摸他,确定身上没明显伤口,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卢志和躬身在地上捡起菜刀,回头把那人从石缝间拖了起来。那人头上流着血,还没死。刚才陆志飞为留活口,砸他时用的是斧头背。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卢志和刚咳嗽过,声音还有点发颤,他问:“镇上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躺在石头上喘息,头上的血糊住了他的眼。他眨巴着眼,看清卢志和后怔了一下,说:“是你?” 透过微弱的天光,卢志和也看到了那人的脸,他冷冷地说:“是啊,是我。我还没死,你是不是很意外?” 那人突然歇斯底里笑了起来,笑完了,才说:“妈的,当初我就该打死你。该死的小白脸……,不过也差不多了,早死晚死都是死。老子死了,你也活不了。” 卢志和朝他脸上抽了一巴掌,拎起胸前衣服,说:“少废话,说,营地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冷笑着说:“发生了什么?当然是发生了可怕的事!别着急小宝贝,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卢志和还想问,这时陆志飞把他拉到身后,一语不发地抓起那人的手臂,按在石头上,举进斧头砸上去。就听喀嚓一声,那人左手的手骨被斧头背砸成碎片,顿时大声哀嚎起来。 陆志飞回头问:“就是这人打的你?” 卢志和没说话,陆志飞便转过头,冷冷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他眼中盛满阴寒刻毒,即使是逆着光,也让那人毛骨悚然。 地上的人挣扎着想爬起来,嘴里开始求饶,说:“别动手,我投降!我什么都听你的。留我一条命吧,我能干很多活儿……” 他甚至边说边哭了起来,而陆志飞站在他面前,森寒着脸恍如未闻。他双手持斧,劈向那人右臂,随着一声闷响,整条胳膊被剁了下来,洞里弥漫起浓厚的血腥气。 地上的人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响声。陆志飞还要挥斧,被身后的卢志和抱住了。 “别,别这样,”卢志和在他耳边轻轻说:“二飞,不要让自己变成他那样的人。” 陆志飞喘息着垂下手中的斧头,就见卢志和慢慢走向前,看了那人一会儿,挥起菜刀砍向他的颈侧。鲜血喷溅而出,那人抽搐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没了声息。 卢志和杀人之后,转身朝坡上走。脚步有点踉跄。陆志飞伸出手牵住了他。就见卢志和抿着嘴,紧紧闭着眼,手撑在石壁上站了一会儿。他脸色白得不像话,陆志飞知道,他正尽力忍耐着一阵一阵涌上来的呕吐。 陆志飞忽然有点后悔,刚才他不应该在卢志和面前虐杀的,一斧头劈死那人就好了。阿和曾经是别人刀俎上的鱼肉,这种事他见得还会少吗? 他在卢志和背后轻轻拍着,说:“我扶你到洞口那边歇一会,好不好?” 卢志和撑着石壁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说:“没事了,走,过去那边看看。” 他们慢慢走向另一边的乱石坡,挨个查看那边的三个人。其中拿枪的那人还没死透,洞顶掉落的钟乳石正砸中他的腹部,石头尖端深深陷进了他的肚子里。那人嘴里耳朵里都在往外渗血,眼睛却直直望向洞顶,仿佛在思考什么。 陆志飞把他的枪捡了递给卢志和,两人垂眼看着他。 那人的目光从洞顶缓缓移下来,看向面前站着的两人,又像是透过他们看到了更远的地方。然后他气如游丝地说:“丧尸……丧尸来了……” 说完他头一歪,死了。 陆志飞和卢志和站在微黑的洞中,互相对视了一眼,再次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丧尸的出现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开始他们引起了极大的恐慌。起初,很多专家学者说那只是变异的狂犬病病毒,假以时日,是完全可以控制和预防的。但随着感染的加剧,更多人开始称他们为丧尸。被病毒感染的人们,在症状发作后会像发了狂的野狗一样,在街市间四处奔跑游荡,嘶咬吞噬一切活物,并感染更多的人。 那时候,城市是丧尸活动和感染的密集区。刚被感染的人最为可怕,他们奔跑迅捷,嘶咬有力,但这两年随着被感染人数越来越少,丧尸们开始腐烂衰朽,丧失战斗力,已经不足为惧。碰上感染很久的单个丧尸,像卢九月这样的女孩,手里有一把斧头就能对付得了。 那么让这群人害怕的丧尸,到底是什么?他们有十几个人,还有两把枪,居然怕成这样,难道,这回的丧尸跟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吗? 陆志飞把那人的背包从身上扯下来,里面多是衣物和睡袋,他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两匣子弹。这群人带的弹药也并不多,难怪他们不敢频繁开枪扫射。 他把弹匣装进自己的背包,站起身说:“我到前面去看看,你呆在这里别动。” 卢志和摇了摇头,说:“不,我必须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脸色还是很白,但神情冷静又坚定,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错觉。陆志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说:“行,那就一起去。” 他们挨个搜检了那些人,把背包留在原处,只带上了找出来的弹药。陆志飞简单地教会卢志和怎么开枪,两人就继续朝洞外走去。 高大的洞口处形成了一道厚厚的雪坡。雪坡上还残留着杂乱的脚印。两人钻出溶洞,被洞外的阳光刺得同时眯了眯眼,陆志飞取出墨镜带上,打量着身周的雪林,一切似乎和上次来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在光芒耀眼的雪地里走着,一路警惕着周围的异响。树林里不时传出怪异的吱嘎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笑。虽然陆志飞知道,那不过是枯死的树木缓慢倒下时发出的声响,他的手心里还是出了一层汗。 镇子这边的房屋,同样被雪覆盖着,只有几幢楼房露出了残破的屋顶。里面非常安静。他们在路口找到一个雪窝子,两人跳进去蹲在里面,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半天一点声音也没有。 两人从雪窝子里爬出来。陆志飞在前,卢志和殿后,端着枪一步一步走进了小镇。在一片死寂中,他们找到那群人住的房子,是一幢楼房的二楼,一楼被雪埋了。二楼的门是个老式的防盗门,外面的铁皮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得扭曲变形,上面还有红色的血迹。 陆志飞盯着上面的血看了一会儿,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门口地上散落着弹壳,屋里的火堆还冒着热气,火堆旁凌乱地堆着几床被褥,显然早上那些人离开得十分匆忙。 卢志和在他身后喃喃地说:“奇怪,剩下的人到哪儿去了?” 陆志飞看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卢志和从裹成一团的被褥旁边捡起一架小弩。他记得这弩是队伍中一个女人的。那女人是老大的妻子,长得很强悍,——能在这年头活下来的人都得强悍才行。但为什么她这次没有跟着走?她又去了哪里? 他并没有思考很久,就拿着弩站了起来。这架弩虽然小巧,但制作精良,可以拿回去给卢九月用。他在屋里四处找了一会儿,终于在房间角落里发现一个皮制的袋子,里面插着几根配箭。箭头黑黝黝的,黑里透着褐红,一看就知道是见过血的。 等他拿着弩走出屋时,就见陆志飞正端着枪,在被积雪掩埋的街道上缓缓朝前走。在明亮刺眼的阳光下,陆志飞忽然停了一下,回头朝他说:“你就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卢志和越过他的身影朝前看,就见不远处有一大滩血迹,在雪地上十分刺眼。血迹中还散落着骨头和杂乱的内脏。他看了看陆志飞,点点头留在了原地,继续端枪四处警惕。 陆志飞则走上前去,蹲下身看着那滩碎骨。看了一会儿,脸上神色越发凝重。卢志和犹豫了一会儿,快步走过去,也在旁边蹲了下来。这次陆志飞没有阻止。 就见地上的血迹已经结成了冰,骨头和内脏也都和雪地冻成了一块。显然这人昨天夜里就已经死了,并且被吃成了这副德性。 “看这个断口,”陆志飞用戴着手套的手指了指一根骨头,“不像是砍断的。” “不是人吃的,”卢志和盯着看了一会儿,抬头看陆志飞,肯定地说:“这不是那些人干的。” 陆志飞站起身,回头望着身后寂静的雪地,和雪地里露出的房顶。雪地白得刺眼,反衬得那些残破的窗户越发地黑。就像猛兽黑洞洞的眼睛,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陆志飞背后起了一身白毛汗,他猛一转头,拉起卢志和,果断道:“别看了,赶紧走!” 第12章 三窟 那天他们回到坪子里时,暮色四合,卢九月已经把被套都收进去了,正做好了热饭,站在门口的雪坡上朝溶洞口眺望。 当哥哥们的身影在坪子那边的雪地上出现时,卢九月飞快地迎了上去,跑得短发都飞起来了。在看清大哥手里的枪和身后沉重的背包后,她明显怔住了,停下来喘着气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二哥从后面越上来,手里也抱着一挺枪,身后的背包看起来更大更沉重。他没有停步,只是在经过她时说:“累死了,回家再说。” 卢九月赶紧把大哥身后的背包接了过来,几人回到家中。一进门,卢志和就瘫倒在椅子上,再也动不了了。卢九月给他倒了杯热水,又拧来热毛巾帮他擦脸擦手。卢志和双手捧着那杯热水慢慢喝完,才一点点缓了过来,有了点力气。 卢九月朝他手里塞了个热水瓶,蹲在旁边,一脸担忧地说:“哥你真的没受伤吗?脸上的淤青我给你擦点药油好不好?这条胳膊呢?疼不疼?” 卢志和勉强朝她笑了笑,说:“不用擦药,我没事,就是很累。歇一会儿就好了。” 卢九月看了他一会儿,说:“那哥你歇着,别动啊,我去端饭,咱们把桌子搬这儿来吃。”说着转身出去了。 卢志和望着她的背影,忧心忡忡地闭了闭眼,想,不行,我太弱了,会拖累他们的。 卢九月搬来了桌子,又把热粥和兔丝炒土豆从厨房往这边端,就见她二哥在堂屋里蹲着,打开带回来的背包在里面刨,刨了半天,掏出来一个铁皮罐头。他把罐头撬开,拿进来,连着铁盒子一起放到火盆上炖着,没多久,一股水果的香甜在房间弥漫开来。卢九月睁大眼睛凑过去看,在看清盒子里面的黄桃后,不由轻轻地哇了一声。 陆志飞把热好的黄桃倒进碗里,往小桌上推了推,说:“都尝尝,这是今天的战利品。” 卢九月拿筷子夹起一块黄桃,很珍惜地咬了小小一口,慢慢咀嚼着。黄桃滑滑的软软的,咽下去后,特有的香甜还留在唇齿间,她眯着眼笑了起来。 “好好吃啊,”她又咬了小小一口,感叹着说:“真的好好吃啊!” 她见大哥和二哥都看着她,连忙给他们一人挟了一块,说:“快吃,你们也吃!” 卢志和挟起碗里的黄桃慢慢吃了,点头说:“确实很好吃,好久都没有吃到过这种东西了。” 陆志飞看着他吃完,便朝他碗里又挟了一块,说:“是啊,我记得以前你很喜欢这种味道的。” 卢志和朝他笑了笑,吃着粥没说话。卢九月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在大哥和二哥身上扫来扫去,说:“所以黄桃到底哪儿来的?你们跟那些人干起来了?” “嗯,干起来了。”卢志和说。 “很明显我们还干赢了。”陆志飞也说。 卢九月眨巴了几下眼。她看得出,两个哥哥都刻意在她面前装出轻描淡写的样子,但她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这几句话后面蕴含着怎样的凶险?而且,照理讲,解除了那些人的威胁,应该是件大好事,为什么大哥和二哥的兴致都不是很高? 她努力把小脸板起来,说:“不要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陆志飞一边吃饭,一边把在溶洞里碰到那帮人的事情简单讲了讲。卢九月听得嘴巴都张圆了,又生气又后怕地说:“就说早上我应该跟你们一起去的!非要我在家看门!看,差点出事了吧?” “没事,”陆志飞说:“我们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没事”这两个字曾是她大哥的口头禅,现在也被二哥学会了。只可惜这样的保证并不能让人放心,卢九月想了想,又问:“照这么说,咱们现在是安全了吗?” 陆志飞看了看卢志和,卢志和犹豫了一小会儿,抬头看着妹子,说:“也并不那么安全。那些人虽然死了,但是……” 他停住了,卢九月顿时有点急,连忙问:“但是什么呀?” “但死的只有六个,”陆志飞接口道:“其他人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他把在镇子里看到的古怪之处都说了出来,那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那具不知被什么东西分食的尸骸,还有门上的血……。他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在小镇里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即使只是平静地叙述了一遍,卢九月还是听得遍体生寒。 饭桌上一片寂然,好一会儿,卢九月才迟疑着说:“难道……是山上有什么野兽到镇上去了,把其他人都害了,所以那边才剩了那六个人?” “也有这个可能,”陆志飞想了想,说:“我们也不清楚,那些人为什么要逃。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遇到了自己根本无法对付的危险,”他顿了顿,说:“他们至少有六个人,还有两杆枪,仍然感到恐惧,所以才会急着穿过并不熟悉的溶洞,到坪子这边来。” 卢九月的脸色有点发白,垂着眼没说话。卢志和看着妹妹,觉得担惊受怕的小宝可怜得让人心痛,而自己根本就护不住她。他只能把最后一块黄桃挟进她碗里,温声作一些无用的劝慰,说:“别害怕。最近大家都警醒着点,但也不用自己吓自己。说不定真没事呢?咱们一路遇到了那么多危险,不也活下来了吗?” 卢九月抬眼看了看他,让卢志和有些意外的是,他的小女孩脸色还是不好,眼神却很坚定。她恶狠狠地说:“哥,我才不怕。不管是野兽,还是别的什么,敢来就砍死丫的。妈的,敢惹老子!以前咱们手上只有假枪,我都没带怕的,这回还多了两把真枪呢,我怕个屁呀!” 两个哥哥同时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陆志飞说:“妹,以前的枪也不是假的,只是没子弹了。” 卢志和则内心感慨万千地摸摸她的狗头,说:“好,但那也不能说脏话,知道了吗?” 卢九月三两口吃完了黄桃,一边收碗一边说:“大哥你不懂,这样显得我特牛,知道不?越是这时候,越要给自己壮胆儿,要牛气!要有杀气!老子就是全世界老大!不然等不到那些坏家伙来,自己就先吓死了,那我多亏?” 说完这全世界的老大站起身去了厨房,任劳任怨地洗碗去了。卢志和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扭头握住了陆志飞的手,说:“你把她教得真好。倒是我,总觉得她只是个孩子,没想到都比我强了。” “你是关心则乱,”陆志飞拍拍他的手,说,“别想那么多。你刚才也说了,这么些年,身边那么多人都死了,咱们不还是活着吗?咱们就是运气好!这次也一样的。” 卢志和笑了笑,说:“运气这东西哪儿靠得住?还是靠我们自己吧。我刚在想,要不要暂时离开这儿,搬别处住去……”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又说:“就是不知道哪里安全点,而且也不知道这天还会不会下雪……” 即使他们知道别处有相对安全的落脚地,也不敢轻易出门,毕竟,路途中碰到一场大风雪,就足以要了人的命。 “我刚才也一直在想这个事,正准备跟你说,”陆志飞说:“我想,干脆我们搬去九月发现的那个地窖里住吧。我上次看过了,那地方垒得比较结实,也很隐蔽,住三个人没问题。关键是近,就是没柴没灶,不能生火做饭。” 卢志和立刻来了精神,想了想说:“那我们白天呆在这边,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刻就能发现,等傍晚吃过饭再过去,你看这样行吗?” 陆志飞缓缓点头,说:“也只能先这样了。毕竟那边只能算是个藏身之地。如果在那儿做饭,生了烟火,我怕同样会招来人……或动物。” 卢志和也点头,两个人正商量着,卢九月过来了。听二哥说要搬去地窖里住,她有点惆怅,说:“我好舍不得这里啊,是今晚就搬吗?” “又不是不回来,白天还回这儿啊,”卢志和说:“只是暂时去那儿住几晚上,如果一直没事,就再搬回来。” 陆志飞也说:“今晚不搬,明天再说。那边连个门都没有,等我做个结实点的门装上了,咱们再去。” 他们歇了一会儿,开始清点带回家的东西。那些人逃走时带了不少东西,从溶洞回来时,他们经过那些尸体,除了两口煮东西的锅,卢志和把大部分东西都胡乱塞在背包里带了回来。这也是物资,怎么能不带呢?冬天这么长,多一点物资,就多一点生存下去的保障。 他拿出包里塞的衣服和被褥看了看,认为用开水烫一下还能接着用。几匣弹药则由陆志飞保管。除此之外,还有少量吃食,包括几听罐头、几包盐,甚至还有些尚未拆封的袋装调料。卢九月很喜欢带回来的打火机和小弩。卢志和则从里面找到一双码数合适二飞的皮毛靴。陆志飞的脚大,很难找到合适的鞋子,他现在穿的那双靴子早就旧了,随时都有裂口的危险,现在终于有双鞋子可以替换着穿了。 晚上卢志和让大家都睡到了一个房间里。卢九月值守上半夜,陆志飞值下半夜。这夜没下雪,就是风大,风声在屋外呼啸,他们一家人挤在床上,都有些心神不宁,怀着忐忑的心情,度过了漫漫长夜。 直到晨光从窗外透进来,卢志和的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第二天还是个大晴天,大家却都顾不得晒被子了,都忙碌搬家的事。陆志飞一大早就爬起来,独自跑到后山上,拿草棍子量了洞口大小,回家就寻了锤子锯子,叮叮当当地做起了门。等门做好,他和九月抬着那扇厚实的木门,要往山上去,卢志和则背着打包好的被褥,跟着一块儿去了。 卢志和还是第一遭过来,等到了地方,他先环顾四周,发现地窖开口在一个斜坡上,如果把洞门伪装好了,确实很隐蔽。而且地窖里面也够高够宽敞,二飞在里面都不用弯腰。有这么个地方藏身,他很满意,立刻拿着扫帚四下里打扫了一遍。 “没想到这地窖还挺大,”卢志和一边铺床一边说:“我之前攒了些木炭,等会儿也一起带来,还能凑合着烧点热水煮点粥。”想了想,他又扭头问门外的陆志飞:“二飞,这窖里有气孔吗?” 陆志飞正和九月搭手,给地窖装门,听了这话,他丢下手里的活儿,到里头查看了一遍,指着墙上小洞说:“你看,这儿原本留了气孔的。就算堵住了也没事,我在门上留了洞,透气没问题。” 等卢志和把里头整理完毕,门也装好了。看着相当厚实牢固,木门上还留着一个巴掌大的洞,睡觉时用布搪起来,掀开布还可以观察外面的动静。 地窖布置好以后,三人依旧回到家中,卢志和做饭,陆志飞歇了一会儿,就拿着锹,和卢九月一起去了陷坑那边。他们把坑里的雪铲起来,拖出了里面的铁蒺藜。在耀眼的阳光下,陆志飞把铁蒺藜拖到自家门口,在雪坡上挖了个坑,布置了一个陷阱。 “有什么东西敢过来,先得让他们尝尝铁蒺藜的苦头。”他站在陷阱边擦着汗说。 找到藏身之地后,卢志和的心里也安定了不少,他出来看了看陷阱,说:“等会儿吃了饭,也像这样挖个坑,得把家里粮食藏好。” 卢九月听到大哥的话,转身往屋里走,理直气壮地说:“那得先吃顿好的!把那只兔子烧了吃掉算了。” 虽然不知道挖坑藏粮食跟那只兔子有什么关系,但卢志和还是把腌兔子蒸了,用昨天带回来的调料调了点蘸料蘸着吃。没想到味道意外地好,卢九月很久没吃味道这么重的东西,被蘸料里的辣椒粉辣得嘴通红,仍然唏溜着嘴舍不得放筷子。 三人吃完饭,歇了会儿,开始在后门旁的雪墙上挖洞。这个时候小木仓派上了大用场,家里只留了少量粮食和猪肉,其余吃的都放进木仓洞里一塞,刚刚好,根本不用担心粮食被老鼠或别的动物偷吃。等木仓放好,他们把洞口堵上雪,再浇点水一淋,没多久就变成了坚冰一块,打外面根本看不出里头藏了东西。 等忙完这些,天也看着晚了。三人急急忙忙地吃过晚饭洗过脚,开始带着东西往山后走。卢志和把家里的炭都带上了。以前他去农家乐玩,看到一位老人家把还未烧完的木材拿出来用水浇灭,就成了黑漆漆的木炭。来这里后,他也如法炮制了一些。这种炭非常好燃,而且烧起来没什么烟和味道。正好带去地窖里,临睡前烤烤火,烧点热水热粥什么的。 卢九月本来很不愿意搬家,但今天上午看到大哥把那边的床铺得很暖,地方也收得很干净,她对换地方住也变得乐意起来了。这会儿她手里拿了满把的东西,包括碗筷和一个小铁锅,边走边说:“哇,大哥,你看我们像不像去郊游?” 卢志和回头看看她,说:“嗯,是很像,就是还差一个烧烤炉。” 卢九月听到烧烤两个字,不由咽了口口水,立刻回头假传圣旨,说:“二哥,大哥说家里还缺个烧烤炉。” 走在最后面的陆志飞抬了抬手里的枪,笑了起来,说:“看把你馋得,是不是想吃烧烤了?” 卢九月嗯嗯地点头,说:“我就不信,你不想吃!” 陆志飞也舔了舔嘴,就听卢志和在前面说:“地窖太小了,烤得里头一股油烟味,小心把别的动物招来。等咱们回家了,我再做给你们吃。” 听了这话后,陆志飞再想起小镇里的诡异情形,心底顿时没那么忧惧了,而是觉得真他妈的烦人。本来他现在就可以在家美美地吃烧烤的,结果生生要等以后再说,这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管他们即将面对的鬼几把玩意儿有多么可怕,现在他只想把他们统统干死,越快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有事更晚了 第13章 馒头 陆志飞在队伍的最后,临走前,他把家里的门都关好了。一边走,一边用一根树枝在雪地上扒拉,好掩盖足迹。 他们到地窖口时,太阳已经落山,雪原在暮色中呈现一种苍茫的深蓝色,气温也变得更低了。三个人都进去后,陆志飞关了门,又用绳子拉起一束覆盖着雪的树枝,遮挡在门口。这样从外面看的话,如果不是非常仔细,根本察觉不出来这里有洞口。 卢志和点亮带来的油灯,把木炭捡了几块,放进一个小小的炭盆里点燃。没过多久,冷冰冰的地窖里终于有了一丝热乎气。卢九月在小锅里放了点水,搁火上煮着,三人就着油灯的微光,坐在床铺上小声聊天。 卢九月玩了一会儿弩,闲不住,站起来翻旁边柜子里的口袋。因为家里的粮食够吃,这边的食物他们暂时没拿回去。卢九月东看看西看看,找到了一袋小麦面粉,抬头说:“大哥,有面粉哎!明天我们再做烤饼吃好不好?” 卢志和靠在二飞旁边,想了想说:“想吃烤饼吗?馒头吃不吃?” 卢九月立刻小声欢呼,说:“太想吃了!我都多少年没吃过松软筋道的大馒头了。能做吗?可是那个不是要有酵母才能做的吗?” “难为你还知道酵母,”卢志和笑,说:“我试试看能不能做老面,如果成功了,明天就可以吃馒头。” 他趿着鞋站起来,把自己喝水的那个玻璃瓶用水涮了涮,然后倒了点面粉,又加进一点温水,拿筷子搅拌均匀了,盖上瓶盖放在炭盆边。 卢九月蹲在旁边看着瓶子说:“这么简单?这就行了?” “保持温度让它发酵就行,晚上咱们把它放被窝里,”卢志和坐回床上,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以前想做给你们吃,老是没时间。现在时间大把,想吃什么,都跟我说,我尽量摸索着做。” 卢九月也坐回床边,靠在他身边,掰着指头很向往地说:“那我想想啊,明天吃馒头,后天吃烤饼,大后天吃手擀面,行不行啊哥?” 陆志飞笑,说:“那烧烤排在什么时候?” “哎呀忘了烧烤!”卢九月立刻更正了自己的伙食安排,说:“明天看来是不行了,明天咱们要蒸馒头,……那后天吧,后天我们烤肉!” 就这样,他们带着期望早早地上了床。忙碌了一整天,所以很快就都睡着了。临睡前,卢志和看着渐渐熄灭的红色炭火,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宁静。仿佛他们不是在躲藏,而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三个人一起去郊外的农家乐,度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周末。 地窖里很黑,到了后半夜,里面变得很暖和,三个人睡了醒醒了睡,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后来卢九月终于躺不住了,爬起来穿了棉袄。她蹲在门口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动静,便把 挡门的树枝放倒,朝洞外看了看,说:“哥,又下雪了。” 卢志和也坐起来,说:“先把火支起来烧点热水。” 卢九月便重新点燃木炭,把水搁上面烧。等水烧开了,陆志飞也伸了个懒腰起了床,三个人慢慢喝了热水,觉得身上暖乎乎的,陆志飞便说:“走吧,回家做饭吃。” 打开洞门,刺骨的冷气袭来,三个人弯腰走出来,同时裹紧了棉衣。天阴沉沉的,大雪寂寂地下着,幸好没起什么大风。冒雪往山下走时,卢志和问:“九月,老面带上了没?” 昨天夜里卢九月抱着玻璃瓶睡了一夜,听见大哥问,忙说:“带上了,揣我怀里呢。揣得可热乎了。” 卢志和笑道:“这个老面倘若发不起来,真是对不起你一片真心。” “可不是吗?”卢九月说:“真发不起来,我就要问问它什么意思!是嫌弃我的怀抱不够温暖吗?” 陆志飞端着枪走在最前面,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也回头打趣,说:“不,说不定是嫌弃你愿力不够。” “什么?”卢九月往前跑了两步,问:“什么愿力?” 卢志和笑道:“就是说你还不够馋,真的很想吃的话,就对着老面多多许愿,自然就会发起来了。” 卢九月怔了一会儿,才知道二哥是在笑话自己,不由又是咬牙,又觉得好笑,说:“哼,我不管。我现在就发那什么愿力!老面你听着,我想吃馒头,我要吃馒头……” 她嘴里一直念念叨叨,在快到山脚时才住了口。前面的陆志飞和卢志和同时停下来,警觉地扫视着坪子里的动静。透过纷飞的大雪,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原,没有人,也没有动物的身影,似乎一切都跟昨天晚上没什么两样。 “走吧,”陆志飞看了一会儿,说:“回家去。” 他们继续朝前走,在看到被白雪覆盖的屋顶时再次放缓了脚步。陆志飞全神戒备走在前面,卢志和拿着小弩和箭紧随其后,一步步从屋后转到屋前,在看到关闭的院门和院中的积雪后,陆志飞稍微松了口气,回头小声说:“没人来过。” 门前的陷坑也还是原来的样子,他们小心翼翼绕过去,打开门,踩着厚厚的积雪进了院子。卢志和进了厨房,陆志飞则把房里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的异常,这才真正放松了。 卢九月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装老面的罐子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她大哥检查。瓶子里稀稀的面团出现很多小气泡,打开来能闻到一股酸酸的味道。卢志和看了看,笑着说:“还是你的愿力足呀。” 卢九月高兴起来,说:“这么说,老面是做好了?” “应该是做好了,”卢志和说:“行不行试一回就知道了。能发起来就做馒头,发不出来,就用这面给你做烤饼,行不行?” 卢九月说:“行!不过最好是能发起来,我今天好想吃白面大馒头!” 在她期待的眼神里,卢志和把老面倒出来,和进面粉里,揉成了一个光滑的面团,然后连盆放进灶上大锅里,用水温着让它发酵。 另一口锅里,则熬着一锅粘粘的粥,卢志和又在锅沿上摊了几张饼。早饭做好后,他们把饭和饼都端到房里,陆志飞早就在烤火盆里架了一炉旺旺的火。三人坐在火旁吃起了饭,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等吃完饭,卢志和在家缝缝补补,陆志飞则坐在屋里磨刀,每过一段时间就站起身,到门外雪坡上四面望一望。卢九月也在旁边拿了个磨刀石,把自己那几把箭的箭头都打磨锋利后,开始不停往厨房跑,每隔一阵,都要跟她两个哥汇报一下那团面的最新进展。 “哥,面团好像真的变肥了!” “哥,要不我再往灶里添把火?水好像不太热了哎!” “哥,面团好像变稀了一点,不要紧吗?” 也亏她这么吵吵嚷嚷,让连日来笼罩在三人心头的不安消散了很多。卢志和收拾好了针线,也去了厨房。在检查了那团长势良好的面团后,他想了想,说:“反正要蒸馒头,切点肉一起蒸吧。” 这个建议得到了卢九月的积极响应,她立刻拿着锹,在院子一角的雪地里刨出一块冻得梆硬的猪肉。等把肉用热水化开后,她又用那把被二哥磨得雪亮的菜刀,把肉切成块,一边切还一边对卢志和说:“我来弄,你走开!我上次看你拌过肉,知道怎么弄!” 卢志和知道她是怕自己看到肉会不舒服,便笑着让出了厨房,说:“调味料都放在那边橱柜里,拌好后可以尝尝味,让它腌一下再上锅蒸。” 过了一会儿,陆志飞从外面进来,也进了厨房。这时卢志和已经把桌子擦干净了,正准备在上面揉面。他把盆子里的面团揪出来,就见面团里充满蜂窝组织,带着一股酸香味,显然发酵得很成功。 “想吃松软点的,还是想吃筋道点的?”卢志和问屋里另两人。 陆志飞和卢九月同时开口,一个说“松软的”,另一个说“筋道的”,卢志和听了直笑,说:“你俩要不要商量一下?” 陆志飞说:“那肯定得听九月的,毕竟这团面能发起来,全是我们大小姐的愿力足!” 卢九月一边拿筷子拌肉,一边说:“哥你随便做,反正你做什么我们都爱吃!……二哥,你过来尝尝,看这个肉的味道行不行。” 陆志飞便走过去,卢九月用筷子头沾了一点拌好的米粉递给他,陆志飞拿着舔了舔,点头说:“嗯,味道不错!再辣点就好了。” 卢九月立刻很兴奋,一边加辣椒粉,一边得意地说:“是吧?想不到蒸肉这么简单,看样子我马上就能出师了!” 她拿了个小铁盆,把裹了米粉的肉一块块铺好,下面垫上了土豆块。等弄完了,她站过来围观卢志和揉面。就见卢志和一边揉面,一边不断朝里面撒干面粉。陆志飞看了一会儿,洗了手过来说:“让开,我来揉。” 卢志和便搓了搓手上的面粉,把桌子让给了他。陆志飞力气大,揉得桌子嘎吱直响,等反复折叠搓揉几次过后,卢志和才说:“揉面的时间越长,做出来的馒头越筋道。……好了别揉了,把面团分成小剂子,开始做吧。” 两人站在小桌旁,把分开的面剂子搓成团。卢九月看得眼馋,也忙洗了手,凑过来玩面团。揉好的面剂子稍稍偏硬,很好定型,她一会儿捏一只猪,一会儿捏一个玉米,捏好后还要拿到哥哥面前献宝,问像不像。 陆志飞说:“你这是猪吗?真没看出来。请问你的猪耳朵在哪里?” 卢九月说:“明明就是你眼神不好,这边不是有一只耳朵吗?那边的耳朵我不小心揪掉了,还补了一坨面你看不见?” 陆志飞笑着说:“看见了看见了,你的猪耳朵长得可真丑。那么大一坨!” 卢九月回过意来,瞪着他说:“你才是猪耳朵!我的耳朵好看,你的猪耳朵才丑!……是吧大哥,二哥的猪耳朵可丑了……” 卢志和在旁边笑得手上的剂子都差点掉了。不过乐归乐,他还是精心挑了两粒深色的芝麻,按在了那团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面团上,于是卢九月的小面猪终于拥有了两只芝麻大的眼睛。 他们把做好的馒头放进蒸屉里。最外面的一圈馒头,个个揉得又圆又光滑,自然是阿和做的;里面的一圈则既不太圆也不太滑,但也看得过去,是二飞做的;最中间的那些面坨坨则出自九月的手笔。陆志飞一边朝里放一边笑,说:“月啊,你这个是一匹马吗?” 卢九月看了一眼,鄙夷地说:“你这是指鹿为马!” “这是鹿吗?”卢志和看了也笑,说:“那它的角呢?鹿不应该有角吗?” 卢九月叉腰站在旁边,审视着自己的作品,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但怎么能说自己根本捏不出复杂的鹿角呢?于是她只好深沉地说:“你不懂,这是只母鹿,它天生就没有角。” 放了馒头的蒸屉被搁到锅里,用热水保温,好让它们二次醒发。陆志飞洗了手,又出门去看了看。就见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四野都是苍白的寂静,仿佛整个雪原、甚至整个世界上,只剩了他们这几个活物。 陆志飞正朝溶洞方向看,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卢志和走了上来。两人在雪坡上并肩站了一会儿,卢志和说:“今天一天都没什么动静吗?” “嗯,没动静,”陆志飞把他的手握着,揣进了自己的棉衣口袋里,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不耽误咱们吃吃喝喝。外面冷,走,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很多妹子都担心在地窖里烧炭会中毒,还是解释一下吧,文中也说了,烧炭只是为了煮点热水喝,睡觉之前炭火就已经熄了,时间很短,即使在密闭环境里,我觉得应该也还好吧。 第14章 米茶 卢九月的小面猪在蒸熟之后,有之前的两倍大,耳朵、尾巴都奇异地消失了,彻底变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球体。只能从前面粘着的两粒黑芝麻上,依稀推测出它的头部在哪里。 卢志和揭开蒸屉的盖子时,就听卢九月在旁边不断哀叹:“哎呀我的猪……哎呀我的马……不对是我的鹿……还有我的玉米,怎么都变成这样了?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陆志飞安慰她说:“人胖了,五官就会消失在肉里,猪也一样。不管怎么说,你知道它曾经是头猪,这就够啦。” 卢志和也笑,说:“其实我觉得这头小肥猪还蛮可爱,真的,你们不觉得吗?” 卢九月不觉得,“算了,母不嫌子丑,谁让它是我亲手做的呢?”她叹着气说,用筷子把小肥猪戳起来咬了一口,被烫得唔唔叫,还连连说:“好吃!哥,老面馒头真好吃!” 热气腾腾的大馒头,发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好,一个个紧紧挤在一起,在大冬天里看着,格外让人有种丰年富足的感觉。下面一格蒸屉里的肉也蒸得烂烂的,泛着诱人的油光。陆志飞把肉端出来时,看了看卢志和,说:“今天跟我们一起吃吗?” 卢志和正用火钳往外夹灶膛里的木材,准备蓄木炭,闻言想了想,说:“一起吃,都端到那边房里去,比这边暖和。” 陆志飞也没多说,只应了一声好,就把饭菜往屋里端,过了一会儿,卢九月又跑过来端稀饭、拿碗筷,顺便催他说:“哥,快过来啊!等着你呢。” 卢志和嗯了一声,把灶里的大块木材都捡出来后,又涮了锅,往锅里添了水,好让灶里余火加热了,一会儿洗脸洗脚。等忙完这些,他过去那边房里,卢九月已经盛好稀饭,陆志飞把烤火盆的火拨得旺旺的,还在一把椅子上垫了个棉垫子,见他进来,忙说:“你坐这边,这里暖和。” 一家三口坐在桌边吃起了晚餐。卢九月递给大哥一个馒头,又说:“哥,这回的蒸肉比上回的还要好吃。你想尝尝吗?” 卢志和嚼着馒头,缓缓说:“好,我尝尝。” 他说着,在里头挟了一块切得比较小的,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等咽下去后,他抬起头,就见二飞和九月看着自己,神情都有点紧张,卢志和于是对他们笑了笑,说:“有点辣,不过味道不错。” “太辣了吗?”陆志飞把他碗里那块肉挟过来,又拿过去几个蒸土豆,说:“不想吃就别勉强。明天我们熬点骨头汤,少放点辣,到时你尝尝看,好不好?” 卢志和点点头,咬了一大口馒头,努力把胃里不适的感觉压下去了,才对妹子说:“肉蒸得很好,我们九月越来越能干了!多吃点,到时候身体更强壮。” “嗯,下次跟你学蒸馒头,”卢九月敛去脸上失望的神情,笑着把馒头撕成两半,中间夹了一片蒸肉,咬了一大口,说:“看,我在吃汉堡包!” 陆志飞学她的样子,也在馒头里夹了两块肉,说:“看我的双层汉堡!” 卢志和把蒸土豆捣成泥,抹在馒头上,也举起来说:“看我的面包抹黄油!” 他们在嘻嘻哈哈的玩笑中吃完了饭,暖洋洋地烤了会儿火,卢九月才开始收拾碗筷。陆志飞舀了一大盆热水,端到房里跟卢志和一起泡脚。水有点烫,脚放到里面很舒服。陆志飞泡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记得这坪子里原来还有条小溪的,还有个堰塘。等过段时间,我找找看,说不定砸开冰,底下有鱼呢。到时候咱们烧鱼吃!” 卢志和在心里叹了口气,握了握二飞的手,说:“家里还有吃的,干嘛费那个事?” 陆志飞看了看他,说:“我就怕你着急。” 卢志和也知道他是有点太过焦虑了。危险即将来临,他总是迫不及待想变得强壮些,万一出了事,还能帮上二飞的忙。不然光靠他一个人来保护他们,实在太难了…… 但不安和焦虑这些情绪都是会传染的,现在他就已经影响到二飞了,所以他埋头用手搓了搓脸,笑笑说:“我不急,你别担心。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可别费心思去捞什么鱼。” 等他们收拾好了,天渐渐黑下来,雪又开始下了。跟昨天一样,三人锁好院门,各自拿着东西和武器往山上走。等到地窖口时,四周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还起了风。山上的树嘎吱嘎吱地响着,听着挺瘆人。不过,等他们钻进地窖,把门一关,外面的动静立刻远了,只剩洞里一盏晃悠悠的灯火,温暖着人心。 卢九月来的时候背了一袋馒头,说要烤着吃。等大哥把炭点燃了,她就在盆上架了一根筷子,把馒头串在上面烤,烤得外壳焦黄,地窖里弥漫着一股小麦面的香甜。等烤好后,她把馒头掰开,外壳发出酥脆的卡嚓声,白色内瓤冒出一股热汽。 “嗯,烤着也好吃,”卢九月嘎嘣嘎嘣地吃了一口,揪一块给大哥,说:“哥你也尝尝,外面的壳又脆又香!” 卢志和不饿,尝了一点就不吃了。卢九月又让二哥吃,陆志飞摆手说:“我晚饭吃太饱,再香也吃不下了,你吃吧。” 卢九月便把一个大馒头都吃完了。卢志和看着她,有点担心,说:“月儿,吃不下就留着明天吃,别撑着了。” 卢九月摆摆手,说:“没事儿,我胃口好着呢,再吃俩都没问题!哥,明天早上我还要吃这种烤馒头,太好吃了。” 结果吹牛遭雷劈,第二天早上,卢九月的两个哥哥吃着又香又脆的烤馒头时,她只能坐在床上,手里端杯热水,痛苦地皱眉头。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吃撑了,吃、撑、了!眼下她不仅吃不了心爱的烤馒头,而且连闻到味道都觉得恶心。 卢志和吃了一会儿,凑过来在她额头上摸了摸,说:“没发烧,还是很不舒服吗?” 卢九月皱巴着小脸,恹恹地说:“哥,我不想喝水,水是苦的。” 卢志和很自责,说:“就不该让你昨晚再吃烤馒头。本来就吃了蒸肉,油腻腻的,路上被冷风一吹,很容易积食……” 卢九月光是听到“油腻腻”这几个字,就已经一阵反胃恶心。没想到这时候她二哥还跑过来嘲笑她,说:“月啊,不是说好今天吃烧烤的吗?” “嗷——”卢九月在大哥怀里引颈长嚎,说:“二哥你烦死啦!哥帮我打他……” 陆志飞毫无良心地哈哈大笑,被她大哥踹了一脚,说:“滚滚滚!吃什么烧烤?大冬天的,你也想积食吗?这两天都给我吃清淡点,好好养一养胃。” 卢九月勉强喝了两口热水,就被卢志和拉起来,说要回家去给她弄点消食的茶喝。三人一起往山下走,跟昨天一样,陆志飞端枪走前面,卢志和护着妹妹走在后面。到家门口时,陆志飞先去查看了情况,见屋门跟昨天走的时候一样紧闭着,心里这才松口气,赶紧招手让他们过来。 等回了屋,卢志和让九月上床躺着去,他自己进了厨房,淘了米,在锅里用小火翻炒,炒到后来,米粒都变成金黄色了才盛起来。然后他倒了杯滚烫的开水,撮了几粒米泡进去,没一会儿,米粒都开了花,水也成了淡黄的颜色,散发出一种清爽独特的米香。 卢志和把茶端给妹妹,让她慢慢喝下去。卢九月喝了热水,又蒙头睡了半天,醒来时果然觉得胃里好受些了。她听见屋里静悄悄的,便披了棉袄起床,到院子里一看,她两哥居然在厨房里偷偷吃烧烤! “好啊,背着我吃独食!”卢九月叉腰站在院子里,说:“哼,我好了,我也要吃!” 陆志飞在里面端着碗笑,说:“我们也就烤了点土豆馒头,和昨天的剩蒸肉。真的,一点也不好吃!” 卢志和打了他一下,赶紧出来把卢九月拉回了房,说:“好好进屋呆着去!今天一天别想吃东西。” 卢九月还想挣扎一下,说:“哥,我觉得我好了,我还能吃点!” 卢志和一点也不留情面,把她扶到床边,说:“等你彻底好了,想吃什么都行,我给你做。现在不准你作妖。” 卢九月气呼呼地躺回床上,说:“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做的烧烤架子?给我留着!下回我一个人烤,不让二飞吃!” 她哥一边笑,一边把她塞进被窝里,又给她灌了个热水瓶,让她捂在胃部,完了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说:“以后吃东西当心点,自己能吃多少心里没数吗?别跟个铁憨憨似的!” 卢九月眨巴着眼,乖乖地说:“哦。你做得好吃嘛,我都多少年没吃你做的饭了。” 一句话让卢志和又心酸起来,他亲了亲妹子的额头,说:“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他给妹子又泡了一杯消食茶,看着她喝了才出去。往厨房去的路上,就见陆志飞又跑到门外雪坡上向远处眺望。卢志和便站院子里等了他一会儿。陆志飞四处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便也进了屋,两人继续吃被打断的烧烤。 接下来的几天,雪渐渐下得少了,天晴的时候越来越多。虽然阳光不甚温暖,气温仍然很低,但晴天总会让人心情轻松一点。闲着也是闲着,这天陆志飞便把洗澡房拾掇出来,燃起火堆,又烧了两大锅开水,让大家能痛痛快快洗个大澡。 卢九月第一个洗完澡,到房里把短发烤得半干了,便像她二哥一样,戴上帽子出门看了看。她在雪坡上站着,呼吸着寒冷凛冽的空气,望着被白雪覆盖的寂寂群山,心想,如果能一直像这样生活下去,也很好啊。 她已经不再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愿望了,比如以前她总觉得现在的生活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自己还会是那个在哥哥面前挑食又任性的小女孩,最大的苦恼不过是冬天早晨被强拉着起床。她现在的愿望实际多了,只希望和哥哥们好好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如果一直没人来打扰,该多好啊…… 她哈着白汽转身回了屋,往房里走时,正好看见大哥从洗澡房里出来。他的脸色被热气蒸得白里透着红,衬着黑色长挑的眉毛和挺拨的鼻梁,非常好看。卢九月就很欣慰,看样子没有吃肉,大哥的身体恢复得也不错,刚来时那脸色青里透黄,太吓人了。像这样就很好。当然再壮实一点就更好了。 她于是说:“哥,你洗个澡都变好看了!不过怎么洗了这么久啊?” 然后她看到大哥的脸肉眼可见地变得红润起来,他拿着块布一边擦头发,一边说:“唔……,多冲了一会儿,外面冷,赶紧回屋去吧。” “好,你也赶紧来烤会儿火,”卢九月一边往房里走,一边看看洗澡房,说:“二哥怎么还没洗好啊?磨叽!” 过了一会儿,陆志飞也从冒着热气的洗澡房里出来了。他脸上带着笑意,把卢志和扯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布,亲自帮他擦头发,一边擦还一边小声嘀咕说:“小屁孩子,管得还挺宽!” 这种安闲的日子过久了,陆志飞甚至产生了一丝怀疑,觉得镇上或许真的只剩下那六个人了,自己当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只是错觉。但理智提醒他,这么多年来,正是靠着这种对危险的警觉,他和九月曾经成功避过了很多次灾难,让他们得以存活下来。这一次,事情也不太可能出现例外。 三个人依然早来晚走,每天的主要内容就是吃吃喝喝,日子过得甚至算是悠闲。但陆志飞心里清楚,表面的轻松闲适之下,其实每个人心里的弦都紧绷着。做饭吃饭之余,卢九月没事就磨她的□□,卢志和则对如何使用那把枪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家里的斧头、柴刀无不是磨得雪亮,只等着血刃的那个时机。 危险说来就来,只是,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 就这样到了第八天上午。那天是个大晴天,阳光灿烂,他们从地窖返回家中时,站在山坡往坪子里望,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反射着太阳光,明亮得刺眼。尽管雪地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痕迹,他们一路还是非常小心。直到转过房屋,陆志飞看到了洞开的院门,他的心猛地抽紧了。 他回过头,用气声对身后的两人发出了警示,说:“它们来了。” 第15章 骨头 陆志飞紧紧握着枪,伏在房屋旁边的雪坡上,朝院子里望去。就见两扇厚重的院门,一扇歪倒在雪地上,另一扇则颤微微地挂在门框上,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院子里是死一样的沉寂。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人,也没有丧尸。 陆志飞朝身后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呆在原地不动,自己则躬着腰缓缓朝前走。从厨房旁边的雪坡上,他清楚地看到,堂屋门也洞开着,阳光照在院子里,积雪白亮刺眼,而屋檐下是浓黑的阴影。同一方天空下,仿佛是黑白分明的两个世界。 他侧耳静听着房里的动静,然而,除了偶尔的风声、自己咚咚的心跳和有点发颤的呼吸声,什么都没听到。 陆志飞从地上站起来,准备到院门口去看看,这时,身边伸过来一只手拉住了他。 卢志和脸色有些发白,指了指前院门。顺着他指的方向,陆志飞看到,门前雪坡上的陷阱也塌陷了进去。 三个人背靠着背,站成一个小圈,各自警戒着不同方位,缓缓移到前门口。陆志飞把枪口对准了塌陷的坑底,就见里面除了掉落的雪和一大滩褐色的血迹外,空无一物。 陆志飞和卢志和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目光,三人快步进了屋,挨个冲进每个房间搜查。就见家里所有的门都被打开了,厨房、堂屋、杂物房、柴禾房甚至每扇柜门都无一幸免。很明显,昨天夜里,他们的家被什么人非常仔细地搜索过了。 在检查了床下、柜子和房间的每个角落后,陆志飞确认屋里没有人,三个人一起回到院子里,卢九月轻声问:“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陆志飞没说话,只是蹲下身,查看着雪地上的印迹,卢志和则看了看脸色发白的妹妹,温声说:“到外面看着去,小心点,有什么情况马上告诉我们。” 卢九月立刻转身去了院外雪坡上,戒备着周围的动静。卢志和则在陆志飞旁边蹲下来,一起看着雪地上杂乱的印迹和溅落的血点。阳光照在洁白的雪地上,衬得红褐色的血点异常刺眼。 “看这里,”陆志飞指着地上一个比较完整的足印,说:“这是前脚掌,没穿鞋。”然后,他的手指继续前移,定在另一处痕迹上,说:“这是一个人的手掌。” 他抬起头,看着卢志和,说:“是丧尸。数量还不少。” 这种手脚着地的爬行方式,只有可能是丧尸。但是那些丧尸体在昨天夜里来过之后,又去了哪里? 卢志和站起身来,开始顺着院墙查看,过了一会儿,他回头对陆志飞说:“到这里来。” 离墙两米远的地方,有一串比较深的手足印迹,很明显,昨夜有丧尸从外面雪坡上直接越过两米多高的围墙,跳进了院子。即使是新感染的丧尸,这个弹跳能力也十分惊人。 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陆志飞转身去了门外雪坡上。他蹲在陷阱旁边仔细看了一会儿,神情越发冷肃。卢志和在旁边轻声问:“看出什么了吗?” 陆志飞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九月,轻声说:“陷阱的内壁里没有太多手挠的痕迹,如果没猜错,掉在里面的丧尸,……是被外面的拉出来的。” 卢志和微张着嘴,嘴唇颤抖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从房前的足迹和血迹来推测,昨天丧尸来到这里后,先是被门前的陷阱阻了一下,其中的一个还掉在了里面。但没什么用,掉进去的那个很快被捞了出来。然后他们有的踹门而入,有的直接跳墙进屋,对整栋房子展开了搜索。一无所获之后,才离开了这里。 如果这个推测是真的话,那就非常可怕了。因为在此之前,他们见过的丧尸除了攻击撕咬,并不具备别的能力,比如说救助陷阱里的同伴。一句话,他们并不具备智慧这种东西。如果丧尸之间也懂协作,那人类早在五年前就完了。 卢志和简直毛骨悚然。怪不得那六个亡命徒会被吓得逃进黑暗的溶洞,难道他们赶上的,是一群变异了的、或者说是进化了的丧尸? 这时,他看到陆志飞伸出手,似乎想碰一碰陷阱旁边的血迹。卢志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厉声说:“别碰!” 陆志飞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勉强笑了笑,说:“别紧张,阿和,我没想碰。” 卢志和站在冷风里,深深呼出一口白汽,说:“既然他们会异化,那感染途径说不定也会变。所有带血的东西都别碰,”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扭过头看着陆志飞道:“但也别自己吓自己。不管来的是些什么玩意儿,智商都不会特别高。不然,咱们现在就不可能还好好地站在这儿了。他们完全可以扒出这堆铁蒺藜,再在附近设个陷阱来对付咱们……” 陆志飞本就冷嗖嗖的,又被他的后半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草!”他说:“阿和,不带你这么安慰人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所以论智商,还是咱们强一点,”卢志和说:“但就算是这样,我们多半也对付不了,还是先避一避吧。”他环顾四野,只觉得每一个被白雪覆盖的山坡都充满杀机,顿了顿,才又说:“院子就保持原样别动,尽量不要让他们察觉到有人来过。咱们到厨房做饭去,把吃的用的东西都带多一点,这几天就窝地窖里别过来了。” “好,”陆志飞一边朝卢九月那边走,一边说:“我在外边盯着动静,你和九月进去收拾东西。” 卢志和转身进屋,钻进厨房,坐在灶前点火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把水桶拿起来,到井上去打水。 井口覆盖着一层白雪,看起来没有被动过。卢志和把雪很小心地整块铲起来,揭开井盖观察水面,黑洞洞的井底,水面反映着一小方白色天光,似乎没什么异常。卢志和打起来一桶水,正往厨房提时,卢九月进来了。 “哥,咱们今天做点什么?”她问。 卢志和吩咐她:“去把埋在雪地里的肉刨出来,只是是被动过的,一律扔掉。其余的都蒸了带上山去,”说着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家里什么东西都别碰,带血的尤其别碰,水也用井里刚打的。” “好,我知道,二哥都跟我说过了。”卢九月说着,转身拿了锹,朝院子里埋肉的角落去了。 卢志和淘了很多米,放锅里焙熟,装进袋子里。然后又和面烙了一堆饼。等饼烙好后,卢九月把要蒸的肉也拌好了,两人开始蒸肉蒸土豆。等把吃的东西都收拾好,卢志和又把家里所有的木炭都带上了。 一个小时后,他们踏上了返回地窖的路程。临走前,陆志飞小心检查了院子,把雪块依旧覆盖在井口上,并把被卢九月刨开的院子一角也恢复了原样。卢志和和卢九月走在前面,陆志飞端枪走在最后,用树枝把他们的足迹很小心地掩去了。 回到地窖里时,天色已近晌午,他们都还没吃早饭,但谁都没有食欲。透过洞口映进来的天光,卢志和把小炭盆点燃了,烧了热水泡了大米茶,三人就着茶,吃已经冷了的饼,草草对付了一顿。 卢九月吃完饼,就抱着大哥的胳膊,靠着他默默坐着,坐了好一会儿,才说:“丧尸如果在那里找不到人,就会离开吗?” “大概吧,”卢志和把妹子揽进怀里,摸摸她毛茸茸的短发,说:“过几天咱们再去山下看看,如果一直没动静,就说明他们应该是离开这里,去别处了。” 卢九月没作声,好一会儿才说:“可是,如果他们一直不走,咱们怎么办?” 陆志飞本来蹲在洞口望着外面,这时候回过头来说:“先观察一下,看打不打得过。打得过,就砍死丫的!狗日的死东西,把老子们赶到这里来住,还踢坏老子的门……” 他说这话时,自然而然地带出一股凶悍之气,卢九月听了,心情没那么差了,歪着脑袋又问:“那要是打不过呢?” “打不过的话,”她二哥坦荡荡地说:“保命要紧,那只好是我们跑路了。” 卢九月笑了起来,也学他的样子蹲到洞口朝外望,说:“也是哦,反正只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总能找到地方落脚,是吧大哥?” 卢志和坐在床上,朝他们微笑,说:“是啊,等再熬一段时间,说不定天气暖和了呢?要是冬天结束了,咱们就找一个更好的地方去住,也不错,是吧?” 三个人再次沉默了下来,一起看向洞外。外面有灿烂的阳光、荒芜的雪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广袤,而他们却只能呆在这小小一方洞穴里,哪儿也不能去。 一连三天,他们都住在地窖这边。白天陆志飞偶尔会出去,端着枪到周围警戒一圈,天一黑就关上门,呆在里面不出来了。靠着那个小小的炭盆,卢志和开发出了他们的一日三餐,比如烤红薯、烤土豆、烤馒头和饼、烤蒸肉,就着热热的香香的大米茶,吃起来也别有风味。 等他们再次从地窖里钻出来时,已经到了第四天早上。陆志飞第一个出来,他站在洞门前,抬头看了看天,阴阴的,风也很大,便对卢志和说:“你们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到山下看看就回。” “不行,”卢志和一口拒绝了这个提议,说:“我会担心。” “是啊二哥,”卢九月生怕他们说让自己留下,赶紧道:“一起去吧,我跑得很快,不会跟丢的。” 陆志飞只好带上他们,三个人顺着山坡往下走时,都比以前更加小心。快到山下时,陆志飞停住脚往坪子里望,起伏的雪地依旧白得那么单调,周围的山也是白的,山上零落的树木是灰白的,天也是灰白的。一片寂寥的、死气沉沉的白色中,似乎天地都虚无了,只有他们这三个小黑点是动的、活的、真实存在的。 当然,这肯定只是错觉。陆志飞知道,在这片纯洁广阔的白色原野里,还潜伏着一些东西,一些半死不活的东西。只是他无法知道,它们藏在哪里。 他端着枪,一步步往山坡下的房屋走去。每走两步,都要停下来听听周围的动静。呼啸的风从他们身畔刮过,带走人身上最后一丝热气。冰冷的枪械拿在手上,即使隔着手套,仍然冰得人手指发疼。 他们转过墙角,躬着身子,顺着厨房旁边的雪坡缓缓朝前走。越过屋顶和烟囱,他先是看到了院墙和院门。那两扇门跟上次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扇躺在雪地上,另一扇挂在门上,被大风吹得不断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哐哐声。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向院子里。在看清院子中间的那些东西时,陆志飞全身的血液顿时都凝固了。 在他们的家里,在灰色的小院中,白色的雪地上,散落着一大片血淋淋的骨头。黑白世界里的红色,显得无比的诡异、无比的冷酷,仿佛一个充满敌意的丧尸,正对他们裂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和腐烂的牙龈,发出了恶毒的嘲笑。 第16章 猎物 每一根骨头的顶端,都有牙齿咬噬过的痕迹。它们散落在地上,带着血和未剥除干净的筋肉,和雪地冻在了一起。这其中甚至还有一颗人头骨,从上面残留的面部肌肉和轮廓来判断,正是被他们杀死在溶洞里的那六个人中间的一个。 卢志和蹲在头骨旁边,和两只黑洞洞的骷髅眼对视着,只觉得浑身冰冷,倒把胃里的不适压下去了。这时,陆志飞和卢九月从杂物间里冲了出来,两人刚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搜索了一遍,和上次一样,里面什么也没有。 “月,到外面看着去。”陆志飞说。 卢九月从那堆裸*露的骨头上收回目光,嘴唇有些发抖,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陆志飞则在卢志和旁边蹲下,低声问:“有什么发现吗?” 卢志和指指头骨,说:“这些骨头,或者说这个人,是那些丧尸从溶洞里特意拖过来,扔在这儿的。” 陆志飞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人的尸首本来是在溶洞里,现在却变成一堆血淋淋的骨头,出现在了他们的小院里。把它搬来的那些是丧尸也好,别的什么鬼东西也好,这么做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恐吓、是挑衅,也是一种报复! 它们知道这里还有活着的人,它们说不定还知道他们回来过! “草他妈的!这群傻*逼玩意儿!”陆志飞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去转身进屋,“还他妈盯上老子了是吧?行!老子豁出去了,陪它们玩到底!看看是我死,还是它们先完蛋!” 他丢了枪,从堂屋的门后找到一把锹,怒不可遏地铲着雪地上的骨头,想把这些肮脏的东西统统铲出自己的房屋。卢志和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按住了他拿锹的手。 “二飞,冷静一下,”他轻轻抱着陆志飞,说:“它们不知道我们躲在哪儿。至少,它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陆志飞喘着粗气站着,看着卢志和,眼底渐渐涌上悲哀。这是他九死一生找到的人,是他一心想要保护的人,在这种该死的世道里,却注定要让他跟自己一起受苦。死有什么可怕的?看着你爱的人即将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伸手抚上卢志和瘦削的脸颊,停了停才说:“阿和,它们找到地窖去,只是迟早的事。你看,这些鬼东西已经找到了溶洞,还顺着溶洞来到了这里,还盯上了咱们……” “我明白,”卢志和抓着他的手,轻轻呼出一口白汽,说:“但那也别想让我们就这么被吃掉。好好谋划,也并非就没有胜算。” 陆志飞看着他,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冰雪一样的冷静,心里猛地一凛。是啊,自己怎么就慌了? 他承认,丧尸变异出了智商和狠毒这件事,确实很让人胆寒。但以前他并不是这么容易就情绪失控的。镇子里的那几个欺软怕硬的狗东西好歹还跟它们干过一架了才跑路,怎么到他这儿,还没开打就先慌了? “你只是太想保护好我们了,”卢志和显然看出他在想什么,轻声说:“我也是。我们都是。” 陆志飞看着他,只花了短短几秒,就让愤怒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他重新打量了周围后,说:“家这边的房子,门窗和屋顶都不结实,那些东西很容易就能攻进来,不能留在这儿了。就算要对付它们,还是得回去地窖那边。” 他边说边往外走:“你换九月进来,家里有灯油,还有早先带过来的一壶柴油。她知道放在哪儿,让她到屋里找出来带走。咱们提前把地窖周围布置一下,也给他们来点惊喜。” “好,”卢志和跟在他后面答应了,直接过去找卢九月。陆志飞则在陷阱旁边蹲下,坑里的雪和血迹还是老样子。他看了一会儿,开始把积雪往外铲。过了一会儿,卢志和也过来了,拿了一把锹和他一起铲雪。等铁蒺藜露出来后,陆志飞跳下坑,小心避开那些红褐色的尖利铁齿,用绳子把坑底的铁蒺藜绑好。然后卢志和把他拉出来,两人一起牵着绳子,把铁蒺藜从坑底拖了出来。 这时卢九月肩挑手提地走出院子,除了一个装柴油的塑料壶,她又带了一小捆长柴禾,外面包着上次带回来的被单。“哥,是要做火把吗?”她气喘吁吁地问:“柴禾够不够?我再去抽几根?” 陆志飞回头看了看,说:“够了。走,咱们回地窖去。” 他们拖着两根长长的铁蒺藜往后山上走,在前往地窖的路上,分别布置了两个陷阱。在离地窖口十多米远的地方,陆志飞又找到一棵树,从树上绑了个绳结垂下来。这是以前他跟人猎野兽时学会的,如果有野兽从绳结中穿过,活扣就会缩紧,野兽会被套牢、吊在树下。 当然他们都清楚,对付人或野兽有用的法子,对付丧尸未必有用。但这些陷阱至少能阻挡一阵,提前让他们得到预警。 陷阱做好后,他回到地窖里。卢志和和九月正把床单剪成一块块,绑在柴禾上,只要淋上一点油,就能变成火把,不仅能照明,必要时还能当成武器攻击对方。 陆志飞清点了弹药,将两架枪的枪膛填满。卢九月则重新打磨了她的□□。其实箭头前两天才磨过,她只是想找点事做,让自己的斗志持续得更长久一点。 卢志和把炭盆点燃,开始烤饼、烧热水。等水开的时候,他守在火边,忽然说:“你们说,那些丧尸会不会每次来都是在夜里?” 陆志飞的心里忽然一动。四天前他们第一次发现院门被砸开,在这之后,他们就一直住在了地窖里,以至于让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那具骸骨很可能也是某一天夜里出现在他们的院子里的。 他又想起在镇子里的那个中午。白花花的太阳照在寂静残破的街道里,周围没有一个人。……他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也并非空穴来风。那些丧尸当时就在那儿,它们只是躲在了哪里。但它们为什么会躲?是怕持枪的两个活人吗?还是…… 这时,卢九月在旁边嘀咕着说:“是因为它们白天不敢来吗?” “对,”陆志飞接口道:“它们很可能怕光。” 卢九月和卢志和一起转头把他望着,陆志飞便又强调了一遍:“虽然不是十分确定,但它们很有可能会怕光。” 卢九月有点迟疑,说:“可是,以前的丧尸没有怕光呀……” 确实,以前的丧尸固然更喜欢待在阴暗的地方,但晴朗的白天对它们来说,也不存在什么障碍。但以前的丧尸不是也没有思维吗?它们只会无意识地攻击一切活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目的地围剿自己的猎物,——没错,他们就是它们的猎物。 这个新的推测显然极大地鼓舞了三个人,卢志和立刻站起来说:“走,再出去砍点柴禾。” 他们又在附近的雪地里斫下不少断裂的枯枝,抱回了地窖里,把小小的地方塞得满满当当。然后,三个人围在炭炉旁边,吃了他们今天的第一顿饭。 尖利寒冷的北风在傍晚时分终于渐渐远去,陆志飞早早就关了洞门,把门外满是积雪的树枝用绳子拉起来,挡在了门口。他们围着摇曳的油灯聊了一会儿天,卢志和就说:“你们俩先睡,我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后半夜,我累了再叫九月。” 卢九月嗯了一声,乖乖上了床。陆志飞也没对这个安排提出异议。他知道,阿和是想让自己保持充足的休息,毕竟他是最主要的战斗力。 他们都只脱了外面的大棉袄,躺在黑暗中,倾听着地窖外不时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啪答声,隔着门声音很细微,但在一片寂静中又很清晰。陆志飞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他听了一会儿身边那人轻微而平稳的呼吸声,竟不知不觉陷入了睡眠。 直到他猛然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在听清楚那是什么声音之前,他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飞快地穿好了衣服。黑暗的地窖里,依稀可见阿和提着枪,正轻轻推醒了卢九月。 陆志飞把长斧别在背后,提起放在床边的枪,悄无声息来到洞门口。卢志和蹲在他身后,卢九月也已经穿好棉袄,把匕首插在绑腿上,一把抓起了□□。 外面有什么东西在愤怒地嘶叫,不像人,更像是某种兽类。脚踩在雪地上的簌簌声离地窖越来越近,已经清晰可闻。陆志飞稳稳地握着枪,把枪口对准了门上的小洞。 啪答一声,仿佛有重物落在了地窖的门口。簌簌脚步声伴随着野兽般的喘息,在地窖周围响来响去。突然,脚步声和喘息声都停了下来,世界出现了片刻的宁静。 黑暗中,卢九月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和刻意压得悠长的呼吸声。就在这时,系着门外树枝的绳子突然被扯紧了,接着崩断,木门上方的小洞里,出现了一只血红的眼睛。 卢九月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尖叫,与此同时,陆志飞扣动了板机。 “呯”的一声巨响,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外面响起了更加愤怒的嘶吼和更多粗重的喘息。光听脚步声,卢志和就知道,他们的地窖已经被丧尸包围了。 “九月,点灯!”他忽然说。 那声音里没有丝毫慌乱,一下子让卢九月镇定下来。她立刻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放在床边的油灯。小小地窖在火苗中渐渐明亮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又停在这里,本周再加更一章。 第17章 长夜 “吼——” 嚎叫声再次在洞门前响起,陆志飞把枪口伸出门外,连续扣动板机,呯呯巨响之后,外面安静了一瞬。忽然门上传来轰的一声,木门震颤不已,一角已经出现了裂缝。 这时,地窖顶上也传来抓挠声,紧接着是轰轰响声,震得砖缝里的尘土簌簌而下。 卢志和眼睛紧紧盯着洞口,手向后伸,说:“九月,火把。” 卢九月立刻把沾好了油的火把凑到油灯上点燃,递给了大哥。她连着燃了四五根火把,熊熊火光照亮了整个地窖,也照亮了洞口摇摇欲坠的木门。呯呯枪声、地窖顶部和木门上不时传来的轰隆声、丧尸的嘶吼和喘息声,似乎也在这亮光中更为清晰。 伴随着又一记重击,木门终于轰然倒下。紧靠门后的陆志飞被卢志和一把薅进了洞里。木门重重拍在地上,尘土还未来得及腾起,卢志和就朝外扔了两支火把,紧接着是另外两支。外面响起丧尸逃窜的声音,黑影四处闪避。与此同时,陆志飞和卢志和钻出地窖,站在洞口前的一小片雪地上,背靠着背同时开枪射击。 跳跃的火光里,周遭的情形让人触目惊心。十几个丧尸在周遭逃窜,速度之快,在微弱的光线中甚至只留下一道残影。而在卢志和脚旁,还躺着一具可怖的尸体。它的头部被子弹爆出一个黑洞,裸*露的身体只挂着几片破布,青黑色的表皮上,却隐隐浮现出纵横交错的深红色肌肉,仿佛一具刚被剥了皮的大体。 卢志和刚分神朝地上瞟了一眼,抬头就见地窖的雪坡上,从一左一右飞窜过来两道黑影。间不容发之际,他扣枪连射。两个丧尸尖啸一声,分别朝两旁的树林窜去,动作敏捷得犹如野兽。然后它们躲在树林的阴影里,发出令人牙瘆的嘶叫。 卢志和没再盲目射击。他刚学会开枪,那么暗的光线、那么快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射中它们。更重要的是,子弹本来就不多。他得把有限的枪弹留给二飞。 陆志飞那边,面对的丧尸要更多。它们退到周围树林的阴影里,一边窜来窜去,一边磔磔怪笑,如同围猎的狼群,露出对血肉的疯狂饥渴。 尽管如此,陆志飞端枪的手依然很稳,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站着阿和,就算拼了性命,阿和也不会让他受伤。同样的,他也绝不会让这些丧尸再朝前扑上一步。 这些东西不停地发出令人胆寒的嚎叫,它们在一边威胁,一边等待火焰熄灭。陆志飞同样也在等待。眼前数十道黑影,在光线昏暗的树林里跳动,身后拖着难以捕捉的残影。但如果把目光只放在其中一道黑影上,总能找到停顿的时候。 火光突然一亮,卢九月又朝外丢出了几支火把。树林中的一道身影停滞了片刻,陆志飞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呯呯两声,黑影从树后栽倒在地,旁边的树林中,丧尸们安静了片刻,几道黑影同时朝倒地的方向扑过去,黑暗中传出了丧尸们的争抢声,和令人心颤的嘶咬血肉的声音。 陆志飞几乎没来得及瞄准,就朝那团疯狂抢食的黑影开了枪,片刻后,嘶咬声停止了,更多的黑影仍在朝这边飞窜,只为夺得那一块腐肉。 这时,从他身后的山坡上,传来了一声更为刺耳的嚎叫。树林前的雪地上,缓缓爬行出一具丧尸。它爬行的姿势像一头健壮的黑猩猩,身体上却覆盖着大片红色虬结的肌肉。而这具可怖的身体上,还诡异地长着一张人脸。 这张脸虽然已经扭曲变形,但在昏暗的火光中,卢志和仍能认出来,这人曾经是镇子里那些人当中的一个。 随着那声嚎叫,树林里自相残食的丧尸们停止了原本的动作,它们重新跳进黑暗中,持续发出吼叫,对火光中的两个活人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红色丧尸继续朝前走了几步,卢志和猛然开枪。子弹打在雪地上,溅起一片雪花。那丧尸动作敏捷地闪避开,突然加快速度,朝卢志和猛冲过来。 卢志和忽然停下了枪,——太近了,再往前就是地窖,子弹很可能会穿透洞顶伤到卢九月。他拨出别在身后的长棍,使尽全身气力,朝飞扑而来的丧尸抡去,嘣的一声,棍子断了,丧尸也被抡得在空中翻滚了一圈。它四肢一着地,立刻又朝这边扑来。眼看凶险至极,洞口处突然抛出两支火把,正落在卢志和前面,火光把丧尸阻了一阻,就这片刻功夫,陆志飞已腾出手,转身朝火光外射击。那丧尸立刻逃窜进了树林。 它的进攻仿佛是个信号,其他丧尸也从树林的阴影中现了身,如围攻的狼群般,纷纷朝站在中间的两人飞扑过来。陆志飞和卢志和连番扫射,卢九月不停朝外丢火把,丧尸被不断逼退,却又疯狂反扑上来。 连续枪声中,卢志和听到背后枪声突然停了,他心一沉,知道陆志飞的弹匣已经打空,扭身就朝他那边的丧尸射了一波,好掩护对方换弹匣。空弹壳扑扑落在雪地上,枪声中旁边突然夹杂一声大喝“蹲下”,卢志飞立刻本能地低头蹲身,就见陆志飞左手持枪,右手抽出斧头,从他头顶上方猛劈出去,咔嚓一声,一个偷袭的丧尸被劈得横飞了出去。卢志和则错身回头,开枪逼退身后又一波进攻的丧尸。 片刻后陆志飞已经换好弹匣,两支枪同时射击,丧尸嚎叫着重新退回了树林,雪地上只留下六七具可怖的尸体。 卢志和喘着粗气,看着黑幢幢的树林,忽然大声喊:“九月,把弩拿出来。箭尖沾上油。” 几乎是话音刚落,卢九月就一猫腰出现在了洞口,她拿着弩和箭跑出来,把弩递给卢志和。卢志和摸摸箭,油答答的一股浓重的柴油味。他指了指前面树林说:“干死那个领头的。” 这么多年的默契,让陆志飞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卢志和把箭架到弩上,凑到火把上点燃,片刻后整只箭都燃烧起来。他等箭烧了一会儿,才对着前面的一棵树扣动弩机,那只箭离弦而去,照亮了前方的一小片黑暗。 就在这晃动的火光里,陆志飞在树林里惊起的几道黑影中,准确捕捉到红色大猩猩的身影,他端起了手中的枪,还冒着烟的枪口紧跟着那身影晃过几棵树,在它从一棵树后窜到另一棵树后面的间隙里,枪声猝然响起,红色的身影在空中一顿,坠了下来。 紧接着是第二枪、第三枪。密集的枪声几乎把红色丧尸打成筛子,最终不知是哪一枪爆了头,它停止挣扎不动了。 枪声暂歇,周围树林里的丧尸安静了一瞬,附近的几道黑影突然嚎叫着,扑向了地上的尸首,嘶咬抢食声再次响起。旁边的丧尸则朝火光中站立的三人扑了过来。 卢志和把弩丢给卢九月,再次端起了枪。三人背靠着背,形成一个稳固的圆环,身后是燃烧的火光和亲人用身体结成的壁垒。面前是密集的火舌和燃烧的□□形成的保护网。就连卢九月都不再害怕,她知道,这些异化的红色丧尸只是看起来更可怕,其实跟她以前杀过的那些东西并没有太大区别。 四周扑过来的丧尸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下树林里抢食的那几个了。 卢九月捡起地上的火把,三个人朝树林走去。咀嚼骨肉的声音更为清晰,微明火光中,一具丧尸突然从地上的尸首上抬起头,嘶叫着朝这边扑来,另两个丧尸则被靠近的火光惊醒,朝树林深处逃去。 卢九月朝远处掷出两只火把,就着火光,卢志和抬枪干掉了扑近前来的丧尸;陆志飞则瞄准了逃往远处的一个,竟然一枪爆头,丧尸栽倒在地。 这时,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嚎叫,原来逃窜的丧尸钻进了绳结里,被抽紧的绳套倒挂着吊在了树上。 丧尸发出凄厉刺耳的嚎叫,拼命翻滚挣扎。三个人举着火把围过去。卢志和在树下两米远停下,看了看妹妹,用还带着硝烟的手指捂住了她的眼睛。陆志飞则抽出斧头,扬手斫了下去,嘣嘣几声闷响,嚎叫声终于停了下来。 黑暗的树林和雪地上,依稀可见到处都是尸体。卢九月举着快要熄灭的火把,和哥哥们缓缓往地窖走。他们没再进洞,而是把里面的柴禾都抱出来,在外面架了个火堆。然后三个人抱着枪拿着刀,相互依靠着,在火堆旁的雪地上坐着等待天亮。 山顶终于露出一线晨曦,天地间渐渐明亮起来。雪地上横一个竖一个,躺着十几具尸体,身上或多或少都异化出红色的肌肉。卢志和检视了几个,发现这都是镇上营地里的人。有的人是跟那六个人一伙的,还有的则像他一样,是被抓来当粮食的。不知是谁先感染了谁,吃人的人和被吃的人,最终变成了同一伙丧尸,还像狼群一样拥有了智慧。但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它们一点脑子和更强大的肌肉,却也让它们在异化的过程中,变得怕火畏光,这才让他们得以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 因为担心有动物吃了这些异化的尸体会被感染,他们挖了很深的坑,把四散的尸体全部收集到一起,淋上柴油一把火烧了。滚滚浓烟中,太阳跃出了山顶,灿烂的阳光照在白色的雪地和灰白的树林上,也照亮了劫后余生的人们的脸。 陆志飞扭过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人。和他一样,他们也都被昨夜的烟火熏出了一张黑糊糊的脸,看起来有点狼狈。但他们毕竟都活下来了,而且最重要的亲人都在,这真的是最幸福的事。 陆志飞抬起手,用大拇指蹭了蹭卢志和眼角旁的灰,然后牵着他,说:“走,咱们回家!” 第18章 梅菜 卢九月站在雪坡上,戴着墨镜朝远处眺望。太阳很大,天空很蓝,四周很静。厚厚的积雪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举目四顾,整个坪子里似乎只有她这一个小黑点,站的时候长了,就会觉得自己仿佛在一片白色真空里,连声音都被厚厚的雪吸进去,只留下一片虚无和寂静。 这当然只是错觉。卢九月抽了抽冻红的鼻子,两手筒在袖子里,转身往屋里走。身后的小院里,有她的大哥和二哥,还有温暖的火盆,热热的饭菜。再冷再寂寞的冬天,有了这些,都足以慰藉人心。 这是从地窖搬回来的第三天。这几天里,他们打扫了院子,加固了院门和房门,修好了被损坏的家什。虽然知道用处不大,他们还是把铁蒺藜拖回来,在门口布置了陷阱。每天夜里,三个人都闭紧门窗,睡在一间房里,手边放着武器轮流值夜,屋里的火盆也经夜不熄。即使是在丧尸不会出来的白天,他们也会隔段时间就出门去查看周围的情况。 毕竟那天夜里,大部分丧尸虽然都被杀死,但树林那么黑,谁也说不准到底有没有趁乱逃走的。同样,他们也不清楚溶洞那边有没有更多的丧尸。就算只有一两个漏网之尸,一旦它们趁着黑夜跑来偷袭作妖,也够他们忙活的了。 回家后陆志飞清点了一下弹药,发现他们只剩了不到一匣子弹,装柴油的壶也只留了一点底子。好在家里还有很多柴禾,后山也有足够多的枯树枯枝。只要提前得到预警燃起火堆,手里的斧头、菜刀和□□也能应付过去。 卢九月关上院门跑回屋里,看见大哥和二哥正凑在一起,一边烤火一边聊着什么。她搓着手进了门,把堂屋门也关紧,哈着气凑到火盆边,说:“好冷!” 陆志飞忙朝她屁股下塞了把椅子,卢志和则拿起火钳,在火盆灰烬里扒拉,说:“饿不饿?我看看红薯烤好了没。” 他说着,从火堆的灰烬里扒出一个红薯,用火钳夹着磕了磕灰,捏了捏,觉得红薯已经变软了,这才把它夹到一旁摊凉。等不那么烫手了,他把红薯掰成两半,给陆志飞和卢九月一人一半,说:“最后一个了,赶紧趁热吃!” 卢九月接过来,一边小心撕着红薯外皮,一边说:“好烫!” 烤好的红薯,表皮下是有点焦黄的锅巴,内瓤则白白的、面面的,散发着植物的香甜。陆志飞吹了吹,掰下一块递到卢志和嘴边,说:“来,张嘴!” 卢志和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块,说:“好了我不要了,中午吃得很饱。” 话音刚落,卢九月也掰了一块,递到他嘴边。他只好吃了,又说:“你俩吃吧,这是咱家最后一个红薯,以后可再没有了。” 卢九月小小咬了一口,把甜软的红薯含在嘴里慢慢咀嚼,想到这个冬天再也没有好吃的红薯了,就有点舍不得往下咽。一个小红薯,三个人分着吃了半天,细细品尝每一口的味道,最后吃完的时候,都觉得很满足。 “土豆也快没有了,”卢九月说:“好烦哦,冬天还不过去!” 等寒冷的冬天过去,地里多少总能长出些吃的东西,比如野菜,比如树叶,比如红薯和别的庄稼。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绿色的东西了,卢九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说:“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春天你带我们去采荠菜,回来还包了荠菜饺子?” 卢志和看着她笑了笑,说:“记得啊,那次我们还放了风筝。” 陆志飞也笑着说:“我还记得有个娇气包走路走到一半,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了。请问你知道是谁把她背回来的吗?” 卢九月趴在大哥腿上笑,大声说:“我不知道!我忘了!” “等春天来了,我们再去挖荠菜吧,”卢志和摸着妹妹毛茸茸的短发,说:“回来我们一起包饺子,还可以做荠菜包子。” 如果他们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如果春天的田野里还有荠菜的话。 这天晚上吃过饭后,他们依旧睡在同一间房里,卢志和守上半夜,陆志飞守下半夜。临睡前三个人就着火盆里的微光,又聊了会儿天。卢九月说:“应该不会再有丧尸来了吧?” “有可能,”陆志飞也说:“如果洞那边真的还有丧尸的话,这两天也早该过来了。……要是能过去看看就好了,也免得天天这样提心吊胆。” “不行,不能进洞!”卢志和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说:“那里面太黑了,我们也没有足够的弹药。” 溶洞曾经是一条隐蔽的通道,现在则变成了一个隐患,如果里面躲着丧尸,他们进去无疑是自寻死路,陆志飞也明白这一点,忙说:“我不进去。我就说说。只是,要是有□□就好了,干脆把洞口炸了,彻底封死。至少让它们没法从那里进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惜家里没□□,”卢九月躺在被窝里,露出一张小小的脸,说:“而且我们以后想出去外面就难了。” “等天气暖和了,可以从山上走。”陆志飞说。他们以后不可能不出去寻找物资,溶洞堵了,盘山公路也毁了,但总归还有山路。虽然不会好走,慢慢走,多花点时间,总能过去山那边的。 卢志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不用□□,也能把洞口堵起来。上次你们不是把院墙补好了吗?我们在洞口彻几堵墙怎么样?” 陆志飞和卢九月同时兴奋起来,是啊,之前怎么没想到呢?洞口本来也不是特别宽,他们在那里建一堵墙,把洞口堵上不就好了?那些东西虽然牙尖爪利,但它们那么笨,就算转悠到那儿了,又怎么会知道墙外就是出口呢? 三个人商量了一会儿彻墙的事,第二天陆志飞和卢九月很早就起床,扛着锹在离溶洞口很近的地方扒出一间被积雪掩埋的房屋。等卢志和在家做好早饭,三个人吃了饭,就去扒那间房。他们先拆了坍塌的院墙,把砖块扒下来,放到一扇木板上,再用绳子拖到溶洞口那边。因为有滑溜溜的积雪,拖过去也不用费太大力气。然后卢九月和陆志飞在洞口架了个火堆,拿小锅把雪煮成水。他们跟上次一样,先用水把砖块浇湿,一块块垒好。等水结成冰后,砖块就牢牢粘连在了一起。再在墙上淋点水,整堵墙就冻得又滑又硬。用这种方法,他们彻了一堵近两米厚的墙,把溶洞口彻底封上了。 “暂时就先这样吧,”三个人一起仰头看着彻好的墙,陆志飞说:“冬天它们应该过不来,等天气暖和了再说。到时我们想从这边走,冰化了拆墙也很方便。” 忙了一整天,他们都有些筋疲力尽,晚上很早就上了床。这夜仍然留了人值守,上半夜是陆志飞,下半夜是卢九月。大概是那堵墙带来的安全感,整个晚上显得份外安静,连风声都没有。在一片静谧的黑暗里,没值夜的人睡得很熟。 第二天陆志飞醒来后,看见天已经大亮,身边的被子空着,卢九月缩在最里面的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后脑勺。陆志飞帮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穿了衣服,开门去了厨房,就见卢志和正在灶下做饭。他熬了粥,做了饼,这会儿正在切土豆丝。 陆志飞走过去,从后面抱着他的腰,把头搁在他肩上,一语不发地看他切菜。 卢志和回头笑了笑,说:“还没醒过来呢?怎么不多躺会儿?” “唔,”陆志飞懒懒地应了声,说:“你呢?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就起来了,”卢志和把土豆丝泡进水里,说:“饿不饿?九月起了没?我要开始炒菜了。” “还睡觉呢,”陆志飞松开他,摸了摸卢志和的手,很凉,便把他拉到灶门前,说:“先过来坐会儿。” 两人挤坐在灶门前的长条凳上,就着灶膛里的火烤了会儿手,陆志飞便把卢志和的脸搬过来,仔细看了看,说:“比刚来时气色好点了。” “嗯,”卢志和笑了笑。陆志飞又摸摸他的手,叹气说:“还是凉。赶明儿我找找那个堰塘去,里面肯定有鱼。以前咱们来这儿玩的时候,我就看到过有人在溪里捞鱼。” 卢志和忙说:“不许去!这么冷的天,你作妖呢?冻病了是好玩的?连药都没有。” 陆志飞想了想,又说:“家里就剩那点土豆了?” “嗯,剩那么点,我今天都切了,”卢志和说:“等会儿吃完饭,咱们到地窖里看看去,把那边吃的东西带点回来。” “好,”陆志飞温温柔柔地答,看了他一会儿,凑上前含住了那两片薄唇。卢志和垂着眼,也轻轻抱住了他。灶膛里的火光照着两个人,明灭的光线淡化了他们眼角的细纹和额边的伤痕,使他们看起来依旧那么年轻、那么好看,仿佛岁月并没有苛待他们,一如多年前,那对避开妹妹在厨房里偷偷拥吻的爱人。 吃完早饭,三个人便去了地窖。陆志飞拿出锤子和锯子,把洞口的门重新修好了。卢志和则把地窖里的袋子坛子罐子挨个儿打开,都仔细看了一遍,结果有了不少新的收获。柜子角落里有一袋豆子,经他验证,应该是干豌豆。旁边还有个小坛子,里面装着半坛黑糊糊的碎末,之前卢九月一直以为是坏掉的粮食,卢志和掏出来闻过之后,发现那竟然是半坛霉干菜。 “拿水泡发了,可以蒸着吃,也能炒着吃。梅菜扣肉里的梅菜,就是拿这个做的。二飞以前就很喜欢这个味道。”卢志和说。 卢九月蹲在一旁,抓起一把闻了闻,说:“原来霉干菜长这样的吗?真的很丑,味道也怪怪的,二哥你以前真的很喜欢吃吗?” 正在门口敲敲打打的陆志飞丢下工具走进来,也蹲在旁边闻了闻,说:“对不起,我只见过餐桌上的梅菜,这种东西我也没见过。” 卢九月鄙夷道:“亏你还说喜欢吃它!啊,味道真的不怎么样!” “有点,”陆志飞也皱皱鼻子,说:“我是喜欢吃,可你哥以前嫌它不健康,统共也没让我吃几回呀……” 卢志和忍不住笑了,说:“没关系,这是放的时间久了,泡一泡水就好。”他想了想,又说:“霉干菜霉干菜,顾名思义,这是拿盐腌过,蒸熟又晒干的菜。这菜是青菜时,长得也很水灵的。” 卢九月就很佩服地看他大哥,说:“哥,你真了不起,你什么都知道!” 卢志和笑着说:“等你做几年饭,也会什么都知道。又不是造飞机火箭,这有什么难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点惆怅。几年前倘若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会跟二飞和妹妹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靠自己阳台养花和多年做饭的经验来对付一日三餐,他肯定觉得这是个大笑话。但那时,谁会想到人类文明说崩就崩呢?曾经那么多高大上的科技产物,都成了废铁一堆。只花了五年时间,他们就被迫回到了农耕时代。 但他只惆怅了一小会儿,就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蹲在地上的二飞和妹妹。俩吃货正商讨着怎么吃那坛黑糊糊的霉干菜。卢志和想,与其伤怀失去的那些东西,不如好好吃饭,努力活着。再了不起的文明,也要靠生存下来的人们去延续。有生之年还很长,一直努力地活下去,这个世界总会有变好的一天吧。 他把坛子抱起来,对旁边两人说:“今天做梅菜扣肉,怎么样?” 第19章 豆苗 回家后,卢志和把干豌豆倒在一个筛子里,让卢九月把颗粒饱满的都捡出来。他和陆志飞则去厨房准备晚饭。 卢九月捡了一会儿,就跑到院子里嚷嚷:“哥,一粒一粒地捡,好麻烦,干嘛要这样啊?” 卢志和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他说:“你不是想吃青菜吗?把好豌豆捡出来,咱们发豌豆苗吃。” “豌豆苗?真的能发起来吗?”卢九月立刻又惊又喜,跑回去捡豆子了,而且态度加倍认真,恨不得颗颗都拿放大镜扫描。 等晚饭做好时,她已经成功将豆子分成了两堆,捡出来的颗粒饱满的豌豆装了满满一大碗。想到它们即将长出绿油油的豌豆苗,她就提前幸福了起来。 晚饭果然做了一小份梅菜扣肉。肥厚适宜的猪肉片蒸得酥烂,肉皮亮晶晶的。下面垫着霉干菜,油脂都渗进菜里,散发出梅菜特有的香气,一点也没有地窖里的那种怪味了。卢九月凑在桌子前闻了闻,陶醉地说:“啊——,真香!” 除了和肉一起蒸,卢志和还清炒了一点霉干菜,留着他自己吃。扣肉下面的梅菜吃起来口感软烂,炒霉菜却带点嚼劲儿,配稀饭很合适。卢九月逐样都尝过后,评价道:“这个炒的霉菜,要是里面放点青椒就更好吃了。” 陆志飞给她挟了一块肉,说:“好,等春天来了,我们在前边那片地里种点辣椒!” “还要种多多的小青菜!种豌豆苗!种白菜萝卜!”卢九月吃着肉补充。 “还要种姜、种葱、种蒜苗!”卢志和也说。 陆志飞又说:“土豆、红薯这些也要有,越多越好,冬天可以吃很长时间……” 他们一边吃着饭,一边满怀憧憬地讨论要种的菜,仿佛看到外面的冰雪已经消融,黑色的土地上,种子努力发出了芽,在盛夏热烈的阳光里,生出茎杆,开出丰硕的花,……那真是个美好的世界。 吃完晚饭后,卢志和检查了挑出来的豌豆,抓出一大把放进盆里,用温水浸泡好。卢九月蹲在盆旁边看着,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样就可以了,”卢志和把盆挪近烤火盆,说:“保持温度,就能发芽。这几天火盆搬到哪儿,这盆水就要端到哪儿,可别让水结了冰。” “哦,”卢九月盯着水里的豆子,说:“简单!这事儿交给我了!” 晚上睡觉前,卢九月把火盆端到房里,特意朝里面添了柴禾,生怕半夜熄了火,冻着她的豌豆苗。第二天一早,她刚睁眼就溜到床下,在泡着豌豆的水盆边蹲着,仔细观察里面有没有什么变化。 令人失望的是,豌豆还是豌豆,丝毫没有发芽的迹象。 “赶紧把大棉袄披上,”卢志和被她闹醒,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说:“上来躺会儿。还早着呢,得好几天时间才能发芽。” “哦,”卢九月有点失望,爬到床里边,靠她大哥躺了一会儿,说:“会不会太冷,芽儿长不出来?” 卢志和还没醒过神,闭着眼睛说:“长不出来就吃豆子。” 卢九月望着屋顶,遗憾地想,豆子可没有豌豆苗那么好吃。她转过身,看着大哥又问:“豌豆公主里面的豌豆,就长这样吗?” 卢志和轻轻笑了笑,说:“是啊,就长这样。一粒小豆子,把公主硌得睡不着觉。” 卢九月哼了一声,说:“那还是咱们劳动妇女好!到哪儿都吃得着睡得香!” 卢志和忍不住又笑,这时陆志飞也醒了,打个呵欠说:“说什么呢?一早上就听你叽叽呱呱的。” 卢九月忙把豌豆的最新进展向他作了汇报,“二哥,豌豆还没发起来。它再不发芽,大哥就要煮豆子吃了!” “煮豆子也不错,”陆志飞说:“反正阿和做什么我都爱吃,干脆早饭煮豆子吧。” “哎你这人!”卢九月忙说:“吃什么煮豆子?我去煮稀饭!” 她说着就披衣服起了床,准备出门做早饭。走到水盆边,又恶声恶气道:“听见没有?再不发芽就要把你们都煮着吃了!” 可惜她的这番威胁并未收到任何实质效果,泡了一天一夜,豌豆还是圆溜溜的,丝毫没有发芽的想法。到晚上,卢志和把盆里的水倒掉,在盆底放了一块厚厚的棉布,把豆子平摊在布上,淋上温水,然后对蹲在旁边观摩的卢九月说:“每天早晚浇两次水,别浇太多,下头的布淋湿就可以了。” 卢九月乖乖应了,在火盆旁烤火的陆志飞笑着对卢志和说:“我想起一个笑话。有人小时候跟你学养花,种子放进土里,浇了水,一天之内刨出来看了三次。每次都糊一手泥,还哭着闹脾气,问为什么种子还不发芽。” 卢志和也笑,说:“哪里是跟我学养花?人家老师布置的作业,要求学生在家里种植物,还要写观察日记。那简直是圣旨呀,日夜守在小花盆旁边不肯挪窝,为逼她去睡觉差点揍一顿……” “你们怎么这么讨厌!”卢九月看着她俩哥笑成一团,悻悻地去了厨房,一边走还一边说:“你们这些老年人,该记得的不记,不该记的全记得!真的很讨厌……” 一直到第四天,盆底才终于有豌豆破了皮,露出一点嫩白的芽儿。三个人蹲在盆旁边,头碰着头看了半天,还认真比较了哪颗豆的芽儿比较长,哪颗豆的芽儿比较壮实,还有哪些豆比较懒,到现在都没动静。其认真程度,活像是在新生儿病房里探讨孩子长势的年轻父母们。 在一家人密切的关注中,豌豆苗慢慢地长了起来。从尖尖的小芽到细长的白茎,最后抽出绿色的叶子。每天观察盆子里的豌豆苗,成了卢九月除吃饭睡觉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 到卢志和准备收割的那一天,卢九月甚至都养出了感情。她恋恋不舍地看着满盆清新的嫩绿,说:“等再长几天不行吗?现在长得多好啊!” “再长就老了,”卢志和说:“老豌豆苗有点发苦,不好吃。” 卢九月犹豫了一会儿,说:“也可以让它长大、开花、再结豌豆呀,新鲜豌豆也很好吃……” “不行,”卢志和说:“盆里没有土,营养不够它长大。” 陆志飞在旁边安慰妹子,说:“割了这一茬,很快又会长出新的豌豆苗出来。真的,别瞪我,你哥亲口说的!” “真的吗?”卢九月扭头看大哥,卢志和便点点头,说:“你看下面的根。” 他把豌豆苗从盆里提起来,就见下面的根已经穿透棉布,相互交织着,长成了白色的一整块。卢志和把豆苗齐根剪了一半,又把整块根重新铺到盆底,说:“另一半留着明天吃。跟以前一样,每天早晚浇两次水,很快就能再割一茬了。” 新鲜水嫩的豌豆苗甚至不用炒,洗一洗就能生吃。等它上了餐桌,一个冬天没吃过绿叶蔬菜的卢九月望着自己亲手养大的豆苗,也不心疼怜惜了。她喝几口粥,再吃两根豆苗,舌尖上弥漫着植物的清甜,美得简直要冒泡。 “好吃!”她就着豆苗喝完一大碗热粥,身上暖乎乎的,说:“哥,再找个盆泡一批豆子吧,这样我们就天天都有豌豆苗吃了!” 在吃过几茬豌豆苗后和梅菜炒肉后,下雪的日子渐渐少了起来,出太阳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多。天气依旧寒冷,但卢志和每天都要把棉被抱出去晾晒,一边晒,一边找根竹竿在上面使劲抽打,这样棉被就会变得更膨松,晚上睡起来更暖和。 这天等他拍打完被子往屋里走,就见陆志飞和卢九月两人扛着锹正要出门,卢志和忙问:“大冷的天,上哪儿去呢?” “坪子里转转,”陆志飞说:“上次我们堵溶洞,不是拆了那边屋吗?我在那边看到过盆子,拿几个回来发豌豆苗。你先进去烤火,我们一会儿就回。” 卢志和便叮嘱:“拿了盆就回来,别老在外面转悠。” 陆志飞和卢九月答应了,两人踏着雪往溶洞方向走。卢九月边走边问:“哥,你在那边屋里真看到过捞鱼的笼子了?” “应该是的,”陆志飞比划着说:“这么大的一个竹筐,扔在墙角里。当时忙着拆墙,我也没顾上细看,这回咱们再去找找,找着了我带你捞鱼去。” 卢九月一听捞鱼就很兴奋,忙说:“这边水里真的有鱼吗?” “肯定有,”陆志飞一边走一边四处看,说:“我们来的时候,那边不是还有个堰塘吗?当时里面还有水,我就想到里面捞捞看。可那时候咱俩补房子刨红薯砍柴禾,忙得要命,没来得及弄。后来下雪了,到处结了冰,我就没提这事儿了。” 那时他日子过得冷心冷意,反正自己和卢九月有口吃的就行,凑合着囫囵往前混,哪管什么好的歹的?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们暂时没了生命危险,又拖家带口住在这儿,他不光要考虑自己吃喝,还得考虑家人不是吗? “是的是的,”卢九月也连连点头,说:“我也记得那个水塘。旁边还有溪,不过那溪都干了,里面好多石头。……哥,我们捞了鱼,就让大哥煮火锅吃!我可想吃火锅了! 陆志飞笑,说:“鱼还没捞上来呢,说得我都馋了。没问题,到时候吃火锅,你哥也爱吃!” 两人一路说着,很快就到了离溶洞口不远的那间房。距他们上次扒房后,只下过两场小雪,院墙和房屋还没完全被雪覆盖住。陆志飞拿着锹进了院子,在一间坍塌的杂物间的墙角里,铲了几锹雪,果然刨出两个竹筐,形状跟口小肚大的酒壶似的。两人蹲在那儿看了一会儿,都确定那就是逮鱼的工具。 “可惜两个筐都破了!”卢九月遗憾地说,“你看,烂这么大的洞,根本没法用,鱼会跑掉的。” “没事儿,”陆志飞说:“回家拆一个,用这上面的篾条把另一个补好就可以用了。” 第20章 有余 卢九月和陆志飞里里外外找了一回, 最后又在倒塌的厨房里找出几个木盆和空的坛坛罐罐,两人提着往家走。等进了院子,卢志和看他俩肩背手提的,忙从堂屋里跑出来, 帮卢九月把两个坛子接过来放下, 又看看陆志飞手里的东西, 迟疑着说:“这是……鱼篓子吗?拿回来干嘛?……怎么你还想着去捞鱼呢?” 卢九月把木盆放进厨房里, 跑出来说:“是的, 大哥,我们要补那个鱼篓子, 补好了抓鱼去。到时候你给我做鱼火锅啊!” 卢志和看了看陆志飞,说:“你们……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了,大冷的天非要去抓鱼吗?等暖和点再去不行吗?” “不行, ”陆志飞点头说:“大冬天里,就是想吃点辣辣的鱼火锅!” 他把两个鱼篓子拿进堂屋里,比较了一番,决定拆掉洞烂得比较大的那个。正准备动手,卢志和在旁边说:“你这样不行。还是拆另一个, 烂在底子上的这个不好补, ……放着我来。” 论聪明手巧,谁也比不上卢志和。他把鱼篓子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两遍, 就知道这筐子是怎么编的了。然后他拆掉了那个底部烂了一个洞的篓子,把拆出来的篾片都放在一旁。等拆完一个,他开始拆另一个, 这回拆到有破洞的地方就停下,开始顺着原本的纹路重新编。一顿饭功夫,那破破烂烂的东西就改头换面,变成一个完好的鱼篓子。 卢九月赶紧给大哥倒了杯热水,拍马溜须地说:“哥,你怎么这么能干?我怎么有这么能干的哥哥……” 陆志飞则跑去杂物间,从梁上挂着的冻得铁硬的猪肺上劈下一块来,拿绳子绑好,系在鱼篓子里。卢志和看着他系好了,才说:“你先给我说说,冰那么厚,你们准备怎么破开?” 卢九月还没认真考虑这个问题,闻言马上扭头看陆志飞,就听二哥不紧不慢地说:“铲开了上头的雪,冰用斧头劈……” 卢志和说:“你站在冰层上用斧头劈,冰开了裂,不怕人掉进水里?” 这个天气,在外面多站一会儿都冻得受不了,更别提掉水里了,卢九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陆志飞却说:“你先听我说完,那个堰塘又不大,我们站在岸上劈,就不会掉水里去了。我估摸着应该很简单!” 卢志和想了想,觉得听起来还比较安全,便点头说:“那行吧,吃了饭咱们一起去。” 说起捞鱼,其实卢志和是最心动的。毕竟三个人中,只有他真正在饿死边缘走过一遭。只是之前他们的粮食还够吃,他也就不愿意让二飞和九月去冒险受冻。这种天气,冻伤冻坏了可不是小事,因此搭上一条命也不是不可能。哪怕他这个学过医的人守在旁边,没有药又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现在既然有了工具,二飞的办法听起来也还靠谱,卢志和立刻积极了起来。毕竟在这种酷寒的冬天里,多储存一点食物,总会给人带来多一点的安全感。 吃过饭后,他们趁着身上有股暖乎劲儿,起身拿了工具往外走。卢九月扛着两把锹,卢志和背着鱼篓,陆志飞则提着斧头。因为积雪覆盖了原有的地形,辩识方位十分不易,三个人兴冲冲地在雪地上兜了半天圈子,才终于找到了水塘的大致位置。 陆志飞把斧头放下,朝四周看了看,挥锹铲起了积雪。他和卢志和挖出一个一米多深的雪坑,才铲到了冰层。确定水塘就在脚下后,两人从坑这里朝一个方向铲雪,铲出了一条近五米长的雪槽,才终于找到了冻得硬梆梆的陂岸。 卢九月看大哥有点喘,忙夺过他手里的锹,和二哥一起在岸边清理出一个两米见方的雪坑,等把冰上的雪都铲走了,陆志飞便丢了锹,拿斧头在冰面上凿。卢志和再把碎冰铲走。那冰冻得跟铁似的,忙乎了半天,斧子都劈卷了口,总算在冰层上凿出了一指多厚的冰槽。 卢九月蹲在旁边看得很担心,说:“二哥,要是一塘水都冻到底了怎么办?” 陆志飞一边凿,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快给老子住口!你是咱家福星,可不能说这种丧气话!” 卢志和笑着说:“没事儿,就算捞不着鱼,也只当是出来锻炼了身体。天天呆在家里烤火,也挺闷的,是吧?” “嗯,”卢九月说:“但我估计塘里有水。不仅有水,还应该有很多鱼!” 陆志飞停下来擦了把汗,说:“这还差不多!等鱼捞上来,大鱼煮火锅,小鱼烤着吃,怎么样?” “好啊好啊,”卢九月立刻积极响应,“烤鱼我也喜欢吃!家里正好还有辣椒粉。二哥你上来,我来凿一会儿,我好冷……” 陆志飞于是跑到旁边雪地上蹲着,把斧头让给了卢九月。卢九月干劲十足地凿了十来下,脚下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卡察。卢志和立刻一把拽着妹子,把她拖到了岸边泥地上。三人很是紧张地看着脚下的冰层。 就听积雪覆盖下的冰层不停地发出断裂的声响,好一会儿,不远处的一块雪突然坍塌了下去。等冰裂的声音停止了,陆志飞才小心翼翼地拿锹在他们凿的那个槽上磕了一下,哗啦一声响,一大块冰裂开了,水漫了上来。 “我靠!”陆志飞回过头惊叹道:“月儿,可以呀!你哥凿了半天也没凿开,你才抡几下斧头就把冰给凿破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运气!” 卢九月也也地叫着,喜孜孜地轮流跟她两个哥击了掌,又指挥陆志飞说:“快,把咱家的鱼篓子放进去!我今天就要看到鱼!” “那怕是不行,”卢志和笑呵呵地道:“鱼篓子明天才能收上来,运气好的话,明天中午才能吃上鱼!” “啊?”卢九月有点失望,想了想又说:“明天能吃上鱼也不错!不过明天来的时候,这里又冻上了怎么办?” “冻上了就再捶开,”陆志飞把系着绳子的鱼篓子沉进水里,说:“再破开的话应该就没这么麻烦了,都是些浮冰,捶捶就裂了。” 他把一截树枝用斧头敲进地里,又把绳子的一端在树枝上系好,才拍拍身上的雪说:“走,回家。明天早上来收鱼篓子!” 第二天一早,陆志飞和卢九月起床后,脸都没洗就提着个水桶往水塘那边跑。卢志和留家里做早饭,正贴饼子呢,就见卢九月从外面飞跑进来,嘴咧得老大地笑,一连声叫大哥出来看鱼。卢志和沾着两手面粉,和她一起到院子里,这时陆志飞才喜气洋洋地提着桶进了门。 他把桶拿给卢志和看,里面果然有两条四五斤重的大鱼,外带好几条小鱼。卢志和也笑得合不拢嘴,看了会儿鱼,抬头看着陆志飞和卢九月,说:“家里也没有日历,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时候。不如咱们就当今天是过年吧。我多做两个菜,大家好好吃一顿,再取这鱼一个好兆头,希望我们家年年有余!” 卢九月立刻欢呼着说好,陆志飞当然也没有二话,两人把鱼拿到院子外面收拾去了。等吃完早饭,卢志和留了一条大鱼明天吃,其他的都用调料腌起来入味。陆志飞又切了猪肉,准备做梅菜扣肉。卢九月则拿了扫帚抹布,把堂屋和几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到中午时,厨房里飘出了新鲜鱼汤的香味,把卢九月馋得跑过来好几遭。等鱼煮好了,陆志飞连锅端到堂屋里,放在火盆的架子上。旁边的小炭盆上则支了铁丝网,开始烤腌好的小鱼。卢志和把蒸好的梅菜扣肉和猪肝也端上桌,再配上醮料和洗好的豌豆苗,就是他们的团年饭了。 “嗯——,好香啊!”卢九月望着锅里翻滚的奶白色鱼汤,陶醉得不行。 卢志和给每人盛了一碗鱼汤,说:“都坐下,先喝点汤再吃菜。” 三人在火盆旁围坐下,陆志飞和卢九月却不动筷子,都望着卢志和。卢志和左看看右看看,说:“怎么了?” “哥,你不讲几句吗?”卢九月说:“不是说今天吃团年饭吗?” 卢志和这才想起,以前家里的团年饭,每次开吃之前,自己照例是要说两句祝福语的。五年的颠沛流离,让他们差点忘了世上还有团年饭这回事,也让他忘了开篇祝福语这个流程。 “那就……”他忽然有点哽咽,说:“希望我的二飞和九月一直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希望我们还能像这样过很多很多年……” 然后他就被陆志飞抱在了怀里,卢九月也过来抱住了两个哥哥。卢志和伸出手,一边揽一个,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我太高兴了,真没想到还有活着见到你们的这一天,……说好了今天过年的,不要哭,……是哥哥不好,乖,二宝,小宝,都别哭了,咱们坐下来吃饭……” 好一会儿,他们才重新坐下来,卢九月捧起碗喝汤,鱼汤很鲜美,蒸腾的白汽再次润湿了她的眼睛,她轻声说:“好开心呀,哥哥……” 陆志飞的眼圈红红的,他喝了两口鱼汤,揉了一把眼睛,把烤好的小鱼给卢志和挟了一条,又给卢九月挟了一条,说:“开心就要多吃点,来阿和,来九月,多吃点鱼……,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第21章 长冬 日子一天天过去, 天气依旧寒冷,但白天渐渐长了,很久不下雪,阳光也逐渐有了一点暖意。 水塘里的那个竹篓子, 隔三岔五总能给他们带来惊喜。卢志和变着花样做鱼吃, 煎鱼、烤鱼、蒸鱼等等, 但他们最常吃也最爱吃的, 还是鱼火锅。大冬天里, 饭前喝一碗奶白色的热鱼汤,整个人都暖乎乎的。吃完了鱼, 再用汤烫点豌豆苗吃,又省事,味道又鲜美。 吃了几次鱼火锅后, 卢志和的脸色明显比以前滋润了。他左臂上的骨裂已经恢复,除了腿上和脚上的两块冻伤外,身上的伤也都长好了。冻伤是很难恢复的,尽管他每天都注意保暖,经常用热水烫脚。一直要等天气彻底暖和起来, 那几块伤才会真正痊愈。 这天早上, 卢志和发现,妹妹从起床出去一趟后, 回来脸色就不对了。也不像平时叽叽喳喳的缠在自己身边,而是一个人回了自己房间,关着门不知道忙些什么。陆志飞做好早饭喊她出来吃, 她也不理人。两个哥都诧异起来,陆志飞说:“昨天还挺好的,这是怎么了?” 后来卢志和不知想到什么,让陆志飞别管这事,吃了饭先去水塘把鱼篓收上来。等他出了门,卢志和才去敲妹子的房门。敲了半天,卢九月把门打开了,小脸上也没个笑模样,低低地喊了声哥。 卢志和进了门,拉着她在床上坐下,说:“是不是来例假了?” 卢九月一愣,有点羞愧地点头。卢志和把手里拿的一包东西递给她,说:“这是我前段时间做的,趁着太阳大,都洗干净了,晾晒好了。一直要挑时间跟你说一说的,还没来得及……” 卢九月有点吃惊,看着哥哥说:“你怎么知道……,你……这都什么时候弄的呀?” 卢志和摸摸妹妹的头发,说:“前段时间我看你个子长高了,就猜着该来例假了,就帮你准备了一点东西。这是好事,说明我们小宝长大了……” 卢九月眼圈有点红,扑进哥哥怀里,说:“哥,好烦哦,不喜欢长大,要是一直长不大就好了。” “会比较麻烦,但是,”卢志和轻轻揽着妹子,说:“长大了也有很多好事等着你啊,以后你会长高、长得更好看,会找到自己的爱人,还会拥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人……,他们会像哥哥这样爱你,你会成为家里备受尊敬的女主人,哪怕我们死了,你的血脉也会通过子孙后代延续下去……” “我才不要嫁人!”卢九月嘟囔着说:“我就跟大哥二哥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好啊,”卢志和笑起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说:“我也舍不得你嫁人,一想到我的小宝要到别人家去,哥哥这心里就跟被人插了一刀似的。哎呀,我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好大一颗,可舍不得丢呢!” “我才不是白菜!”卢九月终于也笑了,把额头抵在卢志和胸口,轻声说:“哥,你真好,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卢志和又跟妹子详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才带上门出去。这时陆志飞已经提着鱼回来了。两人到院外雪地上去拾掇鱼,陆志飞小声道:“问了没有?怎么回事?” 卢志和悄悄把事情说给他听了,陆志飞愕然张着嘴,哦了一声,懊恼地说:“我竟然忘了!该死该死!幸好你心细……” 卢志和也不光是心细。因为妹子很小就没了妈,也没有嫂子,日常生活中缺少一个女性引导者的角色,所以他从很早前就开始未雨绸缪,读了很多关于青春期少女的书籍。再加上他自己也是学医的,本来就在默默关注小姑娘的发育问题,遇到事情了很容易想到这上面来。 他自己是没经历过叛逆期,父母死得早,没来得及,但他曾经希望卢九月享有正常孩子该有的一切,在该撒娇的年龄撒娇,该浪漫的年龄里浪漫。可惜这愿望注定无法实现。他当亲闺女一样捧在手心的女孩,在九岁时就遭遇了这个乱世,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嘎然而止。从那时起,他们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到来,胆战心惊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现在,小少女终于迎来了迟滞的月经,然而现代文明所赋予女性的那些便利早已经荡然无存。一想到他连一包卫生巾都给不了她,卢志和心里就很不好受。 陆志飞看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边杀鱼一边说:“没事儿,咱俩会照顾好她的!而且小丫头比咱们想象的要强。不信你看,她那脸顶多耷拉一天,到明天就又好了。” 第一次来例假的卢九月,在惊慌失措了一个早上后,享受到了密不透风的照顾。大哥不让她干活儿,还把火盆搬到她身边,给她倒了开水。她烤着火的时候,两个哥哥就把饭做好了。等吃完饭,她站起来准备收拾碗筷,也被二哥夺下来,让她不要碰冷水,他们来收拾。 卢九月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只是来个例假,又不是得了病要死,至于这样郑重其事吗? 到了晚上,卢志和帮她在另一个房间里铺了床,刚晒过的被套还带着点太阳的暖意。晚上她一个人睡,怕她冷,临睡前二哥把火盆搬到她房里,还朝她被子里塞了两个热水瓶。 卢九月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心里安定了很多,想起恼人的生理期,也不再那么心烦了。看来大哥说得对,长大了顶多就是麻烦,但如果能够因此而长高长壮实,那还是比较让人期待的。好看什么的就不需要了吧,反正也没人看。 在另一个房间里,她的两个哥哥也正在黑暗中聊这件事,陆志飞说:“等天气暖和点了,我们就出去一趟,帮九月找点日用品。女孩子的内衣裤这些,以后也要准备起来了。” “嗯,”卢志和想了想,说:“不光是这些东西,最重要的是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各种农作物的种子。这边地气暖和,去年外面好多地方都长不出东西来,你们还能在坪子里刨出土豆和红薯,今年应该能种出更多东西来。” “是啊,”陆志飞翻个身,搂住卢志和,说:“到时候我把坪子里的田都整出来,该种的庄稼也种起来。种什么你说了算。” 卢志和轻轻笑起来,说:“好,你们想吃什么,咱们就种什么。这里土壤应该也比较肥沃,只要天气暖和的时间有三四个月,地里收上来的东西吃饱肚子应该没问题吧?” “肯定没问题,”陆志飞说:“咱家的粮食还能撑一阵子。再有几个月,只要地里的作物能接上趟,就不用挨饿了……” 他们在黑暗里相拥而眠,睡前还商量着种哪些东西产量高又扛饿。尽管在那之前,他们还要外出一趟,而外出就意味着无数的意外和凶险。但活着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他们还是满怀期待地盼着天气早点变暖和,好让他们早点开始春播。 在这种期待里,太阳一天比一天暖了。屋顶开始有积雪融化,白天顺着屋檐滴答滴答,晚上就结出一排长长的冰凌。屋外的积雪也变软了,天气异常湿冷。三个人都很少出门,天天窝在堂屋里烤火。为消遣时光,陆志飞用木头刻了象棋,他们每天都要下会儿棋,然后闲聊些分别后的经理。最后卢志和再给九月讲几个书里的故事,他记性明显没有以前好了,有时要边讲边想,有时还需要陆志飞从旁补充。卢九月则一边听故事,一边把干豌豆放到火盆的灰烬里烤,过一会儿豌豆就会啪地一声弹跳出来。她把豆子捡起来,吹吹灰,嘎崩嘎崩地嚼着吃了,再隔三岔五喂哥哥们几粒。等听完故事,再吃一顿饭,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就窝在屋里烤火、吃饭、睡觉,这期间,卢志和跟陆志飞也磕磕绊绊地给卢九月讲完了大部分的《三国演义》,这也是他们记得最牢的一本书。因为书里的人物总是打打杀杀的,以前卢九月很不喜欢,也从来没看过,现在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在听完《三国演义》后,他们又开始讲《西游记》。那天陆志飞讲完孙猴子偷人参果,他们踩着又湿又滑的积雪去水塘那边收鱼,路上看到满坪的白雪中,终于露出了一小块黑色的土地。卢九月趔趄着跑过去,蹲在那块泥地旁边,看稀奇一样看了很久。 回家后,陆志飞开始准备出门的行装,卢志和则和了面准备发馒头。他每次蒸馒头都会留一坨老面,下次做的时候只需要用温水把老面化开,揉进面粉里就行了。他蒸了三大锅馒头,还把腌的咸鱼和猪肝也蒸了,切成小块,这样他们在外面吃的时候就会比较方便。 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出门,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刚熬过一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天,大多数有幸存活下来的动物和人,都处于十分饥饿的状态,能抓住的任何东西或人都能变成他们的食物。但他们没法再等下去,末世的暖阳这么短暂,说没就没了,如果不抓紧时间出去寻找农作物的种子,下一个冬天,挨饿的将是他们。 第22章 公路 临出发的前一天, 卢志和特地磨了剪刀,把妹子的短发齐根剪了。剪完后卢九月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笑了。 “哥,我看起来很像个男的哎!”她还曲起小臂握了握拳, 遗憾地说, “胳膊要是再粗点就好了。” 这个冬天她难得地没有挨饿, 不仅长高了, 还长胖了一点, 但看起来还是细条条的不够壮实。搁以前,这种骨感的身材非常受欢迎。而现在, 幸存于世的人们都更追求强壮和力量。 卢志和看着妹子,有点心疼。十几岁的女孩,本来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 穿上漂亮的裙子、戴上漂亮的发卡发绳一定会更美。可为了安全,他只能把九月打扮成一个小子。这是活下去必须付出的代价。在这个世界里,漂亮不仅无用,而且危险。 他摸了摸卢九月毛茸茸的短发,轻轻叹口气, 说:“戴上帽子, 小心着凉。” 然后三个人把家里的食物分成几份,十分谨慎地藏了起来。他们都知道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除了后山的地窖, 陆志飞还在家里的柴禾房挖了个洞,把一部分粮食放进去,上面再堆满杂物和柴禾, 即使有人来了,不仔细翻找也很容易忽略过去。 运气好的话,他们一两个星期就能回来;运气不好,这事就没个准了。但在出发前,他们都尽量避免去多想。因为这除了平添忧虑和恐惧之外,并没有别的用处。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有多艰难,他们比谁都清楚。无论如何,努力活着就行了。 出发的那天,天没亮卢志和就做好了饭,还蒸了梅菜扣肉,炒了一大盘豌豆苗。三个人围在桌旁,饱饱地吃了一顿热乎饭。之后卢志和细心地关上了每一扇门窗。他们戴好帽子手套,肩上披着塑料布,背起行囊往外走。 坪子里的地面仍然覆盖着冰雪,但雪不太厚,已经能够让人分辨出本来的地形。太阳还没出来,远山和坪子都笼罩在一层冰冷的雾里,地上的冰雪也冻得硬梆梆的。陆志飞端着枪,背着斧头走在前面,卢九月背着馒头和水、拄着棍子走在中间,卢志和则背着睡袋行李走在最后。三人一起向南边溶洞口的方向走去。 他们并没有走溶洞那条路,而是在离溶洞不远的地方,找到了那条被雪覆盖的盘山公路,开始顺着路往山坡上走。 公路是沥青路面,上面的积雪又硬又滑。幸好陆志飞在出发前,就在每个人的胶鞋底上缠了厚厚一层蓑草,这样做能防滑,但他们走得还是很慢。从坪子的上空看,他们就像三个孤零零的小黑点,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缓慢移动,顺着山势盘旋而上。 卢志和回头看了看坪子。就见一片高低起伏的雪中,露出好几幢残破坍塌的农家院落,以及他们住的那个小院。它在里面显得很整齐,也有点孤单,仿佛一个等待家人归来的空空的巢穴。 卢志和转回头,把围巾朝上拉了拉,盖住冻得发红的鼻头,继续跟在卢九月身后往前走。快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坡顶,太阳终于出来了,三个人停下脚歇了一会儿。 卢九月拄着棍子喘了会儿,回头看看大哥,又看二哥,笑了起来,说:“哥,你们好像圣诞老人啊,眉毛都是白的!” 卢志和看着妹子,她的帽子也被雾气濡湿了,眉毛和睫毛上都沾满了白色的小水珠,成了个白眼白睫的小姑娘。他脱下手套,帮她把睫毛上的水珠抹了抹,说:“真像圣诞老人就好了,至少有驯鹿可以骑。” “笨!”卢九月皱眉评价:“驯鹿不是用来骑的,是用来拉车的。” “不是吧?”卢志和犹豫道:“我怎么记得也能骑?” “当然是拉车的,”卢九月肯定地说:“不然圣诞老人有那么多礼物,都要放在哪里啊!” “这个应该是九月说得对,”陆志飞回头评价:“毕竟人家曾经收到过圣诞老人亲手送的礼物,而你没有。” 以前的每个圣诞节前夜,他和卢志和都会趁卢九月不注意,想方设法把礼物放进家里各种奇怪的角落。然后再假装不经意地引导她去发现,并声称这是圣诞老人“只送给乖巧小孩的奖励”。放礼物和找礼物的过程堪称斗智斗勇,三个人都很乐在其中。如果不是末世来临,卢志和甚至都准备把这项活动持续到妹子年满十八岁以后。 没想到卢九月这时候揭露了圣诞节的真相,她笑着说:“哼,我知道以前的那些礼物都是你们俩送的。还假装圣诞老人给我写信,好幼稚啊!” “什么?你都知道?”卢志和露出吃惊的表情,“你当时不是还挺高兴的吗?” “谁收到礼物会不高兴啊?”卢九月说:“看你们每次圣诞节前都会偷偷摸摸地准备好久,我也就强忍着没有拆穿,唉,我怎么会这么善良!” 她的两个哥哥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受到了蒙骗。卢志和叹道:“天哪,太无情了!” “而且居然被小学二年级的女生嘲笑幼稚!”陆志飞也很挫败。 “哈哈哈哈哈,”卢九月发出得意的笑声,“真的很幼稚啊,我每次都配合你俩演戏也很辛苦好不好!不过反正很好玩啦……” 三个人说笑了一小会儿,就继续往前走。他们必须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山外的小镇。不然就得在山上过夜,那将会是寒冷又危险的一件事。 翻过这道坡后,盘山公路变得更不好走了。路面上布满粗大的裂缝,有时甚至整块路面都塌陷了下去。碰到这种陷坑,他们就不得不从旁边陡峭的雪坡上绕过去,要很小心才不致于滑进脚下的山谷。 为了保存体力,他们都不再说话,沉默地牵着手,滑滑溜溜地攀上雪坡,再从坡顶上小心翼翼地爬下来。一路只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不小心滑了脚的人发出的短促叫声。 阳光照在群峰上,白色的积雪中露出一块块黑色的巉岩。山坡上残存的树也是灰黑色的,半死不活地矗立在雪峰上。到中午时,积雪被晒得湿滑一片,路变得更不好走。在滑下一道小坡后,他们停下来吃了点东西,就在这个时候,卢志和发现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头熊。 那头熊非常瘦,简直就是皮包骨头,肚皮松垂下来,挂在两肋下,能让人看清楚肋骨的具体形状,一双小眼睛也没什么神采。它不知在他们后面跟了多久,可能一直想偷袭卢志和,但还没找到机会就被发现了。 陆志飞拉开枪栓,把阿和跟九月护在自己身后,杀气腾腾跟熊对恃了一会儿。他并没有贸然开枪,一是要节省子弹,二是不知道枪声会引来什么东西。三人一熊隔着六七米的距离,在雪地上对视了好几分钟后,熊掉转头走了。 陆志飞让卢志和走到前面,他拿着枪押后。三个人重新上路后不久,他就发现那头熊又不远不近地缀在了后面。 他们没再对它多加理会,那只是一头瘦弱疲惫的熊,真要动手,陆志飞手里的斧头就足够了,但他不想白费这个力气。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必须保存足够的体力,才能应付可能会出现的那些意外。 下午的路上,他们三人在前面走着,那头熊就一直跟在后面。它跟了很远,直到傍晚时,他们转过一个山头,才终于看到那头熊站住了脚。 它孤零零地站在公路的中央,沉默地、长久地看向他们的方向,一直到他们快要消失在它的视线里,它才转回头,蹒跚着朝山里走去。 千山万壑寂寂无声。如果上帝在此刻睁开眼,能看到在这个被遗弃的世界里,在那条弯曲而残破的盘山公路上,阳光正渐渐消失。在逐渐浓重的黑暗里,三个人和一头熊朝着不同的方向缓缓移动,就像四只挣扎在天地洪流中的小小蝼蚁。 然而蝼蚁也有不屈的意志,也有生的愿望。即使天地不仁,即使世界满目疮痍,即使前面的路上再不会有光,他们也从来没有轻易放弃过活下去的希望。 在太阳的光芒从群峰上消失后,三个人走下最后一段山坡,终于走到了没完没了的盘山公路尽头。那里是两条公路的交叉口,一边通往他们以前到过的那个小镇,一边通往镇外。 他们果断选择了镇外的那个方向,半小时后,陆志飞看到路边不远处有一栋房子,决定去那里过夜。他端着枪,卢九月和卢志和跟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刀,三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栋房子,在不远处听了半天,直到确定屋里没有任何动静,陆志飞才缓缓走了进去。 冬天的晚上黑得总是很快,四周已经模糊不清。在浓重的暮色中,陆志飞打量着这栋残破的农舍。外面的院墙和杂物房大部分都坍塌了,堂屋却还保存着基本的形状。他走进去,就见里面空荡荡的,家具东倒西歪、落满灰尘。他先闪到右侧的卧室看了一眼,没有人,然后他迅速端着枪去了左侧的房间,在浓重的黑影中,他看到房中飘浮着一个人影。 陆志飞的心脏狂跳,差一点就开了枪。直到眼睛适应了里面的光线,他才发现那是一具吊在房梁上的尸体。 这时卢志和已经点燃了火把,朝他走来,看到陆志飞的神情,小声问:“怎么了?” 陆志飞接过火把,朝外面的卢九月说:“月儿,你到外面守着,我们进去看看。” 卢九月答应了,拿着刀在堂屋外警戒。陆志飞则拿着火把,走到尸体前。在跳动的火光中,他依稀辩认出这似乎是个年老的女人,身上的衣服和皮肤都腐烂得不太厉害,并没有感染者和异化丧尸的那些特征。 陆志飞略略放了心,举着火把打量了一下卧室,里面有床和一个木柜,柜门大开着,里面空空的,看来这里也已经被人翻找过很多次了。 这时,他看到了那女人掉在地上的一只鞋。即使布满灰尘,陆志飞依然能分辨出那是只精致的半高跟女鞋。他母亲以前也喜欢过同样的款式。 他再次抬头打量女人。从她身上残留的布片,能看出那衣服是个小套裙,属于某个昂贵的品牌。——很可能这女人并不是这间乡下小屋的主人,她也是从别处逃来的。在异乡陌生的房间里,她决定自杀,临死前,她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 这是个对末世没有清晰认知的女人。否则她不会在逃命时,还带上这种毫无实用性的衣服和鞋子。但幸好,她在死前换上了这套衣服,才得以让自己在若干年后,还没有被同样逃到这里的人们扒光,还维持着一具尸体最基本的体面。 她在生前一定过着优渥的生活。如果不出意外,可能会体面地度过一辈子。没有人预料到末世会这样到来。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老的女人在上吊前,心里该是多么的恐惧和绝望。 卢志和进门时,看到陆志飞还在仰头看那具尸体。即使在黑暗中,他也知道,他的眼神里有浓浓的悲哀。 卢志和走到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陆志飞回过神,把火把递给他,自己扶起倒在地上的一张桌子,踩上去,把女人脖子上的绳子割断。卢志和在下面接着,两人一起把尸体放到了床上。 然后他们转身出去。陆志飞带上了房门,对门外的卢九月说:“进来吧,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晚上我们就在这儿过夜。” 卢九月看了看他们,点点头,和卢志和到外面找了些破烂家什,劈碎了拿进来,在堂屋里生了一堆火。陆志飞又从另一个卧房里找到一些麻袋和破烂的床单,把堂屋的唯一一扇窗户挡住了。 他们在火堆旁烤了一会儿火,把馒头插在筷子上烤热了,就着烧的热水吃下去。然后三个人把被雪水打湿的鞋袜脱了,放在火边烤,卢志和拿了根树枝,把三个人的袜子搭在上面,架到火堆上,说:“你们俩先睡,我听着外面的动静。” 卢九月便把三个人的睡袋铺在地上。这睡袋还是从镇上那几个人的背包里找出来的,被卢志和洗晒干净了收捡着,这回终于派上了用场。陆志飞把枪放在手边,钻进睡袋说:“阿和,我先睡,你等会儿困了就叫我。” “好。”卢志和一边烘烤着三个人的鞋子,一边答应。 卢九月从睡袋里伸出头,说:“哥你先叫我吧。我也守一会儿夜,等我困了再叫二哥。” 卢志和看着她笑笑,说:“好。” 陆志飞和卢九月分别缩进睡袋里,在跳动的火光中合上了眼睛。他们都知道,隔壁房间里就躺着一个女人的尸体,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睡眠。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死去,一具尸体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更何况,一整天的山路让人疲倦,他们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才能走更长更远的路。带着这样的想法,卢九月和陆志飞很快就在火堆边睡着了。 第23章 狼群 第二天, 天色未明,陆志飞就到后院里,翻找出一把生了锈的长镐。他开始用这把镐在院子里的土地上刨坑。 地冻得很硬,但比最冷的时候好多了。挖坑的时候, 陆志飞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和屋里那个年老的女人有些相似, 陆志飞的父亲在以前也是位成功人士。他有自己的公司, 有钱, 有地位, 走出去相当受人尊敬。如果不是唯一的儿子和他决裂,闹出和男人同居的丑闻, 他的人生可能会更志得意满一点。 他这一辈子都强势果敢。为了逼儿子跟男朋友分手,他们多年断绝往来,各自都绝不肯退让一步。在最后一年里, 他甚至还计划再生一个孩子,以此来威胁陆志飞,如果再不听话,那他的偌大家产,决不会留给孽子一分一毫。 他唯一一次对陆志飞示弱, 是在自己临死前。那时他刚开枪打死了自己美丽温柔的小妻子, 他们都被丧尸咬伤了,尸变的时候, 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七个月了。 “小飞,爸爸对不起你,”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男人, 在清醒着的最后时刻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变了,金钱无法给他依靠,名声和地位也不能,只有他苛待了半辈子的儿子能给他最后一点安全感。他流着眼泪,奄奄一息地抓着儿子的手说:“要留你一个人在世上受苦了,对不起,儿子,以前爸对你很不好,都忘了吧。乖,好好活下去,爸爸和你妈都不能陪你啦,坚强点……” 他死在了自己的床上,临死前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套西装。在他开始抽搐时,陆志飞拿着他亲手交给自己的枪,用枕头蒙着他的头开了枪。 枪响之后,他差点虚脱,像个孩子似的,握着父亲渐渐冷下去的手,一边哭,一边小声地喊着爸爸。没有人回应他。子弹洞穿了父亲的头,鲜血染红了粉色的真丝床单。这个男人,他曾想体面地死去,然而就连这愿望都是奢望,横死的人,无论是上吊还是枪杀,又怎么能谈得上体面呢? 短短几天里,陆志飞埋葬了死于抢劫的母亲,亲手打死了自己的父亲。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父母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在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等待着他们的承认,承认他是优秀的,承认他的阿和也是优秀的。然而,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卢志和不知何时也醒了,在微明的晨曦里,他来到院子里,用斧头和陆志飞一起挖起了坑。然后两人回到房间里,把那个死去多时的老女人用麻袋卷起来,抬出来埋在了坑里。 在渐渐亮起来的天光中,陆志飞默然看着那个隆起的小土堆。这时手心传来温热,卢志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们就这样十指相扣,并肩站立在末世冬天的早晨,好一会儿,陆志飞才抬起头,对卢志和说:“走吧,咱们进屋去。” 等他们回屋时,卢九月也醒了,还把睡袋都收拾好了。在快要熄灭的火堆旁,他们吃了烤热的馒头、喝了点热水。吃的时候陆志飞还有点蔫,等吃完他就又打起了精神。三人背起行李准备出发时,他在门口立住脚,看了看卢志和,俯身从余烬里抓起一把灰,抹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阿和在养了一冬后,脸上的肤色很好,是滋润的瓷白色。太干净了,太好看了,也太不安全了。在这个世界里,干净好看的人多半没挨过饿,这是很稀有的,总能引来更多觊觎和仇视。 卢志和也掏了炭灰,给陆志飞把脸抹黑。涂到脸颊时,他凑上去亲了亲,说:“我们二飞,就算黑,也还是这么帅!” 陆志飞微微笑了。然后两人一起回头,把黑糊糊的爪子伸向了卢九月。 卢九月先前还嫌脏,想挣扎一下,后来就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随他们在自己的脸上涂抹。结果陆志飞涂完还说:“你看她像不像少年包青天?” 卢志和端详了一下,说:“不像,额头上没有小月牙。” “弄一个吧要不?”陆志飞说。 卢志和轻声笑了起来,卢九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你俩够了,我也是有脾气的人!” 她两个哥只好有点遗憾地住了手。三个人顶着黑糊糊的锅灰脸,出门拐弯,朝镇子的方向走去。 按照他们的计划,今天要去镇里打探一下情况。一是看看那里是不是还安全,还有没有变异的丧尸,更重要的是去找一找有没有车和汽油。因为卢志和清楚地记得,那些人来的时候是开了车的。他们逃往溶洞的时候那么慌张,很可能没来得及把汽油带走。 有了汽油,他们总能找到车,这样就能节省大量在路上行走的时间。而在路上走得越久,遇到意外的情况就会越多。 大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小镇边缘。太阳刚刚升起,照在小镇灰败残破的房屋上面,也照着地上厚一块薄一块的冰雪。整个镇子里没有鸟叫,没有人声,到处一片死寂。 他们并没有花时间去搜索每个房屋,只在街道上看了看。上次的那摊骨头还在原处,仍然和变薄的冰雪冻在一起。路上和屋边的雪地很平整,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足迹。 陆志飞稍稍松了口气,这说明,变异的丧尸上次都被他们杀死在了山上。如果镇上还有逃回来的丧尸,它们不可能不在夜里出来活动,也不可能一点足迹也没留下。 这时,卢志和在路边喊他,原来他在一块空地上找到了两辆车和一辆皮卡,在挨个查看了一遍后,他们很欣喜地发现其中一辆车还有点油。 这几辆车显然也是那些人从别处撬来的,后座上的门都有一扇被砸坏了,防盗器也早已被拆除。陆志飞和卢志和仔细检查了几辆车的车况,发现其中一辆安装了防滑链,窗玻璃也相对完好,两人决定就开这辆车走。 卢九月已经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截胶管,她把胶管的一端插进油箱,在另一端套上了一个儿童玩具水枪。利用这套装备,她很轻松地就把车里的油吸了出来,收集到了一个塑料壶里。 他们把油加到了要开的那辆车里,陆志飞钻进车里,在方向盘下抽出两根线,打响了车,然后他抱着枪,坐到副驾驶位上,把驾驶位交给了卢志和。卢九月则爬到后座上,很舒服地靠着几个背包坐着。 汽车发出低沉的轰鸣,在寂静的小镇里显得十分突兀。卢志和很小心地把车倒出去,驶上了布满冰雪的公路。陆志飞则端枪警惕着左右和前方,随时防备着周围的突发状况。 车开得很慢,轮胎碾压着冻得结实的路面,发出崩崩的声响。卢九月蜷着腿靠在后座上,头枕着背包,被车颠簸了一会儿,竟然有了点睡意。卢志和从裂了口的后视镜中看到她在打瞌睡,忙说:“月儿,把睡袋拿了搭在身上,小心着凉。” 卢九月昨晚没睡好,她含糊答应了一声,把睡袋扯出来一卷,胡乱搭在身上,然后就枕着背包,在后座上真的慢慢睡着了。 她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突然被惊醒的那一刻,心脏砰砰跳得厉害。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人就已经咻地坐了起来。然后她看到前方公路旁,田野上站着五六头狼。 这些狼跟昨天的那头熊不同,它们都还比较强壮,最壮实的那头狼甚至有一米多高。在车辆缓缓靠近时,狼群伏下身子低声咆哮,眼神中透露出对食物的饥渴,做好了随时扑上来的准备。 卢九月非常庆幸他们找到了这样一辆车。否则即使有枪,对付这样的狼群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随着车离狼群越来越近,她把背包边的弩拿过来上了支箭,紧紧攥在手里。 狼群在离车辆还有十几米的时候,突然发动了冲刺。卢志和依然没有提速,稳稳地朝前开。路面非常滑,而这辆车的车窗看起来还比较牢固,只要他别在慌乱中把车开到田里去,他们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几头狼分别朝车子的左右窗扑了过来,其中最强壮的那头狼猛地跳上了前车盖,隔着车窗,他们甚至看清了它尖利的牙齿和爪子。就在这一瞬,卢志和猛然加速,狼站立不稳,撞在前窗上,又从车顶上甩了下去,利爪在玻璃上留下了白色的划痕。 那头狼在地上打了个滚,发出嚎叫,带领着狼群在车后追赶,有好几次它们都扑到门旁的车窗上,利爪挠在玻璃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陆志飞把枪放到一旁,转身对卢九月说:“月儿,把弩给我。坐好了,把后门拉紧!” 卢九月默不作声地把弩递给他,一手紧紧握着门把手,一手抓住了座椅靠背。这时卢志和突然刹车往后倒,就听呯呯两声,紧追在后的狼撞在车上,发出长长的哀嚎。 就在停车的这一瞬,那头最强壮的头狼扑上了车后盖,猛地撞向后车窗,把玻璃撞出了一条裂纹。卢志和立刻提速朝前开,狼从车盖上滑了下去。 车在前面开,狼群在后面穷追不舍。陆志飞打开车窗,探出半边身子,抬起弩朝后瞄准。剧烈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他的手却一直很稳。当最前面的那头狼在车后露出身子时,他果断扣动弩机,就听咻地一声响,一头狼朝后翻滚了两圈,躺在地上不动了。 追赶的狼群停了一刻,不久就又有狼追赶上来。它们在车后面追了很久。最后才被渐渐甩远,消失在路的尽头。 卢九月这才松开车门把手,恍然惊觉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把睡袋卷好,说:“我刚才好怕车子没油了啊。” 陆志飞笑了笑,把弩递给她说:“别怕,实在不行,咱们还有枪。” “哦,”卢九月朝窗外望了望,又说:“哥,我们走了多远了?” “还早,一半路都没到。你想睡的话就再睡会儿。”卢志和温声答。 她是不可能睡着的了。而且……也没机会继续在车里睡觉了。车子拐过一道弯,缓缓停下来,三个人默默看着前面的路面,那上面落满了旁边山崖上塌陷的土和石头。 “草!”陆志飞轻声说:“睡不成了,准备下车吧。” 他下了车,跑近被堵的路段看了看,彻底放弃了把石头搬开的打算,转而跑到车后去警戒。卢九月则拿了胶管和油壶,和大哥一起把车里的油吸了出来。三人提着塑料壶,背上背包,小心翼翼地绕过塌陷的地段,重新顺着公路往前步行。 太阳明晃晃的,已经到了中午。为了赶路,也为了防备那群狼追上来,他们并没有停下来吃饭,只是在饿的时候从背包里掏出馒头,一边走一边吃。冷馒头很硬,但嚼的时候长了,仍然有股小麦面特有的香甜。 很幸运地,后面的狼群放弃了追赶。下午的时候,他们也没再碰到动物或人。公路虽然满是裂缝,但比残破的盘山路好走多了。路两边有时是山有时是田野,有时还能看到空寂无人的村庄,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破败不堪。 卢九月模糊记起以前跟哥哥来这里玩的情形。早春的田野上五彩缤纷。金黄的油菜花、紫红的紫云英和绿油油的冬麦一垄垄交织错落着,锦绣一般,非常好看。而现在,所有的花和绿叶都不见了,天地间只有白和黑,白色的是雪,黑色的是裸*露出来的房屋和土地。四野一片凋蔽。 这个世界还会好吗?她有点怀疑。 “月儿,累了吗?”卢志和在前面停了停,朝她伸出手。 卢九月朝前跑了两步,牵住了大哥的手,说:“哥,我们找到种子后,能种出来菜和庄稼吗?” “应该可以吧,”卢志和低头看她,温和地说:“去年你们不是还挖出来红薯和土豆吗?” “而且今年冬天的雪比去年的小,”陆志飞也回头看她,说:“天气慢慢地暖和起来了,今年地里的红薯应该会比去年多吧?” “肯定会的,”卢志和又说:“如果找到种子,我们还会种辣椒、种白菜、种水稻和棉花……” 陆志飞看着他笑,说:“还要种九月最喜欢的豌豆,冬天发豌豆苗。” 卢九月听着两个哥哥的讨论,忽然就又有了信心。哥哥们都这么说了,应该是真的吧?她想。冬天会过去,地里会长出绿色的庄稼。他们都这么努力了,这个世界也会渐渐变好的。——就算它没办法像以前那么好,至少,那些寒冷和饥饿的日子,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第24章 血战 傍晚时分, 陆志飞在路边的山洼里看到了两栋房子,他们决定去里面歇一夜再走。 太阳将落未落,山洼里漫起一层白雾,黑色的屋顶和院墙在雾中露出一角。陆志飞端着枪, 缓缓顺着斜坡往下走, 后面紧跟着卢志和和卢九月。他们悄然接近房屋, 绕过院墙, 陆志飞停下来, 贴在墙边细听屋里的动静。 三个人一动不动地在墙边站了许久,除了长长短短的呼吸, 他们并没有听到别的声音。陆志飞这才继续朝前走,快靠近院门时,他突然再次停了下来。 在渐渐暗下来的天光中, 他看到院门从里面栓得很严整。一栋无人居住的空房子,院门绝不可能是这样关着的。 陆志飞缓缓朝后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紧随其后的卢志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摒住呼吸,拉着九月顺来路往后退。他们小心翼翼绕过墙角, 准备回到山坡上的公路上去。 不管这屋里住着什么人, 陆志飞都不想惊动他们。在末世,人人都是惊弓之鸟, 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在所有人眼里都很可怕,一旦被人发现,冲突在所难免, 尽管他们只是想找个地方落脚而已。 上坡的时候,陆志飞端着枪缓缓往后退,全神防备着屋里的人。卢志和则贴在他身后,用手虚虚推着他的背,免得他向后跌倒。就在三人快到坡顶时,突然旁边一块石头带着浮土朝坡下滚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空旷的傍晚传出很远。 石头是卢九月踩松的,天色很暗,她又很紧张,没能及时注意到脚下的异常。 在石头还没完全滚落下去,卢志和就一把薅住陆志飞的后背,拉着他朝坡上跑。三人刚冲上公路,就听到令人心惊的一声枪响,子弹打在陆志飞脚边的土地上,扑扑地溅起泥土和雪。 陆志飞朝路中间一滚,趴在地上就把枪架好了。他在瞄准镜里寻找开枪的人,透过白色的薄雾,隐约可见有人朝这边跑。后面的院门也开了,紧跟着又冲出来好几个人。陆志飞瞄准前面那人,扣动板机,呯地一声响,那人栽倒在地上。后面跑的几人立刻趴下,各自找好了隐匿点。 枪声还在回荡,三人就已经从地上爬起来,顺着公路朝前狂奔。跑出一截路后,卢九月气喘吁吁地小声问:“他们会追出来吗?” “不会,”卢志和拉着她的手,边跑边气喘吁吁地答:“他们摸不清虚实,不会轻易冒这种险。” 而且天快黑了,对方还有枪,除非傻子才会不要命地追上来。 他们一直跑到离那栋房子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已经在黑暗中变得很模糊的公路尽头,果然并没有人追上来。三个人站着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朝前走。 卢九月垂着头走在前面,陆志飞和卢志和断后,一边走一边不断回头,确认没有被人追踪。走了一会儿,卢志和停下来,趁着最后的一点天光,在路边找到几截枯枝,做了三根火把。 但他们并没有把火把点燃,因为火光会招来野兽、丧尸和陌生人。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肯冒这个险。 重新回到公路上后,陆志飞说:“月,水拿给我。” 卢九月从背包里掏出水壶,陆志飞接过去喝了几口,冰冷的水让他打了个寒噤。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他有点着急。天黑之后,他们不仅会看不清路,更看不清路边的房子,到时候寻找新的落脚点就更困难了。 不管他们有多希望天慢点黑,周围还是很快就暗成了一片。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天上没有一点星光,近在咫尺的人只能瞧出个模糊的影子,远远近近的路都淹没在一团漆黑中。三个人手牵着手,把卢九月夹在中间,像瞎子一样摸索着,缓缓地朝前走。现在,他们只希望离那些人尽可能远一点,对找一间房子落脚这件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也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卢九月突然说:“咦,我怎么觉得比刚才要亮一点了?” 卢志和朝四处看了看,欣喜地说:“太好了!不是错觉,月亮要出来了!” 他们身后的天空,有一处比别处要亮。过了一会儿,山的轮廓清晰起来,山后缓缓升起一轮月亮,清辉洒在地上,驱走了周围的黑暗。路和远山在矇眬月色中显露出模糊的形状。 他们转过身,站在路上看了会儿月亮,陆志飞笑着说:“哇,我们运气很好啊,这下能看清楚路了,……是因为我们有福星做伴吗?” “肯定是,”卢志和也说:“幸好我们在天快黑的时候才经过那间屋,如果是白天,很可能会遭到他们的埋伏,那就惨了……” 两个人一路说着,牵着手继续往前走。卢九月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刚才逃跑的时候,她自责得差点掉泪,因为那块石头,她差点害死了二哥。 他们踏着月色,顺着公路走了很久,终于在路边又发现了一幢黑糊糊的房屋。照例是陆志飞打头,卢九月和卢志和紧随在后面,慢慢靠近房屋。在确定屋里没任何动静后,他们进了院子。月色中就见陈旧破败的墙壁和屋顶摇摇欲坠。他们点燃火把,检查了每间房的角落,最后才挑了间看起来结实点的房间,把破破烂烂的门从里栓上,把窗户用麻袋挡住,在里面生了堆火。 生火当然不够保险,但他们需要这堆火,不仅是有口热饭吃、有个暖和的地方睡觉,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烘烤被雪水打湿的鞋袜。否则明早鞋袜会结冰,再穿出去很容易冻伤脚。 三个人都很累,忙活了一通、吃完东西后,卢志和就说:“不早了,你们赶紧先睡,我守前半夜。” “好,”陆志飞打开睡袋,叮嘱说:“早点喊我,你可别强撑。” 卢九月忙说:“先喊我啊,跟昨天晚上一样,我也守会儿夜。” 卢志和笑笑,说:“好,会喊你的,快睡!” 两人钻进睡袋,没多久就都睡着了,卢志和独自坐在火边,把三个人的袜子搭在树枝上细心烤干,又摸摸三双鞋,也都干了,只有陆志飞的鞋里还有点潮。他有些困,索性穿上鞋袜,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腿。走到窗边时,他揭开麻袋一角朝外望,就见月色皎洁,照得屋前的雪霜一片幽蓝。四周空荡荡的静,只有火堆里的柴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他看了一会儿,塞好麻袋继续烘陆志飞的鞋,然后把烤干的鞋分别放在两人脚边。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卢九月,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卢志和悚然一惊,立刻起身来到窗边,缓缓揭开麻袋边角朝外张望,就见屋外的雪地上,不知何时来了很多低伏的身影,乍一看似乎是一群狗,形状却比狗大,有着人的头和四肢。——竟然是一群丧尸。 卢志和的心怦怦乱跳,他轻轻塞好麻布,转身推醒陆志飞,又捂着卢九月的嘴,把她摇醒。陆志飞从睡袋里坐起来,什么也没问就迅速穿好鞋。然后他提着枪,来到了窗边,在揭开麻袋朝外看了一眼后,他盖好麻布,回头看着他们,用气声说:“来了十四五个!” 卢九月正在穿鞋,看清他的口型后,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幸好这只是一群普通的丧尸,身上没有红色的肌肉,跳跃奔跑的速度也比变异丧尸慢得多。陆志飞想了想,把枪放在一旁,捡起斧头守在窗边。卢志和腰上别着菜刀、手持一根长棍守在门边,卢九月则默不作声地给自己的小弩上好了箭,抬头盯着屋顶。 窗边传来丧尸的低喘和脚步声,跟他们只隔着一层麻布。三个人摒住呼吸一动不动。这时,屋中间的火堆却突然噼啪一响。 窗边安静了一瞬,紧接着,麻袋被扯下来,窗洞里露出了丧尸腐烂的脸和尖利的牙齿。它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这叫声只响了一半就戛然而止,——陆志飞挥斧砍断了它的脖子。 嘶吼声把更多丧尸吸引到了这边,房门前、窗边甚至屋顶上,都传来丧尸抓挠和冲撞的声音。陆志飞朝试图破窗而入的丧尸砍出几斧后,扫了一眼屋顶,朝卢志和喊道:“屋里守不住了,九月拿火把,我们出去!” 卢九月一手端弩,一手从火堆里抽出几根柴禾,陆志飞和卢志和把她护在中间,三人一起发力把门踹开,朝外冲了出去。 他们在屋外的雪地上,背靠着背站成一个圈,周围影影绰绰全是丧尸。这些丧尸中,有的动作很灵敏,有的则显然已经感染了很长时间,扑过来时摇摇摆摆。它们像大型的恶犬一样咆哮着,按捺不住对血肉的饥渴,不停跳跃着朝中间的三发起一轮轮的攻击。斧头斫进骨头的声音、棍棒击打肉*体的沉闷声响和丧尸的嘶吼此起彼伏,在空旷的黑夜里回荡。 陆志飞又砍断一个丧尸的脖子,面前已经堆了五六具尸体了。他眼角一扫,看见有黑影朝卢九月扑来,立刻飞起一脚踹过去,把妹子护在身后。卢九月则迅速和他错开身,转到大哥旁边,抬手射出一箭,正中不远处一个丧尸的头部。那丧尸摇晃了几下,倒在地上,仍然锲而不舍地往前爬,被卢志和朝头上猛击几棍,这才躺倒不动了。 这时,卢九月手里的柴禾已经烧到了尽头,被丢在地上后,很快熄灭。朦胧月色下,就见地上横七竖八满是尸体,周围的丧尸只剩下四五个,——却是动作最灵敏的四五个。它们像暴烈的藏獒一样跳跃嘶吼,眼睛在黑夜中放出绿光,其中一个猛地跳起来,在半空中朝陆志飞扑过来。 陆志飞不等它落地,就挥棍朝它头部猛击,丧尸被打得朝旁边一歪,利爪却扫过他襟前的衣服,把棉衣划破一道口。那丧尸落地后一个翻滚,转身朝卢志和扑来。卢志和正和另一个丧尸缠斗,无暇分*身,顿时被扑倒在地。陆志飞大惊,立刻挥斧击退面前的两个丧尸,转身朝扑在卢志和身上的丧尸猛劈,一斧砍断了它的脖子。 这时背后却有风声挟裹着腥臭袭来,陆志飞不及转身就横劈出一斧,却劈了个空。眼看那丧尸从空中扑面而来,旁边突然射出一只弩箭,正中丧尸面部,那丧尸从空中跌落下来,被陆志飞闪过,一斧劈在头上,顿时不动了。 卢九月一击得手,立刻把大哥从丧尸下面拖了出来。两人合力对付另一边扑过来的丧尸,卢九月连射两箭,拖缓了丧尸的速度,卢志和趁机挥棒猛击,一棍打断脖子,那丧尸终于倒地不动了。 另一边的陆志飞也解决了最后一个丧尸,朝卢志和跑过来,说:“阿和,受伤没有?” 卢志和听到他声音有些不稳,忙说:“我没事,没伤到!你呢?九月呢?有没有受伤?” 他说着,突然看到陆志飞襟前破烂了一大块,顿时就慌了,“你被挠了?破皮了没有?” “没有,衣服厚,没挠到肉。”陆志飞说着,也摸索着卢志和的头和脸,没摸到伤口,这才稍稍放了心,扭头说:“月儿呢?有没有被扑到?” “我很好,”卢九月忙说:“我站中间,离得远,没被它们扑到。走,咱们进屋去。” 三人劫后余生,都累得险些脱力,相互搀扶着进了屋。一进门,卢志和就双膝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陆志飞把他抱到睡袋上,再次检查了几个人的身上,确定没人受伤,才长舒一口气,说:“吓死我了!” “你们再躺会儿,我来守夜。”他给卢志和拉好睡袋的拉链,搂着亲了亲,把枪提起来,说:“赶紧睡,等天一亮我们就走。” 第25章 城市 天刚蒙蒙亮, 陆志飞就叫醒了九月和阿和,三人吃了点东西,背着行李、熄灭火堆出了门。 在矇眬天光下,外面雪地上的情形令人触目惊心, 横七竖八的尸体旁是大滩红褐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和血腥味。穿过尸体往外走时, 卢九月还不忘挨个拨出自己的弩箭, 把箭尖上的血在雪地上蹭干净了, 装进箭袋才又继续赶路。 他们在公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太阳升了起来, 照着漫漫前路,和路边出现的一栋残破的小屋。陆志飞让两人在路边等着,他进去搜索了一阵, 不一会儿跑出来,很开心地说:“有辆摩托车!” 卢九月赶紧把汽油拿进去,两人在车旁捣鼓了好一阵,摩托车终于突突突地响起来。陆志飞把车骑出来,让九月和阿和坐到后面, 三人紧紧挤在一起, 重新上了路。 其实摩托车才是乡村公路上真正的王者,哪怕只是一辆叮当作响的破摩托。这东西油耗低又耐操, 在路况很差的情况下尤其好使。碰上路面有落石或土堆也不用管,只要有条缝就能穿过去。唯一的缺点是冬天坐着太冷,陆志飞骑了没多大一会儿, 手指就冻麻了,胸前被风吹得透心凉。后来卢志和让他停下,铺开一个睡袋挡在身前,这才暖和了点。 到中午时分,摩托车也没了油。他们把车推到路边,又开始步行前进。陆志飞的手冻得跟块铁似的,卢志和心疼地替他搓揉了半天。三人也没停下来吃饭,不歇气地一直走到太阳西斜,终于远远望见了一片灰蒙蒙的城市。 那里是他们以前居住过的地方。有卢志和的医院、陆志飞的公司、卢九月的学校,以及他们的家和回忆。现在,里面只剩下废墟和一片死寂了。 陆志飞没再继续前行,而是找了一处看着比较结实的房子准备过夜。昨晚三个人都没休息好,今天必须要早点睡,养足了精神,才能应对市区里更多的丧尸和各种无法预料的意外状况。 他们在外面捡了些破门烂框,劈碎了抱进屋,架起一堆火。三个人围着火堆先吃了一顿热乎饭,然后陆志飞从背包深处翻找出一张折叠的纸,很小心地打开,原来是一幅磨毛了边的市区地图。 “我们现在在这里,”他在图上找了一会儿,指指东南角的一个地方,随即把手指移到另一处点了点,说:“明天要去的这个地方,农资大市场在西郊,离得比较远,要早点出发才行。” 卢志和正在给他缝棉袄,昨晚在他们睡着时,陆志飞粗针大线地自己补上了,补得简直没法看。这会儿有了空,卢志和便让他把衣服脱了,重新缝补了一下。 听了这话,他凑到地图边,看着上面的两个地名和曾经熟悉的街道名,说:“那明天咱们走大街还是抄小道?” 两人商量着明天的线路,卢九月在旁边一边听,一边烘烤着三个人的袜子,等他们停顿的时候才问:“农资大市场里有我们要找的那些种子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卢志和才说:“理论上来说是的,但里面到底还有没有东西剩下,总要过去看了才清楚。” 陆志飞朝睡袋上一躺,侧着身看地图,说:“管它呢,反正来都来了,就顺便看看呗。明天我们绕去西郊时,先经过这几个小区,可以进去找找别的物资。这里,还有这里,……挨家挨户找一找,总能搜到点东西。” 卢志和边看边点头,说:“行,这里头小道多,遇到丧尸或人,咱们机灵点,尽量避开,别和他们对上。” 等定好了第二天的计划,卢九月便说:“哥,你们赶紧先睡,今晚我守上半夜。” “好,”陆志飞站起身,检查了一下屋子,看门窗都搪严实了,便钻进睡袋,说:“月儿,等会儿困了就叫我。” 卢志和摸摸妹子的头,说:“是的,犯困了别强撑,……哎小宝这脑袋摸着真不习惯,还是头发长一点手感比较好。” 卢九月朝他翻个白眼,把绒帽戴上了,说:“赶紧睡你的,还不困啊?” 卢志和便钻进睡袋闭上了眼睛。临睡前,他本来还准备好好回想一下明天的计划的,没想到这一躺下去,立刻就困得晕天晃地,几乎是在几分钟内,他就陷入了一场漆黑而宁静的睡眠。 等他再次睁开眼,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卢九月正凑近火堆烤馒头,陆志飞则整理着行李。卢志和从睡袋里爬起来,说:“怎么昨晚没叫我?” 卢九月倒了杯热水递给他,说:“你前天夜里几乎没睡,二哥说让你好好歇一晚。” 卢志和接过热水,小口喝着,伸了个懒腰说:“真好!睡了一晚上,力气都回来了。” 陆志飞蹲在他旁边,伸手给他擦了擦眼角旁的黑灰,说:“好,等吃过了饭,力气还能再大点!” 卢志和朝他笑了,瞥见卢九月正低头烤馍,便握着他的手,轻轻亲了一口。 陆志飞两眼放光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忍不住凑上来,在他嘴上巴唧了一口。 卢九月低着头,边烤馍边说:“行了吧你俩,肉麻!” “见识少!”陆志飞评价,从妹子手里掰了块烤热的馒头,用嘴咬着喂给卢志和,然后无耻地说:“看到没有?真正的肉麻是这样的!” 卢志和低头笑,说:“好了快去吃饭吧,我也要起来了。” 陆志飞又看看他,说:“鼻子和嘴边的炭灰都蹭掉了,等吃了饭,记得再把脸涂黑了。” 他说完又看卢九月,卢九月很警惕地抬头看着他俩,说:“一会儿你们抹吧,我脸还很黑,而且我天生黑,就不必麻烦了。” 陆志飞和卢志和同时笑了起来。 三个人围在一起吃过早饭,陆志飞摸出一小块麻石,把斧头和菜刀都磨得雪亮。然后他们在脸上抹了炭灰,便按照昨天计划好的线路,背上行李朝西郊出发。 太阳还没升起,天地间苍灰一片,居然又开始下起小雪来。三个人拿出塑料布各自兜在身上,顺着公路往前走,城市的轮廓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路边的房屋开始密集,道路也变得宽阔。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覆盖着雪和各种垃圾。路灯杆歪倒在地上,红绿灯的灯头也垂落下来,挂在杆子上随风吱哑作响。 透过飘落的雪花,可以看到两旁房屋上的窗户,很多窗户的玻璃都碎了,黑洞洞的像窥视的眼睛。风从城市上空吹过,发出空洞又尖利的呼啸。马路中央,一个丧尸摇摇摆摆地爬过来,抬头看见他们后,本能驱使着它扑过来,却被横在地上的垃圾桶绊倒了。趁它在地上挣扎,陆志飞一斧头砍断了它的脖子,丧尸终于倒在地上不动了。 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时,他们朝左转,拐进了一条三四米宽的岔道。路上横七竖八停着车,车上厚厚地落了雪,旁边很多房子都坍塌了,屋顶被雪盖着,只露出断裂的墙面。没塌的房子底层都曾经是商铺,大多数都半开着卷闸门,里面无一例外一片凌乱。 这种路边店都遭遇过多次抢劫,不可能剩下什么物资,因此陆志飞和卢志和都连进去看看的兴趣都没有。只有卢九月在经过一间店时,弯腰朝里面瞅了一眼,然后她紧跑两步,拉住了卢志和的手,低声说:“里面有个小孩儿。” 卢志和停住脚,说:“小孩儿?” “嗯,”卢九月拉着他继续走,小小声说:“脸烂掉了。” 虽然路边的房屋倒的倒塌的塌,但道路跟地图上标注的还算吻合。一路上他们借助汽车和各种障碍物,成功避开了好几拨丧尸。等到达预计的那个片区时,已经是中午时分。 这里以前是一片密集的居民区,最开始病毒从别的城市传过来,首先感染了这里的人。卢志和曾跟着医院的同事来过几次,那时候他觉得这里是一片人间炼狱,到处是奔跑咆哮的感染者,居民们紧闭大门躲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他才知道,不止是这里,在这个被上帝遗弃的世界里,处处都是炼狱。 现在,活着的人们早已经逃离,丧尸也散布到了城市的各个地方,曾经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在纷飞的雪花中一片寂然。 陆志飞端着枪,走进一栋居民楼的单元门。铁门早已经被毁坏,他们进去后从一楼开始往上搜索。大多数房子的门都开着,里面抽屉拉开,桌椅倒在地上,显然曾被人搜过。但他们还是又细细地挨个翻找了一遍。 一栋楼找下来,他们还是有所收获的。陆志飞在一间屋子的滚筒洗衣机里发现了两包奶糖和一包巧克力,估计是有人藏在里面没来及拿走。巧克力完全变质,只能扔掉,奶糖却还能吃,三人很久没吃过甜食了,看着那两大包糖都非常开心。 卢志和则在一户人家的玄关顶上找到一个暗格,以前装修房子时,他为了充分利用家里的犄角旮旯,曾博览群图,看过不少打造暗门暗格的帖子。他垫着椅子用菜刀撬开暗格的挡板,从里面掉下一大叠纸钞,这让他非常失望。但等把钱扒拉完之后,他发现钱后面还放着好几个收纳箱,很显然,这地方是专门用来收纳过季衣物的。 他们把收纳箱都拉下来,仔细翻了翻,里面果然有各种季节的衣服和几乎全新的几床被单,床单摸起来很厚实,只是因为花色过时,被主人束之高阁。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包毛线和几根铁签子。陆志飞于是拆开一个床罩,把东西都包在一起背上了,这都是他们用得着的东西。有卢志和这个缝纫高手在,穿不了的衣服也可以改大或改小。 三人下了楼,又拐进另一栋楼。在这里他们打死了几个没什么战斗力的丧尸,从一间厨房的橱柜里发现了几袋盐和两桶方便面。在另一间屋子的阳台上,他们找到了一大瓶还没开封的洗发露,又零零碎碎搜到些卫生巾、卷纸和用了一半的洗衣粉。 卢九月还发现了两瓶杀虫剂,早过了期,本来以为没什么用,却被陆志飞捡起来。“这可是好东西,”陆志飞掂了掂,发现还比较重,便道:“让你看看它的威力。” 他点燃打火机,拿着杀虫剂罐子朝火苗喷了一下,呼地一声窜出一米多远的火苗。卢九月小声惊呼,立刻把瓶子当宝贝似的收了起来。提着找到的东西,他们又搜了几栋楼后,开始停下来寻找晚上睡觉的地方。 第26章 小区 最后他们挑选的落脚点, 是六楼的一间房屋,这房子有个防盗门还能用,而且楼上就是老式露台。陆志飞上去看了看,楼与楼之间距离比较近, 如果有什么意外, 他们可以从楼顶跳到附近楼上逃生。 三人劈了几把实木椅子, 在房间里生起了火, 吃了顿热乎饭。吃馒头的时候, 卢九月不停看那两桶方便面,卢志和便说:“乖, 等回去再让你吃。不然,等会儿万一拉起肚子来可怎么办?” 卢九月欲盖弥彰地说:“我不吃,我就看看!” 方便面桶上是一张牛肉面的图片, 冒着热气泛着红油,十分诱人。卢九月就着这张图,吃了两个馒头,喝了杯热水,很满足地摸摸肚子说:“饱了。” 陆志飞笑着说:“牛肉面不吃了?” “不吃了, ”卢九月说:“再说你以为面里会有牛肉吗?天真!” 陆志飞一边笑, 一边把奶糖袋打开,剥开糖纸给她和卢志和一人喂了一颗, 然后又自己含了一颗。奶糖浓郁的香甜在口腔里化开,上面还粘着点没剥干净的糖纸。他咂了咂嘴,扭头看卢志和, 说:“好多年没吃过这种奶糖了。第一次吃这东西,还是你带给我的。” “嗯,”卢志和把糖含在一边,脸颊上鼓起一个小包,说:“你当时不是还吃得不情不愿吗?嫌我拿你当三岁小孩子哄。” “我主要是嫌它粘牙,”陆志飞说:“粘在牙龈上边,老要用舌头舔,非常影响我形象。” 卢九月和卢志和都笑起来,卢九月说:“二哥,当一个臭屁精是什么感受?” “感受很好,”陆志飞侧卧在睡袋上,伸手摸摸卢志和的腿,说:“天底下除了你哥,就数我最帅,这种感受你能想象吗?” 卢九月露出受不了的神情,转头问卢志和:“大哥,你当时是怎么看上这个自恋狂的?不觉得看着他挺来气吗?” “不觉得啊,”卢志和抿嘴笑,去翻火边烘烤的鞋子,轻声说:“他确实很帅啊……” “啊——,我快要受不了你们了!”卢九月叫道,嫌弃地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们。 三个人一边吃糖,一边闲聊。气氛轻松,奶糖让人精神愉悦,仿佛外面不是风雪交加、危机四伏的夜晚,而是回到了从前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边聊天边吃零食的时光。直到窗外完全黑下来,卢志和才说:“把火堆熄了吧。” 他们熄灭了火堆,卢志和把还没完全干透的鞋子放在柴禾堆上,用最后一点余温烘烤着,说:“你俩先睡,我守上半夜。” 卢九月答应了,陆志飞则爬起来,从包裹里翻出一件厚实的羽绒服,给卢志和披上,说:“一有动静就叫我。” “好,”卢志和站起来朝窗边看,说:“抓紧时间睡会儿。” 陆志飞把枪放在手边,穿好袜子钻进睡袋。屋里安静下来,卢志和靠在窗边,就见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风呼呼吹着,挤进窗缝发出嗡嗡的响声。楼下的雪色映着微弱的天光,四处一片蒙昧的黑,是个荒凉的世界。 从这个位置望出去,能勉强看清楼下的路,路面铺着雪,一直通往远处小区的大门。卢志和看了一会儿,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回身坐到睡袋上,在黑暗中抚摸着木棍粗糙的纹路,默默盘算明天的线路。一想到他们就算去了农资市场,很可能也找不到任何东西,心里就有点着急。 他想了好一会儿,探身去看九月和二飞。那两人都睡着了,呼吸声平稳悠长。卢志和听了一会儿,内心重新安静下来了。 危险总是有的,失落也会有的,毕竟这是在末世。但人活着总要给自己希望。就像他自己,在最绝望的那段时间里,何尝预料到有一天他能吃饱穿暖,还会和自己最爱的人靠在一起,细数他们的呼吸声呢? 入夜后房间里越来越冷,卢志和裹紧身上的衣服,涌上来一点困意。他再次站起来,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来到窗边朝下看。 整个小区非常安静,只听到风声,和风里飘来的模糊的嘶吼声。那是远处有丧尸在嚎叫。卢志和听了一会儿,搓搓手准备回到睡袋上去,这时就见小区大门口,突然涌进来一些黑点,这些黑点在雪地上移动,进门后四散到各栋楼房之间。 卢志和顿时睡意全无,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来的是一群丧尸,目测有二三十个。它们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正发愣时,很快大门外又涌进了几个黑点,这些黑点移动的速度,比之前的那些丧尸要快得多,其中一个黑点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丧尸,两个黑点汇成了一团,风中传来丧尸的尖啸。 卢志和看着这一切,浑身冰凉。他知道这些丧尸为什么会在深夜突然跑来了,——它们是被狩猎者追赶着,才跑进了小区。而在后面追它们的,是那些变异了的红色丧尸! 楼下的雪地上,黑点四处乱窜,不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卢志和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叫醒了陆志飞和妹子,他们在黑暗中穿好鞋子,到窗边看了几眼,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卢九月提着弩守在了窗边,陆志飞和卢志和则开了房门,提着武器守在了防盗门边。 楼下的嚎叫和奔跑还在继续。过了一会儿,楼道里也传来咚咚的跳跃奔跑声,有丧尸顺着楼梯上来了! 陆志飞端枪对着门,卢志和的手紧紧握住了木棍。就听奔跑声越来越大,伴随着丧尸的嚎叫,渐渐来到了六楼。 忽然砰的一声,有重物撞击在防盗门上。厚重的门被撞得一颤。陆志飞和卢志和也抖了一下,同时摒住了呼吸。 隔着一扇门,丧尸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不时有重物撞到门上,发出扒挠声。陆志飞和卢志和对视一眼,同时上前,用肩膀抵住了不停震颤的防盗门。 门外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和吞咽声,卡察卡察的仿佛就在耳边。不一会儿,楼梯上又有奔跑声传来,那声音在六楼停下,加入了大嚼的队伍。两只丧尸在门外一边吞食一边争抢,不时撞到门上,发出沉闷的哐哐声。 门里的陆志飞和卢志和像在黑暗中凝固了一样,听着外面的动静,抵在门上一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咀嚼声终于停止了,奔跑的脚步声朝屋顶窜去,片刻后又从屋顶上窜下来,有丧尸嚎叫一声,朝楼下飞奔而去。 陆志飞和卢志和都没有动,一直听着门外的动静。直到再也没有任何响声传进来,他们才轻轻朝后退。陆志飞握了握阿和的手,不出意外,他摸到了一手冷汗。 屋外狩猎的动静一直持续了很久,所幸楼道里没有丧尸跑上来。门里的两个人手握着手,靠墙坐着。后半夜的时候,卢九月也轻手轻脚来到旁边,靠着大哥坐下,三人沉默地等着天亮。 当第一线曙光从窗外透进来时,卢志和摸了摸卢九月的脸,沙哑着说:“应该没事了,咱们进去吧。” 三个人从墙边站起来,都觉得腿脚僵硬,身上酸疼,原来全神戒备的时间长了也同样消耗体力。陆志飞看了看他们说:“我守着,你们俩都睡觉去!养足了精神再走。” 卢志和一夜未眠,眼睛里熬出了红血丝,他依言朝睡袋里钻,一边打着呵欠说:“昨晚运气不错。赶上一波丧尸打另一波,让咱们在中间捡了个漏。” “是啊,”陆志飞也点头,“幸好昨晚把火堆熄了,这要是被它们发现了,可就变成两波丧尸打咱们仨了。” “怪不得我觉得城里的丧尸没以前多了,”卢九月躺在睡袋里说:“原来是被这些红色怪物吃掉了。丧尸居然吃丧尸,好奇怪。” 陆志飞心想,这有什么奇怪,人还吃人呢。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道:“嗯,说不定这些东西之所以变异,就是因为吃了丧尸的尸体……,管他呢,总之它们自己消耗就行,最好不要来惹我们。” 他们只闲聊了几句,卢志和跟卢九月就先后睡着了。陆志飞披上羽绒服,来到窗边朝楼下望,就见雪地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黑血,都是丧尸的残骸,而那些红色丧尸已经消失不见了。 窗外渐渐亮了起来,就算没有太阳,白天也给人更多安全感。陆志飞转身把房中的柴禾重新点燃。火苗舔着黑色的木头,驱走了房间里浓重的寒意。 他坐在火堆边,低头看旁边的卢志和。就见帽子和围巾之间露出他的眉眼,眉毛微皱,很黑很长的睫毛垂落着,不时扑闪一下。——昨天晚上他一定非常紧张,所以现在连睡着了都无法安生,还在担着心。 陆志飞看了很久,又扭头去看妹子。傻丫头倒是睡得一脸憨相,一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模样。末世里长大的孩子就是心宽,什么也不耽误她睡觉。毕竟只有睡好了,才有充足的体力来对付这险恶的世道。 看她睡得那么香,真是舍不得叫醒她,但他们必须要赶路了。 陆志飞开始在火堆上烧热水、烤馒头,后来想了想,又朝热水里扔了两块奶糖。糖在水里化开,房间里弥漫起一股香甜的味道。没多久,小馋猫就巴唧了两下嘴,醒了。 “哥,好香,”这种甜蜜舒缓的叫醒方式让卢九月很放松,她半睁着眼睛,声音里还透着浓浓的困意,说:“你在煮什么?” 陆志飞倒了半杯水给她,说:“煮奶茶。” 卢九月坐起来,接过水喝了一口说:“还不错,虽然没有奶茶好喝。哎呀,我真想来一杯香香的浓浓的滑滑的奶茶啊……,再过两年,我都要忘了奶茶是啥味儿了。” “用不着两年,”陆志飞笑了,说:“你本来也没喝过几次,你哥不是说那东西对身体不好吗?” “是哦,”卢九月说:“哼,大哥这点最烦人了,老管我吃东西!” 卢志和也醒了,正好听见这句话,不由笑起来,说:“背后嘀咕我什么呢?我怎么就烦你了?” “都怪你,就怪你!”卢九月有点惆怅地说:“天天管着我,天天管着我!害我都没有喝过几次奶茶。现在想喝,喝不到了吧?” 陆志飞朝她嘴里塞了个馒头,说:“没良心的东西,管你那不是为你好吗?那时候是谁瘦得跟猴似的?还矮!比楼下的狗都矮!” “你……”卢九月被馒头塞得说不出话,只好朝他翻了个白眼。陆志飞又把热水和馒头递给阿和,卢志和喝了口水,说:“不就是奶茶吗?以后给你做!” “真的吗?”卢九月咽下一口馒头,惊喜道:“那还能做好多好多的小芋圆吗?” “能,”卢志和说:“只要地里能种出红薯,我就能做芋圆。” “太好了!”卢九月立刻大拍马屁,“我最喜欢大哥了!哎呀,哥你怎么这么能干啊……” “喜欢个屁!”陆志飞挖苦她,“有吃的就是亲哥,没吃的就扔过墙那边,是吧?小白眼狼!” “我还没跟你算帐!”卢九月喝光了热水,扑过来打陆志飞:“谁比狗还矮?啊,你给我说清楚,谁比狗还矮!……再给我倒点水!” 他们打打闹闹地吃完早饭,照例熄灭火堆,带上行李和找到的东西,开始往外走。陆志飞走最前面,拉开防盗门前,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都准备好了吗?” 卢九月和卢志和说:“准备好了。” 陆志飞打开门,就见外面的过道上躺着一堆骨头,血淋淋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他神色平淡地用木棍把骨头朝旁边扒了扒,跨出门说:“走吧。” 第27章 市场 三个人到达农资大市场门口时, 已经是下午时分。 高大的铁艺拱门上,“农资大市场”几个字缺胳膊断腿,只能依稀能辩认出资和场。门前的停车场上覆盖着一层肮脏的雪。市场里面是一幢幢三四层高的楼房,一二楼是门面和仓库, 三四楼隔断了住人。跟别处一样, 这里也处处残破不堪, 门楣上变了色的招牌垮塌下来, 遮住了门脸, 卷闸门也都扭曲变形,一望可知曾被人暴力撬开过。 苍灰的天穹下, 偌大的市场里空无一人。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小雪,雪花落在空荡荡的街面上,落在灰败的屋顶上, 也落在雪地里那些可疑又可怖的足迹上。风吹着招牌上的铁皮,发出框框的响声,在空旷的市场里传出很远。更远的地方,永远有丧尸们在嘶吼、在觅食。 陆志飞端着枪,缓缓朝里面走。卢九月和卢志和呈品字形跟在他后面。为了节省时间, 他们没有在紧靠市场门口的门面里搜索, 而是直接从第三排房屋往后搜。一连找了七八家店铺,除了卢志和找到一小袋胡萝卜种籽外, 另两人一无所获。 卢九月有点丧气,看着那袋种籽说:“看来今天运气不行,最不喜欢吃的蔬菜就是胡萝卜了!” “哎哟我天, 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又挑食了?”陆志飞把种籽很珍惜地收进背包里,点点妹子的额头说:“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治的就是你这臭毛病!” 说完他端枪朝另一幢楼里走,空荡荡的一楼跟别处一样,货架上积满灰尘。地上到处都是空塑料袋和各种垃圾。卢志和在塑料袋里仔细扒拉着,很希望寻找到一袋还未开封的种籽,陆志飞则穿过门面房,绕到店铺后面的楼梯间,准备到二楼去看看。 他刚顺着楼梯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蹲下*身看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阿和,”他轻轻朝后退,压低声音朝外面说:“这边有人。” 卢志和立刻丢下手里的塑料袋走过来,低声道:“在哪里?” 陆志飞把楼梯上的足迹指给他看,光线昏暗的楼道里布满灰尘,依稀可见楼梯上有杂沓的足迹,一直通向楼上,不知道是多少人踩出来的。 卢九月也过来了,跟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小声说:“哥,现在怎么办?我们走吗?” 陆志飞凝神听了听,说:“我上去看看。” 卢志和没有制止,只是低声说:“九月在门边看着外面,机灵点。要是有人,别作声,先上来找我们。” 他交代完了,才跟在陆志飞后面往上走。两人轻手轻脚到了二楼,就见这层的房门紧闭着,上面还挂着一把锁。陆志飞和卢志和看了看,脸上都露出一丝讶色,——没想到,这里真的还住着人,而且说不定还住了有段时间了。 陆志飞凑在门旁听了片刻,里面一片寂静。他打个手势,继续往上走,三楼和四楼的房门倒是开着,里面一片凌乱。陆志飞到处查看了一遍,没什么异常,便和卢志和重新退回到二楼。 卢志和挥斧砸开了锁,陆志飞端枪,两人推门进去,房里没人,只放了些杂物,包括几捆打包得很结实的铺盖卷、水杯饭碗等。房中间还有一堆灰烬。卢志和蹲下身,用手里的木棍扒开灰烬看了看,说:“他们很可能昨天晚上就是在这里过的夜。” 陆志飞扫视着屋里的东西说:“看情形,住在这里的至少有三个人。” 卢志和点头,没再动别的东西,说:“走吧,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两人匆匆下了楼,卢九月正躲在门旁的柜台后面,小心朝外张望,看他们下来,忙小声问:“怎么样?” “这里住了人,”卢志和拉着她往外走,说:“我们赶紧多搜两家,搜完就离开这里。月儿,紧跟着我,别乱跑!” 三个人也不分散搜索了,只挑那些卖种籽的店铺进去看了几家,后来卢九月又从一堆纸盒子里刨到一包朝天椒的种籽,就再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他们从这栋楼里出来时,陆志飞走到门口,突然扫见前面街道的转角,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他立刻往后退,靠到门后的墙上,沉声对后面两人说:“外面有人!” 卢九月和卢志和也立即紧紧靠在墙边,各自把武器握在手中。陆志飞则借着杂物的掩护,凑到门口朝外看,就见房屋转角那边空荡荡的,只有雪花静静飘落,似乎刚才的黑影只是他的错觉。 他在门口观察了许久,街对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陆志飞捡起一块碎砖头,朝街心扔了出去。砖头在雪地上跳跃了两下,发出当当的声响,然后停下来,四周仍然一片死寂。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他们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陆志飞吸了口气,端枪出了门,枪口始终对着那处转角。卢志和和卢九月在他后面,手持斧头和弩*箭四面警戒。三人顺着街道缓缓朝外走,直到远离了那处房屋,也没有再碰上什么人。 “说不定是跟咱们一样,来找物资的。”卢志和小声说。 陆志飞点点头,转过身跟他们朝市场外面走,卢九月问:“哥,咱们今天晚上到哪儿过夜?” “外面找间房子住一晚吧,”陆志飞说:“这里肯定不能再来了。” 不管住在这里的是些什么人,远离他们总会更安全一些。毕竟这是在末世,活到现在的人们,都见识过同类的残忍。陌生人和丧尸一样,都需要他们谨慎对待。 卢九月听说不再来市场里了,有点失望,说:“那种子不找了吗?咱们这次来,不就是来找种子的吗?” “这里没什么好找的了,估计被人扫过不止一两遍了。”卢志和牵着她的手,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说:“不过,在这里开店的人,进了货多半会在附近民房里租仓库。咱们这几天就在附近的房屋里找一找,说不定有遗漏下来的种籽和农资呢?” “哦,”卢九月这才高兴起来,说:“那得好好找一找,咱们可不能白跑一趟!” 出了农资大市场的大门后,他们走向了附近起伏错落的民居。西郊这边原本是城中村,改建后也有很多本地居民修建的小楼,底层用来出租开店或做仓库,房与房之间的小巷错综复杂,熟悉地形的话,应该算是个很不错的藏身之地。 这边的房屋坍塌得不算太厉害。三人顺着巷子往里走,在路边砍死了两个窜出来的丧尸,又拐过几道弯,终于找到一幢比较完好的房子。陆志飞楼上楼下看了一圈,里面空荡荡的,他挑了二楼的一间房,放下背包说:“今晚就住这里了。” 卢九月跟在他后面放下背包,然后提着斧头出了门,四处寻找柴禾。在楼下一间房里,她发现一扇破旧的木门,便把门劈成碎块,搬上二楼的那个房间生了堆火。过了一会儿,卢志和也从外面进来,扛着一捆柴禾放在旁边,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 卢九月看了看柴,说:“哥,今晚还是跟昨天一样吗?烤一会儿就把火堆熄了的话,用不了这么多柴。” 卢志和说:“嗯,这堆柴禾留着,等会儿做几支火把,以防万一。” 卢九月把馒头拿出来烘烤着,看看外面说:“二哥呢?跑哪儿去了?” 卢志和正要起身去找,就听外面脚步声响,陆志飞抱着一个大纸箱子上了楼,他把纸箱放在火堆边,兴奋地说:“看!我找到一堆好东西!” 卢志和连忙凑过来,就见箱子里放了一堆东西,最上面是六七罐杀虫剂。他忙拿出来,对着火光看了看说:“在哪儿找到的?这应该还能用吧?” “能用,”陆志飞按压了一下喷头,朝火堆喷出一团气雾,轰地一声,火光燃得老高。卢九月吓了一跳,说:“快把箱子拿远点,小心炸了!……这是什么?香皂?……啊好香!哥你在哪儿找到的?运气这么好?” 陆志飞把箱子朝旁边拖了拖,很兴奋地说:“我本来是去找柴禾的,看见那边有间倒了的房子,我寻思里面有没有破门板啥的,就进去看了看。结果真有扇门倒在地上。我就准备拖出来,结果发现门下面盖着一个小地柜,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不少东西。看,除了杀虫剂,还有盐、调料、香皂牙膏什么的……” “哇,我都多长时间没用过牙膏了,”卢志和看着纸箱里的东西,两眼都放光了,说:“明天再到这附近好好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物资。” “嗯,”陆志飞把东西放回箱子里,起身关好门窗,和卢志和搭手,把破了洞的窗户用麻袋挡起来,说:“以前这边是城中村,蟑螂多得很,不然这家人也不会买这么多杀虫剂放那这儿了!” “是啊,”卢志和也说:“而且附近居民有很多租房子的,有些人就会在家里开个小卖铺,卖点日常零碎什么的。你去的这家,估计就是家里有店,才进了货放在柜子里,正好被我们找了出来。” 卢九月看着外面黑下来的天色,遗憾地说:“说得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一遍,” 卢志和笑起来,说:“先吃饭,明天再说。东西又不会长脚跑掉,明天也能找的。” 在渐渐黑下来的天色里,他们脱下湿透的鞋袜,一边烤火,一边吃东西喝水。卢九月吃饱喝足后,光脚坐在睡袋上,很舒服地叹了口气,说:“太吓人了昨天晚上。今天那些红丧尸不会又来吧?” “但愿碰不上,”卢志和说:“不过就算真来了也不用怕,那些红丧尸看着很恐怖,其实不能见光。咱们不是有了很多杀虫剂吗?到时候用那个喷。” 陆志飞打了个呵欠,说:“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希望今晚能睡个好觉。要是天天晚上这么折腾,谁受得了?” 卢九月忙说:“二哥,你抓紧时间睡会儿,大哥,我来守前半夜。等困了我叫你们!” 第28章 男孩 因为昨晚没怎么睡, 整个晚上陆志飞都睡得很沉,尽管远处不时传来丧尸的嚎叫,尽管在空旷寂静的城市废墟里,那叫声显得格外凄厉和吓人。 后半夜他被卢九月叫醒, 就听又一声嚎叫响起, 声音似乎就在民居外面的路上。 黑暗中卢九月的眼睛发出幽微的光, 她轻声说:“要把大哥也叫醒吗?” “先别吧, ”陆志飞看看熟睡的卢志和, 说:“让他再眯会儿。” 他钻出睡袋,麻利地穿了棉袄, 一手提枪,到窗边朝外看了一眼,就见外面居然出了月亮, 迷蒙月色照在房屋和雪地上,世界仿佛成了一副黑白版画。陆志飞看了看巷子两头,回头说:“月儿,你也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别管它们。” 卢九月轻轻嗯了一声,也没脱衣服, 只是靠墙坐下, 悉悉窣窣地把睡袋搭在身上。她闭上眼睛,一时却没有睡意, 就听外面隐隐传来奔跑声和丧尸们尖锐的嚎叫声。那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渐渐到了巷子口的路上。 昂—— 尖锐的嚎叫声猛然炸开,这一次就在隔壁那条路上, 连卢志和也被惊醒,从睡袋里坐了起来。 野兽般的喘息声已经清晰可闻,红丧尸似乎正追逐着什么东西。奔跑跳跃声朝巷道的一端远去,过了片刻,脚步声又返回来,响起又一声更为尖利的嚎叫。 陆志飞靠在窗边,摒住呼吸一动不动。就见幽暗的黑白世界里,路和废墟似乎凝固了。就在这时,小巷拐弯处突然闪进来一道黑影,从身形动作上判断,那竟然是人,一个人。 那人在小巷的房屋间躲闪着前行,脚步声压得非常轻微,但还是招来了好几个红丧尸。丧尸们在后面嗅探和嚎叫,眼看着离那人越来越近,离他们所住的小院也越来越近了。 “不行,”陆志飞看得心里发凉,低声说:“他不能躲进咱们的院子,会把我们都害死的!” 不想什么却偏要来什么,这时黑影一闪身,果然真的避进了这栋房屋的前院,躲在一人多高的院墙下。陆志飞想了想,一咬牙把枪放下,顺手抄了打火机和一瓶杀虫剂塞进口袋,转身轻手轻脚下了楼。 他悄无声息地摸黑到了楼下,刚闪身到堂屋门口的黑暗里,就见外面那人也躬着身子朝堂屋里走来。陆志飞摒着气,等他经过身边时,一手捂住那人的嘴,一手薅住脖子,把他拖拽进了堂屋门后边。 被抓住的那一瞬,那人死命挣扎,脚掌在地上发出嗤嗤的摩擦声。陆志飞赶紧凑到他耳边,轻轻嘘了一声,那人立刻安静了。 这时,外面已经有丧尸跳进院子,它们在院子里逡巡,四处嗅探,喘息声仿佛就在耳边。隔着一扇半掩的破门,里面的两个人同时摒住了呼吸。 其中一个红丧尸瞪着赤红的眼,低伏着身子朝堂屋门这边走来,眼看离他们越来越近,陆志飞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放开那人,一手捏打火机,一手按着杀虫剂的喷头,蓄势待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的废墟上突然传来咔答一声轻响,门边的红丧尸立刻停住,片刻后,院子里的几个丧尸朝外面一跃而起,飞快地奔向了响声发出的那一处。 直到丧尸的脚步声远了,陆志飞才松了口气,旁边那人立刻站起来,想朝门外跑,陆志飞一把抓住他,沉声道:“还没走远!” 那人身体一僵,陆志飞又低低地说:“想活命,就跟着我!” 他转身朝楼上走,后面的人在黑暗中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上来了。两人到了房间,不一会儿,卢志和也拿着□□进来了。原来刚才是他站在另一个房间,朝窗外放了一箭,这才把丧尸们引开了。 他们或坐或站,在黑暗的房间里,听着丧尸在不远外嚎叫奔跑,声音渐渐朝远处去了。陆志飞点燃了打火机,就见缩在墙边的那人竟然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长得瘦骨伶仃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眼神里满是惊恐和警惕。 卢九月低声问:“哥,他是谁?” 陆志飞灭了火机,说:“快睡你的,天亮咱们就走。” 接下来是卢志和守夜,陆志飞和卢九月接着睡觉。那孩子则抱着腿,十分警惕地绻缩在房间一角。坐了一会儿,卢志和觉得寒气太重,寻出一件厚棉袄朝那孩子扔过去。男孩默不作声地接住了,用衣服裹住了自己。 后半夜丧尸没再跑来打扰,陆志飞和卢九月一觉睡到了天亮。等窗外透进第一丝天光,那孩子站起来,哑声说:“我能走了吗?” 卢志和端着弩对着他,说:“不,你不能走。” 男孩看着他,卢志和说:“你们有多少人?来这里干什么?”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们要吃我吗?” “我们不吃人,”卢志和说:“但也不想被人吃。” 男孩的神情还是很警惕,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他说的话,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说:“我们也不吃人。我和我爸妈来这里寻找物资。我现在要去找他们了。” “不行,”卢志和也并未轻信他的话,说:“我们离开时,你才能走。” 那孩子便靠墙坐下了,不时拿眼瞟一下卢志和。卢志和便冷着脸说:“别想着偷跑,我的箭很锋利。等天亮了,我们离开时,我自然会放你走。” 直到外面天光大亮,卢志和才叫醒了另两人。陆志飞从睡袋里爬起来,把火堆生起来,开始烧热水。卢九月则一边烤馒头,一边悄悄打量男孩。等水烧开时,馒头也烤热了,散发出小麦面诱人的香味,他们开始吃早饭。 墙角的男孩一直都非常机警,直到这时,他才露出了孩子特有的脆弱,把眼睛艰难地从馒头上移开,细伶伶的脖子上,喉结不时动一下,显然是在咽口水。 卢九月吃了两口,看了看两个哥哥,忍不住又从筷子上取下一个馒头,朝男孩递过去,说:“给你吃。” 那孩子不能置信地看着她,仿佛惊呆了。陆志飞便说:“快吃吧,吃完找你父母去。” 男孩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馒头,先是小小地咬了几口,后来就大口大口吃起来,很快就咽下了一整个馒头。三个人看着他吃,卢志和又递过去一杯热水,说:“喝点吧,垫垫肚子。我们的粮食也不多了,没法多给你。” 男孩子接过杯子,吹着热气喝起水来,喝了一口,他小心地抬头看他们,眼睛里满是感激,说:“我昨天看到你们了,在农资大市场里面。” “原来躲在转角处的人是你?”陆志飞说:“你一个人吗?还是和你父母在一起?” 男孩说:“我和爸妈都在那儿。我们清除了里面的丧尸,这几天就躲在那边的一栋房子里。昨天因为那边的住处被你们发现了,我爸觉得不安全,我们搬到这边的房子里来了。半夜的时候,有几个红尸鬼撞上门来。我跟他们在逃跑的路上走散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逃出来……” 男孩说着,眼圈有点发红。其他几人一时也没说话,好一会儿,卢九月才说:“你……不要太担心,一会儿再去找一找,说不定他们也正在找你呢?” “嗯,”男孩看着他们收拾好东西,也站起来说:“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陆志飞看了看他,点头说:“走吧,我们也要离开这里了。” 男孩打开门走出去,又回头说:“对了,我叫吴元。口天吴,一元复始的元。那个……谢谢你们了。”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对他们说谢谢,哪怕此前他们曾救过他的命。在如今这险恶的世道里,救人的人不见得是好人,也可能是为了物资、人肉或别的什么东西。但肯把自己的粮食主动分给别人的人,却一定是心怀善意。 吴元下了楼后,很机警地在门外张望了片刻,朝巷子的一边飞快地跑了。陆志飞把行李背好,也站起身说:“咱们出发吧。” 三个人下了楼,站在门前张望了片刻,卢九月看着吴元消失的方向问:“哥,你说,他还能找到自己的爸妈吗?” 卢志和也朝那边看了看,说:“但愿吧。” 他们背着沉重的行李,吃力地穿过巷子往里走。看到有顺眼的房子,就进去搜寻。这次他们都避开了形状完整的房子,而是专挑坍塌的房子下手。找了几家后,卢志和果然又从一堆虚墟里发现了一家小店的痕迹。把上面的灰沙掀开后,露出下面的半截柜子。卢志和在里面刨出一堆散装的饼干,可惜都成了碎渣,有些还发了霉。 卢九月守在旁边,眼巴巴地检查了每袋饼干,又很不死心地打开塑料袋尝了尝,然后她长叹一声,说:“什么鬼厂家嘛,啊?就不能多放点防腐剂吗?” 卢志和蹲在里面笑,说:“五六年了,放福尔马林里泡着,也不能保证它不腐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斧头刨开碎玻璃,艰难地打开了另一个柜门,从里面掏出一盒打火机,几提卫生纸。因为都有塑料袋封装,居然都能用,只是卷纸的颜色有点发黄。卢志和大喜,立刻把东西都扔到坑上边,让陆志飞用床单包了起来。 这下子他们的行李更多了,陆志飞打量了一眼,说:“不行,咱们得找个地方把物资藏起来,背着这么多东西太麻烦了,遇到丧尸逃跑也不方便。” “咱们这几天就在这一带活动,那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吧。”卢志和说。 卢九月说:“不用防着那个吴元和他父母吗?” 陆志飞和卢志和相互看看,卢志和说:“如果只是一家三个人,倒不用太担心。应该只是跟我们一样,在这一带寻找物。” “是的,”陆志飞也说:“我们藏得小心点,尽量避开他们就是了。” 他说着,忽然停下来,朝卢志和使了个眼色,蹲到一堵破墙后面。过了一会儿,就见废墟外面的巷子里,有人咳嗽了一声,早上走的那个吴元从夹巷里钻出来,朝这边说:“是我,我找到我爸妈了。” 从他身后走出来一男一女,约摸四十多岁,两人手里都有武器,尤其男人身材高大,手里还端着一把枪。他们远远地站着,男人把枪竖了下来,枪口对着地,女人则开了口,说:“谢谢你们救了我家孩子。” 废墟里的三人相互看了看,陆志飞提着枪缓缓从墙后面站了起来,远远地朝他们点了点头,说:“都是凑巧,不必客气。” 女人看着他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来。陆志飞却无意跟他们搭讪,说:“我们只是路过,马上要走了。” 女人便停下了,她旁边的吴元上前两步,把一小包东西放在路边的一块砖上,说:“我爸妈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收下吧,我们也要离开了,再见了。” 陆志飞张张嘴,却没有说什么。那边吴元把东西放下后,就转过身,一家三口朝巷子另一边走去。 卢志和也从坑里爬上来,和陆志飞并肩站在一起,目送他们离去。那三人走了几步,女人回头朝这边看了看,忽然又停下来,远远地喊:“是卢医生吗?” 卢志和顿了顿,眯着眼看她,女人又说:“请问你是卢医生吗?阿和?……你给我做过手术的,还记得吗?” 卢志和紧盯着女人,迟疑着说:“你是……” 女人丢掉手里的棍子,扯下头上的帽子和围巾,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碎砖烂瓦走过来,在离他们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下,看了卢志和一会儿,露出了悲喜交加的神情:“天哪,阿和,真的是你!昨天我躲在墙后面远远瞅了一眼,就觉得像是你,没想到还真是!还记得我吗?我是朱云啊……” 久远的记忆从卢志和脑海中缓缓浮起,他看着面前有些憔悴苍老的女人,眼眶也渐渐湿了,“云姐?是你吗?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这是……”他看看她身后的那两人,说:“找到丈夫和儿子了?” “找到了!”朱云哽咽起来,说:“我运气好,咱们分开不久就和他们碰上了。阿和,你这是也找到家人了吗?真好,真好啊!我早就说过,你这么好的人,老天爷要是不保佑,那真是瞎了他的狗眼了……” 第29章 朱云 卢志和认识朱云的时候, 乱世刚开始不久。他们混在一群四处寻找基地的人当中,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在危机四伏的路途中,两人逐渐熟悉了起来。 真正有交情是在后来。行到中途,朱云的阑尾发了炎, 疼得几乎死掉。那时城区和乡镇到处都是丧尸, 人人都在逃命, 药品和食物比金子更珍贵。除了她女儿和刚认识不久的卢志和, 没人愿意多管闲事。在转移时, 人们毫不客气地抛下了这个病患。 最后是卢志和带着这娘儿俩,冒险在附近寻找到一家小医院, 又冒更大的风险帮她做了阑尾手术。没有麻醉师,没有合适的医疗器械,他一个人硬着头皮完成了从消毒到麻醉再到手术缝合的全过程, 总算让朱云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 后来他才知道,朱云也带着女儿在寻找亲人。之前朱云一直陪女儿在初中读书,丈夫和儿子则生活在另一座城市,周末才能团聚。没想到世道说乱就乱,一家四口还没来得及到一起, 就这么散落在了茫茫人海中。 因为同病相怜, 又有救命之恩,朱云赶着认卢志和当了干弟弟, 三个人相伴着走过一段艰难的路程。后来,在一次丧尸攻击的混乱中,他们分散了, 之后就再没见过面。末世里人们都是这样,每一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毕竟谁都无法保证,在下一段路途里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 在废墟的砖墙前,朱云紧紧握住了卢志和的手,好半天才松开,两人相对唏嘘,卢志和想起她那个比九月大不了几岁的女儿,说:“怎么没看到婷婷……” 他停了下来,看了看朱云的神情,没有继续说下去。 “两年前就没了,被丧尸挠了。”朱云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我今早寻着元元的时候,听他说有人救了他,还给他吃的,我就越发觉得是你。阿和啊,真不知道要怎么谢你,你都救我们家两条命了……” “云姐,别这么说,”卢志和说:“都是凑巧碰上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是我们运气好,才会碰到你们这样的人……”朱云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说:“大齐,把我的背包拿过来。” 她身后那个沉默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一手提枪,一手提着背包,吴元也捡起放在地上的东西跟了过来。朱云接过背包,在夹层里翻了好一会儿,找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卢志和,说:“阿和,那次咱们分开时,我在地上捡着了这个东西。我记得以前看到你挂在脖子上,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就捡起来收着了。原本想着也不知道能不能还给你,如果咱们碰不上了,我就权当留个纪念。没想到还真有物归原主的这一天,喏,你看看是不是你掉的……” 卢志和接过来,打开布包,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由怔住了。 布包里放的是他以前挂在胸前的那个戒指,一个很简单的铂金素圈。那是陆志飞送给他的订婚戒,内层刻着两个人名字的首字母,HF。他原本以为它永远地丢在了逃难的路上,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他把戒指紧紧握在手里,红着眼圈说:“谢谢你,云姐。” “谢啥啊?”朱云又在脸上抹了一把,说:“阿和你听我说,我们这几天一直准备动身往南边去,听人说,往南走,靠海那边有一处基地,有军队,有很多人。很安全,还有食物。我们想去看看。你们要不要一起走?” “真的?”卢志和和陆志飞相互看看,说:“真有基地吗?你们听谁说的?” “我们在路上遇到过几个人。”朱云说:“其中的一个人认识大齐,——就是我丈夫。据他说,他有个兄弟在那边部队里,估计是通过什么无线设备传信让他们过去。” 旁边的吴大齐也说:“我们有一辆车。还找了点粮食。我还有枪,枪法也不错。” 卢志和回头看了看陆志飞和妹子,说:“不了,我们不打算走,就留在这里。” 朱云脸色很遗憾,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从吴元手里接过那包东西,塞到卢志和手里,说:“拿着这个。真不走吗?那我们……我们这就要走了……” 她塞过来的是一包真空包装的酱牛肉,在末世,食物永远十分珍贵,更何况是牛肉这样的东西。尽管他们也缺吃少穿,但为了表达自己的谢意,他们依然拿出了自己最好的东西。 卢志和赶紧把牛肉往回塞,说:“云姐你干什么?我们有吃的东西,这牛肉你们带上!” 两人打架似的推搡着,吴大齐在旁边又开了口,说:“阿和你就拿着吧,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拿着吧,让她心里好受点。” 卢志和只得把牛肉留下了。朱云看了他一会儿,眼圈又红了,说:“我们今天必须要赶着出城,不能再耽误了。你们……真的不跟着一起走吗?这边丧尸多,经常会有红尸鬼过来,很不安全,千万要当心啊!” “好,”卢志和也说:“你们也是!” “一定要好好的啊,”朱云用粗糙的手再次握了握卢志和的手,说:“这贼老天,不让人有好日子过,可是咱们一定要好好的啊!” 卢志和红着眼圈看着他们,突然说:“云姐,你等一下!我……我再跟他们商量一下。” 他退后了几步,走到陆志飞身边,低声说:“二飞,我们……能不能留下他们?” 陆志飞看着他,又看朱云等人,然后说:“当然没问题,坪子里有很多田。还有房子,虽然都很烂,但修一修也能住人。” 卢九月也轻声说:“哥,如果是你的朋友的话,咱们就有邻居啦!” 卢志和看着他们顿了顿,似乎在下定决心,好一会儿,他才转头朝朱云那边走,说:“云姐,我们在离这儿一百多里远的地方有个住处,你们想留下来吗?” 陆志飞站在原地,看卢志和跟朱云他们说了很久,估计是在介绍坪子里的情况。卢九月轻声问:“二哥,他们会留下来吗?” 陆志飞想了想说:“会吧。毕竟是你哥让他们留下来的,那女的跟他熟,知道他是个老好人……” 在末世,人们对陌生人总是充满警惕,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但如果中间有一个彼此都很信赖的人,事情就要简单多了。对朱云一家人来说,远在南方的基地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希望,如果近处就有安身之地,他们很容易就会做出留下来的抉择。 果然,在一番商讨之后,卢志和带着朱云他们又走了回来。朱云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能置信,连连问:“真的吗?真有地方可以种庄稼吗?” “嗯,应该能吧,”卢九月说:“去年冬天到来前,我们去那里的时候,在地里发现了红薯和土豆。” 卢志和给他们作了介绍,说:“这是我爱人陆志飞,和我妹子,她叫九月。” “原来这就是你妹子,我还以为是个小男孩……”朱云忙也把儿子和老公都拉过来,说:“这是我们家吴大齐,还有元元,你们昨天见过的。” 大家礼节性地相互点了点头,就听朱云又说:“真能长出红薯吗?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只要地里能长东西,就有吃的,咱们就不用总是发愁找食物了。” “真的,”卢志和再次点头,说:“我们到这边来,主要也是想找点农作物的种籽带回去。” “我们一起找,”吴元忙在旁边插嘴说:“这边我们来过好几次了,对主要的几条巷子已经很熟了。” 吴大齐看着兴奋的老婆儿子,提醒他们:“行李还在外头,既然不打算走了,得先把行李都拿进来。” 朱云这才想起行李还放在巷子口的车上,忙转身要走。卢志和却又拉住她,几个人商量片刻,决定把东西放到头天晚上住的那个地方,那栋房子的门窗看起来都还比较牢固,是个很不错的落脚点。商量妥当后,朱云他们去巷子口取行李,陆志飞等人则先去了房子那边,双方约好在那儿碰面。 陆志飞把找出来的东西都包好,三个人背的背、提的提,一起朝房子那边走。走了一小段路后,卢志和轻声说:“云姐是个很好的人,我很信任她。她丈夫我虽然并不是很了解,但看样子也应该是个好人……” 陆志飞看了看他,说:“嗯,我也这么觉得。” 他知道阿和其实也有些忐忑,毕竟接纳一群人就意味着一起分享食物,一起面对危险。而在如今的世道里,食物是这么的珍贵,危险又是这么的频繁。真正的伙伴,是像他们这样,在面对丧尸时能够把后背交付给对方。在这之前,他们要熬过一段小心翼翼地彼此试探的日子。 他们先到了那栋房子里,把行李和找到的东西都背上了二楼,放在昨晚过夜的那个房间里。过了没多久,楼下便传来车辆的轰鸣声。陆志飞从窗口往下看,就见吴大齐骑着一辆三轮摩托车,在门口停下来,车斗子里装满了东西。朱云和吴元从车斗上跳下来,开始把东西往屋里搬,卢志和跟陆志飞忙下楼去帮忙。 几人运送了两趟,把车上的东西都搬进了屋,最后车上只剩下一个小坛子和一个小布口袋。朱云把袋子交给卢志和,自己则抱着坛子上了楼。进房间后,她四处打量了一会儿,在墙角处找了块空地,小心翼翼把坛子放过去,还很仔细地擦了擦坛子上的灰。 吴大齐和吴元在旁边,沉默地看她放好坛子。朱云转过身,看了看旁边的卢九月,低声说:“这是我女儿婷婷,我们一路都带着她。……九月你别怕,我放得离你远一点。” 卢九月也默默看着那个坛子,片刻后抬起头,轻声说:“没关系的,我不怕。” 第30章 种子 信任这种东西很奇怪。他们刚见面时, 即使朱云在地上留下了食物,陆志飞仍觉得那像是一个刻意布下的陷阱。但现在,当他看到那个装着骨灰的坛子后,忽然就相信了这一家人。——这坛子里装的, 是他们对亲人的最后一点念想。如果不是实在无法割舍, 没有人愿意在逃命的紧要关头, 还带着这样一件近乎累赘的行李。 原本空旷的房间里放进各种行李和物品后, 显得狭窄起来。忙了半天, 已经到了中午,他们决定歇一会儿再去搜索。陆志飞生了火, 两家人围在火堆边,都掏出了自己最好的东西,彼此交换着吃起了午饭。卢志和拿出馒头、咸鱼和猪肝, 朱云那边则打开了压缩饼干、牛肉和两听水果罐头。 “咱们运气还算不错,”朱云用刀把酱牛肉片得薄薄的,一一分给他们,说:“搜寻物资的时候,大齐在上个城市找到一家仓库, 里面有不少军用干粮, 估计以前是个网店的仓库。东西都还能吃,来尝尝。” 卢九月已经很久没吃过饼干和牛肉了, 每一点碎末都非常珍惜。她吃了两口饼干,忙递给大哥和二哥,让他们也尝一尝。卢志和又把烤得焦黄的馒头递给吴元, 吴元接过来,先撕下一块喂给朱云,说:“妈,你吃。” 朱云含在嘴里慢慢咀嚼,长叹一声说:“我都忘了多久没吃过馒头了。有好几年了吧?……是你们自己做的?” “大哥做的。”卢九月嚼着饼干说。 朱云点头,又对卢志和说:“阿和,我们前几天找到了一点小麦,就是那袋子里装的。本来准备路上煮粥吃,这回正好留着当种子!” “真的吗?”卢志和也很高兴,“也是在这附近找的吗?那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多东西。” “嗯,”朱云点头,对那片素未谋面的土地充满向往,又问卢志和:“那边坪子靠山,有没有水田?” 卢志和也不清楚,想了想说:“可能吧,那边有堰塘,还有鱼!” 旁边的吴元发出了一声惊叹:“哇,鱼!” “有堰墉,就肯定有水田了!”朱云兴致勃勃地说:“能种水稻啊!要是能找到稻谷种子就好了!我会育秧!到时候油菜也可以种一茬,对了阿和,有多少田啊……” 他们一边吃,一边讨论着如何种地,后来又商量着去哪儿找种子。等午饭吃完,几个人都站了起来,等都出了门,卢志和把楼上的房门用铁丝绞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用,只是图个心安罢了。 几个人在巷子里穿行,一间房一间房地朝前搜索,很快就有了收获。陆志飞在一栋房子里砍死了两个丧尸后,找到一个地下室的入口。在里面他们搜到了一些米面和两提菜籽油。在附近不远处的另一栋房子里,吴元发现了一辆汽车。他们从车里抽出了几大壶汽油,还在后车厢发现了两大瓶润滑油。 等天色渐晚,他们提着东西回到那栋房子里,在楼上燃起了火堆。有了面粉,朱云便做了面疙瘩汤,几个人拿碗的拿碗,端锅的端锅,一起吃了顿热乎饭。吃饱喝足后,几个人一边脱下鞋袜烤火,一边聊天,朱云又说:“家里有没有耕地的东西?像犁啊这些,有吗?” 她虽然还没去过坪子里,但潜意识已经把那地方当成了家。陆志飞说:“有,不仅有犁,还有拖拉机,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朱云笑了,说:“让你们姐夫修。” 吴大齐坐在旁边,一边翻烤着鞋子,一边说:“那得多找点机油和柴油带回去。有了拖拉机可就省力省事多了。对了,你们的东西也多,明天咱们留意着再找辆车,等回去时开着。” “好,再找辆三轮车,跟你们一样。”卢志和说:“三轮车省油,就是坐上面冷点。不过不碍事,穿厚点就行。” “三轮车好,”吴大齐真心实意地说:“不管什么烂路破路都能开过去,比一般的越野车性能都强。……你们睡,我先守会儿夜。” 陆志飞忙说:“行,那一会儿困了吴哥你就喊我,我守下半夜。” 吴大齐答应了,卢志和便把火堆熄了,只留一点余烬烘烤着鞋子。几个人纷纷钻进被窝。屋里一片黑,一点微明的夜色从窗户里透进来,朱云听着远处传来丧尸的尖啸,打了个呵欠说:“但愿今晚红尸鬼们别过来,让咱们睡个好觉。” “嗯哪,”卢九月在睡袋里翻个身,也轻声说:“天天晚上来,烦都要烦死了。” “对了,吴哥,”卢志和说:“你们知道红尸鬼是怎么来的吗?” “不清楚,”吴大齐顿了顿,又说:“我们在上个城市搜物资时,就碰到过这种鬼东西。还好是白天,红尸鬼虽然厉害,但似乎怕光,躲在地下超市里不敢出来。所以咱们都白天活动,夜里尽量藏起来。以前也没怎么跟这东西交过手。就是昨晚上没藏好,被几个红尸鬼发现了,差点没逃出来……” 陆志飞忙问:“你们是怎么甩开那东西的?” “路上砍死了一个丧尸,”朱云说:“可能是尸臭味太浓吧,反正后来红尸鬼们吃丧尸去了,就没再追我们了。” 大家没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卢九月才轻轻说:“原来别处也有红色丧尸了吗?” 吴元也轻声说:“是啊,外面到处都是。” “我们曾经猜测,”卢志和低声说:“红尸鬼是不是人吃了丧尸或感染后的人之后,才变异成那样的……” 他没再说下去,吴大齐却轻轻叹了口气,说:“有可能。我们也这么猜测过。不然为什么以前没有出现过,这一两年间才出现这种鬼东西呢?” 因为食物太过匮乏,才会有饥饿的人吃人,甚至是吃死人。才会出现红色丧尸这种奇怪的东西。卢志和躺在睡袋里,想到这些,突然觉得不寒而栗。——照这样推测,以后会不会变异出更奇怪的东西?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无论多么担忧恐惧,也终归于事无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活下去。于是卢志和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听着屋子里的呼吸声,不久竟也隐隐有了睡意。 这一晚红尸鬼真的没有来,他们睡了个安生觉。第二天起来后,几个人吃了早饭,又出去寻找物资。这次他们一直找到了小区的边缘。在两栋房子的仓库里,他们发现了很多还没开封的肥料,包括有机肥、钾肥磷肥什么的,还有很多卷农用的塑料薄膜以及搭建塑料大棚的骨架。算是此行的重大收获。 东西太多,他们就没往住的地方拿,只是把门重新关好,并记下了具体的位置。好等离开的时候直接开车来拖一些带走。另外这附近的住户很多都有三轮摩托车,卢志和在好几辆车里挑了一辆看起来比较新的,又收集到一些汽油,其他人还收集到一些零碎的日用品。除此之外,他们再也没有找到种籽和食物之类的东西了。 晚上回去后,几个人都有点失望,尤其是满腔种田热情的朱云。临睡前,她叹着气说:“这点小麦肯定不够种,咱们得找些其他的种子才行。” 陆志飞把那张破旧的地图在火堆旁摊开,几个人围坐在图纸边,沉默地看了好久。后来陆志飞突然指着城北那一片说:“我以前开网店的时候,在这边租了仓库。记得附近还有一家卖阳台植物的店子,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卢九月抱膝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无精打采地说:“二哥,阳台植物不都是种西红柿草莓什么的吗?没有人会种水稻吧?” 卢志和想了想,却说:“不管它,我们先过去看看,哪怕多找点蔬菜种籽呢?也比空手回去强。云姐你们说呢?” 朱云和吴大齐当然也同意了。几个人决定第二天就到城北去搜索一番。但怎么过去显然是个问题。开车固然比较快,但在城区,车子的轰鸣声很容易引来大批丧尸和城里的其他人,让他们变成被攻击的目标。为保险起见,几个人最后决定,还是把找到的东西都放在这里,只带点口粮,步行过去看看。 这天夜里,虽然有红尸鬼跑到附近活动,但幸好没靠近他们住的这栋房子,值夜的朱云和卢志和也就没叫醒其他人。早上几个人吃过饭后,就带着随身的东西出了门。临走前卢志和还朝背包里塞了好几管杀虫剂以防万一。陆志飞和吴大齐走在最后,很小心地把房子内外的足迹都抹去了,伪装成没有人来过的样子。一行人这才往城北走去。 他们从曲折的巷子里绕出去,上了主干道。陆志飞提枪走在最前面,吴大齐殿后,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两拨丧尸,花了近两个小时,终于来到了城北的某个商贸区。 这边以前汇集着很多电商公司,陆志飞的公司也在其中。路两旁过去还有很多物流企业,当然现在也到处都是破砖烂瓦,灰蒙蒙的一片。整个商贸区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丧尸的嚎叫。 陆志飞带着他们,先去了自己以前的那个仓库。库房门早就被撬开了,里头原本存放着许多鞋子,现在遍地都是纸板、纸盒和灰尘。卢志和看了一会儿,蹲下来从纸盒里翻找鞋子,卢九月和朱云也跟着找了起来,几个人在纸堆里刨了半天,刨出了好几双新球鞋和运动鞋。 每个人都挑到了码数合适的鞋子,连陆志飞都找到一双运动鞋。吴元更是迫不及待地试穿了新鞋,稍微大一点,但穿着很舒服,他立刻把脚上那双开裂了的鞋子给扔了。 “这里面应该还遗漏了不少鞋子。”他一边踩着新鞋,一边看着满仓库的纸盒子说。 “是的,但我们没时间在这里翻了,”吴大齐说:“等找到种子了,如果还有时间,再来多找几双鞋吧。” 几个人朝仓库外面走,路过前面的办公区时,卢九月看到桌上摊着一本册子和一个文具盒,上面落满灰尘。她过去翻了翻,发现是自己小学的练习册。那时候学校放假,卢志和天天上班忙得要命,她只好跟着二哥到公司里来写作业。为了辅导作业,陆志飞没少跟她吵过架。正所谓不写作业,兄慈妹孝;一写作业,鸡飞狗跳。 那天他们从这里回家时,连作业都没带回去,因为第二天肯定还会再来的。——那时谁会预料得到,他们再次走进这个地方是在五年以后呢? 几个人顺着街道往前走,挨间搜索附近的仓库。只要里面装过食品和衣物的仓库,无一例外都被洗劫一光,但他们还是从几间日用品仓库里翻找出了一些毛巾、洗涤用品等东西。等陆志飞带着他们找到那个卖阳台植物的仓库时,打开门,就见里面有很多小包的肥料和土壤,都被戳破袋子扔在地上。显然有人搜到这里时,对这些既不能吃也不能用的东西感到非常失望。 陆志飞绕过满地的袋子往里走,他以前曾来过一次,记得那位网店老板的习惯。种籽类的都放在靠里面。果然,在清理了仓库里面的满地垃圾后,他们刨出了两个纸盒子。打开箱子,里面装的正是各种蔬菜水果的种子。 一个个封装好的小塑料袋上,印着颜色鲜艳的各色蔬菜图案,整整两箱装的都是这样的塑料袋,看起来琳琅满目。 几个人都非常兴奋,围在箱子边清点着蔬菜品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陆志飞拿起一个袋子看了看,说:“香菜!” 吴元也说:“这还有芹菜!” “真的还有草莓!”卢九月说。 “太好了,白菜萝卜、辣椒茄子都有了!”卢志和也说。 “好了别看了,回去再清点,”朱云兴奋得手都抖了,一边把箱子里的塑料袋放好,一边遗憾地说:“菜有了,小麦也有。唉呀,要是再找到点稻谷就真的是太好了!” 第31章 车库 几个人又在仓库搜索了一圈, 除了在地上找到几包散落的瓜果种子外,再也没发现别的东西了。此时已经是下午,他们在仓库里歇了一会儿,草草吃了顿饭, 之后才带着搜集来的物资, 继续朝前走。 电商聚集的商贸区里, 各种奇奇怪怪的店铺非常多。除了生活必需品和粮食被搜得差不多, 总有些地方会落下些东西, 恰好是他们需要的。在一间仓库里,卢志和找到好几台缝纫机, 可惜都是电动的,这让他非常心塞。所幸后来他又翻出了几箱缝纫针和一筒筒线,各种颜色的都有。他立刻把针线都带上了。 临走时, 他又看了看那几台缝纫机,眼光非常留恋。朱云也很想要,便说:“要不我们就带一台?” “算了,”卢志和说:“东西太多,这机子带上也没用, 就别拿了。” 旁边的陆志飞沉吟片刻, 忽然说:“先带上吧。说不定有电了呢?” 一群人闻言都看着他,陆志飞又说:“我模糊记得这边还有家卖光伏发电器材的, 以前还跟店老板一起吃过饭。要不我们去找找看?太阳能发电板肯定没多少人会拿,说不定还堆在哪间仓库的角落里积灰呢。” 吴大齐听了,忙说:“那就找找看!能发电可就太好了, 有些电动工具就能用了。……唉呀,要带的东西太多了!” 以前他们没有固定的住处,四处漂泊不定,只能随身带上最重要的东西,往往都是食品和衣物。但现在他们有了家,有了可供想象的未来,当然是捡到什么好东西都想带回去。 卢志和便和朱云一人挑了一台很小的家用缝纫机,又抱上几箱针线,继续往前寻找那家光伏发电的仓库。这下子他们的行李更多了,每个人手里都抱着沉重的箱子,心情却都非常雀跃。 他们顺着街道走出很远,终于在商贸区的尽头找到了那间装光伏产品的仓库。仓库门也被撬开了,外面有翻动的痕迹,但里面的半仓库东西却几乎没人动。几个人进去看了,发现里面果然放着一箱箱太阳能发电板。 “我先找找,有蓄电池组的话,这个就可以带回去用!”陆志飞说:“我原来听老板说过,在屋顶上安装上这个,就能用太阳光发电了。” 他们立刻四散开来,在仓库里找蓄电池,吴大齐在角落里找到几个大箱子,立刻朝陆志飞喊:“志飞,快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几个人立刻都跑过去,看着包装箱外的说明,果真是蓄电池。吴大齐兴奋得直搓手,说:“带上带上!都带上,……唉,想带的东西太多了。” 最终,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东西都放在这里,到外面找一辆车,顺便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物资。顺着街道往前走时,旁边有一家银行,外面的玻璃门都破了,空荡荡的大堂里,地面上散落着纸钞。 几个人路过时,只是朝里看了一眼,都没有进去。过了银行后又走了一段路,卢九月忽然看到旁边有个地下车库的通道,入口处安装着一排铁栅栏。本来很坚固的栅栏倒在地上,有些烧灼的痕迹。她盯着那个通道入口看了几眼,模糊觉得有些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记起来,这地方她来过。 末世开始不久的时候,这地方曾是个避难所,陆志飞带她到这里来找过人,也躲过短暂的一两天时间。但这里跟别处的避难所一样,很快就被丧尸攻陷了。 这几年来,卢九月曾经在很多地方躲藏过,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但她仍清晰地记得这个地方,这个入口。因为,楼上的小胖子和他的妈妈就死在这里。 即使时隔多年,卢九月仍依稀记得小胖子的样子。是个长得圆头圆脑很可爱的男孩,性格也招人喜欢,连她大哥卢志和都喜欢,还经常鼓励她多跟他交朋友。为此卢九月吃过好几回干醋,甚至单方面跟小胖子结过仇。 但在末世到来的时候,长得再可爱也没有用,再讨人喜欢的性格,也无法让他们变得幸运一点。跟电影里那些不幸的配角一样,他们千辛万苦逃到这里,却在这个避难所的通道口被荷枪实弹的士兵拦了下来。他们在小胖和他妈妈身上,检查出了被丧尸挠过的痕迹。 卢九月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小胖的妈妈,那个平时很温婉的女人搂着他,披散着头发,跪在地上拼命哭嚎,苦苦请求那些人放他们进去,还辩解说他们身上的伤只是擦伤。但没有人肯相信他们。门里的人毫不留情地把那娘儿俩关在栅栏门外,抬起乌黑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卢九月并没有亲眼看到他们被打死。那时她被二哥一把捞过去,捂着眼睛耳朵搂在了怀里。枪声过后,陆志飞仍然没有松开她,紧紧搂着她朝里走。走出好远后,卢九月回头,就见小胖的爸瘫坐在通道口的墙边。那个瘦瘦的男人坐了好久,才抹了抹脸,丧魂落魄地朝里面走。身影孤零零的,曾让卢九月记了很久。 “九月,干嘛呢?快跟上!”卢志和在前面轻声喊她。 卢九月甩甩头,努力从脑海里赶走这些让人心情变糟糕的记忆,朝大哥走过去。经过那个地底入口时,她又朝里面看了一眼,黑洞洞的看不清楚,却莫名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吴大齐看中了一辆车,正检查车子能不能开,里面有没有油。卢志和和其他人也朝那边走去。卢九月跟了几步,却再次停下来,朝那个入口看了看。 那时候,他们刚躲进来不久,这个避难所就很快被放弃了。攻陷这里的,并非外面的丧尸,而是聚集人群当中的感染者。 那是一个无比混乱的夜晚,幽暗的地下停车场里,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冲撞奔跑,哭嚎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无数人在通道入口处堵成了一团。那晚陆志飞紧紧抓着妹子的手,避开混乱的人群,用斧头砸开了高处的通风口,从里面爬出来,又用皮带把卢九月救了出来。两人终于把那宛如人间炼狱般的地方甩在了身后。 这些年来,卢九月经历过比这更为混乱的时刻。但那晚上的逃命仍然让人难忘。不仅过程痛苦,更因为他们的行李都扔在了地下车库里。这导致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们都过得非常辛苦,不仅要躲藏无处不在的丧尸,更要时刻寻找果腹的食物和保暖的衣服。 如果她记得没错,这个地下停车场里曾聚集了一大批人。无论是来避难的老百姓,还是保护他们的军人,都或多或少地带了些物资。所以,在这里被放弃后,地下车库里应该留下了很多物资吧? 想到这一点,卢九月心动了。她决定去看一看,这里这么安静,他们一直也没碰上什么丧尸,说不定是丧尸都跑到别处去了呢? 她并没有进车库的地下通道,而是顺着地库旁边的草坪往前走。那边有个通风口,当时二哥就是拉着她从那儿爬出来的,从通风口里应该能看到地下车库里的情形。 很快卢九月就找到了那个通风口。她在旁边蹲下来,悄悄朝里张望。就见黯淡的天光照进车库里,明亮的地方散落着衣物和一些塑料包装袋,上面落满灰尘。更深远的地方仍是一片漆黑。里面很静,但如果凝神细听,仍能听到一些悉悉窣窣的动静。 卢九月心里忽然一寒,——周围这么安静,一个丧尸也没有,会不会是因为这里躲藏着红尸鬼呢? 这时,不远处的卢志和发现妹子没有跟在身后,转身朝这边找了过来。他隔着车库的通道看见了她,立刻压着嗓子喊:“九月,看什么呢?快过来,别到处乱跑!” “哦,”卢九月轻轻答应了一声,站起来准备朝外走。就在这时,她脚下的水泥块突然整块坍塌,连同上面站立的人一起,哗地一声掉进了车库! 卢志和看着妹子明明站在前面,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就突然从眼前消失,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立刻没命地朝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喊:“九月!” 那一嗓子太凄厉,立刻把车旁边的几个人都惊动了。几乎是同一时间,陆志飞也发现卢九月出了事,立刻从后面追了上来。两人前后脚到了车库上面的通风口,就见里面黑洞洞的,地上散落着碎水泥块,卢九月已经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九月!卢九月!”卢志和扒在洞口边,嘶声朝里面喊。声音在空洞的车库里回荡,里面黑暗处同时响起了好几声嚎叫! “昂——” “呜——昂——” “昂——” 车库里真的有红尸鬼!而且很显然还不止是一只两只,而是一群! 卢志和肝胆俱裂,从洞口边站起来,整个人晃了晃,但下一刻他就稳住了自己,把背后的背包甩下来,操起斧头就准备往洞里跳,陆志飞立刻一把薅住了他。 “你疯了!不要命了?”陆志飞低吼。 “别拦我!我要下去!”卢志和也朝他吼了回去。 “冷静一下!阿和,你冷静点!”陆志飞把他生生拽离了那个洞口,两手死死抵在他肩上,说:“听着!我们一起进去,先准备好东西!不然你想大家都死在里面吗?啊?” 卢志和这才清醒了几分,他捂了一把脸,把斧头别在身上,又用颤抖的手捞过背包,摸出早上塞进去的几瓶杀虫剂,塞进棉袄的口袋里,然后他抬起头,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胡乱抹去,对旁边的朱云和吴大齐说:“云姐,如果我们还能从里面出来,就带你们一起走。如果……如果没有出来,你们就先走吧,抱歉!抱歉不能带你们回去了……” 车库里实在太危险了,他们是为了救妹子,非下去不可,但没道理让别人跟着一起冒这个险。朱云和吴大齐听了他的话,都没有作声,只是拉着吴元退后了两步,三人在旁边悄声商议起来。等陆志飞把子弹都装上膛,两人点燃几枝火把扔进通风口,准备往里跳,他们才又走过来。 “大齐跟你们进去,他有枪,能帮上忙,”朱云说:“我和元元在外面接应。” 陆志飞和卢志和都怔了一下,但时间紧迫,他们并未多说,只是点点头,说:“好!” 朱云看了看天色,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我去抽点汽油过来,你们快去快回!” 第32章 奔逃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马上就要天黑了。如果在黑夜到来之前,他们无法从车库里逃出来,红尸鬼们将会倾巢出动。届时别说救人了,他们能不能从红尸鬼的围剿当中逃脱, 都是个很大的悬念。 陆志飞把身上扎束停当, 走到卢志和身边, 紧紧握了握他的手, 说:“不许慌!听到了吗?不许慌!” 卢志和举着火把, 深吸一口气,抬起发红的眼睛看他, 说:“好!” 他们扭头看向吴大齐,吴大齐将子弹上了膛,朝他们点点头。三人同时从通风口里跳了下去。甫一落地, 立刻翻身站起来,背靠着火堆,站成一个圆形。 卢志和几乎来不及看,刚站起身,立刻按压杀虫喷剂, 透过左手的火把朝前喷去。一串长长的火舌燎出五六米远。火光中, 就见已经到了面前的红尸鬼在空中打了个滚,惨嚎一声, 扭身朝旁边奔去。 与此同时,陆志飞和吴大齐也开了枪,火舌和子弹在每个人面前形成一个扇面, 暂时逼退了飞扑上来的红尸鬼们。跳跃的火光中,隐约可见车库里的情景,红色丧尸三五成群在他们周围的暗处奔跑跳跃,不时发出嚎叫,看起来触目惊心。 “九月!”卢志和的心突突乱跳,不敢细想妹子掉下来后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拼命大喊:“九月你在哪儿?卢九月!” 陆志飞也一边突突地朝扑过来的丧尸射击,一边大喊:“卢九月!” 在枪声停下的间隙里,突然传来卢九月的声音:“哥,我在这儿!” 陆志飞和卢志和心头一喜,同时高喊:“你在哪儿?” 这时,离陆志飞几米开外的墙角里,忽然有一团东西蠕动起来,卢九月的头从里面钻出来,朝这边喊:“哥!” 陆志飞立刻一个箭步冲过去,拼命用火力逼退不断扑过来的丧尸。他一行动,吴大齐和卢志和也跟着动了,两人紧随在身后,背靠背站成三角形,朝卢九月靠近。卢九月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陆志飞一把薅住她的手,把她拖到三人中间。卢志和则用力按压杀虫剂喷头,逼退了两个紧随在她身后的丧尸。身后的吴大齐扫射出一个扇面,勉强把围上来的丧尸压制住了。 人虽然救回来了,但情势却已经非常危急。四个人已经被一大群红色丧尸围在了中间,这些虎视眈眈的红尸鬼,目测有二三十个,有的藏身于柱子后面,有的倒挂在车库顶部,围着四人不断跳来跳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回去火堆那边!”陆志飞说。 四人缓缓朝通风口处移动。这时,一个丧尸突然嚎叫一声,从车库顶上掰下一截通风管道,朝人群砸过来。吴大齐眼疾手快,一梭子弹朝铁皮管道扫射过去。管道在空中被射出老远,砸在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巨响。 这响声仿佛是一声号角,丧尸们顿时都跳跃着,朝他们发动了再一次的攻击。嚎叫声在低矮空旷的车库里回荡,经久不息。 卢志和已经换第三管杀虫剂了,火舌从他手中的火把上燎出去,照亮了一小方空间,和不断扑上来的丧尸的身影。四个人艰难地接近了通风口。这时朱云从上面扔下来一截绳子,朝里面大喊:“快,顺着绳子爬上来!” 卢九月一把抓住绳子,正准备往上爬,又一截铁皮管道砸过来,咣地一声,砸到通风口上,又反弹回来,眼看要砸中卢志和,卢九月飞快朝她哥身上一扑,堪堪把人推开。那一大块铁皮落在脚边,滑出老远。 通风口边的水泥块也被砸得纷纷脱落,朱云差点掉下来,幸好被吴元拽住拖开了。 几个人的心都直往下沉。——通风口的阳光,已经不足以威胁到这些丧尸们了。 “走,赶紧走!”陆志飞说:“九月拿火把,咱们从出口走。” 三人依旧背靠背形成一个圆,把举着火把的卢九月护在中间,用火力从丧尸的包围中撕开一道口子,边打边往车库出口走。从通风口到出口,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几个人走得无比艰难。 陆志飞在最前面,抬枪连射,逼退了正前方飞扑而来的两道红色身影,又瞄准左侧一个丧尸。扣动板机,却只传来轻微卡答一声,——枪没子弹了。 他迅速变枪为棒,挥向了扑近的丧尸,随着沉闷的响声,丧尸被打得歪向一边,却又迅速在地上打个滚,挥舞利爪扑过来。就在这要命的关头,身后卢九月扑出来,举着火把挥出去,火光逼得丧尸朝旁边避了避,陆志飞迅速扔了枪,抽出身后长斧劈下,一斧砍断了红尸鬼的脖子。 他挥舞着斧头继续在前面开路,陆九月紧跟在他身后,把火把当武器辅助攻击。没多久,就听身后哐当一响,是卢志和又扔了一个空瓶子。再过片刻,等带进来的杀虫剂用完,他们的处境会更危险。 这时他们离出口只有五十多米了,但这五十多米,将会是他们一生中最为惊险的路程。随着距离越来越短,围上来的丧尸也越来越多。陆志飞挥舞长斧的速度不再像开始那么凌厉,卢志和也明显觉得手里的杀虫剂瓶越来越轻。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吴大齐的枪还有子弹。但能支撑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就在这时,卢九月发现大哥脚边的地上有个黑色长形东西,竟然是一支枪,她立刻跑过去捡了起来。她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把枪靠在胳膊上扣了下板机,想看看有没有子弹。没想到呯地一声,枪竟然响了。强大的后座力把她弹得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二哥,有子弹!”她来不及爬起来,就朝陆志飞喊。 吴大齐一边朝后退,一边拎起坐在脚边的女孩。陆志飞回头看她,就这片刻功夫已经险象环生,被几个丧尸围在了中间。卢志和立刻回身来救,卢九月也果断丢了火把,抬枪朝他身边的丧尸猛射,终于把红尸鬼们逼了回去。 “接着,”她把枪朝陆志飞递过去。陆志飞接过枪,来不及瞄准就朝前面扫射了一圈。卢九月则重新拿起地上的火把,四个人且战且退,终于跑到了车库的出口处。 “快!快出来!”朱云正在出口处朝地上淋汽油,看见他们,立刻大喊:“快跑出来!” 四个人后退着,朝出口处后跑过来,就在快冲过出口时,朱云朝地上扔了个火把,点燃了地上的汽油。火焰腾空而起,在出口处烧成一条线。殿后的陆志飞和吴大齐从火里冲出来时,身后的丧尸终于被挡在了里面,发出愤怒的嚎叫。 “快上车!”吴元从通道外停着的一辆皮卡里伸出头,朝他们喊。 吴大齐飞身一跃,跳进了皮卡的后车厢里,又转身把卢九月拉上来。同一时间,陆志飞也跳上车,把卢志和拉了进来。卢志和的一条腿还在车厢外,皮卡车就已经启动了。在已经黑下来的夜色中,车子轰鸣着驶出通道,顺着街道朝前狂飙,歪歪扭扭地避开了街面上的各种路障和车辆。而在他们后边,红尸鬼们接二连三地从通风口里钻出来,朝车子追过来。 皮卡车开得很快,然而红尸鬼的速度竟然不输汽车,眼看离车越来越近了。吴大齐和陆志飞同时开枪,打死了最前面的几个。这时,车辆拐了个弯,开上了主干道。车子轰鸣着提了速,终于把追赶的红尸鬼渐渐甩在了身后。 车上的人却丝毫也没有松口气,他们听到远处响起了丧尸的嚎叫声,声音此起彼伏。——黑夜来临,城市里的红尸鬼们开始出来狩猎了! 皮卡车开出一段距离,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终于在路边停下。朱云钻出驾驶室,说:“车子没油了。” 几个人纷纷翻身跳下了车,陆志飞左右打量片刻,说:“从这边走!” 他在前面率先带路,朝旁边的居民区跑去。漆黑的夜里,没人说话,只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黑暗中根本辩不清方向。陆志飞走走停停,带着他们钻进一条巷子。几个人在巷道里摸索着前行,突然,陆志飞住了脚,低声说:“停!” 身后的几人顿时都停下脚步。就听巷子前面,传来了丧尸的喘息声和跳跃声。他们立刻紧紧贴在旁边的一道墙上,屏息凝神,一动也不敢动。就听丧尸在前面不远处逡巡了片刻,突然小区里面的某处响起一声嚎叫,那红尸鬼立刻纵身朝旁边的房屋窜出去,飞檐走壁地跑了。 几个人砰砰狂跳的心这才落回去,陆志飞仔细倾听片刻,确认周围没有动静了,这才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时节也无法挑选什么安全的地方了,只能就近找地方躲一躲。他边走边四处看,夜色中只看到高高低低的一片黑。走了一小段路,他轻声说:“前面那幢房子高,应该坚固点。走,躲到那儿去。” 他们到了房子下面,踩着地上的碎砖,轻手轻脚往墙里走。刚走了两步,吴大齐突然一把抓住了陆志飞。同时抬枪对准了前面的黑暗处。 陆志飞立刻反应过来,也朝那团黑乎乎的暗影抬起了枪,那里却毫无动静,似乎真的只是房子留下的一团阴影而已。 吴大齐低声说:“我们只是路过,马上就走。”他边说边拉着陆志飞缓缓后退。然而,此时外面的巷子尽头却响起了丧尸的嚎叫声,有丧尸朝巷子里面跑来。 他们没法再退,外面就是丧尸,已经来不及找新的落脚点了。但也不能贸然跟对方开战,因为那势必会引来更多丧尸。正在两难之际,卢九月突然开了口。她轻声对着黑暗处说:“不管你是谁,帮帮我们吧。红尸鬼要来了……” 黑暗中,女孩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颤抖。片刻后,黑暗中终于有人开了口,一个男人低声说:“进来,跟着我!” 一道黑影从暗处站了起来,领着他们穿过残破的房子,又从另一扇门出去,七弯八拐,最后打开一扇门,说:“进来!” 谁也不知道门里是个什么情形,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陆志飞握着枪,率先进了屋。等几人都进去后,那人很小心地关上门,拉下一道帘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紧接着,火光一闪,一盏灯被点亮,屋内的情形在灯光中显现出来。 这里显然是一个地下室。没有窗户,他们进来的那扇门是唯一的出入口。屋里有两个陌生人,一个是带他们来的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手里提着枪。另一个同样年轻的男人正站在火旁,端着枪冷冷地打量着他们。 这时女人和孩子总能更快让人放下警惕。因此朱云忙越过人群,把同样提着枪的吴大齐和陆志飞拦在身后,低声说:“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路过这里。谢谢你们的收留!” 带他们进来的那人看着她,又看向她身后的几人,眼光在吴元和卢九月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垂下枪口,轻声说:“外面就是丧尸,把枪都收起来吧。” 吴大齐和陆志飞很快垂下枪口。灯旁边的那男人虽然看起来充满敌意,却也把枪收了起来。 这时,他身旁的阴影里,有东西动了动。紧接着一个毛绒绒的东西钻了出来,那竟然是条狗! 那狗伏低身子,对着他们发出了低沉的呜呜声。门边的男人走过去,在它头上拍了两下,轻轻嘘了一声,狗立刻安静了。几个刚进来的人心情本来十分忐忑,看到那条狗之后,惊诧之余,也渐渐松了口气。 他们运气真的很不错了。这年头,身边还养着狗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是那种特别坏的坏人吧? 直到这时候,卢志和才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卢九月了。他把她拉到身边,一边摸索一边说:“伤到哪儿了没有?” 朱云等人也都围过来,卢九月忙小声说:“没有,我没受伤。” 刚才太过凶险,熊丫头一路上根本没来得及内疚。这会儿想到自己闯下大祸,差点害死所有人,心里顿时难过极了。 卢志和不敢相信,抖着两手把她从头到脚摸索了一遍,果真没摸到伤,这才长出一口气,一把抱住了妹子。 “死丫头,你……”他的声音有点抖,说:“你这……怎么这么不省心……” 他抱得很紧,仿佛生怕一撒手就又没了。卢九月也抱着大哥流了泪,轻声说:“对不起,哥,对不起……” 陆志飞把两人拥进怀里,在卢志和背后轻轻拍着,说:“没事了。谢天谢地没事了……” 朱云也红着眼眶在旁边说:“人没事就好。来,坐下来歇会。” 几个人靠墙坐下来。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丧尸的吼叫,灯边的那人扑地吹灭了火,地下室里重新黑了下来。 大家默默坐在一团漆黑中,提心吊胆地听着屋外传来的跳跃声,和踩在砖瓦上的响声。那声音杂沓一片,很显然来的丧尸还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咚咚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进了屋,似乎就在门外徘徊,丧尸的喘息清晰可闻。紧接着有丧尸顺着旁边楼梯上了楼,哗啦啦撞倒了什么东西,响成了一片。 所有人都捏了把汗,静静看着门的方向。躲在地下室的好处很明显,只有一扇门,万一被发现,防守起来相对比较容易。但坏处也很明显,一旦被围,他们将无处逃生,只能背水一站。 陆志飞贴墙坐着,握紧了手里的枪,卢志和也把斧头抓在手里。就听脚步声和跳跃声响了很久,屋外才渐渐安静下来。卢志和松了口气,将斧头放在手边,把妹子揽在怀里,靠在陆志飞肩上,不知什么时候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33章 新人 卢志和一觉醒来, 屋里仍是漆黑一片,没有人出声,只能听到长长短短的呼吸。他睁开眼,看看怀里的妹妹, 仍然睡着。而陆志飞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他一动, 陆志飞便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卢志和回握住他, 两人手牵手靠墙坐着。坐了片刻, 卢志和才完全清醒过来。 过了一会儿,旁边有人走动, 紧接着,门帘被拉开,从门缝里透出一线天光来。一个声音低低地问:“天亮了吧?” 有人小心翼翼打开地下室的门, 果然,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红尸鬼们也都消失不见了。他们死里逃生,终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卢志和把妹子叫醒,屋里的几个人纷纷站了起来。就着地下室昏暗的光线, 陆志飞重新打量了屋里的两个陌生男人和一条狗, 说:“谢谢你们,我们这就离开。” 那个年轻点的男人看着他们没作声, 昨晚带他们进来的那人开了口,说:“都是过路人,不必客气。”语气十分淡漠, 显然没有任何跟他们攀谈的意愿。 几个人没再逗留,鱼贯走出地下室,穿过坍塌杂乱的房屋到了巷子里。陆志飞辩别了一下方向,带着他们朝外走。路上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不管下一步干什么,先得去昨天放行李的地方拿东西。 朱云想起昨晚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忍不住叮嘱两个孩子说:“元元,九月,你俩一路都跟紧大人,可别再乱跑了。” 吴元和卢九月都答应了。卢志和牵着妹子的手,难得严肃地说:“月,你要再像昨天那样到处乱跑,我真的要打你了,听到了没?” 卢九月满面羞愧,低声答应了。朱云又掸了掸她背后的灰,说:“你是不知道,就你掉下去的那一小会儿,你两个哥哥在上面快急疯了。……孩子,幸好你命大,没被丧尸伤着……” 她说到这里,想到自己的女儿,神色有些黯然地住了口。就听吴元有点佩服地问:“你怎么做到的?竟然没受伤!” 对这一点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等他们跳下去救人时,卢九月已经掉进去好几分钟了。而里面有那么多的红尸鬼。 卢九月见大家都在看她,有点紧张,轻声说:“我……我一掉下去,就看到旁边不远处的柱子那里有个被窝卷,我就赶紧滚了过去,把被子裹上了……” 卢九月能活下来,全仗着她在乱世里练就的机敏反应。她一掉下通风口,就迅速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茧。等暗处的丧尸听到动静赶过来时,她整个人的气息都被隔绝在了被子里面。而通风口处的光线是道屏障。丧尸们畏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会走得太近来查看嗅探,终于给她争取了最后一点活下来的机会。 卢志和想到当时的情形,简直后怕,握着她的手说:“吓坏了吧?” “我不怕,”卢九月抬头看他,又看看陆志飞,轻声说:“我知道哥哥会来救我的。” 卢志和没作声,眼圈却有点红,再也舍不得责怪她了。过了一会儿,陆志飞又问:“你昨天一个人跑车库那儿,到底想干什么?” “哥你忘啦,以前那里是个避难所,”卢九月说:“我跟你还去里面呆过。当时咱们的行李都掉在里面了,我就想,车库里说不定有很多物资。我就想从通风口上面瞄一眼……” 听她这么一说,陆志飞不由慢下脚步,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是的,我也想起来了。我们以前在那儿躲过一晚。我说怎么那个车库看着有点面熟……” 朱云听到物资,忙问:“车库里真的有物资吗?你们下去了一趟,看到里面有些啥没有?” 昨晚下去后,几个人光顾着打丧尸、救人,哪儿有空注意周围有没有东西?但这时候仔细回想起来,三个人都觉得车库里确实堆了好些杂物。 “九月在地上捡了把枪,里面有子弹,……喏,就是二飞拿的这把枪。”卢志和说。 吴大齐则说:“是的,我确实看见地上扔着好几个铺盖卷,还有些包裹,不知道里面装了啥。” “我们快到通道口那里的时候,我记得我看到过左边有一排东西,上面似乎蒙着那种军用蓬布,说不定真是当时军队留下来的物资呢?”陆志飞也说。 几个人越想越兴奋,都停下脚,相互看了看,陆志飞说:“要不,我们今天再下去一趟?” “不行,”卢志和断然否决,说:“太危险了!里面的红尸鬼那么多,你也看到了。咱们现在又不是快饿死了,不值得冒这个险。” 朱云也说:“阿和说得对,物资重要,可保命更要紧。进去太危险了,昨天你们都差点没出来……” 陆志飞想了想,说:“被九月这么一说,我依稀有了点印象。当时这个地方还有一支部队驻守,准备先在这里过几晚,然后带避难的人们转移到别处去的。那晚部队的头头还讲了话,说物资很充足,让大家不要慌。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车库里肯定还留下了很多部队携带的补给。” 朱云还是摇头,说:“我们人手太少了,武器也不够。” 这时吴大齐开了口,说:“昨天太危险,主要是我们下去得仓促,来不及准备。如果好好准备一下,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至于人手……” 他们停下来,看着吴大齐,就见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昨夜收留咱们的那两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他们人应该很好的,”吴元在旁边轻声说:“他们还养了狗……” 这话说到所有人心坎上了。在凶险的末世里,你没法相信身边所有的人。但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还能够善待孩子、老人和狗的这些人,品性大抵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朱云也点了点头,说:“我们可以让他们一起来,找到物资的话,也可以分他们一半。” 陆志飞想了想,又说:“如果他们愿意相信我们,也可以让他们一起去坪子里,地方够大,完全住得下。你们说呢?” “我同意!”卢九月抢先举了手。 吴元看看她,也把手举起来。朱云等人便学两个孩子的样子,都把手举了起来。陆志飞微微一笑,说:“好,表决通过新增住户。” 这时,卢志和小声给他们泼了飘冷水,说:“可是,他们不一定会同意跟我们走吧?” 大家都沉默下来。不得不说,卢志和说得非常对。他们在这边一厢情愿地讨论拉别人入伙,但对方愿不愿意接纳他们,还是个很大的疑问。毕竟,入伙后的第一仗就充满危险,车库里满是红色丧尸,而同伴还是一群不知底细的陌生人。稍微明智点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我们总可以试一试吧?”卢九月轻声说:“至少,我们可以回去问一声啊。” 几个人相互看看,最后卢志和说:“你们都留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他们谈一谈吧。” 卢九月忙说:“哥,我跟你去。” 卢志和想了想,说:“好吧。”他牵着妹子的手,两人开始往回走。 陆志飞有点不放心,想跟上去,朱云却拉着他说:“让他们去试试吧。你跟大齐留在这儿。” 陆志飞知道她的意思。他和吴大齐都是那种看起来很有侵略性的男人,两人又带着枪,很容易给陌生人带来压力。卢志和不一样,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还有点大家长的气质,更容易取得别人的信任。由他和一个没什么攻击性的小姑娘出面谈这件事,至少比他们过去谈显得更靠谱一点。 卢志和跟卢九月顺着巷子往里走,到昨晚留宿的那个地方时,两个男人正背着行李带着狗,也准备转移。看到巷子里站的人,他们都怔了怔。那个年轻点的男人迅速把枪抬了起来,昨晚带他们进到的那人则看了看外面,说:“你们来干什么?” 卢志和说:“我们正在寻找物资。” “我们也在找,”那人淡淡地说:“活着的人都在找物资。” 卢志和点点头,又说:“我们发现有个地方可能有大量物资。那地方是个地下车库,以前是避难所。我妹昨天掉下去了,我们为了救她,仓促下去了一趟……” 他把昨天救人的前后经过讲了讲,重点提到捡到的枪支和墙边蓬布里蒙的东西。然后说:“我们推测,那里面应该有很多东西。值得下去冒一趟险。但车库里藏了很多红尸鬼,我们需要人手。” 那两个人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其中一个说:“所以你想找我们一起送死?” “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卢志和坦然说:“我们在寻找种子,很想进去看一看。如果你们一起去的话,得到的物资可以对半分。” 另一个人有点诧异,说:“种子?” “是的,我们在到处找稻谷种子。”卢九月有点紧张,看了看那人旁边的狗,说:“我和哥哥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地方,一个山里的村庄。如果我们找到种子的话,就能回家种粮食了。” 卢志和又轻声补充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坪子里居住,那里有很多地。” 那人看了看卢九月,没说话,他旁边的人却哼了一声,说:“这几年到处都长不出东西了,你们住的是什么地方?居然还能种地?” 卢志和想了想,把背包取下来,在里面翻找出最后一个馒头,拿给他看,说:“这是我们在家里做的。” 那两个人紧紧盯着他手里的馒头,脸上露出异色。——馒头在这几年是比较稀奇的东西,因为人们总是在路上漂泊,活下来尚且无法保证,又怎么会去做这种费力又费时的东西呢?其中一个人说:“是你们自己种的小麦?” “不是,面粉是我们在坪子里找到的,”卢志和说:“但去年我妹子在地里挖到过土豆和红薯。” 那两个人看着馒头沉默了一会儿,年轻一点的那人又问:“你们有多少人?” “本来就我跟大哥二哥住在坪子里,”卢九月又在旁边插嘴,“但是我们前两天在这里找物资的时候,碰到了哥哥的朋友。他们一家准备跟我们一起回坪子里去住。” “不管你们有多少人,”那人冷冷道,“我们不会去,快走吧。” 他说完,便率先朝巷子的另一端走去。另一人带着狗也跟上去了。当狗经过身边时,卢九月忍不住说:“这是你的狗吗?我……我可以摸摸它吗?” “不行。”那人说。 卢九月只好抿着嘴,非常遗憾地看着那条狗从她面前趾高气昂地走过。等他们走出几步,卢志和又说:“我们今天上午一直在电商街那边,如果你们想一起的话,可以随时过来。” 那两人没作声,也没回头,径直走向了小巷深处。 卢志和便跟妹子两人悻悻地往回走,到了路口,陆志飞等人正坐在巷子边的砖头上等着他们。看到过来的只有两个人,朱云有点失望,但也在她预料当中,便说:“不来算了。走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他们顺着巷子到了街道上,看到了昨晚开过来的那辆没油的皮卡。吴大齐很喜欢这辆车,路过时有些不舍地拍了拍牢实的车身,说:“这铁家伙可扎实了,如果再找到油,咱们也可以开一台这玩意儿回去。” 几个人一路回到电商街。今天是个大晴天,明亮的阳光照在街道和残破的房屋上,路过那个车库时,就见那里又是冷冷清清的,半个鬼也没有。只有通道口那被烧灼得黑糊糊的地面,提醒着他们昨晚战况多么激烈。 他们没在车库边多逗留,径直去了昨天放行李的地方,架起一堆火,把带在身上的食物掏出来,吃了顿热乎饭。吃完饭后,陆志飞和吴大齐清点了各自的子弹,讨论着到底要不要冒险进车库。 “我们需要武器,”陆志飞说:“我们还要拖着物资往回走,这点子弹不够回程路上用。下边肯定有武器。” “而且里面很可能还有食品,”吴大齐也说:“咱们就算能种地,也要熬小半年时间才有收成呢。” 丰厚的物资就在地底,没人能够无动于衷。卢志和想了想,也说:“我们开车进去,在车厢里架一堆柴,进去了先找武器,有了子弹就好办了。” 陆志飞按照记忆把车库的形状画了出来,然后指着通道口说:“我记得离这里不远,靠墙这边就堆着东西,咱们进去后,先去那儿揭开蓬布看看。很可能物资都堆放在这里。到时候,我、阿和跟吴大哥负责戒备,你们仨负责搬物资……” 他们围在一起,就进去后可能会发生的情形讨论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出门,几个人分两拨行动,吴大齐和陆志飞去找合适的车和油,其余人则到处寻找木材,准备劈了生火。 卢九月这回非常老实,一步不离地紧跟着大哥,他们顺着街道搜寻,把能找到的桌椅板凳都找出来,劈碎了堆在一起。正忙忙碌碌,卢志和忽然听到街道外面有点动静。他立刻给朱云和妹子做了个手势,提着斧头贴着墙,慢慢移到门边朝外看。 就见外面站着两个人和一条狗,狗朝这边叫了一声,两个人也朝这边看着。 卢志和从门边走了出来,和他们隔着街道相互看着。 那边的两个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人说:“你们的话还算数吗?我们想了想,觉得可以冒险试一下。” 卢志和微微一笑,朝他们走过去,伸出手说:“那么,欢迎你们的加入!” 第34章 物资 陆志飞等人跟新来的人在屋里交流车库作战计划时, 吴元和卢九月就蹲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两米开外的那条狗。 卢九月情不自禁地赞叹说:“这狗长得好帅!真的很帅啊!” 吴元蹲她旁边,说:“这是德牧犬,不仅帅, 还很聪明。” 卢九月于是讨好地对狗说:“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能摸你一下吗?” 吴元也说:“真的好威风!好想摸摸头啊!” 狗子很高傲地蹲坐在门口, 举目眺望远方, 毫不理会旁边两人的阿谀之辞, 宛如一只英俊的狗雕。 等屋里的人结束讨论, 开始站起来往外走时,狗也跟着站起来, 摇着尾巴跑到了吴昆身旁。 吴昆就是昨晚带他们进屋的那个男人,人长得跟陆志飞一样,高高帅帅的, 以前说不定也很壮实。另一个人叫江铭,两人都是二十七八的年纪,江铭看着秀气一点,更显小。这会儿吴昆在狗身上揉了揉,看了看满眼羡慕的两个孩子, 介绍说:“它叫核桃。你们可以叫它名字试试。” 卢九月立刻喊:“核桃!” 核桃朝她看了看, 汪地叫了一声。卢九月大为高兴,核桃核桃地喊个不停。陆志飞拍拍她的肩, 说:“好了好了,别烦人家了。都去做好准备,马上要下去了。” 本来因为人手少, 他们劈了一大堆柴丢在路边,准备在车厢里燃一个火堆,用来驱逐丧尸。现在既然新增了两个人,火堆就不必生了。另外吴大齐和陆志飞从别处找到一点油,但车子却没找到合适的。最后大家决定,还是用昨晚的那辆皮卡车。几个人去了一趟,没多久就把车子开了回来,七手八脚把车厢的后挡板卸下来,好方便放东西。 吴昆拍了拍核桃的头,把狗留在外面。所有人都跳上了车。陆志飞、江铭、吴昆和吴大齐各自端着枪,守着车厢一角,朱云和两个孩子则坐在中间。卢志和开着车,风驰电掣地把车倒进了通道口。雪亮的车灯照亮了车库一角,车轮在地上摩擦,发出尖利的声音,径直倒到了蒙着雨蓬的那堵墙边。与此同时,阴暗的车库里,四面八方都响起了丧尸的嚎叫,黑暗中窜出许多红色的身影,纷纷朝这边扑来。 突突突的枪声猛然响起,伴随着丧尸的尖啸。陆志飞和吴昆率先跳下车,护着朱云等人来到墙边,朱云一把扯下雨蓬,下面露出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随即心头狂喜。就见整整齐齐的纸箱子,一叠叠码放在墙边。不管这里面装着什么,其丰厚程度,都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朱云几乎来不及看箱子上的字,就开始朝车上塞东西。吴元和卢九月也一趟趟地拼命朝车上运送。等搬了三四趟后,车厢里已经塞得差不多了,几个人麻利地翻身上车,卢志和又风驰电掣地把车开了出去。 因为配合得当,这一趟前前后后没超过十分钟。等到了外面,卢志和把车停在了路边。几个人跳下来,开始仔细翻看箱子里的东西。一共十个纸箱,打开来看,里面全都装着军用干粮。一盒一盒地配备了压缩饼干、肉食、咸菜和自发热火锅。 “哇,小火锅!”吴元喊了起来。 卢九月也吸溜着口水,说:“天啊,我都一百年没吃过火锅这种东西啦!” 几个人都高兴坏了,全然不顾车库里丧尸们愤怒的嚎叫,就坐在离通道口不远的地方,在阳光下打开一袋干粮吃了起来。大家轮流尝了真空包装里的酱肉、咸菜和饼干,由于车库终年不见阳光,温度很底,东西保存得都很好。 “下趟进去换个边儿停车,”陆志飞把手里的肉喂给卢志和,说:“靠这边码的是粮食,另一头放的说不定就是武器了。得赶紧找到子弹,不然我枪里子弹不够了。” 另外三人不由清点了一下枪里的子弹,再进车库的心情都迫切起来。等吃完了,大伙儿拍拍屁股,都站了起来。吴昆喂给核桃一点饼干,拍拍它的狗头,说:“儿子,乖乖在外面看着啊。” 几人重新上了车。卢志和故技重施,把车倒进去,这回他们顺着墙,把车一直开到了雨蓬布的另一头。 红尸鬼们显然是出离愤怒了,短短几分钟里,车旁边围满了红色丧尸,飞蛾扑火般往他们扑过来。甚至开了大灯的车前,都有影影绰绰的丧尸扑过来,被车厢上站着的江铭和吴大齐一轮扫射,逼得退了回去,只在地上留下几具尸体。 吴昆跳下车,对扑来的丧尸扫射了一轮后,一把揭开墙边的雨蓬布,布下面是一摞摞木箱子,他看了一眼,惊喜地说:“真是弹药!” 这一趟耽搁的时间就比较长了。木箱里的弹药太沉,朱云勉强能搬起来一箱,两个孩子只能抬着走。卢志和见状,赶紧停了车从前面跑过来帮忙。等车厢里放得差不多了,几个人纷纷朝车上爬,这时空中突然飞过来一截铁皮管道,带着呼呼风声,直朝车厢砸过来。 吴大齐听到风声,来不及回头看,就扑过去抓着江铭,两人从车里跳下来。陆志飞也丢下枪,抓着吴元和卢九月的脚踝,把两人拖下了车。脚还没落地,就听咣地一声巨响,铁皮管道砸到车厢里,一只木箱被砸碎,子弹都漏了出来,车侧挡板也被砸出一个大坑来。 吴昆正在车后扫射又一轮扑上来的丧尸,听到声音,脸都白了,惶然回头,瞟见江铭在车厢旁躲着,这才松了口气。就只耽误了这片刻功夫,已经有两只丧尸窜到车边,被陆志飞捡起枪射出老远。吴昆回过神来,赶紧跟着扫射了一波,这才把扑来的丧尸重新压制住了。 几人重新爬回到车上。卢志和发动车子往外走,一路且战且退。这时前面又砸来两个铁皮管道,被江铭和吴大齐抬枪射落,车子飞快朝通道口开去,出了车库大门,太阳明晃晃照在地上,紧跟在后的丧尸们嚎叫着,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卢志和把车在路边停下,跑到后面挨个查看了一遍,见没人受伤,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说:“刚那一声巨响吓我一跳!” 吴大齐正给老婆揉胳膊,闻言说:“幸好志飞手快,把两个孩子拖下去了。” 江铭看看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这时就见陆志飞捡起车上散落的子弹,看了看口径,其余几人也兴奋地围了上来。 “哎呀,这可太好了,”吴大齐抚摸着子弹,手都抖了,连连说:“有这么多!这么多子弹啊!” 陆志飞也很开心,说:“来,都把弹药装满,咱们再进去几趟,争取把里面的物资多运点出来。” 有了充足的弹药,几个人的胆气更壮了。大伙儿把车上的木箱搬下来,放到路边,散落的子弹也收拾好之后,又一鼓作气地开车进了地底。这一回四个人也不心疼弹药了,突突了一路,用火力把丧尸压制得死死的,成功地又运出一箱物资来。 这次运出来的除了军用干粮,还有各色罐头,肉罐头、水果罐头都有。卢九月看着那些水果罐头,眼睛都直了,惊叹说:“哇,这可以吃好长时间了啊!” 朱云看看罐头,又看她,笑眯眯地说:“这里头有一半功劳是九月的。昨天还骂你到处乱跑闯祸。今天一想,幸亏你掉进去了,不然我们怎么能发现里面有这么多好东西呢?” “是啊,”吴大齐也说:“这事还真是多亏了小九月!” “嗯哪,”卢九月很自豪地笑,说:“哥哥也说我是我们家的福星呢!” 话音未落,被卢志和在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说:“笑什么笑?这会儿得意了?不知道昨晚别人有多着急?跟你讲以后再乱跑,还是要挨打的!” 陆志飞在旁助纣为虐,说:“对!朝死里打!个熊孩子,看你以后能长点记性不……” 卢九月垮下脸,悻悻地说:“哦。” 旁边几人都忍不住笑起来,朱云说:“看把孩子委屈得!来九月,过来我这里。胳膊累不累?我给你揉揉……” 这边几个人说说笑笑,吴昆和江铭就站在一旁轻声说话,过了一会儿,吴昆蹲下来,看着在他旁边逗狗的吴元,轻声说:“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吴元抬头看了看他,说:“有好几天了。我们夜里躲丧尸的时候,我跟爸妈走散,然后被卢叔叔他们救了。后来才发现,卢叔叔以前跟我妈就认识。” 吴昆和江铭相互看看,都若有所思,吴昆淡淡说:“哦,是这样吗?” “嗯,”吴元又转头去逗狗,说:“后来,卢叔叔说他们有地方能住,还能种庄稼,我们就跟着来了。……核桃有几岁啦?” “八岁了。”吴昆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摸了摸核桃的头。 他们多歇了会儿,才又开车进了地底车库。这一趟丧尸围上来的并不多,只有几只红尸鬼从屋顶窜过来,被扫了几枪就迅速跑开了。地上的尸体也不见了,远处的黑暗里传来嚎叫声和咀嚼声。几个人没怎么开枪,就顺利到了放物资的墙边,把一袋袋大米往车上搬。 等车厢再次放满往外开时,车库门口却突然闪现出五六个红色身影,一个丧尸举起铁皮管道朝车前窗砸来,另几个丧尸则分别从屋顶和地上飞扑而来。 这铁皮管如果砸实了,前面的卢志和不死也要受重伤。幸好江铭眼疾手快,抬枪把铁皮管道射出老远。吴大齐则一轮扫射,逼退了地上的丧尸,站在后面的陆志飞抬枪射击车库顶上的丧尸,吴昆则时刻盯着后面的动静。虽然是第一次合作,在进来几趟后,他们也已经形成了默契,几个人合力把丧尸逼退,将车子顺利开出了车库。 出去后,朱云清点了一下地上放的物资,说:“吃的东西拿得差不多了,再多我们就拿不下了。” 陆志飞蹲在路边,看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大米,想了想说:“那这趟咱们不拿东西了,到车库里面看看去。我总觉得,里面还应该有汽油。毕竟当时那些人还准备带着我们转移的,没油的话车怎么走啊?” 其余的人一听就又来了劲,吴昆忙说:“真的?那就赶紧再进去逛逛!”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这次就让几个男人进去。还是卢志和开车,陆志飞坐到了副驾驶上。另外三个男人仍呆在车厢。车子驶进车库里,朝深处开去。雪亮的车灯照射下,丧尸们纷纷逃避,又从暗处重新扑了回来。车厢里突突突响个不停,陆志飞也随时警惕着旁边丧尸的袭击。在地库里绕了一大圈后,吴昆突然说:“那边,朝左边九点钟方向开!” 卢志和也看见了,立刻把车转向那边。这时,突然有两个红色丧尸不顾车灯,径直朝车前扑来。陆志飞正要打碎前窗,车顶吴大齐和江铭同时开枪,两个丧尸应声落下,倒在了车前的地上。 卢志和猛打方向盘,将车从丧尸旁边绕了过去。就在这时,车厢里站着的江铭看得分明,就见地上那丧尸在车经过时,突然跳起来,飞快朝驾驶室扑过去。——刚才它们竟然是诈死。 江铭赶紧抬枪猛射,一只丧尸被打死,另一只翻滚到暗处躲了起来。车上的人都惊出一身冷汗。尤其是卢志和,他刚才看见车前倒着的丧尸,本是出于怜悯和谨慎,才没忍心开车从尸体上碾压过去。现在想来,这反而救了他们。否则那两个红尸鬼很可能会吸附在车底盘上,趁他们不注意时出手攻击。 这之后每个人都更加谨慎。车子缓缓靠近墙边的一个角落,就见这里真的摆放着好几个汽油桶。吴昆先跳下车,推了推油桶,惊喜道:“是满的!” 吴大齐和江铭站在车厢里,时刻戒备周边丧尸,陆志飞和卢志和则跳下车,跟吴昆一起,把油桶搬上了车。连搬五只油桶,几个人才重新爬上车,朝车库外面驶去。一旦远处有红尸鬼冒头,不等靠近,几人就开枪扫射,车终于顺利地开出了车库。 当他们把油桶放到路边时,外面等着的朱云、卢九月和吴元脸上都放光了。朱云说:“这下咱们可以随便挑辆车,再也不愁没油了。” 卢志和笑道:“云姐,也不能那么随便,油留着还得回去耕地呢。” “哦对对对,”朱云赶紧说:“哎呀我都昏头了。哎呀这么多东西,可怎么往回带啊……” 吴元说:“妈,东西多了你也发愁吗?” 吴大齐也看着自家心花怒放的老婆,说:“她是穷人咋富,乐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咱们还进去一趟吗?” “再进去一趟!”吴昆说:“多搬点出来总没错。等搬出来了才想怎么带走!” 大家也都同意这个意见。趁着丧尸们忙着吃尸体,他们便又开车进去了两趟,把剩的几桶油搬出来后,又装了一车食品。看看路边堆着的东西,大家终于理智地停了下来。 几个人站在物资旁边,都有浓浓的成就感。吴大齐说:“得再去找辆车,才能把东西带走。” 卢志和则朝吴昆和江铭转过身来,说:“你们俩是怎么打算的呢?” 这两人来的时候,只是说可以和他们一起到车库里找物资,并不想留下来。卢志和便看了看东西,又说:“如果不打算跟着咱们,那就照之前说好的,东西分一半给你们。如果想跟我们回去,那就一起走。” 吴昆和江铭相互看看,又看着卢志和身后的那些人,和他们望过来的眼神。——他们已经很久没在陌生人身上看到如此友善的目光了,两个孩子的眼神里甚至还带着期盼,虽然他们也许只是更希望留下那条狗。但这让吴昆莫名感到更加心安。 终于有这么一群人能容得下他们,还有他的宝贝狗儿子了。 他停了停,终于说:“如果不麻烦的话,那就……一起走吧。” 第35章 同路 现在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 是找到的物资太多,没办法运回去。 几个人一边讨论着这么多东西要怎么往回带,一边坐在箱子上,吃了一顿空前丰盛的午餐。朱云生了一堆火, 大家烤着火, 很奢侈地吃着各种干粮和罐头。连核桃都得到了两份午餐肉。吴昆把肉放在水里涮了涮, 把调料和油涮干净了, 喂给核桃吃。核桃很久没吃过肉了, 闻了闻,很快吃光了, 又眼巴巴地望着吴昆。 卢九月和吴元忙也学吴昆的样子,从自己面前的肉罐头里拿出肉,用水涮了, 喂给核桃吃。核桃却很矜持地把头望向了一边。 “怎么我喂它东西,它不吃啊?”卢九月有点失望。江铭看她一眼,淡淡说:“它不吃陌生人喂的东西。” 卢九月哦了一声,蹲在狗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听着核桃, 我叫九月, 他是元元。好,现在我们认识了, 不算陌生人了。以后给你东西,你要记得吃哦。” 吴昆笑了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肉, 喂给核桃,核桃这才吃了。陆志飞在旁边看着,说:“这狗训得真好。以前是警犬吗?” 吴昆嗯了一声,摸摸核桃的头,核桃很乖地在他旁边蹲下。其余的人也不由看了看狗,过了一会儿,吴昆又说:“以前是搜救犬。” 除了从车库里找到的东西,他们之前还搜集了很多农资和日用品。吴昆和江铭也在别处藏了点物资。加起来无论如何三辆车都装不下。最终大家商量的结果是,他们可以多跑两趟。毕竟开车的话,从坪子到城里的这点距离就算不了什么了。有了枪、足够的子弹和人手,身边的丧尸和陌生人也不是太可怕了。 当务之急,是先把放在路边的这些油、食品和子弹搬走。在末世里,这是人人都迫切需要的东西,这么一大堆物资,被人看到了,非眼红不可。因此吃完饭,吴大齐、江铭持枪在原地守着,陆志飞、吴昆和卢志和开着皮卡出去找车。三人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回来了,去的时候开了一辆皮卡,回来的时候则是一人开了一辆。 “吴哥,你说皮卡车不错,”陆志飞跳下车,对吴大齐说:“我们就都找了这种车。” 吴大齐很满意地拍了拍车身,又前后检查了一下,说:“挺好!就是轮胎漏气了。不过不要紧,咱们路上开着,碰到有修理店,停下来换个轮胎就行。” 三辆车依次在路边停下,几个人立刻开始把物资往车上装。每辆车都塞得满满当当的,挂上后挡板,绑好绳子,几个人开始上了驾驶室,先开车去了之前放行李的地方,陆志飞和吴大齐跳下车,把他们找到的蔬菜种子和针线箱搬着,放到了驾驶室。 吴昆也跟着下来戒备,看到吴大齐抱的箱子里露出来的塑料袋,上面有绿色蔬菜,便带了点诧异,说:“真的能种菜啊?” “真的能,”吴大齐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却让他对卢志和等人的话深信不疑,他点着头说:“阿和跟志飞都说了,他们去年在地里刨到了红薯!” 陆志飞边往车上走,边补充说:“还有土豆。” 吴昆取了他和江铭的行李,跑向自己那辆车,上车后,他对开车的江铭说:“基地那边,真的能种地。到时候种了麦子,我也给你做馒头吃。” 江铭朝他抿嘴一笑,说:“嗯。” 核桃也在后面轻轻汪了一声。吴昆忙回头安抚说:“别闹,到时候也给你做好吃的!” 核桃安静下来,江铭发动了汽车,跟在吴大齐的车后,朝前驶去。 按照他们的计划,今天要直接出城。毕竟他们在车库里惹怒的是一群红尸鬼。这些东西不仅武力值高,很难缠,还很善于跟踪。所以他们要离车库越远越好。车队先绕道到城西,到之前住宿的地方,朱云抱了女儿的骨灰坛,卢志和跟吴元去拿几个人的睡袋和行李,把三辆车的驾驶室后座也塞得满满的。吴大齐和陆志飞又在旁边的房子里寻到了两把锹,这才又重新上车,朝城外开去。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皮卡车的轰鸣声,引来一些丧尸,但还没等它们跑到跟前,就已经被车甩在了后面。三辆车一气儿开出了城,直到把那些灰暗的楼房和街道甩在后面,大家才松了口气。 尽管知道回程路上也不会有多轻松,卢志和的心情还是明显兴奋起来。想到即将回到熟悉的家中,他竟然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才出来了几天,怎么感觉跟过了好久似的。”他说。 “啊——,我也是!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好想念热水澡!”卢九月在后排嚎叫着说:“回去后,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洗澡!再不洗澡,我都快臭了!” “行行行,”陆志飞持枪看着前面,说:“让你洗脱一层皮,好吧?” 顿了顿,他又说:“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但愿没有什么野兽进去捣乱……”说着他也份外牵肠挂肚起来。 天黑下来后,车队仍朝前开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路边出现田野,他们才停下来。路况不好,周围还随时可能出现丧尸和野兽,虽然他们人多,又有枪,但万一碰到了还是很麻烦,所以还是歇一晚,等天亮了再赶路也不迟。 卢志和把车停在路边,旁边有一栋房屋,陆志飞、吴大齐和吴昆提枪下了车,进去在房前屋后检查。过了好一会儿,吴昆站在门口,对这边招手。卢志和等人便把车开到房子前面停下熄了火。 进屋后,几个人照例生了一堆火,朱云还用锅煮了点粥,大家就着咸菜、酱肉和饼干吃了顿晚饭,吃饭的时候,朱云想到找来的这么多物资,心情不由十分激动,但转念一想,稻谷种子还没影子,又心有不足,叹着气说:“没有种子,回去咋种地啊?” “没事儿,这趟很有收获了,”卢志和安慰她,“先把东西运回家,下趟再出来接着找。” 吴大齐说:“下次我们到镇上那些农资站里看看去。说不定有稻谷呢?” 吴昆也说:“我们以前在比较偏远的地方,有些农户家里曾经看到过稻谷。下次也可以去找找。” 卢九月便说:“唉,要是这么多大米里面,有一袋是稻谷种子就好啦……” 几个人七嘴八舌,说了好一会儿,等饭吃完,大家都有些困了。昨天晚上因为被丧尸追了一路,都没好生睡,白天又忙碌了一整天,这时候都筋疲力尽了。卢九月看看俩哥,强撑着说:“你们都快睡吧,明天还要赶一天路呢。我来守夜。” 明天路上不好走,几个大人都各负其责,开车的开车,警戒的警戒,确实一整天都得高度保持注意力。因此听了她的话,卢志和等人也没反对,只有吴元说:“行,你守上半夜,一会儿困了就叫我。” 吴昆看看他们,说:“没事儿,你们都睡吧,有核桃呢。外面要是有动静,瞒不了它的耳朵。” 几个人都看向趴在他身旁的狗,过了一会儿,吴大齐打个呵欠,说:“行,今天晚上让核桃守夜,咱们睡个好觉。” 按理说,吴昆和江铭刚刚加入他们,彼此并没有完全被对方接纳。但有了昨夜和今天的经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拉近了许多。末世就是这样,为了生存,人与人能瞬间反目成仇;同样为了生存,人与人之间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建立最深的信任。 现在,吴昆和江铭既然成了他们的同路人,他们就应该对同伴付出应有的信任。因此卢志和也说:“好吧,九月先睡。今天晚上让核桃守夜。” 卢九月打开睡袋往里钻,对不远处趴着的狗说:“那我就睡啦。好好守夜哦亲爱的小核桃。” 江铭见她一口一个小核桃,憋了一会儿,替狗儿子分辩说:“它已经八岁了。” 按人的年龄来算,这条狗已经有四十多岁,实在不能算小。于是卢九月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她打了个呵欠说:“好吧,核桃小姐姐,辛苦你啦!” 江铭又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按性别,它是位大叔。”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但卢九月没来得及听见,这个刚刚还说自己要守夜的女人,在一分钟之内就陷入了沉睡。 卢志和凑过来看了看妹子,给她把睡袋往上拉到了脸下边。然后他把自己的睡袋和陆志飞的睡袋依次铺在她旁边,也钻了进去。其余人跟着纷纷打开铺盖,钻进被窝,屋里安静下来,只有柴禾劈劈剥剥燃烧的声音。 陆志飞坐在火把,把几个人脱下的鞋放在火堆边翻烤。吴昆坐在他对面,一边检查枪支,一边不时看看火光中陆志飞的脸。过了好一会儿,看屋里人差不多都睡着了,他才轻声问:“那位是你兄弟吗?” 陆志飞抬头看看他,说:“是我爱人,还有我妹子。” 吴昆顿了顿,仿佛对爱人这个称呼感到新奇。过了一会儿,陆志飞又对睡在他旁边的江铭呶呶嘴,说:“那也是你兄弟?” 吴昆微笑起来,转头看看江铭的脸,片刻后才说:“也是我爱人。” 陆志飞哦了一声,烤了会儿鞋,又轻声问:“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三四年了吧?”吴昆看看旁边熟睡的江铭,又说:“你们呢?” “十三年了,”陆志飞又仔细回想了一会儿,说:“高中时候就认识他了。” “哦,那你们认识的时间可真长。”吴昆说。 “嗯,”陆志飞点头,顿了顿又说:“前几年跟他走散了,差点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还好。” 吴昆没说什么,把枪放到一旁,钻进被子对他说:“早点睡吧。” “好,”陆志飞把鞋子放到一边,也钻进睡袋里。临睡前,他又看了看卢志和的脸,心里也有点小小惊奇,他们都认识十三年了吗? 在跳跃的火光下,阿和的脸看起来还很年轻,仿佛十三年的时光只是转瞬。只有额角那里有一小块伤疤,在火不里微微反光,提醒着他,这些年他们经历过多少难熬的时刻。 这一回总该好了吧?陆志飞心想,他们有了这么多伙伴,有了枪弹和食物,有了居住的地方和可供出产的土地,他和阿和终于可以不再过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吧? 这天晚上,他们都睡了个好觉。从半夜到天明,外面一直都很宁静。陆志飞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见蒙着麻袋的窗户上,晨光透了进来,屋里屋外都有人在轻手轻脚地走动。有人在外面检查车子的情况,低声交谈。陆志飞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感受到一种与实际情况不相符合的安宁。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从卧室醒来,赖着床,而阿和跟九月都在外面洗漱和准备早餐。 卢志和从外面进来,带来一丝寒气,蹲在他旁边说:“快起来吧。一会儿吃了就出发。” 陆志飞忙从被窝里坐起来,把被子叠成卷收拾好了。卢志和站起身,把窗户上的麻袋揭下来。光透进来,照着火堆和火上的锅,锅里冒着热气和米香,粥快煮好了。 他们围坐在火旁吃起了早饭。今天一整天,都要在路上度过。旅途总是很凶险,但有了同伴,有了填满弹药的枪支,让他们觉得胆气壮了许多。 吴大齐边喝粥边对他们说:“路上咱们注意着点,旁边要是有修理店,就停下来。咱们把车修一修再走不迟。不然再朝里走,都是山路,我怕车子会出问题。” 几人都答应了,吴昆又问:“吴大哥会修车?” “太复杂的油路问题搞不定,但换个轮胎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吴大齐说。 旁边朱云补充说:“大齐以前在部队的车队里干过,修车都是他自己动手。后来转业了,手艺也没丢。” “那可太好了,”卢志和忙说:“吴哥,咱们这趟也找点修车工具回去。二飞说坪子里有拖拉机,就全指望你给修好了。” 吴大齐大包大揽,说:“没问题!拖拉机好修理!只要有油,我保证让它动起来!” 第36章 小镇 再往前开, 路况变得越来越差了。沥青路面上有粗大的裂缝,有些甚至整块翘起,路中间经常丢着些废弃的垃圾,到处坑坑洼洼的。车子驶过时会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卢志和开得很慢, 一路很小心地绕过了那些坑洼。但再慢的车速也远比走路要快。来的时候, 他们用脚一步步丈量过的道路, 这时纷纷朝后退。每往前开一截, 就意味着离家更近了, 心里的幸福感也更强烈一些。 回家,这两个字带来的, 原来是这样一种美好的感觉。 快到中午时,他们远远看到前面有个小镇。路两边是灰扑扑的房屋,都很低矮, 大部分都坍塌了,看起来一片荒凉。路面上散落着残破的砖块。刚进镇子不久,卢志和就在路边发现了一家修理店。烂了一个大洞的店铺招牌上,模糊能看见汽车保养的字样。他忙降下车速,缓缓在店门前停下, 伸出头朝后喊:“吴哥, 就在这里停一停吧?” 朱云和江铭也都把车依次停下来,几人下了车。陆志飞、吴昆带着狗, 往小镇方向巡查去了。吴大齐和卢志和进屋去找修理工具。朱云则带着两个孩子找木柴,准备等修完车,就在这里生起一堆火, 吃过饭再走。 没过多久,卢志和就从店铺后面找到一个轮胎,抱着走出来,对蹲在地上收拾工具的吴大齐说:“吴哥,你看这轮胎型号对得上吗?” 吴大齐接过来看了看,说:“想不到还是新的,能用!一会儿就能换好!” 他拿着千斤顶和扳手往车边走,卢志和抱着轮胎跟在后面。两人刚在车旁边蹲下来,突然听到镇子里传出了一连串狗叫。 卢志和直起身,朝狗吠声传来的方向张望,紧接着,镇子里响起了突突突的枪声。两人大吃一惊,卢志和赶紧朝朱云大喊:“云姐,带孩子找地方藏好!” 吴大齐火速丢下千斤顶,开了车门拿枪。正在挪车的江铭也抱着枪从车上冲下来。三人听着密集的枪声,都惊慌起来,不知道陆志飞和吴昆在镇里碰到了什么情况。 “不行!”江铭把枪一端,说:“我去那边看看!”说着就往镇子方向跑了,吴大齐也跟着要走,卢志和忙拉住他,说:“这边有物资,必须有人看着!” 吴大齐看看镇子那边,又退了回来。他们只有四把枪,要是这会儿听到枪响,就都往镇里跑,万一有人从别处绕过来,这几车舍命找来的物资可就保不住了。他想了想,挥手让朱云等人躲进店铺,自己蹲在车旁边,小心翼翼朝前方看。 卢志和一想到陆志飞还在镇上,心里就慌得厉害。他强行镇定心神,从车里拿出弩*箭,又把斧头别在腰后,也躲在车后朝镇子里张望。过了好一会儿,枪声停了,四周安静下来,突然从镇子里跑出来好几个男人,朝停车的地方跑过来。 吴大齐心里嘣嘣跳着,握着枪,紧贴车身站着,等那些人跑近了,才突然开火。子弹突突扫过去,前面两个人中弹倒在了地上,后面的几人反应却十分迅速,立刻连滚带爬地卧倒在路边的排水沟里。 双方僵持片刻,突然沟边响起枪声,扑扑打在吴大齐躲的那辆车上,把车身的钢板打出了两个洞。 吴大齐和卢志和都是心里一惊。这些人不知道他们的车上装了弹药和油,一旦打中油罐,车子很快就会着火爆炸,三辆车停得太近,真炸起来,那可就全完了。 吴大齐立刻伏低身子跑到车前,朝沟边开枪扫射,用火力将那几个人压制得死死的,让他们没有机会再露头。卢志和站在边上暗暗着急,这样下去可不行,吴大齐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他看看那几人的方位,心念电转,转身跑进了店铺。他记得后院有一扇门,这种路边店,后门往往都通往厕所、猪圈和田野。果然,拉开后门,外面就是荒地。卢志和跑出去,拐向镇子的方向,朱云也紧跟在他后面。两人提着斧头,顺着荒地往镇中间跑,越过两户人家,突然看到房子之间有一条夹巷,正好通往路边。 卢志和正要朝夹巷里拐,猛然听见巷子里也传来脚步声和喘息声,忙一闪身紧贴墙站着,屏住了呼吸。就见巷子里窜出一个男人,随后是另一个。 那人刚过转弯处,卢志和就猛地挥斧朝他头上砍去,劈倒了第一个,第二斧直取后面的人,却抡了个空。原来那人迅速闪到了一旁。后面的朱云不要命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了那人手里的枪,拼命往上抬,两人争夺起枪来。那人见甩不开朱云,猛一抬膝盖,正抵在她肚子上,朱云吃疼,却不肯松手。这当儿卢志和也扑上来,三个人在地上翻滚扭打,枪走了火,突突突地朝空中打了一梭子子弹。 那男人力气非常大,没多久就踹开朱云,把卢志和压制在地上。正在危急关头,突然从后面挥过来一根棒子,梆地一声重重打在他后脑上,紧接着又是两棍。男人吭都没吭,便倒在了地上。 卢志和喘着粗气,还没爬起来,就见卢九月和吴元各站一边,拿着棍子痛击地上的人,两人一边打一边怒骂,一个说:“日*你妈,打死你!叫你打我哥!”另一个说:“野驴*日的,敢打我妈!你再打了试试!” 眼看那人已是头破血流倒地不起,两人才住了手,吴元朝另一个被砍倒的人身上抽了几棒,卢九月则把大哥和朱云都搀起来。卢志和来不及掸身上的灰,便从地上捡起枪,沿着夹巷朝前跑了。 朱云捂着肚子靠墙坐着,急忙对两个孩子说:“快跟着他去,机灵点,躲好!千万别受伤!” 卢九月和吴元跟在卢志和后面,也朝夹巷里冲。到了巷子尽头,就见前面是路,路边是沟,沟底的两个人正低伏身子,悄悄往镇子方向跑。显然是因为刚听到屋后传来枪声,知道偷袭不成功,开始往回撤退了。 卢志和端着枪,朝他们大喝一声:“站住!” 那两人一僵,举着双手缓缓直起身来。吴大齐见状,也从车边端枪朝这里跑。卢志和紧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命令他们把武器丢在地上。这时,后面那人突然朝他一扬手,一个重物带着呼呼风声直朝这边飞来。卢志和忙一矮身,缩进了夹巷,就见刚站的那地方,墙上斫进去一把斧头,把墙都砍劈了。 卢志和惊得头皮发麻,转身看到那两人正低伏着身子朝前跑。他赶紧朝两人逃的方向开了几枪,却没打中。眼看那两人拐过一道弯要溜走了,镇子里突然跑出来一个人,正是陆志飞。陆志飞在那一头将人截住,朝两人射了几枪,没费什么事就打死了两人。 “阿和,你有没有受伤?这边怎么样了?九月呢?吴哥呢……”陆志飞一边朝这边跑,一边大声问,声音里透着惊慌。 卢志和看到他还是活蹦乱跳的,一直紧紧提着的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忙朝他喊:“我没事,这边都好。镇里怎么样了?吴昆和江铭呢?” 话音未落,吴昆和江铭也出现在镇子尽头,核桃紧随在他们身旁,几个人都朝这边跑来。 陆志飞眼看卢志和是真没事,这才放了心,这时吴大齐急急地问:“阿和,朱云呢?” 卢志和猛地想起朱云还在后面,忙转身朝夹巷里跑,说:“云姐好像受了伤……” 吴大齐一听老婆受伤就急了,也跟着他朝后跑,两人在拐角处找到朱云,这时朱云已经被儿子搀起来了。吴大齐几步蹿上去,喘着气直嚷嚷:“阿云!阿云你不要紧吧?” 朱云这时已经缓过来了,忙朝他摆手,说:“没事,就是刚刚肚子被顶了一下,有点难受。” 吴大齐蹲下来,把老婆背到前面,吴元又从店铺后面找了把椅子,让她坐下歇着。卢志和给她检查了一下,幸好骨头和内脏没受什么伤,旁边的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去找堆柴来,烧点热水给她喝。”卢志和吩咐,吴元和卢九月忙去找柴生火。这当儿,吴昆和陆志飞便把镇子里发生的情况给他们讲了讲。 原来他俩带着核桃,顺着路巡查到镇里时,核桃在快要走到一幢房子前时,突然叫了起来。也幸好它及时示警,两人反应又都十分机敏,迅速找好掩体藏了起来,这才捡了条命回来。那伙人估计是打劫的惯手,不仅有枪,人手也不少,有十几号人。估计车子刚来时他们就听到了动静。一拨人提前在路边房子埋伏下了,极有可能是准备等他们路过时,再行偷袭。谁知道被陆志飞他们撞破,于是提前交了火。 虽然没偷袭成功,那些人却也和陆志飞他们缠斗了好久,又还分出人手,准备过来偷抢物资。但估计他们也没预料到,这回碰上的对手竟然都是硬茬,镇子里的两个人一条狗骤然遇敌,但竟然迅速把形势稳住了,后来江铭又跑来从外围攻击,三人硬生生以少胜多,扭转了局势;派往镇外的六个人也是命不好,非但没把物资劫到手,还反而都丢了性命。 这会儿几个人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后怕,要不是他们提前在路边停了车,又十分谨慎地派人四处巡查,又还带了一条狗,说不定就都折在这里了。卢志和直呼运气好,说要给核桃加餐。陆志飞也说:“现在核桃是我过命的兄弟了,别说让它吃肉,我都恨不得给它磕一个!” 说了一会儿,吴大齐见老婆脸色有所好转,便去车边挨个检查车辆。幸好除了装食品的那辆车被打出两个洞,别的车都没什么问题。他和卢志和搭手,开始给车换轮胎,另外几人仍旧提枪在四周戒备,生怕会有漏风之鱼跑来打冷枪。等修好车,大伙儿也不停下来吃饭了,吴大齐把店里找到的千斤顶、扳手和轮胎什么的往车上一塞,一群人纷纷上车,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第37章 回家 在路上接连走了两天之后, 他们终于在一个傍晚抵达了通往坪子的那条盘山公路的分岔口。 之所以这么慢,一方面固然是路很不好走。不时有些路面塌方的地段,整段路都被旁边山坡上塌下来的泥土掩埋了。碰上这种情况,他们就必须先把路面上的积土铲除, 才能过去;另一方面, 在中途小镇上遭遇的那十几个人也让他们心有余悸。每当沿途遇到房屋比较集中的村镇, 他们都会派人带着核桃先去探一探路, 确认没什么异常再开车过去。幸好这一路上, 他们没再碰上什么人,连狼群和丧尸也没碰上, 平平安安地走到了这里。 到岔路口时,天色看着不早了,他们也就没再把车往盘山公路上开。卢志和带着车队, 去了他们出山的头一晚住的那栋房子。照例是几个人提枪先过去,四处巡查了一圈,看房子周围没什么动静,这才把车开下公路,停到了房前的空地上。 一群人在屋里生了火堆, 烤火吃晚饭, 然后把火堆熄了,早早睡觉。他们都知道, 接下来的山路很难走,车辆没法到坪子里,只能靠人力把这么多的物资搬运进去, 所以积蓄体力是非常迫切也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睡到后半夜时,吴大齐突然从梦中惊醒。在一片黑暗中,他听到门口的核桃躁动不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吴大齐立刻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推醒了旁边睡着的吴昆。吴昆醒来后也是一惊,立刻安抚着核桃,示意它噤声。然后两人揭开窗户上挡的麻袋,悄无声息地朝外张望。 这一夜有月亮,朦胧的月色照在远远近近的山脉和残雪上,也照着不远处的那条公路。路上空荡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很快,他们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嚎叫。紧接着,公路的尽头,奔跑过来一群黑压压的丧尸,远看像是一群狼,却比狼的个头大。——月色下看得分明,这群丧尸身上黑乎乎的,似乎并没有红色的肌肉群。 但即使是普通丧尸,这么大一群对付起来仍然十分凶险。吴大齐和吴昆丝毫不敢大意,悄然叫醒其他人,每个人都把武器拿在手里,聆听着屋外的动静。陆志飞也走到窗边,揭开麻袋片看了一眼。就见一片模糊而寂静的黑白世界里,丧尸们顺着公路往山里奔跑,好像迁徙的兽群,很快就到了房子前的那段路上。 在他们的注视下,领头的丧尸很快就越过路口,继续朝前跑。丧尸群紧跟在后,也都朝山里飞奔而去。然而,就在整个丧尸群跑过一半时,中途却突然有一只丧尸在路口停了下来,嗅探着朝房子这边走了几步,嘶叫了一声。 屋里的人听到声音,心都提了起来。幸好,只有两只丧尸跟着它走下了公路,其他的仍顺着公路朝远处跑去。那三只丧尸像三头狼一样跳跃着,很快跑到了房子前。它们在车旁边东嗅西探,一个丧尸跳到车顶上,嚎叫了一声。另一个也嚎叫着应和了一声。 早在丧尸朝房子跑来时,吴大齐就端枪对准了它们,但片刻后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个错误,——公路上的丧尸并未走远,枪声一定会把它们都吸引过来。吴大齐把枪轻轻放到一边,转身抓起了一把斧头。 在他身后的黑暗里,其余人也都十分默契地丢下枪,捡起斧头或别的趁手工具。吴昆率先打开门,悄无声息地出去了,陆志飞紧随着他,两人闪身进了院子,躲藏在残破的院墙边。 两人刚躲好,一只丧尸就踩踏着四散的砖瓦跳进了院子,还未落地站稳,守在旁边的吴昆已经挥斧砍去。随着一声闷响,那丧尸来不及叫便轰然倒地。与此同时,陆志飞也扣动了手里的弩*机,嗖地一声,利箭破空而去,正射中屋外另一只丧尸。 最后面的丧尸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不等它叫完,空中已经飞过来一只斧头,——吴大齐扔过来的,正砍中丧尸身体。那丧尸晃了晃,朝外跑去。陆志飞和吴昆同时跳出院墙,飞快追了上去。中途陆志飞又射出一箭,也射中了。那丧尸歪歪倒倒地跑了几步,倒下来,被吴昆赶上,一斧头砍断了脖子。 两人往回走时,就见江铭和卢志和已经把倒在地上的丧尸各补了几斧头。几个人站在院子里朝公路上张望,直到确信丧尸群跑远了,不会再突然跑回来,才又回了屋。 他们重新脱了鞋睡觉。卢志和一时却睡不着,轻声说:“那些丧尸为什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陆志飞拍拍他的手,安慰说:“别太担心,丧尸们本来就会顺着路到处走啊。” 吴昆却轻声说:“会不会是因为后面有红尸鬼们追赶,所以才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黑暗中,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陆志飞才又说:“这也有可能。来了也不怕,咱们有枪。”——还有充足的弹药。 这个认知让他们心里安定了下来。吴大齐却想到坪子里的安全,便问:“盘山路有多远?丧尸们会不会也跑到坪子里去?” “上次我们出来,走了一天山路。公路的路面有好多地方都塌了。”卢志和说。 朱云便道:“照这么说的话,坪子里应该比外面安全多了。大多数情况下,丧尸们都会顺着路走。偶尔有几只四处乱窜跑进去的话,也不足为患。” “通往坪子里的还有条暗道,是个溶洞。但溶洞位置比较隐蔽。”陆志飞把具体情况给大伙儿说了说,大家讨论了一会儿,都觉得溶洞是个隐患,进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洞口给堵死了。 他们聊着聊着,渐渐沉默下来,各自陷入了睡眠。这一次直到早上,也再没有丧尸跑来打扰了。 天亮之后,几个人重新燃起火堆,吃了早饭。吴大齐带人到屋外挖了个坑,把昨晚的那三个丧尸的尸体丢进去,点火烧了。然后他们开车往盘山公路上走。车子在狭窄破烂的路上颠簸了大半个小时后,终于停了下来,——前面的公路路面彻底塌陷,车辆再也无法继续前行了。 停车之后,他们在路边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先把食物运回去。这里山路十分偏僻,一般不会有人,但把食物留下来,非常容易把野兽招来,或被丧尸糟蹋了。子弹和油放在这边反而让人放心。随后一群人背的背扛的扛,把车上的食物都卸下来,开始了艰难的步行。 盘山公路和来的时候一样难走,路面都被裂缝毁得差不多了,每隔一段路,都有路面塌陷到山谷里,一行人不得不从旁边的山坡上绕过去。所幸这回他们随身带着锹,可以在上坡和下坡的地方铲出可供踏脚的小窝,这才使负重前行变得不那么困难。 路这么难走,反而让朱云心里更踏实了。她一边走,一边喘着粗气说:“这鬼路……大批丧尸肯定过不来!有人走到这里的话……肯定也不会想到里面还有坪子……咱们在里面住着……反而安全……” 这句话鼓励了所有的人,大家顿时也不抱怨路难走了,相反觉得,路塌得更厉害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 一群人走走歇歇,每个人都一身泥水一身汗。中途大家停下来吃了点东西,又继续前行。经过艰难的跋涉,到下午太阳落山之前,他们终于抵达了最里面的那个山口,从这里望进去,坪子里的景物尽收眼底。 “阿和,志飞,那就是你们住的房子吗?”朱云指着一栋房屋问。 “是啊,我们在那儿住了小半年了。”卢志和本来筋疲力尽,在看到房屋的那一刻,突然又有了力气。 他有点着迷地看着夕阳照耀下的村庄,看着黑色的土地和田垄、山间的房屋、穿过坪子的小溪,和远处带着残雪的山顶。这是他的家,他住在这里的时候,坪子里一直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甚至上次离开时,积雪都还没化完。这还是第一次,他终于看到它的真面目。 其他人也都默默朝坪子里看,总觉得这里跟外面有哪儿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过了好一会儿,江铭才不太确定地说:“这是……是不是比外面的地上要多一点点绿色?” 被他这么一提醒,其他人才恍然大悟,吴大齐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仔细看还真的是。坪子里的地是绿的。” 吴昆感叹说:“怪不得有句诗说,草色遥看近却无。这是草色吧?这肯定是草……” 吴元也喃喃地说:“是野草发芽了吗?” 已经有很久了,外面的田野上很多时候连野草都没有。末世的冬天总是那么冷、那么漫长,即使是在短暂的温暖的日子里,表层的土地下面也结着冰,植物无法生长,大片树木逐渐死去,这个曾经繁荣的蓝色星球日渐衰败,变成了满目疮痍的土褐色。 然而,现在他们看到的这个小小坪子,虽然看起来也很荒凉,但在这荒凉的底色上,却透出若有若无、浅浅淡淡的一点绿。——那些严寒的冬天里,原来仍有种子蛰伏在地底,只等天气变暖、冰层融化,便努力钻破土层,绽放出初春的颜色。 原来,再卑微的生命,在这残酷的末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从来没有放弃过坚持。 “哇,”卢九月小小声惊叹着,说:“哥,我们走的时候雪还没化完,想不到现在都有小草冒芽儿了!” 吴大齐也是信心大振的一副样子,说:“走走走,赶紧走!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咱们赶紧回去吧。” 第38章 回家2 接下来的盘山路走起来稍微轻松了些, 一直是下坡,路面也基本完好,没什么塌陷的地方。一行人背着东西,终于在天黑之前, 抵达了家中。 推开门时, 卢九月情不自禁发出一声长嚎, 大叫着说:“啊, 回家啦!终于回家啦!我要洗澡, 我要吃肉!我要在暖和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这句话简直是所有人的心声。他们浑身泥水、又脏又累,迫切需要热水澡和热气腾腾的饭菜来抚慰身心。把东西背进堂屋后, 大伙儿都喘着气,瘫坐在地上。然而只歇息了片刻,想要喂饱大家的一腔责任感, 就迫使卢志和又站起来,转身去了厨房。他和朱云两人忙着洗锅烧水做饭,陆志飞则带着几个人和一条狗,巡查了一下房前屋后,确定周围没什么异常, 才又回到屋里。 他们的四合院小屋里, 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人。院子里、厨房里和堂屋里到处都有人说话,有人走动。卢九月虽然累坏了, 却十分兴奋,看到别人都在忙,她和吴元也爬起来, 从井里打了水,开始打扫落满灰尘的房子,后来江铭在厨房插不上手,也挽着袖子加入了进来。 陆志飞却带着吴大齐和吴昆又出了门。家里只有两张床,这么多人显然不够睡。他们便打着火把,到周围的房屋里去找床。寻了好一阵,终于在一间还没完全坍塌的屋子里找到一张老式木床,陆志飞拍了拍,还很结实,三个人便把床抬回去,放进了旁边的厢房。 趁着江铭给床擦灰,吴大齐心里又有了个主意,他说:“志飞,这旁边都是山,村里的人以前肯定也要上山种地,肥料种子用什么拖上去?” 陆志飞一个从来没种过地的,上哪儿知道去?就很茫然地挠头。吴大齐又说:“我们部队以前驻扎在山里。我看周围老百姓都使一种独轮车,拖东西走山路很方便。走,找找去!说不定这边房子里也有呢?明儿去搬东西,咱们要是有车也方便点!” 陆志飞和吴昆本来快累瘫了,一听能找到工具,立刻又来了力气,几人举着火把,跟着吴大齐挨家挨户地转悠,结果真被吴大齐说中了。在一间房屋的墙头,他看见碎砖底下伸出来半截铁架子,赶紧招呼另两人把碎砖捡走,最后刨出一辆独轮车的车架。 吴大齐兴奋坏了,说:“看!我说什么来着!真有车,走!再进去找轮子去!屋里肯定有轮子。” 几个人在屋里屋外找了一圈,最后在塌了一半的厢房里找到了轮子。陆志飞又在角落里寻到一个快生锈的打气筒,一并拿了出来。 吴大齐把独轮车架了起来,吴昆推着走了几步,差点拐到旁边沟里去了。旁边的两人笑了半天,三个人又丢下车,到别的农舍里继续寻找,连找了几家,却再没找到第二辆车。此时天已经黑得透透的,远处传来吴元的喊声,让他们赶紧回家吃饭。三个人这才推着那辆独轮车回了家。 小院里热气蒸腾,厨房的两口大锅里,一个锅烧着热水,好让大家轮流去洗澡,另一个锅里煮着面。天晚了,也来不及做别的,朱云便用面粉做了手擀面,卢志和把酱肉、咸菜切碎了做臊子,虽然简单,却是末世里难得吃到的家常美味。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饿,端了面几乎没工夫说话,各自埋头苦干,核桃也摇着尾巴,在旁边巴唧巴唧地吃了一大盆。 卢九月已经提前洗完澡,卢志和怕她着凉,强行在她头上缠了块布巾。此时她蹲在屋檐下,歪头吃面条,宛如一位陕北放羊的老汉。就这个打扮,仍然让朱云赞不绝口,说:“哟,小九月洗了个澡,看着水灵多了!瞧这乌眉俊眼的,真像你哥!” 卢志和立刻展开一波邻里间的友好互吹,“元元不也一样吗?挺好看挺机灵的一个孩子,之前糊成那样,愣没看出来!” 等江铭洗完澡出来,也收到一波调侃和赞叹,“哎这不是小江吗?这脸上总算洗干净了!原来挺帅一小伙!” “他脸上还有个酒窝!咱们是瞎吗?一起过了那么多天,愣没看出来……” 江铭洗澡后变化非常大,跟换了个人似的。之前他身上那种冷淡疏离、时刻要炸毛的气质,仿佛被热水冲走了,变成了个有点腼腆的邻家大男孩。听到众人的调侃,他有些不安,一边擦头发,一边朝旁边的阴影里站了站。 大家也就不再打趣他,陆志飞转而调侃自己妹子,“来,给唱一段!信天游会不会?” 立刻遭到了卢九月的白眼,她慢条厮理喝着面汤,说:“二哥,你真的很臭!奉劝你先去洗澡!有个人样儿了再来说话!” 陆志飞气得作势要踢她,卢九月蹲在地上岿然不动,最后是卢志和把他拉走了,说:“算了算了,不跟她一般见识。” “她说我臭!”陆志飞趁机告状。 “再臭也不影响你帅!”卢志和小声安慰他。 陆志飞心满意足,为了让自己更帅一点,他丢下碗也去打热水洗澡了。 这是他们回到坪子的第一个夜晚,很累,但也很放松。因为潜意识里都觉得,这里比外面安全多了,没有什么东西会突然跑来伤害自己。而在外面,他们或多或少都要把自己伪装成很强硬的样子,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可以露一露本来的面目了。 晚上卢九月跟两个哥哥睡一屋,朱云一家睡另一个屋,吴昆和江铭住厢房里。陆志飞又给他过命的狗兄弟寻了个竹筐,把衣物垫在里面,垫得暖暖的,放在了厢房里。 卢九月吃饱喝足,又刚洗了澡,觉得干净清爽得都不像自己了。她摸着圆溜溜的肚子,往床上一倒,累极了,反而觉得腾云驾雾一样,轻飘飘的,简直一分钟都不要,就能睡着。 “哥,你还在干嘛?快来睡啊。”她口齿不清地朝灯下的陆志飞喊,说到最后,眼睛已经闭上了。 “你先睡!”陆志飞给她掖了掖被角,虽然他也很困,但仍然坚持等卢志和也洗完澡、替他擦干了头发,两人才一起上床。 “真香!”他凑在卢志和肩窝里闻了闻,满意地抱着他,在三分钟之内就陷入了一场昏天黑地的睡眠中。 第二天仍然是忙碌的一天。天还没亮,大伙儿就陆续都起床了。所有人心里都惦记着公路那边的物资,想要尽快运过来。趁着朱云等人做饭的工夫,吴大齐又带着几个人拿着火把去坪子里转悠,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们在一栋房子的院子里找到了另一辆独轮车。这车还是带车斗的。几个人把车推回来,给轮子加了气,又细细地上了一遍机油,轮流推着使了使,又轻便又灵活。有了这两辆独轮车,搬起东西来可就省事多了。 吃完饭,一群人就带了点干粮往外走。路上陆志飞说:“哥,你干脆留在家里,把那几辆拖拉机也修一修,到时候开着拖拉机到这边山口子来接着,也省得我们再走这么长一截山路。” 吴大齐年纪最大,众人俨然以他为尊,现在都省了姓,直接叫哥了。他听了陆志飞的话,回头看了看,说:“那得等明天了,明天我来修。现在修好了家里也没油哇。” 等他们走到公路另一头停车的地方时,紧赶慢赶,也快到中午了。大伙儿把弹药箱和汽油桶搁在独轮车上,用绳子绑紧,五个男人轮换着推,碰到路面塌陷了,能绕的就绕过去,实在绕不过去,就停下来,几个人把货物卸下来,一件件爬坡搬过去,然后再绑了推着走。朱云、吴元和卢九月则各自用竹筐背了好些零碎东西,一路走走歇歇,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到坪子里。 这一天下来,每个人又是一身泥一身汗,疲惫不堪。晚上草草吃过饭,也都懒得洗澡了,各自爬上床铺睡觉。第二天,大伙儿又是一大早就上了路,只留吴大齐在家里修拖拉机。吴大齐在坪子里找到一辆老旧的车,爬上爬下地伺弄了一番,弄得两手机油、一身脏污,快到中午时,终于用摇把打响了这辆拖拉机。他洗了把手,又拿扫帚把车斗子里的灰和杂物扫了扫,然后开着出了门。拖拉机通通通通地响着,烟囱里冒出黑烟,驶过坪子,开上了盘山公路。 过了第一个山口,又往前走了一截,到了路面塌陷的地段,车过不去了,吴大齐便把拖拉机停在路上,步行前去接应他们。他边走边吃随身带着的干粮,当作午饭,在顺路走了一两个小时后,终于看见前面走来一条狗。就见核桃身上驼着个袋子,里面装着两瓶洗发水,抬头看见吴大齐,轻轻汪了一声。 “哟,咱们核桃真乖!”吴大齐蹲下身,准备拍拍它的狗头,核桃却很矜持地从旁边绕过去,埋头走了。 吴大齐拍了个空,不甘心地站起来,继续朝前走,转了个弯,终于看到了运输队的成员们。 “我来了!”他大声打着招呼,跑上去把卢志和手里的推车接过来,转身对其他人说:“加油啊,快到了!到了山口就好了,我们坐车回家!” 这句话很好地鼓励了筋疲力尽的其他人。想到不一会儿就能坐上车,舒舒服服地回家去,大家都又有了力气,强撑着继续往前走。 然而说好的车迟迟不见踪影。就在卢九月觉得吴元他爸可能是个骗子时,他们终于在渐渐黑下来的路上,看到了远处停着的拖拉机, “啊——,爸!想不到你说的竟然是真的!”吴元有气无力地感慨。 “那当然!”吴大齐不满地看了看儿子,说:“你爸句句都是实话,几时骗过人?” 到地方后,他们把两辆独轮车扔在原处,油罐和弹药箱放进车厢,人和狗都坐进去,吴大齐用摇把摇响了车子,拖拉机又通通通地响着,车灯照着前面的路,把疲惫不堪的人们重新带回了家。 一直到第四天,他们终于朝家里运完了最后一批物资。那天往回走之前,他们在附近的山坡上挖了个坑,用塑料膜裹了两罐汽油和几箱子弹,埋进了坑里,还把几辆皮卡车的油缸也抽干了。想到艰苦的运输活动即将告一段落,明天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了,每个人都暗暗快乐起来。 第39章 坪子 第二天早上, 太阳像往常一样照在坪子里,平时一片沉寂的小院,渐渐喧闹起来。 这几天大家都累坏了,好容易有个睡懒觉的机会, 当然都想睡个够。只可惜生物钟这东西却不随人的意志改变, 一大早卢志和就醒了, 他睁开眼, 见床上的两人都还睡着, 便没有出声儿,只是盯着旁边妹子的脸看了会儿, 又悄悄转个身,去看二飞。 陆志飞闭着眼,微张着嘴, 睡得正香。他头发长长了点,在枕头上一揉,乱得跟鸡窝一样。卢志和不由微笑起来,想起以前这家伙最臭美了,早上不在镜子前捣拾半小时发型绝不出门。现在成天搭拉着这头乱发, 竟也安之若素了。 卢志和看了一会儿, 忍不住想亲一下。他不仅这样想,也这么干了。他凑过去, 用嘴唇在陆志飞的脸颊上轻轻触了下。果然,陆志飞跟以前一样,巴唧了一下嘴, 似乎咕哝了句什么,然后伸手搂住他继续睡。 卢志和在他怀里躺了一会儿,看到窗外渐渐亮起来,院墙上染上了一抹明黄色的阳光。这个晒被狂魔终于忍不住了,悄悄把陆志飞搭在身上的手臂拿开,轻手轻脚下了床。为免吵醒其他人,他跟做贼一样开了门。等到了院子里,才终于放开手脚,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到井上打水,去厨房里烧火做饭。 他用一个锅烧热水,另一个锅熬粥。等粥熬着的时候,他把面也和好了,然后搭着块湿布让面醒发,在灶里留了底火温着粥,自己去杂物间洗了个大澡。 热水从头上淋下来,漫过酸疼的肩背和四肢。洗发水的泡沫和香味,很好地抚慰了卢志和的身心,让他恍如回到从前。其实,以前他也只是个小医生,每天不仅忙碌,还有很多烦恼,但如今回忆起来,那些人与人之间的恩怨纠纷统统都淡去了,只让人觉得,安稳无虞的时光是多么珍贵。 等他洗好澡,从杂物房里出来,才发现朱云和吴大齐也都到了厨房里。三个人打过招呼,吴大齐便说:“阿和,怎么起来这么早?没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卢志和说:“要不咱们先吃?” 吴大齐便转头征求老婆的意见,说:“是把他们都叫起来吃早饭,还是咱们先吃?” 朱云正在锅沿上贴饼子,闻言便道:“咱们吃咱们的,让他们多睡会儿,这段时间都累坏了。” 等饼子烙熟了,三个人便坐在厨房的桌子旁,就着咸菜吃粥和饼。吃完饭,朱云依旧把饭菜都温在锅里,也去洗澡了。卢志和和吴大齐便一人一个盆,开始洗衣服。 这段时间他们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来不及洗,攒了一大堆。朱云洗好澡后,也出来帮着洗衣服清衣服。等吴昆等人陆续起床时,就见屋外已经架起了几排竹竿,竿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物,连同他俩的衣服在内,都洗得干干净净晾在上面。 吴昆很是过意不去,说:“应该等我们起来洗的!” “讲什么你的我的,”朱云笑呵呵地说:“反正要洗,搭着一块儿搓了,也省事。赶快洗了脸去吃饭!” 另几个刚起床的人围在桌前,也不坐,都站着吃过了早饭。卢九月吃饭的时候还是眯眯眼,一副没醒透的样子,等吃完饭,又洗了个大澡,这才真正有了精神。 她兴冲冲地跑去和陆志飞说:“走,二哥,我们去塘里下鱼!好长时间没吃鱼了。” “行吧,”陆志飞把鱼篓子翻找出来,说:“运气好,明天就可以请大家吃鱼火锅了!” 于是小院里所有的人都激动了。仅仅只是听到火锅这个词,就让他们口舌生津,仿佛提前看到了冒着热气的锅仔和在肥美香浓的汤里翻滚的鱼肉。等陆志飞提着两只鱼篓子、卢九月挽着绳子前往水塘时,其他人都跟着去看热闹。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水边,看着陆志飞把鱼篓拴好绳子沉进塘里,还意犹未尽,蹲在旁边讨论了好一阵子。 水塘的冰已经都化了,满塘的水很清,乌沉沉的看着不知道有多深。吴元朝塘里扔进一个土坷垃,一圈涟漪在水面荡漾开来。 大家心情都很期待,吴元说:“这样真的能逮上来鱼吗?” “当然!”说起这事,卢九月就很骄傲,“冬天下雪的时候,我们吃过好几次鱼火锅了!” “这塘也不是很深,怎么会有鱼?”吴昆说着,拿了根棍子,朝水里探了探。 “但是这里的水暖和啊,”江铭在旁边轻声说:“你没发现吗?井里的水很热,——比别处热乎多了。” “是啊,”朱云感慨,“这坪子大概真是一方宝地吧?地气暖和,不然去年志飞他们也不能在地里挖到粮食啊。” 他们在塘边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往回走,陆志飞等人回去洗澡,朱云和吴大齐则在坪子里的田垄间转悠了一圈,甚至还跑到地里,翻起土壤看了看。 卢志和说:“云姐,这边地里应该都能种水稻吧?” “能,”朱云从地里拨起几根枯死的根茎,说:“你看,以前这地就是种水稻的。只要有水,咱们也能种上试试。” 她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说:“得抓紧时间找种子了。” “先在家休整两天再说,”吴大齐接口说:“这事儿急不来,咱们得先商量好,接下来要往哪儿去找,不然出去了也跟无头苍蝇似的。” 卢志和点头,说:“再说这两天在家,也有事要做。可以先把工具拢一拢,该修的修,缺少什么,就列个单子,出去找种子时一并寻了带回来。免得真要用的时候抓瞎。” 一句话提醒了另两人,朱云忙点头,说:“对对对!今天先歇一天,等明天开始找。” 几个人一路商量着回去了。到家后,吴大齐只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跑到那个找到拖拉机的房子里,又翻找了一阵,从杂物房寻出了一具铧犁。他把犁刀上的锈刮掉了,扛回来,又把拖拉机的拖箱卸下来,把铧犁装了上去,还非常仔细地在连接处滴上了润滑油。 “以后耕地,就靠这宝贝疙瘩了,可得小心着使!”吴大齐对围在旁边的几人说。然后他打响手扶拖拉机,在众人敬佩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到了旁边的一块地里。 其他人都站在田埂上围观,吴大齐则驾驶着通通作响的拖拉机,扶牢把手,缓缓降下铧犁,让刀片逐渐入土。随着拖拉机向前走动,黑色的土壤犹如浪花,在后面翻滚了起来。 朱云和卢志和蹲在地里,仔细检查耕下去的深度,陆志飞则手痒起来,大声喊:“吴哥,你耕一会儿,让我上手试试!” “好呐!”吴大齐一边开着手扶拖拉机缓缓前行,一边大声回答。 等犁过几趟地,吴大齐下来,换陆志飞上。陆志飞在旁边看他吴哥耕地的时候,觉得怪容易的,试过以后才知道,想掌控这铁家伙其实并不轻松,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稳住车头。耕一会儿地还好,时间长了,整条胳膊都会被震麻。 但如果没有拖拉机,他们就只能靠人力拉着犁刀,一点点把地整出来。相比之下,驾驶拖拉机的这点劳累简直不值一提。 几个男人轮换着,没多久就耕好了一块地。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开始播种了。接下来,他们还要把翻松的土地整平,把土块打碎。然后在平整好的地里按一定间距挖出沟,这样才能既让土壤保墒,又不至积水。 不过,他们今天只是想试试这架铧犁还能不能用,后继的工作,要留着等找回种子后再进行。所以等地犁好后,他们便开着拖拉机回了家。 到了第二天,阳光仍然很好,卢志和开始兴冲冲地晒被子、洗被褥。那几根竹竿都不够他发挥了,陆志飞便又在房前屋后架上了更多的竹竿。卢志和他们留在家里洗洗涮涮,吴大齐就带着另外几人出去找农具。他们把坪子里的每幢房屋都翻找了一遍,所有可能会有用的工具,像锹、斧头、镐头这些自不必说,统统都要捡回来,该打磨的打磨,该翻新的翻新。 陆志飞在一间房子里发现了一个石磨,磨子本来有木头手柄的,已经全都腐烂脱落了,上面的石纹也都模糊不清,但陆志飞觉得,这玩意儿以后会派上大用场,便乐颠颠地把磨子扛回了家。吴大齐则从一间坍塌的房屋里翻出来一个木头的老式风车,风车一头被塌下来的砖头砸坏了,看着摇摇欲坠,但有他这个修理高手在,再破烂的东西也都不在话下;吴昆则在一间杂物房里找出了两根奇怪的竹竿,竿子顶头还带着一个能转动的小竹排。大家围着看了半天,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凭直觉认为它很有用,于是也带回了家。后来还是朱云看到后,给他们解了惑。朱云说:“这叫连盖,种了豌豆油菜,收籽的时候用它来脱粒。这两个不够用,等以后有了竹子,咱们再照着多做几个。” 接下来的两天,小院里丁丁当当响个不停,大伙儿劈的劈砍的砍锤的锤,把那些破旧的农具一样样地加固、复原。对于有些破烂到实在没法修理好的农具,吴大齐和卢志和就用纸笔细细地画了形状和结构图,准备等以后有了空,照样子再做一个。 第三天的早上,卢九月和吴元两人跑去收鱼篓子,带回了好几条鱼。朱云高兴坏了,立刻拿出去收拾。她把一条鱼剖开来,看到里面满满的一腹鱼籽,立刻惋惜起来,说:“唉呀,都忘了!开春是鱼产卵的季节,不该捞鱼吃的!” 卢九月听她那么说,也不由很惋惜,说:“怎么办?好多鱼籽!是不是每颗籽都是一条鱼啊?” 朱云继续杀鱼,说:“不要紧,塘里肯定还有鱼。等吃了这顿就别再捞了。想吃的话过两个月再说。” 卢九月蹲在旁边连连点头,说:“我等会儿也告诉二哥去。” 中午那顿饭,大伙儿如愿以偿地吃到了鱼火锅。卢志和现在做鱼已经相当有经验了,再加上他们现在还有了很多调料和油。他用菜籽油把鱼煎得两面焦黄,再倒进开水,煮到汤色发白,香气顺着锅沿飘出老远,连一向矜持的核桃都馋得受不了,围着灶台不停地打转。卢志和提前舀了鱼汤,用汤拌饭给狗子开了小灶。卢九月则趁核桃忙着吃饭的时候,如愿以偿地摸到了它的头,她因而得意洋洋地炫耀了一个中午。 午餐的饭菜非常丰盛,不仅有鱼火锅,还有梅菜扣肉,咸菜条炒肉,吃饭之前,每个人都喝了碗香浓的鱼汤,热气在小屋里蒸腾,一张张脸上红扑扑的,透着暖意、满足和深深的感慨。 “哎——”吴大齐喝完汤,舒坦地长叹一口气,说:“想不到在这样的世道里,有生之年还能吃上这样一顿像样的饭菜……” 朱云顿时红了双眼,饭桌旁安静下来。吴大齐放下碗,默默攥住了老婆的手。朱云揩了揩眼泪,对其他人歉疚地笑了笑,说:“哎呀看我,好端端的突然就……,我只是……想起了婷婷,如果她也在这儿该多好……” 吴昆和江铭也都湿了眼角,虽然他们并不清楚婷婷是谁,但这一刻,每个人都对这种凄怆和遗憾的心境感同身受。 他们曾经像野狗一样,在这个世上到处漂泊。为了一口吃食跟别人拼刀子,在丧尸的围攻下不断失去至亲的人……,本以为有生之年只剩煎熬,没想到现在,他们竟也有了能让人安心的住处、能让人吃饱的饭菜。 然而那些死去的人,却再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切了。 好一会儿,陆志飞才说:“好了别难过了。云姐,昆儿,大家都别难过了。亲人们都在天上看着咱们呢。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对吧?” “对啊,”吴大齐的眼睛也有点红,顿了顿说:“都打起精神来!我们得替他们好好活着,看看这个世道还能不能变好……” 卢志和也说:“快,来吃饭吧。等下趟回来,我们就把菜种起来,把小麦种起来,在塘里养鱼,说不定还能打到更多的野兽,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大家开始讨论起了以后的日子,气氛重又热烈起来。火锅的热气熏着每个人的脸,虽然没喝酒,却都有点晕乎乎的。刚蒸好的米饭又软又白,泡在鱼汤里滋味非常浓郁。大锅里还焙着饭锅巴,焦焦脆脆的,两个孩子嘎嘣嘎嘣地吃着,喜欢得不得了。不知不觉中,大家都吃得撑着了。 在忙忙碌碌中,三天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当吴昆等人为再次出门作准备的时候,对这个才呆了短短几天的地方,他们都生出了浓浓的眷恋。但他们不得不走,因为还有很多农资都留在城里,无论如何都要拖回来,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还要去寻找稻谷。 几个人商量了半天,最终决定这次进城只是五个男人去,开两辆车就够了。家里朱云带着两个孩子留下。毕竟他们运回来这么多物资,也需要留下人手以防万一。 临走的头一天,大家把带回来的物资搬了一部分,藏到了山上的地窖里。卢志和蒸了两大锅馒头,留着路上当干粮。陆志飞和吴昆则教会两个孩子如何用枪。晚上,朱云再次检查了五个人的行李,确保他们带上了充足的食物、枪支,还细心地为每个人绑好了睡袋。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五个人和一条狗就背着行李走出家门。他们在蒙昧的星光中,朝盘山公路走去。留在坪子里的三个人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盘山公路的尽头。 第40章 温泉 眼看着那几道身影像小黑点一样, 逐渐消失在盘山公路尽头了,朱云才收回目光,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小少年,说:“走吧, 咱们回家去。” 吴元默默点头。他因为觉得父亲和叔叔们都走了, 自己作为坪子里唯一的男丁, 理应充当保护者的责任, 所以一脸凝重。卢九月则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心情非常糟糕,从昨天到现在一直耷拉着脸。 她看着两个哥哥消失的地方, 说:“我等会儿回去,你们先走吧。” 朱云想了想,便说:“好吧, 我先回去做饭,你俩玩一会儿就回来。” 吴元答应了,朱云便一个人先回了家。小路上只剩下一高一矮两个孩子。高的是卢九月,矮的是吴元。两人站了好一会儿,吴元才说:“也不知道他们这趟去, 能不能找到水稻种子。” 卢九月眼有点红, 揉揉鼻子说:“应该会吧。昨天他们商量的时候,你不是也在旁边吗?听说要去很多地方呢。” “嗯, ”吴元很老成地点头,看了看她,又说:“别担心, 我爸和你哥他们都有枪,还有核桃跟着呢。没事的。” 卢九月心想,这世道光是有枪有狗哪能行?有时候是要靠运气的呀。——但他们居然把自己这个福星给撇下了,真是不可理喻。不知道她呆在家里会有多担心吗? 想到这一点,她就又生气又难过。但考虑到自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不能在吴元这个小孩面前跌面子,于是卢九月也点头,说:“我知道,行了,咱们回去吧。” 两个人到家时,朱云已经做好了早饭。三人围坐在厨房的小饭桌前,喝稀饭吃馒头。昨天小院里还热热闹闹,衬得今天分外冷清。朱云见两个孩子兴致都不高,便说:“赶紧吃。咱们留在家里,也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等吃过了饭,朱云便带着他们,在旁边倒塌的一栋房子里挑了个地方,开始挖地窖。他们带回来的物资虽说藏好了大部分,也还有少部分放在房里。万一坪子里来了人或丧尸,他们三人打不过,总是要逃的,所以得先想办法把东西都藏好。 天气变暖后,土地也不像冬天那样冻得死硬了,家里又有刚修好的镐头,因此,他们花了大半天时间,就挖了个一人多深的地窖。三人又用独轮车把物资都运过来,放进了地窖,还在上面精心覆盖了土层和碎砖,从外面看着,就跟别处的烂房子差不多。 晚上吃饭时,朱云担心卢九月一人睡觉会害怕,便说:“九月,要不要挨着我们一起睡?” 卢九月摇摇头,说:“我还是睡哥哥的房间吧。” 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想跟别的男孩子挤一起,也很正常。朱云理解地点头,说:“那好吧,我们就睡隔壁房间,夜里有事就喊我一声。” “好,”卢九月答应了,又说:“晚上还是要人值夜吧?我来守上半夜。” 前几天家里有核桃,不需要另派人手值夜。现在核桃也出了门,为安全起见,他们当然还是要轮守着值夜。三人闲聊了几句后,各自洗漱了回房睡觉。临睡前,卢九月用石头在墙壁上画了一道刻痕,表示这是哥哥们出去的第一天。 他们今晚在哪里过夜?路上还顺利吗?会不会又碰上丧尸或别的野兽……,卢九月一个人躺在床上,忧心忡忡地想着,越发牵肠挂肚。 朱云似乎也担心他们闲下来会忍不住胡思乱想,第二天特意安排了很多事。趁着太阳好,他们把被子都搬出去晾着了,又把家里好好收拾了一番。该抹的抹、该扫的扫,把几间房子打扫得通亮。完了朱云又拿出一堆旧衣物,让吴元和卢九月坐在她旁边,三个人穿针引线,把破衣服都缝补好,实在旧得穿不了的衣服也不能扔,都剪成块了用来当抹布。 卢九月坐累了,便学大哥的样子,隔一阵就拿着棍子出去拍打棉絮。吴元也跟着去了,看她打得那么起劲儿,便说:“这样打过的被子,真的格外松软吗?” “当然是真的!”卢九月对大哥的做法深信不疑,说:“我哥说的,那还有错吗?每次他晒过的被子总是特别暖和,真的!” 吴元心想,晒过的被子,不管拍不拍都会很暖和啊。不过他并没有反驳,而是说:“好吧,我跟你一起拍!” 傍晚时分,太阳还没落山,几个人就把被子搬进了屋,免得被露气打湿。卢九月收完被子,又站在院外朝盘山公路看了一会儿,心想,大哥这几天不在家,她也要好好晒被子,这样等他们回来,就会有松松软软的被子盖了。——他们一定要快点回来啊! 就这么忙乎了一两天,手边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三个人终于闲了下来,都有点落寞。 这天早上吃过饭,朱云在坪子里转悠,两个小少年跟在她身后。三人在田埂上随意走着,看远远近近冒出来的绿芽儿。后来他们走到坪子中间的小溪边。这里的土地比较平整,本来有条小溪穿坪而过,但如今开春了,雪化了,到处湿漉漉的,小溪里却一直没有流水。朱云蹲在溪旁的石头上,四处看了看,问:“以前这溪里就没有水吗?” 卢九月也跳上一块石头,想了想,摇头说:“小时候我和哥哥来这里玩过一次,那时溪里不仅有水,水流还很急。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去年我们来的时候,这条溪就干了。” 朱云看着溪底露出来的石头,心里有点忐忑。从地形来看,坪子里的田地以前主要是靠溪水来灌溉的,现在溪水干了,他们要从哪儿取水? 靠老天爷吗?那瞎子可靠不住!水井和池塘也没法浇这么多地啊。 她想了想,说:“要不,咱们顺着这条溪往上走,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卢九月和吴元正闲得慌,忙都说好。为防野兽,三人回家拿了枪,卢九月和吴元还带上了斧头,然后他们顺着干涸的溪底往上游走去。 穿过坪子后,溪流的痕迹渐渐到了两山之间的谷底。这时溪旁出现了一条破旧的水泥路,似乎是从坪子一端绕过来的。三个人便顺着路朝里走。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走了一会儿,朱云问卢九月:“你们以前到这里来玩过?那时这边就有路吗?” 卢九月来这儿玩的时候本就年纪很小,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想了想说:“那时我们只在溶洞和坪子里玩,不记得这边还有一条路。” 吴元看了看他妈,说:“估计这路是后来修的吧。” 朱云嗯了一声,说:“大概这也是景点的一部分吧。” 小路随着干涸的溪流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有时还穿溪而过,到了另一边。溪底的石头上,也残留着小桥的遗骸。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很久,突然前面隐隐出现了一些倒塌的房屋。 朱云不由握紧了枪,说:“你俩在这里站会儿,我去看看。” 吴元却轻声说:“妈,我去。我脚步轻一些。” 朱云想了想,便把枪递给他,吴元拿过枪,很轻巧地朝房屋那边跑去,他先在一堵断墙边伏下身子,仔细听了会儿,又跳进墙里查看。过了片刻,他在墙那边朝两人招手,说:“过来,这里没人。” 朱云忙悄悄把手心的汗抹了,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卢九月一起走过去。他们踩着碎砖头,在院墙里转悠,卢九月眼尖,发现旁边有一块歪倒的石头,上面还有字,她歪着脑袋看了会儿,说:“你们看,兰……庄温泉,这个字是兰吗?哇!这里以前是不是人们泡温泉的地方?” 朱云和吴元都过去盯着石头看了会儿,点头说:“多半是,走,咱们往前边看看去。” 再朝前走几步,面前出现一个很大的莲花状池子,被石头分成了一格一格。朱云若有所思地说:“还真是泡温泉的池子!这里原来有温泉啊,怪不得,连井水都特别暖和呢。” 从倒塌的温泉山庄出来后,他们走了不远,就发现溪流的痕迹没有了,前面是一大片斜坡。坡上满是碎石和土。这一带的植被也明显比别处要茂密一些了。 吴元顺着斜坡的边缘往上走,过了一会儿蹲下来,说:“快过来看!这是……这是竹笋吗?” 朱云和卢九月忙跑过去,就见旁边的山坡上,黑色的土壤里冒出了一些竹笋。棕色的竹衣包裹着一个个芽儿,看着又憨又俏皮。 吴元问:“妈,竹笋也可以吃吧?” 卢九月也很期待地看着朱云。朱云蹲着看了一会儿,说:“别挖吧。它们好不容易熬过来了。等明年这片竹林长得茂密点了,咱们再来挖笋子吃,好不好?” 两个小少年都点头,卢九月又说:“等笋子长大了,变成竹子,还可以砍来做篓子,做筐!” “是啊,用处可大了!”朱云说着,带他们顺着山坡往上走,很小心地避开脚下的笋和小草。后来在一块山石旁,他们发现了一丛深绿的草。朱云蹲下来,摘下一片叶子尝了尝,说:“是野韭菜。今天不吃笋子,咱们割点韭菜回去炒着吃!” 他们掐了一把嫩嫩的野韭菜,站起来往坡下走,朱云四处打量着说:“我猜温泉的泉眼多半就在这里。这斜坡上的土,很可能是旁边的山被震塌下来,把泉眼给堵了。看,那边山上还有山体崩塌的断口。” 他们都仰头朝断口处看,卢九月说:“那我们明天到这里来挖挖看,把这些沙石和土都挖走,泉眼里的水是不是就又能流出来了?” “对,”吴元立刻点头表示赞同,说:“我们明天带锹来,独轮车也可以带来。” 朱云也是这么打算的。三人一路讨论着回到家中。晚上朱云切了一点肉,剁碎了跟韭菜搅成馅,他们一起动手包了饺子。新鲜的韭菜猪肉馅饺子放到锅里,煮一会儿就胀得鼓囊囊的,渗出油花来,可把卢九月和吴元馋坏了。 “哇,感觉我都几百年没吃过饺子了。”卢九月嚷嚷。 吴元也说:“嗯,真的好香!” 饺子太少,朱云盛出来后就分给了俩孩子,自己准备吃早上的剩饭。卢九月却说什么都不肯,硬是分成了三份。他们坐在桌边,哈哧哈哧地吃着刚出锅的饺子,新鲜的韭菜散发出浓郁的香味,三人都是许久没吃过绿色蔬菜,每一口都很珍惜。 “真好吃啊,”卢九月边吃边遗憾地说:“应该多留一点韭菜,等哥哥他们回来了再吃的!” “没事儿,”朱云说:“明天去温泉那边再找找,说不定别处还有呢。” “对哦,”卢九月又高兴了,说:“那咱们留着等他们回来,然后再包一回饺子,好吗?” “好啊,”朱云想了想,又道:“可惜没有鸡蛋,野韭菜炒鸡蛋也好吃。” “时间长了,这里应该也会有鸟和别的动物吧?”卢九月一边吃饭,一边说:“人都能挺过来,动物们肯定也能。” “是的,”吴元也说:“我们以前沿途碰到过狼。” “我们也碰到过,”卢九月忙说:“上次我和哥哥出去时,还在那边山上看到过一只熊……” “有熊吗?”朱云立刻警觉起来,说:“那我们白天晚上都要小心点。”停了停,她又说:“我总觉得,今年比去年要暖和一些了,但愿不是我的错觉。” “不是错觉啊,”吴元和卢九月也忙说:“我们也这么觉得,天气是真的在一天天变好啊……” 第41章 归人 因为惦记着那眼埋在土里的温泉, 第二天他们很早就起了床,吃过早饭,三个人带着枪和铁锹,轮流推着两辆独轮车, 一路朝小溪上游出发了。等到了地方, 他们顺着坡详细查看了四周的地形, 最终决定从最顶上开挖。挖的土用独轮车推到另一边地势较低的地方倒掉。 这是个浩大的工程, 三个人也不着急, 每天吃了早饭就过来,把最上面的泥土和碎石一点点运走。为了节省时间, 他们中午也不回去,就在温泉山庄的破屋里歇一会儿,吃带来的干粮, 然后下午接着干。就这么连挖了三天,顺带着又发现了好几处野韭菜苗,几个人都很开心,经常掰着手指计算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到时好再包饺子吃。 这天晚上, 干完活儿三人一起回家时, 朱云走在卢九月后面,盯着她的裤子看了一会儿, 拉住她悄悄问:“九月,你是不是来月经了?” 卢九月的脸有点红,她下午就觉得有点不舒服, 一直忍着,没好意思说。听见朱云问,便抿嘴点了点头。 朱云忍不住责备她:“我的傻姑娘啊,这事怎么能强撑?就算不跟我说,你也可以先回家呀……” 到家后,朱云立刻烧水给她洗澡换衣服,又给她找卫生巾。卢九月从柜子里翻出大哥给自己准备的那包东西,说:“不用啦,我自己有。大哥都给我准备好了。” 朱云拿着看了看,东西还挺齐全,这才放了心,不由感慨说:“阿和一个男人,带着妹子还能考虑得这么细致,要不怎么说他这人特别难得呢……” 等吃过饭,卢九月回了房,照例拿石头在墙上画了横线后就上了床。她人不舒服,心情就很低落,想到哥哥们也不知到了哪里,就有点凄惶。这时朱云开门进来,朝她被子里塞了个热水瓶,说:“趁热捂着肚子。” 卢九月乖乖把热水瓶抱在怀里,朱云坐在床边,就着旁边的油灯看她,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卢九月说:“谢谢啦,我没事的。” 朱云笑了笑,说:“往里睡,今晚咱俩挤一挤。” 卢九月忙朝里面挪,朱云吹了灯,爬上床来,和卢九月并排躺着,两人轻声聊起了天。先是说些以前的经历,末了朱云又凑在她耳边,给小闺女传授了很多注意事项。有一部分是卢志和曾经告诉过她的,一部分则是女人间的小话题。 “……所以每个月到了这几天,你就偷个懒儿,别硬撑着干活儿。别仗着自己年纪小,就用凉水洗头洗澡,到年纪大了,有你受的!”朱云细细叮嘱着,又说:“我那时年轻不懂事,夏天喜欢吃冰的,到现在就经常腰疼,老后悔了!” “啊?这么严重吗?”卢九月说:“那疼的时候跟我说,我帮您按按吧。” “好,疼的时候跟你说。”朱云想了想,又说:“咱们这也不是娇气,是爱惜自己身体。这年头,生了病你能有什么办法?尤其是女孩儿,唉,麻烦呐……” 卢九月深有同感,便也跟着叹气,说:“是啊,太麻烦了!烦死人啦都……” 两人聊到半夜才渐渐消停下来。朱云累了一天,没多久就睡着了。卢九月躺在她旁边,盯着黑暗中的屋顶,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安宁。现在,有人陪她一起吐嘈生理期的种种烦恼了,也有人和她一起讨论女人间的小秘密。那些难堪又难熬的日子,似乎也变得容易起来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在温泉口附近挖了十天的泥。最上面的泥土被铲走一层后,在斜坡靠下的位置,他们发现有一片泥土明显比较湿润,摸起来也比别处暖和,据此判断,温泉口肯定就在下面了。 下面的泥土越来越潮湿,挖起来也就越发困难。每天晚上,三个人从温泉口回去时,都糊得跟泥人似的,疲惫不堪。但是每每想到下面有一眼温泉,这泉水能够流过村庄,浇灌坪子里的田地,三个人又都鼓足了干劲儿,想尽快把泉眼清理出来。 又连着挖了好几天的土后,这一天,他们终于从泥土里挖出了水。卢九月一锹铲下去,黄色的泥浆般的水慢慢从土里渗出来,旁边的吴元和朱云不约而同发出了欢呼声。朱云忍不住摸了摸泥浆,兴奋地说:“是热的!快摸一摸,真的是热的!” “哇!以后我们能到这里泡温泉吗?”卢九月问。 “肯定能!”吴元也按捺不住激动,说:“冬天也可以经常到这儿来泡澡!” “这边有热水,肯定更暖和,”朱云说:“等这一片清理出来,咱们可以提前把菜种上了!” “对对对!”卢九月连连点头,说:“那咱们快点挖!把这些泥巴都挖走!” 当天晚上,他们回家时还很激动地讨论了一路,商量着要种哪些菜。等到家洗澡吃了饭,卢九月回到房间里,看着墙上自己写的三个半正字,积压在心底的担忧顿时涌了上来。 哥哥为什么还没回来?不是说好了只要几天工夫的吗?五个人到底去了哪里?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边忧心忡忡地想着,一边拿石头在写了一半的正字上缓缓地加了一笔。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即使他们的温泉清理工作进展得很顺利,三个人也越来越焦虑。 两个孩子明显把心事挂在了脸上,就连一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朱云,也开始有点慌了。走之前吴大齐明明保证过,说这一趟多不过十天,就会从外面赶回来。为什么他们去了这么久?难道…… 她不敢往下想,越想就越发惴惴不安。恨不得开上车,亲自跑到城里去寻找他们。 就这么又熬过了一天。这天傍晚,当他们干完活儿回家后,三个人闷闷地做了晚饭。吃饭的时候,卢九月端着碗站到了门口,后来吴元和朱云也都出来了,几个人一边吃,一边朝盘山公路的方向张望。 慢慢地吃完饭,天也黑了下来,盘山公路已经看不清了。朱云暗暗叹了口气,把碗收到厨房里洗。卢九月和吴元还不失心,在门口朝一团黑暗的远山发着呆。 良久,卢九月才转身朝屋里走。就在她跨过门槛的那一刻,忽然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狗吠。 卢九月打了个激灵,立刻转身看着吴元问:“你听到了吗?” 吴元当然也听到了,但两人都不敢太确定。过了好一会儿,远处的黑暗中又传来了一声狗叫,这回两人听得真真切切的,就是核桃的叫声! “妈——”吴元立刻扯着嗓子朝屋里喊:“我爸回来了!他们回来啦!” 卢九月则撒丫子朝公路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哥!是你们吗?哥!” 朱云和吴元也跟在她后面跑,就听远处的黑暗里也遥遥传来人声,“我们回来啦!回来啦!” 在盘山公路的下坡处,一群人汇集到了一起。卢九月又哭又笑,抱了大哥抱二哥,还雨露均沾,分别拥抱了吴昆、江铭和核桃。朱云则在看到五个人全手全脚地回来后,一颗心稳稳地落下,不由责备吴大齐:“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人在家里着的什么急……” “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跟你讲,”吴大齐说:“饿死了,家里有吃的没?” 听说五个男人都还饿着肚子,朱云忙帮着拎起东西,说:“走!回家歇着去,我擀面给你们吃!” 一群人到了家,刚把东西搁下,就各自瘫坐在椅子上。卢九月赶紧跟朱云去厨房做晚饭,吴元则忙着为他们铺床、收拾行李。墙角边竖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得鼓囊囊的,他从外面摸了摸,问:“这是什么?” 坐在旁边喝水的吴大齐说:“你猜!” 吴元眼睛一亮,说:“是谷种吗?” “对啦!”吴大齐很欣慰地笑着,说:“找到了两大袋!够咱们吃了!” “哇!”吴元立刻跑去厨房里,激动万份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朱云和卢九月。过了一会儿,三个人端着面进了堂屋,朱云把面碗递给吴昆和江铭,说:“在哪里?我看看!” 趁着几个人吃面,朱云把靠墙的袋子打开,抓了把稻谷凑在灯前看,吴元和卢九月也忙凑过去,三人头碰头挤在灯光下。就见黄色的稻谷一粒粒的,看着很饱满。朱云兴奋得手抖,说“太好了,你们这趟可算大有收获了,……在哪儿找到的?” 卢志和一边吃面,一边含糊着说:“还是咱们以前找过的农资市场附近,把那边的房子都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找到两袋,真是不容易啊……”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了这一趟的经历。总体说来,一路都比较顺利,就是找谷种时多花了点时间,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最后又兜回去,在农资市场附近的房子里挨家挨户地搜寻,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们在一栋倒塌的楼房下给找到了两袋,不然,他们在外面要耽搁得更久。 家里的三个人也迫不及待地分享了新发现,“我们在山那边发现了一个温泉!” “小溪里没有水,原来是因为温泉口被堵住了!” “温泉那边建了有池子,以后冬天能泡澡!” “那边还长了竹笋,不过我们没有吃。我们挖了新鲜野韭菜,还包了饺子,还留了韭菜等你们回来吃……” 刚回来的五个人听了这个重大发现,也都很惊喜,陆志飞说:“啊,要是现在就能去泡个温泉澡就好了!” “韭菜馅饺子好吃吗?”江铭说:“我都几百年没吃过那玩意儿了,忘了啥味道了。” 吴昆听了直笑,说:“云姐,要不明天咱们就包饺子吃吧!” 朱云笑道:“没问题,明天让你们好好吃一顿!” 第二天他们终究还是没吃成饺子。一群人要到公路那边搬东西,跟以前一样,天还没亮就坐拖拉机出了门,天黑了才到家,根本没功夫跑到温泉口那边割韭菜。一直到三天后,东西全都运回了家,朱云才说:“明天都给我在家等着,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你们饱饱地吃上一顿饺子!” 第42章 温泉 “哥, 你是不知道,我当时看到那个泡温泉的池子,心里好激动啊!……你想啊,大冬天里要是能来泡个温泉澡, 那还不美死个人?……二哥, 你说是不是啊?……啊啊啊, 到时候我要天天来……” 卢九月亲亲热热地挽着大哥的胳膊, 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讲述发现温泉的经历, 还不忘时常关照询问后面的二哥。她的两个哥也很配合,不时点头、恰当发问, 像专业捧哏的相声演员,尽管这段经历他们已经听了快八百遍了。 自从卢志和跟陆志飞回家后,卢九月就变得份外地粘人, 基本上他们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有一次甚至连卢志和进屋洗澡,她都要站在门外呱呱地跟他说话,还不时停下来叫两声哥,直到听见卢志和在屋里答应了, 她才又一脸幸福地接着讲。 卢志和心疼坏了, 知道妹子这段时间肯定天天为他们担心,所以回来后也宠她宠得不行, 睡觉挨着,走路挽着,恨不得时刻在一起。 这是他们回来的第四天。早上吃过饭, 朱云就开始剁肉馅、和面,还派卢九月和吴元去割韭菜。其他人早就对传说中的温泉十分向往,好容易手头的活儿忙完了,也都跟着两个少年去看稀奇。一行七人外加一条狗,春游似的顺着小路朝山里出发了。 进了山谷后,顺着弯弯绕绕的小路走了一段路,他们很快就到了温泉山庄的破房子里。几个人在破砖烂瓦间转悠,江铭蹲在那块大石头旁看了会,说:“原来这地方叫兰庄,名字还挺好听。” 陆志飞则跑去研究那个莲花池,说:“唉这池子修得挺好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这算修得好?”吴昆跳进池子里,一边看一边说:“这做工、这造型!一看就是当地泥瓦匠的审美……,唉,快过来看,这儿还有个洞,泉水是不是从这里引过来的?” 几个人都跑过去,就见莲花池最上方的一个格子里,石彻的池沿上,靠上的位置有一个埋在地里的管道口,很可能以前还装了阀门,但现在只剩下碗口粗的一个黑洞了。几人朝洞里看,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陆志飞便说:“这肯定是在地下埋了管道,好把上面的泉水引过来。” 卢志和便问妹子:“这里离温泉还远吗?” 卢九月说:“不远啊,温泉就在那边,翻一道小坡就到了。” “哦——”几个人拖长声音一起点头,旁边的吴大齐说:“哦什么哦,赶紧过去看看!” 他们穿过破房子,果然没走几步路,就到了泉眼旁边。说是泉眼,实际情况相当糟糕,就是一大片烂泥滩,里面还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几天没过来,泥浆顺着溪底流出了长长一溜,丝毫没有温泉该有的美好样子。 吴大齐在泥滩边蹲下,拿手捻了捻土,说:“这泉眼不会就只有这点水吧?那别说泡澡,解个渴都不够。” 陆志飞也在旁边蹲下,说:“应该不会,那年我们来的时候,这小溪流涨得可满了。如果不是泉眼被堵,那就是地质发生变化了。” “管它呢,”吴昆挽了挽袖子,干劲儿十足地说:“咱们反正有人手,先挖了试试,不行再想办法!” “是啊,无论如何都要试试,云姐说坪子里的地就靠这泉水浇呢。”江铭也说。 “那就等吃完了饺子,下午再来干活吧,”吴大齐说:“下午把工具都带过来。” 几人顺着泥滩边缘朝山坡上走。就见卢九月蹲在坡地边,正给她大哥挨个儿介绍竹笋。她已经给每根笋都取了小名,这会儿跟介绍自家孩子似的,说:“看,这是月牙儿,这是翠翘,长得多好!……这个叫武大郎……” “不,等等!”陆志飞说:“为什么这个笋的名字这么特别?它做错了什么?” 卢九月甩他一个“这还用问”的眼神,说:“那当然是因为它不争气,长得又黑又矮嘛。” 然后她指指旁边的一根笋子,“你看,都一个根上长的,这根已经这么高了,我不激励它一下怎么行!” 吴大齐在旁边叹气,说:“月呀,这个话我们家元元听了一定压力很大。” 吴元正在不远处的石头后面割韭菜,闻言探出头来,生气地说:“爸,关我什么事?” 几个人大笑起来。吴大齐强行揽过儿子,笑着说:“好了别生气,我这也就是激励你一下,儿子唉,快点长高吧。” 吴元哼了一声,把割好的韭菜往吴大齐手里一塞,说:“回家告我妈去!” ,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回走,等到了家,朱云已经剁好了肉,正在擀皮。卢志和把韭菜苗洗净切碎,调好味和肉馅搅拌在一起里,一群人便围在桌边包饺子。吴大齐和陆志飞擀皮儿,其他人包。 这些人当中,只有朱云和卢志和是熟手,包起饺子来又快又好看。剩下的几人包出来无不是千奇百怪。尤其江铭,他那十根手指看着灵巧,轮到包饺子的时候,似乎再长十根都不够用。一时是馅漏了,一时是皮破了。卢志和都包出十个来了,他一个还没捏拢。旁边的人看他着急,都笑得肚子疼。 “到旁边玩去,”吴昆不让他包了,说:“别再来糟踏馅儿了,容易吗?好几年才吃上一回韭菜!” 江铭只好到旁边跟核桃蹲在一起,说:“咱俩被嫌弃了,要不离家出走吧?” 过了一会儿,吴昆也来跟他们一块儿蹲着了,江铭说:“你不是很能干吗?怎么也被赶出来了?” “怎么能说是赶呢?”吴昆反驳:“他们苦苦求我,我才出来的!” 江铭笑得直捶他。到中午的时候,朱云把饺子下了锅,没煮多久,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饺子浮上水面,在热气里翻腾。等煮好后,几个人端着碗迫不及待地开吃,咬开一个,新鲜的绿韭菜和颗粒刚好的肉冒着热气,味道好极了。 吃完了饺子,又意犹未尽地喝一大碗汤,每个人鼻子上都冒出了汗。卢志和说:“上回带的蔬菜种子里面,不是有韭菜种子吗?清理完泉眼,咱们就在附近再种一片吧,专门包饺子吃。” 朱云立刻表示赞同,又补充说:“泉眼附近现在就能种,那边暖和,要不了几天工夫就能长出菜来。” 说得大家都动了心。为了尽早再吃一顿饺子,他们中午都没顾得上休息,吃完饭就带上工具,准备挖温泉去,只留朱云一人在家忙家务。到地方后,几个人围着泥滩转悠了几圈,卢志和在溪边挑了一处地方,说:“挖出来的土就堆到这里,到时候好种菜。” “好,”吴大齐说:“把土里的石头挑出来,正好留着垒田梗!” 几个人说干就干,纷纷挽着袖子下了地。他们把泥巴和石头都铲进筐子里,两人抬着,倒在溪边的那块空地里,吴元和卢九月再把泥里的石块捡出来,扔到一边。倒土的位置近了,省了不少事,再加上人多力量也大,到晚上回家时,溪边已经垒出来小一亩的泥土地了。 几个人都是满身泥浆,刚干完活儿还不觉得冷,走到家时才觉得寒气袭人,幸好朱云已经提前烧好热水,每个人都轮流洗了热水澡,才开始吃晚饭。 第二天,依旧是朱云留在家洗衣服做饭,其他人都去了温泉口。烂泥滩的面积在逐渐缩减,到中午时,他们在地里挖出了一段水泥垒的石头墙,几个人都惊喜地猜测,这很可能就是以前人们在泉眼周围修的池沿。也就是说,他们挖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泉眼的准确位置。 大伙儿干劲更足了,顺着石头墙继续清理,最终他们挖出来一个近半亩地的水塘,边沿都垒着石头。江铭还在靠下坡的位置,发现了一个跟温泉山庄水池里一样的管道口,很显然,这管道就是用来引水的。 随后他们遇到了难题,清理到底部时,水坑里躺着两块巨大的石头。 “别是这两块石头把泉眼堵住了吧?”吴大齐喘着气说。 “撬起来试试!”吴昆说。 “恐怕行不通,”陆志飞说:“下头的泥是软的。” 江铭说:“砍几段圆木头垫到下面……” 几个人围在石头边上,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把拖拉机开过来,这边泥地里再垫上木头,用绳子把石头拉出来。 大伙儿一起回家吃了个饭,才又带着工具回去了。吴大齐顺着小路,万分小心地把拖拉机开到了泉眼旁边。一群人用绳子把石头捆住,拖拉机在前面拉,几个人在后面撬的撬推的推,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石头挪动了。刚动了一会儿,石头下面的泥地里就汩汩地往外冒水,所有人都激动了,在浑浊的水里跳成一团。 然后他们一鼓作气,把泉眼附近的泥土和石头都清理干净了。地上是一个近一亩地的水塘,最深的地方大概有两人多深,水塘现在是干的,但里面有好几处都在不停往外冒水,那水摸着甚至有点烫手,估计有四五十度。 几个人欢天喜地地回去了。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告诉了朱云。晚上吃饭时,卢志和跟朱云商量着种什么菜,另几个人便讨论起修建温泉山庄的事来。 第三天早上,当他们来到溪边时,惊喜地发现,溪里已经有水了。水势虽然没有陆志飞印象中那么大,但也已经形成了浅浅的溪流。 “这够了!”朱云心花怒放,说:“这浇地够了!” 他们顺着溪流往上走,又踩着溪里的大石头到了对岸,先到了莲花池那里。就见莲花池里已经灌满了水,进水管和下水管道竟都是好的。 “怎么样?本地泥瓦匠的水准还可以吧?”陆志飞问吴昆。 吴昆笑着说:“失敬失敬!早知道就该把这几个池子里的碎砖头先清理干净的。” “以后再来弄这个池子,”卢志和说:“先去泉眼那边看看去!” 一夜功夫,水塘已经满了,里面的水很清,水里不停往上翻滚着气泡。卢九月蹲在旁边伸手摸了摸,开心地说:“哇,比昨天的还烫!” “真想现在就下去洗个澡!”陆志飞说。 “在里面游泳一定很爽吧。”吴昆也说。 朱云忙说:“打住!这水塘看着怪深的,水又热,万一在里面出点事可就不好了。你们要泡澡,去把莲花池收拾出来!” “好吧,”吴昆说:“等种完菜,就去收拾泡澡的池子去!” 卢志和听了便说:“行了,你们都回去拿工具跟换洗衣服去。这点菜地我和云姐收拾就完了!” 几个人齐声欢呼起来。虽是这么说,他们还是帮着把溪边的泥地翻平整了才走。卢志和跟朱云把泥地分成了几块,在上面种了一畦韭菜、半畦葱和一大片白菜萝卜,还按卢九月和吴元的要求,还在边角上种了草莓,又在一畦畦菜地上覆盖上了地膜,拿石头压好。 菜地不大,没多久两人就忙完了。刚从地里走出来洗完手,莲花池那边已经传来了喧闹声。卢志和笑起来,说:“听着那边像是已经搞好了,走,咱俩也泡会儿澡去。” 第43章 堵洞 不得不说, 当地泥瓦匠自制的那个莲花池,虽然造型复古、做工粗糙,却意外地好用。陆志飞他们在清理池子时,发现整个进出水系统还是完好的, 给他们省了很多事。除了一开始从进水管道里流出来一些黄色泥浆, 没多久, 泥沙排尽, 流出来的便成了清水。 莲花池被石头分成好几个小格断, 水流进池子后,自上而下漫过所有的格子, 最后才流到下端的一个格子里,那里有一个出水口,把水引往旁边的小溪里。整个进出水系统十分简单, 但因为水流漫过每个格断的先后顺序不同,格子里的水温也稍有差异。进水管的格子水温最高,出水管格子水温最低,这样一来,就满足了人们对水温的不同需求, 非常简便实用。 卢志和跟朱云在地里干完活, 去莲花池边时,池子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一池清水氤氲冒着热气,吴昆正蹲在池边给核桃洗澡,卢九月和吴元则一脸享受地泡在池水中。 吴昆看见他俩过来了, 忙说:“菜种好啦?快来歇会儿。” 卢志和走过去,和他一起帮狗洗澡,朱云则蹲在池边问:“元元,九月,舒服吗?” 吴元和卢九月正各自霸占一个格子,闭着眼在热水里泡得昏昏欲睡。听了朱云的话,吴元忙挣扎着划了两下水,说:“好舒服啊,妈,快下来一起泡!” 朱云看了看池边,又问:“你爸他们呢?” 吴元闭着眼说:“我爸和叔叔他们去那边了,说是要搞一个淋浴室。” 朱云便跑过去看,果然在一堵残留的墙后面,另外三个人正在调试一套淋浴装置。水龙头是用一个矿泉水瓶子做成的,瓶底扎了很多小洞,瓶口接着一根软管,通往一个五升的大矿泉水壶里。要冲澡的时候,就把水壶接满水,放到高处的一个搁板上就行了。 陆志飞已经把地上的碎砖都收拾干净了,还把底下的水泥地也擦洗了一遍。江铭则在旁边架了一根竹竿,方便洗澡的人挂衣服晾毛巾。吴大齐正在墙上装水龙头,回头看到老婆,忙说:“阿云,来看这个更衣室怎么样?” 朱云打量周围,说:“还行,就是没有屋顶,下雨下雪就惨了。” “先这么将就几天,”吴大齐说:“等有了空,咱把这边的屋好好修一下,做两间更衣室,过来洗澡就方便了。” “现成的砖瓦,”江铭说:“还可以修一间房,想住这边都行。” 陆志飞忙反驳说:“那可不成,这边地方太窄了,还是家里的四合院住着舒服。” 几个男人把更衣室搞好了,便跑到池边,把地方留给朱云换衣服。朱云在墙那边慢慢脱了厚棉衣,换上吴大齐带过来的薄衣裤。天冷,她抱着胳膊搓着手跑到池边,就见其他人和一条狗正在池子里玩水。核桃估计很久没下过水了,已经全然忘了矜持,非常兴奋地从一个格子扑腾到另一个格子里,溅起老高的水花,惹得卢九月和吴元惊叫连连,池边一片欢声笑语。 “妈,快下来!”吴元抹了抹脸上的水,朝她喊。 “来啦来啦,”朱云答应着,扶着池沿小心翼翼地下了水。微烫的水漫过身体,带来舒服的战栗,这种感受还是很多年前有过。这几年四处漂泊,别说是泡澡,就连洗个热水澡,都是十分奢侈的愿望了。 她正慢慢往池子中间走,突然核桃从旁边跳过来,溅了她一脸水。朱云抹着脸上的水,笑骂道:“核桃,你在这儿瞎扑腾什么呢?吓了我一跳!” 几个人和一条狗闹累了,才老老实实泡起澡来。他们先是在水温高的热水里泡舒坦了,再跑到水温低的格子里洗头洗澡,最后用大矿泉水瓶拎了水,到更衣室里,接上简易水龙头冲洗干净、穿上厚棉袄。从温泉里出来时,每个人的脸都被热水熏得红扑扑的,滋润得很。 等所有人都收拾干净了,一群人才拿着工具往家走。顺着小溪走了一会儿,卢九月说:“也不知道这水最后流到哪儿去了,要不咱们去看看?” 闲着也是闲着,这个提议得到了大伙儿的积极响应,几个人便乐颠颠地顺着小溪一直往前走。溪流出了山谷,从坪子中间穿过,走在坪子里时,吴元看到溪水里有一道水泥筑的坝,便问:“爸,为什么要把溪水拦起来?” 吴大齐一时没答上来,朱云便说:“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蓄水,方便灌溉。你看啊,用坝子把流水拦在这里,水平面是不是就涨高了?坪子里的地要用水,只需要在田埂上开个小口,溪水就自然而然流到田里来了。不修坝的话,取水就困难多了。” “哦,”吴元和卢九月忙都说:“坪子里的人还真会想办法!” 大伙儿在坝子前停了一会儿,商量着到时候要怎么从这里引水到田间去。这一仔细打量,就发现溪里拦着好几处坝,拦的位置也无不是恰到好处,把溪水截成一级一级的,几乎兼顾了坪子里所有田地的灌溉。 卢志和感叹说:“以前这里的土专家还挺厉害的。” “是啊,”朱云打量着溪里的那几道坝,说:“还好这几条坝都还比较结实,不然这田高的高、低的低,光取水就得费多少事啊……” 吴大齐也说:“从刚才那个莲花池就看出来了,虽然昆儿说修得不好看,可排水系统是真方便实用。” 核桃的毛没干,吴昆用衣服裹着它抱在怀里,听了这话忙笑道:“好看好看!是我的眼光有问题!现在我觉得挺好看的,再说莲花多吉祥啊!” 大伙儿哈哈笑起来,继续往前走。跟随着穿着坪子的溪流,他们一直走到了坪子南边的尽头。在这里,溪水流进了山脚下的一个洞里,成为了地下暗河。 几个人蹲在洞边看了半天,陆志飞打量着四周的位置,说:“这水八成是流到溶洞里去了。要不,咱们今天顺路再到溶洞里看看去?” “洞口堵着呢,”卢九月忙说:“不过现在那堵墙应该不是很牢固了吧?” 之前吴大齐等人也听他们说过这个溶洞,但因为事多,都没有详细了解过。这会儿又听他们提起来,吴大齐便说:“走,看看去。那个溶洞有多深?里面现在还有路吗?” 陆志飞便把溶洞里的情况说了说,连带着说了第一次发现红尸鬼的情形。卢志飞说:“当时那群红尸鬼就是从小镇那边穿过溶洞跑来坪子里的。” 大家听了不免心惊。一群人跟着陆志飞,找到了溶洞口,往前走了没几步,便是一堵砖墙。墙面已经有些松动了,看起来真不怎么牢固。 吴大齐便说:“这可挡不住红尸鬼。得把这墙拆了,另建一堵牢靠点的。” “是要建,”朱云看了看洞口,又说:“只是这洞我看着还挺牢靠的,里面还有多深?能不能把墙朝里面推几米?外面这空间留着藏点物资什么的,也很方便。” “关键时刻还能躲人。”江铭补充道。 陆志飞忙说:“里头深着呢,来,咱们先拆了墙,我带你们进去看看。” 几个人便在洞里站成一排,陆志飞在里面,把松动的砖块拆下来,朝外递送出洞口,最外面的吴大齐把砖块都码放到旁边的空地上。拆了一半,里面露出了黑幽幽的洞口,几个人停下来,都探着脖子朝里望,核桃也汪汪地叫了几声。 “好黑啊!”吴元说。 “要不要拿了枪再进去?”朱云也有点犹豫。 “应该没事。”陆志飞说:“里面要是有红尸鬼,早就爬出来了,不会等到现在还没动静。” 他们继续把砖墙都拆光了,卢志和从外面递进来两根火把,几个人便拿着火把,排成一队朝里走。他们一路穿过幽深的石洞,走到铁扶梯那里,陆志飞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吴大齐举着火把,朝深不可测的洞里看了看,也有些心惊,说:“这溶洞是通向外面镇子上的?” “嗯,”陆志飞指指梯子,说:“从这儿下去,快的话大概一两个小时,就能走到镇上去,就是路不太好走。” “那这条路比盘山公路近多了,出门倒是挺方便。”吴昆也朝溶洞里探头,说:“就是路太黑,看着有点吓人。” “先想办法把洞堵上,”朱云看了一会儿,说:“虽然近,可看着太危险了。镇上要是有红丧尸,悄没声就钻过来了。” 其余几个人也很赞同,而且这事宜早不宜迟,他们决定即刻就动手。在朝外走时,吴大齐挑了一处洞口狭窄的地方,打算把墙就建在这里。墙外预留了一段十来米长的山洞,万一有外敌入侵,这个石洞还可以用来躲藏。 吴大齐又嫌土墙不够结实,建议用石头堵洞口,说:“我看坪子里有好几处猪圈,都是用石头垒的,咱们扒了过来修墙不是正合适?” 他们说干就干,立刻就行动了起来。吴大齐带着几个人去猪圈撬墙角,江铭带着另外几人从地里挖了泥,用水和成了比较粘稠的泥浆。没多久,吴大齐开着拖拉机,拉着一车厢的石头来到洞口,吴昆和陆志飞则在后面推着独轮车赶过来。他们把石料装在独轮车上,运到洞里准备砌墙。 这砌墙的活儿大家谁也没干过,石料和洞口又很不规整,砌起来难度很大。吴大齐便蹲在地上,搬起一块石头左右比划,准备往洞底垒。这时江铭在旁边挽起袖子,不太确定地说:“要不……,我来试试?” 洞里的几个人都回头看他,江铭挠头说:“我以前看别人彻过墙……” 吴大齐便挪开,把位置让给他。江铭看了看洞口,说:“拿把锹进来。” 吴昆忙把外面的锹拿进来递给他,江铭先用一截不知道在哪儿扯来的枯藤,拴了块小石头吊在洞口,然后把地面铲平整,又在上面淋了一桶粘稠的泥浆,才开始在上面彻墙。 吴大齐看了一会儿,见他干得很像模像样,不由说:“哟,小江手艺不错啊!” “看起来像码俄罗斯方块。”吴昆说。 “江儿,你以前彻过墙吧?”陆志飞也说。 “没怎么干过,”江铭把一块石头彻上去,顿了顿,又说:“我学建筑设计的,看别人干得多。” 大伙儿都哦了一声,吴大齐兴奋地搓手,说:“好!等修完这堵墙,咱们就开始盖自家房子了,到时候小江可派上大用场了。” 第44章 冰雹 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变得暖和, 坪子里的绿色也一天比一天浓郁了。一开始,只有若隐若现的一丝绿意,到现在,田野间日渐葱茏, 翠绿可爱。连山上也出现东一块西一块的绿色。 春天是真的来了。风不再像以前那么刺骨, 夜间的寒气也没那么重。晚上不用生火, 也可以暖暖和和睡一晚了。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好, 卢九月进来出去时, 时常不自觉地哼起了歌。 这几天她一直很忙,每天上午, 她和吴元都要带着狗,去温泉口照看那一亩多的菜地,快中午的时候要把塑料膜揭开, 浇点水,免得温度过高把刚出的小芽儿烧坏了;到傍晚时分要把塑料膜再盖上,拿石头压住,免得夜里气温低,把娇嫩的芽儿们冻着了。 除此之外, 她和吴元还要去挑野菜。野地里的很多菜都是可以吃的。卢志和跟朱云带他们在田野里挖过一次, 教两个人认识了不少野菜,荠菜、马齿苋、蒲公英、马兰头……, 特别是水嫩的荠菜,可以包饺子,也能炒着吃、凉拌着吃, 总之自从春天来了,他们的餐桌上便有了绿色,再不像过去那么单调了。 两个孩子忙着到处找吃的,大人们更忙。他们准备在育秧之前的这段空闲里,开始盖房了。设计建筑图的事情,当然是交给了江铭。其他人则每天去各处拆房子。他们把破房子里的砖头和瓦片整理好,码放到一旁;把成根的木梁扛出来,码放到一旁;把比较完整的窗棂拆下来,码放到一旁……,只等房屋挖好地基,这些盖房的材料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运回去了。 江铭这两天都在家里,吃完饭就捏着铅笔头,在纸上写写画画。有时候还拿着一把皮尺,在外面走一走量一量。他很后悔,自己上学和实习的时候都太过摸鱼,这些年过去,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真材实料了。幸好只是建造几间农家小屋,不是什么太复杂的设计。但即使如此,他也要绞尽脑汁,谁让这是他们的家呢? 这天他画好设计图,拿着图纸去找吴大齐他们。一群人坐在烂砖头上,围在他旁边看画好的图纸,听江铭讲解哪里是正房,哪里是厨房,各占多少平米,下水系统如何设置……,一边听,一边七嘴八舌地提出各种问题。 “小江,这个房子跟阿和他们住的房子是不是差不多?”朱云歪头看着图,说:“我还蛮喜欢他们的小四合院。就照这样盖都行!” “布局差不多,”江铭说:“我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改进了一下下水系统。” “铭儿,那咱们这个厕所是不是可以造在屋里头?”陆志飞提议:“冬天出去上厕所太他妈冷了!屋里能建一个就好了。” “当然可以,”江铭指着纸上某处说:“我在这边建了化粪池,屋里建个厕所,下水道通往化粪池,洗澡的屋子也可以跟厕所连在一起。” “咱们是不是还得打井啊?”吴大齐挠着头说:“院子里得有口井。” “先盖房,盖完房再打井,”江铭说:“打井的位置我都预留着了。就是如果能修个水塔就好了。” “修修修!你要是设计好了,咱们就修水塔!”几个人齐声说。 …… 他们现在所住的这间房子,单门独户依山而建,旁边正好有一大块地,以前很可能是麦田,现在早荒了。江铭根据这个地形,另外设计了两栋房屋,跟卢志和他们的小院连在一起,沿山势建成半个环状。三家住在一起,有什么突发状况,大家相互也有个照应。另外按他的设想,屋顶上要盖光伏发电板,屋后要建个三家共用的化粪池。等以后有了条件,屋后的山坡上还可以建个水塔,三家都能用上自来水,比从水井里打水要方便多了。 听他讲完,大伙儿都十分兴奋,决定把人员分成两拨,一拨人继续拆房,另一拨人开始平整旁边的场地。一群人满怀着憧憬,每天大清早就起床,先出去干一阵子活儿,等饭熟了,才回来吃饭。碗筷一丢,就又拿着工具出去了。 没过几天,旁边的地基就平整好了。江铭拿根绳子扯着,用草木灰画了横平竖直的线,大伙儿沿着线,开始挖打地基的槽子。 挖地基的第三天,早起天突然阴了。风冷嗖嗖地吹着,先是飘飘扬扬地下雨,到下午又下起雪来。盖房的工程只好先停了下来。一群人忙了这么多天,趁着这难得的空闲,在家扎实歇了一天,中午还一块儿包了顿荠菜猪肉饺子,个个吃得嘴角流油。 到下午时,卢九月惦记着她的菜地,和吴元两人带着狗,冒雪跑去温泉口,查看塑料地膜有没有被风掀起来。幸好这边山凹里风小,两人又把地膜上的雪扫干净了才回来。阴天黑得早,傍晚坪子里还一阵一阵地刮风,风卷着雪到处飞舞,刺骨地冷。熄灭了好几天的火盆被再次点燃,一群人吃完饭,围着火盆烤着火,聊了会儿天,便各自睡觉去了。 半夜里,所有人都被屋顶上噼里啪啦的动静惊醒了。陆志飞爬起来,披了衣服开窗朝外看,隐隐绰绰地,就见院子里正落着鹅蛋大的冰雹,屋顶上也响得厉害。 朱云和吴昆他们也都起来了,各自站在窗前,心惊担战地朝外望。吴大齐说:“也不知道这屋顶承不承得住。” “应该没事的,”卢志和安慰大家:“这屋子都几十年的老屋了。多少风雪都扛过来了。” 大伙儿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默不作声地站在黑暗中,静听冰雹砸落在屋顶上的声音,卢九月站了一会儿,突然惊叫道:“我的菜!” 菜地肯定也遭了殃。陆志飞摸摸她的头,微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他们过得太顺,都差点忘了这个贼老天是多么反复无情了。 现在他们只希望冰雹别把屋顶砸坏,菜没了还可以再种,反正家里有种子。可屋顶要是被砸坏了,可就得费大气力去修缮了。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冰雹才终于停了。院子里满是一颗颗白色的冰雹,看着一片晶莹剔透。不过,谁也没心思去欣赏,陆志飞搬了梯子,爬到屋顶上检查,虽然瓦片被砸坏了不少,但是还好,这座老房子再次扛了过来,基本只需要把碎瓦换一换就行了。 朱云忙着做饭,几个男人则从别处拖了瓦来,一直忙到下午,才把屋顶修缮好了。大伙儿歇了一口气,看天色还是阴沉沉的,便没敢大意,为防着夜里还有冰雹或大雪,他们在屋顶上搁了些枯树枝,这样多少可以挡一挡。 等忙完了,卢九月便要去温泉口看她的菜地。卢志和跟朱云也惦记着那边,便跟两个孩子一起去了。四个人走到温泉口,就见天寒地冻的,满池清水反而越发水汽氤氲。旁边的菜地里,好几条地膜都被风吹得掀起来,前几天冒出的绿芽儿被冰雹毁了一多半。 卢九月都快哭出来了,蹲在菜地里东摸摸西看看。吴元也心痛得要命,不停地小声嘀咕:“哎呀我的白菜秧……啊我的草莓……我的韭菜……” 卢志和跟朱云搭手,把地膜上的冰雹都清理干净了,重新覆盖在田垅上,朱云又把倒在地上的白菜秧扯了一大把,准备晚上炒着吃,还举着白菜安慰吴元说:“忙乎一顿,也不是全没有收获,看,至少今天晚上可以吃嫩嫩的白菜秧了。” 卢志和也劝两个孩子说:“有啥可伤心的?咱家蔬菜种子还有很多,可以补种。而且你们看,也没有全砸坏。这半边地里的苗子都还好着呢。” 卢九月看完菜地,又撅着嘴跑去看山坡上的竹笋。就见好多已经长到半人高的笋子都被冰雹砸断了。卢志和去找她时,就见妹子默默蹲在那儿,眼里噙着泪,看着怪可怜巴巴的。 卢志和便也蹲在她旁边,指着一株笋子说:“哎,你看,你们家武大郎不还是好好的?” 个头矮、长得黑的竹笋武大郎,在这场冰雹中安然无羔地挺过来了。而且仔细看就能发现,不光武大郎,山坡上还有很多刚冒出来的小笋子,也都悄然伫立,成功熬过了这场天灾。卢志和摸摸妹子的膝盖,说:“看到没有?就算再来场冰雹,该发芽的还是会发芽,该长大的也会长大。——埋在地里的根还好着呢。快别沮丧了,啊?” 卢九月哦了一声,闷闷不乐地跟着哥哥往回走。晚上大家围坐在饭桌前,吃着第一茬水嫩的白菜秧和手擀面,听着窗外不时呼啸而过的风,没一个人说话,大伙儿心里都有些沉重。 吴大齐端起碗,左看看右看看,看到一圈沉默的脸,便放下碗,敲了一下桌子,说:“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个个垂头丧气的?你们是头一回遇到冰雹吗?这些年天灾人祸的咱们经得还少吗?” 旁边的人都抬起头来看他,吴大齐又说:“屋子砸坏了就修!菜砸坏了就再种!怎么的?这就泄气了?我还就不信了,这贼老天难道还能下一年冰雹不成?只要不下雹子,就挡不住咱们吃喝拉撒!” 卢志和也打起精神来,说:“对啊,这才一场小冰雹呢,咱们可不能灰心!” “灰心倒不至于,”陆志飞沉默了一小会儿,说:“我刚就是在想,这天气好一阵孬一阵的,咱们那几亩地要怎么种?大伙儿可得好好核计核计,别中途一场雹子全毁了。” “是的,还有咱们的房子和光伏发电板,”江铭也说:“我得再改改我那图纸,得想办法减少这种风雪天气带来的冲击。” “还有温泉口那边,”吴昆也说:“咱们这几天有了空,也过去看看,那边坡上还有很多松土,也要拦起来,可别一场大风雪,泥又塌下来把泉眼堵了……” 吴大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后来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行,那咱们明天就去温泉口看看。有问题一点点解决。我刚才也在想,今年辛苦找到的水稻谷种,可不能全部都种下去,得先试试看今年年成怎么样。” “是的,今年啥都种一些,”朱云也说:“刚才回来时,我跟阿和一路就在商量,去年土豆和红薯收得好,今年咱们到处找一找,说不定地里还有没收上来的土豆红薯,发了芽咱们多扦插几亩地。黄豆芝麻豌豆也多种些。农作物成熟的季节不同,总能有收获。横不能一年四季下雪下雹子吧……” 他们一边吃,一边商量起了种地和盖房的事情,饭桌上的气氛重又热烈起来。等吃完饭,洗漱好了上床休息时,每个人心里虽然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想方设法在这个世道里活下去的一腔勇气。 第45章 红薯 幸好接下来的几天, 再没有下过冰雹。只是后来飘了两天雪。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坪子里的田地,整个世界仿佛再次进入了冬季。 一下雪上冻,就没法继续盖房子。一群人在屋里歇着烤火的时候,不免都有些忧心。朱云却说:“放心, 这八成是倒春寒。等这场雪过了, 天气就会真正暖和起来, 咱们就能种地啦。” 果然, 这场雪之后,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被雪水滋养过的野草,似乎有了更强韧的生命力。田野和山坡上的黑色渐渐被蚕食, 星星点点的绿色一天比一天浓郁和壮阔。——这一次,它们来势汹汹,再也没有风雪能够阻挡了。 雪化之后, 坪子里的人们就忙忙碌碌开始建房。清晨,当阳光刚刚照耀在对面的坡顶上时,大伙儿就起了床,像一只只勤劳的小蚂蚁一样,从各处衔来砖瓦、石头、木料, 堆放在地基周围。房屋边的材料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 太阳从东边升起, 又在西边落下。如果把时间轴加快,就会看到白天与黑夜交替的过程中, 沉寂的坪子每天都在改变,——地基挖好了,一堵堵墙从地上生长出来, 墙上出现了门和窗,房屋的模样一天天变得完整起来了。 高强度的工作,让盖房的人们每天都很累。但是,虽然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十分振奋。——毕竟,他们是在按照自己的想象来建造家园。在每个人的心中,当家和园这两个字合在一起时,它的意义要远远超过一栋房子、一片田野,而成了某种可以拿性命来捍卫的东西。 当天气变得更暖和一点后,他们停下了还没完工的房子,开始整地种庄稼。拖拉机通通通通地响着,把门前的地耕出了黑色的浪花。然后又通通通通地响着,把耕好的地细细地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田里的土壤变得又松软又平整,人们才开始扯着绳子,在田间挖出一道道两脚宽的排水沟。 等沟挖好了,他们把细心浸泡好的麦种一把一把地,均匀撒到地里,然后再用耙子在麦种上覆盖薄薄的土层。这样小麦才算是种好了。 吴大齐和朱云找到的那一小袋小麦,种了门前的两三块地。然后他们又在其他田里种上了豌豆、芝麻和黄豆。这些作物的种子,都是早先卢九月从地窖里发现的,除了发过几次豌豆苗,其他的种子卢志和一直没舍得拿出来吃,就等着这一天。现在,他们终于把嘴里省出来的粮食全部种到了地里。 在离家最近的两块地里,大伙儿更是精耕细作,把地细细地翻了两遍,把每个土坷垃都碾得碎碎的,然后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蔬菜。一畦畦地里,分门别类种着小葱、大蒜、黄瓜、茄子、生菜、辣椒甚至薄荷等等。从城里找回来的蔬菜种子,除了留一少部分备用,其余的全部种到了门前的地里。 他们花了十来天时间,把该种的粮食和蔬菜都种完了,准备等天气更暖和一点后,便开始育水稻秧苗。因为朱云说了,水稻的生长对温度要求更为严苛。每次从田里收工回家时,卢志和都会想到那些在冬天里吃光的红薯和土豆,就觉得十分遗憾。因为这两样食物都扛饿又高产,如果能种点红薯和土豆,即使没有小麦和水稻,他们也不用太担心冬天来了会挨饿。 要是能从哪里再找到一点红薯和土豆就好了,不要多,够种就行。他想。 种完地后,他们接着盖了两天房,就又停了下来。——因为木柴快烧完了,他们必须上山砍柴了。 大伙儿已经很久没休息过了,朱云便提议先歇上一天,再去后山砍柴。于是第二天,一群人组队去了温泉口。说是去泡澡,其实去的时候,每个人都扛了工具。他们一路走,一路把小溪旁边的碎水泥块和泥沙都铲走了,好让残破的水泥路走起来更平坦一些。到了地方后,他们又把泉眼旁边的泥沙都清理干净了,才去温泉池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为了犒劳辛苦了很久的人们,卢九月和朱云从温泉旁边的菜地里割了第一茬韭菜,菜叶嫩嫩的,掐得出水来。晚上卢志和调了馅,朱云和了面,大家一起做了韭菜盒子。烙得两面焦黄的盒子咬开来,里面是新鲜翠绿的韭菜,就着热热的稀饭吃下去,每个人都吃得非常满足。 休息一天后,一行人拿着柴刀去了后山。好久没上山,山林里的变化也很大。原先里面一片枯萎荒芜,现在到处也有了星星点点的绿。一些树木死了,另一些树则扛过了酷烈的气候,从枯木里发出了新芽。还有些树,树干死掉了,却在春天到来时,从断裂的树根下重新抽出了新枝。 吴大齐和吴昆推着独轮车,另几个人提着斧头,沿着弯曲的山道向山上走。朱云和两个孩子则提着篮子,也跟着上了山,准备看看山上有没有什么能吃的野菜。走了不久,卢九月突然指着路边,惊喜地喊:“木耳!” 大伙儿都跑过去看,就见路边一截手臂粗的枯枝上,密密麻麻地长着一簇簇黑色的木耳,虽然看起来还比较小,但从长势上看,过不了几天就是一盘好菜了。 “别采,”吴大齐说:“先放这儿,等回去时把树枝带着,让它长几天了咱们再吃!” 卢九月于是很开心地记下了树枝的位置,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又走了不远,朱云把篮子往地上一搁,挽起袖子说:“太好了,今晚让你们吃点好吃的。” 她朝旁边走了两步,蹲下来,把趴在地上长着的一层黑色的胶质状东西铲起来,很细致地吹了吹土,放进了篮子里。吴元朝篮子里看了看,说:“妈,这是什么?看起来怪脏的。” “哪里脏了?”朱云说:“这个是地皮菜,也是一种菌子,晚上炒给你们吃!” “哦,原来这就是地皮菜,”旁边的卢志和点头,说:“我吃过。九月还记得吗?上次我们到这里来玩,晚上不是在附近农家菜馆里吃饭的吗?我记得就有这道菜,当地村民叫它什么来着?地脸皮?反正还挺好吃的!” 卢九月一脸茫然地说:“我怎么不记得了?” 陆志飞在前面回过头,说:“你?你以前挑食得要死,怎么肯吃这么奇怪的菜?” “看着奇怪,长得也丑,其实可好吃了,”朱云又找到一丛地皮菜,忙采摘下来放进篮子里,说:“地皮菜炒肉、炒韭菜、凉拌都好吃!而且它特别有营养,蛋白质含量比鸡蛋和木耳都还要高,……说起来,我也是小时候吃过,这一晃几十年啦……” 听她这么一说,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盯着脚下,生怕错过了营养价值比鸡蛋都高的地皮菜。不时有人喊:“来这里,这边树丛里有!”“那里,那儿好大一块!”……山坡爬到一半,朱云带来的小篮子里,已经装了半篮子黑色的粘粘的地皮菜。 到山上树木比较密集的地方后,几个人放下车子和篮子,开始砍起了树。那些发芽的、表皮发绿的树木,他们都没动,只是把枯死的树木放倒,锯成了一截截的木柴。枯柴比较容易砍断,忙碌几个小时后,他们很快就收集了一大堆的柴禾。 吴大齐和陆志飞把粗重的树干都放到独轮车上,用绳子绑好,推着往山下走,其余几个人则每人背一大捆树枝,也跟着下山。走到半山腰时,卢志和见这里离山上的那个地窖不远,便说:“我到地窖那边看一眼再回。谁想跟我去?” 卢九月忙说:“我去我去!” 最后朱云也跟着去了。三个人把背着的柴禾放到路边,提着斧头,绕道到地窖那边。卢志和看了看地窖口,就见门口伪装的树枝还是原来的样子。拉开树枝,里面的木门也是好好的。 他开门进了地窖,看了看里面,他们放进来的物资也都好好地。卢志和只扫了两眼,便从一个纸箱里翻找出几大包食盐带在身上,转身又出了地窖。 卢九月和朱云正站在地窖门口,看着不远处的破砖烂瓦。——去年冬天他们躲在这里时,到处都是厚厚的雪。现在积雪消融,旁边残破的房屋露了出来。 卢志和关了门,又十分细致地把枯枝挡在地窖口,伪装得跟先前一样。三个人正准备往回走,朱云说:“反正来了,咱们再过去瞅一眼去,看有没有什么能拖回去用的东西。” 旁边的屋子已经完全坍塌了。他们上次到地窖里藏物资的时候,过来看过一次。朱云记得里头有根房梁还没断,这会儿便惦记上了,想进去看看成色,如果还结实,就拖回去留着盖房子用。三个人踩着碎砖,缓缓朝房子那边走,到了房前,朱云果然看到那根梁柱从砖瓦间翘起一头。她心里一喜,忙跑过去,用斧头背敲了敲碗口粗的木头,木头嗡嗡作响,看着还很结实。 朱云正盘算着要把木头怎么弄回去,就听卢志和在旁边忽然喊:“云姐,快来!” 朱云条件反射般吓了一跳,立刻握住斧头朝旁边飞奔过去。就见卢志和跟卢九月蹲在一个小土堆前,两个人都埋头看得很认真。 “你看!”卢志和指着土堆上冒出的绿色小芽儿说:“快来看!这是不是红薯苗?” 卢九月也拿着个小铲铲,轻轻拨开一点土,说:“我觉得这是红薯,可又像是土豆,到底是红薯还是土豆啊?” 朱云在两人中间蹲下来,一边用手小心地扒土,一边说:“月,别用铲子,小心伤着红薯种,……这是红薯苗,这下边好象还有几个发了芽的土豆!” “太好了,”她看着土里面的几个小红薯和小土豆,脸上满是笑,说:“这下子咱们能种红薯和土豆了。” “好少啊,”卢志和虽然开心,但是看到红薯和土豆只有几个时,还是十分遗憾,“太少了,种出来也不够吃啊……” “够了够了!”朱云满脸喜色,屋里的那根木梁也顾不上看了,从旁边寻了个烂竹筐,小心翼翼地把那几个红薯土豆连同旁边的土一起扒起来,放进了筐子里,说:“走走走,回去!咱们一回去就堆肥!” 他们带着那几个宝贵的土豆红薯回了家。到家后,趁着其他几个人劈柴的劈柴,烧火的烧火,卢志和跟朱云两人先找了个废猪圈,把里面的黑色肥土铲起来一层,又把灶下的草木灰和肥土混合,堆成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土堆。 然后两人把山上带回来的红薯土豆清理了一下。最后从土里找出来的只有五个红薯和六七个土豆,朱云把它们小心谨慎地放进了肥土层,又极其细心地在肥土上洒了水。 不上十天,红薯芽越来越长,变成了藤蔓,五个红薯的藤蔓长了一大蓬。有一天,趁着天下小雨房子停工,朱云把藤蔓都割下来,剪成了手指长短的一截截,教大伙儿一根根扦插到地里,就这五个小红薯长出来的藤子,竟然把一小块地都插满了。 等浇完水,朱云直起腰来,看着田间星星点点的绿叶,欣慰地说:“你们就等着吧,这是头一茬。等插的苗子成活了,咱们再把红薯藤剪下来,插第二茬。要不怎么说红薯是顶好的东西呢?搁哪里都能长,还别说咱们这样好土好水地伺候着。别的不敢保证,今年红薯咱们一定能吃个够!” 第46章 插秧 因为回来后一直都忙着盖房, 陆志飞他们从城里带回来的光伏发电设备始终搁在房间角落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自从上山砍了一次柴后,几个人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先抽时间把这套发电装置安装起来。 按照江铭起初的设想, 是要等房子盖好后, 把发电板装到屋顶上。但是一场冰雹打消了他的设想。发电板看起来那么脆弱, 别说鸡蛋大的冰雹砸在上面, 就算普通的冰霜雨雪, 对它都是种摧残。为了能让这套发电装置的使用寿命多几年,他们必须要组装成方便收纳的样子。 这对几个从前的工科男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尽管现在, 他们连看懂那张简易的安装说明书都花了不少力气,但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并非完全无用,关键时刻, 两人脑海里自然而然地闪现出高中物理书里的一鳞半爪,零打碎敲拼凑起来,竟然让他们只花了大半天时间,就串联好了那些发电板,并把它们固定在两块大木板上。太阳好的时候, 可以把木板抬出去, 找个地方让它好好晒着,阴天或夜里再把东西收进来。这样虽然麻烦了一些, 安全系数却比放在屋顶大了许多。 碰巧这几天太阳都很灿烂。大伙儿把发电板抬到外头,晒了没两天,蓄电池就充满了电。陆志飞和江铭埋头捣鼓了一阵子, 照着说明书装了个逆变器,蓄电池就能用了。晚上他们接了线,装上了一个一百瓦的灯泡。灯打开的那一刻,白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 他们的小屋从来没有这么亮过,太明亮了,太刺眼了,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末世的夜那么黑,黑得都快让他们忘了,自己也曾在这样明亮的灯光下生活过很多年。 当然,他们安装蓄电池,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照明,而是为了帮忙干活儿。有了电,很多工具就能使用了。吴大齐首先把自己找到的套工具拿出来,给里面的电锯充起了电。第二天砍柴的时候,他手持这把电锯,简直不要太爽利。链条呜呜地转着,只需要轻轻使点力,一根碗口粗的木头就一分为二,跟切西瓜似的。 几个男人都兴奋坏了,轮流试了试电锯,并热烈地交流了使用技巧。随后,他们兴冲冲地扛着锯子和斧头再次上了山。这一次,他们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把两大车柴禾推下了山,工作效率提高得不止一点两点。 有了电,他们盖房的进度也比之前加快了。吴大齐这个修理高手,甚至用发动机和一根棍子、几块木板自制了一个灰浆搅拌器。这样盖房子用的泥浆就不用手动搅拌了。几个人砌了一段时间的墙,熟练度也大大增加,连日劳作后,正房的墙体渐渐完工,终于到了上房梁的这一天。 几间正房的屋梁,都是从别的房子里扒拉出来的老木头,碗口粗的木梁十分夯实,两三个男人合力才能抬起来。要想搁到高高的墙山头,非得费一番大力气不可。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盖房,都没有经验,但架不住他们有文化啊!有了安装发电板的成功经验,大伙儿都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这天早上吃完饭后,几个人在院子里蹲成一圈,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在泥地上写写画画,最后终于确定了一个上梁的办法。 他们把两根木头靠墙竖成一个斜面,再把房梁横搁在木头上,顺着斜面往上拉。吊上去一根屋梁后,有了一个支架,再吊其他的梁就容易了。只需要把绳子绕过房梁,用拖拉机的动力吊起来就行。前后只花了三天功夫,他们就把正房的屋梁和檩条都装钉好了。 为了增加房屋对冰雪天气的抵御能力,江铭在设计的时候,特意加大了屋顶倾斜的角度,这样一来,冬天下雪的时候,屋顶坡度太大,就算有积雪,也很容易滑落下来,就不用天天爬到屋顶上去扫雪了。 等他们终于把几间正房的屋瓦盖完,天气已经很暖和了。接下来还有很多活儿,要粉刷整个墙面、要盖厢房、起院墙,还要垒灶垒烟囱。但他们还是都停下来了,决定等一段时间再继续。一来是因为江铭说过,墙面要晾干几天,才能粉刷;二来,粉刷用的泥巴里要掺上麦秸或稻草,才能增强粘性,而他们要等到小麦或水稻成熟后,才会收集到新鲜的麦秸。 最重要的是,他们要开始插秧了。 早在好几天前,朱云和卢志和就扛锹去了溪边,从溪里引水,把附近的好几块地都放满了水浸泡着。更早的时候,当他们刚脱下棉袄穿上单衣,朱云就跟卢志和开始育秧。他们从猪圈里起出来很多肥土,细细过了一遍筛,除去了里面的杂质和沙石,然后掺上草木灰肥,加水沤了一个多星期,在门前的空田里用这些营养土做成了一厢厢的培养基。每厢有一米来宽。稻谷种是提前几天在水里浸泡好了的,这时候均匀洒在营养土上,再在上面蒙一层塑料薄膜,让水稻在里面发芽生根。 每天中午,卢九月和吴元都要揭开薄膜,给水稻透透气,顺带着洒一洒水。在温暖的阳光下,黄色的种子不负众望,很快在肥沃的泥地里生长出白色的芽儿,没几天又成了绿色的秧苗。现在苗儿已经长到快一尺长,到了移栽的时候了。 这段时间,大家中午吃饭歇息时,都不爱呆在屋里了,而是端碗挟了菜,跑到田间去吃。他们跟种地多年的老农一样,蹲在秧苗边,看看稻谷种出了多少芽儿,或讨论一下麦苗的长势,关心哪些蔬菜要浇水了。曾经,小九月给竹笋取名的事让他们笑了很久,但现在他们都很理解那种心情了。地里每兜庄稼都跟自家孩子似的,长势牵动着他们的心。就连核桃也喜欢在菜地里东嗅嗅西看看,顺便逮两只蚂蚱,宛如一只在乡村生活了多年的土狗。 其中朱云是最忙的一个。她不仅要照料那几厢秧苗,还要主导大部分田里的活计。毕竟这些人虽然看着像农民,但其中也只有她真正种过地,知道黄瓜和西红柿要什么时候搭架子、辣椒茄子苗什么时候要摘掉侧芽等等。连卢志和这个阳台种植高手,在她面前都成了半调子,需要经常请教,才不至于在庄稼地里帮倒忙。 整个坪子里现在满目皆是清凉的绿色。不知不觉中,麦苗都快一尺深了,第一茬红薯藤爬得满地都是,黄瓜藤开了花,黄色的小花吸引了不知哪里来的蜂子,在田里整天嗡嗡地响。黄豆、豌豆也长势正旺,闲置许久的土地毫不吝啬地释放了自己的肥力,把每一棵作物都滋养得肥肥壮壮。 虽然他们的野猪肉吃完了,但现在餐桌上的蔬菜多种多样,每天的食谱一点也不单调。豌豆尖、红薯梗、白菜苔、木耳和各种菌子……,特别是温泉口的萝卜,一个个长得水灵灵的,炒着吃拌着吃味道都很好。有一次他们还摊了春饼,把萝卜木耳和小葱切成丝,再拌点酱肉,用饼卷着吃,连卢九月这个不爱吃萝卜的家伙都差点吃撑了。 这天,看稻田泡得差不多了,吴大齐便扛着锹到田间放水,回来的时候告诉大伙儿,旁边沟渠里有虾。于是朱云紧急交给大伙儿一个任务:去钓虾。因为虾爬子繁殖得非常快,而且还很喜欢咬秧苗的根。收到任务后,一群人提桶的提桶,拿竿的拿竿,带着狗子出了门,跑到那几块地和附近的沟渠里钓虾。他们在一根小树枝的顶端绑上绳子,绳子上系一小块猪肺或猪大肠,伸到水里静置一会儿,等提上来的时候,猪肺上就叮着好几只笨笨的虾爬子。几个人钓了小半天,竟然钓上了一大桶小龙虾。 第一次把那么多虾带回去时,大伙儿都激动坏了。晚上卢志和把虾收拾好了,特意打开一盒城里带回来的麻辣小火锅,用锅底的汤料煮了手抓大虾,一桌人围坐在厨房,稀溜稀溜地吃麻辣小龙虾。看大家吃得这么香,可把核桃馋坏了,一向矜持的狗子在桌边转来转去,为了讨到一块虾吃,把尾巴摇得跟电风扇一样。 等水田浸泡了一段时间后,吴大齐便开着拖拉机去耕地,他和陆志飞等人轮换着开车,把那几块水田整得跟镜子一样平滑。接下来他们要开始栽秧了。先把营养土上的秧苗连根带泥扯下来,扎束成一小捆,然后用独轮车运到田间。除了狗子,所有人都卷起裤腿下了地,跟着朱云学插秧。他们用一根绳子从田梗两边扯成直线,几个人一字儿排开,把秧苗顺着绳子插成间距相等的一排。一开始甚至连朱云都不太熟练,所幸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没多久大家就都学会了。 插秧最辛苦的地方,就在于一直要弯着腰。他们很早就出了门,连中饭也是两个少年送到田边吃的,到天黑回家时,每个人的手脚都泡得发白,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吴昆一边走一边捶腰,说:“啊,我的腰要断了!” “好累啊,”陆志飞也说:“这怎么比盖房还累?” 朱云也累得不轻,说:“累法不一样。盖房累的是腿,插秧累的是腰。” “不对,”江铭说:“我不仅腰疼,大腿也疼啊!” 卢志和想起他插秧的样子就要笑,说:“谁让你扎马步的啊?让你弯腰,没让你扎马步啊……” 几个人都笑起来,江铭很冤地说:“我也不想啊,可我腰疼,弯不下去,只好扎马步啊……” 大伙儿一路相互取笑着回了家,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各自上床休息。腰疼,又累,夜里甚至连梦都做得飘飘忽忽不踏实。但第二天天还没亮,没有一个人睡懒觉,都早早爬起来,又顺着田埂下了地。清晨的水田,还带着凉意,可谁也顾不上,都想把这几块秧田早早插完。毕竟他们的夏季这么短,冬天又那么长。而在漫长寒冷的冬天里,能不能吃上米饭,可全指望着这几块地呢。 一个星期后,坪子里的水田都移栽上了秧苗。一排排秧苗整整齐齐地站在水中,迎风招展着绿叶,看着漂亮极了。插完秧的人却快累趴了。大伙儿扎扎实实地在家歇了五六天,才算缓过气来。忙碌了这么久,他们终于迎来了一段比较轻松的时光了。 第47章 春日 这天早上, 陆志飞睁开眼时,就见窗外已经透进了明亮的光线,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身边的被窝里也没有人, 不知道卢九月和卢志和去了哪里。 这段时间太忙, 他已经很久没像这样, 一觉睡到大天亮了。睡饱了, 浑身上下都很舒坦, 陆志飞便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呵欠。 这时门开了, 卢志和从外面走进来,轻手轻脚到了床前,见陆志飞睁着眼, 才笑着出声:“醒啦?” “嗯——”陆志飞拖长声音说,懒洋洋地不想动。 “饿不饿?”卢志和在床边坐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起来吃饭,好不好?” 陆志飞有点饿, 但却不想起床, 太舒服了。他在被窝里翻个身,伸出胳膊揽住卢志和说:“腰还有点疼。” 卢志和便把手伸进被窝里, 在他腰上一下下地捋着,陆志飞把头在他身上蹭了蹭,说:“你不腰疼吗?这几天累坏了吧?” “累, 但是心里踏实,”卢志和脸上带着笑意,说:“比起以前担惊受怕的日子,现在真是好太多了。就算累点,我也愿意。” 陆志飞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们真的过够了。不停地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时刻都在提防着身边的一切,包括丧尸、野兽,和路边经过的每个陌生人。 种地虽然辛苦,但看着田里的庄稼和蔬菜一天天长大,便觉得往后的生活有了依靠。更何况,身边还有至亲至爱的人,还有朋友。以前他们仨住在这里,还经常担心山那边的丧尸跑过来。现在坪子里人气旺了,连一山之隔的险恶世界都不足为惧了。 “起来吧,”卢志和帮他按了一会儿腰,说:“想睡的话,吃了饭再来睡。” 陆志飞搂着他的腰,舍不得松开,又把头埋在他衣服里,深深吸了口气。他的阿和,永远都有干干净净的气息,是他最喜欢闻的味道。当然,他身上有时有淡淡的汗味,他也喜欢;有时还有点土腥味,他也喜欢。总之就是喜欢,没什么道理好讲。 他心里有点痒痒的,拉着卢志和,小声说:“等我吃完饭,咱俩去温泉那边泡个澡,好吧?” 卢志和回头看着他,陆志飞又朝他一挑眉毛,春情荡漾地说:“就咱们俩,不喊别人。” 卢志和脸上的笑意渐浓,也悄声道:“你不是腰疼吗?” “嗐……”陆志飞脸色微红,忙说:“你刚才揉了两下,不疼了呢!等会儿泡个澡就更加不疼了……,不许笑,快说好不好?好不好嘛……” 卢志和正要说话,外面传来脚步声,卢九月跑了进来。她看二哥还在赖床,立刻咋咋乎乎地说:“我的哥啊,你怎么还在睡?快起来,咱们一块儿到温泉口摘草莓去!” 卢志和也站起来,说:“嗯,起来吃饭,咱们一块儿去。” 陆志飞啊地长嚎了一声,蒙上被子说:“谁想跟你们一块儿去啊……” “你起不起?”卢九月跑过来,直接掀了被子挠他痒痒,说:“陆老二,等你好一会儿了,你还敢磨叽!我让你睡,让你睡!” 陆志飞翻身把她用被子蒙住,卢九月赶紧喊帮手:“大哥,快动手!帮我挠他!” 卢志和便上前帮忙,陆志飞腹背受敌,只好丢下一个来战另一个,三个人在床上打闹,吱吱嘎嘎地笑成一团。好一会儿,卢志和才说:“停停停,我要抱被子出去晒了,赶紧起床!” 说着他直接把被子抱走了,陆志飞没了被窝,只好起床。他洗漱过后,到厨房里揭开锅盖,就见锅里温着粥和馒头,还有两个菜。他便盛了粥,一边吃一边四处看,见院子里空荡荡的,便问:“他们呢?” 卢九月坐在小凳上择青菜,说:“元元跟他爸妈到后山寻地皮菜去了,昆哥和小铭哥哥带着狗到前面水沟里钓虾去了。” 陆志飞三两口吃完了饭,进屋寻摸了一阵,拿了毛巾和洗发水装进袋子里,又推出一辆老式的、前面带横杠的自行车,把袋子挂在车把上,说:“走走走,咱们到温泉口去。” 卢志和刚把被子都抱出去,晾在屋外竹竿上,见他吃好了饭以,忙又拿篮子在灶前装了一篮草木灰,准备带过去,撒到田里当肥料。他左手挎篮,右手提锹,出了门,就见陆志飞支着两条大长腿,跨坐在自行车上等着他。 卢志和便坐到后座上。这时卢九月也洗了手,从屋里跑出来,说:“咦,骑车吗?我坐哪儿?” “你跑着去。”陆志飞说着,长腿在地上一蹬,骑着车就走了。 卢九月跟在后面跑,边跑边骂道:“无耻!等你那么久,竟然扔下我跑了,二飞你不是人……” 陆志飞哈哈大笑,骑了一段路,停下来等她。卢九月跑近了,他才朝车前的横杠一努嘴,说:“坐前面来!” 卢九月便弯腰钻进车前,侧身坐在横杠上,说:“还算你有点良心,出发!” 陆志飞骑着自行车,载着妹子和阿和,顺着小路缓缓朝温泉口骑。天气不冷不热,正是一年里最舒服的时候,阳光洒在坪子里,田野上一片青翠,看着让人心旷神怡。 卢九月指着河沟边的三个黑点说:“看,他们在那儿钓虾!核桃——核桃——,走,跟姐去摘草莓啊——” 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朝这边挥了挥手,狗子也汪汪叫了几声。三个人骑着车,很轻快地下了一段坡,拐进山谷那条水泥小道。旁边小溪里水流得哗哗作响,骑了一段路,他们便把车停在小路边,踩着石头过了溪水,卢志和提着锹,陆志飞挎篮子,很快就走到了温泉边。 这边菜地里,也是绿油油的一片,韭菜已经吃过几茬了,新发出来的叶子嫩生生的。白菜萝卜都长出了苔,留着做种子的几株白菜开出了黄色的花,萝卜则开出白色的花。在菜地旁边,是卢九月种的一片草莓。因为前段时间忙着插秧,他们有好几天没过来了,隔着老远就看见草莓叶子间星星点点的红,卢九月啊啊啊地叫着,欢天喜地地跑过去,大喊道:“哥,草莓熟了好多!” 她摘下一个又大又红的,尝了一口,说:“好甜!”忙三两口吃完了,又摘下两个,乐颠颠地跑过来,给了两个哥哥每人一颗。卢志和站在菜地里,把那颗草莓慢慢地吃了,也点头说:“真的很甜!” “味道是很不错,”陆志飞说:“多摘点带回去给大家吃。” 卢九月便跑去摘草莓,卢志和则把白菜地里的老白菜都砍了,只留下那片开着花的。然后他跟陆志飞两人把空出来的菜地松了一遍土,撒上草木灰肥,准备过两天再种上别的菜。 等忙完了,两人便到水塘边转悠了一会儿。卢九月早就摘完了草莓,这会儿也正在水塘边的竹林里溜达。山坡上的那些竹笋,现在长成了一片竹林,枝叶倒映在泉水里绿阴阴的。卢志和正和陆志飞挑竹子,想过两天砍几根回去编篮子,就听卢九月在不远处喊:“哥,快来看,这是什么树?上面好多小果子……,啊呸!麻嘴!” “你别乱吃东西,知道是什么吗你就吃!”卢志和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就见坡上长着一棵矮壮的树,上面长了很多刺,结满了青色的黄豆大小的颗粒。他看了一会儿,笑起来,说:“这是花椒啊。” “啊?”卢九月皱着脸说:“怪不得味道这么奇怪。” 卢志和开心地说:“来,我们采点回去!这种青花椒放一点在泡菜里,味道可好了。” 卢九月和陆志飞忙帮着摘了好多,用衣服兜着,顺着山坡走回去。卢九月把花椒都放进篮子,里面还装着小半篮草莓,三个人提着篮子带着锹,一起往回走。 到莲花池那里时,卢九月把篮子里的草莓抓了一些,放在池边石板上,留给他们泡澡时吃。她现在是大姑娘了,平时来泡澡都不跟他们一起,而是跟朱云结伴过来。她说:“我不等你们啦,我先回去。” “好,”陆志飞忙说:“你过了溪,把自行车骑走,一会儿我们走回去。……你会骑车吗?算了还是把车留给我,路窄,小心摔了!” 卢九月一边走一边摆手,很不耐烦地说:“我会骑!你别罗嗦,怎么跟大哥似的,婆婆妈妈的……” 卢志和惊呆了,扭头看陆志飞说:“我这不还什么都没说吗?怎么就婆婆妈妈了?” 陆志飞笑弯了腰,说:“管她呢,死丫头不识好人心。走走走,咱们泡澡去!” 眼看着卢九月走远了,两人就在池边脱了衣服,放到边上的石头上,赤条条下了水。格子里的水有点烫,在里面泡着很舒服。陆志飞拿起毛巾给卢志和擦身体,说:“最近天天这么累,我老担心你身体受不住,没想到你还长了点肉。” “能吃能睡,还能不长肉吗?”卢志和笑着,也往自己身上搓了两把,说:“比原先好看点了,是吧?” “当然了!”陆志飞说:“先前太瘦了!” 热水把卢志和身上的皮肤泡成了淡粉色。那些旧伤都愈合了,只在有些地方留下浅浅的白痕。胸前的肋骨摸着不再硌手,背后的脊椎骨虽然还是有些凸出,但不再跟以前那样吓人了。虽然还是瘦,但骨头架子上有了一层薄薄的皮肉,比原先无疑是好看太多了。 陆志飞的手搓着搓着,就变得轻柔起来,呼吸却渐渐重了。两人都旷了很久了,平时又忙又累,还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心上人活色生香站在面前,顿时都有些情难自禁。 他把阿和的脸扳过来,两人凑在一起,接了个悠长的吻,很久才分开。热气把两人的眉眼都蒸得湿漉漉的,彼此的嘴唇都带着水色。陆志飞又在那唇上啄了两下,悄声说:“终于吃上这一口了。” 卢志和轻轻地笑,说:“腰不疼了?” 陆志飞也笑,小声说:“疼也可以不管它,命都能给你,腰算什么。” “那还是不了吧,”卢志和有点羞涩,迟疑了一会儿说:“你别动,我来吧。” 第48章 油菜 卢志和跟陆志飞两人从温泉口回来时, 天已经过了晌午。还没到家,远远的就看见吴大齐等人蹲在院子前收拾虾子。陆志飞忙上前打招呼,说:“钓了多少虾?够不够一顿吃的?” 吴大齐抬头看到他们,嚷嚷道:“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哎哟, 你云姐在家等得那叫一个心急火燎, 再不来就跑去找了……” 陆志飞脸色微红, 仓促不及答话, 就听江铭说:“快进去, 云姐有事要跟你们说呢。” 卢志和忙问:“怎么了?” 江铭朝他笑,说:“好消息!进去你就知道了!” 卢志和忙丢下陆志飞, 三两步进了厨房。朱云正在灶上焖饭,见他进来,脸上顿时扬起喜色, 说:“阿和,正要告诉你!你晓得我今天出去,看到什么了?” 卢志和忙说:“发现什么了?” “油菜!”朱云朝他喊,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的天!好大一块油菜地!都开了花, 我高兴得啊……, 正愁找不着油菜籽,这下子可好了……” “真的?”卢志和也是又惊又喜, “在哪里?你们怎么发现的?离家远不远?” “不远!等会儿我就带你们去看,就等你俩回家吃饭呢!”朱云兴奋地在围裙上擦手,说:“哎呀, 我是真没想到!本来上山只是去挖地皮菜的,结果路上看到有好多蜜蜂,你哥那人就馋了,非要跟着蜂子走,说想找点蜂蜜回家兑水喝。跟着蜜蜂走了不远,我们就在一个山洼子里看到了成片的油菜花!天啊,你是没看见,那花黄湛湛的开得可好了……” “太好了!”卢志和往灶膛里加着柴,也笑得合不拢嘴,“咱们运气怎么这么好!多亏我吴哥灵机一动……” “可不是!”朱云把洗净的地皮菜倒锅里炒,喜滋滋地说:“你哥立了一大功,今儿中午让他多吃两碗饭!” 当天午饭吃得迟,朱云炒了地皮菜、虾球,卢志和又从坛子里挟出一大盘酸酸咸咸的泡萝卜,吴大齐就着萝卜果然多吃了两碗饭。吃饭时大伙当然免不了要兴奋地讨论油菜田的事情,卢九月说:“等油菜熟了,我们是不是就能有很多菜籽油了?” “是啊,”陆志飞说:“到时让你哥给我们炸油饼吃!” “哇!”卢九月和吴元齐声欢呼,吴元忙问:“还能炸油条吗?” “有了油,什么都能炸!”吴大齐说,想了想又道:“得趁着这段时间有点空,收拾出一个榨房出来!” “尽忙些没影的事!”朱云嗔怪道:“还是先砍些竹子和树枝,做几把新的连盖出来。可别等要用的时候又没有,临时抓瞎。” “好,”吴昆说:“今天看了油菜地,明天我们就去砍竹子!” “还有镰刀,”卢志和也说:“上次在坪子里搜集到不少,可都太钝了,要磨,好多刀的木柄也坏了,要重新装新的……” 吃完饭,一帮人就朝山里出发了。他们提着菜篮和铲子,一边走,一边收集沿途看到的地皮菜、木耳和蘑菇。大半个小时后,翻过一座山,又走了一段下坡路,树林里开始有些蜜蜂飞来飞去,在前面带路的吴元扬起汗津津的脸,说:“快到啦!” 又走了一会儿,从树叶间便能隐隐看见,山洼里出现一大片明黄色。大伙儿都兴奋地跑起来,一口气冲下山坡,来到了田边。 就见一大块田里,油菜花开得十分灿烂。在寂寂山洼中,召来了不知哪里的蜂蝶,在花丛里来回忙碌。几个人围着油菜地转悠,不时发出惊叹。朱云又蹲在田边,看花株粗细,讨论今年能收到多少菜籽。 “这肯定是当年菜籽没来得及收,长熟后掉在地里了,”卢志和望着满眼的黄花,抑制不住兴奋,说:“如今天气好了,就长了起来。” 朱云嗯了一声,遗憾地说:“就是油菜长得太密了,你看都不够肥壮!早点发现就好了,可以把多的青苗挑出来,移栽到坪子的地里去!” 吴大齐在旁边笑道:“可以啦,你别贪心不足!这几亩地的油菜,没要我们操一点心,到时候只让你来割菜籽,你还有意见?” 陆志飞也笑,说:“对啊,等今年收了菜籽,明年咱们想种多少种多少!” 他们在田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朝离油菜地不远的房屋走去。吴昆和江铭已经带着狗,在房前屋后转悠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几个人便都走了进去。 这栋屋子的正房已经坍塌了一半,还有一半勉强支撑着,里面空无一人,院子里长出了荒草。陆志飞踩着草走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抱着两个坛子走出来,说:“阿和,你不是要坛子泡菜吗?喏,里面还有好几个!” 卢志和便跟朱云也去厨房翻找了一遍。里面有个木头做的小饭橱,还是好的,朱云打量着,想带回去放到厨房里搁饭菜,卢志和则在墙角找到了大半罐猪油,可惜都哈喇了,但他还是决定连罐子带走,拿回去做蜡烛。 外面的吴大齐和陆志飞则四处转悠着,从杂物房倒塌的墙边翻找出一台老式的打谷机。锈迹斑斑的铁架子上,架着一个圆形木桶,上面螺旋状分布着一圈圈的铁环,木桶一端有皮带轮,接上拖拉机的动力,就能带动圆桶,进行脱粒。 吴大齐一看就乐了,“正愁没找到打谷子的机器呢,就在这儿发现了一架!哎哟咱们这是什么样的运气啊……” 陆志飞摸着皮带轮,说:“这玩意儿还能用吗?看起来好旧!” “旧不怕,坏了也不怕,”吴大齐自信满满地说:“反正都能修!就怕没有,咱们也不懂,想做一个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两人正围着打谷机东摸西看,忽然从屋后面传来一阵狗吠。陆志飞一惊,和吴大齐对望一眼,两人转身就朝狗叫声传来的方向跑。出院子时,卢志和也在后面跟过来,边跑边问:“怎么了怎么了?……九月和元元呢?” 陆志飞听了,心里越发有点慌。几个人飞跑着转过屋角,就见核桃正在不远处的一个坡上转来转去,朝下边狂吠,两个孩子则跟江铭等人也蹲在坡上,朝下面望。陆志飞看见妹子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走过去一瞧,就见坡上有个一人多深的坑,坑里面有个衣衫褴褛的丧尸,正在底下扒拉着想往上爬,但因为坑沿太陡峭,爬到一半就摔了下去。 几个人静静站在坑边,看丧尸徒劳无功地挣扎。这人在生前显然是位老太太,很可能就是原来的房主,腐烂的头皮上还粘着几丝花白的头发。它已经很衰弱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了这个坑,然后就一直在坑底挣扎。 这已经腐烂的年老女人,一边抓挠着,一边睁着空洞的眼睛四处嗅探,不时发出嘶鸣。坑边的泥土被它刨出了一道道抓痕。吴大齐看了一会儿,从吴昆手里拿过斧头,从坑边跳了下去。 丧尸摇摇摆摆地转过身,朝他扑来。吴大齐扬起斧头,砍向她的脖子,随着一声闷响,老妇人倒了下来,破败不堪的身体在泥地上抽搐了一会儿,终于静止不动了。 吴大齐低头看了一会儿,才说:“火机。” 吴昆掏出打火机丢给了他,陆志飞从旁边捡来几根枯柴,也递了下去。吴大齐在老妇人的尸体上架起了一堆柴,点燃了火堆,火势渐渐大了,把腐烂的尸体吞噬了进去。 卢志和跟朱云把吴大齐拉了上来,几个人站在坑边,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中,看着老妇人的身体和木柴一起化成了灰,然后他们在房子旁边找到了一把锹,把坑里的灰埋葬了,才转身开始往回走。 回家的第二天一早,卢志和跟朱云就去了温泉口,砍回了一大捆竹子。卢志和用柴刀把竹子劈成了细细的篾片,然后再把蔑片的内层和外层破开,外层带着青皮,又韧又结实,可以用来编织装粮食和挑土的各种筐子和篮子,里层黄色的篾片韧性差,容易断裂,但也不能浪费,可以编成各种收纳用具,用来装衣服、装杂物。 吴大齐则带着人把昨天找到的打谷机拖了回来,沿路他们又砍了很多树枝,回家后把以前收集的那些断了把的镰刀、锹都好好修整了一遍。修到后来,几个人开始整理晒谷坪。这里每栋房子前面都有大大的晒谷坪,现在也都残破开裂。几个人便挑到一个离地较近的地方,把上面的草铲了,碎砖烂木头都收拾干净,吴大齐开着拖拉机,挂着一个大石碾子,在晒谷坪上反复碾压,把那片地压得又结实又平整,跟水泥地一样,这样,以后他们晒谷子、晒小麦豆子就很方便了。 在准备好农具后,剩下的空余时间里,几个人把新房里的地面用一个大土夯捶得又结实又平整,装上门和窗,虽然墙面还没有粉刷,但已经可以住人了。朱云想得周到,卢九月眼看是个大姑娘了,不能老跟两个哥哥一起挤。所以她把几间屋好好拾掇了一下,决定挑个日子搬新家。新家的厨房和杂物房都还没有完工,水井也没打,所以他们每顿饭都在一起吃,但搬家后大家都有了各自的房间,就不用总挤在一个院子里了。 因为行李都很简单,所以搬家那天,几个人把床和被褥搬进去,又把从各处捡来的家具也搬进去,就算完事了。吴大齐一家住中间的那栋屋,边上的房子江铭和吴昆带着狗住。最后,等行李归置整齐了,朱云把女儿的骨灰坛从房里抱出来,一家三口在离房子不远处的树林里挖了个坑,把坛子埋了进去。 陆志飞他们没去打搅。只是远远地看着。吴大齐蹲在墓旁,在一根长木板上细细地刻了几个字,爱女吴婉婷之墓。吴元又在姐姐墓边的地上栽了一棵不知从哪里挖来的杏树。三个人在坑前伫立着,微风吹拂着朱云的头发,她的眼圈有点红,却并没流泪,只是抚着木头上的那几个字,看了很久。 第49章 初夏 清晨, 整个坪子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水汽中,田野里葱茏一片,秧苗上沾着露水,在微凉的晨风里轻轻摇曳。长满青草的田埂上, 缓缓走来了两个人和一条狗。 前面瘦瘦高高的女孩当然是卢九月, 后面瘦瘦矮矮的男孩则是吴元。两个少年挽着裤腿, 赤着脚, 背着一串鳝鱼篓子, 沿田埂边走边看。遇到泥地上有洞,或有长条状的爬行痕迹, 两个人就停下来,把肩上背的篓子取下来一个,埋到稀泥里。 这鳝鱼篓子是卢志和按照朱云的描述编的。手臂粗细的篓子长长圆圆的, 一端收了口,口里编着倒刺,鳝鱼爬进去就出不来了。篓子里放着河蚌肉或螺蛳肉,早上埋进沟渠里,傍晚或隔天收上来就行。 “这里这里, ”吴元在后面喊:“快, 这儿有个洞!” 前面的卢九月忙停下脚,把鳝鱼篓子取下一只, 吴元跳下秧田,把篓子埋进了水沟里,篓子口对着鳝鱼洞, 再在上面盖上一层稀泥。埋好后,他把旁边的草挽了个结,作了个标记,下次来收鱼篓子时就能找到准确的地方。 后面的核桃对着草结嗅了嗅,汪了一声,表示自己也记住了地方,两人一狗才继续朝前走。 等太阳升起来时,两个人已经把带着的鳝鱼篓子都下好了,开始空着手往家里走。到家后,朱云正在灶上做饭,男人们则趁着早上天气凉爽,早早地开始拾掇那几间厢房和厨房。 吴元转着轱辘,从井里打起水,给卢九月冲腿上脚上的泥巴。卢九月站在一块石板上,由着吴元把水朝她脚上倒。水很凉,她打了个冷噤,两只脚相互搓着,笑嘻嘻地说:“再倒点,多倒点!” 等她把脚洗干净了,便接过水桶,倒水给吴元洗脚。两个人洗了脚又洗手洗脸,完了跑进厨房,吴元说:“妈,早上吃什么?” “吃饼喝粥,”朱云在灶上一边炒最后一个菜,一边说:“去叫你爸他们,洗了手可以吃饭了。” 小木桌上已经放了两盘菜和一大叠煎饼。饼是韭菜煎饼。把韭菜切碎和面摊成薄薄的饼,配稀饭非常好。一盘菜是凉拌黄瓜,脆生生的黄瓜拍碎了,和蒜瓣、剁尖椒拌在一起,凉凉的辣辣的,有红有绿,吃着非常开胃。还有一盘是泡菜。自从卢志和摸索着泡出一坛萝卜后,现在那坛老酸水俨然已经成了家里的聚宝盆。白菜、辣椒、黄瓜、豇豆……,凡是能泡的,都要丢进去泡一泡再吃。卢氏泡菜,酸咸可口,一年四季都是佐餐佳品。 吴元从盘子里捞起一块萝卜皮,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一边跑到院外,朝新房那边大喊:“爸,叔叔,吃饭啦!” 吴大齐在屋顶上答应了,招呼大伙儿下来,几个人在井上洗了手,进屋吃早饭。卢志和一眼瞟见妹子赤着脚,不由皱了皱眉,说:“怎么不穿鞋?” 卢九月递给他一碗粥,说:“不想穿,麻烦!” 陆志飞吃着饼,也朝妹子脚上溜了一眼,说:“下地不穿鞋也就算了,在家也不穿?旁边砖瓦石头缝里,万一有锈钉子,踩上去了怎么办?” “哦,”卢九月也递了碗粥给他,很敷衍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一会儿就去穿!” 等吃完饭,哥哥们又跑去盖房子,卢九月依旧是光着脚在家里进进出出。——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了,穿鞋出门给菜地除草,到秧田干活儿,确实很不方便,还动不动就搞脏了,要人洗,哪有打赤脚来得爽利?而且,光着脚多凉快啊! 她和吴元光着脚,跑到田里给蔬菜浇水。辣椒茄子一天一个样儿,黄瓜架和番茄架上,每天结的瓜果吃不完。在菜地最边上,还有一片姜田,高高的杆子上开着黄色的大花,跟向日葵似的。 卢九月浇完菜地,又顺便给墙跟旁的那些花花草草也浇了点水。当初带回来的蔬菜种子里,夹杂着几包凤仙花、矮牵牛,卢九月便把院墙边的土松了,把种籽撒了进去。没想到这几种花都非常耐活,长得比外面的野菜还繁盛,到了初夏,墙边蓝色的紫色的红色的开成一片,十分好看。 天瓦蓝瓦蓝的,到了中午,没有一丝风。太阳白花花地照在田野和房屋上,热倒不是太热,就是特别晒人。中午大家吃过饭,都会歇一会儿。几间屋的房门大敞着,任由穿堂风静悄悄的吹着。整个世界仿佛凝固住了似的。就连核桃都会挑门口的阴凉地方躺下,眯一会儿,再抬头看一会儿天上的流云。 傍晚时分,卢九月和吴元便会跑去收鳝鱼篓子。这回核桃走在最前面,他们重复着早上走过的路线,每次到了埋鱼篓子的地方,核桃就停下脚,在挽着草结的地方汪一声,对后面两人示以提醒。 卢九月和吴元就会一边掏鱼篓子,一边拍马溜须:“哇,核桃好能干!” “记性真的好好哦!” “多亏你来帮我们呀。” “乖!回去弄鳝鱼给你吃……” 狗子蹲在旁边高昂着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傲娇得不行。一直等两人收好篓子上了田埂,它才继续迈着碎步往前走,然后在下一个挽草结的地方停下,顺便接受另一波毫无底线的夸奖。 两个人和一条狗忙乎半天,收到了大大小小十来条鳝鱼。粗的比拇指还粗,细的跟筷子差不多。晚上回家时,吴元提着一串水淋淋的鳝鱼篓子,卢九月则喜滋滋地抱着两个瓜,进屋后立刻拿到朱云面前献宝,朱云一看就笑了。 “哪儿来的南瓜?”她把那个表皮发青的南瓜接过来,说:“咱们也没种呀,这是在哪儿摘的?” “就在坪子另一边,”卢九月说:“这就是南瓜吗?我就说看起来一定能吃!” “晚上给你们炒嫩南瓜吃!”朱云说:“下次再碰到南瓜,别现在摘,南瓜变老了才甜。咱们摘回来熬南瓜粥喝,还有里头的南瓜籽,晒干了也能炒着吃!” 吴元一听就说:“我就说应该再等一等摘的,看,你非不听。” 卢九月笑嘻嘻地点头,说:“行吧,下回听你的!” 晚餐朱云不仅煎了南瓜,还炒了脆脆的红薯梗。那些鳝鱼则交给了吴昆处理。一条条鳝鱼长得跟蛇似的,滑不溜手,卢志和跟朱云不敢杀,所以都是吴昆挽着袖子动手。他把鳝鱼剖开了,洗干净后剁成一截截的,然后从菜地里摘几条老黄瓜,切成滚刀块,做成鳝鱼筒烧黄瓜。 烧好的鳝鱼筒麻辣鲜香,汤浓味美,每次连汤都要被倒着拌进饭里吃干净。旁边的核桃也能得到几截鳝鱼肉。不过它吃的都是清水煮的,狗子不挑,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大伙儿各自回房休息。卢九月便去舀了水洗澡,出来后她皱着脸,对卢志和说:“哥,我脚上戳了根刺。” 卢志和忙说:“戳哪儿了?我看看。” 天色太晚,屋里光线又暗,看不清,陆志飞便点了灯来,一边碎碎念:“叫你穿鞋你不听,看吧,这会儿被戳伤了,该!” 卢九月非要犟嘴,说:“去田里戳的刺,又不是在家戳的。大哥说过下地可以不穿鞋!” “哟,你哥的话是圣旨?”陆志飞朝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说:“那你哥让你从田里回来就穿鞋,我怎么没见你听过?” 卢九月立刻瞪他,还告状说:“哥,你看他打我!” 卢志和看她一眼,说:“不听话,就该打!” “你俩反正是一伙的!”卢九月悻悻地说:“就我可怜,没人爱!” 卢志和被气笑了,“你成天跟个大姐大似的,让人家元元跟你屁股后面转悠,你还小可怜?……坐好,我来挑刺!” 卢九月靠在床头,就见她大哥捏着她的脚看,她忙指指脚底板上的一个小黑点,那地方不能碰,一碰就疼。卢志和便拿了根针,跟挤痘痘似的,两手挤着小黑刺,就着灯光慢慢地挑着,不一会儿,终于挑出来小小一点尖刺。卢九月揉了揉脚,咧嘴笑了,说:“哎呀,舒服多了。” 她好了伤疤忘了疼,第二天早上,依旧爽利地光着两只脚丫子,到田里去了。卢志和管了她几遭,卢九月嘴上好好好,该怎样还是怎样。后来朱云见了也笑,说:“由他们去。咱们小时候,农村里的孩子都是光脚跑来跑去,也没见有什么不好。”卢志和这才没再罗嗦了。 夏天才开了个头,卢九月已经成了个野丫头,下河捉虾,上山砍柴,没有她不能做不敢做的。有一天,他们发现后山的一棵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鸟窝,一群人围在树下讨论的时候,卢九月朝手里啐了口唾沫,三两下就爬到树上去查看,树下的卢志和竟然也没怎么惊奇,仿佛他的宝贝妹子以十五岁的高龄学会爬树,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本来嘛,他自己不也二十多岁才学种田吗?不也种得还不错吗? 不知不觉,麦田里的麦苗已经抽出了穗,开着白色的小花。新房子的厨房和杂物房也先后完了工。几个人还在两家厨房里都打了灶,烧个水热个饭菜都很方便。当初设计的时候,江铭就把几间房屋都留了侧门。大门关上后,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他们可以走侧门聚到一起,逃跑时也十分方便。 最后大伙儿修起了兴致,又跑到温泉池旁边,在倒塌的地基上盖了两间小屋,这样他们冬天去泡澡时,换衣服就比较方便了,唯一遗憾的是温泉口离家太远,热水没办法引到坪子里去,想来泡澡还得走好几里路。 第50章 收获 天越来越热了, 太阳很毒,晒在人身上,干干地疼。每到正午时分,大伙儿就减少了在户外活动的时间, 免得被阳光灼伤。 接连好几天, 朱云都要去山洼那边, 看看油菜熟了没有, 生怕下两场雨把熟了的油菜籽沤烂在地里。幸好, 天一直都很晴朗。这天晚上,她和吴元、卢九月从山那边回来,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油菜终于可以下刀了。 家里的镰刀早就磨得十分锋利,吴大齐也做好了几把连盖。连盖就是以前他们在老房子里找到的那种奇怪的工具, 一根长棍子顶端,连接着能旋转的小竹排。做起来倒也不难,吴大齐试着做了几把,朱云试用过了,觉得还行。全家人都在等油菜籽熟的那一天。 当天晚上, 吴大齐把要带过去的工具都准备好了, 放在院子里。大伙儿早早就上床休息。卢志和蒸了很多馒头,第二天又现煮了一大锅米茶, 用两个带盖的锅装着,准备带过去当午饭。 第二天天不亮,他们就起床了, 为了防晒,每个人都穿了长袖衣服。吃完早饭,大伙儿背上东西出发了,花了大半个小时,翻过山岭,到达了山洼那边。这时天才刚亮不久。晨曦中就见满田的油菜微青带黄,油菜花早谢了,长成了长长尖尖的油菜荚。剥开来,里面是一排黑色的、圆溜溜的油菜籽。 江铭打了个呵欠,摸摸油菜籽说:“云姐,菜荚还这么青,没熟透就砍啊?” “不能等它熟透,”朱云朝肩上搭了个擦汗的毛巾,说:“等它变黄再割就迟了,到时候油菜荚都炸开了,一碰,菜籽就掉到了地上,减产不少。” 说着她一手持镰,一手挽着油菜杆,割下了第一刀。在她身旁,几个人也一字儿排开,肩并肩开始砍油菜。割下来的油菜平铺在地上,没多久,就长长地铺了好远。 最开始,几个人是排成一条线的,但随着割油菜的速度有快有慢,有些人慢慢到了前面,有些人落在了后面。朱云作为一个熟练工,割得最快。吴昆则光是跟自己手里的镰刀和平相处,就花费了不少力气,割得最慢。后来连卢九月和吴元都先后超过了他。吴昆左右看看,旁边的油菜都已经倒在地上,就他面前还有一长溜,他就急了。 “喂,你们怎么都割得这么快?”他朝离他最近的陆志飞喊。 陆志飞擦了把汗,回头望望他,又看前面,也很绝望地说:“是啊,元元,怎么连你都割得这么快?” 吴元个子虽小,抡起镰刀来却飞快。他一边在前面埋头苦割,一边说:“我要趁天凉的时候多割点!” 到太阳出来时,吴昆和陆志飞终于割完了第一趟。直起身擦汗时,才发现几个割得快的家伙,第二趟都快割完一半了。 两个后进份子相互看了一眼,眼神里都充满了不服。吴昆朝手掌里啐了口唾沫,说:“我还就不信了,我怎么连元元都赶不上!” 事实证明,最矮的元元是油菜地里的一匹黑马。速度不仅超过了吴昆,最后甚至超过了朱云。大伙儿你追我赶,到快中午时,终于割完了一块田。 太阳照在人身上,无遮无挡,几乎要晒脱一层皮。所有人的衣服都汗湿了。他们决定先休息一会儿,吃过饭了再割另一块田。 卢志和带了一块雨毡布,铺在一棵树下,把带来的食物放在布上,大伙儿围着食物坐下,把帽子当扇子,扇了一会儿,开始吃中饭。清清凉凉的米茶很适合这个时候吃,大伙儿稀里呼噜地喝了一大碗,解完渴才开始吃馒头。 “这两块油菜田,能打下来多少菜籽啊?”卢九月嚼着馒头,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这可说不准,”朱云想了想,说:“总得有个一两百斤吧?” “那能榨出来多少油呢?”吴元忙问。 “别难为你妈了,”吴大齐拿毛巾给老婆擦了擦脸上的汗,说:“她种地的时候,比你还小呢,哪知道那么多?” “云姐,你小时候家里种地的?”陆志飞便问:“也种过油菜吗?” “怎么没有?”朱云眯着眼,一边喝米茶一边扇风,说:“栽秧割谷子、砍黄豆花生,什么活儿没干过?就算不会,看也看会了,又不是什么多难的事情。那时候啊,最讨厌种地啦,一年到头又热又累的,还挣不着什么钱。所以后来我就发愤读书,终于到城里了,结果……” 她停了停,喝了口米茶,才又说:“结果风水轮流转,哪能想到,现在想安安稳稳种点地都很奢侈呢?” “是啊,”江铭咬了口冷掉的馒头,也说:“这世道,有块地给你种,得是多大的福气啊……” 卢志和仰着躺倒在雨毡布上,伸了伸酸疼的腰,说:“也不知道山外面怎么样了。天气暖和了,估计也有很多地方像咱们这里一样,有人开始种地了吧?” “就算种地,也很难吧?”吴大齐吃着馒头,说:“咱们这里是多亏了有道泉水。不然这么久没下雨,从哪儿弄水来浇地?” 他们说着,心情都有些沉重起来。虽然才在坪子里生活了不到半年,但以前那些像蝼蚁一样挣命的日子竟仿佛过去了很久。让他们差点忘了,在山外面还有很多人每时每刻都在寻找食物,在丧尸和人类的夹击下担惊受怕。 等吃完了饭,朱云把锅碗放到一边,几个人躺倒在雨毡布上歇了一会儿。荫凉底下温度还是很适宜的,太阳从树缝里透下来,照着人的脸,再加上吃饱了就犯困,没多大一会儿,好几个人就睡着了。 等太阳稍微偏西,他们才从树荫下钻出来,开始割下一块田。这块地比上午的那块地小,但他们也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把油菜全部割完。等朱云割下最后一把油菜时,太阳已经隐没在了树梢里,天已经快黑了。 “快走!”吴大齐擦了把汗,说:“收好东西,赶紧回家!” 几个人背的背、扛的扛,拿着东西就往家里走,一路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穿过树林,回到了坪子里。 油菜砍下来之后,要铺在地里晒好几天。趁着这个空档,他们给家里的菜地都浇了一遍水。阳光火辣辣地照着,田里的蔬菜都有点发蔫,连小溪里的水流都变细了。幸好溪里有坝,小坝拦住的那些水,足够浇灌水稻田了。 那个水塘里的水却一直没干枯。在水塘和小溪之间,有一条细细的沟渠相连。丰水季节,沟渠里灌满了水,溪水可以流到塘里来,但这么长时间没下雨,沟渠也干了,水塘的水虽然落下去一些,看起来却似乎一直是满荡荡的。 “这水塘也很神奇,”吴大齐去挑水浇菜时说:“我可真想看看它到底有多深。” “这天,到底啥时候才能下场雨啊!”陆志飞望天感叹。 “可别!”朱云忙说:“啥时候下雨都行,这几天别下。一场雨落下来,我的油菜籽要少收几十斤。” 烈日炙烤着菜园和小麦地,也烤着另一边山洼里砍倒在地的油菜荚。过了两天,等他们再去时,满地砍倒的油菜荚已经变成了明黄色,甚至有些发白。有些油菜荚已经炸开了,露出里面圆溜溜的、黑色的油菜籽,轻轻一碰,菜籽就落在了地上。 他们在田边的一块平地上铺开很大一张雨蓬布,然后把熟透了的油菜抱到蓬布上铺开,几个人分别抡着连盖,反复捶打起来。等菜籽都掉得差不多了,再把油菜梗清理出去,抱下一批油菜到布上捶打。 连盖这东西看着简单,使用起来却需要有点小窍门。力不能太使小了,不然扇叶甩不起来;力使大了也不行,扇叶拍打在菜荚上的角度不对。连朱云都不太会用,要不时停下来,拿手拨一拨木杆上的扇叶才行。 这回吴昆终于扬眉吐气,他甩了一会儿连盖,掌握了那个巧劲儿,就抡得起风,扇叶呼呼地抡过一圈,拍打在油菜荚上,几乎能听得到菜荚爆裂的声音。 他越打越起劲,陆志飞在旁边看了满眼羡慕,说:“阿昆,停下来教教我们。” “别打扰我!”吴昆大喊:“我要保持住这个节奏!不然我怕停下来就又不会了!”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最后,不用别人教,其他人也都纷纷学会了。没过多久,蓬布上就堆了厚厚一层油菜籽,里面夹杂着黄色的菜荚和断茎。 朱云和卢志和便停下来,把菜籽拢到另一块蓬布上,用筛子把菜荚和杂物过滤出来。黑色的菜籽从筛子眼里洒下来,嘣嘣落在蓬布上,听那声音就让人心旷神怡。 到中午太阳大了,大家才停下来休息。卢九月在堆放着菜籽的蓬布上躺倒,打了个滚儿,说:“哇,油菜籽滑溜溜的,摸起来好舒服呀。” 江铭坐在她旁边,抄起一把黑色的菜籽,看它们从手缝里漏下去,说:“好好玩啊!” “是吗?我来试试,”陆志飞擦了把汗,也坐到菜籽堆上,看吴元在旁边笑,忙说:“元元,来啊,来玩菜籽啊。” 朱云在树荫下铺毡布,朝这边喊:“热不热啊,一群傻子!快过来吃饭!” 几个傻子这才拍干净身上的菜籽粒,纷纷跑过来,围坐在毡布上吃起了午饭。 两块田的油菜,打出来的菜籽最后装了三大袋。黄昏时,他们把装菜籽的袋子提到一边,油菜杆也都抱到田边,捆起来准备也带走。这些菜杆,拿回去可以当柴烧,也可以积肥,总之丝毫不能浪费。剩下那堆不好带的菜荚,朱云则让他们均匀撒到了油菜田里。 “干嘛要撒田里?”陆志飞问:“明年我们就不用到这里来种油菜了。我们有种子,可以就在坪子里种。” “地里掉落了很多菜籽啊,”卢志和说:“等明年肯定会再长油菜的,到时候咱们再到这里来砍菜籽!” “哦——”陆志飞恍然大悟,又感叹说:“哎呀,不劳而获的感觉怎么这么好呢?” “谁说咱们不劳而获?”吴大齐回头反驳,“咱们虽说没耕没种,可油菜不是你砍的?菜籽不是你打的?” “也对,”陆志飞说:“可我怎么还是觉得很兴奋?总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这是怎么回事?” “二飞啊,”吴昆把袋子往独轮车上绑,说:“就你这么实诚的人,听说以前做生意还发了财,请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大概全靠上辈子行善积德吧,”陆志飞呵呵笑,又得意洋洋地看了看卢志和,说:“所以才找了个好对象,多了个妹子,还认识了你们这帮朋友啊。” 第51章 生病 油菜籽收回来之后, 被摊放在家门前的晒谷坪上,一连暴晒了好几天,后来又用风车过滤了细尘碎屑,才被装起来, 准备等收完麦子以后, 再开始榨油。 天气热了之后, 卢志和就从一个普通的晒被狂魔, 变成了升级版本。房前屋后, 几乎每天都晾晒着他洗的床单被罩、各个季节的衣物、收纳的睡袋甚至各种抹布。太阳是免费的杀菌剂,怎么能不擅加利用?在他的号召带领下, 另外两家的房前也都纷纷支起了竹竿,四合院前经常是一排排彩旗迎风招展,非常富有生活气息。 卢志和还根据以往的印象, 采摘了不少中草药。像田头的艾草,割下来晒干了,可以做艾炙,还能熏蚊子;山边的青蒿砍下来晒干,也能治发热虐疾。还有刺蓟草、板蓝根、柴黄、醒目藤……, 每每在附近山上看到了, 他便都收集回来。朱云又教他认识了一种治痢疾的草药,也被他采回来, 晒干了分类别类装进抽屉里。 天热以后,他们每天都要喝大量的开水,没有茶叶, 卢志和便用草药配了一种薄荷茶,喝起来酸酸凉凉的,很清暑解渴。后来他甚至让每个人早起以后都吃几头蒜,说这样也能杀菌消毒。 吃了蒜以后,嘴里气味浓郁,卢九月首先就不是很乐意。卢志和让她吃,她就偷奸耍滑,啃一小口就算完事。这天碰巧被陆志飞看见了,忍不住教训她:“你哥这都是为了谁?啊你说,他这是为了谁好?再说你一个小姑娘,嘴里有点味道怕什么?我还有对象呢,我说什么了吗?” 卢九月翻个白眼,说:“二哥,能不能对着别处喷?臭死了!” “不可能,我都刷牙了!”陆志飞惊诧地说,又把手捂在嘴前,哈了两口气,闻了闻也苦了脸:“妈的,还真是臭!……不过臭也要吃!听到没?大家一起臭不就行了?谁也别嫌谁……” 等妹子出了门,他转身看见卢志和蹲在旁边搓抹布,忙挨挨蹭蹭地过去,想来个早安吻,结果被卢志和一把推开了。 “哎呀这个味道!”卢志和说:“还挺上头。” “什么?”陆志飞怒道:“不是你说的,要我们早上吃蒜吗?” “我是这么说过,”卢志和有点心虚地说:“可我也没让你吃了蒜再去亲别人啊……” “我他妈亲我对象,亲哪个别人了?”陆志飞垮下脸说:“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没有!”卢志和立刻很坚定地说。 “哼,口是心非!”陆志飞看着他,悻悻地说:“突然觉得爱情好脆弱,还他妈敌不过一头大蒜!” 卢志和绷不住笑起来,一把拽过他,敷衍地在他脸颊上蹭了蹭,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啊。刚你不也说了吗?吃蒜也是为你们好。这年头可不敢生病……” 陆志飞在他旁边蹲下,颐指气使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卢志和没办法,硬着头皮在上面嘬了两口,这才算完事。 每天一早一晚,他们都要趁太阳不那么酷烈的时候下地干活,给水稻田除草,给蔬菜田浇水,到中午才能歇上一两个小时。天热,又累,大伙儿的饭量都减了不少。连一向好动的核桃都懒怠下来了,经常趴在树荫下,伸着舌头一动不动地直喘气。 卢志和最担心的就是有人生病,他这个西医无药可开,中医又是自学成材,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这天晚上江铭从田里回来后,身上糊了泥,又热又累又脏。他贪图凉快,就直接从井里提了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井水温度很底,洗澡的时候是痛快了,结果当天晚上他就病了,轰轰烈烈地发起烧来。 吴昆半夜的时候,才发现人烧得像块炭,顿时着了急,跑去敲卢志和的门。卢志和跟陆志飞穿好衣服,过来这边房里,就见江铭躺在床上,灯光下嘴唇都烧得焦枯了,眼睛下面一圈病态的乌青,摸摸额头,触手火热,估计都有四十度了。卢志和也急了,忙让吴昆守在旁边,用温水不停给他擦试身体降温,自己则跟陆志飞跑回去,支锅动灶,煎了一碗草药端过来。 吴昆出去倒水时,正好在门口碰到卢志和,忙把药碗接过来,闻了闻说:“这药好苦啊。” “中药都苦,里头放了青蒿,”卢志和有点忐忑,说:“我估摸着放的,也不知道能有多少药效,不过喝下去至少没坏处。实在不行,就当是安慰剂吧。”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奶糖,“喝完了让他吃颗糖,就没那么苦了。” 吴昆看清楚他手里拿的是奶糖后,忙回头看了看里屋的江铭,见他还睡着,才轻声道:“他不吃奶糖,谢谢你了阿和。” 卢志和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就恢复如常,安慰道:“好。应该不会有事的,小感冒而已。小江儿又这么年轻,就算没有药,也肯定能扛过来。你别太着急了。” “好,你也快回去再睡会儿吧。”吴昆朝他笑笑,转身进了屋。他把江铭扶起来,给他喂药。江铭烧得昏昏沉沉的,大口大口地喝完嘴边的药,苦得脸都皱起来了。吴昆忙又拿清水给他漱了口,才扶他重新躺下。 熬到天亮,烧还是没退。卢志和跟吴大齐他们都来探望。卢志和见屋里闷热,便让他们在堂屋里另铺了床,把江铭背过去躺着。那地方有穿堂风,既不太凉,也不太热,更适合病人养病。 大伙儿正低声说着病情,朱云做好早饭,也过来了。她端着碗粥,还带着一碟小菜,见江铭还在睡,便说:“怎么还烧得这么厉害?要不叫醒他,让他吃一点再睡?” “不用,”吴昆微微叹了口气,说:“他以前也这样,一生病就什么都吃不下,吃了也会吐,还是让他睡吧。” 朱云便说:“那我在这儿看着,你们都过去吃早饭吧。” 吴大齐也说:“走,昆儿,你也去吃饭。吃了也再躺会儿。可别一个没好,又熬病一个。” “好,”吴昆有点歉疚地朝朱云笑笑,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哪里话?”朱云忙说:“既然住在一块儿了,理应跟一家人一样,快去吧,这儿有我呢!” 一群人便出门去了隔壁。家里有个病人,吴昆当然也没心思吃饭,匆忙扒了几口就放下碗。刚好卢志和也煎好了第二服药,便让吴昆端了过去。 吴昆进屋后,把药碗放在桌上,对朱云说:“云姐,你快去吃饭吧,这儿有我呢。” 朱云一腔忧虑地站起身,想了想又说:“等小江儿醒了,你问问,看他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他做。” “哎,”吴昆答应了,说:“一会儿我问了他,再跟你说。” 等朱云走了,他才把药碗放在旁边,在床沿上坐下。就见江铭皱眉睡着,看起来很不好受。他本来就脸嫩显小,二十大几的男人,有时看起来还跟高中生似的。生病的时候就尤其显得可怜巴巴的。 吴昆看了一会儿,不由想起自己刚遇到他的时候。 那时他也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不知道从哪里逃出来,一个人躺在砖头缝里等死。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吴昆都不愿意去回忆他受的那些伤。放在末世以前,他恐怕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对同类怀有这样大的恶意、会残忍到那个地步。 江铭养了很长时间的伤。他逃出来,恐怕也不是为了活着,而是让自己死得有尊严一点。本来他的身体伤了根本,很难完全恢复,幸好人比较年轻,最终还是熬了过来。 “那么重的伤都能扛过来,一个感冒,肯定也会没问题吧?”吴昆低头摸摸江铭的额头,叹气说:“本来身体就不算好,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等碗里的药凉得差不多了,他才把江铭叫醒。江铭醒来时,整个人都木呆呆的,不知今夕何夕,偏过头看了吴昆很久,跟不认识一样,后来才忽然说:“吴昆。” “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吴昆笑着说:“好点了吗?起来喝药。” 他把江铭扶起来,让他吃药漱了口,又说:“云姐端了粥来,你吃点,好不好?” 江铭摇头,有点吃力地说:“我不想吃,吃不下。” 吴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这样可不行,吃点东西病才好得快。对了,云姐还问你想吃什么,她给你做。” “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吃,”江铭朝他笑笑,说:“吴昆。” 吴昆凑过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亲,说:“嗯?” 江铭看着他,眼圈忽然发红,说:“谢谢你啊,一直照顾我这么久。” 吴昆看着他怔住了,说:“干啥呢你?突然说这种话。听着怪瘆人的!” 江铭忙朝他笑了笑,说:“我就随口说说。” 吴昆顿了顿,才又说:“你要想谢我,得拿出点实际行动。咱俩好上的时候,你可是发过誓的。说要跟着我一辈子。怎么的?现在一点小感冒,就想撂挑子了?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江铭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闭上眼,默默地翻身,用后背对着他。 吴昆推了推他的肩,说:“喂,别装聋,跟你说话呢。” 江铭依旧沉默不语,吴昆坐在床边,看着那瘦削的肩头,没再说话。自从来到坪子里,江铭比以前强壮了点,但胳膊还是很细。这会儿放在枕上,衣袖缩上去,露出了一段骨节突出的手腕。他不用看,就知道那手腕上有几道很重的疤,那是割腕自杀时留下的痕迹。 他想起以前江铭生病时,也是这样,求生欲不太重,一副甩手一死了之的样子。当然,这几年他们总是在一起,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日子,他已经比过去好了很多,至少外表是这样。这次估计是病中特别脆弱,所以才又故态复萌了。 江铭本来是闭着眼装睡,过了一会儿,竟真的又沉沉地睡着了。吴昆听着他的鼻息,也站起来,进屋换了件长袖衣服穿好,又翻出一件冬天穿的大衣服,装进了背包里。然后他把一把斧子掖进背包,走出了堂屋,经过房门前趴着的狗时,轻声说:“核桃,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二飞是攻!是攻!是攻! 本来说嫁,是因为他高中就住进了卢志和家。而且这样说,更突出阿和一家之主的地位,是他对阿和尊重的一种方式,但既然大家都不能体会这么委婉的感情,我只好改了。 第52章 蜂蜜 吴昆带着狗出了门, 先拐到隔壁去找卢志和。厨房里也没了往日欢快的气氛,一桌人正围坐着吃早饭,边吃边议论江铭的病情,见他进来, 忙都站起来, 卢九月问:“江铭哥哥好点了没?” 吴昆摇头, 吴大齐就很自责, 说:“昨天本来我要去田里放水的, 江儿非要去,结果回来就病了。当时我要是拦着他就好了。” “哥, 不怪你,是他自己作死,洗了个凉水澡!”吴昆说:“没事的, 就是发烧,烧得人难受。我已经喂他喝过药了。” “那让他先吃着中药,”陆志飞说:“实在不行,我们出去到城里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到抗生素呢?” 吴昆摇摇头, 出去找药这想法也只能听听算了, 真出去是行不通的。先别说城里有多危险,就算没丧尸, 天知道去哪儿才能找到药?但凡医院、药店,早在几年前就被洗劫一空了。而且,就算找到了, 抗生素这东西不比食物,过期的谁又敢用? “你们接着吃吧,阿和跟我出来一下,”他把卢志和叫到院外,说:“等会儿你能不能帮我看着点他?我要去后山一趟。” 卢志和有点惊诧,忙问:“你去干什么?” 吴昆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说:“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他爱吃的东西,弄点回来。” “……好,”卢志和欲言又止,想了想说:“我这就过去守着他。你也要注意安全,别乱走知道吗?” “嗯,”吴昆笑了笑,说:“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再说我还带着核桃呢。” 卢志和站在院门前,看着吴昆和狗渐渐走远了,才又回到厨房,三两口吃过了饭,便准备到北边房里去。吴大齐和朱云听说吴昆一个人去了后山,也都诧异起来,说:“他要去找什么?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陆志飞安慰他俩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昆儿平时挺谨慎的,估计就是去后山转转,采点蘑菇什么的。我看小江儿平时挺喜欢吃蘑菇的。” 朱云想想也对,这才放心,忙催卢志和过去照看江铭,家务活儿都交给她,要煎药也只管吩咐她。说着收了碗筷去洗,卢九月和吴元也站起来帮忙。卢志和又叮嘱了几句,让大伙儿务必不要用井水洗头洗澡,这才带了壶温开水和一小瓶盐,去了江铭的房里。 江铭昏沉沉地躺在堂屋的床上,睡得很不踏实。感冒发烧的人总是这样,怎么躺都觉得浑身不舒服,所以在床上不停地翻来滚去。卢志和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得还是很厉害,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别看他安慰吴昆时说得很笃定,其实自己心里也很忐忑。末世里哪有什么小病大病?一场小感冒同样能要人命。——因为没有药,也因为挨过饿受过罪的人,身体素质普遍都不怎么好。平时强撑着,还看不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场小毛病,就扛不过去了。 他坐在床前,把毛巾醮水,拧干了搭在江铭的额头上。初见这个年轻人时,江铭眼神里带着一股凶狠的劲儿,似乎是很难相处的人。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他们都发现,小江儿其实心软又善良,再加上他长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看起来就很容易被人欺负。 他经历过什么,卢志和并不清楚。这个世道里,活下来的人都不容易,过往的时间里,他们也几乎从不相互打听。但现在他知道了一件事:江铭不吃奶糖。如果在食物极度匮乏的年头,一个人还坚持不肯吃某种食物,那原因一定很恐怖。就像他到现在还没办法吃猪肉一样,尤其是那种带骨头连筋的肉,看都没法看。他已经很努力了,面对那样的肉,仍然会控制不住呕出来。 卢志和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床上的江铭气息紊乱起来。他忙凑过去看,就见江铭眉头皱得死紧,呼吸也越来越急,后来甚至带上了肺鸣音,仿佛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卢志和心里一颤,忙轻轻推他,小声喊:“小江儿,醒醒!” 推了两三下,江铭终于从睡梦中惊醒。他遽然睁开眼,看到床前有人,立刻飞快朝反方向滚去,就那么扑通一声,狠狠摔在了床下。 “江儿,是我!”卢志和大吃一惊,一边转过床角去扶他,一边问:“怎么了?摔到哪儿了没有?” 江铭紧紧缩成一团,全身都抵在床腿上戒备着,瞪着卢志和嘶声喊:“别过来!” 那声音听起来非常惊恐、也非常凄惨,几步开外的卢志和立刻停下脚,缓缓蹲下来,轻声说:“江儿,是我,我是阿和啊。” 江铭满眼红血丝,急促地喘息着,似乎半天都无法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一直到很久后,他才一点一点地松驰下来,卢志和试探着一步步走上前,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江铭汤烧火热地坐在床上,看着卢志和没说话。卢志和想抹起他的裤腿,看他有没有摔伤,还没碰到他,他就条件反射地朝后一缩腿。卢志和忙停下手,给他轻轻搭上了薄被。 “我睡糊涂了,”好一会儿,江铭才勉强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嘶哑着声音说:“没吓着你吧?” “怎么会?”卢志和给他倒了杯水,又加了点盐递过来,说:“来,多喝点温水。发了汗会好受一点。” 他喂江铭喝了几口温水,又扶他躺下。江铭渐渐放松下来,看看周围问:“吴昆呢?” “他去后山了,一会儿就回来。”卢志和说:“想不想吃点东西?我去盛点稀饭来给你吃,好吗?” 江铭摇摇头,很疲倦地闭上眼睛,卢志和便没再打扰他。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江铭的呼吸声渐渐沉静下来,似乎又睡了,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掉在地上的湿毛巾搓洗干净了,重新搭在他额头上。 一直到傍晚,卢志和又让他喝了两回药,江铭的烧才退了点,没之前那么厉害了。他睡睡醒醒,也不吃东西,连水都喝得很少。每次醒过来,都要四处看看,然后问吴昆去了哪里。 问到第四遍时,吴昆终于带着狗回来了,那时天都快黑了,大伙儿见他迟迟未归,都着起急来,商议着要不要拿火把上山找人去。 核桃的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落叶,看起来很狼狈。吴昆的样子更惨,他衣服汗得透湿,裤腿上都是泥,脸上也不知从哪里刮出一道血口子来。但他很兴奋,一进屋就笑嘻嘻地举起一块巨大的蜂巢让大家看,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去找蜂蜜去了?”朱云说:“哎呀你真是……,快过来我看看,有没有蛰到哪里?” 吴昆把蜂蜜放进厨房的一个盆里,说:“还好,我跑得快,没被蜇到。” 吴大齐眼尖,就着桌上的油灯,早看清他手上肿了好几个包,忙说:“好个屁!你这手上肿了这么几大块,就准备不管了?” 说着他吩咐九月去叫卢志和,又让吴元过去守着江铭。陆志飞也责备道:“你呀,亏我还觉得你平时细心谨慎。蜜蜂有多毒你不知道?竟然跑去戳蜂窝!是这点蜂蜜重要,还是人重要?” 吴昆也不说话,只是笑。等卢志和匆忙从北边房里跑过来,看了看他手上的伤,便去拿针,给他先把里头的刺挑了出来,然后捣了点草药,敷在他手上,说:“姑且敷着吧,也不知道有没有效,今晚有你受的了。” “没事,哪就那么娇贵了?”吴昆说着,去盆里割下一块蜜,说:“我先拿点蜜过去给他兑水喝。你们把剩的装起来,留着慢慢吃。” 他拿着那块蜂蜜,叫上核桃,回到自己屋里。就见江铭也醒着,正跟元元说话。看到他进来,江铭忙说:“怎么了?刚才九月心急火燎地把阿和喊跑了,我听元元说你被蜜蜂蛰了?” “没怎么,”吴昆摸了摸他额头,见没早上那么热了,便大大松了口气,说:“太好了!看来阿和的中药还是很有效的。这么快就退了烧。” 他让吴元先回去了,才又轻描淡写地说:“来,一天没吃东西了,起床喝点蜂蜜水吧。” 江铭怔住了,说:“哪里来的蜂蜜?” “山上采的,”吴昆把蜂蜜慢慢刮到一个碗里,又兑上温开水,说:“我跟核桃跑到山那边,跟着几只蜜蜂走了半天,才找到蜂巢,割了块蜜下来。” “你……”江铭停了好久,才说:“蛰到哪儿了?” 吴昆把手递过去给他看,江铭轻轻握着他的手,看着上面敷药的地方,声音有点发颤,说:“疼吗?” “疼,可他妈疼了,”吴昆吡牙咧嘴地说:“妈的,我都拿厚衣服蒙着手跟脸了,没想到还是有两只蜂子特别狡猾,竟然顺袖子钻进来,蛰得老子疼死了。” 江铭低着头,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了泪,他也不出声,就只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没一会儿就把面前的薄被打湿了一小块。 “哎哟我的天,”吴昆笑起来,说:“这怎么还哭上了?” 江铭也不说话,就抱着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掉眼泪。吴昆叹了口气,说:“你啊,不给你点甜头尝尝,就一副不想活的样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当初捡你的时候,你就这样,还是我拼死拼活找了点蜂蜜,让你吃了才缓过一口气来。所以我今天就想着,得再找点甜头让你尝尝,兴许就又好了呢?” 江铭哽咽得气息都乱了,却还是不大出声,只有眼泪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滴在吴昆的手臂上,把手臂都打湿了。吴昆给他擦了擦泪,说:“好了好了,别哭了。来喝口甜的,嘴巴不那么苦了,你就会想起来,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盼着你好,是吧?” “你……干什么……”江铭哭得直抽抽,哽咽着说:“干什么对我这么好?” 吴昆用手背轻轻抚着他的脸,说:“我这不是想给自己捡个伴儿吗?光有核桃,总觉得不够。咱俩都处这么长时间了,所以就凑合过呗,还能离咋的?当然,其实吧我也知道,你当初看上我,不过是因为我们家有条狗,是吧核桃……” 核桃很配合地在院子里汪了一声,江铭终于含泪笑了,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胡说……” “那就是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才以身相许,反正就没看上我这人,”吴昆把他扶起来,喂他喝蜂蜜水,说:“明明我长得也挺帅,搁以前,追我的女人都有一个排。你他娘的可好,生点病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对不起,”江铭哽咽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那时就是想,这个世界都这么糟糕了,勉强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吴昆喂他喝了两口蜂蜜水,又问:“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还是有意义的,至少……”江铭两眼红红地看着他,说:“后来我碰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快结束了,但还是打算下周一入个V,届时三更。会有倒V章,收藏了没看的妹子这两天可以看起来啦。 说实话因为文太冷,也一直没怎么上过榜单,我都不知道你们这些看文的妹子是从哪儿进来的,真的要谢谢大家,一直在很热情地鼓励我,才让小透明作者有了继续写下去的冲动,爱你们哟! 第53章 采茶 吃早饭的时候, 吴昆爆出了一个重大消息,比他昨天突然带回来一大块蜂蜜还要激动人心,——他说他在山上看到过一片茶树。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茶树,不过一丛一丛的, 看着特别像以前电视里面放的那种茶园, ”吴昆一边喝南瓜粥, 一边说:“不过当时我急着找蜂蜜, 只瞅了几眼就走了, 没到近处看。” 屋里的几个人顿时都兴奋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朱云说:“昆儿看到的很可能就是茶树!这边山多, 原本山里的气候也适合种茶,有茶园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吴大齐说:“那咱们就去看看呗!” “有了茶树,我们岂不是可以采茶叶, 自己泡茶喝了?”陆志飞兴致勃勃地问。 卢志和笑眯眯地说:“对啊,茶叶不仅能泡来喝,也能用来清洁口腔,而且茶籽还可以榨油,总之用处大着呢。” 卢九月立刻激动了, 摩拳擦掌地说:“那就今天去!还等什么?吃完饭咱们就去!” “等等!”吴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 “我昨晚躺在床上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有点不记得路了。” 他一路急急忙忙的, 光注意蜜蜂朝哪里飞,根本没留心周围的方位。大伙儿一听,立刻急了, 陆志飞说:“你再仔细想想,走过的路怎么会不记得呢?” 吴大齐也说:“大致的方位记得就行,左右不过是在这附近的山里,还能跑到别处去不成?” “话是这么说,”朱云却道:“可这附近的山太多了,形状也都差不多,要是不记得路,谁知道茶园在哪个山头?” 厨房里一时沉默下来,这时吴元说:“不是还有核桃吗?” “是啊,”陆志飞立刻笑了,说:“咱家核桃不是也跟着你去过了吗?让它带路!” “不是,”吴昆惊呆了,“为什么你们对核桃比对我还有信心?不应该啊?” “核桃记性可好了!”卢九月骄傲地说:“它可不像你,我们去下鳝鱼的时候,走过一遍的路,它全部都记得!” 最后几个人一致决定,让卢志和留下来照顾江铭,吴昆和核桃带他们去找茶树。他们一边吃早饭,一边商量着带哪些东西。等吃完饭,卢志和把煎好的中药泌出来,让吴昆端去了北边房里。大家分头准备去了。 过了一天一夜,江铭的高烧总算退了,人却还是很虚弱,还会时不时地有些温烧。吴昆把江铭扶起来喝了药,摸摸他的头,说:“在家乖乖的,一会儿阿和来陪你,我要出门了。” 江铭嗯了一声,看着他说:“你们找到茶树后,就早点回来。” “好,”吴昆想了想,又说:“你要是想睡,就再睡会儿。中午想吃什么,让阿和做。不要怕麻烦他,你反正已经麻烦过了。” 江铭有点不好意思,抿了抿干枯的嘴说:“好。” 他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完全靠药和蜂蜜水续命,但精神却比之前好多了。大概一个人有了活下去的心气儿,即使不吃不喝,光靠欲念也能支撑住。吴昆看了这情形,很是放心,在他额头上亲了亲,说:“等我回来。”说完便在他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拿了斧头,喊上核桃找其他人去了。 一行几人各自拿着斧头背着筐,在核桃和吴昆的带领下,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朝山上走。太阳慢慢升起来,黯淡的树林里,光线逐渐明亮起来,路旁的灌木已经长得很茂盛了,不复冬日的荒凉。很多地方,树木也连成了片,枝叶在阳光下生机勃勃,远处不时还会响起一两声鸟叫。 他们走了大半个小时后,就没有路了,只能踩着灌木朝前走。幸好灌木都是今年新生的,还不太深,不至于让人无法通行。又走了一段路后,吴昆就有点记不清方位了,周围的山和树林看起来都一个样儿,确实很难让人辨清东南西北。幸好他们还有核桃。核桃不负众望,在前面迈着小碎步,始终走得很淡定,偶尔才会停下来嗅一嗅,然后再接着走,那小模样一看就靠谱极了,让跟在它后面的人们十分放心。 陆志飞在沿路的树干上作了记号,这样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就不会迷路了。他们在山里走走停停,期间看到了一棵板栗树,一棵桃子树和两棵野柿子树。板栗和柿子都还是青的,他们直接走了过去。桃子树上的果实却红了很多。他们便在树下短暂停留了一会儿。 吴元爬上去摘了几个桃子扔下来,卢九月在衣服上蹭了蹭表皮上的毛,咬了一口,立刻喊:“嗯,好吃!元元,多摘点!” 吴元于是把表皮带红的桃子都摘了下来,一群人在树下面坐着吃桃,又喝了点水,才接着往前走。临近中午时,他们正斜穿过一座山头,吴昆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忽然指着远处大叫:“快看!那边是不是就是茶树?” 大伙儿都停下脚,透过树林的缝隙朝对面山上望,就见一道斜坡上,沿山势长着低矮的树丛,一大蓬一大蓬,绿油油的看着像是一幅画。 朱云踮着脚朝前看了两眼,顿时激动坏了,“是茶树!真的是茶园啊!” “而且还是好大一片!”陆志飞大声招呼,“走走走,到那边山上采茶去!” 几个人从灌木中趟出一条路,下了坡,又往对面山坡上走。坡下长了许多杂草和灌木,到半山腰才开始有半人高的茶树。本是成行种着的,但前些年气候异常,不少树死了,所以现在活着的树都长成了一大丛一大丛。枝叶紧紧挨在一起,深深浅浅的绿色在阳光下闪着油润的光泽。 “可以采了吗?”卢九月抱着筐站在茶树边,跃跃欲试地问:“我要动手了!……要采什么样的?” 大伙儿谁也没采过茶,闻言都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吴大齐说:“嗐,管他呢,拣嫩的叶子掐!反正自己炒着喝的,讲究什么一芽一叶……” 几个人便都散落在茶园里,挑那些新发出来的尖芽或比较嫩生的叶子,摘下来放进筐里。一丛树摘完了,再去摘下一丛。就这么边走边摘,不知不觉转过了山头,眼前忽然出现一棵巨大的茶树。那树枝叶繁茂,树冠亭亭如盖,支出去十几米远。 卢九月大叫着跑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这原来是两棵树紧紧长在了一起。树干合起来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只是一棵树活着,另一棵却已经死了,只余下一截枯黄发白的树干。 “好美啊!”卢九月站在树下,看着头顶密不透风的绿色,再次发出了惊叹。 朱云走上前,摸了摸嶙峋的树干,惋惜地说:“这茶树一定有好几百年了吧,如果两棵树都能活下来该多好呀……” 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吴昆仰头望着树冠,说:“这树上的叶子怎么采?” 不等别人开口,卢九月就忙忙地说:“我来!” 她三两下脱下鞋,往手心啐了口唾沫,背着筐就往树上爬,跟个伶俐的小猴子一样,三两下就爬到树冠上,赤脚踩着一根树枝朝前走,去捞远处的嫩叶。 陆志飞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忙大喊:“卢九月你干啥呢?你逞啥能耐?给我把树枝抓紧了!抓紧了,听到没有?” 卢九月忍了一会儿,朝树下喝道:“哥,你闭嘴!吵得我都烦死了!” 陆志飞顿时怒了,仰着头说:“你还敢犟?给我等着!看回去你哥怎么收拾你!” 他搬出卢志和这尊大佛,卢九月马上就怂了,一手抓住树枝说:“好啦好啦,你看我这不是抓住了吗?告状精!哼!” 陆志飞这才到旁边去摘茶叶,一边摘还一边很不放心地看看树上的妹子。旁边的朱云看了,忍不住想笑。她经常觉得,二飞和九月才像亲兄妹,平时总吵吵闹闹的。阿和则更像他们的爹,是能压住孙猴子的那座五指山,甭管他俩怎么嘣哒,阿和轻轻一句话,就能把两人都降伏住。——但明明阿和是所有人当中脾气最好的。或许这就是老话说的一物降一物吧。 “妈,我也去树上采茶叶了。”吴元说着,也背筐上了树。他和卢九月各站一边,踩着树枝轻巧地走来走去,在浓密的树冠下采摘着远远近近的嫩叶,两人没多大一会儿,就把一个筐装满了,递下来又换了个空筐上去。 不知不觉已是日头偏西,几个人还采茶采得废寝忘食。后来还是吴大齐看天色不早了,才有点着急地说:“走吧,下次再来摘。再不走天黑了!” 他们不熟悉路,天黑后很容易迷失在山里。所以朱云虽然十分不舍,却也跟着催促起来,喊了好几遍,树上的两个人才溜下来,大伙儿离开茶园,踏上了回家的路。 等他们大筐小筐地背着茶叶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卢志和已经做好晚饭,和江铭坐在桌边等候多时了。听到外面有狗叫,卢志和忙跑出去,看到他们才放下心,上前接过卢九月背的筐,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太多了,采不完!”卢九月迫不及待地让他看筐里,说:“哥,你看我采的叶子嫩不嫩?嫩吧?我专挑嫩的摘的!那边茶园好大啊,还有一棵几百年的老茶树,长得跟一把大伞一样,可好看了!哥,下次你也去!” 卢志和抱着筐闻了闻,说:“哎哟,真的是茶叶啊……” 几个人放下筐,去井上洗手。吴昆又挑了两个又红又大的桃子,洗干净了,给卢志和跟江铭一人一个。江铭惊喜地摩挲着桃子,舍不得吃,问:“这也是在山里摘的吗?你吃吧,我今天吃了水果罐头了!” “吃东西了?”吴昆看他气色比早上好了点,也很开心,说:“那留着你明天吃,我在山上吃过好几个了。” 正好朱云进来,看江铭拿着桃,忙说:“你感冒没好,肠胃弱,可不敢吃桃,小心拉肚子。放着过两天再吃。” “会拉肚子吗?”吴昆忙把桃子从江铭手里夺走,说:“过两天也别吃了。等你彻底好了,我带你去摘,山上不仅有桃,还有板栗和柿子呢!” 大伙儿都洗好手,围坐在一起吃起了饭。江铭也坐在旁边看,听他们热热闹闹地说着去茶园的经过,都夸赞核桃这回帮了大忙。后来陆志飞又提起榨茶籽油的事,说:“我怎么没看到茶树开花?它到底什么时候结茶籽?还能不能跟菜籽一块儿榨油了?” 卢志和忍不住笑,给他搛了一筷子菜,说:“就你性急,还没到开花的时候呢!” “先别提榨油,先说炒茶,”吴大齐咯吱咯吱嚼着泡萝卜,说:“我说你们有人知道怎么炒茶吗?” 这几人里面,连爱喝茶的都不多,更别提炒茶了。不过,就像吴大齐说的,反正茶叶是自己炒着喝的,也没那么多讲究,于是当天晚上吃过饭后,大伙儿点着油灯,把采回来的茶叶都细细地择了一遍,把太老的枝叶都挑到一边。第二天,吴大齐把袖子卷得老高,开始亲自炒茶。 他把做饭的大锅洗刷干净了,等水气烧干,便把茶叶倒进去,灶里留着中小火,一边慢慢烘焙,一边用手当锅铲,不时翻炒。焙了快一个小时后,茶叶里的水份都烘得差不多了,一锅嫩叶缩成了小半锅,才盛起来摊在竹匾里放凉。 焙茶的香气弥漫在小屋里,卢九月在家里进进出出,不时深吸一口气,说:“好香啊,自己炒的茶就是香……” 炒好的茶叶放凉后,被卢志和用洗干净的瓶子封装起来,一次拿一小罐出来吃。后来陆志飞和吴大齐看见家里的药材和茶叶太多,地方不够放,便把一个旧木柜子改成了中药柜。一个个小抽屉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晒干的青蒿、切碎压实的艾条等。柜子上面摆着一排装满茶叶的瓶子。 自从江铭的感冒好了以后,大伙儿都觉得阿和的草药很有效。平时出去碰到认识的药草,就会挖回来让他看,用得上的就留下,用不上的再栽到山上或田边去。家里屯的草药越来越多,卢志和在泡茶的时候,也会放些清热降火的药材进去。 夏天他们都喜欢喝他泡的凉茶,每天早上,卢志和要烧一大锅开水,盛放在一个大大的白搪瓷茶桶里。然后放进茶叶和药草。卷曲的新茶和药草在水里慢慢舒展开来,把一大桶开水都染成了带着植物香气的浅绿色。 不过自从亲手炒了新茶,吴大齐更喜欢喝热茶了。他捧着自己的大茶缸,坐在檐下小口小口地抿着,幸福地眯了眯眼,说:“香!这么多年了,终于又喝到真正的茶叶了。跟你们讲,我老家那块儿,茶叶都是跟芝麻、花生碎和炒米一起泡的,茶水特别香,茶渣还能吃。所以我们不叫喝茶,叫吃茶。等咱家地里的芝麻熟了,我泡给你们吃。真的不骗你们,一杯茶顶一顿饭!”说得大家都暗暗期待起来。 第54章 抢收 阳光白花花地照着, 麦田由青变黄,仿佛只用了几天时间。 自从麦穗灌了浆,朱云每天都要去田里看看,从穗子上剥出一粒麦粒, 看看大小成色, 再搁进嘴里尝一尝。他们带回来的那一小袋麦子, 现在变成了黄灿灿的几片麦田, 而且长势非常好。微风拂过, 沉甸甸的麦穗来回轻晃,空气中能闻到淡淡的麦香。 家里的几个人早已经把镰刀磨得十分锋利, 吴大齐把脱粒机也修好了,该上油的地方都上了油,只等麦子熟透了, 就能动手收割。但朱云每次去麦田看过之后,都说,等一等,再等一等吧。 这天傍晚,他们各自在田里和家里, 浇水的浇水, 做饭的做饭,正和往常一样忙忙碌碌, 忽然趴在房前树荫下的核桃一下子站了起来,朝旷野里汪汪叫了两声。 田里的人也都停下脚,直起腰来相互交换着诧异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在菜园里摘辣椒的陆志飞才迟疑着说:“刚才……是不是晃了一下?” 正说着,房屋和菜地里的竹架子又轻微晃动了几下,从屋顶上滑下来一片瓦,摔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陆志飞头皮一紧,撒丫子就朝屋里跑,边跑边大喊:“阿和,快出来!地震了!” 卢志和正在院子里洗菜,看着动静不对,也飞快地跑出门来。陆志飞一把抓住他的手,心里怦怦乱跳着,两人一起站到了开阔的菜地里。 正在外面忙碌的人们都聚拢到菜地里,看着房子和四周的山。朱云低声说:“刚又地震了?” 吴大齐忙安慰道:“别担心,看样子是小震,刚就摔了片瓦。” “那今天还会不会有大的地震啊?”卢九月睁着眼睛问,心里有点慌慌的。 这问题谁也无法回答。末世开始的头两年里,大大小小的地震十分频繁,不过,那时很多人因为躲避丧尸,都在野外生活,才能在房塌地陷的时候幸免于难。直到近一两年,地震才少了很多,然而他们都忘不了,山崩地摇的时刻是多么可怕。 好一会儿,江铭才说:“不用太担心吧?就算有地震,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咱们住的都是平房,而且修得很牢固。” “是啊,”陆志飞也说:“我们住的这幢屋,可是很久以前建的,最开始的地震都被它扛过来了。去年我来的时候,它还是好好的,我跟九月只把屋顶修了一下。” 这话很好地安抚了大家的情绪。他们在屋外站了一会儿,见没有余震了,便走进屋去,跟往常一样开始做饭。不过,吃饭时他们还是把桌椅都搬到院子里了。等吃完饭,吴大齐想了想,到底还是觉得不放心,决定当晚让大家都搬到户外去。 朱云和吴元在屋外的晒谷坪上铺了蓬布和雨毡布,卢志和在四周燃起了几堆驱蚊虫的艾草。几个人把铺盖搬出来,铺到雨毡布上,躺在被褥上聊天。 “去年一年都没怎么地震,这回怎么又来了!”吴昆叹了一口气说。 “没事儿,不就几间房吗?”陆志飞说:“万一震没了,咱们再建!现成的砖头瓦片,现成的木材,几个月就盖好了,只要人没事,怕个屁!” “是啊,”吴大齐也说:“而且我还就不信了,老天爷能真把咱们家盖的新房震倒喽,那可是咱们小江儿设计的!” 江铭对自己都没那么大信心,闻言有点忐忑,正要说话,就见旁边的朱云突然坐了起来,说:“明天一早就割麦子!” 大伙儿都望向她,朱云又说:“我记得前几年,每次地震过后都要下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搞不好这一回也要变天……”说着她突然举起胳膊,感受着空气中的动静,问:“是不是起风了?是不是?” 好几个人同时举起了胳膊,卢九月迟疑着说:“好像是。” 朱云一骨碌从被褥上爬起来,说:“不行!今晚就割麦子!咱家地里的麦子都熟到这份上了,可经不起雨淋!” 麦子是未来一年的重要口粮,可开不起玩笑,几个人忙都跟着她坐了起来。吴大齐有点为难地说:“天这么黑,也看不见啊,怎么割麦子?” “咱不是有电吗?”陆志飞忙忙地夹着被套往屋里走,说:“我这就去拿灯!” 大伙儿也顾不上什么地震不地震了,都抱着被窝卷往屋里走。毕竟即使还有地震,房子塌了也能再修,但这几块地的麦子若是被雨淋了,可来不及再种,他们冬天的吃饭问题就会大大地打个折扣。 没一会儿,陆志飞就提着蓄电池,一手挽着电线到了田边。吴昆在田埂上支了个竹竿,两人把那盏一百瓦的灯泡挂在竹竿顶端,然后扭亮了开关。雪亮的灯光照亮了麦田。四周的蚊蚋都朝灯下聚拢了来。 风渐渐大了,没有星光,灯泡在竹竿顶上轻轻摇晃。几个人拿着镰刀下了地,像割油菜时一样,肩并肩站成一排,开始割麦子。镰刀锋利的刃口划过已经半干的麦茎底端,发出刷刷的声响,不一会儿,每个人身后就铺了一长条割倒的小麦。 等一趟割完,开始割第二趟时,朱云直起腰,看了看越发黑沉的天空说:“大齐,你跟二飞和昆儿把割好的麦子往屋里搬!能搬多少是多少!” 吴大齐应了声好,把镰刀收了,和陆志飞、吴昆一起,三个人把割好的麦子捆成捆,放到独轮车上往屋里运。新盖好的两间厢房空空荡荡,还没来得及堆杂物,正好放麦捆。几个人便分工合作,一拨人割麦子,另一拨人源源不断地把割好的小麦往厢房里搬。 风越来越大了,麦穗被风吹得起伏不定,竹竿上的灯泡荡来荡去。好容易割完一块田,几个人气儿都没歇一口,就又下了另一块地。谁也没心思说话,只顾埋头干活儿。田野里静悄悄的,只有一阵一阵的风声掠过,带走了暑热,却让忙碌的人们心里更加焦虑。 “呀……”这时,在前面埋头割小麦的朱云忽然轻轻叫了一声。 她后面的卢九月听到了,立刻直起腰来问:“怎么了云姐?” “没事儿,”朱云说,同时暗暗地看了看自己腿上的那个刀口,咬着牙继续朝前割。 血从她腿上流下来,浸湿了裤腿,滴落在残留的麦茎上。不过天太暗,大伙儿都忙着手头的事,谁也没发现那些深色的血迹。 朱云又割了一趟麦,见腿上的血还没有止住,便站起身说:“我去喝点水。要给你们带水来吗?” 田里的几个人都埋头说不用,朱云便小跑着朝屋里去了。她进屋点了灯,卷起长裤,就见靠近脚脖子的地方豁开了一指长的一道口子,正在朝外漫血,朱云忍不住骂了一声,撕了根布条,紧紧缠住了伤口。 血很快把薄薄的布条浸透了,朱云又咬牙多缠了几圈。坐了一会儿,她觉得血似乎是止住了,便吹了灯,起身朝外走,割伤的腿不敢使力,怕让伤口又绷了,走起路上就一跛一跛的。正好碰到陆志飞推车进来,看见了忙问:“云姐,你腿怎么了?” “没事儿,”朱云朝他摆摆手,说:“刚下台阶时不小心崴了一下,不要紧,走两步就好了。” 陆志飞忙说:“你在家歇会儿再去!” “不成!”朱云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天色,心里越发急煎煎的,说:“这可不敢歇。等割完麦子,要多少歇的工夫没有?” 快到麦田边时,她便不敢再跛着走了,怕被人看见,一群人大惊小怪起来,反误了农活儿。这时几个人已经割到了她前面,她便悄悄走到自己的那厢麦地前,埋头弯腰继续朝前割麦子。 就着灯泡明灭的光线,每个人都忙得汗流浃背。眼看着田里的麦子越来越少,堆进房里的麦垛越来越高,几个人这才没那么心焦了。不知不觉忙了一夜,到天快亮时,他们已经把最后一块田的麦子割完一半,这时,天上忽然打起了雷。 轰隆隆的雷声从山这边滚到山那边,霹雳声在头顶上炸开,把卢九月吓得一哆嗦。雪亮的光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坪子。谁都舍不得进屋避雷避雨,在黎明前的这片黑暗里,他们如同战场上冲锋的战士。割麦子的人加紧了手里的动作,推车的人跑得快要飞起来了。 忙了一夜,没一个人觉得累,也来不及觉得累。当第一滴雨从空中坠落时,地里的小麦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厢,被几个人围过去,蚕食般迅速放倒了,吴大齐把麦子结成小捆,每个人背一捆,拿着镰刀飞快往家里跑。从麦田到家里的这段路很短,但等他们跑到家时,还是被雨水淋得透湿。 雨似乎是成桶成桶地泼下来的,屋檐下的水流成了片。不时有雷声在屋顶上炸开,闪电把墨色的天空劈得四分五裂。跑回家的人们把打湿的麦子堆放到厢房里,这才长喘一口气,彻底松懈下来。 “天啊,雨下这么大!”江铭站在檐下感叹:“幸好云姐英明,连夜让咱们把麦子割了,不然辛苦种下的几亩小麦地算是毁了!” 大伙儿深有同感,不由都很佩服地看向朱云,陆志飞想了想说:“云姐,刚你说脚崴了,好点没有?” 朱云没回答,只抹了抹被汗水和雨水沾在脸上的头发,淡定地说:“我腿割伤了一块,阿和,帮我看看吧。” 第55章 打麦 屋檐下的几个人都吃惊地围过来, 尤其是吴大齐,一听就急了,“什么时候割伤的?伤得厉害吗?怎么不早说?” 吴元也弯腰去拉她的裤腿,说:“我看看, 伤到哪儿了?” “不要紧, 没事儿!”朱云忙摆手制止, 说:“小伤口, 就是刚才割麦子的时候不小心把刀割腿上了。我主要是怕发炎, 才让阿和看看。” “你还知道会发炎?”卢志和的神情也难得地严厉起来,说:“走, 到堂屋里去,把灯点燃,我给你擦洗干净了敷点药。” 几个人忙着点灯的点灯、烧水的烧水, 吴大齐把老婆背到堂屋里,让她坐下。卢志和在她面前蹲下来,把裤子卷上去,缠着几圈布的脚踝露了出来。 “你这布从哪儿扯的?干不干净啊?”卢志和皱着眉,把布一圈圈解开。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 最里层的布粘在肉上, 卢志和轻轻一扯,便把伤口又带出了血。他忙停了手, 生气地说:“早告诉我多好!我那边备有开水煮过的布,比你这不知从哪儿扯来的布总要卫生一点吧?” 吴大齐又气又心疼,也说:“你就不知道当心吗?你不念着我, 总要为元元想一想!” 朱云难得低声下气地说:“我这不是怕几亩地的麦子来不及收上来吗?不要紧,伤口不深!” 卢志和本来还想说她几句,看吴大齐眼圈都红了,只得忍住,转身去了那边房里,从药柜里抓出几样草药配了,去灶上煮药。等草药熬成了褐色的汤汁,才舀到盆里,端去了隔壁房里。 吴大齐已经端了热水,帮朱云草草擦洗了一回,没敢洗脚,怕沾着水伤口发炎。等草药汁凉下来了,卢志和便让朱云把脚放进盆里浸泡着,泡了半天,他才动手,一点点把粘在肉上的湿布条揭下来。 雷太大,不敢点电灯。吴元和卢九月便蹲在旁边,举着油灯为他们照明。布条撕下来时,到底还是扯着了伤口,又有点出血,卢志和便拿干净的布按压止血。好一会儿,血止住了,他才帮朱云擦干脚和伤口,说:“伤口确实不深,不用包扎。洗澡的时候注意点,千万别把伤口打湿了。” “好,这两天咱也别洗澡了,我就给她擦一擦就行。”吴大齐听说没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忙着把水端出去倒了。 卢志和点头,说:“你自己要注意,只要不发炎,就没什么问题。” 朱云十分感激,趿着布鞋站起来,说:“太谢谢你了阿和,快回去睡会儿吧,累一夜了。” 直到这时,卢志和才觉得又困又累。看看天色,已经大亮了,大雨还在倾盆而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吴昆和陆志飞在厨房做了点简单的早饭,也都端过来,大伙儿围在一起草草吃了点东西,这才各自洗了澡,上床睡觉去了。 雷在坪子上空滚来滚去地炸,闪电一道接着一道,似乎要把房子都震塌。天跟漏了一样,急雨打在屋瓦上,四处的流水哗啦啦响成了一片。吴大齐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就醒了,他看旁边的老婆还在睡,便悄悄爬起来,去看她脚腕处的伤,见伤口没有发红,这才放下心来,继而操起了别的心。 还会有地震吗?他们的房子扛不扛得住?这么大的雨,会不会把稻谷田淹了……,他越想心情越沉重,后来索性把心一横,去他娘的,震就震吧,死了算球。可只要一天不死,老子就得活得自在、活得快乐!这贼老天,越不让人快活,老子就越要自己寻点快活让他瞧瞧! 他暗地里骂骂咧咧的,起床穿了衣裳,找了块雨布披着,走到门口往坪子里望。就见坪子里白茫茫的一片,远远近近的都是雨。园子里的豇豆架子被雨砸倒了一排,光光的麦田里积着半田水。吴大齐心里又不由得庆幸起来,多亏老婆反应快,及时把麦子收起来了。否则,半年的劳作真就泡了汤。 然后他又朝坪子里的水稻田望去。就见稻田里也都是白茫茫的水,只在水面上露出一点青色的秧苗。小溪里的水也上涨了许多,远远看着就知道水流十分湍急。吴大齐看了一会儿,赤脚跑去菜地里,把豇豆架子扶起来,重新加固了一下,顺便摘了几条黄瓜、几个西红柿和茄子,准备回家做饭。到门口时,就见陆志飞也起床了。 “二飞,怎么不多睡会儿?”吴大齐问。 “该死的雷炸得太响,吵得睡不着了。”陆志飞站在檐下打了个呵欠。吴大齐便洗了两个西红柿,递给他一个,两人站在檐下边看雨边吃西红柿。过了一会儿,陆志飞说:“走,哥,咱俩到水田看看去。” 吴大齐也正有此意,两人便扛着锹,披着雨布,朝坪子的稻田走去。路过水塘时,就见水已经漫出了堤埂,和旁边的田连成了一片。两人淌着齐膝深的积水,顺田埂朝前走,到稻田边时,裤子全都打湿了。 田里的水把秧苗淹了大半部分,只露出一点禾尖在水面上。吴大齐不由心焦,转来转去地看了半天,最后和陆志飞一起动手,在小溪挡水的坝子旁边挖了道缺口,好让溪水尽快泄下去。然后他们又在靠溪边的田埂挖了几道缺口,让水田里的水流进溪里。忙乎了半天,两人衣服都湿透了,眼看水田里的水位低了一点,这才扛着锹,顺田埂回家了。 其他人也早就起了床,正做饭煎药各自忙碌。吴大齐和陆志飞洗澡换了衣服,出来后又被卢志和强按着头,一人灌了一大碗热姜汤。大伙儿围坐在一起,吃了顿午晚饭,聊了会儿天,就又非常心宽地回房睡觉去了。 雨下下停停,一连半个月才放了晴,倒是没再地震了。出太阳那天,屋里的人都激动坏了,江铭和卢九月洗了一大堆衣服,全是雨天攒的,把房前几根竹竿都晾满了。卢志和则是一大早就挎着菜篮,要去看温泉口的菜地。结果走到半路,因为溪水太深太急,过不去,被同去的陆志飞拉回来了。 等晒谷坪的泥地晒到半干,吴大齐便开着拖拉机,用大石碾子重新把泥地压平实了,几个人挑的挑、背的背,把厢房的麦捆全都运到晒谷坪上摊开晾晒,有几捆打湿的麦草已经有霉味了,大太阳连着晒了两天,才把霉气给晒干。 雨停之后,气温下降了不少,太阳却依旧很毒,早晚温差很大。这天上午,等阳光把晒谷坪晒热了,几个人才把脱粒机和风车都抬过去,开始给麦穗脱粒,忙得热火朝天。朱云脚伤没好,被勒令不许上场,却也耐不住寂寞,非要跛着脚站在晒谷坪边,时不时地指手划脚说两句,光荣地充当了一名场外指导。 小麦脱了粒、扬了灰,又摊在坪子上晒了好几天,直到每一粒麦子都晒得金黄发亮,才被装到袋子里,收进了屋。进进出出的人看到那几袋小麦,无不是喜气洋洋,朱云和卢志和暗地里盘点了一下存粮,也喜滋滋地说:“够了够了,就算留两袋做种子,余下的也够咱们吃大半年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的存粮消耗得很少。田里的南瓜老了,红薯也长大了,朱云经常给他们做南瓜粥、红薯饭吃。她跟卢志和都是厨艺很不错的人,特别会精打细算过日子,各种瓜菜换着当主食,节约了粮食不说,大伙儿还都觉得伙食好、花样多。所以夏季即将过去,地窖里的米面却还剩下不少,搁在里头凉阴阴的也不会长虫,再加上他们从城里带回来的各种干粮罐头,还有刚收上来的小麦,就算没有那几亩水稻,明年也不会挨饿了。 确定这一点后,朱云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安生在屋里养起了伤,那几块水稻田也都放心交给吴大齐去打理了。她脚上的割伤本来不严重,悉心照料下很快就结痂收了口,没多久便又能四处奔走如飞了。 打完小麦后,麦草也被晒得干干的,堆放在晒谷坪一角。有了麦草,很多活儿就可以提前准备起来。陆志飞提议先榨油,江铭则想先把房子粉刷了。结果最后卢志和一锤定音,他说:“先别忙那个,咱把黄豆砍了吧。收了黄豆,今年我想酿点酱油。” 这个想法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酱油这么高级的东西了,今年田里的庄稼长得都很好,土地闲置了好几年,肥力很足,再加上他们精心的伺弄,除了小麦,红薯土豆等作物的收成肯定也很不错,酿点酱油吃也不算太奢侈。几个人兴冲冲跑到田里把黄豆砍了,挑到晒谷坪上晒干,再用连盖脱粒,最后收上来两大袋黄豆。新收的黄豆一粒粒十分饱满,看着就很喜人。 卢志和想酿酱油的兴致还是朱云挑起来的。以前朱云聊天时,无意中曾说过村子里有老人自己酿酱油吃,她在旁边看过还帮过心。卢志和当时就听进去了。等黄豆收上来,他俩准备动手时,才发现一个是纯理论派,另一个是道听途说派。幸好他俩同时也都是实干派,在一起讨论了一下午流程后,两人就洗涮酱缸,动起手来。 酿酱油之前,朱云先舀了一瓢新收的小麦,淘洗干净了,摊在筛子里晒干,然后磨成小麦粉。卢志和则提前用井水泡了小半桶黄豆,泡到黄豆发了胀,才沥起来放锅里蒸。等黄豆蒸到半烂了,盛起来摊凉,然后和小麦粉搅拌均匀,让每粒黄豆上都粘上小麦粉,最后铺在大竹匾上,放进空厢房里让黄豆发酵长霉。 朱云严格遵照古法,这期间不让任何闲杂人等进出房间,生怕看多了漏气,影响霉菌生长。她越是这么说,那几个家伙越是憋不住,总想跑到屋里看个究竟,都被朱云毫不客气地赶了出来,后来甚至用一把大锁把厢房的门锁上了,只有她和卢志和进去时才会开门。 五六天后,黄豆上长了一层厚厚的黄绿色的霉菌。两人把豆子倒进化了盐水的酱缸里,缸口蒙上一层塑料膜,上面再盖上筛子、压一块砖,然后两人爬高上梯,把酱缸放到了房顶上。 他俩一个站梯子上,一个蹲屋顶上,看着酱缸心里都有点忐忑。缸里不仅有黄豆、小麦,还有食盐,样样都很金贵,可不敢浪费了。但一转念,卢志和就想到他云姐是如此的能干,而朱云则回忆起她家阿和是那么的聪明,两人就相互替对方放了心,满怀期待地从房顶上下去了。 第56章 突袭 一场大雨过后, 天气越来越凉了。每天清晨和傍晚,整个坪子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冷雾里,出门必须要穿上夹袄才行。有两次,赤脚大王卢九月出门时忘了穿鞋, 冷得受不了, 又跑回来洗了脚, 乖乖把鞋穿上了。 朱云意识到, 短暂的夏天已经结束了。而在末世, 秋天非常短暂,不定什么时候天就开始下雪了。现在她最担心的一件事, 就是几亩水稻不能在天彻底冷下来之前成熟。事实上,自从天气变冷后,水稻的生长就变得更为缓慢了。 在秋天到来的时候, 水稻终于灌了浆。打那以后,朱云就跟以前看小麦田一样,每天都要去稻田边看看,摘下一粒谷,剥开外面的谷壳看一看, 再放进嘴里尝一尝。谷粒还很嫩, 软软的根本没办法收割,所以他们不得不继续等下去。 除了水稻让人忧心, 别的农作物都非常争气,让他们十分欣慰。现在,只要不下雨, 晒谷坪上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竹竿上挂着各种干菜,干豇豆、干红辣椒等等,地上晒着新收的芝麻、黄豆、花生等。到了红薯成熟的时候,更是每天都在晒红薯干。 卢志和从山上找回来的那几个小红薯,被朱云利用到了极致。他们前后一共插了三茬红薯藤。头一茬红薯长大后,已经陆续被他们吃得差不多了,现在第二茬也长大了。抽了个时间,他们把藤蔓都砍了,然后顺着根把一块田里的红薯都挖了起来。个头大的红薯,看起来跟个小南瓜似的,提在手里沉甸甸的,有五六斤重。陆志飞和吴昆推着独轮车把红薯往家里运,拖回来的红薯堆得跟一座小山一样。 一下子收了这么多红薯,让卢志和跟朱云又喜又愁。一时吃不完,又怕放坏了。卢志和便决定做成红薯干贮存起来。他们把红薯洗干净、切成片,蒸熟后再摊出去晾晒,一连晒了十来天后,一片片的红薯成了半透明的琥珀色,吃起来甜丝丝的,又很有嚼劲儿,最重要的是,它可以放很长时间都不会坏了。 收完红薯,他们把那块地耕了,迅速撒上了白菜籽和萝卜籽,还排了一小块田的大蒜。卢志和在温泉口种的那片白菜萝卜,让他们攒了很多种籽,所以大把大把撒起来也毫不心疼。浇水施肥后,这些菜能让他们一直吃到下雪都还吃不完。 天气冷下来后,他们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冬日储藏柴禾。吴大齐带着大伙儿上山砍了一回柴。他们拿着斧头和电锯,推着独轮车上了山。几个山头枯死的树还有很多,砍下的木头一车车拖下来,把晒谷坪旁边的空地都堆满了。同样的,这些木头要先放到晒谷坪周围晒几天,晒得干干的以后,再劈成长短合适的柴禾,然后被成捆码放到柴禾房里。等两间柴禾房放不下了,剩下的就搁到屋檐下,和那幢空着的厢房里。 眼看着要下霜了,有一天,大伙儿都没什么事了,吴昆便带他们又上山了一次,去找那几棵柿子树和一棵板栗树。因为陆志飞上次沿途做了记号,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准确的位置。柿子树的叶子落尽了,枝头上却挂满红色的果实。可惜大部分果实都被鸟吃了,只剩下一个果核。几个人用竹竿绑上镰刀,再在下面挂一个撑开口的布袋,把没被鸟吃的柿子摘了下来。柿子都熟透了,果肉烂融融的,从表皮上撕开一个洞,果肉能直接吸进嘴里,比蜂蜜还甜。 板栗树上的毛壳栗子也全都黄了,地上也掉了好多。他们还是用老办法,在竹竿上绑了镰刀,把枝头的那些毛球一一割下来,等割得差不多了,几个人就蹲在旁边,用斧头把一个个栗子敲开,摘出里面带壳的栗子,毛壳堆在树下,来年腐烂了可以当肥料。剥出来的栗子装了大半袋,提在手上沉甸甸的,大伙儿坐下来,剥着生板栗吃,歇了一会儿才准备往回走。 就在这时,卢志和在四处转悠,看到了一棵皂角树。那树十分高大,树梢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树干一人抱不住,中间烂出了一个很大的树洞。树干和树枝上都长满了褐色的刺。枝头上却挂满了长长的豆角。 卢志和惊喜地朝他们喊,“快来!到这边来割皂角!” 板栗树下的人们都跑过来,站在皂角树边,仰着脖子朝上望,卢九月说:“哥,这是什么树?树上的豆角能吃吗?” “这是皂角树,豆荚不好吃,但是能做药材,”卢志和说:“最主要的是,还能用它做洗发水,还能当肥皂洗衣服。我前些日子一直在想,要是能找到一棵皂角树就好了,可以不用洗衣粉了,没想到能在这儿找到它……” 陆志飞立刻把竹竿举起来,说:“那咱们就把这些豆角统统割下来,带回去做洗发水!” 他们站在树下,割了很多皂荚,又把地上掉落的皂荚捡起来,装了满满一大袋。下山后,卢志和抓了几把皂荚,洗净了用水泡着。皂荚很干,足泡了三四天才泡软,卢志和便用一个小石臼把皂荚捣得稀碎,然后继续泡。每次洗衣服前,就把这种泡皂荚的水当洗衣粉用,虽然没有洗衣粉起泡那么多,清洁能力也没那么强,但作为替代品已经非常不错了。 如果把泡皂荚的水放到锅里煮,就会煮出满锅泡泡。把泡泡撇了,水会变粘稠。把水里的皂荚渣滤掉,便是皂角洗发水。这种洗发水有点淡淡的药草味,听说还有乌发的效果,让朱云非常心动。自从做出这个皂角洗发水以后,朱云隔三岔五就要洗头发。她会经常在傍晚叫上卢九月,两人提着装洗发水的小瓶,去温泉那边泡澡。贴心的小九月还会帮她按摩头皮,两个人都深信,只要一直用皂角洗头发,朱云头上的那些白发就会重新变黑,变得像她年轻时那样。 收获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脸上,这将是末世以来,他们度过的最舒心的一个冬天。寒冷怕什么呢?他们有坚固的小屋,有足够的柴禾,有充裕的粮食,还有亲人和朋友陪伴在身边……,风雪再大,外面的世界再险恶,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天晚上,大伙儿吃完了饭,又一边剥炒栗子吃,一边聊着天,好一会儿才各自去睡觉。半夜里,陆志飞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他一骨碌翻身下床,侧耳倾听,听到了外面传来的狺狺狗吠声。陆志飞立刻心里一惊,这是核桃的叫声,而核桃平时从来不会这么叫,尤其是夜里。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套了条裤子,抓起搁在箱子上的枪就朝外跑。卢志和也迅速穿衣起了床,紧跟着他跑进院子里。这时侧门开了,吴大齐和吴昆也都提着枪跑过来。核桃已经安静下来,和江铭紧跟在他们后面。 三个人悄摸来到院墙边,吴大齐低声道:“别开门,搬梯子来!” 卢志和和江铭立刻从厢房里搬出梯子,搭在院墙上。吴大齐躬身爬上去,从围墙上探出头,借着月色往外望。就见模糊的夜色里,外面影影绰绰有几个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站住!”吴大齐缩在墙后面,朝外面大喝:“别过来,否则我们开枪了!” 外面的几个人停住脚,迅速闪身到了四周黑暗的田野里,这时,一个嘶哑的男声传来:“我们没有恶意,帮帮忙,给口水喝吧。” 院里的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露出怀疑的神情。吴大齐冷笑了一声,说:“门口溪里有水,你们去那边喝。” 那人停了停,又说:“行行好,山上野兽多,放我们进去歇歇脚再走吧,我们带了吃的,有很多罐头,可以分你们一半。” 罐头对缺少粮食的人来说,是非常大的诱惑。但他们并不缺粮,吴大齐甚至据此判定,这些人一定没怀好意。他正要说话,突然瞥见下面的陆志飞朝他打手势。陆志飞悄没声息地拿了根竹竿,顶了个小帽子,看着跟人头似的。他把帽子顶过了围墙,吴大齐会意,便开口道:“不行,我们不要罐头,你们快走!” 话音末落,突然一声枪响,正打在陆志飞举着的帽子上,把帽子都打飞了。墙外的几个人自以为得手,迅速从暗处冲了出来。吴大齐心里暗骂一声,把枪架到院墙上,突突突朝外扫射了一圈。 两个黑影倒在地上,其余的人迅速滚进菜地的沟里和田埂下,借着田埂掩护,也朝这边开了枪。双方你来我往,就听扑扑几声,吴大齐站的围墙外面被打出几个洞,墙上的土扑簌簌直往下掉。 “狗日的,一群亡命徒!”吴昆轻声说:“我从后面绕过去包抄,别让这群人跑了!” 他带着江铭,转身朝后门方向跑了。吴大齐提枪守在墙上,卢志和跟陆志飞则守在院门旁。朱云和两个孩子也都拿着武器,在院子里分别找好了掩体。片刻后,两边的枪声稍稍停歇,坪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吴大齐正借着月色小心观察外面的动静,突然看到一个小黑点从院外飞进来,掉落进院子里。吴大齐惊得头皮发麻,立刻朝院里大喊:“趴下!” 话音末落,那东西已经在院子里爆炸,轰地一声,震得人耳朵发麻。又一个炸弹落在院门前,把两扇木门炸飞。爆炸那一刻,陆志飞把卢志和紧紧护在了墙上,朱云护着吴元、卢九月护着核桃,都躲进了檐下。吴大齐来不及抖落身上的土屑,忙又朝外面开了枪。射倒一个黑影。 这时,从院墙南边也响起了突突的枪声。吴昆和江铭包抄过来了,陆志飞用残留的院墙作掩体,也开了枪,黑暗中又有一个人倒下了,余下一个黑影转身朝田埂上跑了。 “阿和,拿灯!”陆志飞朝屋里喊。 卢志和立刻冲进屋里,把蓄电池和灯泡都提出来,在门口打开开关,明亮刺眼的灯光照亮了坪子。跑向田埂的那人惊诧地回头望,被吴昆一枪打倒在地。 就着灯光,他们把门口清理了一下。菜园里、田埂下和晒谷坪旁边分别有五具尸体,都是魁梧的男人,其中有个人还没死透,被陆志飞补了一枪。这些人带了两把枪,还有一个人背着包,包里装自制的□□。大伙儿看了,暗自惊心,吴昆又带着核桃把房前屋后仔细巡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漏网之鱼,才暂时松了口气。 天亮后,他们把五具尸体拖到旁边地里,挖坑埋了。几个人又带着狗,顺公路走了很远,一直走到了停车的地方。就见他们开回来的三辆皮卡车,有一辆因为公路塌方掉进了沟里。另两辆车的后面却停着一辆越野。很显然,昨晚的那些人不知怎么回事,把车开到这条路上来了。在看到那些皮卡车后,这些家伙凭直觉认定前方住着人,就顺公路走到了坪子里,准备发动一场夜袭。但他们估计没想到,坪子里竟然会有狗,还有充足的人力和弹药,所以才会在这里送了命。 这次袭击让大伙儿都警醒了过来。度过了半年的安稳日子,他们差点忘了,坪子跟山外只隔着一段山路,而外面流浪着很多亡命徒,其实很容易进来。他们竟然还放纵自己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没有第一时间把粮食藏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几个人重新整修了院门、加固了院墙。然后他们又分头在后山挖了好几个地窖,把屋里的大部分粮食都藏进了地窖里。看着重新空下来的厢房,他们的心情终于安定下来了。 第57章 稻田 初冬的几场霜降之后, 稻田里的水稻,叶子和根茎都开始枯黄萎缩,朱云看过之后,当即决定要立刻割稻谷。 其实照她的想法, 如果能再有大半个月, 不, 如果再有十来天的暖和天气, 他们的稻谷收成会更好。但现在不行了, 再拖下去,稻杆就会全部倒伏在地里。不仅给收割造成困难, 谷穗也很容易就此脱落在田里。 第二天正好是个大晴天,一群人带着镰刀去了稻田里,还把打谷机也抬过去。朱云带着一拨人割谷, 吴大齐带着陆志飞和吴昆,把他们割好的稻谷抱过来脱粒。打谷机的滚筒在拖拉机带动下飞速旋转,谷穗靠近滚筒,黄色的谷粒就会被铁环绞下来,纷纷掉落到下面铺的雨蓬布上, 最后又被装进袋子里。 天气很好, 不时有雪白的云从坪子上空飘过。朱云不紧不慢地割着稻谷,不时直起腰, 擦擦脸上的汗。经过几场收割后,现在他们已经能很熟练地使用镰刀了,卢九月和吴元甚至比她还割得快, 就连江铭现在割起谷来也很像模像样了。几个人的动作相当整齐一致,右手的镰刀挥出去,在面前划个弧线,一大排稻谷就齐根被割断,左手握住稻穗,轻轻往怀里那么一拢,稻穗就被提起来,平放到身后的空地上了。 “哎,你们还记不记得小江儿插秧的时候了,”朱云拿手扇了扇风,说:“腰疼啊,硬是弯不下去,最后是扎着马步插的!” 稻田里响起一片笑声,江铭也笑,说:“可不?那时候觉得腰都要断了!” 卢九月直起腰来,笑道:“江铭哥,我学你那时的样子给你看!”说着她气沉丹田,扎了个马步,直着上身朝前挥了一镰,把大伙儿都逗得大笑起来。 “你们还笑话小江儿,你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吴大齐在拖拉机旁大声说:“那时候插了一天秧,我这老腰是直也疼、弯也疼,端起饭碗都直哆嗦。我心想不应该啊,好歹我也在部队上锤炼过那么多年。我就在心里悄悄唱,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嗨你别说,还真有用!真不骗你们!” 稻田里笑声更大,吴元说:“那我也来试试!”说着大声唱起歌来,“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 吴昆雄纠纠地接着吼:“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 陆志飞不知道歌词,但一点也不耽误他跟着凑热闹,“咱当兵的人,当当当当当……” 稻田里一片欢声笑语。花了两天时间,他们从从容容地割完了几块地里的水稻,打出来的稻谷装了几大袋。拖到晒谷坪上铺开晾晒的时候,卢志和十分欣慰,摸着谷粒说:“还挺饱满的。一开始我生怕稻谷长不熟,没想到啊,到底还是等到谷粒熟了才开始冷!” 朱云惋惜地老话重提,说:“再热一个月,不,再热半个月,我保证打出来的谷子就不会是这么几袋了!咱家这几亩地的稻谷,伺弄得多精心啊,长得也壮!可惜,真可惜了!” “行了吧,有收成总比没收成强!”吴大齐笑,说:“那会儿下大雨时,咱家稻谷不是还被淹过一回吗?我跟二飞到溪边来放水时,心里就想,完了,今年稻谷是没指望了。那时谁敢想还能收上来这么多?我反正是很知足了!” 晒稻谷的时候,几个男人开始趁着最后的晴好天气,用麦草和稻草和了泥,给几间正房泥起了墙。朱云则忙着洗洗涮涮,把屋子里外都收拾了一遍。卢九月从坪子的另一边摘回好多老南瓜,朱云把南瓜籽掏出来,洗干净了晒在外面。南瓜籽不仅是一味药材,也能在冬天炒了当零嘴。坪子边的几棵树上,还挂了很多老丝瓜和老葫芦,也被他们摘回来。丝瓜搓揉掉枯萎的表皮,可以用来洗碗;老葫芦的用处更大,锯开来就是两个瓢,浇水浇粪都用得着。朱云还留了好几个整葫芦,掏了内瓤准备以后当油壶使。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每天早上起来,坪子里都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雾。太阳升起来好久,雾才会散。人们开始穿上了薄棉袄。几间正房的墙泥完后,吴大齐见家里除了鱼,也没什么别的肉类,就带人上山去打猎了。他们没用枪,怕枪声召来外面的人或丧尸,只带着□□和斧头上了山。这边山上的兔子挺多,以前他们还打过一次,忙乎了两三天,几个人一共打到六只兔子和七八只鹌鹑山鸡。当晚朱云把几只鹌鹑一锅炖了,兔子和山鸡都腌起来,准备留着过冬时再吃。 吃晚饭时,吴大齐兴致勃勃地说还要带人上山,去找找有没有野猪,但卢志和提出了一个问题:他们的盐不够了。 现在还不太冷,猎到了野猪,就要立刻用盐把肉腌起来,否则肉会坏掉。但他们当初找回来的盐已经用了半年,前段时间卢志和跟朱云又腌了不少菜,家里的坛子罐子里装满了腌洋姜、梅干菜、腌蒜腌韭菜,檐下还吊着腌鱼腌兔子……,这些都要用盐。他们现在的盐还能用一段时间,但要是再腌一头猪,就真剩不了多少了。 所以他们需要再进城一趟,找些食盐和必备的过冬物资回来。如果这个时候不出门,等开春了也必须要走一遭。但那时候进城要比现在更危险。刚熬过一个饥肠辘辘的冬天,人们会变得多可怕,他们都亲眼见识过。 另外卢志和还想到了家里的两个少年。大人们多少都受过教育,几年的磨难受下来,虽然学的东西忘了很多,也还能识字。但末世开始的时候,九月才小学三年级,元元估计刚上小学,说他俩是文盲,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这个世界不会一直是这样的,总有一天它会慢慢变好,——事实上,今年天气不已经比去年强了许多么?——但即使它一直都很糟糕,有些东西也不该丢。不管是为了以后能更好地生存下去,还是为了延续过往的文明,他都希望两个孩子能趁着冬闲时节多识几个字,多从书里长些见识。这样,有朝一日他们若是能从坪子里走出去,才不致于惊慌失措。 卢志和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饭桌上短暂地静了片刻,然后江铭说:“嗯,我也这么觉得。而且……,要是能找到书的话,我也想找一些关于建筑方面的书籍。以前没好好学,现在很后悔……” 吴大齐也说:“阿和说得对!其实我也想要一本修理手册。我还想要种植养殖的书。光靠你们云姐那点农村来的经验,我总觉得不太靠谱……” 朱云本来正满怀感情地看着卢志和,闻言立刻怒道:“我怎么不靠谱了?你行你来啊,明年种地按你说的试试!” 吴大齐忙认怂:“我不行!我是说,想搞几本科学种田的书来瞧瞧。唉你急什么呢老婆,我不就随口说说嘛……” 吴元不动声色地对他爸施以援手,说:“妈,你刚不是说想养鹌鹑吗?那你知道怎么养吗?……不知道就对了,找本书来看看,再摸索两次不就行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讨论着家里还需要哪些东西,陆志飞找出一个铅笔头和一张纸,一一记了下来。经过郑重商议后,他们最终决定,由四个年轻人开一辆车进城去找物资,吴大齐带着朱云和孩子们守家。没办法,即使是藏了一部分,家里的东西也还是太多了,前段时间又刚有外来的人偷袭,为了家里的安全,他们必须要留下足够的人手在这里照应着。 临行的头一晚,朱云做了很多菜包子和馒头,还把腌的兔子蒸了一只,给他们带着路上吃。 一想到外面那么凶险,而朝夕相处的四个人却马上要出门,尤其这里面还有她当亲弟弟看的阿和,她心里就跟剜了一刀肉似的。 出门的几个人心里同样割舍不下。清晨,天刚麻麻亮,他们就背着行李动了身。屋里的几个人都默默跟了出来,卢志和对大伙说:“别送了,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吴大齐等人停住脚,朱云说:“路上千万要当心!实在找不到就算了,人给我好好的就行!” “嗯,”吴昆笑着说:“我们去了几个人,回来的一定还会是几个人,别在家瞎担心啊!” 卢九月恋恋不舍地抱了抱大哥,又抱二哥,闷闷不乐地说:“那你们一定要快一点啊!” “好,”卢志和也很不舍,摸了摸妹子的头,说:“我保证一找到物资就立刻回来。” 陆志飞在旁边扯了扯妹子的小辫,卢九月的头发软软的,已经长得可以扎个小揪揪了。他说:“在家要乖啊,不要爬树,到溪里捞鱼时喊上元元,不准一个人去!” 卢九月难得地没有顶嘴,又转身去抱吴昆和江铭,最后还在核桃身上搓揉了几把,才放他们走。四个人带着狗,踏着被霜冻硬的衰草,朝盘山公路走去。到山坡上时,吴昆回头看了看。坪子里田地整齐、水塘明亮,不复刚来时的荒凉了。晨曦中的农家小屋看起来很温馨,而在小屋前面,还久久立着几个身影,即使看不清他们的脸庞,吴昆也能感受到,他们眼中那关切的目光。 第58章 物资 四个人都是轻装上阵, 走得很快,只花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停车的地方。之前的那辆越野车,已经被他们推到了山谷里,路上只停着两辆皮卡。陆志飞拿着锹, 先去挖开了以前掩埋的油和子弹, 他们给其中的一辆车加了油, 把枪里填满子弹, 又朝车厢里扔了两壶油和半箱子弹才出发。 江铭开着车往城里走, 吴昆坐在副驾驶上,卢志和跟陆志飞在后座上, 核桃趴在两人中间,除了开车的,另三个人都提着枪, 时刻警惕着路两边的状况。车到盘山公路尽头时,天色还早,几个人便没有到他们经常歇宿的那栋房子里,而是直接拐上了去城里的那条路。 路况很差,江铭和卢志和轮流开车, 都开得很慢。路边是初冬的田野和远远近近的山。田野里有枯黄的野草, 还有高高低低的灌木,山上也不像以前那么荒凉, 而是带上了深青色,虽然在初冬的冷风中显露出萧瑟的氛围,但比一年前, 甚至是大半年前相比,情形还是有所好转的,至少已经有草木在四处生长了。 他们一路上很幸运,既没遇到什么人,也没碰上野兽和丧尸,开到傍晚时分,卢志和在路边找了个房子,几个人带核桃进去搜索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把车开到房前的空地上,进房子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出发时,沿途遇到小镇或聚集人口比较多的村庄时,他们就停下来,进去搜索一番。这些地方或多或少都被人搜索过,但在一些倒塌的民居里,几个人还是找到了一些洗衣粉、锅碗水壶等零碎日常用品。 他们一边搜索一边前行,这天下午,江铭把车开到附近的一个村庄,搜索完毕后,他看见村旁残破的水泥路还向前延伸了很远,便试着开车朝前走了走,发现路边有一条细细的水泥路,拐进山里去了。几个人把车丢在路边,步行走了几百米后,前面出现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墙还基本完好,大门也紧闭着。门楣上依稀能看到XX敬老院的字样。 核桃在靠近房子时,焦燥不安地叫了几声,吴昆拍了拍它的头,核桃才又安静下来。四人相互对视了几眼,悄悄靠近了大门,从门缝里朝里看。就见挺大一个院子,里面有五六个丧尸在摇摇晃晃地走动。 江铭拿斧头把门砸开,丧尸听到动静,都冲了过来。它们已经感染很久了,没什么战斗力,江铭和卢志和都不用动手,陆志飞和吴昆端着枪突突了一圈就解决了。把院子里的丧尸解决后,四人走进院子,发现里面除了水泥地,还有大片的荒草,靠里面长了厚厚一片玉米杆,茎杆上戳着一个个包谷,枯黄的叶子在冷风中哗哗作响。 卢志和很欣喜,提着斧头跑过去,掰下一根玉米,剥开看了看,说:“都是老苞谷,带走带走!” 江铭便跑过来和他一起掰苞谷,吴昆带着核桃到房前屋后巡查去了,陆志飞则提着枪进了屋,挨间房屋搜索,从厨房里找到了几包盐和半袋米,还在一间贮藏室发现很多被罩和棉絮。 他搜完了屋里,便回到院子,就见卢志和跟江铭都抱着一大捧苞谷,放到水泥地上,转身又进了玉米地。来回几次后,水泥地上便堆了小山般一堆玉米棒子。三人看着玉米,都很兴奋。陆志飞说:“这么多,也不能带去城里啊。” 江铭说:“我瞧这里挺偏僻,先藏这儿,等我们回来时拿。” 陆志飞便进去拿了一张床单,把苞谷都装进去,提到屋里来。这时吴昆也回来了,看看天色已晚,吴昆便说:“我把车开进来,咱们今天晚上就在这儿过夜吧。” 他去挪车,其余几人便寻了锹,在旁边地上挖了个坑,把丧尸都埋了。当天晚上,几个人就睡在屋里的空床上。外面下了点细雨,门缝里灌进来的风冷得刺骨。不知是天气变冷了,还是外面的温度比坪子里低。四个人和一条狗吃过晚饭,又烤了一会儿火,就钻进了睡袋里。 第二天早上,他们把房门和大门依旧关严实了,才开车离开这里,仍然照原计划朝城里去。路上没再过多停留,因此傍晚时分,他们就抵达了城市边缘,并在路附近找了幢空房子,四个人生了火,烧水吃饭。然后陆志飞拿出那个传家宝一样的破地图,铺在地上,几个人凑在一起商议了一下,决定先去城东的那些居民区寻找物资。 他们把车上的油和子弹卸下来,藏到房子里,第二天一早,江铭开车去了城东。城东原来有两座高校,附近的小吃一条街和商业街都非常繁华,当然现在都不存在了。马路上空荡荡的,偶尔有丧尸摇摇摆摆地从路中间跑过,听到汽车轰鸣的声音,都转头茫然地张望,然后在后面趔趄着追赶,但很快就被卡车甩远了。 江铭把车开到一个居民小区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金色的阳光照在残破的房屋上面,小区大门上还有学府名苑几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中闪闪发光,格外有种怪异的沧桑感。江铭把车停在一辆落满灰尘的车后面,四个人和一条狗都下了车,卢志和又朝车前玻璃上撒了一把灰,伪装成很久没人开的样子,几个人才朝里面走。 陆志飞和吴昆提着枪,在一前一后警戒,卢志和跟江铭一个拿□□,一个提斧头,走在中间。狗子跑在最前面,一起小心翼翼地走上了门口的那条破路,然后顺路进了旁边的楼房。他们顺着楼梯往上走,一户接着一户地搜索,一连搜了好几幢还没倒塌的楼房,零零碎碎地找到一些日常用品,如结成块的洗衣粉、已经发黄的卫生纸、暖水瓶等。陆志飞还找到了一大把铅笔、中性笔和几叠本子。一直到中午,眼看再也找不到什么了,他们便离开这个小区,开车去了另一处居民区。 这边的房子有很多都比较老旧,房前以前栽着树,现在大多数都死了,只剩光秃秃的树桩。只有零星几棵树在今年活了过来,枝叶萧瑟地立在冷风中。几个人跟之前一样,挑了一幢楼,顺着楼梯一家一家地找。这边也同样被人搜索过,房里到处是被翻动的痕迹,但他们也并未气馁,仍然把房子的角角落落都搜寻了一遍。 在一幢楼房的三楼,江铭和卢志和从厨房里搜出了一个老式水壶。吴昆带着狗在客厅的抽屉里翻找,陆志飞则进了另一间房,好一会儿还没有出来。 卢志和进去叫他时,就见他正翻看着一本笔记本。房间里到处一片凌乱,但书柜里却还摆了很多书。毕竟书这种东西,在末世既不能吃也不能用,带在身上还是种负累,连当柴烧,都比不上一个烂木框,没人动也很正常。 “这家肯定有个学霸,你看!”陆志飞看到卢志和进屋来了,忙把手里的笔记递给他看,说:“看这笔记,我就不说他内容记得怎么样,光看笔迹就知道很认真。要不要带回去,给九月和元元学习学习?” 卢志和想了想说:“不了吧。带课本就行。教辅什么的少拿,挑两本习题集就行。太多了车上也放不下。” 吴昆和江铭也进来了,闻言都在旁边笑,江铭说:“九月和元元估计怎么也想不到,都末世了,他们竟然还要做习题!” 吴昆说:“天哪,我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卢志和在书柜里翻找了一遍,扒拉出需要的书本,装进一个大纸箱子里。又挑了几本名著,也放进去。等箱子装满了,江铭把东西抱着,准备下楼,卢志和却还蹲在书架边,轻轻地咦了一声。 陆志飞忙说:“怎么了?” “你看,”卢志和把几本书抽出来,说:“这下面好象有个暗格。” 陆志飞把旁边的书也都抽出来,敲了敲柜子的夹层,说:“还真的是。把斧头给我。” 江铭忙把斧头递给他,陆志飞把暗格撬开,就见里面放着一大叠钱,还有一个饼干盒子,他把盒子拿出来打开,里面装着一盒金银首饰。江铭不由叹了口气,说:“要这玩意儿干嘛呢?是能吃还是能用啊?” 吴昆拿着个金镯子举在手上着,镯子上雕着精细的龙凤花纹,他掂了掂说:“还挺沉的!” 他把镯子丢进盒子里,陆志飞笑笑说:“既然找到了,那就拿着吧,这种贵重金属,万一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他正准备合上盖上,江铭却说:“等等!” 他从满盒子首饰里拿起一把钥匙,左看右看,说:“为什么这里还有一把钥匙?”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对钥匙的用途作了一番猜测。江铭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刚才就觉得这房子有点不对劲儿,跟楼下的格局有点不一样。你们没发现吗?” 其他人都没发现,但本着尊重江铭的原则,吴昆还是点头说:“好象是有点!” 江铭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拿着钥匙径直去了另一个卧室,说:“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卧室比下面那个房子里的卧室要小?” 被他这么一说,陆志飞也模糊觉得这房子确实比楼下的要小。但这种卧室,家俱尺寸不一样也能造成不同的视觉效果。他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后,江铭摇头,说:“你看地砖尺寸,一样是60乘60的地砖,楼上的横铺只有十五块,楼下可是有二十多块。” 他一边说,一边过去把靠墙的衣柜往外挪,几个人忙过去帮忙。衣柜挪开后,江铭敲了敲墙面,就见墙壁发出空空的声音。这回连核桃都听出来了,晃着尾巴轻轻汪了一声。 几个人都眼睛发亮,吴昆和陆志飞忙把柜子挪得更远了点,一扇暗门完整出现在他们眼前。江铭激动得手都有点哆嗦,拿起钥匙开了门,果然轻轻一扭,锁舌弹开,门打开了。 吴昆抱枪对准室内,就见里面光线昏暗,影影绰绰堆着好多东西,卢志和点燃打火机,然后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隔出来的暗室非常小,靠墙堆放着好几袋米面,墙角还叠放着七八个纸箱,吴昆打开后,发现装的都是盐。另一边还有好几个纸箱子,打开来都是方便面。四五提桶装的菜籽油和色拉油,把小屋塞得满满当当。角落里放着一床被子和一床毯子。 卢志和伸手在毯子上抹了抹,上面落着一层薄薄的灰。显然屋主只是藏好了这些物资,还没有开始使用,就出了事,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赶紧走!把东西都带走!”吴昆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几个人背的背、扛的扛,拿了东西下楼朝车上走。在快到小区门口时,走在前面的吴昆突然发现皮卡车旁站着两个人,忙把东西放在地上,闪身在小区的残墙后面,朝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陆志飞会意,立刻放下东西,提着枪跑到前面,两人借着断墙的掩护,悄然朝外走,在一堵墙后,陆志飞朝两人脚下开了一枪。子弹打在地面上,溅起火星和泥沙。那两人立刻惊慌失措,转身跑了。 吴昆带着狗跑到车边,围着车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状,才朝里面挥一挥手。另外三人迅速把东西抱着,堆到车厢里。然后吴昆提枪在车边守着,其余的人又上了一趟楼,才把东西搬完。江铭跳上驾驶座,发动车子迅速离开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有事更晚了 第59章 同路 因为这趟意想不到的收获, 往回走的时候,几个人都十分兴奋。卢志和一想到后车厢堆的物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说:“天哪, 真没想到这一趟会这么顺利!” 吴昆说:“还不是多亏你在书柜上发现那个暗格啊, 难怪古人讲, 书中自有黄金屋, 我现在很服气!妈的, 不得不服啊!” 陆志飞也说:“对!我也服了!知识真他娘的就是力量啊。小江儿一眼就看出那里有个隔断,咱们三个跟瞎了一样, 愣是完全没察觉。看来以后不学点建筑学,还真不好意思出来混了……” 他们一边轻松地开着玩笑,一边把车开到了城边, 回到头一晚住宿的地方。照例是吴昆先带着狗下去巡查了一圈,没有异常后,他们才把车开进来。东西搬进屋子后,江铭和卢志和又把车倒进了两幢屋之间的夹巷里,还很贴心地在前玻璃上撒了一层沙, 伪装成灰扑扑的样子了才进屋。 四个人又清点了一下物资, 各自心满意足。陆志飞说:“超额完成任务!牛!” “明天去图书馆吗?还是到书店附近看一看?”吴昆问。 江铭说:“先去图书馆吧,有找不到的再去书店。” 卢志和想了想, 说:“要不,明天我们去小巷子里找找看吧,说不定有些裁缝店、针织店里有布料什么的没被拿走呢, 带回去做衣服也很好啊。” “好是好,”吴昆说:“可我们也不知道哪个小巷子里有裁缝铺啊?” “我知道,”卢志和笑笑说:“我们以前住的地方,附近有个很小的菜市场,旁边巷子里就有好几家这样的店。我还到店里给九月做过裙子。” “对!”陆志飞忙说:“那就去找找看,说不定真有收获呢。” “是啊,”江铭也说:“衣服什么的,肯定早就被拿光了,但布料应该会剩一些吧,别人带走了也不会做啊……” 四个人商量好了,决定明天先跟着卢志和去找布料,然后再去市图书馆,陆志飞感叹道:“顺利的话,后天咱们就可以往家走了。” 一提到家,几个人就格外牵肠挂肚起来。巴不得尽快结束这危险的旅途,早点回到坪子里,该吃吃该喝喝,过自由自在的小日子去。 晚上卢志和烧了开水,烤了馒头和菜包子,几个人就着带来的兔肉,好好地吃了一顿。然后大伙儿熄了火堆,早早地打开睡袋,钻进去开始睡觉。冬天天黑得早,夜晚到来时,寒冷的雾气在城市里弥漫,风从门缝里挤进来,连躺在门口垫子上的核桃都忍不住把鼻子朝两腿间缩了缩。 半夜的时候,吴昆被远处传来的枪声惊醒,旁边的核桃也站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吴昆忙钻出睡袋,提着枪来到窗前,揭开窗户上蒙着的麻布,小心翼翼朝外望。就听不远处的路上,不时有呯呯的枪声,和丧尸们的嘶叫传过来。 黑暗中,卢志和等人也都坐了起来,默默穿好鞋,提着枪守到了窗边和门边。就听汽车轰鸣声从离房子不远处的路上驶过,径直朝城外远去了,枪声和红尸鬼们的嘶吼声随之远去,四周渐渐恢复了寂静。 不知是些什么人,正和红丧尸们展开一场生死时速,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在黑暗的夜色中顺利脱身。吴昆想着,拍了拍核桃的头。几个人又重新钻进睡袋,这一次,他们一觉睡到了天亮。 吃过早饭后,他们把物资藏在了房子后面的一处角落里。那里有两堵残墙形成一个直角,几个人把物资放进去,上面蒙上麻袋,再扔些砖头瓦片覆盖住,从外观上看,很难察觉出下面藏了东西。 然后他们给车加了油,把枪支填满弹药。卢志和便开着车,带他们去了以前住的地方。 他和陆志飞所住的小区,是城市里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之一,大部分楼房都彻底坍塌了。包括他们以前所住的那幢楼。但卢志和并未在小区附近多停留,而是把车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他们在巷子里七弯八拐,绕过坍塌的砖石和横在路中的汽车,到了比较窄的地方后,卢志和把车停下来,几个人带着狗下了车,顺着布满碎砖的巷子往里走。 巷子两边都是低矮的门店房,有些已经塌了。他们用斧头解决了窜出来的几个丧尸,在巷子里走了好一会儿,卢志和在一扇门店前停住了脚。他左右看了看,拉开半卷的卷闸门走了进去,就见里头是一张裁衣服的大案,案上胡乱扔着皮尺、长木尺和划线的一盒粉灰,两旁边的木柜子上,原本竖着一排排布匹,现在大多数布匹都已经不见了,只有零星两卷布掉在地上。 陆志飞和吴昆先行去里面查看情况,卢志和便捡起布,掸了掸上面的灰,递给了身后的江铭,又把靠墙的矮柜翻了一遍,从里面找出残存的两匹布料,拿在手中朝里走。穿过一扇门,里面是一个小院,残破的水泥地上长出了荒草,墙跟下有些花盆,里面光秃秃的,昔时繁盛的花草早已经化成了灰。 吴昆和陆志飞已经带着狗搜完了正房,卢志和正想进去看看,却被陆志飞拦住了,他轻声说:“别进去了,到别的房间里看看吧。” 卢志和一怔,朝房里看了一眼,依言缩回了脚,进了旁边的一间屋,这里是店主的库房,两米多高的木柜子里,原本装满了成卷的布料、各种颜色的线和各色钮扣。现在木柜上空了,五颜六色的钮扣洒在地上,线和布料大部分被拿走,却还剩下一部分,都胡乱扔在地上。 江铭很欣喜,蹲下来捡起几颗钮扣,轻声说:“果然还剩了很多!” 他们截下两段布料,把地上的钮扣、线和布匹都包了起来,吴昆和陆志飞也过来帮忙,打成了两个结实的大包袄。往外走时,卢志和迟疑了一下,把大案上的尺和粉灰也带上了。 巷子很深,他们背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到了另外一处房子前,这幢房连门面带院子都塌了,卢志和走进去,在砖石间翻找了好一会儿,翻出一个砸瘪了的大纸箱,里面装着很多卷毛线。 “哇,这个可以带回去织毛衣!”江铭说着,跟他一起奋力地刨着碎砖,随即又发现一只比较小的纸箱,里面装的是更细的毛线。上面的商标都还没拆。 两个人把纸箱抱出来。另一边的陆志飞还在厨房的墙角里,拎出来大半袋米和小半袋面。几个人抱的抱、背的背,开始往巷子外走。把东西装进车厢后,陆志飞拍了拍手,说:“好了,现在直奔图书馆!” 虽然捡到这么多东西,卢志和的情绪却不太好。在车上,陆志飞悄悄握了握他的手,他也只是回过头,勉强朝他笑了一下。直到车开出很远,看到图书馆那熟悉的大楼,他才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市图书馆的主楼,是幢老式的六层建筑,在末世到来时,奇迹般地挺过了各种天灾人祸,是这座城市里少有的保存比较完好的地方之一。除了主楼,旁边还有些辅楼,也塌了不少。他们把车停到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又把车厢里的东西拿下来,藏进了旁边的烂房子里。然后四个人带着狗,直奔主楼。 外观完好的主楼,内里同样是一片狼籍。空旷的大厅里,到处是纸张和倒在地上的桌椅。吴昆和陆志飞带着狗,从一楼爬到六楼,草草地看了看里面的情形。一二三层楼都是图书室和阅览室,里面的书架和桌椅都倒塌在地上,书掉得遍地都是。四楼的电脑室和五楼的活动室都有抢劫和打砸过的痕迹。六楼是办公区,里面同样乱糟糟的,几个丧尸在走廊里到处流窜,听到动静,朝他们扑过来,被两人分别用斧头砍死了。 他们把整幢楼都看了一遍,没发现危险,才下楼直奔图书区。卢志和跟江铭已经开始在找书了。他们一个直奔中医学区域,一个去看建筑学。陆志飞和吴昆下来后,则一个去找种植养殖甚至是冶炼方面的专业书,另一个直奔机械维修,各自都非常有目的性。书都散在一起,找起来并不容易。他们在里面呆了很久,才抱着挑选到的书会合到一起,从书上踩过去时,江铭和陆志飞又忍不住顺手捡了好几本小说。 “好了好了,真抱不下了!”卢志和说:“别什么都拿!精挑细选一下,不然车也放不下!” 四个人便蹲在一个倒塌的柜子后面,进行二次筛选,正轻声说着话,突然站在旁边的核桃昂起头,喉咙里轻微地汪了一声。几个人立刻警惕起来,丢下书,各自捡起了放在旁边的枪和斧头,隐藏到了书架后面。 这时,外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就是这里,你们看,果然还有好多书!” “先找几本用得着的!”另一个人说。 脚步声渐渐近了,卢志和从书架的空隙里往外看,就见来的也是四个人,三男一女。其中两个男人拿着枪和斧子在门口看守,另外两人则朝图书室里走来。 书架后面的四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卢志和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是过路人吗?” 声音在安静的图书室里显得十分突兀,门口的四人大吃一惊,迅速闪身找好掩体,将乌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里面。 “我们只是路过,没有恶意。”卢志和想了想,缓缓站了起来,举起手上的两本书,说:“我们想找点书,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和大人。” 他的声音干净醇和,人又长得非常有亲和力,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因此过了一会儿,藏在木架后面的女人也开了口,说:“我们也只是路过,没有恶意。” 卢志和说:“我和我的同伴已经找好了书,马上就可以离开。不会打扰你们的。” 另一边的人们沉默了一小会儿,门口的那个男人也缓缓从墙边站了出来,把枪口垂到了地上,说:“谢谢。我们也只是想找点书,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双方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疏离的语气中透着防备。卢志和便抱起地上的书,朝躲在书架后的其他人点了点头,说:“我们有四个人和一条狗,马上出去。请不要误会。” 他们纷纷从藏身的地方站出来,抱起地上的书,陆志飞和吴昆把枪口对着地上,四个人和一条狗依次往外走。当核桃出现在那几人面前时,对方明显十分惊讶,女人迟疑了一会儿,说:“那个是你们的狗?你们还养了狗?” “是的,”吴昆看了看腿边的核桃,说:“它是我们的朋友,已经养了很多年了。请放心,它不咬人。” 他们在门口擦肩而过,快要出门时,里面的一个男人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们住在离这里两百多里的一处农庄里,你们呢?” 好不容易遇到同类,卢志和等人其实也非常想交流一下彼此的状况,只是怕太过唐突,反而让对方更为警惕,从而引起冲突。因此听到这句话,陆志飞忙说:“我们住的地方是一处山谷,还有一些相互信任的朋友。” 有了这个开头,他们也就各自站在门口,交流起了聚集地的情况。原来这些人的聚居地也有田有水源,今年天气转暖后,他们种了很多地。由于天灾,收成不是太好,但总归是比往年强多了。 “家里的粮食不太够,我们才到城里来找物资。等度过这个冬天,明年春天来了就好了。”其中一个男人满怀希望地说着,又问:“你们呢?” “我们的情况稍微好一点,”卢志和说:“水稻不是很理想,但小麦收成不错。无论如何,今年冬天的粮食够吃了。” 那四个人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羡慕,女人感叹说:“真好!这世上还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吧?真好……” 卢志和有些心酸、也有些感慨。是啊,虽然是末世,但也有很多人像他们这样,守着一方田地努力耕作,希望能填饱肚子。虽然并不轻松,但在这样的世道,没有人活着是轻松的。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便相□□头,算是告别,几个人就抱书离开了大厅。到停车的位置后,他们默默把东西装进车厢,准备出发。卢志和看着上午找到的那两袋米面,迟疑了一会儿,说:“要不,我们把这点米面送给他们吧。” “是啊,”江铭显然也在想这件事,忙说:“我们的粮食够了,可他们冬天还要饿肚子……” “可惜上午只找到这点粮食,”吴昆的表情也很遗憾,说:“送他们吧,能帮一把是一把。我们在这里守着,阿和,你跟志飞去一趟。” 卢志和便跟陆志飞提着粮食,又去了主楼。他们在大厅里停下了,卢志和把东西轻轻放到地上,对门口守着的男人说:“这是我们上午找到的一点粮食,请收下吧。祝你们好运!” 闻声出来的那几人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显然怎么也没想到,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会把珍贵的粮食留给自己。女人的眼眶顿时有点红,三个男人也都怔住了,直到他们转身朝外走,一个人才对他们的背影大声喊:“兄弟,保重!” “保重!”卢志和也转身说,陆志飞又补了一句:“会好起来的!” “是的,一定会好起来的!”里面的人们挥着手说。 第60章 设伏 这一趟进城, 他们没费一枪一弹,却收获了满满一车厢物资。想到明天就能往家走,几个人都暗搓搓地兴奋起来。 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天气就转阴了, 暗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大伙儿忙趁天还没黑, 把车辆检修了一番, 装上了防滑链。第二天早上天刚亮, 几个人草草吃了点东西, 扯一块雨蓬布把车厢里的物资盖好,就匆忙上了路。 车子开出城时, 天空开始飘雪,起初是雪粒,啪啪地打在车窗上, 后来渐渐变成了雪片。虽然归心似箭,卢志和依然开得很稳很慢。透过纷飞的白雪,整个世界一片寂寥清冷。苍茫天地间,似乎只有这一辆小小的车,行驶在残破而漫长的公路上。 车窗外北风呼啸, 车里几个人和一条狗挤着, 却比较暖和。江铭起得早了,出城不久就有点犯困, 吴昆便说:“你先睡会儿,等阿和累了再叫醒你,路两边有我跟志飞看着路呢。” “是啊小江儿, ”卢志和也说:“困了就眯一会儿,我这会儿还不累。” 江铭答应了,搂着柔软又温暖的核桃,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就在车子的颠簸中渐渐有了睡意。 吴昆听见他鼻息变得悠长了,便把一件衣服轻轻搭在他身上,又看向窗外的雪,小声说:“雪下这么大,不会把路给封了吧?” 卢志和也正忧心这一点,陆志飞却说:“我瞧着应该不至于。咱们慢慢开,安全第一。无非是路上多花点时间,总能到家的。” 几人正轻声讨论着路况,突然陆志飞看到前方的路面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立刻警惕起来。卢志和缓缓降下车速,吴昆也推了推江铭,说:“江儿,别睡了,醒一醒!” 江铭猛地坐了起来,这时车已经离黑点很近了,能看清楚那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路边。那人的衣服和帽子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围巾蒙着脸,看不清他的长相,但身形又瘦又矮,像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 “行行好,过路人!”他远远地就在路边朝他们挥手,嘶哑着嗓子大声喊:“带我一程吧!” 陆志飞握紧了手里的枪,扫视着那人周围,路边就是平坦的旷野,上面落着薄薄的积雪,看不出有人设伏。他便打开车窗说:“抱歉,我们的车坐满了人。” “我到前面就下!”那人跟着车往前跑,继续哀求说:“求求你们,我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实在走不动了。到了前面有房子的地方我就下车!” 卢志和看着车外的大雪,又看那人,有点犹豫。虽然这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但谁也不知道雪会下多大,这个人满身疲倦地站在路边旷野里,如果无法及时找到躲雪的地方,很有可能会被活活冻死。 其实他们挤一挤,车上再坐一个人也没问题。对方只是个瘦小的男人,而他们有四个大男人,就算心怀叵测,也不足为惧。几个人相互看了两眼,卢志和正要开口,忽然听到江铭在后面说:“等等,别开门!” 他的声音绷得非常紧,脸色也有点发白,死死盯着路边那人说:“这个人我认识。” 吴昆转头看他,见他连嘴唇都在微微哆嗦,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江铭急促地吸了口气,又说:“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先派一个人拦车,把我们引到前面设伏的地方,这个人就会要求下车……” 卢志和悚然心惊,说:“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吴昆脸沉如水,沉默片刻说:“停车,我要下去。” 卢志和忙把车停到路边,吴昆打开车门,端枪走到那人身边,说:“让我们载你一程也可以,举起手,我要搜身。” 那人跑得气喘吁吁的,听了这话,忙把双手高高举起。吴昆从头到脚搜了一遍,没搜到武器,不由有点诧异。这时身后车门呯呯响了两声,江铭和陆志飞也分别下了车。陆志飞端枪警戒着周围,江铭则从车尾方向朝他们走来,边走边说:“矮子,还认识我吗?” 路边那人一怔,转身就朝田野里飞奔,吴昆紧追在后,将他扑倒在地。那人一手抹了帽子,从头发里抽出一把很小巧的□□,嘣的一声弹出刀刃,狠狠朝吴昆脖子刺来。江铭在旁看得分明,立刻飞起一脚,把□□踢出老远,没入雪地不见了。 帽子摘掉后,露出一张瘦小的脸,竟然是个长相清秀老实的成年男人。江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你们在什么地方设了埋伏?” 那人恨恨看着江铭不说话,吴昆朝他脸上挥了一拳,说:“问你话呢,聋了吗?” 那人嘴角流出血,还是不说话。吴昆冷笑道:“不说是吧?行,我他妈最会对付你们这些英雄好汉了。”他说着,把碍事的枪摘了递给江铭,抽出后腰上的斧头,翻手就砍在那人左手上。刀刃过处,四根手指跳起来,落在雪地上,那人惨叫一声,狂喊道:“慢着,我说!我什么都说!” 江铭呵出一口白气,说:“他不会说实话的,直接抹脖子吧。” 吴昆闻言,便掐着那人脖子,准备拿斧头往上劈,那男人忙死命抓着吴昆的手,嘶声高喊:“我说实话,我真说!别杀我!他们就藏在前边,我给你们带路!骗你们天打雷劈!” “我他妈还不知道你们会埋伏在前边?”吴昆喝道:“说,前边什么地方?” 那人呻*吟着说:“就前边镇子里,真的!快出镇子的一幢房子里,是个三层小楼!” 吴昆审完了,把那人往田野的雪地里拖了一段路,一脚踩断他的腿骨,对江铭说:“人交给你了。” 说完他接过枪,朝路上走。那人断着一条腿,还绝望地朝前爬,边爬边求饶,说:“小邓子,你听我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以前的事儿可不能怪我!阿飘和李老大他们都还在前边,你找他们算账去!不,我帮你找他们算账去,这回我铁定帮你……” 话音末落,江铭手起斧落,朝那人脖子上劈去。那人挨了一斧头,竟然没死,还垂死挣扎地爬了两米才停下,江铭追上去,一连砍了七八斧,差点把头剁掉,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站起来,提着血淋淋的斧头,在漫天席地的飞雪中,呆呆看着脚下的死尸,突然呕吐了起来。吐了一会儿,才踉踉跄跄往回走,经过吴昆旁边时,被吴昆一把抱住了。 吴昆拍着他的背说:“别怕!别怕!” 好半天,江铭才止住了哆嗦,从他的怀抱里抬起了头,他眼圈有点红,却并没有哭,只是把斧头上的血迹在雪地上擦了擦,说:“走吧,抓紧时间。” 几个人分头上了车,卢志和说:“现在怎么办?是顺着这条路往前开,还是绕行一截?” 不从小镇经过的话,他们要绕行很大一圈,这样的风雪天里,搞不好就容易迷失方向。而且江铭也不想绕,他杀气腾腾望着前方,说:“开!这帮人会在什么地方设埋伏,我猜也猜得出来!” “对!”陆志飞也说:“咱们枪弹足,怕个屁啊!” 他们提前检查了所有枪支,把弹药填满,又装了几匣子弹在身上。江铭这时才冷静下来,简单地介绍了对方的情况,说:“我被他们抓住的时候,那一伙人有□□人,因为矮子长得一副憨厚老实相,所以经常会被派出去当诱饵,把路过的人引到设伏的地方。矮子这个人非常会蛊惑人心,在车上会引人跟他说话,让对方放下防备。等到地方后,他再和埋伏的人同时下手。这些人打劫,不光是为了获取物资,偶尔也为了找乐子……” 他忽然停住了,红着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又说:“领头的那人姓李,三十多岁,枪法很准,一般会在高处当狙击手。咱们一定要小心。” “枪法很准吗?”吴昆咔咔地拉着枪栓,冷笑道:“那咱们今天就去会一会他!” 陆志飞也嘲讽地说:“要是真的很强,就不会施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 卢志和则是听到“找乐子”几个字,后背就绷得笔直,“来都来了,咱就替天行一回道,”他冷冷地说,又看着陆志飞和吴昆道:“你俩别轻敌,这些人能活到现在,绝对不会是光靠着这点下三滥的手段!” 车子又朝前开了一小段路,路边果然出现一些残破的房屋,卢志和把车速降下来,车上的四个人都屏息凝神,随时注意着周围的动响。风搅着雪团,落在断墙和破旧的屋顶上,没有一丝人声。在快到镇子中间的一幢二层小楼时,江铭忽然说:“多半就是这里!” 皮卡在路边缓缓停下,吴昆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一边轻声说:“阿和,你留车上,我们一下去,就把车倒到安全的地方!我喊一二三,一起开车门,下车就开枪!” “一、二、三!”吴昆刚喊完,三个人就同时打开车门往外跑,核桃也紧跟着下了车。他们一边跑,一边端枪朝四面的残墙和窗口扫射,到路边后,迅速在残墙处找好了掩体。卢志和则开车朝后倒了一长截路,靠边停下后,也立刻从后座上拿起枪端在手里。 断墙后面的三个人背靠背,把狗护在中间,踩着脚下的瓦砾,缓缓朝设伏的小楼靠近。因为子弹充足,每到可能藏人的房屋或断墙边,他们必定会轮番扫射,以绝对的火力朝前推进。在一幢房屋倒塌的山墙后面,陆志飞和吴昆一左一右,射死了两个还没来得及撤退的家伙。几个人越过墙体豁口朝前走时,就听呼呼风声袭来,陆志飞一闪身,刚躲过飞来的一把斧头,旁边江铭已经朝高处射了几枪,就听啊的一声,一个趴在墙上的家伙软软地垂了下来。 这时他们已经靠近了那栋两层小楼。核桃突然朝上汪汪叫了两声,吴昆抬枪,看都没看,朝二楼的几扇窗户扫了一梭子弹。三人从一堵断墙旁包抄过去,把躲藏在另一边的一个拿斧头的男人射死,冲进了楼里。 吴昆朝江铭打个手势,让他留在楼下,他则和陆志飞顺楼梯走了上去。两人行到拐角处,见上面人影一闪,立刻开枪扫射,顿时楼上楼下的枪声跟炒豆子似的,啪啪响成一片。子弹射在墙上,墙灰扑簌簌落下,陆志飞开枪掩护,吴昆终于冲上了楼。 二楼的客厅里空无一人,陆志飞很快也上来了,两人背靠着背,抬枪挨间房屋搜索着,过了片刻,核桃也上了楼,它在客厅转了一小圈,突然朝二楼半的方向望着,轻轻呜了一声。 与此同时,吴昆和陆志飞的枪都响了起来,二楼半的墙体后面,摔下来一个人,身体汩汩流着血,已经活不成了。 两人继续搜索,这时,突然听到楼下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吴昆赶到窗边,探出身子朝下望,被陆志飞一把扯回来,子弹堪堪擦着头皮飞了过去。陆志飞把枪架到窗台上,朝下扫了一波,再朝外望时,就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很快隐没到了一堵残墙后面。 那男人躬着身子,在风雪声中,悄无声息地顺着墙往前跑。他在残破的房屋和墙壁间游走,如同一尾滑不溜手的鱼游走在石缝里。只要再转过不远处的那堵墙,他就能成功跑出楼上两人的视线,然后从这里逃脱,——前面有个涵洞,是他们的宿营地,涵洞边停着一辆越野。这些人就算知道他开车跑了,风雪这么大,他们也不会冒险开车来追他。 就在他离那堵墙只有两步远时,突然传来一声枪响。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上,不能置信地看着前胸上出现的那个洞。鲜血很快把衣服都染湿了。 江铭踩着积雪,缓缓走过去,手里的枪还冒着热气。他看着地上的人,说:“李老大,你好啊。” 地上的男人露出了惊诧的眼神,江铭在雪里呵出一口白气,说:“你看,你以前老是说,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怎么我还活着,你就要死了?” 血沫从那人嘴里喷出来,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江铭笑了笑,又蹲在他旁边,说:“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你的报应。你看,老天爷也没忘了你,而且,你这种人死了之后,一定会下地狱的!会被一遍又一遍地拨舌、油煎、蒸烤、凌迟……,你怕吗李老大?” 地上的男人露出了无比恐惧的神情,江铭把枪放到一边,拨出身后的斧头,用手摸了摸刀刃,说:“你想死吗李老大?” 男人睁大了眼睛,轻微而剧烈地晃着头,江铭扬起斧头,用力斫了下去,随着一声闷响,男人的身体抽搐起来,断颈处鲜血喷涌而出,把身旁的积雪都染红了。 江铭死死盯着那人看了会儿,一脸厌恶地擦了擦斧头上的血,然后捡起枪,对不远处站着的吴昆和陆志飞说:“咱们走吧。” 他们带着核桃,在镇子两旁的房屋里搜索了半天,确定再没有埋伏的活口,这才朝镇子一端走去。远远看到皮卡车时,陆志飞站到路中间挥了挥手。车里的卢志和正惴惴不安,看到他们,赶紧放下枪,把车开了过去。几个人关上车门,皮卡车穿过小镇,朝前疾驰而去。 第61章 猎猪 大雪断断续续地下, 公路、山川、河流……,到处都一片银白。五天之后,卢志和他们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那条盘山公路的岔路口。一想到马上就能到家, 几个人连日来的疲劳一扫而空。 他们在平时歇宿的那栋破房子里过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 吴昆就开着车, 拐上了盘山公路。路面和山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着, 雪还在不停地下,皮卡车在山路上战兢兢地龟速行驶着, 车辙很快就被雪淹没了。 幸好他们对这条路了如指掌,碰到情况复杂的路面,陆志飞就跑到车下, 站在雪地里指挥,就这么一点一点艰难地往前挪。不长的一截山路,他们从早上一直走到了下午。这时路中间鼓起了一个雪包,陆志飞跑下去刨开积雪,看到了另一辆皮卡车, 原来已经到了停车的位置。几个人长长吁了口气, 把车停在旁边,开始朝下搬东西。 山路本就不好走, 下雪过后更是滑湿难走。四个人背了一部分食盐和粮食,把其余东西留在原处,用雨蓬布盖好车厢, 就一步一滑地朝坪子里走去。核桃在最前面带路,走几步就回过头,耐心地望着后面趔趄行走的人们。风大雪大,它身上的皮毛很快被雪水濡湿,人们带的帽子也渗进了雪水,等终于能看到坪子时,几个人浑身上下都是泥和雪水,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天早就黑了,就着微弱的雪光,他们顺路朝坡下走,核桃汪汪地叫了几声,坪子里突然亮起灯光,照亮了一小方天地,远远传来卢九月和吴大齐的喊声。听到熟悉的声音,山路上筋疲力尽的人们顿时激动了,也大声叫喊作答。没一会儿,通通通的拖拉机声在坪子里响了起来。 吴大齐开着拖拉机,把几个人和狗拉回了家。屋里灯光温馨,朱云正在厨房赶着做晚饭,另一口大锅里烧着热水。一下车,几个人就被拉进屋里掸了雪,依次洗了个热水澡。等换上干净暖和的衣服后,他们聚在堂屋的烤炉边,一边烤火,一边吃起了刚做好的晚饭。 直到这时,卢志和才发现堂屋里多了个烤炉。这炉子还是他们夏天拆房子时从砖头下扒出来的,以前住在这里的村民冬天用它来烤火,扒出来的时候铁炉子都砸瘪了,破破烂烂的,看着根本不能用,现在却被修整好了,安装在堂屋靠墙的地方。 卢志和一边捞疙瘩汤里的白菜吃,一边说:“装这里烤火挺方便的。不过我记得这炉子上还连着个烟囱,怎么没装上?这烟从哪儿出去了?” 家里的几个人都围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卢九月一边撸狗,一边迫不及待地说:“哥,等你吃好了,进房来看看就知道了!” 卢志和等不及,端着碗就进了隔壁房间,就见紧壁靠墙的地方,垒起了一张土炕,泥得平平整整的。他惊喜地扬起眉,说:“哟,这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他拿手在上面摸了摸,说:“有热气,好暖和啊!” “你哥盘的,”朱云也进来了,笑着说:“他在家没事,就想装那个炉子烤火。结果装的时候就琢磨着,想跟以前的北方人那样,在家盘几间土炕,冬天睡着也暖和点。他先试着在咱家房里做了一个,我觉得挺好,就让他每个房里都盘了一个炕。里里外外都泥好了,不漏烟,我试着烧了几回,热起来也挺快。等再烧两天,这炕干透了,咱们就能挪上去睡了。” 外面的人都端着碗,挤进来看炕,陆志飞摸着炕沿说:“真的好暖和啊,等不及了,我现在就想睡火炕!” 卢志和忙把他扯开,说:“云姐说了,还没干透。等干透了再睡!” 江铭也羡慕地摸炕,说:“这多好啊!冬天做点手工活儿、看看书,坐炕上也不冷了。” 吴昆忙问:“哥,我房里盘了火炕没有啊?” “盘了盘了,”吴大齐赶紧答,“除了核桃,咱家人人都有炕。你云姐还给核桃编了个筐,里面垫上棉袄,睡着也不冷!” 几个人啧啧地看了半天,才又出去吃饭。等吃完饭,大伙儿都累坏了,便各自回屋,早早上床歇了。夜里朱云把炉子里撒了层锯末,让它闷着烧,热烟把土炕熏得热热乎乎的,整间屋子的温度都比别处高,外面虽然下着雪,屋里的人却睡得又踏实又暖和。 接下来的几天里,几个人都是清晨即起、午夜方回。大伙儿顶风冒雪,把山外的物资一一搬运了回来。 看着找回来的食盐、布料、毛线和各种书籍,朱云喜得脸上都放了光。为了犒劳他们,她让九月和吴元去塘里下了鱼。正好雪下了几天,这天终于放晴了,满坪子里白铺铺的一片。大伙儿很久没洗大澡,便都约着,拿了衣服去莲花池那边泡温泉。一行人走到温泉口时,老远就看见白色的雾气笼罩着整个温泉池。旁边的山头都是白的,温泉边却没有雪,雪落下来时就化成了水。到了莲花池,男人们脱了衣服去泡澡,朱云和卢九月便提着篮子,去泉边的菜地里了。 菜地上盖着塑料薄膜,揭开来,里面的菜长得郁郁葱葱的,看着就很喜人。朱云摘了葱和香菜,又掐了很多嫩嫩的小白菜,决定回家放在鱼火锅里吃。中午,泡澡的人回家后,饭已经做好了。一大锅鱼汤,里面放了花椒和辣子,最后再撒上葱花和香菜,汤浓味美,让人食欲大开。吃饭之前,每人先喝一碗滚烫的鱼汤,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在家歇了几天后,吴大齐便想再去山上打猎。因为有大量泡菜、腌菜和干菜,温泉口还有新鲜蔬菜,他们冬季吃菜没有问题。但是肉类却准备得不够。如果能猎到一头大点的野兽,比如野猪什么的就好了。他已经提前做了个给山猪褪毛的角磨器,还找出一个大木盆修好了,准备用来烫猪毛;几把柴刀和菜刀也都磨得飞快。万事俱备,只欠猎物,因此几个男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带着狗和武器,再次上山去打猎。只可惜去了两次,除了又打到好几只野兔以外,还是没见到山猪的踪影,这让大伙儿都非常遗憾。 这天几个男人又去上山打猎,朱云和卢九月在家闲着,便结伴去莲花池泡澡。到了地方之后,她们照例先去了菜地。眼前的情景让人大吃一惊,菜地里的塑料薄膜被掀开了,搅成了一团。长势正好的蔬菜被吃了不少,泥地里布满了杂乱的脚印,到处是被拱起来的土渣。两人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蹲在菜地旁看了好一会儿,朱云才说:“这会不会就是野猪的脚迹?” “肯定是,”卢九月气愤地说:“可恶!把咱们的菜地都毁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大哥他们!正想找猪呢,没想到它们还撞上门来了!” 她们澡也不洗了,转身就往回跑,到家后等了半天,到后山打猎的人才回来。卢九月忙把在温泉口发现野猪的事告诉了那几人。吴大齐一听就激动了,和陆志飞等人带上家伙就朝温泉那边去了。几人在附近山凹里转悠了好一阵,还是一无所获。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依然在兴奋地讨论这件事,吴昆说:“奇了怪了,那猪就在山里,怎么就找不到它呢?” 江铭说:“附近山太多了,谁知道它躲在哪里?” 卢九月心疼地说:“一定要把猪逮住,把咱家的菜地都毁了,还拱了我的竹林子。好多竹根都被它拱出来了。” 吴大齐信心十足地说:“既然它晓得到温泉边找东西吃,肯定还会再来。咱们去温泉口等它去!守株待兔,守着菜地等野猪,非抓到它不可!” 几个人说干就干,当晚便准备去温泉口那边守着。他们还商议了一下,决定把杀猪的家什都提前带过去,说得一五一十的,朱云听了好笑,说:“猪毛都没看见,就想着杀猪吃肉了?” “放心,肯定能逮到,在家听我们的好消息吧。”吴大齐想了想,又说:“阿和就不要去了。等杀了猪,你跟阿云还得腌肉,有得忙乎。那边我们几个去就行。” “是啊,小江儿也不用去,”陆志飞也说:“那边屋子太小了,都过去睡不下,你俩就呆家里吧。” “对对对,”吴昆也说:“就一头猪,还怕我们仨对付不了吗?” 卢志和跟江铭都是心里一暖,知道他们是怕真打着了野猪,杀猪的时候他俩看了会不舒服。卢志和想了想便说:“好吧,我先帮你们拿东西过去。” 几个男人跑了两趟,把大木桶、刀和盆子等家什先搬过去了,放在莲花池边,又背了雨毡布、棉被和一捆稻草去了。吴元想跟着去看热闹,便把核桃带着,一起去了温泉口。等卢志和跟江铭走了,四个人便把稻草垫在莲花池边的小屋里,上面再铺上布和厚厚的褥子,大伙儿挤在一起睡觉,房小人多,也不会觉得太冷。 几个人聊了会儿天就睡了,到半夜里,一向睡觉十分警醒的吴昆首先醒来,就见门口的核桃爬起来,支楞着耳朵朝外呜了一声,吴昆忙摸摸它,说:“乖,我知道了,快悄悄的,别作声!” 这当儿,其他人也都醒了。他们披了外面的大衣服,各自拿着武器,悄悄摸向了温泉池旁的菜地。还没走近,就听见那边有野兽哼哼唧唧的动静。就着山坡上朦胧的雪光,他们看见菜地里有两条黑影,正一边拱土一边吃菜。 “好家伙,竟然有两头猪!”陆志飞发出惊叹。 “咱们发达了!”吴昆也掩不住惊喜。 趴在旁边的吴元稀溜了一下嘴,说:“啊,我好想吃红烧猪蹄!” 吴大齐呵呵直笑,又轻声吩咐:“直接用枪吧,最好一枪毙命。天黑,免得它们窜到山谷里又找不到了,昆儿,咱俩同时开枪。” 两人把枪架到溪边石头上,陆志飞轻声喊“一二三”,话音刚落,吴昆和吴大齐就同时开了枪。呯呯两声,枪声在黑暗的山谷里回荡,一头猪应声倒地,另一头猪却窜起来,朝山谷里跑去。 核桃率先追了上去,陆志飞跟吴元紧随在后,跟着那头猪穿过竹林朝坡上跑。到坡顶时,猪被狗追上了,核桃朝它狂吠不止,那猪惊慌地调了个头,朝坡下冲来,迎面正碰上陆志飞。陆志飞见它来势凶猛,忙一闪身避开,抽空放了一枪,正中猪头。那猪中弹后,还朝下冲了有六七米,才倒地死了。 几个人兴奋地把两头山猪拖到溪边,吴大齐忙说:“快,趁着猪刚咽气,赶快赶一刀,把血水放出来,肉才好吃!” 他们把猪抬到一块大石头上,找出磨得很锋利的一把尖刀,吴大齐朝猪喉咙捅了一刀,血汩汩流出来,淌进下边接着的盆里。等猪血流尽了,几人又支起柴禾点亮火把,准备连夜杀猪。旁边一口大锅里烧了开水,倒在大木盆里,猪被放进去翻来覆去地烫。等烫得差不多了,吴大齐便拿着电钻,装好角磨器,接上电源滋滋地刮猪毛。黑糊糊的猪身子被刮得一片雪白了,几人又合力把猪抬起来,拿绳子吊在旁边树上,用磨好的柴刀剖成两半,猪心猪肺什么的都放进桶里,洗干净了提回去。猪胁猪蹄也都分门别类地卸好了放在一边。 大伙儿忙乎了一夜,总算把两头猪都收拾好了。他们把猪肉拖回家里,朱云、江铭和卢志和立刻接了手,分门别类,该腌的腌,该挂的挂,该熏的熏,该吃的吃。两头猪浑身都是宝,大盆小桶里装着猪下水、猪血、猪肉、猪蹄,塞满了吴昆家的厢房。 第62章 闲冬 朱云本以为最多会逮到一头猪, 没想到一次性打到两头。她欣喜之余,却是生怕浪费了,一连几天,变着花样儿做吃的。早上是卤肥肠面, 中午爆炒猪心, 晚上是大块猪肉炖白菜萝卜。 因为看到卢志和不吃肥肉, 经常是炖的火锅里只挑青菜和豆子吃, 朱云便剔下肥瘦相见的猪肉, 细细地剁碎了,一部分炸成了肉丸, 另一部分蒸成肉糕。肉皮则做成了猪皮冻。 这几样东西所有人都爱吃,卢志和尝了也赞不绝口。肉糕肉丸做好后,摊在竹晒箕上, 搁雪地里冻上,想吃的时候蒸一点,或放火锅里煮,味道都非常好。 两头猪的肉和蹄膀堆了好几盆。朱云剔了个猪后座,骨头炖汤吃, 肉则稍微腌了腌, 灌制成了香肠。香肠晾了好几天后,用绳子系着, 和腌好的腊肉、猪头肉、猪耳朵一起,挂到旁边的一间小屋里。吴大齐早就带人砍了好多柏树枝,堆放在屋里用暗火燃着。带青的柏树枝冒出细细的烟, 弥漫了整间小屋,这种熏出来的腊肉和腊肠更好吃,而且保存得好的话,甚至可以放几年。 还有些新鲜肉则放到雪地里冻上,冻得硬梆梆的了,拿绳子吊到房梁上。天气越来越冷,没生火的屋子就是个大冰箱,肉放在里面,管两三个月毫无问题。 就连猪大肠,朱云也一点都没浪费。一部分卤着吃、爆炒着吃,还有一部分切碎了,放上盐、姜蒜和红尖椒,跟米面搅拌好了,收进坛子里封上。想吃的时候挖一团放锅里煎,煎得油汪汪的,米面焦香,肥肠Q弹,这种肥肠粑粑,卢志和都很喜欢吃。 前后忙了足有上十天,所有的肉才收拾好了,屋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干净。 接下来就没什么要紧的事了。趁有一天没下雪,大伙儿拿着锹,跑到温泉口补种了菜地,便彻底闲下来了。一群人窝在屋子里烤火聊天。虽然家家都盘了炕,但大伙儿白天都喜欢到卢志和他们的屋子里,一来吃饭总要到一起的;二来窝一个房里烤火,也更节约柴禾;更重要的是,人多了,在一起聊聊天也很有意思。 他们现在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一顿,晚上一顿。油水足了,就不觉得饿,再加上家里有很多零食,晒红薯干、栗子干、烤红薯、油酥豌豆、炒玉米花生……,还有吴大齐自制的花生芝麻茶,每样尝一点,肚子就很饱了,不到饭点,压根儿想不起要吃饭。 闲下来后,朱云跟卢志和也喜欢琢磨着做各种吃食。收第三茬红薯时,他们做了不少红薯淀粉,晒干了用袋子收着。卢志和想起答应妹子做奶茶,便尝试了一次。先用红薯淀粉做成软软糯糯的小丸子,再把茶叶煮水,滤去渣子,然后放进奶糖。嫌不够甜,他又加了点蜂蜜。盛出来的时候香喷喷热乎乎,大伙儿都觉得很好喝,两个孩子尤其喜欢。卢九月喝过之后,断定跟以前卖的奶茶味道一模一样,甚至更香,因为这是她能干的大哥亲自做的。 卢志和本来担心里面放了奶糖,江铭会不爱喝,后来看他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自制奶茶,脸上透出由衷的惬意,这才放下心来。——看来小江儿只是受不了奶糖的形状,却并不厌恶它的味道。就跟他一样,吃不下猪蹄猪排,却喜欢吃肉丸和肉糕。 不过他现在也已经好了很多,炖的黄豆猪蹄,他虽然还是不爱吃肉,却可以吃里面的黄豆和肉汤了。软烂入味的黄豆和汤汁浇在饭上,热乎乎的吃一碗,足以驱走冬天的寒意,让人回忆很久以前的那些日子,原来那真不是梦,生活真的还可以这么美好。 冬天他们除了偶尔蒸肉或炒菜,最喜欢吃各种火锅,又简单又美味,还很暖和。一群人围坐在火炉边,用猪肉炖各种干菜、肉糕肉丸煮白菜土豆、新鲜的鱼炖萝卜青菜什么的。旁边桌上还有泡辣椒、泡萝卜和腌洋姜、腌大蒜佐餐。一顿饭吃下来,身上暖融融的,洗个脚躺到烧热的炕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除了每天琢磨吃的,几个人还把从城里带回来的书好好清理了一下。吴大齐亲手做了个书架,放在卢志和家的堂屋里。大伙儿吃完了饭,有的盘在炕上,有的坐在堂屋炉子边,一边烤火,一边翻翻书,简直不要太舒服。 唯二苦恼的人是卢九月和吴元。当陆志飞翻出那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送给他俩时,卢九月和吴元都惊呆了,翻了翻练习册,完全看不懂,跟天书一样,卢九月便问:“二哥,这是啥?” “你和元元以后要做的题!”陆志飞得意地说。 “啊——”卢九月发出了一声惨嚎,“我不想做题!我看不懂!” 坐在炕上织毛衣的朱云笑道:“看不懂就问几个哥哥呀,得好好学文化!偷懒可不行!” 事实是,哥哥们也做不来这些烧脑的题目了。年深月久的,谁还记得高中时学的那点东西?卢志和把练习册收了起来,说:“咱们还是踏踏实实的,一步一步来,先从小学一年级的语文数学开始补起吧。” 他和陆志飞、江铭排了个班,每天教两个孩子拼音和数学。吴大齐和吴昆很庆幸没有被排上,他们虽然识字,可拼音真的忘光了。去教书不是误人子弟吗? 但这一点都不耽误他们在旁边指手划脚,看到俩孩子偶尔偷个懒,吴大齐就说:“赶紧打起精神来!想我们那时候,坐教室里上课,谁不坐直了,老师的棍子转眼就抽上来!哪跟阿和似的,还跟你们在旁边耐心做思想工作……” 吴昆也说:“是啊,我们那时候,不认真听课要被老师扔粉笔头,砸在头上可疼……” 这话骗吴元还可以,骗卢九月就差了点。卢九月愤愤地说:“骗人!我又不是没上过学!我们老师从来不用棍子打人,也不扔粉笔头!” 她现在心野了,下着雪都想往外跑,去塘里下鱼、到温泉口翻菜地,都好过让她坐在家里读拼音。吴元跟她同病相怜,看到那些弯弯曲曲的字母和方块字就很头疼。几个哥哥轮番给他们讲课,两人听不了多久就要犯困,老师们便要怀疑是自己讲得不行,师生之间相互折磨得不轻。 好在陆志飞以前在和妹子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总结出了很多经验。看俩孩子不是很愿意学,他也就转而给两人讲起了故事。他带回来几本武侠小说,就挑了其中一本从头讲起。少男少女们行侠仗义、叱咤江湖的故事最能吸引半大孩子,卢九月跟吴元很快就听入了迷,每天课间都得讲两章,才学得进拼音。为了让陆志飞讲故事,两人供祖宗一样供着他,但有驱谴,无不效劳。 但是!陆老二这个狗人!他讲到一小半,竟然再也不讲了。卢九月简直抓心挠肝,吴元也欠得要命,两个文盲只得向其他识字的人求助,但都遭到了无情的拒绝。最后卢志和扔给他俩一本字典,说:“自己翻书去吧。” 可怜的卢九月和吴元,只得含恨抱着字典,一边痛骂二哥,一边用刚学会的拼音翻字典查字,努力自学,以便啃完那本动人心魄的武侠经典名著。还别说,这么一来,效果比老师教强多了。两个人磕磕巴巴看完那本书,识字量剧烈增长,一窍通,百窍通,顿时那些小学的数学题也不在话下了。 几位老师从教书事业中解脱出来,都很愉快地忙起了自己的事。江铭看书之余,也削了几根签子,跟朱云一起织起了帽子。他包饺子虽然不行,编织却很灵巧,一点就通。织好的第一顶帽子是灰色的,给了吴昆,吴昆非常开心,每次出门都要戴着。后来江铭又给每人都织了一顶,织到后来,他技巧娴熟了,针脚细密整齐,还尝试着用不同毛线织出花样来。他这时再看吴昆的帽子,就觉得非常不顺眼,都是跳针的漏洞。想拆了给他重新织一顶,吴昆死活不愿意,江铭只得算了,后来到底又给他织了一条围巾才作罢。 吴大齐现在迷上了做木工,成天拿着锤子凿子丁丁咚咚地敲,后来怕吵着大家,他便回自己屋里做木工。吴昆和陆志飞也跑了过去,三个人相互探讨着,做了许多木头模型出来,比如说木风车、木脱粒机,做得跟真的一样,后来卢志和想要一个称药材的小秤,几个人也摸索着做了出来。当然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做失败了木头也不会浪费,都丢进炉子里当柴烧了。 卢志和除了吃饭做饭,现在一门心思钻研他带回来的那几本医学书。看了一段时间,开始给自己把脉。他本来就聪明,又学过医,没多久就砸摸出了滋味,又天天给家里的几个人把脉。还经常拿着小秤,在药柜旁边翻翻这个,找找那个,一站就是半天。 一连好几天,卢志和天天早中晚都要给每个人都把脉,这天他给朱云把完了脉,沉思了好半天,又闷头去看了一阵书,回来重新把了一次脉,朱云都有点紧张了,怕自己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抓着他的手说:“阿和,你说,姐不怕!” 卢志和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人,这才小声说:“云姐,你……是不是怀孕了?” 朱云的脸顿时飞红,也挺惊诧的,说:“这都能切脉切出来?我……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这个月例假确实是没来。要不,你再帮我把脉看看?” 卢志和乐了,说:“你呀,都生两个娃了,怎么怀孕了自己都不知道?我哥知道吗?” 朱云怪不好意思的,说:“我自己还拿不准,怎么告诉他?哎呀真难为情,我都快绝经的人了,想不到还出这档子事儿……” 卢志和翻身就下了炕,喜滋滋地往外走,说:“我这就跟吴大哥说去!” 第63章 兰庄 朱兰庄降生于第二年的秋天。 吴大齐和朱云为他们即将降临人世的孩子取了这个名字。朱是母姓, 兰庄是纪念这个给了他们住房和食物的、叫做兰庄的地方。 新生命的孕育,让坪子里的所有人都十分兴奋。吴大齐狂喜过后,很快陷入忧心忡忡的境地,担心老婆生产时遇到麻烦。就连卢志和暗地里也很担心, 作为一名曾经的医生, 他最了解女人生孩子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科技发达、设备齐全的时候, 尚且有产妇死在产床上, 更何况是在要医没医、要药没药的末世呢? 朱云是所有人当中最镇定的一个。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 她对这个孩子抱有很乐观的态度。因为她来得这么巧,一切刚刚稳定下来, 多一个孩子他们也养得起了。而且,她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了,虽然年龄是大了些, 却积累了充足的分娩和养育孩子的经验。 一切似乎都跟以前一样,漫长的冬天里,朱云还是照旧每天操持家务,做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儿。对此卢志和并未反对,因为高龄产妇多加强运动只会有助于分娩。除此之外, 为孩子降生的各种准备也在悄悄进行当中。吴大齐、吴昆和陆志飞兴冲冲地给孩子打了摇窝, 江铭用毛线织了帽子和围巾,卢志和做了好多小衣裳, 朱云准备了很多尿布,卢九月和吴元则给小朋友用玉米皮编了好多可爱的小玩具。 卢志和还把妹子培养成了一名助产士。卢九月对枯燥的课本不感兴趣,却很乐意跟大哥学医。她很庆幸自己不用做那些恐怖的练习题了, 因此即使要面对晦涩难懂的医学书籍,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更何况那些书多看几遍,总能看出有意思的地方来,旁边还有一位教学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的老师经常指点一二,卢九月很快就对中医着了迷。 朱兰庄出生的那天,正是稻谷黄熟的时候。今年天气暖和的时间更长了一点,他们的水稻长得颗粒饱满,特别喜人。坪子里的人们都去稻田里收割,只留下朱云一人在家。这时候朱云的身子已经非常沉重了,却还是坚持挺着肚子,为下地割稻谷的人们准备午饭。 快到中午的时候,朱云开始感到肚子一阵一阵地疼了起来。她强忍着疼痛,在厨房做好饭菜,然后有条不紊地在一间竹床了铺了被褥,准备在上面生孩子。东西色色都是准备齐全的,早在两个月前,卢志和就跟她和九月一起列了个单子,什么剪脐带的剪刀、包孩子用的襁褓、喂孩子的小碗小勺以及尿布等,都经过了高温消毒,包在包袱里,只等分娩这天拿出来用。 直到地里的人见朱云迟迟没有去送中饭,吴元跑回来看情况,才知道朱云肚子疼。大伙儿忙丢下手里的活儿,从地里跑回来了。吴大齐守在老婆旁边,紧张得手足无措。连卢志和都有点慌。这时朱云却表现得异常镇定,她说:“都守这里干嘛?离生出来还早呢,让阿和跟九月留家里就行了。你们吃了饭赶紧下地,田里的谷子可不能耽误了。” 生孩子这事,他们确实帮不上忙。吴大齐只好跟其他人一起去了厨房,心神不定地吃完饭,继续下地割稻子。卢志和跟妹子留在家里,大锅烧着热水随时备用。卢志和又给朱云用热水冲了芝麻米糊,浇上蜂蜜,喂给朱云吃,好让产妇补充体力。等朱云疼得不厉害的时候,卢九月便搀着她,在院子里缓缓走一圈儿。 朱云的腹痛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晚上,宫口还没有全开。这时田里的稻谷已经割完了,脱完粒的谷子被装进麻袋里,运到晒谷坪上,准备第二天摊开晾晒。大伙儿忙让吴大齐和吴元先回去,地里还有些收尾的活儿,等他们慢慢做就是了。 吴大齐和吴元跑回家后,见卢志和坐在院子里,生了个小炉子,正把剪刀和布巾放在热水里煮。吴大齐慌里慌张的,抹着头上的汗问里屋的情形,卢志和说了没两句,吴大齐听到里屋的朱云在□□,忙撇下他进房去了。就见朱云疼得头发都汗湿了,穿着件大大的睡衣,筋疲力尽地躺在竹床的褥子上。 吴大齐差点掉了泪,理着老婆汗湿的头发,轻声说:“妈的,生了这一个,无论如何不生了。太折磨人了!” 朱云勉强朝他笑笑,气息奄奄地说:“放屁!生老大的时候你就这么说过!” 吴大齐心想,生老大的时候疼是疼,条件哪有现在这么差?可他意识到这话很不吉利,忙忍住了,说:“老婆啊,辛苦你了!你是我们家的大功臣!英雄母亲说的就是你!” 朱云皱眉不说话,专心忍疼,好一会儿才吁出一口气,说:“滚滚滚,别哭丧着一张脸对着我,不爱看!” 这时卢九月端着一碗黄豆猪脚汤过来了,吴大齐忙把朱云扶起来,喂她喝汤吃肉。朱云忍着疼吃了点东西,躺下后又说:“我好着呢,你们也出去吃点饭吧,都累一天了。 这天大伙儿吃完了饭,都没有回房,而是聚在吴大齐院子里,提心吊胆听着里面的动静。屋里点着电灯,映得院子里也是一片通明。他们一边帮着在灶上烧热水,一边小声议论。江铭搂着吴元坐在门槛上,沉默地看着卢志和跟卢九月不停进进出出,也没人敢打扰他们。 就这么等到半夜了,农家小屋里终于传出了一声孩子的啼哭。 吴昆立刻从檐下站起来,大声朝里喊:“阿和,生了吗?” 里面传来了吴大齐喜极而泣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闺女!” 江铭忙又问:“云姐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卢志和才在里面说:“还好,母女俩都好!” 外面的人都松了口气,吴元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小少年差点哭了,从门槛上站起来,说:“我能进去看看吗?” 里面的人忙忙碌碌不知在干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卢九月端出来一盆水倒了,才对外头的人说:“元元想看就进去看一眼,其他人等明天再来吧!” 吴元忙撇下其他人跑进了屋,就见朱云十分虚弱地躺在床上,吴大齐则抱着他新鲜出炉的小闺女守在旁边。吴元轻轻喊了一声妈,朱云睁开眼,气息微弱地朝儿子笑了笑,说:“元元,来看看你妹妹。” 吴元凑到他爸旁边,看了眼妹子。襁褓里的孩子皱巴巴的,跟老鼠大不了多少,是个老头与猴子的结合体。他有点失落,轻轻说:“妹妹好丑啊……” 朱云笑了起来,吴大齐忙说:“小孩子都这样,你刚出生时也长这样,长着长着就好看了!” 吴元嗯了一声,又去看朱云,摸着她的头发说:“妈,你累不累?还疼得厉害吗?” 朱云闭着眼睛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元元,长大了要疼媳妇。那是给你生娃的人,是拿命拼过来的,不能对不起人家。” “嗯,”吴元轻轻帮朱云掖了掖被子,说:“我知道了,你快睡会儿吧。”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昨天没看到产妇和孩子的人们,一窝蜂地跑过来,给吴大齐和朱云道喜,朱云已经被挪到了炕上,人虽然还很虚弱,气色却好了很多,脸红红的很欢喜。旁边的小襁褓里,睡着一个粉红色、皱巴巴的小娃儿。 吴昆第一个抱到了娃儿,他跟抱着个□□似的,神经高度紧张,小声说:“云姐,说好了的,娃儿到时候要叫我干爹啊!” 吴大齐正给老婆端了碗鲫鱼汤来,放在炕桌上笑得合不拢嘴,连说:“行行行!” 江铭很眼馋地在旁边看着,过了一会儿说:“来让我抱抱!” 他以同样小心翼翼的姿势,抱着娃儿打量了一会儿,说:“这孩子眼睛长得像吴哥!” “我闺女嘛!”吴大齐一边喂老婆吃饭,一边自豪地答。 陆志飞又接过孩子来,说:“下巴像云姐,还像元元!” “兄妹俩长得都像他妈!”吴大齐继续呵呵笑。 “好了别看了,别打扰孩子产妇休息!”卢志和在旁边发了话,吴大齐忙屁颠屁颠地把孩子接过来,放在老婆身边,说:“医生都发话了,咱们听医生的!想看的明天赶早啊。” 他放完了孩子,又埋头在襁褓里深吸一口气,着迷地说:“哎呀妈呀,这奶腥味!都多长时间没有闻到这味儿了!自打元元长大后,就没闻过了,可想死我了!” 第64章 新生 吴元看妹妹的第一眼, 虽然觉得她长得好丑,可在多看了几眼后,他很快就不这么认为了。瞧那捏成兰花指的小嫩手,那蜷着的小肥脚, 还有那巴唧巴唧吃奶的劲头, 活像一头奋力抢食的小猪仔, 处处都透着可爱。啊, 怎么能那么可爱呢? 就连她皱眉斜眼打呵欠的样子, 她无意中露出的迷之微笑,都透着两份天然的喜感, 让吴元忍不住心生喜爱。等一两个月后,朱兰庄长开了,不再是刚出生时皱巴巴的老头样, 开始透出了几分水灵,更是轻而易举赢得了所有人的芳心。 朱兰庄出生的时候,正是人们最忙碌的秋天。田里的稻谷虽然割了,但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去做。要下地刨最后一茬红薯,要做红薯淀粉、晒红薯干, 要上山打猎、砍柴、榨油, 还要种冬天吃的各种菜……。每天早上,人们出门后, 家里便留下吴元,伺候朱云坐月子。为了让母亲休息好,吴元一力承担了照顾妹妹的责任, 几乎包揽了除喂奶之外的所有事。 每逢朱云喂完了奶,吴元就接过孩子来,抱在怀里慢慢拍打,拍出奶嗝后,才放到炕上让她自己睡。在妹妹和母亲睡觉的时候,他就去洗攒下的尿布片子。每块尿布都要认真搓干净,有时还要放到鼻子下闻一闻,确定闻不到臭味了,才会被晾到屋外的绳子上,把绳子晾得像万国旗。到傍晚时,吴元还要提前择菜做饭,让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回家后有顿热饭吃。 他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少年,个头已然超过朱云,并隐隐有赶超卢九月的趋势。吴元虽然力气还比不上其他人,却非常能干,从田里的活儿到各种家务,他练两遍后,就可以做得又快又好。一开始他帮朱兰庄换尿布时,动作还非常笨拙,换了几次,就比他爸还熟练了。以致于等人们结束秋忙,重新闲下来时,吴大齐准备重拾照顾老婆闺女的重任,这才发现被儿子篡了位,那娘儿俩被照顾得很好,已经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大雪跟往年一样突如其来,天气冷了之后,卢志和赶着编了一个竹烘笼,形状跟一口大锅似的,倒扣在地上,烘笼下头放着燃了炭火的盆子,能随时烘烤搭在上边的尿布,这才保证了小丫头的尿布供应。 朱云因为在月子里休息得好,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在她这个年龄,这是很难得的。一方面是因为儿子照顾得好,另一方面,也因为女儿是个让人省心的小姑娘。小兰庄整天除了吃就是睡,醒了也不吵不闹,就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周围。 朱云抱着女儿,偶尔会觉得非常遗憾,因为她出生在这样的世道里,她的姐姐哥哥们所经历的那些文明和热闹,很可能她这辈子都无法经历了。但转而一想,她又时常觉得,这孩子还挺机灵的,她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最乱最残酷的那几年,而她的大姐却没这么好的运气,甚至连元元吃过的那些苦头,小宝贝都很幸运地不用再经历了。 朱兰庄在大伙的宠爱中一天天长大,成了个没心没肺的小憨丫头。在漫长的冬天里,她先是吃奶,后来又吃着阿和舅舅特制的各种糊糊,竟然也长成了一个小胖丫头。懂事之事,小姑娘非常爱笑,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不给阳光也灿烂的乐天派,稍微逗一逗她,就笑得满屋咯咯响,给大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到了冬去春来,坪子里的雪化得差不多了,吴元挑了个大晴天,把妹子抱着到坪子里逛了一圈,朱兰庄头一次看到外面的情景,整个人都惊呆了,她口水答答地含着一根手指头,瞪着大大的眼睛,一脸严肃地东瞄西看,还不时在哥哥怀里扑腾几下,朝某个方向嗯嗯两声,以表示自己强烈的探究心理。 这之后,小小的一方庭院就关不住她了。朱云和吴大齐要去门前种菜,她嗯嗯地张着手,非要一起去;大舅舅和小舅舅想去温泉口砍竹子,她啊啊地叫着,表示很想凑个热闹。大爸爸和小爸爸去后山采菌子,她也要搂着江铭不撒手,要带她一个。九月姨姨跟哥哥去坪子里钓虾时,更是少不了她。她全程坐在哥哥肩上,围观的同时,还要嗯嗯啊啊地发出很多象声词,充分表达了自己对钓虾这件事的种种见解。 到了春播的时候,所有人都要忙着下地干活儿,种菜,种花生、黄豆、芝麻,积肥育秧……,于是照顾小兰庄的重任,开始落到了核桃身上。大人们下地的时候,就摊一条竹席在树荫下,上面垫上褥子,再把朱兰庄放在上面,旁边摆一些玩具。核桃便忠心耿耿守在旁边。朱兰庄玩一会儿,就撅着小屁股,跟条肉虫子似的,吭哧吭哧往外爬。每当她快要爬到竹席边上了,核桃就跑过去把她叼回来。然后朱兰庄再爬,核桃再叼,周而复始,一直到小女孩筋疲力尽,趴在褥子上睡着为止。 这时候,核桃就会把小毯子叼着,放到小女孩身上。然后它会安静地趴在她旁边,偶尔站起来,赶走跳到席子上的小蚂蚱什么的。初春的风吹拂着树,狗和小女孩安静地依偎着,同时陷入一场睡眠。等小女孩醒了,就会翘着脚望天,咿咿阿阿地跟核桃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朱兰庄在牙牙学语的初期,清晰说出的第一个词是妈妈,第二个词则是毛毛。一开始大伙儿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直到她很着急地指着核桃叫毛毛,他们才确定,核桃已经拥有了另一个爱称。这件事让一干男人都很是吃醋。吴大齐觉得自己的地位被一条狗比下去了,心酸得不行;就连吴昆都有些许的嫉妒,觉得狗儿子运气真好,他努力了这么久,都还没捞到一声干爹呢。 朱兰庄一天天长大了,坪子也在一天天变化着。萧瑟了几年的土地,焕发出越来越多的生机。山坡上的树木越发茂盛了,树林里的动物也越来越多。在他们住的房屋周围,树木上开始出现鸟窝。初夏的时候,朱云甚至如愿以偿地孵出了七八只鹌鹑,她在房屋旁边用竹篱圈了块地,把毛融融的鹌鹑养在里面。每天给小鹌鹑喂草,也成了朱兰庄同学雷打不动的一项任务。 除了坪子,外面的世界也在悄然改变着。夏天趁地里不太忙的时候,卢志和他们又出了一趟门,坪子里只留吴大齐和朱云带着娃儿看家。在路上,他们看到旁边田野里和远处的山岗上,各种野草郁郁葱葱,野草间还稀稀拉拉长着些黄豆、绿豆和玉米。他们还在城市边缘碰到一些陌生人,虽然彼此仍十分警惕,但在短暂交流后,他们发现,那些人并不是流浪者,而是跟他们一样,也聚居在某一处,以种田打猎为生。 这让大伙儿非常欣慰。这个世界正一点点变好。当食物足够果腹的时候,路上的劫掠者也渐渐少了。这一次,他们又顺利地找到了一些物资,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书。 回到坪子之后,卢九月变得安静了很多。她开始趁着农闲,翻看各种带回来的书籍,不光是医学书,连机械修理的也会看一看。偶尔这个十七岁的少女会撑着腮,看着远处发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人在这里,心思却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这让陆志飞有点担心,有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和卢志和说起这件事时,卢志和却轻轻吁了口气,说:“长大啦,我们家的小姑娘也长大了……” 陆志飞顿时也惆怅起来,说:“哎呀这死丫头,会不会是喜欢上了什么人?她不会有一天抛下我俩,嫁到别处去吧?” 卢志和想说那谁会知道呢?十七岁的人生还那么长,会发生什么谁也预料不到。就好象他十六七岁的时候,也绝对想不到,自己在三十岁的时候,会跟一个叫陆志飞的男人住在山沟沟里,每天种地为生,还对这样的生活感到挺满足。 陆志飞独自惆怅了片刻,又摸着卢志和的手叹息着说:“哎……,妹大不由哥。以后她喜欢谁、想嫁谁,就让她嫁吧,她觉得幸福最重要。你不是还有我吗?我陪你一辈子!” 卢志和在黑暗里微微笑了,因为想象妹子远嫁而带来的一点困扰,也悄然散去。他想,二飞还是比自己活得通透。他当然希望九月一辈子留在身边,甚至还暗地里观察过吴元,觉得这孩子品性很好,是值得女孩托付终生的对象。但他考虑得再周到,卢九月的人生也是她自己的,他这个当大哥的,可以关键时刻帮忙把把关,却绝不应该有指手画脚的念头。 这一年的冬天还是跟往年一样冷。但他们去年找到了一点棉籽,今年种了棉花,收成很好。朱云和卢志和用新收上来的棉花,给每个人都做了新棉袄,穿在身上又暖又轻。朱云还计划等开了春,种更多的棉花,这样等明年冬天,他们就能打几床新棉被了。 谁也没想到,有天夜里,上百个红丧尸会踏着雪翻过大山,围攻了他们的院子。幸好他们还有核桃,核桃虽然已经明显有了老态,却依旧十分机警。它第一时间发出狂吠,惊动了所有人。 院子里的电灯被点亮,红丧尸们疯狂地嘶吼着,朝暗处躲去。所有人都汇聚到卢志和的院子里,几个男人爬上屋顶和院墙,朱云和卢九月负责朝上面送弹药。子弹扑扑扑地打出去,暗影里,红丧尸们四处逃窜,不停吼叫,让人悚然心惊。 枪声和丧尸的吼叫声,惊醒了熟睡中的朱兰庄。从出生到现在,小姑娘还没听过枪声,也没见过丧尸。当她被朱云用布带绑在胸前,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时,她惊了一下,蹬着腿号淘大哭起来。 朱云赶紧把女儿搂在怀里,用手捂着她的耳朵,轻轻摇晃着哄了她一会,大声说:“别怕,兰宝儿,这是过年,爸爸他们在放鞭炮呢!” 或许是对鞭炮这个词感到新鲜,一向很好哄的朱兰庄,这一次也很快就停止了大哭,她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从妈妈怀里看了看周围,结果看到了老熟人。她于是指着屋顶上的人口齿不清地喊:“大爸爸,小爸爸!” 吴昆和江铭在屋顶上,百忙中还抽空朝下应道:“哎!” 她于是安心了一点,又指着另一边屋顶上的人大喊:“大舅舅,小舅舅!” 屋顶上的卢志和跟陆志飞也拨冗作了回答:“哎,兰宝儿,你醒啦?” 朱兰庄顿时来劲儿了,又指着院墙上的两个人说:“爸爸,哥哥!” 她爸没空理她,她哥便扭头答了一声:“哎,妹,哥哥在这里!” 这时,卢九月正风风火火地从屋檐边竖着的梯子爬下来,也朝她喊:“兰宝儿,我呢?” 看到熟悉的人们都还在身边,朱兰庄终于放下了心。她糊着一脸的眼泪水,破涕为笑,甜甜地喊:“姨姨!” 小女孩清脆的笑声,在枪声和丧尸的吼叫声中,显得很突兀、很荒诞,但这笑声却给屋里的人平添了无限勇气。那一夜,他们击退了红丧尸的疯狂攻击,终于在家中的弹药将尽时,迎来了一个新的白天。 太阳升起来后,他们到后山的地窖里,搬回了弹药,开始提着枪,带着核桃,四处搜索躲在阴影下的红丧尸们。最后他们在山洞的入口处、那条长长的通道里,发现了几十个躲藏的红丧尸。陆志飞和吴昆提来汽油,他们朝里面泼了油,点了一把火,整个山洞都熊熊燃烧起来,里面的红丧尸发出惨叫,有的甚至不顾一切冲了出来,被守在外面的人一一打死。 到傍晚时分,他们扫除了所有找到的红丧尸,但没有人敢大意,电灯亮了一夜,男人们分班在屋顶上值守,直到夜晚褪尽,太阳又一次升起,他们才落下了一颗高高悬起的心。 他们挖了个大坑,把散落在坪子里的尸体都拖过去,点火烧掉后用土埋了。大伙儿提心吊胆地过了半个月,每夜都派人值夜,直到再没有红丧尸过来,才松了口气。 这天趁着天气晴朗,吴昆带着狗,和几个男人循着丧尸来时的足迹,朝山外走了很远。他们渐渐能确定,这些红丧尸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它们在城市再也没有东西可吃。所以才不得不趁着冬天昼短夜长,离开藏身的各种建筑,跑到野外来寻找食物。 这或许是它们最后的疯狂了。这些以腐肉为食的生物,如果没有食物的话,也会自相残食吧?这么一想,到时候即使没有人去消灭它们,它们也会自行消亡吧? 这个想法让大家都心安了许多。在往家走的时候,他们看着坪子里,冰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从雪里露出的土地上,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 江铭停下脚,说:“看,今年的草色!” 吴昆在他旁边站着,说:“是啊,山上的雪也化了。” 陆志飞握了握卢志和的手,感慨道:“不知不觉,春天又来了!” 卢志和笑着回握他的手,心想,是啊,春天又来了。 阳光下的坪子里,一块块农田和菜地是那么的熟悉。明亮的小溪尽头,有他们最爱的温泉池。小土屋里冒出了缕缕炊烟,屋门前有人在眺望等待。这是他们的家,看起来多么宁静祥和。 怕什么呢?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但当一个又一个春天如期而至的时候,这个世界一定会渐渐变好的吧?一定是这样的。 “走吧,回家吃饭去喽!”吴昆把江铭的肩膀一揽,朝坡下走去。 “吃了饭,去后山的茶园看花去吧,茶花肯定都开了!”陆志飞也牵着卢志和的手往回走。 想到那棵缀满雪白花朵的古老茶树,几个人都雀跃起来,江铭甩开吴昆,说:“看谁先跑到前面那棵树那边!” 他说完拨脚就跑,跟只敏捷的兔子一样。山坡上的人紧跟着冲了下来,哈哈大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坪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很早就想写这篇末世文了,但以前的设定是全球冰川,后来觉得太惨了,就还是让他们种上了田。因为码字慢,写的过程总觉得很仓促,而且受见识所限,文里不可避免有些漏洞,请读者们多多包涵。谢谢大家的陪伴,有缘下本见!关注本文最新章节 - 请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mozhua8.com下载最新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