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罗曼史》 作者:安日天 文案: 沈先生不明白王先生哪里好,叫金小姐同自己悔了婚。 后来他发现,金小姐原来是重生的,而王先生,也确有奇妙之处。 沈先生是攻。 微博:老婆大人家的葡萄干 第一章 沈朝阳这日照旧在湖畔钓鱼,这处位置经常有佣人投喂,拢了很多肥鱼自在游来游去,沈先生的饵料也用得上等,不过片刻,便有肥鱼咬上了鱼钩。沈先生扬起白皙的手腕,一条肥鱼便被他吊了起来,他将肥鱼甩到鱼桶里,却蹙起了眉。 不多时,身后便传来了不慌不急的脚步声,宋秘书的声线温文尔雅:“先生,金家提了退婚。” 沈先生给鱼钩挂上了饵料,面上也没多少惊讶的情绪,只道:“缘由?” “金小姐看上了一位男子,执意退婚。” “金曼上月还来得极勤,不过一月竟变了心。”这句话道得沉稳,丝毫不见惊讶,又有鱼儿咬上鱼钩,沈先生随手弃了鱼竿,不多时,鱼便挣脱鱼钩逃走了。宋秘书递了温毛巾,沈先生便仔细擦了手指、手心与手背。 他又道:“金坤亲自来的?” 金坤是金曼的父亲,于情于理,他应当来沈家一趟。 “……是金斐来的。” 金斐却是金曼的大哥,只是很不成气候,怕是坐不稳继承人的位置。 沈先生将毛巾重新递了出来,宋秘书仔细接了,又谨慎地问:“人已经安排在聚客堂,先生可要见一见?” “不见,你去处置,聘礼不必退还。” 宋秘书应下了,转身离开。沈先生在湖畔静坐一会儿,也起了身,如今新旧交替,沈先生在宅子里依旧偏爱长衫,他身量极高,面色白净,五官乍看锐利细看却十分温和,颇有儒商的风韵。 沈先生手上是见过血的,但这些年养尊处优,手指上的薄茧也渐渐变淡,显得温和无害,很好拿捏似的。 沈先生到了饭厅,家里的佣人依次端了膳食上来,他用玉石的筷子夹了几下,便放下了,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显然是不喜欢。 竹姑娘又盛了一碗潮汕粥上来,沈先生勉强喝了大半碗,又用湿毛巾擦了擦嘴角,道:“撤下去吧。” 这一桌子吃食大多分给了佣人,佣人们并不理解沈先生为何对这些吃食难以下咽,但在沈家问得多不是好事,安心吃饭便是了。 沈先生自己同自己下围棋,宋秘书向他汇报处理的结果:“金斐面上看不出什么不满,再三道歉,看着倒是长进了。” “哦?” “出了宅子后,金斐上了自家的车,骂道,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折腾不了多少时日了。” “嗯。” “据司机的说法,金斐不像是泄恨胡说,倒像是暗中筹谋些什么。” 沈先生摩挲着棋子,过了片刻,道:“去查查金曼,看她最近都做了什么事。” “是,先生。” 王倾正同女友逛街,他的女朋友姓金,单名一个曼字。金曼人长得极漂亮,皮肤吹弹可破、腰肢也纤细,王倾在读书时也算公认的校草,但在金曼的身边总会有些差距。 两人是在两月前认识的,那日王倾与同事聚餐后步行回家,路过巷子口时却听见了些许响动,他一贯是个热心人,直接冲了进去,英雄救美后,美人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实话实说这进展有点快,但金曼人长得好,性格虽有些骄纵,但极黏王倾,王倾自然挡不住金曼的热烈追求。 只是在关系确定后,王倾才知晓金曼乃是金家的闺女,又听闻她是有未婚夫的,两人吵了一架,王倾想要分手,金曼却泪眼婆娑地同他说,她已经退了婚事,只喜欢自己一个。 王倾便只能叹口气,依旧与金曼在一起,只是心里偶尔会对金曼那位未曾谋面的未婚夫心怀歉意,纵使不知情,他也的确破坏了金曼与那人的感情。 金曼退婚后,亲自向王倾求婚,王倾又惊又喜,难得两人的事情,金家人也不反对,两人便从情侣晋升为未婚夫妇,感情更是蜜里调油,逐步升温。 王倾这月工资到账,想同金曼一起在外面吃个晚饭,但选了七八家饭店,金曼都很不喜欢。 最后两人只得喝了两杯咖啡,王倾付了账,思索着晚上回家给自己煮一碗面条吃,又听金曼道:“今晚去我家吧。” “曼曼,这样不合适。” “那换我去你家?”金曼言笑晏晏,眼睛蒙上了一层光亮。 “……也不妥当。” “你可真是个老古董,”金曼半嗔半怨,叹了口气,又道,“我不美么?” “你自然是美的,”王倾的脸上带了一丝红,“只是我们发展得有些快,这种事,还是等婚后再办,比较妥帖。” “我是等不及了,王倾,我想做你的女人。” “曼曼,再等等?我总认为,你跟了我,是委屈了自己。” 金曼捶了捶王倾的胸口,仰起头,认真道:“同你在一起,当然是稳赚不赔的事。” 王倾一笑而过,以为这不过是情到深处的感叹,却未料想金曼对他说了那么多假话,唯独这句是真的。 宋秘书花费了比预想更多的时间,细细查了一个月,终于寻出些端倪来,整理成文件去寻沈先生。 沈朝阳提着毛笔正在练字,宋秘书不敢进,便只得在屏风外等着。 过了约莫一刻钟,沈朝阳放下了笔,便问:“查出甚么了?” “沈先生,三月前,金小姐中暑晕过去一次。” “哦?” “只晕了半个时辰,便没有报上来。” 宋秘书略微紧张,好在沈先生并未追责,便继续道:“金小姐醒来后,便连夜寻了金坤,两人在密室里商讨了一夜。” 沈先生抬手卸下了卷起的袖子,道:“倒是有趣。” “之后,金小姐便安排了一出英雄救美,成功接近了王倾。” “王倾?” “便是现在金小姐的男友,两人半月前订了婚。” “哪个倾?” “倾国倾城的倾。”宋秘书许是有些紧张,用语不太妥当。 沈先生略勾了嘴角,便道:“派人去查这个王倾,盯紧金家人。” 过了片刻,沈先生又补了一句:“联系顾问团的成员,晚上共同讨论。” 宋秘书没有多问,点头应了,等退出房间,才发觉手心渗出了一层细汗,沈家的顾问团已经许久未曾共同讨论,前日一位顾问还笑称自己拿着高薪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却不想…… 宋秘书从不质疑沈先生的判断,向核心的数十位顾问发布了晚上讨论的消息,又去安排夜宵的茶点。 顾问团商讨了一夜,最终给沈先生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金小姐许是重生的”。 沈先生一贯古板,虽对精怪之事有所涉猎,但未曾听过所谓“重生”,顾问团便派了个二十出头的孩子,详细同沈先生讲了讲。 那孩子名叫周方圆,性子比较跳脱,正是之前同宋秘书笑谈“提前养老”的那位顾问。 周方圆站在沈先生面前,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讲了自己的判断,又道:“不是重生,也可能有了些许预感,只是金家人如此行事,概率便极大了。” 沈先生不置可否,又换了几位顾问单独去谈,顾问团的答复竟然惊人一致。 宋秘书令人送来夜宵,沈先生吃了少许,温言告辞离开。顾问团俱知晓沈先生作息精准,也并不介意。 沈先生独自回房细细思索,如若金小姐是重生的,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接触这位王倾,第二件事,则是向自己退婚。 这位王倾身上定然有过人之处,而与自己退婚,要么自己将会在未来的风波中不占优势,要么便是王倾身上的利益足够大,远大于自己能给予她的。 无论哪种选择,王倾都是关键人物。 沈先生对金小姐的选择虽有失望但并不愤怒,他对这位王倾先生倒是颇感兴趣。 宋秘书查回的消息里,王倾虽相貌不错,但前二十七年过得颇为平凡,只是他父母均在国外生活,又在国外为他生了一个弟弟,加上王倾已然毕业工作,相触得并不密切。 资料中有不少王倾与金曼相处的细节,沈先生的手指滑过金曼白皙的脸颊,停顿在他身旁浅笑的男人身上。 笑得倒是不难看。 沈先生摩挲了几下这位王先生的脖子,将资料重新装好,转动着电话机上的转盘,拨通了宅内的电话,道:“帮我安排,我去见见金曼与她未婚夫。” “是,先生。” 金曼睡在柔软的床褥中,她睡得并不安稳,甚至在半夜中惊醒,她猛地起身,又开了床头的灯,橘黄的灯光下,她神经质般地盯着自己的手,手上仿佛还有血的余温,她抓狂似的挠了挠自己的头,深呼吸了数十次,才勉强回拢心神。 过了片刻,又从床上爬了下来,趿着拖鞋,给王倾拨了个电话。 此刻已经到了晚上三点,但电话不过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王倾的声音尤带着睡意,却不见一丝埋怨,道:“曼曼,怎么了?” 金曼张了张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几秒后,才道:“只是想你了。” “你要见我么?” “什么……?” 王倾从床上爬了起来,抹了一把脸,清醒了大半,他道:“我去你家附近接你,这个时辰,刚好可以去看日出。” 金曼抓紧了电话,王倾的话着实戳中了她的心窝,但她不能容忍自己在这段感情中投入过深,便闭了眼,道:“算了,你同我说说话,我已经感觉好多了,看甚么日出,睡了睡了。” ※※※※※※※※※※※※※※※※※※※※ 民国末世文 第二章 宋秘书细查过金家的动态,又向沈先生与顾问团汇报。金曼重生后,金家一共做了三件大事,其一,将在外的几位私生子认领回家;其二,悄无声息地储备武器和粮食;其三,便是允了金曼与沈先生悔婚。 沈先生将这一二三件列出,转过头去问周方圆:“如何?” 周方圆实在喝不惯菊花茶,灌了一口宋秘书备的梨糖水,咬牙下了建议:“未来或许有大风波,物资和武器都极为重要。” “哦。” 沈先生应下了,又叫助理送周顾问离开。他抓了一把鱼粮洒进了鱼缸里,颇有些意兴阑珊。 他想了片刻,觉得周顾问说得对也不对,物资和武器是重要的,但显然有更重要的东西,譬如金曼的未婚夫,王倾王先生。 王倾此刻同金曼在一处,他们在墨城内最大的珠宝店里。金曼正在挑戒指,王倾有些尴尬,他方才偷偷看了,最寻常的一枚,也不是他的存款能买得起的。 金曼看不上他心虚的模样,心想王倾同沈先生相比,差得实在太多,但她也没办法,谁叫沈先生他—— 刚刚起了这个念头,金曼就看到了沈先生,沈先生穿着黑色的西式服装,俊、冷、雅,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金曼心里有些难过了,毕竟上辈子和这辈子,他都是待自己极好的。她扭过头去,不去看沈先生,但正好看到了踌躇不安的王倾,心里腾地起了火——怎么偏偏就是他呢? 王倾没注意金曼的情绪变化,他也瞧见了沈先生,心中又尴尬又心虚,恨不得马上带金小姐离开。他是个实在人,倘若当初知晓金小姐有未婚夫,决计不会同她交往的。但偏偏交往了,又喜欢上了,他早就做好了被沈先生打骂的准备,现在是尴尬得没脸了。 沈先生的目光扫过了王倾,又回到了金曼脸上,他平静地开口,问:“在同男朋友挑戒指?” “是啊……”金曼也识趣,低下头做了一番羞愧不安的模样。 “已经订婚了?”沈先生轻声询问。 “嗯……”金曼的头低得更深,却伸手握住了王倾的手,挠了挠他的手心,做了安抚的姿态,王倾便也只得默不吭声。 “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沈先生从下属手中接过一个盒子,盒子是木质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虽无缘做夫妻,但终有一份兄妹情意,就送你份嫁妆吧。” 金曼正欲开口拒绝,沈先生却打开了盒子,露出了里面墨绿色的戒指——她就说不出话了。 “这样不合适……”王倾实在忍不住了,刚开口想要回绝,却被金曼狠狠攥了下手指,疼得险些出声。 金曼笑吟吟地接了,回了一句:“沈哥哥,谢谢你这份礼物,等过段时间我们去国外,也挑一份礼物送给你。” 沈先生不置可否,王倾也说不出反对的话,金曼攥着盒子,心里兴奋极了。 何其有幸,她选择悔婚后的最后一点遗憾,也补齐了。 --- 沈先生提议一起用午饭,金曼欣然答应,并不顾王倾糟糕的脸色。 那翡翠戒指是一件极有用的装备,金曼实在太高兴了,看沈先生的眼神也愈发温柔,称得上含情脉脉。 沈先生很少笑,但此刻也像是心情极好,脸上流露出和煦笑容,宛如冰雪初融,叫人心生向往。 金曼咬了咬嘴唇,她回想起上辈子同沈先生在一起的情景了,心头火热,连私/密处都湿得厉害,平白生出几分**。 王倾喝了半杯水,他察觉到金曼的状态不对,心里也不太舒服,有意去同自己的女朋友聊聊,但那得在两个人私下里,现下沈先生在,总要给她留些面子的。 沈先生的视线划过两人的表情,将这两人的心理状态分析个八/九不离十,他亲自为王倾倒了杯茶,道:“有幸认识王先生,这杯茶送你。” 王倾接过茶,显得更加局促了,过了片刻,才道:“幸与沈先生相识。” 金小姐隐晦地瞪了王倾一眼,只觉得对方丢了自己的面子,不显娇嗔,反倒有些刻薄了。 这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王倾借口去洗手间,提前离席想要结账,又被服务员委婉地拒绝了。他才知晓,这个看起来就很贵的饭店是沈先生的私人产业,自家老板带人吃饭,自然不会收客人的钱。 王倾将钱包收好了,又回了包厢里,而金曼和沈先生正在聊天,他们勉强称得上青梅竹马,接受的也是相近的教育,自然有数不清的话题。 王倾听他们聊某一副画的下落,听他们聊最近的股市变动,又听他们聊某个二代的趣事,实在插不上嘴,只能闷头吃饭。 金曼回过神来,就看到王倾默不作声、吃得欢快,她脸上的笑一瞬间凝固了,但手指甲扣住了掌心,硬生生忍了。 她倒也没忘记王倾的好处,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决计是不能功亏一篑的。 想到这儿,金曼又温温柔柔地替王倾夹起了菜,一时倒有了几分贤惠模样。 吃过了饭,沈先生又送了王先生和金小姐一人一份伴手礼,紫色的丝绒盒子包裹着的,看起来就很贵重。 王倾想要推辞,沈先生却笑道:“我与你一见如故,是想同你做朋友的,况且金曼与我有兄妹情意,你是她未婚夫,算是我妹婿,不过一份礼物,哪里拿不得了?” 妹婿……? 倘若不知晓沈先生与他是情敌,王倾怕是真会信了这一番说辞,但他实在寻不出什么推拒理由,沈先生态度自然又坚决,他只好收了盒子。 沈先生贴心将二人送到了原来的珠宝店处,金曼不必寻个理由回来,自然十分感动。 王倾却觉得沈先生不露声色、格外可怕,这样通透睿智的人物,轻易招惹不得,幸好沈先生还算大度,否则,金曼与他都无从抵抗。 金曼开车将王倾带回了自己家中,王倾见过了准岳父岳母,金父金母待他态度也算和善,甚至有些诡异的热络。金小姐曾解释说是家人开明,王倾原本信了,今日却生出一丝怀疑来。 王倾实在找不出沈先生哪里的不好来,看金曼与沈先生的互动也称不上感情差。金父金母即使因为疼宠女儿,答应了女儿退婚,珠玉在前,见到自己,也不应该会如此热络。 王倾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子,他是有自知之明的,天下掉馅饼的可能当然有,但馅饼一个接一个,就不像是什么正常的事了。 沈先生回了自己的宅子,他底下的人已经探明了金家人近期的消息,除了私底下购买物资和武器,金家的一些核心人物也有所动作,前往了楠城,那座城地处山区,旧时还是一处战略要地。倘若金小姐真是重生回来的,那座城说不定有大用处。 沈先生约了顾问团,将现有的讯息全部公开,众人讨论后出了个准备的章程,沈先生看了,略做修改,便叫人放手去做。 金曼还能从容挑选戒指,金家人动作也慢条斯理,那变故短时间内并不会发生,如今全力准备,总不至于落入尴尬境地。 沈先生倒是对自己将来的变化颇为在意,顾问团推测的结果与他昨日的思索大体一致,他上一世极有可能出了意外,否则金曼没必要舍近求远,去勾引那位王先生,但也不排除王先生未来会极厉害,叫金小姐起了觊觎之心。 沈先生泡了杯茶,自己同自己下了一盘围棋,他的心思平静下来,舍掉了对金曼的些许不忍。 纵使未来沈先生会出些意外,倘若金曼愿意告知,未尝不会有周旋的余地。但金小姐执意远离,去追逐王先生,为的怕不是自保,而是更高的位置,更多的权利。 沈先生将棋子挑拣着,扔进瓮里,扬声下令:“去,叫小五过来。” 小五是沈先生底下的情报助手,掌握着沈先生底下最隐秘的情报网。沈先生从不专信一人,纵使亲密如宋秘书,依旧无法碰触到沈先生所有的底牌。 小五底下的人,有一位已经深扎入金家的情报网十年,之前同沈先生反馈过金小姐对那枚戒指的觊觎,如今又递来了新的消息——金小姐在秘密地寻一批东西。 小五这次将东西的图纸和描述递了过来,沈先生看了看,便笑了起来,道:“她自然是找不到的。” 这批东西大多都在沈先生的私库里,金小姐如何能找得到? 沈先生倒是十分好奇,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批东西流了出去,成了金小姐眼中有用的“道具”。 第三章 沈朝阳看过了王倾所有的过往资料,他记忆力极好,连王倾小学的时候多次被先生评了甲等的小事都记住了。他也确信,短时间内他是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沈朝阳用茶水润了润口,又用湿热毛巾擦了手,一点也不焦虑烦闷。虽然不知道王倾有什么好处,但用些手段,让人为己所用,总是能做得到的。 王倾打了个喷嚏,换来金曼的斜睨。金曼正在看沈朝阳送她的伴手礼,那是一枚女款腕表,很贵,限量的款式,金曼能买得起但买不到。 金曼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表戴上了,又打开了王倾的盒子,是同款的男士腕表,金曼拿了出来,想让王倾戴上,王倾却很不愿意的。 “这不太合适。”王倾隐晦地提醒。 金曼看出了王倾的不满,可她有恃无恐,只低着头,不说话。 王倾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叹了口气,道:“算了,我戴就是了,你不要难过。” 金曼笑了起来,帮王倾戴了表,又亲了王倾一下。 -- 沈朝阳心里有了主意,便派了自己手下最漂亮的姑娘去接近王倾。那姑娘生得眉目多情,更有颗七巧玲珑心,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沈朝阳又给金曼找了点事情,将她支开了。 漂亮姑娘离开时笑着说,不会超过半月,她就能让王倾爱上她。但沈朝阳等了一个月,漂亮姑娘却不愿再干了,她道,她勾引不到王倾,反而对这老实男人生出了些许真心,再接触下去,怕是要喜欢上他了。 沈朝阳这倒有些惊讶了。他自然是可以再用些手段,威逼利诱、下药控制,但眼前晃了晃王倾那张尴尬又不知所措的脸,竟有一丝不忍。 算了,不过是让两人分开,王倾这边不行,金曼那边也是一样的。 -- 金曼这些时日有些忙,她之前派了些人去查上一世那些极好用的装备的下落,竟真有人查出了线索。纵使有王倾在,她无需畏惧未来,但男人的心思总是变幻莫测,难保对方不会有变心的一天。倘若她身上多些装备,自然更有所依仗,如果等得到足够的能量石,她甚至可以寻个机会—— 金曼及时止住了过于危险的想法,收拾行囊准备去寻装备,至于王倾那边,则是用了一句“我去旅游”搪塞过去。 王倾帮金曼准备了医药包,又提醒对方多带些厚实的衣物,金曼满不在乎地把玩着戒指,道:“到了地方自然买新的,带那么多东西做甚?” 王倾轻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再找些兼职,至少让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能供给金曼买件新衣服。 金曼离开几天后,王倾便主动向她告知,有一位女子正在接触她,言谈举止中似乎有些别样心思。 金曼听得却很不耐烦,全当王倾是想她了,故意叫她吃醋的。她派过去监控王倾的人,早就同她做了汇报,那不过是个姿色平平的女人,根本无法对金曼造成任何威胁——她自然是不知道,她派去监控王倾的人,如今都成了沈朝阳的眼线。 奔波了数十日,金曼终于找到了一样装备的下落,那样装备是一条漂亮的项链,很贵,据说是传家之宝。 拥有项链的人是李言生李先生,生活富足,也算小有后台,金曼无法买回来,也无法抢回来。 寻不到也就算了,偏偏寻到了又得不到……金曼实在放不了手。 好在李言生对金曼的皮相很感兴趣,金曼咬咬牙,便去勾引李言生了。 李言生人长得俊俏,为人也风趣幽默,一来二去,两人便滚上了床,金曼**得水汪汪的,她盯着李言生汗涔涔的脸,心里想的却是,这样总能将项链拿到手了。 两人做了大半夜,李言生爽够了,拔出了东西,用纸巾擦了擦上面的**,又道:“原以为你是个处子,却是被人沾过了,是那沈朝阳还是那王倾为你开的苞?” 金曼细细看了李言生的神色,看不出多少不满来。她知道这位李先生对沈朝阳有些厌恶,又觉得拿王倾做幌子没什么面子,便半真半假地道了实话:“都不是,只是一位兄弟,喝醉了酒,便滚做一团了。” “怪不得你要同沈朝阳分开了,他可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李言生嗤笑一声,手掌揉捏着金曼的酥胸,力道颇重,引来金曼连声呻吟。 金曼又勾引着李言生做了一回,但始终没有换来李言生的松口。她在对方沉迷的时候,伸手试图摸摸李言生挂在脖子上项链,却被对方抓住了手,束在了床上玩弄,叫她心中恨极。 李言生玩了金曼半个月,似乎真的心软了一些,便向金曼提出了交易,他可以给金曼项链,但金曼要陪一陪他的朋友们。 金曼勃然大怒,当即便要离开,李言生也不以为意,只叫她走。 金曼已经走到门口了,却看到了李言生的朋友们,竟然都是上一世的强者,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上都有些重要装备。 金曼这便迟疑了。 李言生也在此时走到了金曼的身侧,搂着她的腰,啃咬着她的耳垂,道:“见到他们,便不想走了?” 金曼没有吭声,但却默认了。 李言生的脸上划过嘲讽,却笑道:“金曼特地来门口接,你们倒是来得巧了。” 众人都轻笑出声,交谈起来,气氛倒是融洽。 -- 王倾这日下了班,手里拎着一条活鱼,却在自家的楼下碰见了沈朝阳。 沈朝阳的人在,车却不在,脚边还放着几个礼盒。他今日穿得休闲了一些,却还是和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王倾说不出感受,只觉得像仙子误入凡尘。 王倾恍惚了一瞬,便听那仙子说了话:“路过了,便来看看妹婿你。” 沈朝阳哪里是他的妹婿?倘若只是路过,脚边那几个礼盒是做什么的? 王倾明知沈朝阳是在骗他的,但也做不出掉头就走的事,还是硬着头皮道:“上来喝口水吧。” 沈朝阳从善如流,竟真的随着王倾上了楼。他坐在王倾家的西式沙发上,同王倾慢条斯理地说着话,两人默契地绕过了金曼,便只能聊着在哪里上过学,最近在做些什么的琐碎。 相较沈朝阳金光闪闪的履历,王倾的过往经历实很拿不出手了,但他也想得开,有一说一,也不吹嘘些什么,倒是没露了怯。 聊了约莫半个小时,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这时再委婉提示人离开,就很不合适了。 “要留下来吃个便饭么?”王倾硬着头皮问。 “好啊。”沈朝阳露齿一笑,温良无害极了。 王倾便只得去了厨房,开始杀鱼做饭,他在厨房里满手血腥,一抬头,却发现沈朝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虽没有进来,但满含笑意地盯着他看。 王倾便脱口而出,问道:“看我做甚?” “听闻些响动,便过来看看。” 沈朝阳回得自然,不见一丝尴尬,虽理不直但气十分粗壮,便硬生生叫王倾没有多想。 “方才在杀鱼,动静大了些,厨房脏乱,你还是回客厅歇息吧。” “好。” 沈朝阳含笑应了,重新坐在了沙发上,他早年吃过苦,便也不觉得待在这室内委屈了自己。 厨房里渐渐传出些许食物的香味,沈朝阳动了动手指,难得有了些许食欲,那香味又叫他久违地想起了早逝的母亲,若是她还活着…… 沈朝阳抿直了唇线,心里有些许不高兴,恰在此刻,王倾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沈先生,能吃辣么?” 沈朝阳回过神来,道:“可以。” “那我便加些辣椒。” “好。” 又过了一会儿,王倾围着碎花围裙,手里捧着一个铁盆,出了厨房。他将铁盆放在了餐桌上,唤沈朝阳:“快好了,可以来吃了。” 沈朝阳慢吞吞地走到了餐桌边,他的视线挑剔地扫过餐桌,却发现餐桌收拾得极为干净,座椅上套着棉麻编织的椅套,古板又妥帖。 他略微生疏地拉开了座椅,坐了下去,便看到王倾又端出来两盘菜来,过了一会儿,又捧着两碗汤两碗饭出来了。 王倾撤下了围裙,坐在了沈先生的对面,此刻倒不怎么局促了,道:“沈先生试试看?” “朝阳。” “嗯?”王倾没懂沈先生的意思。 “唤我朝阳即可。” 王倾也没多想,直接换了称呼,道:“朝阳兄,来试试看。” 沈朝阳拣起木制筷子,端倪了几秒,抬手挑了一片鱼肉,他低头吃了一口,面色不变,舌尖传来的愉悦感却叫他心情大好。 很好吃,比他预想的,好吃无数倍。 第四章 慢吞吞地吃过了王倾做的饭菜,沈朝阳用湿毛巾擦了擦嘴。湿毛巾是王倾递过来的,他记得金曼总是这个习惯,沈朝阳应该也是如此的。 沈朝阳又同王倾聊了聊,便起身告辞,王倾欲送,却被沈朝阳温言推辞了。 沈朝阳坐在返程的车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回放着今日相处的诸多细节。王倾似乎并不知晓他自身的过人之处,是个传统意义上的“老好人”,性格也腼腆柔软并不强势。 唯一过人的,倒是那一手厨艺,沈朝阳年少时尚能吃出些饭菜的味道,过了十四,便什么都尝不出了。但他一贯多疑隐忍,并不将这点显露在外,只是愈发挑剔,平日里除了食物,再多吃些营养片剂,也能过得去。 他也曾私下里检查过,但生理上没有任何问题,要么是心理上的问题,要么,便是些超自然的理由。 而王倾此人,看似平平,却能得到金曼的追逐,亦能做出让自己尝到味道的食物,实在很合沈朝阳的心意。 车子已经停稳,佣人开了车门,沈朝阳抬腿下了车,宋秘书迎面而上,低声汇报了一些事。 李言生的事已经成了,金曼已然入了局,又因为太过贪婪,入得比预想中更深。 沈朝阳听过了,挑拣着几个翠绿的戒指重新戴回了手上,突兀道:“再派些人,盯紧王先生。” “是。” -- 沈朝阳离开后又过了两日,金曼终于回来了,她的手上自然是多了不少好东西,整个人也显得容光焕发,漂亮极了。 王倾原本就十分喜欢金曼,又许久未见她,自然想要抱一抱、亲一亲。 但金曼刚刚经历过不少颜值、能力都绝佳的男人,看见王倾那副在她眼中平平无奇的面容,心里便气不打一处来,躲了人又道:“我实在是有些累。” 王倾并未错过眼前人一闪而过的厌恶,抿了一下嘴唇,道:“那就早点休息吧,我不闹你了。” 金曼躺在王倾刚刚换好床单被罩的客房床上,沉沉地睡了,王倾帮她盖好了被子,又去收拾她的行李。 金曼一直有些小姐脾气,衣服都会胡乱扔进箱子里,王倾需要挨个取出来,干净的叠好,脏了的扔进洗衣机里,倒是不会翻出什么脏了的内衣来——金曼的内衣穿过一天,就会直接扔掉的。 王倾整理着金曼的衣物,发觉金曼这回带了个小箱子回来,箱子上有个结实的密码锁,王倾也没有什么好奇心,直接将小箱子放了一边了。 断断续续整理了两三个时辰,金曼总算睡醒了,醒了就质问王倾为何要动她的东西。 王倾哑口无言,心道往日不帮金曼理,定会收一顿埋怨,今日帮她理了,竟也收埋怨。 王倾有点气,就不说话,金曼缓了缓心神,发觉那箱子还是好好的放着,并没有被开启的痕迹,便放下心了,又哄王倾说:“我是太累了,刚刚睡醒,总忍不住发脾气。” “累了就再去休息一下,我去做饭。” “不了吧,”金曼脱口而出,又冲王倾扬起了笑,“我们出去吃好了。” 金曼实在是不喜欢王倾做的饭菜,太寻常了,过往她吃王倾的饭,味蕾都在叫嚣着吐出来,脸上偏偏要带着笑,实在是难为她了。 王倾低垂眼睑,依旧说好,两人便去外面的酒店吃了饭。 如此又过了几天,金曼又要走,王倾拦了拦,又同她说道:“还有半个月,便是结婚的日子了,婚纱照还没拍定,仪式也没有确认。” “你瞎操心什么?”金曼不耐烦地斥了一声,又道,“婚事我家里人自会张罗,你且等着便好,至于那婚纱照,提前一两天拍了便是。我的小姐妹约好了叫我出去玩的,再耽误游轮便要开走了。” 金曼这番话把王倾气得脑仁生疼,但他还是压着火,道:“哪个小姐妹,要去哪里,何时回来?不若我陪你去——” “你去作甚?”金曼也生了气,她重重地喘息了几次,终于挤出个笑来,“定不会耽误婚事的,放心吧。” 王倾闭了眼,松了抓着金曼的手,道:“你去吧。” 金曼风风火火地走了,也将王倾的后半句话当做了耳旁风——“等不到你,这婚事,也就算了吧。” -- 沈朝阳正在吃茶,底下人正在同他汇报王倾与金曼两人的事。 王倾与沈小姐是如何争吵的,最后又是怎样的结局,那位下属思路敏捷、描绘得清清楚楚,甚至派人偷拍了照片,将金曼脸上的欢喜与王倾脸上的无助定格在了黑白画面中。 沈朝阳用过了茶,用湿毛巾擦了嘴角和手指,瞥了一眼照片,叮嘱宋秘书:“派封电报给小李,东西可以再给一两件,二十二日前,不要叫金曼回来。” 二十日便是王倾与金曼的婚礼之日,沈先生是不欲给这场婚礼丁点存续的可能。 宋秘书应了,只是还有些肉疼,他心疼那些沈朝阳存在库中的东西,也曾向沈朝阳建议,可以拿赝品充数。 沈朝阳却道:“等价交换,若是存心骗人,未免太过下作。” 宋秘书低头不言,沈朝阳又道:“自然是该用些手段的,只是金曼终究与我有多年情分,便该为她留些生路,倘若她所求不多,自然能护住自己。” 但倘若她贪得无厌…… 沈朝阳转了一圈手上的玉扳指,思索片刻,又道:“去准备着食材,随我去见王倾。” “是。” 金曼自然不知道沈朝阳又去寻王倾了,她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赶上了船,此刻正盯着这一块巴掌大小的黝黑石头,要极力控制,才不会露出贪婪的神色来。 但周围数人都是人精,金曼眼神的变化如何能瞒得住,李言生和宋先生交换了个眼神,决定要玩儿够本,才能舍得将这个“小东西”送给金曼。 -- 王倾最近很烦,沈朝阳总是来找他蹭饭,倒是会自带些新鲜食材,可他们分明是情敌,每日一起吃饭,这叫什么事儿。 沈朝阳对王倾的纠结全当没看见,等王倾忍无可忍地提了,又低下头,愧然道:“只是许久未曾吃过如此可口的饭菜,一时之间,忍不住罢了。” 王倾半信半疑,疑在沈朝阳这等人物,每日吃的定然是山珍海味,信却在除了这个理由,他也找不出沈朝阳为何总来找他。 他性子又老实得很,实在不擅长拒绝人,只得任由沈朝阳又来了几日。 沈朝阳也知趣儿,差四日到婚礼的时候,用过晚饭便说不来了,又送了王倾一件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块很有分量的大石头,约摸有十七八公斤。 王倾摸不着头脑,正欲拒绝,沈朝阳却随意戳了戳石头,道:“你不是缺个磨刀的石头么,便送你了。” 哪里有人送礼送块磨刀石的? 王倾心里吐槽了一句,却还是收了,心道,多少还是有用的。 巨石被王倾随意放在了厨房里,他当日便用菜刀试了试,一排刀具都被磨得光亮锋利,他便诚心诚意地向沈宅打了电话,亲自道了声“谢”。 沈先生接到了电话,温言道:“不必言谢,喜欢便好。” 两人随意地聊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王倾特地去了电报馆,给金曼拍了封电报,但他心里也清楚,十有**是得不到回信的。 金曼离开后,王倾很长一段时间得不到金曼的消息,后来,或许倒是被他日日发电报磨得紧了,便偶尔会发条电报回来,道“无事”,但当王顺提醒婚期快到时,又没有什么回应了。 王倾自然也着急过,有一日直接去金家寻了准岳父,准岳父却道金曼随至交好友出游,不必担忧,婚事自然会依照计划办。 金家家大业大,婚庆公司自然将前期工作安排得妥当,王倾甚至在婚礼前两日收到了倚靠最近的科学技术合成的一摞“结婚照片”,他看着精美的照片,和照片中含情脉脉的爱侣,缓慢地攥紧了手心。 他想,这算甚么呢? 王倾一贯是个好脾气的,纵使不悦,也忍下去了。只要金曼能在婚礼前回来,他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这一切未曾发生过。 二十日,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王倾没有等到金曼的归来,他托人拍了无数电报,却没有接到对方丁点消息。 金家人虽有烦恼,但依旧从容不迫,只道金曼临时生了病,招待了宾客,便道来日补办。 王倾虽然是新郎,却在这场地内格格不入,他得了一个“曼曼今日回不来”的消息,佣人们又劝慰他去休息。 王倾固执地在金家的大门站了大半日,从太阳悬空等到皓月升起,金曼却一直没有出现。 金曼的家人下午便提议王倾先把协议签了,待金曼回来再补办婚礼,但王倾拒绝了。 金曼的家人顾忌着金曼之前说过的事,不太敢逼迫王倾,便放他回去了。而王倾回到家里,将金曼的东西收拾好,弄了几个箱子装好,自己也开始收拾行李,竟准备离开了。 第五章 沈朝阳的人密切关注着王倾的动态,他们得了命令,金曼的家人一旦试图伤害王倾,就将救他出来。 但王倾没遭受什么伤害,只是人想离开了。金家的人紧密盯着王倾,王倾怕是刚到车站,就会被扣下来。 沈朝阳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靶场练习,他近年一贯动的是脑子,身手相比当年略有退化,但到底有些底子,不过练了数日,弹孔就能稳定在六七环上。 沈朝阳射完了最后一颗子弹,将手中的枪搁置到了托盘里,拿了湿毛巾一边擦手,一边听下属的汇报。 下属汇报结束,沈朝阳夸了一句“不错”,又叫他去安排车子,他要亲自去找王倾。 等下属领命离开了,沈朝阳却楞了楞,他发觉他对王倾的关注度未免过高了些,细细思索过往的交集,未免也太过密切。 无论是临时停下手、不去威逼利诱,每日雷打不动地去吃他做的饭,前些日子送他的“石头”,还是此刻几乎立刻想去见他的心理,都在明晃晃地提示他,他对王倾产生了某种预设之外的情感。 沈朝阳对这种异样的情感十分陌生,但并不讨厌。他认真衡量,确定这份情感对现有的计划有利无害,便选择放任不管——他想见王倾,那便去见他。 王倾去店铺里采购好路上要吃的东西,又在自家楼下看到了沈朝阳,他几乎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只觉得有些疲倦。 沈朝阳的脚边有几个纸袋子,他注意到王倾的脸色很差,眼下也有浓郁的黑眼圈,看来金曼没有及时回来,对他的打击不小。 沈朝阳的心中有些淡淡的不愉,面上依旧温和又自然,道:“家里的厨师依照你上次给的菜谱做了饭菜,但味道还是很差,吃得不开心。” 这话半真半假,毕竟沈朝**本吃不出什么味道来,吃得不开心倒是真的。 王倾心想,你吃得开不开心同我又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做不出直接叫人离开的事,再加上上次沈朝阳送给他一块颇好用的磨刀石,便还是硬着头皮问:“要上来坐坐么?” 沈朝阳欣然应允,拎着纸袋子便上了楼。他走在前面,王倾跟在后面,竟有几分和谐。 待进了房门,沈朝阳便注意到了客厅的几个箱子,有的箱子是金曼的,有的箱子则是王倾的,分成了两拨,泾渭分明。 沈朝阳心头的些许不快,便这么散了。 沈朝阳无所事事,看着王倾忙里忙外地做完了饭,做出的唯一贡献,就是帮忙把椅子拉开。 两个人沉默又安稳地吃过了饭,王倾欲言又止,如此消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开了口,道:“沈朝阳,我同金曼的婚事已经取消了。” 沈朝阳面露惊讶,十分不解道:“怎会这样?” 王倾见沈朝阳的脸上的情绪没有作伪,放松了仅剩的一丝警惕,道:“她同朋友出去玩儿了,忘了婚礼的时间。我想,她并非那么喜欢我的,勉强在一起,未来也会分开,倒不如就此做个了断。” 沈朝阳听过王倾的话语,又细细看了对方的表情和举止,并未发现什么怨怼的情绪。 王倾似乎考虑许久,方才做出了这个决定,此刻态度便十分坚决。 沈朝阳看着这样的王倾,心中十分熨帖,便又问道:“接下来你想如何?” 王倾答道:“去外地寻个朋友,待上一段时间。” “不再与金曼相见了?” “不想再见了,我怕见了她,便提不出分开的话了。” 沈朝阳眼中的王倾,一贯是个老实人的形象,因而他还真没预想到,王倾会放手得如此果决。他心头大快,面上却温言劝慰了几句,但见王倾态度果决,便也不再劝了。 沈朝阳今日带来了许多食材,王倾惦念着以后不能再给他做了,便多做了几样。他本想说一句有机会再做饭给你吃,又想自己在沈朝阳心中,怕连朋友都不是,就不自作多情多说这句话。 沈朝阳吃得十分合心意,临走的时候还拿了一口袋包子,包子个头很大,干净的纸袋里足足装了二十个。 王倾送沈朝阳到了门口,沈朝阳面上带了一丝犹豫,颇有些为难似的,问:“王先生,你可否去我那边工作?平日里做做饭便是,待遇是很好的。” 王倾婉言谢绝了,他面皮薄,拒绝过后,还很不好意思。 沈朝阳“嗯”了一声,不为难人,也不再说话,转身便离开了。当然,他没忘记那一大袋包子。 王倾收拾好厨房,又将白日买的食物装进背包里,叫了个黄包车,便去了车站。 他刚刚进了车站,便被人扣下了,来人倒也不陌生,正是金家的管家。 王倾拎着箱子,问:“你们拦我做甚么?” 那管家态度看似恭敬,实则强硬,回答道:“您同我家小姐是有婚约的,一走了之总不太好。金先生还是希望您冷静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王倾气急,反驳道:“金曼连婚礼都未曾参加,自然是不愿意再同我在一起了,我也不愿自讨没趣,不想再同她在一起了。你们如今却来拦我,不叫我走,难道是想逼我强娶、逼她强嫁不成?” 王倾的话语虽然不大,但也引发了一些人的注意,金管家微微皱眉,便叫底下人捂住了王倾的嘴,直接将人带走。 金管家一行人早就打通了车站的工作人员,其他人碍于金管家一行人的气势,又知晓是他们的家务事、拿了些许好处,竟也无人阻拦或者尝试报警。 王倾被扔进了车里,他这一路都在反抗,但实在不是训练有素的保镖的对手,一时之间神态有些萎靡,只能轻轻地喘着气。 金管家向金先生汇报了情况,金先生也不愿意同王倾聊几句,直接叮嘱将人带了回去。 王倾被带回到了家里,软禁到了自己住处。初始他还试图同看管他的人讲讲道理,但很快就意识到根本讲不通,后来就不说话了。 他家中的电话线被剪断了,他亦出不了房间,这叫他分外焦虑,又分外暴躁。 -- 金曼在游轮上几乎没有合拢过双腿,李言生、宋天宋先生连同其他几位先生轮着同她玩儿,当他们商讨事物的时候,便会用器具好好招待金曼。 金曼多次达到了欢愉,有时玩儿得疯了,便记不太清时间。李言生得了沈朝阳命令,将时钟调慢、调停,又隔两日才撕一页日历本,金曼被草得神智不太清醒,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了结婚的日子。 李言生是有些恶趣味的,分明已经过了沈朝阳限定的日期,但他在日历本标定时间的前一夜,依旧询问金曼是否可以再留下几日。 彼时金曼正在被两人同时插着,嗯嗯啊啊叫唤个不停,但她还是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日历,道:“不……不行,我得回去。” 李言生摸了摸她姣好的脸,俯**亲了亲人脸颊,道:“你那未婚夫家境贫寒,才能一般,相貌平平,有什么好的,甩了他换个更好的,才对得起你自己。” 金曼面色一僵,似乎想要反驳,但还是忍住了,答道:“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众人齐笑,插着金曼旱道的男子捏了捏她胸前的**,道:“我也是真心喜欢你的。” 金曼脸上一红,便不再说了。 李言生在一旁喝了杯红酒,他长得好,脸上晕染了一层红,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金曼的两个洞里都被“牛奶”灌满了,李言生却走了过来,将金曼温柔地抱了起来,亲了又亲。 金曼盯着李言生看了一会儿,呜咽着哭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许是委屈了,但她方才分明也是爽得很的。 李言生帮金曼洗了澡,又同她做了几次,金曼趴在李言生的胸口,听见李言生同她说:“我是真有些舍不得你。” 金曼咬了咬嘴唇,答道:“我也舍不得你,但我……还是要走的。” 李言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金曼第二日醒得很早,她在床上打量着李言生的房间。自从上了游轮,她便一直睡在那间大的客房里,李言生的住处,倒是第一次来。 看着看着,金曼的目光便停在了李言生放在柜上的黑包上,她想起来了,之前那枚储能石,便是从这个包里取出来的。 金曼不顾浑身酸痛,踉跄着下了地,悄悄地拉开了黑包,果然,又发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石头,除了石头外,倒是没什么好东西了——这也在情理之中,倘若李言生一个包里都是好东西,那金曼要怀疑,这些都是假的了。 金曼攥住了那块石头,想悄悄地藏起来,身后却突兀地响起了李言生的声音:“想要么?” 金曼吓得腿一软,站不稳身形险些跌倒,却被李言生抱住了腰。李言生目光沉沉,凑近了金曼的耳垂,却不亲她,只道:“再陪我们七天,七天之后,我就将这块石头送给你。” 金曼攥紧了石头,目光闪烁游弋,又听李言生道:“你也是太不知变通了,你那未婚夫是极喜欢你的,你七天之后再回去,他纵使心里不痛快,还是会同你在一起的。” 金曼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王倾一贯被她拿捏在手心,现在,还是这块储能石要紧。 第六章 沈朝阳在钓鱼,钓鱼是一门艺术,不能太急,也不能不急。 沈朝阳的动作堪称教科书级别,用的也是最上等的饵料,但鱼就是不上钩,沈朝阳坐了一上午,一条鱼也没有钓上来。 他没有很难过,毕竟这件小事已经持续了十多年。倒是当他钓上鱼的时候,反而会出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底下人端来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沈朝阳拿着碧绿色的筷子每样吃了一两口,就厌了,放下筷子,任由人把一桌子饭菜撤了下去。 他没有吃饱,但是又不想吃了。 沈朝阳有些想念王倾。他用湿毛巾擦了擦嘴角,慢悠悠地将袖子理了理,道:“备车,我去接人回来。” 底下人应了一句,又问:“安排在哪里?” “我的院子里。” 沈朝阳撂下了这句话,丝毫没顾及底下人的感受,上了车就走了。 -- 王倾已经被软禁五天了,在这五天内他试过各种方法,但既没有逃出,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他用钱包裹着小纸条向楼下扔过,但很快就会被金家的眼线捡起,甚至“贴心”地帮他送回来。 王倾神色憔悴,甚至有些暴躁,偏偏又无计可施。 他听到了敲门声,不想开门,便骂道:“没有自杀,要进便进,手里有钥匙敲门做甚么?” “是我,朝阳。”沈朝阳在门外道。 王倾十分诧异,但迅速地站了起来,拉开了房门,问:“你怎么来了?” 沈朝阳今天穿着中式的长褂,平添了几分儒雅,他道:“家里的饭实在难吃得很,惦念着你,便过来了。” “你……” “我来时见几人鬼鬼祟祟,便叫底下人清理了。”沈朝阳明白王倾想问什么,直接给了答案。 王倾沉默片刻,让了让身,叫沈朝阳进来,又问:“想吃什么菜?” “什么都好,”沈朝阳这次双手空空,俨然一副来吃白饭的模样,道,“你做的都很好吃。” 王倾被这句话弄得有些害臊,转过身就去厨房做饭了。 家里食材有限,王倾做了一荤一素,沈朝阳吃得很开心,连带着王倾也多吃了不少。 待吃完了,沈朝阳便开了口,道:“还是上次的建议,你可愿意到我家中工作?待遇不错,平日里为我做做饭便好。” 王倾略显踌躇,坦言道:“只怕金家人不会轻易放过我,给你惹些麻烦。” “你为我工作,我自是会护着你的,金家人也不是不讲道理,我同他们聊聊,便能把他们打发回去。” 沈朝阳说得实在诚恳,王倾思索片刻,也寻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便道:“我同你回去。” 沈朝阳“嗯”了一声,面上也不见什么欢喜情绪,倒是主动要帮王倾拎行李下去。 王倾低头看沈朝阳那双精细白嫩的手,哪里敢叫他做这粗活,直接上手拎了两个箱子,生怕沈朝阳要夺他箱子一般,腾腾腾地向楼下跑。 沈朝阳看着自投罗网的猎物,矜持地露出个笑模样来。他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慢悠悠地顺着楼梯下楼,等他走完最后一节台阶,王倾已经连人带东西,都在他的车上了。 车子走了不到两个小时,载着金曼的车也到了。金曼身上穿着漂亮的旗袍,旗袍下摆精细地卷在腰间,粗长的事物在白嫩的双股间进进出出,上面也被男人的东西堵着。 李言生温柔地插着金曼,用苍白的手指摸着对方的头,道:“我们到了。” 金曼呜呜地叫唤着,似是不舍,她的身体也的确痴痴地缠着身后的高壮男人,一行人又在车上磨蹭了一会儿。 李言生温柔地摸了摸金曼,道:“希望有缘,再同你相见。” 金曼娇笑着答应了,她捧着自己鼓鼓的包,夹着属于别人男人的东西,下楼去寻她的未婚夫去了,当然,得了个人去楼空的结果。 王倾人已经离开了家中,自然无从得知金曼已经回来,还因为寻找不到他,而发了一通脾气。 他此刻安安稳稳地坐在车上,正同沈朝阳低声交谈。沈朝阳人长得好,学识也十分渊博,王倾聊得很舒服,也很惬意。 许是刚刚脱离了束缚自己的环境,王倾泛起了一丝困意,打了个细小的哈欠,便听沈朝阳温言道:“睡一觉吧,到了再叫你。” 王倾便真的睡过去了。 王倾睡得很沉,模样看着也不难看,有种天真的稚嫩感。沈朝阳看了一会儿,顺从自己的心意,俯**,轻轻地亲了亲王倾的脸颊,低声道:“我会对你好的。” 王倾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久违地睡得很沉,待醒来的时候,却瞧见了古色古香的床顶。室内的摆件大多都是旧式的,但不显得陈旧,反倒是有股淡淡的檀木香气。 王倾低头,便看见了一双绣着龙纹的棉拖鞋。有年轻佣人打着帘子进来,见他醒了便笑道:“王先生醒了?沈爷念叨好多次了。” 王倾恍恍惚惚,以为自己进了大观园,他也拘束了起来,道:“我这就过去。” 王倾穿上了那双看起来就很贵的棉拖鞋,低头再看,身上的衣服并非来时的那套,已经换了一套丝绸做的长衫。 年轻佣人笑着解释:“是个年轻男人帮你换的,不要怕。” 王倾不明白自己哪里需要怕的,莫名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收拢了心神,同那位佣人一起出门了。 沈朝阳正在收拾棋子,听到珠帘响动的声音,便抬起头,向门口看去。 而此刻,偏生有几束光调皮地照在他的脸上,映出少许光斑来,王倾站在门口,呼吸一窒,竟有些说不出话。 沈朝阳莞尔一笑,道:“睡醒了?” 王倾心神不宁,便未及时接上这一句话,待想回答的时候,又听沈朝阳道:“你刚来便叫你忙活,着实不该,但我肚皮饿得很,只能劳烦你了。” 王倾一下子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事的,便也不会不自在了,笑问道:“厨房在何处?” “我带你去。”沈朝阳扔了棋子,他如此做却也不显得粗鲁。整个人像是被礼仪教养层层包裹着,叫人心生好感,却看不清内里。 沈朝阳向前走,王倾很自然地在他身后跟着,只是绕着回廊走了片刻,沈朝阳却突兀地停了下来,道:“与我并肩走。” 王倾略微挣扎,但还是上前了一步,两个人并肩向前走。 两人到了一处房间,推门而入,内里倒不像是外表那般古朴。各式的厨具一应俱全,王倾甚至瞧见一些银制和玉制的厨具,便略显踌躇起来。。 沈朝阳却寻了个座椅,坐了下来,道:“我实在有些等不及,便在此处陪你做饭,不知可否?” “……” 给钱的总归是大爷,看来是真饿得很了,沈朝阳如此作态,这是他做一道便要吃一道的意思了。 王倾奇异地领悟到了沈朝阳话语中隐藏的含义,卷起袖子开始做饭。他不会做什么精细的,不过是家常便饭,但沈朝阳拿着筷子逐道去吃,却吃得很满足。 王倾撤下了围裙,将最后一道菜放在沈朝阳面前,这才发现对方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饭,不由得有些感动,但又有一丝遗憾,方才忙着做饭,不知道沈朝阳帮人盛饭,究竟是什么模样。 沈朝阳吃得慢,王倾吃饱了,他才落下了筷子,道:“你我出去走走。” “这碗筷……” “有佣人在,他们自然会收拾。” 沈朝阳话语淡淡,却叫王倾说不出反对的话,王倾竟是有些怕的。这诺大的沈宅同影视作品也没甚么区别,佣人极多,规矩森严,叫王倾也跟着谨慎小心起来,他怕惹了沈先生不高兴。 两人在庭院中走了一会儿,亭台楼阁让王倾十分喜欢,沈朝阳偶尔会向王倾介绍一二,王倾有的听懂了,有的却听不懂,沈朝阳却也不太在意。 约莫过一个小时,沈朝阳将王倾送到了他醒来的房间门口,又指了指一旁的正房,道:“我在那处住。” 王倾欲言又止,却听沈朝阳又道:“金家人我自会解决,稍后会叫人给你送些日常用品和薪金来,你且放宽心。” “沈朝阳?”王倾终于鼓足勇气。 “怎么?” “谢谢你。” 沈朝阳意味不明地笑了,他抬起手,帮王倾掸了掸的肩膀并不存在的灰尘,道:“不必谢,你如今也是我的人了。” 沈朝阳许是用了熏香,王倾闻到了淡淡的香气,却与市面上常见的气味大不相同,他的心跳偷停了一拍,却不明所以,只愣愣看着沈朝阳,又点了点头。 沈朝阳又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亦想让王倾早早休息。 第七章 从金曼的身上预设到了危机即将到来,沈朝阳便将消息分享给了交好和附庸的家族,暗地里铺展开诸多布置,而顺着金曼渴求的方向寻觅有用的道具,不过是其中微小的一项。 沈家的顾问团商讨许久,将危机最终定义为“末世”,在这个过程中,名唤周方圆的顾问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他引经据典,又顺着有限的证据分析,便得出了“末世”降临的结论,又同其他顾问一起总结出些许推论。其一,必将有大灾难到来,民众将会大量伤亡;其二,粮食与物资将会紧缺,会有身怀异能之人凭空出世;其三,金曼定然是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末世即将到来,目前最大的可能便是“重生”。 沈朝阳投之以桃,众人也报之以李,倘若末世真的来临,与其内耗消损,倒不如提前结盟,以便于保存彼此的实力,将局势控制在掌控范围内。众人并不愿意过分变更格局,毕竟多年交情,彼此算得上知根知底。如若一方陨落,新人崛起,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新的势力拉下马。 这便是家族之间的“友谊”,用利益维系巩固,远比感情来得深厚。 而这一切布置都谨慎地避开了金家人,毕竟之前金家人的所作所为,打的便是隐瞒情报、追逐一方独大的算盘。各家人互为姻亲、挚友这么多年,金家人竟然没有透露丁点消息,不由让人心中生寒,起了疏离之意。 沈朝阳并未将王倾未知的能力看得过于重要,他招揽了一批人才,也计划在末世到来后继续招揽。 金曼的态度给了他两个预想的方向,其一,他在末世后意外身故,其二,他在末世里是个普通人。 沈朝阳对此泰然处之,并不慌张。他已经为沈家人和诸多盟友理清了接下来前行的路,甚至为沈家选定了下一位继承人,就算他不幸身死,那也是他的命。 如果他没有死,在末日里只是个普通人,他至少还有脑子,未必不能掌控一方,成为强者。 沈朝阳将这日的工作细细做好,待到了傍晚,又去寻王倾做饭。王倾较中午自在得多,做饭的时候甚至会询问沈朝阳的口味。沈朝阳叫王倾随意,王倾却更加谨慎,他做了四菜一汤,两人一起吃过晚饭,沈朝阳又约王倾去看戏。 王倾点头应了,本以为要出去看,却没想到沈朝阳在园子里养了戏班子,压根不必出门。 两人坐在戏台下,吃着点心喝茶看戏。 王倾品不出茶的好坏,只觉得好喝,未免贪杯,沈朝阳亲自为他斟茶,态度亲昵又自然,哄得王倾脸颊偏红,多半是因为不好意思。 看过了戏,沈朝阳将王倾送到了房门前,温言道了晚安,王倾也回了一句晚安。 -- 金曼联系不上王倾,她气得胸脯乱颤,待稍顺了顺气,便给自家父亲打了电话,质询一二。 金父听闻消息,也十分惊愕,忙叫人去寻下属问明情况。金家人废了一番周折,在一处民房内寻到了被绑成一团的下属们,再问绑匪的来头,却一问三不知了。 金家人在整座城里找人,甚至特地请了警官,却查不出什么名头来。金曼气急了,恶狠狠地想要加派人手、继续找人。 金父却不太赞同,只道如今正是储备力量的大好时机,满城风雨找人,会叫其他家族看出端倪。 金曼咬碎了牙齿,她想同父亲坦明王倾身上的好处,但又怕父亲也会觊觎上这个人,便犹豫不决,而这一犹豫不决,便过了大半个月。 王倾在沈家呆得很好,他初始只做两顿饭,后来有一次撞见了沈朝阳吃早饭的模样,便实在不忍心,又自动自发地加上了早饭。 沈家的厨师们并未失业,一来沈家顾问团的成员基本入住沈宅,每日除了正餐,还要准备夜宵和点心;二来沈先生体恤王倾,便总让厨师们弄些花样来,给王倾补补身体。 王倾自觉已经成了一名厨师,便也会去向厨房的大师们讨教一番,双方其乐融融,倒也很融洽。 王倾之前在报社里担任文职工作,沈朝阳便在宅子内寻了个整理图书的空缺,问王倾是否愿意去做,算上做饭,工资给两份。 王倾虽然心动,但又很不好意思,他道:“借住在你的地方,避让金家已经足够,哪里能再多拿一份薪水?” “我一直有厌食的症状,我救了我,我自然当谢,”沈朝阳将合同平摊开,伸手握住了王倾的手腕,道,“送你一笔礼金,你自是不愿的。便只能叫你多劳累些,借着由头多给你些薪水了。” 王倾依旧欲拒绝,沈朝阳却扣着他的手腕不松手了,道:“签。” “你握着我,我如何签?” “那边有印泥,摁个印子便是。” 王倾挣了挣,实在挣不开,便半推半就被沈朝阳拉到了印泥边,叫手指陷进了印泥里。 白纸黑字红色手印,沈朝阳捏了捏王倾的手腕,方才松开手,将合同拣起,道:“如此,便有正式合同了。” 王倾心道沈朝阳性格古板,却未曾想过摁下这处手印的深意。 沈先生亲自将合同折了收入怀中,又问:“可有甚么想要的?” 沈家规矩极严,出入的事物要过层层筛检,王倾自从住进来后,连外出采购都戒了,日常便在沈宅内的店铺里买些东西。他听沈先生如此问,也不客气,密密麻麻写了一张纸,又道:“我自己付账便好。” 沈先生略扫了一遍,发觉总价并不高,便遂了他的愿,道:“不同你抢。” 王倾笑了起来,他年纪本就不大,这一笑,更显青涩稚嫩。沈朝阳却移开了眼,又问:“一直在沈家呆着,可会厌烦?” “不会厌烦,”生怕沈朝阳误会似的,王倾摇了摇头,又道,“我知道金家人在外面找我,出去会徒生事端。” 沈朝阳轻轻颔首,将纸张卷了起来,收入袖中,道:“金曼回来了。” “是么?” 王倾面上平静,却不自觉地攥起了手,沈朝阳很有冲动,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但他素来自控,倒是忍住了。 “婚事是二十日,她回来是二十七日。”沈朝阳话语沉稳地提醒。 “她压根没想过赶回来参加婚礼。”王倾说出了沈朝阳未尽的话语,他半是气愤半是难过,脸色很不好看。 “她在遣人四处找你,你可想再见见她?” “见,”王倾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沈朝阳的脸,发觉对方神色如常,却依旧挥不散心头萦绕的压抑感,又补了理由,“我想同她讲明白,我定然要同她分开了,不必再挂念。” “呵。”沈朝阳的笑声极轻,轻得叫王倾怀疑他听到的不过是错觉,但很快地,沈朝阳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就凑到了他的面前,叫他呼吸一窒。 “你……”王倾向后退了一步,依然不妨碍沈朝阳的手摁到了他的头发上。 王倾错愕地睁大双眼,近乎乖巧地任由沈朝阳揉了揉头发。 “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这是在做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声,又相视一笑,沈朝阳收了手,略直回身体,道:“小朋友太可爱了,一时没忍住。” “你也没有多老,喊我小朋友做甚?” 沈朝阳却不答这句话,只道:“想见自然可以去见,只是地点最好安排在沈宅内,否则你刚出这道门,便会叫金家人掳了去。” 王倾正欲反驳,又想起之前火车站发生的事,便不再说了。 沈朝阳等了等,又温声道:“金曼与你相交数月,又年轻貌美,你自然是喜欢的。她虽有些骄纵,但本性并不坏,你若真喜欢她,也可以将之前的事尽数揭过,回金家同她补办婚礼。” “我既然已经决定同她分手,就断不会再同她在一起了,”王倾颇有些气愤,心里清楚沈朝阳一片好意,但依旧忍不住埋怨,“你亦知晓金家人如何待我,金曼如何看我,怎能劝我再走回头路?” “是我唐突了,”沈朝阳垂下眼睑,一派惭愧模样,倒让王倾不好意思起来,“我毕竟拿金曼当妹妹看待,你又是我结交的友人,便忍不住,还想着撮合一二。” 王倾舒了口气,坚决地又重复了一遍:“金曼再好,她也是不喜欢我的,也是不适合我的,我不想再同她一起过了,待见过最后一面,我们便分道扬镳,绝不再见。” 沈朝阳面上露出几分失望难过的情绪,叹息道:“便只能如此了。” “沈朝阳。”王倾罕见地唤了沈先生的名字。 “嗯?”沈朝阳略抬起头。 “金曼乃是你过往的未婚妻,她背弃你与我在一起,你心中……” “她虽是我曾经的未婚妻,但我也只将她视作妹妹,并无男女之情。家族之间联姻讲究熟识,她若嫁给我,我自会敬她护她,但她退了婚,我虽有遗憾,却并无难过。”沈朝阳郑重回答,王倾却半信半疑,他不知晓,这句亦是沈朝阳关于金曼难得的真话。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定下了在沈宅见金曼,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第八章 “沈先生。” 李言生站在沈先生的案前,他面容沉静,没有了一贯和煦的笑容。 沈先生正在翻阅一本不该出现在他案头的书籍,不过是王倾要的,他亦想看看他喜欢的是什么。 李言生待了片刻,便见沈先生合拢了书,抬眼问:“可顺利?” “一切顺遂,宋先生连同其他几位先生备了薄礼,已转交管家了。” “宋天一贯不愿同人共用东西。”沈先生语调平平,却叫李言生心头一紧。 沈先生又拿了一本书,随意翻看。 “宋天他……”李言生顿了顿,却还是坦白道,“宋天同我打了赌,赌约便是以后我用的东西,要有他一份。” 沈先生翻过了一页书,道:“你若喜欢他,不若顺了他的意。” “我喜爱的是女子。” “那便不要割肉引狼、作茧自缚。” 李言生默然不语,沈先生继续翻书,待书翻过最后一页,道:“下去吧。” “是。” 李言生转身离开,宋秘书进来汇报工作,待事情了结,沈先生到底还是叮嘱了一句——“宋林,回家给你小叔带个话,莫要太欺负言生了。” 宋秘书点头称是,但心里也清楚,他小叔一贯是个有主意的,除非沈先生明令禁止,否则决计不会放缓想做的事。 -- 王倾正在收拾下午佣人送来的事物,每一样东西都分外合他的心意,他收纳妥当了,刚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便听到了轻轻的扣门声。 他便站直身体,开了门,入目便是沈朝阳。 沈朝阳今日穿了一套西式的礼服,白衬衫,灰马甲,裤子也是配套的灰色,脚上踩着黑色发亮的皮鞋。衬衫最上方的扣子扣得极紧,脖子白皙又修长,王倾莫名有些紧张,攥了攥手,问:“怎么来了?” “你的书到了,我便拿来给你。” 沈朝阳如此说了,王倾才注意到,沈朝阳的脚边有一个皮质的手提箱子,便问:“怎么还亲自送来,书会不会很沉?” “还好。” 沈朝阳拎起了皮箱,递了过去,王倾接了皮箱,颇有些吃力,道:“哪里还好了,实在很沉,下次直接叫我去取便是,不要拎着走这么远的路。” “也不是很远,我在正房,你在偏房,过来也不到一刻钟。” 沈朝阳道完这句话,王倾的脸莫名发红,他着实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沈朝阳送完了书,便道:“我该走了,你且休息吧。” “沈朝阳。” “嗯?” “你今日穿的这身西装,很是精神。” “谢谢。” 沈朝阳颔首笑了笑,转过身便离开了。王倾关上了门,回去开箱子,收拾书籍,他的心脏跳得有些快,他暗道自己莫不是害了病? 沈朝阳走过回廊,便有佣人拿了长西装外套,帮他穿上。腕表、袖口、领结,连同胸前的配饰,每一样都价值千金,沈朝阳额前的发也被摩斯卷起,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为了收敛光芒,更是搭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多了一分斯文,少了几分锐利。 这日是沈氏商会季度会的正日子,虽然名叫“沈氏商会”,但诸多依附或交好的家族也会派代表参会,茶盏之间交流讯息、敲定合作,是难得的洽谈契机。 这次季度会在墨城最大的酒店——盛华酒店召开,沈朝阳下车时,收获了不少快门声的“接待”,他镇定自若,向记者们略微颔首,脚步却走得极稳当,很快进了酒店。 沈家掌控着墨城媒体的喉咙,沈家人的私事,媒体轻易不敢八卦,譬如之前金家人退婚之事,纵使记者们跃跃欲试,但谁也不敢率先当个刺头,为了一篇报道就丢掉饭碗。 但记者们的嗅觉还是叫他们发现些端倪,过往一定会来参会的金家人,此次竟无一人出现,沈朝阳已经卡着时间抵达,金家人究竟是会迟到,还是会……拒绝参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金家人一直没有出现,记者们默契地拿出了纸笔,一边编撰稿子,一边透过自己的关系,隐晦地询问沈家人——能不能发? 他们很快得到了反馈的消息——可以发,甚至得到了统一的内幕消息——沈家人因为金曼退婚的事情很不高兴,因而拒绝了金家人参会的申请。 摄影师们快速地按下快门,记者们雇佣了跑腿儿的将稿子迅速传回报社,报社紧急刊登,很快便有报纸上了接头。卖报郎喊着“沈家人与金家人突显矛盾”、“金曼为爱悔婚连累家人”、“自绝后路的金家人”…… 金家大少爷金斐刚刚出了倚翠楼,便听得那卖报郎如此叫卖,心头怒极,上前一步便扯了那人胸前背带,骂道:“胡乱说些甚么?” 卖报郎扑腾挣扎着,挥舞着手里的报纸,道:“大爷,这是报纸上写的,小的只负责卖报,不清楚甚么事。” 金斐看了报纸,急匆匆地往金家赶,一路上遇到报童变将报纸买下,却不知晓整个墨城乃至周边城镇,处处皆是此类报纸,金家与沈家的不合,已然正式定了调。 -- 沈朝阳立身站在致辞台后,不急不缓地读着亲自写好的稿子,去年商会有哪些利益,去年商会有哪些问题,去年有哪些矛盾已经解决妥当,他一一解答,换来了台下一次又一次激烈的掌声。 等待所有的流程走过,记者和宾客一一退场,沈朝阳用茶水润了润口,又去里间换了一套长衫,便去了酒店内部开放的小会议厅,重新同各位家族的代表见面。而这一次,谈的才是正经事,譬如,关于末世的筹备。 早有代表提议,将金曼直接带回,威逼利诱下,不愁她不开口,众人自然能获取更多的信息,但沈先生是第一个反对的。 他道:“于私而言,金曼自小便在我眼前长大,纵使悔婚在先,依旧有几分情谊,我岂能因某种揣测,便将她置于狼狈之地;于公而言,放金曼在外,透过她与金家的动作,亦可判断出末世情形如何,应当如何筹备,更为稳妥准确。” 沈先生如此说了,众人便也答应了,只是私下里排遣了更多人盯着金家的举动,倒也暗合了沈先生的布局,授之以鱼远不如授之以鱼,他总要为这些人,多一层保障。 这倒不是圣母,只是在商言商,过往在他们的身上汲取到了足够的利益和支持,如今力有所余,自然要予以回报和帮助。 所有成功的商人,明面上都会将合作者的利益放在与自身利益同等的地位上,沈先生在这点上,做得尤为出色,他是个很让人尊敬也很让人喜欢的商人。 -- 明面上的会开了半天,私下里的会又开了半天,沈先生的午餐和晚餐都是宅子里特地送来的,众人知晓他最近得了个厨子,宝贵得很,倒也不以为意。 沈先生吃得开心,脑子也过得敏捷,条条框框俱能照顾上各方利益,一番交流下来,事情也处理得七七八八,也到了散会的时候了。 沈先生照旧封了红包,依次派发了,本是依照人头包好的红包,却多了一个,沈先生捏着红包,摩挲了一会儿,将它收了起来。他原以为金家人会来的,却未料想在来时的路上,得知了金家人不来的确切消息。 既然对方已经撕破了脸面,沈先生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只是多年交好,终究抵不过利益当头,着实令人生厌。 沈先生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便将金家这两个字,从心头毫不留情地扫开,他从下属的手中拿了两袋点心,上了车,一路闭目养神,待到了深宅,连衣衫都未曾褪下,径自去寻王倾了。 王倾此刻却不在房间里,他多得了一份工资,自然也要去图书室内帮帮忙,这日便努力在整理书架。 王倾很喜欢这份工作,他干得也颇精细,手指滑过书籍的脊背,缓步向前走,一转头,却看到了熟悉的眉眼。 他便笑着道:“你回来了。” “嗯,”沈朝阳略点了点头,问,“晚上吃了么?” “吃过了,多做了些,同你吃的一样。” “怎么还在图书室里?” “左右无事,便过来理一理书,今日不做,明日也要做的。” 王倾待在沈宅里数十日,也染上了沈家人的气息,说话声音不大,温声细语的,他倒是不怕沈朝阳了,心里甚至将他视作了极好的友人,神色便十分轻松自在。 沈朝阳心头一动,便也很自然地伸出手,想去摸王倾的头发,王倾知道沈朝阳这毛病,竟也不太想躲,便任由沈朝阳的手摸了摸他的发,只是这一次,沈朝阳的手指又滑过了他的耳朵,叫他瑟缩着,喊了一声:“痒。” 若不是反反复复将王倾的过往查过,沈朝阳几乎要以为王倾是在故意勾引他了,这种亲昵而纵容的态度,简直是在暗示他多做些什么。 沈朝阳收回了手,道:“见你耳垂厚实,便控制不住手,想去摸一摸。” “你摸得我痒极了,以后不要这么做。”王倾果然没有多想,随口回了一句。 沈朝阳没有答应,倒是举起了左手的点心,道:“送你的。” “家里有点心师傅,怎么又在别处买?”王倾如此说道,却也伸手接了点心,“谢谢你,沈朝阳。” “不用谢,你是我的人,几口吃食,不必如此。” 第九章 沈朝阳同王倾聊了一会,又送王倾回了房间,王倾迈进门内的时候,恍然意识到,这些时日,沈朝阳竟是每夜都要送他回来的。 他有心叫沈朝阳不必再送他,但转头一看沈朝阳那张月色下稍显恬静的脸,便说不出话来了。 沈朝阳温言道:“早点休息,晚安。” 王倾便只得恍恍惚惚地回道:“晚安,沈先生。” 房门缓慢合拢,王倾透过门缝,见沈朝阳的背影一点点远离他的视线,他的心脏跳得紊乱,脸亦有些发红。倘若沈朝阳是个姑娘,他怕是真喜欢上她了。但沈朝阳是个男人啊,王倾摇了摇头,将些许旖旎荒诞的想法逐出大脑,回房洗洗睡了。 - 宋秘书已经等在书房里了,他正在同沈朝阳汇报今日紧要的事,在透露出消息后,金家人手忙脚乱,方才又递了帖子来,言辞恳切地请罪,但却没见金家人亲自过来,显然也只是“做做样子”。 金家人似乎已经笃定末世将会降临,而他们手中的筹码、提前做的布置,足以让他们将沈家取而代之。 沈朝阳将那封请罪信拆了,细细看了,提笔回了一封言辞恳切、追忆过往的信件,亦是花团锦簇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将信件交付给宋秘书,宋秘书双手接了,又斟酌着询问:“记者那边还要继续跟进么?” “昨日会议的事不必再跟进,适当透露些消息,透过他们让民众也做些准备。” “这……?” “在不造成恐慌的前提下,利用报纸渲染气氛,敦促民众尽量采购必用品,”沈朝阳摊开了白纸,开始研磨墨条,“将金家人近期的动态透过小道消息传出去,适当引导。” “是。” “案头上那份红包,转递给你小叔宋天。” “好。” 宋秘书拿了那份原本送给金家的红包,出了门。 他们家族世代为沈家服务,但地位到底差了一层,如今金家人自动空出了位置,宋家人自然不会傻到退让。 宋秘书跟随沈先生多年,近来对方的手段也看得清楚明白,他几乎笃定,跟着沈家走,要远比单打独斗,能获取更多的利益。 宋秘书离开后,小五也悄悄地出现在了沈先生的书房里,此刻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本该安歇的沈先生精神却依旧极好。 “沈先生,您的意思是先让金小姐获知消息,隔一日,再让金家人获知消息?”小五年纪不大,做事却十分谨慎,临走前又向金先生确认了一遍。 “嗯,好好办事。” 小五心中疑窦,但他是沈先生手下的人,无需理解,只需听话便是,应了一声亦离开了。 沈先生喝了一口暖茶,彻底没了睡意,便连夜写了些案子,又叫佣人送到值班的顾问团处,这一忙,竟一夜没睡。 -- 沈朝阳用冷水激了激脸,从佣人手中接过毛巾,擦了脸颊和双手,神色自若地去了饭厅,同王倾一起吃饭。 王倾今日打了豆浆,热了奶黄包,沈朝阳喝了两碗豆浆,奶黄包只吃了一个,原因无他,奶黄包并没有味道。 他同王倾接触久了,也知道了“有味道”的诀窍,便是要由王倾亲自接触过食材、亲自烹饪,二者缺一不可。 沈朝阳原本打算带王倾去一次私人医院,完全可以借由检查身体的名义做一遍系统筛查,并提取王倾的血样,但沈朝阳最终没下这个决心。 他愈珍重王倾,便愈不希望王倾成为他手中的工具。 用过早饭,王倾照例去图书室工作,沈朝阳难得喝了一杯咖啡,撑着同几位下属见了面,将昨日想好的事布置下去。 待吃过午饭,本该是午休时间,沈朝阳褪了外衫,正欲休息,却得了金曼乘车过来的消息,他揉了揉略微发疼的眼角,道:“叫她在会客室里等。” 沈朝阳说过了这句话,掀开了被褥,躺进了柔软的床里,闭上眼,竟是直接睡了。 这一觉睡了三个小时,醒来时候头不再疼,心情也大好,他漱了口,重新理好衣服,便听下人汇报,那金曼竟还在会客厅内等着,也一反骄纵的脾气,显得十分乖巧安静。 正所谓“不见于心不忍,见了却心生厌烦”,沈朝阳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去见了金曼。 金曼今日穿着新式的旗袍,下摆开口极大,几乎到了臀侧,脸上亦花着精致的妆容,可谓花容月色、奢靡艳丽。 沈朝阳迈过了门口,却丝毫不为当前美人所动,问她:“既已毁了婚约,为何还要再来?” 金曼吸了口气,她不太确定沈朝阳口中的“毁了婚约”是同他毁的,还是同那王倾毁的。金曼虽然冲动,但脑子并不蠢笨,在得知王倾现下在沈家后,第一反应便是沈先生知晓了王倾的异处。 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王倾身上有她绝不可能放弃的东西,她如今过来,也是赌一赌运气,倘若王倾依旧喜欢她,或者沈朝阳的态度不够强硬,她多少还有希望,将王倾带回去。 她做了那么多的布置,付出那么多的心血,让她就这么放弃了,她不甘心。 金曼稳了稳心神,眼角渗出少许水来,道:“耽误了婚期,绝非我故意为之。我在海上出了意外,几乎去了半条命,方才醒来,身体尚未大好,急匆匆赶回来,却找不到我的王倾了。” 沈先生浅笑听她辩解,唯独在最后几字时,摩挲了一下手指,待金曼情绪稳定些了,才道:“曼曼,我虽信你,但空口无凭,如何能叫王倾也相信。” 这一句“曼曼”让金曼也恍惚了一瞬,倘若没有这凭空而来的所谓“上一世的记忆”,她还是金家天真烂漫的小姐,虽有些小计较,但满心满眼都会扑在沈朝阳的身上。 沈朝阳待她也是极好的,他们能浓情蜜意一番时光,但—— 金曼咬了咬嘴唇,显得楚楚可怜,她解开了旗袍上方的盘扣,再抬头看——沈朝阳果然别开了眼。 金曼便道:“只是露出了脖子,我脖子上受了伤,叫王倾看了,他自然也该相信了。” 沈朝阳依旧没有去看,他道:“纵使如此,非礼勿视,我看不得。” 金曼微微勾起了嘴角,缓慢地系上了扣子,道:“我将先生视作兄长,既是兄长,哪里看不得了。” “我当不起你这一句兄长,”沈朝阳话语平静,却在下一瞬扔下了一枚炸弹,“我不是金然,不会同你兄妹相奸。” 金曼的脸瞬间白得像纸一般,本能地反驳道:“您从哪里听到的谣言,我同金然关系一贯紧张——” “我也想知晓,你同金然关系一贯紧张,为何在一夜之间变了态度,同意了对方的追求?”沈朝阳转过头,面上没什么情绪,眼里却满是通透,“我亦想知道,金然要了你的身子,为何还会同意你去接触王倾,叫你另嫁他人?” 金曼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她跌坐在了座椅上,手指尖都在瑟瑟发抖,沈朝阳知道了她竭力隐瞒的秘密,他还知道些什么,他会不会将这一切都说出去? 也知道此时,她才意识到,末世尚未来临,她如今的所作所为,在众人眼中依旧荒谬到离谱,而沈朝阳,依旧有能力让她坠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金曼是真的怕了,她摒弃了一切的手段,啜泣道:“沈先生,如何才能叫您放过我呢?” 沈朝阳直到此刻,才坐到了主位上,他不急不忙地瞧着金曼落泪,倒也想到了些许过往。 沈朝阳比金曼大了足有十岁,金曼的胆子极大,他在读书时气势便盛,寻常人难以接近,金曼穿着小裙子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唤:“沈哥哥。” 沈朝阳并非铁石心肠,当时尤有几分软意,被缠得紧了,也就默许了这个称呼。 后来他察觉到当年金曼的靠近,乃是金家人刻意为之,也察觉到金曼待自己,多为利用,少为亲近。但终究惦念着年少时的些许情谊,应下了这门婚事,也同意在有限范围内给予金家便利。 却不想,一夜之间,金曼便彻底变了。 沈朝阳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平静道:“王倾是我的人,你同他做个了断,不要说些无用的话。” “这不可能,他……”金曼的话说了一半,想到了如今的处境,盯着沈朝阳那张叫她此刻恨极的脸,便说不下去了。 “金斐乃是你同胞长兄,金然却是金家的私生子,你与他有所勾连,私下里多有布置,此事极不妥当。”沈朝阳从容不迫,每一个字都如刀般戳在金曼的心上,“你自诩行事缜密,实则多有缺漏,再一意孤行,恐怕满盘皆输。” 第十章 “沈哥,”金曼凄苦唤了一声,“我是真心喜欢王倾的。” 沈朝阳并未拆穿金曼的谎话,只是平静道:“金小姐,你当知道,你要不起我的人。” 金曼掩面而泣,狼狈极了,却听沈朝问道:“王倾身上,有甚么是你看重的?” 金曼抿紧嘴唇,显然是不欲回答了。 沈朝阳亦不逼她,只道:“若不想说,便也随你,何时想说了,亦可来寻我。” “沈哥哥,看在你我相识十余年的份上……” “金曼,”沈朝阳声音不大,却叫金曼禁了声,他道,“我不逼你,便是因这些年的情分,莫要得寸进尺。” 金曼张了张口,到底没敢再说些什么,她也怕惹怒了沈朝阳,叫自己直接失去最后的底牌。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金曼挣扎着问:“我还能去见王倾么?” “可以,”沈朝阳给了金曼预料之外的答案,“你去同他见上一面,做最后的道别。” “沈朝阳……你好狠的心啊。”金曼气得直发抖,却也只敢压低嗓音,抱怨上这么一句。 沈朝阳摩挲着座椅上的纹理,道:“我知你近来在寻觅些东西,此事处理妥当,我帮你寻找三件。” 这已经是十分宽厚的补偿了,金曼心里清楚,这是她能在沈先生汲取到的极限,但这些装备的重要性完全不能同王倾相比。 但沈先生残忍地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拿走这些“补偿”,要么甚么都没有,甚至极有可能身败名裂,活不到末世到来的时候。 金曼心有不甘,几乎呕出了血,但她无可奈何,在绝对的强势面前,再耍手段,也只是跳梁小丑。 金曼几乎咬碎牙齿,也只得回道:“好,我答应您。” 沈朝阳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叫下属带金曼去见王倾,自己则是捻起了棋子,手谈一局。 金曼自然是想同王倾好好道别,最好留下些念想的,但沈朝阳的下属紧密跟在金曼的身侧,压根不给她同王倾单独相处的时间。 两人只得匆匆说上几句话,而王倾的态度亦很坚决,道:“缘分已断,各自珍重。” 金曼哭了几声,又有人来唤王倾,王倾拧着眉,听来人提醒了沈先生午餐尚未用,便也不想再同金曼说甚么了。两人匆匆告别,金曼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金家,王倾却径自去了厨房,又在厨房里寻到了蔫蔫的沈先生,气道:“旁人做的吃食也是极好的,怎么偏要饿着肚子?” 沈先生的脸上露出少许忧郁,叫王倾忍不住自责起来,他道:“旁人做的,我吃着都没有甚么味道,唯独你做的,还有几分滋味。” 王倾没有多想,只认为沈朝阳是味觉挑剔,便无奈问:“今日想吃些甚么?” “面条即可。” “只要面条?” “若加些小菜亦可。” “沈朝阳,你今日不太对劲。”王倾开始摘菜,一边摘一边如此说道。 “你方才见了金曼,我担忧你心思紊乱,便不愿多做麻烦。” 沈朝阳半真半假地说着话语,却换来王倾的低笑一声。 他道:“我与金曼早就是过去式了,如今我不喜欢她了,见她最后一面,聊些话语,也不会影响甚么心情。” “好极,”沈先生莞尔一笑,“你心情尚好,便是极大的幸事。” 这话说得太过亲昵了,但沈先生总是如此说话,王倾竟也像是习惯了似的,并不觉得突兀。 他像温水里的青蛙,火已然架在了锅下,却一无所察。 王倾做了鸡汤面,又搭配了四样爽口小菜,陪着沈朝阳一起吃了饭。 沈朝阳照旧用湿毛巾擦了嘴角,却又取了另一条毛巾,递给了王倾,道:“莫用纸巾,用它。” 王倾不明所以,但沈朝阳已经递了过来,他变也伸手接了,学着对方的模样,擦了擦,又道:“是温热的。” “陪我出去走走。”沈朝阳不知第几次说了这般话,王倾也习以为常了,两个人并排出了房间。 这本该是同往日一般安宁的午后,如果没有宅内突然响起的钟声。 沈朝阳在钟声响起的下一瞬,便伸手握住了王倾的手腕,道:“莫要慌张,你随我来。” 王倾原本没有慌张的,不过是钟声罢了,但沈朝阳如此说了,他竟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滋味来。 沈朝阳握着王倾的手,在花园的小路间四处穿梭,很快便走到了王倾完全陌生的区域,这一路说来也怪,竟没有碰上一个佣人。 王倾也变得紧张起来,心脏怦怦直跳,他轻轻地问:“出什么事了?” 沈朝阳却不回答,只握着王倾的手腕向前走,两人终于走到了一处假山前,沈朝阳指了指洞口,道:“进去后,紧贴着右侧前行,约摸一刻钟,便能见到宅子里的人,你随他们行事,不要走错。” 沈朝阳说罢,放开了握着王倾的手,正欲离开,却听王倾问:“你要去何处?” 沈朝阳神色未变,只答:“去处理些要紧事。” “甚么要紧事?可有危险?” 沈朝阳坦言道:“有些危险,你不便去。” “沈……” “你不便去,”沈朝阳挡住了王倾未出口的话语,郑重道,“为了你我二人的安全,听我安排。” 王倾却伸出手,反握住了沈朝阳的手腕:“明知道有危险,叫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你做不了甚么,反而会拖后腿。” 沈朝阳说得如此直白,王倾便也不再固执了,他缓慢地松开了手,道:“路上小心,等你回来。” 沈朝阳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答应你了,快进去吧。” 王倾转身进了山洞,沈朝阳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袖,待走过几个回廊,眼前便多了一队人。 领头的正是宋秘书,宋秘书的脸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他道:“宅子里有人生了癔症,现在大体控制住了。” “何种症状,可有人受伤?” “面色青白,举止僵硬,口不能言,眼球凸起,神志不清,”宋秘书的脸上渗出更多的汗来,又道,“幸有周方圆周顾问的指导,众人穿着厚实的棉袄一起将那人制服,无人受伤,倒是那位佣人同屋的人,受了些惊吓。” “检查过那人的身体了?” “细细查过了,并无破裂的伤口,谨慎起见,还是将那人暂时关在了房间内,派了穿着厚实衣服的人把守着,依照周顾问的意思,起码要看管两日两夜,才能将人放出来。” “两日两夜?”沈朝阳咀嚼着这个颇为精准的日期,转念道,“周方圆一贯懒散,近日倒是勤勉得很。” 宋秘书本想同沈先生多说些周方圆近日的事,听闻沈先生这句话,也品出几分不对劲来。周方圆当时乃是最先提出“末世”言论之人,而在近日的风波中,也似成竹在胸、早有预感,总会灵光一现,做出笃定的判断,偏偏这些计谋都不会显露在沈先生的面前,故意藏拙一般。 “随我去见见那位得了癔症的人,稍晚些,去叫那周方圆来书房见我。” “是,沈先生。” -- 沈先生虽有预感,真正隔窗见到那位“生病”的人时,却依旧难掩惊讶。 那人依旧穿着人的衣服,但行为举止与正常人大为不同,嘴唇已经裂开出了豁口,面目狰狞痛苦,听闻人的响动,便疯狂地扑了过来,像得了狂犬症——但又比那来得更为可怖。 “他可有家人。”沈先生低声询问宋秘书。 “家里尚有老母,已记不得事了,全靠他的工资敬养。” “医生们可有对症?” “闻所未闻,无药可救,周顾问道,得了这病,便称不上人了,本能便是掠夺人肉,传染疾病。” “吩咐账房,开一笔抚慰金,再将那位老人接到沈家的福利院,好生照料。” “好。” “嘭——” 沈朝阳放下了手中的枪,重新收拢在袖中,窗内的“人”大脑蹦出乌黑色的液体,颓然倒地。 “叫医生们做好防护措施,尸体仔细研究,衣冠收拢好,厚葬。” 王倾依照沈朝阳所说的,进了山洞一路沿着右侧前行,很快便遇到了沈宅内熟悉的佣人。那佣人看模样并不慌张,引着王倾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在一处石室内坐定。 石室内有蜡烛、有桌椅床褥、甚至还有几样便于保存的点心,王倾颇为惊讶,变问那佣人:“这些都是何时准备的?” 那佣人道:“有专人维护这些密室,以防万一。” 王倾回想起来时颇为复杂的道路,心道来这处石室的路想必不止一条,他却不知晓,大多数的道路都有层层的机关,外人难以进入。 王倾在石室内呆了片刻,便有些心神不宁,他试着同佣人搭话,询问钟声响起的缘由,那位佣人却摇头,直言自己亦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只是得了命令,到约定的地方,引王先生到此处休息。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王倾愈发坐立不安,心里满是对沈先生的担忧。 ※※※※※※※※※※※※※※※※※※※※ 明日更新晚十点左右刷,可能会刚写一半就先在中午扔上来。 第十一章 王倾坐立难安,多次站直身体,又惦念着沈朝阳的嘱托,逼着自己重新坐了回去,不知过了多久,石室的门口处传来渐渐变重的脚步声。 王倾侧耳听了十几秒,笃定道:“是沈先生。” 那佣人还有些不信,身体已经自发地做出了警戒的姿态,甚至想将王倾扯到身后护住,王倾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这脚步声一听便是他的。” “他是谁?”室内的光撒在了走近的人身上,沈朝阳身上披着斗篷,踏光前行,“可是我?” “自然是你,”王倾一个健步便窜到了沈朝阳的身前,他眉头紧锁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沈朝阳的身体,尤带担忧地问,“没受伤吧?” “没有受伤,半路便碰到了宋秘书,事情已经解决了。”沈朝阳抬起了刚刚开枪的右手,极顺手似的,压了压王倾的发,又道,“宅子里有人生了病,许是被野狗咬了,也叫医生前来看过,但药石无灵,只能暂时控制起来。” 王倾略放了放心,又听沈朝阳道:“他许是活不了多久了,我已下令,将他的家人带回沈家名下的福利院供养,也算全了主仆情谊。” “沈先生仁厚。”王倾诚恳地夸赞了一句,却听到了极轻的笑声,那笑声一闪而过,消失得太快,叫王倾也生出怀疑,认为自己是听错了。 “事情发生得急,有下人吓坏了,便去摇了紧急的铃铛,铃铛透过绳索,传递到了塔楼上,塔楼自会有人敲钟。”沈先生详细解释了一番,打消了王倾仅剩的一丝疑窦。 两人连同佣人一起,迈出了明亮的石室,开始向山洞外走。山洞内此刻光线极暗,沈朝阳在最前方走,前进却不受什么阻碍,他间或叮嘱道:“小心脚下。” 王倾便低低地应上一声,跟在沈朝阳的身后,借由昏暗的光线,看沈先生虚无却叫人安心的背影。 两人终于出了山洞,宋秘书等在洞口处,道:“晚饭已经备好了。” 沈先生“嗯”了一声,便领着王倾向餐厅走去。半路,王倾忍不住道:“你且等一等,我去帮你做些吃食。” “无碍,你之前做的吃食,有多余的,我吃那些便可,现在天色已晚,不好叫你再劳累。” 这番话道得王倾又感动又寻不出理由拒绝,只好听了沈朝阳的安排,但真正上了餐桌,才发现餐桌泾渭分明地分成两边。 一边是厨师们做的美味佳肴,一边是王倾之前做的饭菜,还是之前剩下的,无论色香味,都远达不到合格线。 沈朝阳挥退了佣人,神色镇定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便吃,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又道:“我只有吃你亲自做的食物,才能品出几分味道来。” “莫要寻我开心。”王倾当沈朝阳所说的是夸张的赞誉。 “并非寻你开心,”沈朝阳的视线投到了王倾面前的盘碟上,平静道,“我幼时尚能吃到食物的味道,但十四岁那年,突然失了味觉,药石无灵,直到遇到你,方才寻回味觉,品出吃饭的乐趣来。” “怎会如此?”王倾此刻已信了大半,他心中竟生出一丝心疼与担忧来。 “我也不知晓为何会如此,食物过了你的手,经过你的烹制,方才有味道,”沈朝阳的脸上露出了极浅的笑,却真实得叫人生不出推拒的想法,“我这怪病得了十余年,却被你治好了,你是我的药。” 王倾的身体不自觉地向沈朝阳的方向前倾了少许,开口却傻乎乎地问:“这病会不会损伤你的身体?” 沈朝阳顿了顿,他没想过,王倾得知真相后,问的第一句竟是这个。 王倾目光灼灼,脸上带着一丝隐忧,是真的在替他担心着,而非窃喜于自己握住了沈朝阳的一个弱点。沈朝阳见过太多人贪婪算计的眼眸,他知晓王倾是个好人,却未曾料想过,他竟真的将自己视作极好的友人,坦诚相待——映衬着自己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过于圆滑世故。 “虽无药可救,但除了影响食欲,其他并无大碍。”沈朝阳倒是还记得回了王倾的话。 王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如此便好,我是你的厨子,自然要为你做饭。纵使我离开沈宅,但凡早饭、午饭、晚饭,我亦会做成两份,递到这里,也当是报答你救我、护我的恩情。” 沈朝阳却并不怎么高兴似的,反问道:“你要离开?” “我同金曼已经彻底说开了,就不好再多留在沈宅,”王倾颇有些不好意思,低垂下头,话语却很坚定,“我已经叨扰良久,又白拿着你的厚实工钱,实在是心中有愧。” “你不必心中有愧,我方才说道,我需要你做的食物,你我乃是雇佣关系,谈何愧疚?”沈朝阳久违地感到了愤怒,他攥紧了手心,话语虽然依旧,但却要极力控制。 “我方才说过,纵使我离开,依旧会为你制作饭食,”王倾抬起了头,一双眼眸通透却固执,“沈朝阳,我将你视作朋友,我做不到再借助在你家里,我亦有手有脚,应当回我的家里,寻一份工作了。” “你已与我签订了合同……” “沈朝阳,放我走。” 两人的目光相接,王倾正对上沈朝阳浅褐色的眼眸,但他一点也不惧怕对方的气势,道:“我若留下,便是利用你生病,厚颜无耻之举。” “我不该告知你此事。” “纵使我不知晓此事,我亦是有手有脚的男人,亦不会在沈宅内久留。” 沈朝阳抿直了嘴唇,他并未说出他为金家人放过王倾做出的布置。纵使事出有因,金曼与王倾这段爱侣,到底是他亲手拆散的。 更何况他对王倾的心思早就不再单纯,他本想温水煮青蛙徐徐而进,却不料青蛙是个固执性子,水尚未热,便因为水里掺了些别的东西,噗通一声跳了出去。 他心中生出了些许无奈,本打算借由告知“真相”增进关系,顺利成章将人彻底留下,却不想成了对方执意离开的理由,归根到底,还是他将王倾视做了普通人。 王倾当然不是普通人,他只是过于好了些。 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除非采用强硬手段,沈朝阳是留不住王倾了。 他也从愤怒的情绪中剥离出来,重新变得冷静而理智,他终于说道:“再过半月,是我的生辰,待过了我生辰再走,可否?” 王倾抿了抿嘴唇,点头道:“可以。” 两人面无表情地吃过了饭,沈朝阳依旧照例送王倾回房,王倾推辞了两次,但沈朝阳紧跟着他,他便也不敢太过强硬——他所有的勇气,几乎都在方才耗尽了。 王倾早就打着离开的主意,一则因为叨扰他人,并不太合适,二则是因为他本能的直觉。 沈朝阳态度虽然温和,但也强势地插入了他的方方面面,周围的佣人仿佛都是沈朝阳的眼线。 王倾在沈宅内没有交到什么朋友,所有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仿佛他也是沈宅的主人似的。 但王倾又清楚明白地提醒自己——他不是。 在沈宅的日子是快活的,但也是压抑的,一切暗潮涌动都在看似平和寻常的表象下,王倾已经被逼到了极致,便不得不寻求出路。 沈朝阳将王倾送到了门口,道了一句晚安,转身便想离开。 却听王倾轻声道:“抱歉” “无须道歉,”沈朝阳叹了口气,又问,“定要离开?” “抱歉。” 沈朝阳轻笑一声,似自嘲也似嘲讽,他道:“我不逼你,早点休息便是。” 王倾目送着沈朝阳的背影隐没在黑夜中,他重新关上了房门,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眠,眼前都是沈朝阳同他相处的过往。 他在此前的二十余年中,从未见过沈朝阳这般的人,成熟沉稳、心怀仁义、强势却又温和,愈接触便愈想靠近,但明知飞蛾扑火,却总归要控制住自己。他不明白沈朝阳为何要帮助他、待他那么好,今晚却知道了答案。 他依旧愿意帮沈朝阳“治病”,但不愿意再借助这个,靠近沈朝阳了,他是真的想同沈朝阳做朋友,但这些时日在沈宅的生活,也叫他明白,他同沈先生,从一开始就是两层人,相差得太多了。 王倾在床上辗转反侧,沈朝阳的心情也不怎么痛快,他沉着脸,走进了书房,顾问周方圆已然在等了。 周方圆年纪不大,很喜爱吃零食,脸上白白嫩嫩的,像一团和气的白面团子,他进入顾问团的契机也很巧,约莫三年前,周方圆的父亲生了重病,周方圆家中贫寒,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直接上街拦住了沈朝阳的车。 沈朝阳一贯会做表面文章,叮嘱下属送一袋银钱给他,却不想换来了一张纸条,纸条上便是他寻觅许久的消息。 沈朝阳在确认消息正确后,便派人将周方圆和他的父亲一并接回沈府,高薪养着作为顾问。周方圆在此后的三年内,跟着其他顾问一起学习、生活,也没甚么出挑的,直到遇到此次危机,才显露出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 ※※※※※※※※※※※※※※※※※※※※ 补齐 第十二章 沈朝阳刚刚坐到主位上,便听周方圆做了坦白:“沈先生,我同那位金女士,情况当是一样的。” 沈朝阳不置可否,也没有多少意外的情绪,从周方圆近来的动作中,他已确认个七八分,喊他来书房,也不过是考验他的忠心。 现在看来,周方圆此人,虽有小心思,但大体还是能用的。 “哦?” “我少时父亲病重,脑子里便平白多了一段记忆,当时情况危急,也顾不得是不是癔症,只得找上您,赌一次,”周方圆初始说得磕磕巴巴,显然是有些紧张,但后来看沈先生表情没什么变化,便说得通顺了多,“而后陆陆续续又有些片段,直到您向我们道了金小姐之事,关于末日的回忆方才映入脑中……” “周方圆。”沈朝阳唤了一句他的名字,周方圆便立刻止住了话语,身体前倾,洗耳恭听。 “周方圆,上一世,我是甚么下场?” “这……” “但说无妨。” “先生,那时我并未投身到您麾下,只听说您在末世初期便不知所踪。” “沈家呢?” “金曼小姐卷走了一批物资,沈家群龙无首……” “不必再说了。” 沈朝阳合拢双眼,细细思索了下属们的性格特点,发觉在上一世自己突然离开后,群龙无首的结果只有一个,便是覆灭。 室内一时静谧无声,过了许久,沈朝阳才开了口,问:“在你的记忆里,可有王倾的名号?” “并无。” “并无?” “我的记忆只到了末世后八个月,再向后,便没甚么记忆了,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尚未回忆起来。” 沈朝阳的手指缓慢松开,他睁开双眼,郑重道:“多谢。” 周方圆的包子脸此刻却十分严肃,他起身长立,作揖告罪道:“本该早就向先生道明缘由,却犹豫不决,险些误了正事,请先生知罪。” 沈朝阳轻笑摇头,道:“便扣你半月银钱。” 周方圆的包子脸一瞬间瘪了下去,很是难过的模样,点了点头:“方圆领罚。” “念在你之前投计有功,如今又主动坦白,再赏你一月银钱。” “谢谢先生。”周方圆的脸上露出真实的笑来,看着就叫人喜欢。 “那末世,距离现在还有多少时日?” “沈先生,我亦记不清日期,只知晓那是初夏时节。” 如今正是深秋,天气已然转冷,距离初夏,约莫还有半年光景。沈先生略放下心,又提起了精神,也只有半年光景了……况且,现在已有生了怪病的人出现,末世是否会提前,亦不能确定。 处置了周方圆的事,沈朝阳闲了下来,开始有精力思考王倾的事宜。他是断不可能放王倾离开的,倒手的肉,哪里会轻易放过。 只是他也喜欢王倾得很,便得寻个法子,叫他心甘情愿留下来。 —— 第二日一切照旧,沈先生小口吃饭,神色如常,王倾却控制不住自己,频频看向他,沈先生恍若未觉,温言同王倾道了几句话,便去忙了。 王倾昨日刚刚下定决心,今日却被沈先生的态度搅得动摇起来。 待吃了早饭,管家派人给王倾来送些书籍,只道是沈先生特地寻来,叫王倾解闷的。 王倾自然退拒不要,管家却也有一番说辞,道这些书依然付过钱财,王倾可以先拿着看,待离开时觉得不方便,自然也可以留下。 王倾便只得收下书了,书单却合极了他的口味。他便洗净擦干了手,捧着书读了起来。 书读到了末尾,正欲换一本,却有一张薄薄的单子从最后一页漏了出来。 王倾将那单子抽了出来,便见纸上的字迹沉著痛快,亦有几分熟稔。 定睛细看,果然是沈先生亲自写的。他写道:“王先生极喜欢这本,放在最顶部,叫他方便去看。” 王倾初始有些感动,细品品却脊背发凉,他暗忖沈朝阳果真是无处不在,细细编织了密密麻麻的网,他虽不知道他要做些甚么,但总归是要逃的。 待到了午饭时分,王倾便一直低着头,亦不去看沈先生,沈先生吃过饭,便叫来了管家,让他去检查疏漏。 管家亦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很快便将做错事的佣人揪了出来。 沈先生垂眸看了看抖得跟筛子似的年轻人,叹了口气,道:“去默写一遍沈家家规,此事便算了。” 那年轻人慌忙点了头,离开了室内,沈先生扣了扣桌面,又道:“派些人跟着他,细细查清楚他最近接触了甚么人,做了什么事。” —— 金家。 金曼这日又是凌晨回了宅子,她失去了王倾这份助力,不得不想法子弥补一二,恰好那李言生正在墨城,她便摇曳生姿地去寻他,做些快乐事,也是为了打好关系。 只是李言生似乎有些麻烦,纵使同她约会,也是半夜相见,凌晨便叫她回去,金曼心中暗恨,但又要讨好李先生,便不得不忍了这些气。 她在浴室里泡过澡,拢上了浴袍,待回到卧室,却吓了一跳,床上竟然多了一人。 “你在那里作甚,吓死我了。” 金曼的声音却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媚,浴袍的上衣也向下滑动了几寸,她又道:“好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床上半躺着一位青年男子,却长得十分艳丽,凤眼薄唇,面如桃花,亦穿着睡袍,细细去看,脖子下的细白**竟比女子更为诱人。 青年男子名唤金然,是金曼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她重生后选择的第一个男人,前些时日,金然亲自前往楠城,去替金家做一些事,却不想今日竟然回来了。 金然抬起眼眸,声音也是悦耳动听的,他道:“我办完了事,着实有些想你,便提早回来了。” “哥哥辛苦了,”金曼咬着嘴唇,眼角硬生生地逼出泪来,她柔声道,“若不是没有法子,我亦不会忍心叫哥哥去。” 金然并未答话,同他过于艳丽张扬的外表相反,他并不是个健谈的性子。 金曼赤着脚,踩着柔软的毯子到了床边,她伸出纤纤玉手,试图触碰金然,却被金然一个闪避躲过了。 金曼啜泣道:“哥哥为何躲我?” 金然用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她,道:“太脏了。” 金曼尚未做出什么反应,又听他道:“妹妹,是我太脏了。” 金曼的手本是悬浮在半空中,此刻却收了回去,以手掩面而泣,她道:“哥哥俱是为了我和金家,都怪我太没用了……” 金然神色微动,攥紧了手心,略带笨拙地哄她:“不要哭……曼曼不要哭……” 金曼一头栽进水了金然的怀里,她哭得金然的睡袍都湿了,金然没有法子,只得抱着她的腰身,细细哄她。 此刻的金然却不知道,也看不到,金曼在他的怀里,露出了一个快意又扭曲的微笑。 —— 李言生这日同金曼约会完,洗了澡倒是睡了一夜好觉,待睡醒之后,却悚然一惊,原因无他——他的床头多了一把椅子,椅子上又多了一个人,正是宋天。 宋天比李言生同岁,李言生擅守成,宋天却擅开拓,两人一路上着同样的学堂和学校,最后宋天却远比李言生来得出息,但因着年少时打打闹闹的情意,两人相处起来一直不错,宋天将李言生带进了自己的精英圈子,李言生也将宋天带进了自己的享乐圈子。 只是宋天挑剔得很,大多只在李言生放荡时做壁上观,少有下场,但下场时多会用李言生用过的,旁人揶揄他,他便郑重回答:“我与李言生乃是兄弟。” 久而久之,大家便也习以为常,连李言生亦不觉得奇怪了。 前面,李言生与宋天共同玩儿一个舞女的时候,玩儿出了人命来,那舞女没有服避孕药,亦没有打下孩子,打得便是借由孩子嫁入李家的主意。 李言生面慈心狠,舞女不要,孩子亦不要,倒是宋天将那舞女接了回去,养在了宅子内,又过了几个月,得了一个男孩。 李言生听闻消息,莫名其妙生了些脾气,借着酒劲逼问宋天:“你待那舞女那般好,要娶了她不成?” 宋天伸出手,虚虚地扶了李言生的腰,沉声道:“那孩子有一半的可能是我的,亦有一半的可能是你的,叫我如何能放任他自生自灭,至于那舞者,早就给了笔钱,打发走了。” 李言生未曾料想宋天答得如此详细,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听了这番解释,竟然不气了。 两人便玩闹似的又和好如初,那孩子宋天养着,第一声爸爸却叫的李言生,一晃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约摸半年前,李言生看上了一位世家女,他年龄渐长,也想娶个太太回去,把持家务。 他与那位世家女刚约会了几次,宋天便来寻他,叫他一起去澳城游玩。 李言生欣然前往,玩儿了个痛快,离开澳城的最后一晚,宋天与李言生玩闹似的掷骰子玩儿,约定谁赢便答应对方一件事。 李言生想让宋天做他婚礼的伴郎,特地叫船上的佣人帮他做了手脚,却不想那佣人是个蠢笨的,偏偏弄反了结果。 宋天赢了,提了一个略显荒谬的提议。 ※※※※※※※※※※※※※※※※※※※※ 味全 第十三章 那提议便是一年之内,李言生有的东西,便要分给宋天一半,相对应的,宋天有的东西,也要分给李言生一半。 李言生暗忖宋家的家产比他家的要厚多了,自觉也没有甚么吃亏的,便随口应下。 刚一下船,宋天便给李言生正在接触的那位小姐发了约会邀请,又在李言生发脾气之前解释道:“你的人,亦有我一半。” 宋天同那位小姐约会了两三次,每次不过吃吃饭、看看电影,李言生便已心中烦躁,索性绝了再接触下去的心思,他想,约定不过一年,大不了一年之后再结婚。 此后,李言生每次与女子有些亲近,宋天便总会来插手一二,李言生就算再迟钝,也渐渐察觉出了宋天对自己的心思。 他倒不厌烦男男行事,只是他喜欢的只有女子,对男人着实不感兴趣,况且宋天此人固执异常,做朋友倒是合适,做恋人却不合心意。 李言生倒也不是铁石心肠,他有时寻欢作乐,一夜梦醒,看到宋天时,亦会似认真似调侃道:“要不,我们上床试试?无论你上我,还是叫我上你,兄弟俱答应你。” 宋天却总是保持沉默,从不答应。李言生便知晓了,宋天图的不是他的皮肉,图的是将他这个人从头到尾吞进去。 若没有这些年的情谊和纠缠复杂的利益,李言生早就要同宋天分道扬镳了,但他偏偏做不到。沈先生劝他不要割肉喂狼、引火上身,可这哪里又是他能割舍得了的。 李言生静静地盯着坐在他床头的宋天,问:“你不累么?” 宋天伸出手,将李言生额前的发轻轻拨开,道:“想去玩便径自去,不必半夜偷偷摸摸,亦睡得不安稳。” 李言生双唇颤抖,闭紧双眼,过了半饷,颓然道:“我是怕你难过。” —— 如今局势并不明朗,勉强算得上各城割裂、各自为政,上头有个理事会,却也管不了多大事,只虚虚地担着名。 早年内战不断,后来签订了和平条约,各城却依旧保留着兵团,兵团由城内的家族联合供养,城内的政务却另有一套体系,一半是各家族的精英,一半却是普通民众中选拔出的人才,模式参照英国的上下议院,只是各路人才在具体岗位上划分得并不仔细,一般都是能者居之。 如今墨城政界的领头人是林秋白,虽不是沈家人,却与沈家人关系十分密切,沈朝阳早就将消息递了过去,如今出了第一个“癔症”病人,林秋白的态度终于不再模糊,特地请沈朝阳前去商谈,两人聊了两个时辰,林秋白又亲自将沈朝阳送回了宅内,显然是受益匪浅。 主管墨城兵团的元帅名唤傅元彪,正是沈朝阳的八拜之交,亦从沈家获悉了消息,他已回了帖子,表明今年会参与沈朝阳的生辰会,又笑谈,不醉不归。 周方圆坦白身份后,频频献策,加上之前从金曼身上挖到的消息,足够各方有条不紊地开展布置。之前借助报纸向民众做出的“预警”也颇有卓效,至少今年墨城范围内,对外售卖粮食的现象普遍变少,而城镇里的民众,也增加了各种用品的采购,储存在宅子的地下室内,平白添了几分安稳。 金家人获悉王倾在沈家的时候,金曼已与沈朝阳达成了共识,她不得不劝说金家人放弃寻找沈朝阳理论的想法,也是颇废了一番周折。 事情虽然看似解决,金坤却也揪出了不少金曼辛苦存下的眼线,他也开始用审视和警惕的眼光看向他的好女儿,他虽然信了金曼的“重生”说法,却也不相信经历了种种磨难,金曼依旧像过往一般好拿捏,亲情自然是有的,相校实打实的利益而言,却来得脆弱了。 金家人面和心不合,沈氏商会的众人却齐心协力,共享信息、屯粮屯药,一切都在向较好的方向发展。 沈朝阳近日也将他选中的继承人带在了身旁仔细考教,虽不会分派多少权利,意思却很明显,倘若他不幸出了什么事故,沈家的众人,至少可以有选择的余地。 那继承人是沈家旁系的子孙,名唤沈暮雪,沈暮雪是个沉静寡言的男子,但性子稳重,最难得是处理事情不偏不倚,今年也不过十九岁。 沈朝阳询问过周方圆,得知沈暮雪上一世在末世后,也并非碌碌无名之辈,甚至还是一位“异能者”。 在现有的信息中,末世来临后,将会涌现出一大批不知来源的怪物四处伤人,加上气候突变,约有半数之人会患病。 病到了后期,便会发生突变,或变成“丧尸”,或变成“异能者”,前者乃是毫无理性、四处吃人的怪物,后者却是身负神眷、济世救人的能人,而往往突变到了最后一刻,才能显现出是丧尸亦或异能者。 在上一世,末世来临的初期,众人认为此乃天选,但过了约莫半年,楠城却流出了小道消息——病人转为丧尸或者异能者,可以依靠外力控制,线索便断在了这里,周方圆对之后的情形便没有了记忆。 但众人细细分析,比照着金曼对那黑色能源石的狂热,推测能源石极有可能是转换的关键。 沈先生当机立断,将之前寻觅到的石头,每个家族赠与了一小块,众人连连推辞、受之有愧,沈先生却道:“尚不知晓这东西是否有用,但多一层保障,总归不是坏事。” 沈先生态度强硬,众人也只得收下,心里多有感激,自是不提。 这能源石在外界罕见,与沈朝阳而言却并没有那般金贵,原因无他,这些石头均可以从他宅后的一处山洞内挖出——这还是他年少时,得了痴呆症的爷爷悄悄告知他的秘密。 罕见的能源石源自沈家的后院,稀缺的装备源自沈家的库存,沈朝阳的运气实在不错,这叫他更好奇,上一世究竟发生了甚么,才会让他突然失踪、沈家落败、珍惜的物品流落在外。 —— 沈朝阳生辰前三天,沈朝阳寻了王倾,要带他出去玩上一圈,王倾没有拒绝,点头便答应了,倒是让沈朝阳有些惊讶。 两人并肩向外走,迈过门槛的那一瞬间,王倾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似的。 他住在沈宅不过月余,再看宅外的世界,就有了恍然隔世的错觉,两人上了沈朝阳的老爷车,王倾便忍不住一直透过车窗向外看。 窗外人或穿着中式的长短衫,或穿着西式的小西装,脸上的神情不一而论,但看着都是自由自在的,叫王倾也生出些许羡慕来。 他又将这危险的念头摁了下去,反复宽慰自己,很快他也能离开沈宅,离开沈朝阳了,无须有甚么羡慕的。 人总是这样,当对一个人印象好时,便会不自觉地关注对方的优点与长处,将对方无限神化,纵使看到甚么不对劲的地方,亦会帮忙寻觅理由,全心全意将对方视作一个好人。但当所谓“滤镜”被打破,发觉出一处坏处来,便会接二连三地寻觅出其他的错处,印象也会渐渐变坏,而当印象坏了,纵使对方做的不是坏事,也会带着些许揣测,便愈看愈心生厌烦。 沈朝阳于王倾,此刻正是印象稍有改变的时候,王倾已然生出了审视的心思,便再难将对方的举动,全都视为好意。 但他毕竟信赖了沈朝阳那么久,亦发觉了对方身上的诸多优点,也不愿将对方看做甚么奸邪之人,甚至还会帮对方寻觅些理由辩解。 车子停在了和平剧院的门口,剧院门口的侍童为贵客开门,沈朝阳先下了车,又向车内伸出了手,王倾有些拘谨,但还是伸出手,握住了沈朝阳的。 和平剧院乃是墨城数一数二的剧院,今日放映的片子,乃是知名影星阮玉珍参演的爱情片《蝶恋花》。 王倾亦是阮玉珍的影迷,他惦念这部电影也有段时日了,此刻捏着电影票,亦十分欢喜,欢喜到顾不得去想,这会不会是沈朝阳刻意查过他,方才做出的安排。 沈朝阳在影院内有包厢,他便带着王倾一起进了包厢,过了片刻,电影开始,王倾便紧紧盯着屏幕,而沈朝阳,则是看向了王倾。 王倾的表情十分生动,带着一丝属于年轻人的天真烂漫,他虽偶尔会敏锐些,大多数时候却极容易被骗,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烂好人。 这样的人阴差阳错地卷进了旋涡里,映入了沈朝阳的眼底,又叫他生出了觊觎之心。沈朝阳很少对事物执着,沈家算一,王倾便算二。 他在心里不带丝毫歉意地道了一声抱歉,别过眼,也跟着一起欣赏起影片,等影片结束,亦同观众们共同鼓掌致敬。 王倾一边鼓掌一边笑,那高兴的模样,沈朝阳亦许久未曾见过了。 待王倾略平复了心情,便听沈朝阳问他:“阮小姐正在后台,你可要见见她?” 第十四章 “我能去见么?”王倾到底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有机会亲自见见喜欢的明星,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 “自然是可以的,”沈朝阳低声回答,面上甚至带了几分笑,“只是阮小姐毕竟是大明星,你过去看也要讲规矩、懂礼貌。” 王倾的双眼都亮了起来,他道:“要如何做?” 沈朝阳扬起手,略击了击掌,自有佣人捧着托盘进来,第一个托盘上是一枚玫瑰,第二个托盘上是一方信笺,最末的托盘上是一份小巧的礼物。 沈朝阳道:“别着鲜花,拿着信,碰到阮小姐了,记得先送礼物。” 王倾却站在原地迟疑了,过了片刻,他道:“还是算了。” “为何算了?” “无论鲜花、信笺还是礼物,都是你准备的,但我没有什么能还给你的。” “无需你还给我什么,”沈朝阳低垂眼睑,将眼底的情绪尽数遮掩,“权当是你这些时日在沈家做工的谢礼。” “我已经拿了你的工钱,再拿礼物便不合适了,”王倾挣扎地移开眼,又郑重道,“我不想去见她了。” “那便不见。”沈朝阳抿直了唇线,倒真是生出几分怒气。请那阮小姐在后台等待,倒没废甚么力气,只是一番心意被王倾拒绝,王倾又借此同自己生分疏远,实在叫他不痛快。 两人离开了和平剧院,上了返程的车子,王倾有心想同沈朝阳说话,却正对上沈朝阳的冷脸,再大的勇气,再多的话语,亦说不出了。 待回到沈宅,王倾乖觉地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却听沈先生唤他:“王倾。” 王倾转过身,便任由沈朝阳跨了几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沈朝阳身量极高,王倾虽也不差,到底还是矮上半头。他二人靠得极近,王倾本能地生出畏惧,但他还是强撑着不后退,道:“沈先生,何事唤我?” 沈朝阳的手覆在了王倾的脑后,揉搓着他的头发,面无表情的模样既叫人畏惧,又叫人生出好奇心。 王倾想知道沈朝阳要做甚么,王倾又害怕沈朝阳做出甚么。 “怕么?”沈朝阳没头没尾、近乎突兀地问道。 王倾在沈朝阳的掌控下小幅度地摇了摇头,道:“你不会害我的。” 沈朝阳摇了摇头,松开了扣住王倾的手,他转过身,竟似没有一丝留念,道:“回房去吧,早些休息。” 沈朝阳的脚步走得很快,很快就消失在了王倾的视线里,他有些迷蒙,又似有所悟。沈朝阳于他是一场美梦,而梦中人的行为,也无从辨析缘由。 -- “先生,和平剧院的人手已经撤回来了,您看……” “给八成银钱,叫他们回去吧,不必再做这件事。” “是,先生。” 外头下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沈朝阳端坐在窗边,利用难得的空闲,思索应当如何处置王倾。 和平剧院里原本做了局,带王倾与阮小姐见了面,便会安排枪/手前来“捣乱”,乱局里,沈朝阳已然做了英雄救美、受些皮肉伤的打算,他知晓王倾一贯心软,一旦局成,他定不会再提离开沈宅之事。沈朝阳自可循序渐进,趁机同王倾多加亲近。 这主意是周方圆提的,沈朝阳竟也没有反对,却不想,王倾竟会拒绝同阮小姐相见。他不去后台,所有后续的局便尽数作废了。 沈朝阳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但王倾此人,总能映衬出他的坏来。 沈先生想了许久,依旧没想出什么章法来,他待王倾狠不下心,如今又错失了一个机会。方才在分别时,沈先生倒真想不管不顾地吻下去了。只是他并非年轻冲动的时候了,他早就学会了忍耐,亦学会了蛰伏,为王倾,这是值得的。 他伸出修长白嫩的手指,接了少许秋雨,倒像少年人一般,为了情爱之事,略显发愁了。 王倾这夜睡得也不甚安稳,梦里没有他喜欢的女明星阮小姐,也没有他曾爱过女人金小姐,却塞满了沈朝阳的身影。 王倾也不奇怪,很苦闷似的,对梦里的沈朝阳道:“你莫要生气,我并非故意拂你的心意,只是不想再占你银钱,叫你为我多费心思。我欠你良多,又执意要走,心里是十分惭愧的。” 梦里的沈朝阳默不作声,就在王倾以为对方不会说甚么的时候,却听他道:“为你花些银钱,我却是高兴的,你阻了我高兴之事,我如何能不气?” “哪里有为他人花钱,心中还高兴的道理?” “你并非他人,你是我的人。” 王倾尚未听懂这句话的深意,却见沈朝阳的身影渐渐模糊,他便知晓,这梦该醒了。 -- 雨渐渐下得大了,沈朝阳收回了手,掩了窗,他不想用些强硬的手段,但时间太短,大抵也没甚么法子了。 倘若是和平日子,倒还可以慢慢捂热,悠闲地追求、谈恋爱,但如今局势紧张,末世时刻都可能会爆发,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沈朝阳在心里下了决定,他便重新翻看生日宴会的宾客名单,做些增减的工作,至于金家人,从一开始就在名单外,压根没送到沈朝阳的眼前碍眼。 -- 金家。 金然早年流落在戏班,吃过苦,身子骨本来康健,但自楠城回来后,足足休养了十余天,等他精神略好些,金家父女的争斗也到了尾声,金曼一边描眉一边同他抱怨:“我苦心孤诣,不都是为了金家,父亲可好,竟然贪图我手里的东西。” 金然并不多话,他的唇色很红,脸却很苍白,待金曼抱怨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累的时候,方才开了口:“莫要同父亲争执,他总归是你的依靠。” “他?一个普通人,哪里能成我的依靠。”金曼嗤笑一声,神色有些漫不经心,话锋一转又道,“哥哥,你才是我的依靠。” “你不是说,那王倾才是你的依靠么?”金然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金曼的脸瞬间变得雪白。 但当金曼转过身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盈盈的笑,她道:“好哥哥,你又拿我打趣儿,你明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金然闭上了眼,道:“你的记忆里,我将会是什么模样?” “哥哥啊,哥哥当然会是异能者,是金家最厉害的人物呢。” “哦?” “哥哥难道不信我?” 金然摇了摇头,依旧闭着眼,道:“妹妹,我是喜欢你的。” 金曼身体一僵,调笑道:“我知道的,哥哥。” 金曼这一夜做好了同金然**的准备,金然却依旧恹恹的,他道:“早些休息吧。” 金曼便又同金然说了些话,方才娉娉婷婷地离开了。 待金曼走了,金然方才掀开被子,露出颤抖的左手来。他在楠城呆得并不顺利,被人喂了些违禁又会上瘾的药物。 他知道这是些不光彩的事,也知道自己必须得扛过去,因而这些时日,明面上在养病,实际上是在戒药。 但这药……金然垂下眼,看着颤抖的左手,心中生出几分荒凉。 -- 沈先生的生辰一日日靠近,王先生也开始打包行李,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沈先生给的酬劳很厚,足够他一段时间的花销,他亦同沈先生约定好,未来还是会到府上做些吃食,便也没有做离开墨城的打算——他准备回家了,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该如何清理收拾落了灰的家具。 王倾的心思并未掩饰,沈朝阳亦看得清清楚楚,他便也像放弃劝说了一般,开始同王倾讨论起他搬离后的打算。 王倾道:“之前的工作已经辞了,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便去寻个新工作吧。” “你虽搬离沈宅,但每日依旧处置我的吃食,自然算是我沈家的员工,我叫人为你做一份薪水,不必再去寻新工作了。” 王倾却摇了摇头,道:“我读了些书,不难找工作,沈先生莫要再帮我了。” 沈朝阳面色不变,又道:“我名下有些公司,你可有喜欢的?” “沈先生名下的公司招人的标准都极高,我去亦不合适。”王倾笑着谢绝了,又道,“我慢慢找找看,不必替我担忧。” 沈朝阳便不再说话了,他用勺子舀了土豆泥,小口地抿着,味道很好,但心里还是不痛快。 -- 沈先生的生辰在新历十一月一日,按照洋人的说法,恰好是“天蝎座”,沈家有位顾问去西方留过学,曾同沈先生细细解说过。沈先生对大多数理论不置可否,那位顾问还极为遗憾,暗忖沈先生真是同“天蝎座”的特点极为契合。 沈先生过了这个生日,便是三十又三岁,倘若金曼没有悔婚,这便是他同她结婚的日子。但沈先生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甚至有些庆幸,倘若金曼不悔婚,他又不知从何处,去遇见他的有缘人。 沈先生的有缘人——王倾对此一无所觉,他穿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做菜,他的工作量不太大,毕竟只需要准备沈先生一桌的饭菜,但也不小,一桌子满当当也要十几样。 王倾的手过了每一样食材,又将这些时日他向沈家的厨艺大师们学到的技巧尽量用上,最终的成品,可谓色香味俱全 第十五章 沈朝阳左手边是墨城的总督林秋白,右手边便是墨城兵团的元帅傅元彪,他三人同坐一个四方桌,却空了个位置,无人敢上桌同这三位墨城的顶尖人吃饭。 三人低声地说着话,待饭菜上桌,沈朝阳便止了话头,问传菜的佣人:“王倾呢?” 那佣人道:“王先生还在厨房里,说过一会儿便来。” “叫他不必再折腾甚么,换一身衣服过来吃饭。” 佣人得令下去,沈朝阳转过头便看到了傅元帅揶揄的眼神,他道:“我认识你将近三十年,倒是头一次见你对人这么上心。” “他做的饭很好吃。”沈朝阳回了一句。 “只是饭好吃?”傅元帅不依不饶。 “人我也喜欢。”沈朝阳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向他兄弟的心中投掷一颗炸弹。 “这可真是,”傅元彪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下沈朝阳的椅背,又去问林秋白,“总督大人,你可曾听过沈先生有了这位新欢?” 林总督年过四十,相貌十分儒雅,平缓道:“有所耳闻,听说,还是金小姐后来的未婚夫。” “有趣、有趣,”李元彪笑了起来,道,“朝阳竟喜欢上了情敌。” “确是如此,只是他们的婚事,早就作废了。”沈朝阳卷起了衣袖,亲自拿了汤勺,舀了两碗汤,一碗给了傅元帅,一碗给了林总督,又道,“王倾的汤煮得不错,你们尝尝看。” 两人竟也十分给面子,端着碗尝了一口,又不着痕迹地夸赞了几句。 三人在桌面上的举动,被周围的宾客尽数看在眼里,心中对沈朝阳的评价更胜一筹。往年沈朝阳虽然也会宴请宾客,但林总督到来,他亦要捧着的,至于傅元帅,礼虽然每年不拉,但人却不一定会到。 如今三人同桌,竟然有几分不相上下、平起平坐的意思了。知情人心中倒有几分明了,随着各地“疫病”的纷纷爆发,那“末世”的言论,便显得愈发真实。沈朝阳抢占先机,无论是讯息、资源还是装备,都握得极为严实,加上他又是沈氏商会的会长,更隐约有一呼百应之势,林总督和傅元帅,待沈朝阳自然要比过往敬重得多。 喝过汤又说了一盏茶的话,王倾终于推着餐车过来了。那餐车是西洋样式,上面也蒙着餐布,餐布下是漂亮的银质餐盘盖和银质托盘。 王倾也换上了一身西式礼服,他到底还是有些俊俏的,在灯光下映衬得更为出众,傅元帅诚心诚意地夸了一句:“相貌端正。” 沈朝阳并未应这句话,倒是问王倾:“餐盘里是甚么?” 王倾在众人的视线下并不慌乱,他答道:“仿了西式的方子做了一份蛋糕,但原料有限,不太大。” “可够我和李元帅分一杯羹?”林总督轻巧递了话。 “应当是够的。”王倾谨慎回答,手心不知不觉间沁出了一层汗。 “掀开吧。”沈朝阳端坐在主位,神色淡淡,看不出多少欢喜情绪。 底下早有知情人咬起了耳朵,沈朝阳的生辰一贯不喜西式的蛋糕,这王先生,怕是犯了忌讳而不知。 王倾便掀开了桌布,又掀开了锃亮的餐盘盖,露出了里面准备许久的蛋糕,众人的视线扫了过去,却也不得不夸赞一句“好”。 蛋糕以金黄色为底,丝毫不显得庸俗,上面刻着精致的花纹,蛋糕的正中央则是一枚栩栩如生的寿桃,手工做得极细,寿字写得也极好,方方正正,叫人心生喜欢。 “你的字迹。”沈先生看了一眼,便下了判断,他又道,“可准备好了刀叉?” “备好了。” “一分为四,我们三人,连同你。” 王倾神色有些楞忪,道:“切成四份?” “这蛋糕既是送我的,我自然做得了主,切四份,你的可以小些。” “切大些也不妨事,一口吃食而已,不必太过讲究。”林总督插了句话。 “我胃口大,也是第一次吃小王先生做的蛋糕,此番要厚颜无耻,要块大的。”李元帅也跟着凑了热闹,不知是为人直白,还是话里有话。 王倾手里握着银质道具,视线与沈先生相对,沈先生却冲他点了点头,显然是叫他自己拿捏了。 王倾便深吸了口气,取了第一个小托盘,将最上方的寿桃完完整整地挪到了托盘中央,递到了沈先生的面前,道:“祝沈先生生日快乐,万事顺遂。” 沈先生颔首而笑,看模样十分满意。 王倾便又将底下的蛋糕切成了三块,一块约莫四分之一,又将剩下的部门均分成了两块。王倾将两块大蛋糕分别放在了林总督和李元帅的面前,盘子里还剩一块小的,显然是留给自己的。 沈先生在此时道:“坐下来一同吃饭,那空位是留给你的。” 王倾面色如常,心里已然慌了,他道:“沈先生,我坐那边的空位便好。” “你来得晚了些,只有我这桌有空位了。”沈朝阳不慌不忙,话语中带了一丝笑,“坐吧,这里是你的位置。” 李元帅、林总督连同沈先生,三人一起看着王倾,王倾攥紧了手心,指甲陷进了肉里,他道:“恭敬不如从命,谢过几位先生。” 王倾就此坐在了沈朝阳的左手边,有佣人将他的那份蛋糕摆在了他的面前,沈先生拿了叉子,舀了一口,尝了尝,道:“味道不错,诸位兄弟也试试看?” 林秋白亦用的叉子,叉了一小块,吃过便道:“尚可。” 李元彪却来得狂野极了,伸手直接拿了蛋糕,一咬便是一大口,道:“扛饿,饱腹。” 王倾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吃他的蛋糕,也不太理会桌上的几位都说了甚么、打了甚么机锋。 但他的蛋糕本就极小,加上专心去吃,等他回过神来,蛋糕只剩下两三口的分量,而其他三位先生的蛋糕依旧剩下大半,他便下意识地放缓了节奏,停下来不吃了。 沈先生却亲自舀了一碗汤,递到了他面前,道:“吃你的,不必顾虑我们。” 王倾便向下压了压心脏,大无畏地继续吃了下去,待他吃完了,沈先生也开始继续挖他的寿桃,林、李二人亦开始吃手头的那一份,三人不再聊些什么,显然已经达成了一致。 沈先生嗜好听戏,用过晚餐后,便邀请宾客一同去宅内的戏台处听戏,诸位客人欣然前往,王倾本欲告退,却被沈先生抓住了衣袖,道:“你请我吃生日蛋糕,我便请你听一出好戏。” 王倾心中倒是寻了几个推辞的理由,但衣袖就在沈朝阳的手中握着,他亦不想闹得太过难看,便只得道:“我同你去便是。” 沈朝阳这才松开手,道:“跟着我。” 沈朝阳在前方走,王倾在他身后跟着,并肩走的次数多了,他竟有些不习惯走在他背后了。 戏班子之前已经安排下了几个剧目,咿咿呀呀地唱了一会儿,便有戏班子的小童过来送来几份折子,叫沈先生同客人们一起挑选剧目。沈先生拿了折子却扔给了王倾,道:“你翻开看看,有没有甚么喜欢的。” 王倾被“折腾”了大半天,如今已经麻木了,便道:“《蟠桃会》不错。” 沈先生笑道:“那便画上。” 诸位宾客又点了些戏,林、李两位先生呆了一个时辰,却起身告辞了,道:“实在有些晚了。” 沈先生起身虚送了送,却似起了戏瘾,硬要抓着王倾同他看戏,王倾今日没有午睡,此刻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哈欠,头一点一点的,倒叫沈先生看得顺眼。 最后一出戏,不知道是何人点的《白蛇传》,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热闹,台下人大多昏昏欲睡,强打精神。 沈朝阳抬起手,又忍不住想去摸王倾的脸,却听台上唱道:“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 沈朝阳的手却骤然一顿,莫说十世百世,恐怕这一世,他都未必能与王倾安稳度过。 沈朝阳信人定胜天,却也信冥冥之中必有天定,他却不是个因噎废食、为人考虑的人,到底还是将手覆在了王倾的脸上,毫不收敛地摸了摸。 王倾只是困乏,并未彻底睡过去,沈朝阳摸了摸他,他便强撑着睁开了眼,眼里带着迷蒙的水雾,宛如少年。 沈朝阳沉声问:“困了?” “嗯……” “待这出戏唱完,我们便可以回去了。” “好。” 王倾挣扎又挣扎,到底抵挡不过困意,重新合上了双眼,他的头又向下点,却撞上了柔软的掌心。沈朝阳抬起手,拖着他的下巴,动作十分自然。 “见我妻拥云鬟花容无改,好一似天仙女步下瑶台。我这里将花朵与妻插戴,历劫难——” 沈朝阳笑了起来,灯光下,恍然若仙,有摄像师抓拍了一张照片,沈朝阳闻声扭过头,竟也好脾气地不予责难,只叮嘱佣人道:“底片不能留,可以洗一张照片给他。” 台上的戏到了劲头,王倾也彻底陷入了睡梦之中,重重地压在了沈朝阳的手上。 “逞凶一时难长久,冤报冤来仇报仇。金钵压顶我眉不皱,天理人情总悠悠。” 沈朝阳一把将王倾抱在了臂弯里,佣人们提着灯火将前路照得通明,沈朝阳走得很稳,心也很定——他是喜欢王倾的,便要想方设法,同他走得更远一些。 第十六章 沈朝阳将王倾直接抱回了自己的卧室,王倾在半路就醒了,他微微睁开了眼睛,发觉抱着他的人是沈先生,心中十分尴尬,便不愿意表露出自己已经醒来了。 他本以为沈先生会将他送回房间,却不想,沈先生直接将他抱进了正房里,他闻着房间里陌生的熏香,整个人的身体都绷紧了。 沈朝阳将人放到了自己的床上,他盯着对方轻微颤抖的睫毛,抬起手,解开了长褂最上方的盘扣。 王倾只听得悉悉索索的声响,待他悄悄地睁开一丝眼,却发觉沈朝阳身上只穿了白色的里衣,长褂不知何时,已经扔在了床头。 王倾依旧没有害怕,他不知道沈朝阳为何将他抱入室内,亦不知道沈朝阳为何当着他的面,脱了外衣,他只是尴尬,又本能地知晓自己不能再装睡下去了,便睁开了眼,边揉太阳穴,边起身道:“沈先生,你这是要同我抵足而眠、秉烛夜谈么?” 沈朝阳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道:“我若说是,你当如何?” “……”王倾倒没想到沈先生真做了这个打算,他仔细想了想,回道,“我睡姿不好,很怕打扰到沈先生。” “不妨事,况且这床足够大,床上亦有多余的被褥,今夜便在此处睡。” “我们尚未洗漱。”王倾思索片刻,竟给了这么一个回答。 “佣人们今日劳累,都下去休息了,”沈朝阳话语温和,却带着不容回绝的意味,“我隔壁有盥洗室,你可以去擦一把脸,再回来同我睡。” “也好。”王倾抓了抓头发,下了床,依照沈朝阳指的方向去洗漱,他用面巾擦干了脸,正欲出门,心里却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平白无故,又是沈朝阳的生辰,他为何偏偏叫自己陪睡? 但可怜王倾此人,从未接触过男男之事,心中虽有预警,还是推开门,乖乖地回了卧室。 沈朝阳已然上了床,躺在床上了,手中亦拿着一本书,随口道:“衣服放在柜子上,记得叠好。” 王倾初始是对着沈朝阳解衣裳的,但解到一半,又觉得别扭,便转过了身,将衣服一件又一件地解开了,叠好了。 他内里虽然也穿着里衣,但料子和裁剪并不好,弯下腰的时候,便会露出一截窄腰。 沈朝阳极为冷静地收回了视线,甚至又翻过了一页书,过了片刻,床轻微颤了颤,王倾掀开了被子,亦上了床。 沈朝阳又翻了一会儿书,方才将书合上,“啪——”地一声,又将灯关了。 他在黑暗中,再一次询问王倾:“一定要离开沈宅么?” 黑暗遮掩人所有的表情,也给王倾多了一份坦诚的勇气,他道:“是的。” 沈朝阳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王倾初始还有些忐忑,到后来,困意重新起来了,竟有些想睡了。 “王倾。” “嗯?” “你不能离开。” 沈朝阳的话语很轻,但落入王倾的耳中,却仿佛一颗炸弹——他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清醒了。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已然到了嘴边,沈先生却在最后一瞬改了主意。 “世道不太平,你在沈家,我尚能护得住你。” “和平条约已签了十年,墨城范围内哪里有甚么不太平的。”王倾的声音很轻快,可说着说着,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沈先生没必要骗他的。 “上次钟声响起,我让你躲进山洞里,可还有印象?” “有。” “那人并非得了狂犬症,而是成了‘丧尸’。” “丧尸?”王倾头一次听到这个名次,但拆开看“丧”、“尸”二字,也不像什么好东西。 “丧尸失去人性,以啃咬人肉为生,人一旦被它所咬,便会生病,挨不过去,就变成了新的丧尸。” 沈朝阳的话语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进了王倾的耳朵里,王倾却听得似懂非懂,或者说,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些信息。 半响,王倾轻声问:“可有法子去应对他们?” “单个丧尸可以用枪支打头,容易灭杀。但不久之后,民众将会有部分人生病,这些生病的人,十人里有九人会变成丧尸,有一人将会变成异能者,异能者有些超人的能力,可以帮助应对丧尸。” “那病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 王倾似乎迅速地相信了沈朝阳的话语,这远在沈朝阳的预料之外。他原以为,王倾需要更多的证据和时间。 王倾的想法却很简单,单纯只为了将他留下,沈朝阳不必说出这么荒谬的谎话来。 沈朝阳就算派人放一把火将他的家烧了,亦要比编造这番话更让人容易接受。 既然明知道这番话像极了假的,沈朝阳偏偏要如此说,也只有“这些都是真的”能解释得了了。 王倾彻底没了睡意,他抿了抿嘴唇,道:“沈先生,多谢告知。” “朝阳。” “嗯?” “我说过的,叫我朝阳。” “朝阳。” “你既已信了我,便不要再提离开沈宅之事,末世随时都可能到来,沈宅现下是最安全的地方。” “朝阳,”王倾攥紧了手心,“但我不能就这么一直呆在沈宅……” 沈朝阳将左边的胳膊向左边挪了挪,隔着两层棉被碰到了王倾的胳膊:“我将你视作友人,看作弟弟,莫说呆上几月、几年,就是呆上一辈子,我亦乐意养你。” “但……” “王倾,之前我拦着你,不愿叫你出门,甚至调查你的身世,并非我不愿信你,而是末世降临,不得不小心谨慎,”沈朝阳温声地说着包装好的谎言,“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要同你郑重道歉。” “你也是为了沈家,为了我好,哪里需要道歉的,倒是我之前甚么都不知道,为你添了很多麻烦。” “你不离开沈家,便不会给我再添麻烦。王倾,你亦可以离开,只是我不得不加派一列人手,去保护你的安全。” “不必如此……” “我亦有私心,不想以后再也尝不到有味道的饭菜。” 话语已经说到这般地步,王倾再寻不出甚么理由,只得叹息道:“多谢你,朝阳。” “不必谢,安心呆在沈宅便是。” 王倾比沈朝阳想象中更加乖顺,也更好说服,倒让他平白生出了些许遗憾。他方才多次起了主意,就这么将王倾彻底吞入腹中,再慢慢调/教驯服,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好在结果是王倾打消了那些无谓的念头,人既然留在他身边,其他的,也合该都归他才对。 -- 沈宅这边风平浪静,金家那边却骤起波澜。金家家主金坤就算消息再不灵通,在沈家的雷霆手段下,也明白沈家已然不知道从何处知晓了末世之事,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中。 同尚且乐观的金曼不同,金坤是知晓沈朝阳的厉害的。他既后悔听了金曼的话,同沈家退了婚,又后悔之前没有参加沈氏商会的年会,竟有些恨上自己的女儿金曼了。 金曼虽然告知了他一些消息,却也隐瞒了一些消息,之前还背着自己大肆搜刮好东西,倘若金曼并未“重生”,他此刻也依旧在沈家的庇护之下,消息会灵敏得多,行事也不必畏手畏脚。 金坤对金曼心生不满,金曼也未对金坤有多少敬意,她自诩对金家贡献颇多,金坤却依旧只看重他的草包哥哥金斐。 金家虽然屯了些粮食、货物,亦在楠城建了联系,但这些好处大半都落在了金坤和金斐手里,而她金曼,除了几句谢谢之外,到手的东西少得可怜。末世即将到来,届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靠金家人?她怕是根本靠不住。 金曼同金坤生了嫌隙,转过头去寻金然,十次寻他,九次人却不见,金曼气得手直发抖,私下里骂道:“不过是只卖屁股的兔子,末世还没来呢,倒是拿起矫来了。” 骂过了又担忧被他人听到,谨慎地打开窗看了看窗外,未见到甚么人影,方才放下心。 她却不知道,窗外无人,门外却有人。金然的脸苍白如纸,神色郁郁,沉默着、悄无声息地走了。 金然回了自己的房间,许是太难过了,他又犯了瘾,他的手抖得厉害,却不妨碍他翻出了一个木匣子。 金然打开了匣子,里面是齐整的一排针剂,里面的药水泛着浅蓝色的光,看起来格外漂亮。 他便扯了块棉花,沾了酒精,擦了擦手臂,闭上眼睛犹豫良久,又颤着手,摸向了针管…… 第十七章 金然这一针并未扎下去,恰巧有佣人敲门,道:“楠城有贵客前来。” 金然卖了身子,方才牵上楠城的线,他是不可能不去见一见的,非但要见见,还有拾掇得漂漂亮亮去见。 匣子重新收好了,金然换了身青色的长衫,又到了镜子面前,给自己略微画上几笔。 他人长得好,是墨城数一数二的好相貌,偏偏脑子并不灵光。他那早逝的母亲,当姑娘时因着相貌好被金坤占了身子,金坤却并不想付些责任,只留下些银钱。 金曼的母亲初始还怀着几番希望,后来便破灭了,她自小便将金然向丑里打扮,又咬牙将他送去了最严苛的旧式学堂。 金然脑子没有学灵活,反倒是愈发古板了。诺大个男人,竟像女人般,存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思,又有些“守身”、“脸面”的想法。 他的的确确是喜欢金曼的,但那日他不知道为何失了神智,竟做下了禽兽之事。 从那日起,莫说金曼道她喜欢他,就算她是恨他的,他这条命,也愿意抵给她了。 但金曼要的却不是他的命,而是他这幅莫名招男人喜欢的皮相。 金然画完了妆,惨淡地同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在佣人们惊艳的视线中踉跄着出了门。 他身子骨弱,却又倔强地撑着,待到了会客厅,硬生生将脚步迈大了些,装作无事的模样。 “金少爷,我说过,我会来墨城看你的。” 熟悉的仿佛梦魇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金然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坐在上首的青年。 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年纪比金然还小上几岁,他长得偏向洋人些,他也的确是混血儿。 金然不回青年的话,却也不怎么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青年,似乎在无声询问“你来做甚么”。 青年笑了起来,脸颊上多了两个酒窝,道:“找你父亲谈些事,顺道来见见你。” 金然终于开了口,他道:“这里是墨城。”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墨城,”青年人拿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顿了顿,又多倒了一杯,“站在那里做甚么,过来,陪我喝茶。” 金然也不扭捏,他袖下的手依旧在发着抖,人却走到了青年人的旁边,坐下了,却不拿茶。 青年人习惯了金然这幅看似顺从,实则别扭的模样,又道:“大哥和二哥也很惦记你,但他们事情太多,抽不出身来看你。” “多谢。”金然竟笑着回了一句。 青年人盯着金然的脸看了一会儿,道:“假笑,一点也不好看。” 金然便不笑了。 “你也不要太恨二哥,你那时病得太重,他也只能用药吊着你,纵使是违禁药。” “我不恨他,”金然攥了攥依旧颤抖的手指,“他总归救了我。” “给你的药还够么?” “够。” “撒谎,”青年人又笑了起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倾过身,点了点金然的鼻梁,“一日三只,那药早就没了,二哥等不来你的求助信,这才叫我过来送药。” 金然便又不说话了。 “你在戒药啊?” “没有。” “这药戒不了的。” “我说了,我没有。” “既然没有,怎么不伸手出来,喝一杯茶啊?”青年人调笑着问,似是一点也看不出金然的窘迫似的。 金然抿直嘴唇,难堪地别过了脸。 “这药戒不了,但我们兄弟可以供给你一辈子的药。” “不必了。” “没有药,你会死的。断了药,最开始不过是手抖,之后便会间歇式癫痫,到最后,会全身失禁,死得狼狈又不堪,”青年人的声音带着笑意,温柔得像是在说情话,“金然,你是美人,我不忍心看你去死的……” “林雪星,”金然打断了他的话,“我救了你的命。” “你也要了足够的报酬,”青年,林雪星,终于不再笑了,“你救我,并非是想救我,而是因为救了我,你能开口要得更多。” “为了金家,为了你乱/伦相/奸的妹妹,你金然能敞开大腿叫我们草,也能毫不犹豫地拿命去搏。” 金然没有反驳,他的的确确是这么一个卑劣小人,而当初替林雪星挡枪,纵使行动时全凭本能,事后该要的,却也没有少过。 他的心中没有林家三兄弟,只有一个金曼,但到了最后,金曼亦不是真的喜欢他的,金曼亦是嫌弃他的。 “怎么不反驳啊?金少爷。”林雪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金然的面前,他的手暧昧地摸着金然的脸颊,恨极,却也爱极,“若是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我便会相信你,亦会待你好的。” “你又如何能待我好呢?”金然闭上了双眼,却很柔顺地任由那人捏着。 “为你摘星揽月,为你洗手做羹汤,陪你花前月下,与你同甘共苦,你叫我做甚么,我便做甚么。” “那你的两位兄长呢?”金然轻轻地、温柔地问,“小星,你愿意同我独自生活么?” 林雪星定定地看着金然,半响,缓慢地松开了手,漠然道:“二哥叫我送来了一批口服药,毒性比之前那批小得多,让你替代着吃。二哥一直在研制解药,不会叫你死的。” “哦。” “所以你会吃的吧?” “嗯,会。” “你同你那妹妹,又睡了没有?” “这同你没甚么关系。” “若是你睡了,我便答应她,同她去睡一睡。” “没有。” “没有?” “没有。” “哦,那你和我睡吧。” 林雪星态度随意,金然也没甚么扭捏的,他垂眼道:“莫要在金家,莫要用器具,莫要留痕迹。” “金然,你可真娇气。” 金然便抿直了嘴唇,不说话了。 “可我喜欢你,”林雪星道着说了很多次的情话,“纵使你怕我,我亦喜欢你。” 第十八章 缺章 第十九章 汽车行驶了一刻钟,终于到了沈宅的地界,林雪星下了车,宋秘书已经在等了。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不痛快的,按理说,那沈朝阳该是在门口迎迎他的,叫秘书来接纵使不算失礼,也是一种轻慢。 依照林雪星之前的性子,怕是会转身便走,但他因着金然之前的话语,还是按捺住了脾气,脸上甚至带了亲切的笑:“我来得稍早了些,不知沈先生现在何处?” “沈先生正在钓鱼,约莫还要半个时辰,”宋秘书态度恭敬,话语却并不温和,“林先生不妨在会客厅稍等片刻,用些茶点。” “哦?”林雪星用手背擦拭了脸颊的汗,道,“这便是叫我等。” “林少爷,沈家派人去楠城,亦是等了一天一夜,却还见不到林家的主事人。”宋秘书轻声提醒,遵循沈先生的嘱托,将礼尚往来贯彻得十分到位。 “那时内人染了重病,我们三兄弟俱围着他照料,许是下人擅作主张,”林雪星却没有生气,态度甚至较之前谦逊不少,“沈先生若是叫我等,我亦愿意等,只是希望能同他相见,不然空手而归,大哥怕是要扣我零花钱。” 宋秘书听闻此话,将心里对这位林家三少的评价重新更新,道:“林少爷请随我来。” “不必再等沈先生有空了?” “沈先生今日在同友人垂钓,实在脱不开身,但林三少特地前来,他是定然要见的。” 宋秘书的态度更加恭敬温和,仿佛同刚才为难人的并非一人。 林雪星又盯着他看了几秒,方才道:“麻烦带路。” -- “咬钩了咬钩了,”王倾生怕惊扰到鱼似的,凑到沈朝阳的身边,压低着嗓子催促,“快,快拉鱼竿。” 沈朝阳偏过头看向王倾,他二人凑得极近,近得能沾到彼此的气息,他沉声道:“好。” 然而鱼竿上扬,鱼线轻挑,鱼钩上却孤零零的,哪里有鱼的影子。 “不应该啊……方才明明晃了,该有鱼了啊。”王倾的话在他钓到了一通鱼的验证下,该是十分有力的。 沈先生哂笑一声,道:“我的运气不太好,纵使咬上了钩,那鱼亦能逃脱。” 王倾便很苦恼似的摇了摇头,眼角余光瞥见了熟悉的宋秘书,跟着宋秘书的还有一人,看着却十分眼生,他便道:“朝阳哥,你有客人来了。” “嗯。” “那我先回房休息了?” “不必,你留在那里继续钓鱼,我同他说些话,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沈先生如此说了,王倾便也不推辞,重新坐了下来,拿起了自己的鱼竿,等着鱼上钩了。 这些时日,沈先生带王倾见了很多人,有些是他的朋友,有些则是他的下属,沈先生叫王倾混个脸熟,记住他们的脸。王倾寻问沈先生想做甚么的时候,便听沈先生温言答:“待末世来临,我虽想时刻护你,到底不能做到时刻都在,你同他们熟悉些,届时也便宜行事。” 王倾点头郑重道谢,又道:“你不必太挂念我,还是先顾忌自己。” 沈先生便不说话了,只摸了摸王倾的脸。 -- 再说林三少,他已经远远地瞧见了沈先生,亦看见了他身畔的青年人,便询问了宋秘书:“那年轻人是?” 宋秘书答道:“是沈先生的朋友。” 林三少再看了一会儿,心道,怕不止是朋友,更像是豢养的情人。 佣人们搬来了新的座椅,待林三少走上前同沈朝阳寒暄时,便麻利地布置好了,甚至加了一副软垫。 沈朝阳的手一直把着鱼竿,人亦没有起身,做足了派头,倒是让林雪星心头一凛——这沈家怕是真有了甚么依仗,方才能有如此姿态。 林雪星便收敛了眼里的情绪,规矩坐下,同沈先生开始交谈。两人依照惯例聊了些商场往来的事,到底交情浅薄,所谈之事不过隔靴搔痒,并不深入,林雪星心知今日是聊不到甚么正经事了,便欲起身告辞。 沈朝阳转过头看了一眼,却轻声提醒那身畔一直未转过头的青年:“鱼上钩了。” “啊?!”那青年像是刚刚走了神,被沈朝阳点醒,便手忙脚乱地收起鱼竿,鱼线出水,鱼钩上果然咬着一条肥鱼。 青年人颇为吃力地后退一两步,废了些力气,将那肥鱼甩进了撞鱼的桶里,擦了擦汗,再抬头时,恰好与林雪星视线相对。 这一看,却后退了一大步,脸上满是惊愕。 林雪星莫名其妙,沈朝阳却立刻站直身体,扶住了那青年的腰身,急切问:“怎么了?” “无事,”那青年,王倾站稳了身体,脸上却依旧渗着细汗,他略缓了缓,挣扎着移开眼,又道了一遍,“无事。” “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位兄弟看到甚么害人的景象了?”林雪星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不顾沈朝阳的脸色,上前逼问道,“你看到了甚么,为何吓成这样。” “林三少,你该离开了。”沈朝阳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堪称不留情面。 “朝阳,我无事,”王倾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转过头,眼前已经不再出现方才的幻像,他亦想搞清楚这究竟甚么缘由,便问道,“这位先生,你昨夜睡过的床单,是甚么颜色的?” 这不是甚么难回答的问题,林雪星一头雾水,道:“大红色。” “可有一位男子,面容姣好,约莫二十五、六岁?” 林雪星的脸色瞬间变了,他道:“是,那人是我的内人。” 王倾的嘴唇有些发抖,他颤声道:“我方才……我方才见到他在自溢。” “这不可能——”林雪星勃然大怒,几乎是想冲过去扯王倾的衣领,好在被眼明手快的佣人们团团揽住了。 王倾大半身体靠在沈朝阳上,仿佛有了无尽的勇气,道:“那便是我方才看到的幻想,无论你信不信,最好都回去看看,那人的手臂上有红色的针孔,是也不是?” 林雪星如遭重击,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倾,不发一言,转身便走。 林雪星刚刚离开,王倾也像是脱了力似的,彻底载到了沈朝阳的怀里,轻声低喃:“我困极了……让我睡一会儿……” 话音未落,王倾已陷入深眠。 沈朝阳揽紧了王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叫来下属道:“去跟着林三少,打探清楚情况,此外,今日所见之事,不得同他人提起,违令者,杀。” 下属低头称是,迅速离开,沈朝阳将王倾公主抱起,一步一步向房间走去。 末世尚未来临,王倾的身上已然出现了异常,沈朝阳心头微沉,他竟有些怕,他怕受不住王倾身上的秘密,护不住这个人。 -- 林雪星不知道他怎么回到酒店的,最后的记忆便是他等不及电梯,直接冲进了楼梯间,跑了一半,却莫名地摔倒在了楼梯上。 身后是酒店服务生的低呼,但林雪星已经顾不得了,他连滚带爬地到了清晨刚刚离开的卧室,手掌拍打着房门,喊:“金然,开门。” 他高声喊了十余声,门内却无人答应,服务生气喘吁吁地拿了钥匙,拧开了房门,林雪星推门而入,见客厅里无人,便大步流星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他当即便楞住了,随机发出了怒吼:“快去叫医生。” 林雪星四肢发凉,人却冲进了卧室里,他看到了倒地的圆凳,也看到了在房间正中央摇晃的人。 他的金然,他喜欢的金然,他珍重的金然,死死地咬着嘴唇,头枕在红色的床单上,仿佛已经睡着了,依旧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林雪星将人抱了下来,他用蹩脚的手段,慌乱地做着急救措施。周围一片混乱,医生来了又走了,有人低喃劝慰,又有人掰开了他的手,林雪星浑浑噩噩、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却突然听到了一句话—— “三少,金然已经死了。” 第二十章 金然已经死了。 林雪星一瞬间清醒了。 他重重地抹了把脸,双眼变得赤红,道:“都出去。” 佣人和医生面面相觑,并未动。 “出去——” 有佣人硬着头皮劝道:“少爷,金……” “我知道他死了,”林雪星十分平静地打断了那人的话,“我想同他单独呆一会儿,你们都出去。” “是——” 所有的外人都出去了,室内只剩下林雪星,和躺在床上的金然。酒店的床单是大红色的,红色下却是白色的褥子。金然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但他脖子处深深的勒痕却提醒着林雪星——他是真的死了。 上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死法,林雪星见过的自缢身亡的人,大多都会有些挣扎的痕迹,模样也是难看的。 但金然不是,他没有挣扎的痕迹,咬紧了嘴唇不叫舌头露出来,他忍着极大的痛苦和身体的本能,一心赴死,还要死得漂漂亮亮、清清白白的。 林雪星低下头,看着金然身上的素白长衫,在带他离开金府前,金然特地回房换上了这件衣服,那时,他便存了死志吧? 林雪星坐在了金然的身畔,恍惚间,想到了数月前,第一次遇见金然的情景。 那是一个雨夜,林雪星跑商回了楠城,刚进城门,便听到心腹递来的消息,他大哥和二哥为了个男人,闹得很不愉快。 林雪星解开马鞭,问:“那人什么来头?” “墨城金家的私生子,叫金然的,人长得很是美貌。” 林雪星嗤笑一声,跃马扬鞭,朗声道:“我去会会这兔爷。” 城内人纷纷避让开道路,任由三少爷一路顺畅地回了林宅。林雪星想去见这位金少爷,却不想人被大哥关进了私院里,轻易不叫外人看。 林雪星便问大哥:“弟弟也不能看?” 林雪星的大哥,林雪阳沉声道:“莫要捣乱。” 林雪星面上答应了,晚上却拎着个梯子,轻轻松松地爬上私院的围墙。 他正欲跳下围墙,却听见一人温声道:“你翻错了墙头,莫要再向下跳了。” 林雪星略抬起头,遇见了他的劫。 金然长得实在好,那夜月色亦美,林雪星见了金然,便能理解,他大哥为何要与二哥一起挣他。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翻错了墙?” “东边园子里有桃子,西边园子里有杏子,唯独这个园子里,甚么都没有,”金然沁着笑,道,“我院子里可没有梯子,这墙壁亦滑得很,你莫要向下跳了,跳了怕是出不去的。” “我就要跳,你能奈我何?”林雪星却不听劝,分不清是故意为难,还是突生幼稚。 “不能奈你如何的,”金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道,“你且等等我。” 林雪星便真的在墙头坐着等了,他等了片刻,便见金然气喘吁吁地搬了个八仙椅过来,又搬了许破旧床褥过来,堆在了椅子上,道:“向这里跳,省得折了腿。” “你方才不是说,进来了便出不去了么,”林雪星故意为难金然,话说得倒条条是道,“你这般做,便是引诱我下来了。” 金然似乎并不聪明似的,林雪星故意为难他,他却觉得对方说得有些道理,便又折腾了半天,翻出条粗粗的绳子来,用力抛了几次,林雪星才懒洋洋地接了。 “你将这绳子系在旁边的柳树上,想出去时,便可以爬出去了。” “说到底,你还是想让我进去,喂,你长得跟个女人似的,莫非也起了引诱男子的心思?” 金然叹息道:“我从一开始,就是叫你不要跳下来的。” “你却打消了我所有跳下来的顾虑,你一个人呆得很寂寞吧,便非要我下来陪你?” 金然没有反驳,林雪星便将绳子系在了柳树上,又警告地看了闻声过来的佣人一眼,从容不迫地从墙头跃下,他没有踏在那柔软的床褥上,却也站得稳当。 林雪星看了看金然,道:“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 “那你是谁?” “金然。” 林雪星在那之后问过金然很多次,初次见他时,为何要叫他翻墙而入,金然却总是避而不谈,如今,他也得不到甚么答案了。 金然睡得很安稳,一切的苦难与忧愁,都自他的身上剥离开了。 这样也好,金然终于能摆脱他大哥、他二哥、金曼、金家,还有他了。 林雪星摸了摸金然的脸,触手一片冷硬,胸口却疼得几近挖心。 他轻声道:“我分明是来救你的,却不想,却成了催命符,待回了林城,大哥和二哥怕是会把我活剥了。” 过了片刻,他又突兀地笑了,道:“活剥了又如何,到底是我见了你最后一面,活着的,你还帮我理了衣裳、冲我笑了。” 他分明是笑着的,却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就变得滑稽又狼狈。 “金然,我一贯是自私的,舍不得为你放弃这大好世界,便只能委屈你,死也留在我身边了。” -- “你说什么?”金曼失手打破了茶盏,茶水沾染了她新鲜做好的旗袍,她仓皇失措,满脸都是愕然,“金然死了?怎么死的?!” 报信的佣人将头压得低低的,浑身都在打颤,咬牙道:“听……听说是自缢。” “再去打听!金然不可能会死,一定是谣传,是谣传!”金曼勉强稳住了心神,下了命令。 “我的好妹妹,你不必再打听了,”金斐的声音带着笑意,从门口处跨了门槛进来,“金然的确死了,林雪星正同父亲商讨,要将他的尸体带走呢。” “这不可能……”金曼如此说道,却骤然软倒在了座椅上,双眼无神,显然受了极大的刺激。 金然怎么可能会死呢?他在上一世,分明是难得的精神系异能者,他同林家人配合默契,纵使丧尸潮来临,楠城依旧固若金汤。 不过是叫他早些去楠城,怎么这一世,就随随便便,死了? 第二十一章 “我的好妹妹,不过是死了个旁人肚里爬出的孽障,你竟然这般难过。”金斐似是十分不解,但脸上却一扫之前的轻狂。 金曼勉强稳住心神,道:“他待我不错,听闻他的死讯,我如何能不难过?况且他活着,才能给金家多谋些利益,他死了,楠城的线岂不是断了?” “断了便断了,”金斐嗤笑一声,道,“他此刻死了刚好,再叫他同林家人相处下去,怕是会掉转枪头,叫他借着林家的势,彻底压在你我的头上。” “可楠城……” “我的好妹妹,不管在你的记忆里,那楠城有多好,都是你记忆里的事了,”金斐哂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金曼的话,“金然搅得林家兄弟不和,连失了几个大单子,林雪星这次带着金然的尸骨回去,他们林家也得不了消停日子。我们金家如今几乎做了完全准备,你且放心,纵使末世到来,亦能护得住你的。” 这番话金斐自觉说得十分妥当,倘若金曼不是他同父同母的妹妹,他是决计不会做出这番承诺的。这些时日,金坤亲自带着金斐处理事物,手把手地教他,金斐再怎么不济,也学得几分皮毛来,他的心,亦比过往硬多了。 金曼却不怎么承金斐的情,在她的眼里,她这个大哥一贯是无用的,如今他同父亲两人借助着她重生得来的消息,却想将她排除在掌权的范围内,叫她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大小姐。她金曼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的。 她此刻却没多少心思放在死了的金然身上了,毕竟人活着能充当棋子、能当做庇护,人死了,便甚么用都没有了,倒是—— “林雪星用甚么来换金然的尸体?” “我哪里清楚这些,得知了消息,便过来寻你了。”金斐道着话,仔细地端详着金曼的表情,待完全看不出一丝难过了,又道,“你的伤心来得快,却也去得快,叫哥哥也看不出,你是真难过,还是只是坐戏。” “难过自然是难过的,只是金家将他接了回来,又叫他认祖归宗了,他却自甘下贱、自缢身亡,死得不清不白,又哪里配得上我的难过呢?” 金曼的话语道得可谓无情极了,金斐听得倒是有了几分快活,也生出了些弥补兄妹感情的心思,拍了拍金曼的肩膀,道:“不亏是我金斐的妹妹,哥哥喜欢你的狠心。” 这厢兄妹情深,那厢林雪星已与金坤达成了约定,金坤叹息道:“难得你如此情深,只怪我儿福薄命短,无法同你相伴到老。” 林雪星扯起嘴角,却不留甚么情面,道:“他如今死了,才是大福气,跟了我,也是受罪。” 金坤面色不变,道:“到底是没缘分。” 两人相看生厌,林雪星交了银钱,便叫下人将金斐的尸体抬上了车,准备离开墨城了。 林雪星胆子大,他便亲自开车,车后座便是金然,佣人们特地堆了些冰块与鲜花,好叫金然的身体不至于在半路上腐烂,发出异味。 林雪星驱车上路,像往常般,扬声道:“金然,我接你回家。” 却无人回应,也再不会有回应了。 -- “沈先生,金然自缢身亡,林三少同金坤做了交易,现已带金然离开了墨城,回楠城去了。” “嗯。”沈朝阳并未将多少心思放在宋秘书身上,他手里拿着帕子,正在帮王倾擦脸。 王倾昏迷了一日一夜,沈朝阳便也陪了一日一夜,半夜时王倾起了烧,沈朝阳叫了医生过来,又忍不住同护工一起照顾他。 王倾现在的烧已经退了,取了王倾血样检查的医生亦递了消息,王倾的血液中检查不出甚么病症,看着正常极了。 沈朝阳依旧是“嗯”了一声,喝了小半碗米汤,便吃不下去了。他吃不下去,睡不着觉,亦不想工作,活了三十余年,仿佛刚明白“任性”这二字似的。 宋秘书正欲劝,却瞥见了沈朝阳看王倾的眼神,便不敢说话了。 好在王倾在此刻呼吸沉了沉,盖着的被子起伏也交之前更明显了些,沈朝阳扔了手里的凉毛巾,有机灵的佣人递了温热毛巾上来,沈朝阳接了,便用它擦了擦王倾的脸,温声道:“该起床了,王倾,你睡得太久了。” 脸颊刚擦了一遍,王倾便挣扎着睁开了眼,道:“疼。” “哪里疼?”沈朝阳用眼神示意宋秘书去请医生,话语倒不急不缓。 “头疼……” “我叫人为你按一按。” 沈朝阳自知手艺不佳,便空出了位置,叫护工上前,帮王倾按摩下头。却不想那王倾叫护工按着,目光却跟着沈朝阳走,眼巴巴地瞅着,模样竟有几分可怜。 “王倾,你看我作甚?” “梦里梦到你了。” “哦?” “你梦里,有些惨。” “梦都是假的,”沈朝阳嗤笑一声,竟像浑不在意,“做了噩梦,梦醒了便要一直看着我?” 王倾再如何迟钝,亦能听出沈朝阳话语中的戏谑,他便涨红了脸,却依旧舍不得移开视线,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便会像梦中人似的,一下子就掉进丧尸群了。 沈朝阳不去询问,王倾亦不再提他的噩梦,过了一会儿,却忍耐不住问道:“沈朝阳,那青年人……” “他死了,自缢而亡的,你没看错。” “甚么?!”王倾睁大了眼,他万万没想到,他那时看到的幻想,竟是真的。 “许是鬼怪有灵,你那时身子又弱,便偶然看见了,”沈朝阳伸手覆上了王倾的额头,沉声道,“你亦不必自责,林雪星回去时,那人的身子已经凉了,该是林雪星出了门,他便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自缢了。林雪星到沈宅时,那人便死了,只是连累你,叫你看了幻像,又平白生了这场病。” 王倾张了张口,半饷道:“那林少爷,不知该有多伤心难过。” “你该是看到的,林雪星所谓内人,是个男子。” “男子又如何,既有情谊在,自然会难过痛苦。况且男子相爱,自古以来便有记载,若是真心相爱,是男是女又有甚么关系?” 王倾吼了这一句,却见沈朝阳的视线微凉,撒在他的身上,叫他浑身都不自在。 沈朝阳亦没有多言,只收回了手,道:“不烧了。” 王倾点了点头,催促道:“你眼底都有些发青了,定是疲惫了,莫要再熬,快去歇息吧。” 沈朝阳面无表情道:“可以。” 王倾脸上刚露出些笑模样来,却又听沈朝阳道:“待我再说一句话。” “甚么话?”王倾茫然仰头。 “王倾,我心悦于你。” 第二十二章 沈朝阳极为自然地、坦荡荡地道了这句话,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像是早已预演了上百次。 王倾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他被惊到了、吓到了,不知所措极了,一时内心百感交集,但仔细想,却没有一丝一毫厌烦的。 沈朝阳不再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王倾看,像是一定要等到个答案似的。 王倾期盼着沈朝阳能说些什么,打破此刻的沉静,但沈朝阳并不欲给王倾答案,他在确定王倾对男男之事并不反感后,就不想再多做迟疑,他迫切地想叫王倾知晓他的心意,亦想将他二人的关系定下来,毕竟情侣远比朋友来得亲密,沈朝阳能名正言顺地给予王倾更多。 王倾不懂沈朝阳心中思量,但他亦不躲不避,他认真地看着沈朝阳,他询问自己是否讨厌眼前之人,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他是不讨厌沈朝阳的,甚至不排斥沈朝阳的,但他不确定,他究竟喜不喜欢沈朝阳,毕竟他没有经验,不懂爱上一个男人,是个什么滋味。 王倾不知道该给沈朝阳什么答复,或许给他更多时间,他能从容回答,但沈朝阳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沈朝阳的手摸了摸王倾的脸,在没有得到拒绝后,又摸上了王倾的嘴唇,含笑开口:“你不拒绝,我要亲你了。” 王倾盯着沈朝阳那张极好看的脸,道不出拒绝的话。 沈朝阳便真的一点一点俯**,他的衣衫沾上了王倾的,王倾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沈朝阳便停住了,道:“拒绝我。” 王倾却睁大了双眼,与沈朝阳四目相对,过了片刻,他抬起手,搂住了沈朝阳的腰,道:“不想拒绝你。” 沈朝阳却依旧维系着刚才的动作,道:“你来亲我。” “沈朝阳——”王倾唤了沈朝阳的名字。 “王倾,你喜欢我?” “沈朝阳——” “你喜欢我。” 王倾张口欲反驳,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语,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拒绝沈朝阳的亲近,甚至有些期盼,他能直接亲下来。 王倾犹豫不决,沈朝阳便也像泄了力气似的,道:“莫要抱我的腰,我回去睡了。” 王倾缓慢地松开了手,沈朝阳便真像是没甚么留恋似的,一点点直起了上身,更温言道:“你且好好休息。” “朝阳哥。”王倾终于开了口,他的手捏住了沈朝阳的衣角,微微颤抖。 “嗯?”沈朝阳略低下头,端得是自在风流。 “我想亲你。” “那便亲。” 沈朝阳眼含笑意,静静地等。王倾便捏着沈朝阳的衣角,直起了上身,略带笨拙地吻上了沈朝阳的双唇。他试探地伸出了舌头,却轻易地闯进了沈朝阳的口中,沈朝阳甚至有些退缩和不自在,勾得王倾更深入地亲,想叫沈朝阳同他一起快活。 两人亲了一刻钟,终于气喘吁吁地放过了彼此,王倾喘着气,笑着调侃:“朝阳,你怎么不会亲人啊。” 沈朝阳抿了下嘴唇,镇定道:“我的确不会,你是第一个亲我的人。” 王倾当即便咳嗽了数声,有些尴尬,他未曾料到,沈朝阳竟然如此纯情。 沈朝阳又道:“你既已亲了我,我便是你的人了。” “哪里有这种道理,只亲了一次……”王倾小声嘀咕。 “是没有这种道理,”沈朝阳竟应和了这句,转而却又道,“方才的一次,不过是订金,我们当多亲几百次,方才够办婚事。” “沈先生,你方才说了甚么?” “我明日叮嘱宋秘书,去下请帖,预备婚事。” 王倾搂着沈朝阳,他想从对方的脸上寻找到一丝开玩笑的可能,但沈朝阳道得十分认真,亦十分郑重,显然并非玩笑。 “我们相识时间不长……” “也有数月之久了。” 王倾正绞尽脑汁,试图劝说沈朝阳,却又听他道:“我心悦于你,便想娶你,并无其他理由。” “可你刚刚向我道明情谊……” “你亦接受了,不是么?” 王倾的脸烧得慌。 “如今末世将近,太平日子亦没有多久了,我想趁着这偷来的宁静时日,办了婚姻大事。” “沈朝阳,我只怕你会后悔,我同你相距甚大,你虽喜欢我,但你我之间相处时日尚短,我这人身上有许多毛病……” “你拒绝的每一条理由,都是怕我后悔,”沈朝阳抓着王倾的手,细细地把玩,“但我知晓,我不快些娶了你,我才会后悔。” “我……” “嗯?” “我喜欢你。”王倾轻轻地,道出了沈朝阳想听的话语,话锋一转,却道,“但我们刚刚告白,便要去结婚,这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尚未磨合,尚不知晓彼此的性情,尚未积蓄默契,骤然结婚,以后是会闹的。” “我如今便就在闹,”沈朝阳攥着王倾的手指,同他别扭地十指相扣,“我明知不该如此,依旧闹着想同你结婚,叫你王倾,彻底成了我沈家的人。” “王倾,我只问你,我欲娶你,你嫁是不嫁?” 沈朝阳甩掉了所有的顾虑,不再像个沉稳的家主,反倒像个愣头青般,固执地、执拗地、赤城地对他心爱之人,诉说爱意、求取婚姻。 王倾的拇指摸了摸沈朝阳手背上的**,他开口却问:“为何是你娶,而非我娶?” 沈朝阳朗声笑道:“你若答应,我嫁你又何妨?” “好,我答应,”王倾答得干净果决,远在沈朝阳的预料之外,“你是沈家的当家人,也要面子的,该是我嫁给你。” 此时此刻,反倒是沈朝阳愣住了,过了半响,他道:“你竟没有拒绝。” “我比你年轻,你都不怕试,我又有何惧?” “况且,沈朝阳,我方才确定,我是真的喜欢你。”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自然该在一起。” 第二十三章 沈朝阳此刻却沉默了,他一向杀伐果决,却总是在与王倾有关的事上犹豫不定。 他想了想,开口道:“你答应嫁给我,我会碰你的。” “碰我?”王倾似懂非懂,道,“那便碰。” “王倾,你可知男子同男子,如何行房事?” 沈朝阳直白问,王倾便也坦白答:“我并不知晓,但你可以教我。” 沈朝阳轻叹一声,道:“你甚么都不知道,为何要答应我。” “我喜欢你,我亦信任你,”王倾答得自然,“我敢嫁,你可敢娶?” “敢,”沈朝阳回了个单字,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王倾的脸,忽然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可我不想反悔,我只想趁着安生日子,同喜欢的人缔结婚约。” 沈朝阳将王倾说的每一个字,嚼碎了吞咽下去。 他听到了理智崩塌、牢笼开锁的声音。 他却温和地笑了起来,道:“那便如此说定了,你且好生修养,我去查查婚期,好叫你早些同我成亲。” 王倾堪称乖顺地点了点头,目送沈朝阳离开,却又轻轻地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真是疯了。” 自然无人应和这一句话,过了半晌,他又轻声道:“但我想到同沈朝阳结婚,心里竟是欢喜的,疯了便疯了吧。” -- 沈朝阳走出了王倾的房门,宋秘书上前一步,道:”已派人盯着楠城林家,暂时并未发现甚么异常。“ 沈朝阳毫无意义地“嗯”了一声,又道:“为我准备婚事。” “是,”宋秘书应了一声,蓦然反应过来,便问道,“是……同哪位小姐的婚事?” “同王先生,”沈朝阳丝毫不顾及宋秘书的感受,又道,“越来越快,最好三日之内,你出个章程。” “沈先生,您……”宋秘书略带迟疑开口。 “嗯?" “祝您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承蒙祝福,记得备好红包。”沈朝阳抬了抬眼皮,便放过了刚刚试图逾越劝告的宋秘书。 他当然知道他在此时此刻,贸然同人结婚,会引发多少争议和猜测,但他沈朝阳循规蹈矩惯了,这次便想随心所欲一次。王倾此人,他沈朝阳是要娶定了。 但沈朝阳的婚事并未在所有人的祝福之中,最先反对的不是他人,竟是周方圆。 周方圆年纪稚嫩,却在近日的磨砺中愈加沉稳,他得知了消息,便径自来到了沈朝阳的书房,直言:“请先生再等一等。” 沈朝阳正在亲自写请帖,闻言反问:“我为何要等?” 周方圆抬眼看沈朝阳,看的仿佛不是他敬重的先生,而是一个被美色迷了心窍的青年,他沉声道:“如今末世未临,不宜多做变动。” “我同王倾结婚乃是私事,倒不知同末世有何干系,”沈朝阳悬腕题字,心神分毫不乱,“一切布置都在有序推进,不会碍着沈家的发展,周方圆,你未免管得略宽。” “沈先生,”周方圆却下定决定,硬着头皮,依旧要劝,“您亦是通透之人,变故前人心易变,不若等末世来临,多加考量,再思索是否要同他结婚……” “周方圆,”沈朝阳却打断了他的话语,语调温和却带着不容回绝的意味,“我娶甚么人,何时娶人,无需你的建议。” “但——” “若无其他事,你便退下去吧。” 沈朝阳打发了周方圆,心知顾问团那边便勉强压了下去,顾问团大多都是人精,也只有周方圆年纪尚浅,被退出来当作炮灰。 第二个过来劝的,却有些出乎沈朝阳的预料,竟是他选中的继承人沈暮雪。 按照家中排行,沈暮雪当叫沈朝阳一声四叔。他年岁不大,一贯沉静寡言,沈朝阳将手里的一些工作交付给他,他亦能做得不错。 沈暮雪身量偏瘦,看着有几分文弱,但力气却极大,傅元帅手下的大头兵,三四个加一起,却打不过他。 沈暮雪大前年去了枫城读军校,人去了两年,却退了学,他家里人气急,又无可奈何,便求到沈朝阳面前,希望他能帮忙说清,好叫沈暮雪继续回去读书。 沈朝阳见了沈暮雪,只问他一句:“为何不去读书?” 沈暮雪沉默良久,回他:“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有个人,很烦,不想再见他。” 沈朝阳摩挲着手中棋子,道:“那便去沈家的大学里去学学管理学。” 沈暮雪点头称是,次日便在沈朝阳的安排下,去读了管理,他学得好,性格也合沈朝阳的眼缘,很快就开始接触沈家的事物。 沈朝阳在得知末世将至后,脑中想到的第一个继承人选,便是沈暮雪。 与对待周方圆不同,沈朝阳待沈暮雪明显好了些,至少会指一指座椅,道:“坐。” 沈暮雪亦不推辞,规规矩矩坐了下去,道:“叔父,几位叔公开了一日一夜的会,最后叫我过来,劝您三思后行。” “暮雪,你甚么意见?” “您喜欢娶谁便娶谁,别人不应当管,也没理由管。” “你此番前来?” “来一次,换得数日清净。” 沈暮雪坦坦荡荡地告知沈朝阳,自己是来做样子,倒是叫沈朝阳笑了笑。 “你倒是聪明。” 两人又续了一会儿家常,沈朝阳又指点了沈暮雪近日要敦促的事务,便让他回去了。 沈暮雪离开后没多久,宋秘书又踌躇着进了门,道:“沈先生,我二叔来了。” 宋秘书的二叔,便是宋天。宋天一贯不爱交际,一年来到沈宅的时日屈指可数。 沈朝阳便道:“让下人沏壶茶来,备下桂花糕。” 宋秘书欣喜称是,转身离开了。 宋天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礼服,人却不怎么精神,眼底甚至有些青色。 沈朝阳见了他,便开口问:“怎么,最近休息得不好?” 宋天竟点了点头,道:“不太好。” 沈朝阳亦听到些风言风语,便劝了一句:“你同李言生,做兄弟更妥帖恰当。” “沈先生,”宋天漠然道,“我一直喜欢他,如何能做得了兄弟。” “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李言生既不愿意,你莫要再逼迫他。” “他愿意的。”宋天笑了起来,却带着几分残忍,“他离不开我。” 沈朝阳抬起手指,揉了揉眉心,道:“不要闹得太过。” “沈先生,请放心。” 沈朝阳不耐烦再管这二人之事,便又道:“你来是为何?可是来劝我的婚事?” “并非,”宋天摇了摇头,又从身侧的公文袋中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了沈朝阳,道,“沈先生,我同言生虽领了证,但终究差了仪式。此番前来,是想同您商讨,是否可以在同一日齐办婚礼?” 沈朝阳接过文件,略略扫过,目光停顿在最末的签字处,宋天的字迹刚劲有力,没有丝毫的迟疑,李言生的字迹却断断续续,中途甚至有涂改的痕迹。 沈朝阳敲了敲桌面,道:“叫李言生亲自来同我说,他若愿意,我便为他操持婚事,他若不愿意,你不得再出现在他面前。” 宋天低垂下眼睑,道:“好,我明日唤言生过来。” 第二十四章 第二日,李言生果然来了,他倒是气色还不错。 沈朝阳抬眼看了看,便道:“换了身虞记的衣服?” “宋天的路子。”李言生亦不避讳。 “昨日我见宋天,精神并不太好,身子亦不爽利。” “他自找的。” 李言生靠在座椅上,答得漫不经心。 “这婚事,你是答应了?” “沈先生,我不想答应,也得答应。” 沈朝阳亦有几分不耐烦了,道:“若是不答应,我便下令,让宋天不得再见你,若是答应,你二人便好好过日子。李言生,你自小就长在我眼前,便许你这一次任性,你且仔细思索,再做决定。” “沈哥——”李言生久违地如此喊沈朝阳。 沈朝阳眉峰蹙起,斥道:“没规矩。” “沈哥,证都领了,这婚事,我同意去办。”李言生的话语不见一丝勉强,却也不见一丝欢喜。 “不是说不喜欢那宋天么?” “可我也不喜欢别人啊,”李言生话语轻佻,带着一丝残忍,“这既然是他想要的,那便给他。” 沈朝阳沉默片刻,道:“那便同宋秘书商讨,共同主持婚事,言生,莫要做得太过分。” “是,沈先生。” 李言生在佣人的引领下,出了沈宅的大门,他迈过门槛,便见宋天站在老爷车旁,冷静自持地看着他。 李言生走了过去,待到了宋天的身边,低声问:“怎么过来了?” 宋天沉声道:“想过来,便过来了。” “我以为你今日爬不起来的,”李言生嘲弄道,“你倒是挺扛折腾。” 宋天不慌不忙,淡淡地回了一句:“是你太心软了。” 李言生恼羞成怒似的,伸手拽宋天的胳膊,道:“不要在外面说这些。” “好,那便不说。”宋天从善如流,帮李言生开了门,又道,“我刚得了两瓶好酒,叫人送家里了。” 李言生进了车门,道:“省点钱。” 宋天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来,不过稍纵即逝,他道:“不是说要败光我的家产么?” 李言生没再回这句话,只是闭上了双眼,权当自己睡着了。宋天亦上了车,他伸出手,去握李言生的手,李言生挣脱了几次,都被宋天握住了,最后李言生也像是嫌麻烦似的,不再折腾,任由宋天握着了。 -- 沈朝阳正在有条不紊地规划着婚礼之事,情报网却递来了一层消息,原来枫城爆发了一次骚乱,数百个得了“狂犬症”的病人,凭空出现在枫城最热闹的枫叶剧院,引发了一次极为恐怖的踩踏和伤人事件。 在这次事件中,可圈可点的乃是枫城的总督之子,据说此人当即便下令封锁整个剧院,并亲手击杀了第一位“病人”,使用雷霆手段方才将影响降到最低。 但这些满口獠牙、失去神智、接近怪物的“病人”到底映入了众人眼中,今日是少数人得知消息,明日,最晚不超过后日,民众便会得知风声。 沈朝阳隐约有预感,安生的日子不会有多久了。 他犹豫了片刻,撰写了两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递给傅元帅与林总督。 傅元帅接了信,迅速看完,当即召集手下将领,连夜商讨,第二日,便将小范围内传播的“丧尸击杀法”和“末世求生要领”公开向全军推广,傅元帅亲自下的头号指令,将士们多年听从他差遣,亦少有反对之声,况且众人多多少少有些关系,亦听说了枫城之事,纵使火烧不到墨城,亦要早做打算,有备无患。 林总督接了信,却不算太过慌张,他去惯常去的戏园子里听了出戏,却在园子里接洽了几位城中的“大人物”,第二日,城内的三教九流便“活”了起来,消息迅速传播,却并不让人惊恐,毕竟有之前金家风波时屯的货打底,民众便拿着银钱,上街一边玩闹,一边再屯些东西。 林总督回了政务大楼,同各个部门的下属,亦开了数日的会,商讨末世来临后的秩序维护。 墨城范围内,已然暗中定下了数百个紧急庇护的场地,这些时日,接着战争演习的名义,都叫学生们记住了最近的几个庇护场地。 资深的医生与护士,亦已经暗中习得如何应对“病人”,如今更印了数十万份科普册子,正待近日发放到民众手中。 沈朝阳破了十余年的例,在一年内召开了第二次沈氏商会的会议,在会上,他言辞恳切,多次低头鞠躬,最终商讨出的结果,便是借由沈朝阳大婚的名义,开展长达一月的全城特惠活动。 米、面、粮、油等数百项必用品,三折出售,这一轮下去,商人们俱不会赚钱,反倒会赔上一些。 商会内亦有人反对的,有人直言末世或许不会来临,若是末世不来,如今的损耗便毫无意义;有人则表示自家的储备尚且不够,他人生死与己何干,拒绝“做慈善”。 沈朝阳并未采取甚么强硬手段,一切随缘,但他却是手笔最大的,竟拿出了身家的三分之一,尽数欲赠与他人。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民众们在当局一系列的举动中,或许还有犹豫,但当沈家人如同傻子一般地散财时,民众们感激之余,却也清醒了过来——那末世定然有些可能,若无可能,又怎么解释沈家人连同其他商户的举动? 当民众们开始陆续相信后,各方的动作也变得明朗。林总督林秋白,亲自去了墨城范围内的各处要点讲演,将可能会产生的病症和后果坦然告知。 民众们经历了不信、犹疑、绝望、哭泣后,最终心中接纳了一半,墨城范围内,各家各户便都警惕起来,遇到怪异的事物,本能退缩,不会再靠近。 毕竟那“防护手册”中明明白白地指出,发病要么是自发得病,要么是被怪人或怪物啃咬到,谨慎小心,至少能避让开一半的可能。 墨城的中药大夫与留洋归来的西式医师,亦凑在一起,虽不可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想出甚么救治的法子,但到底可以开些强身健体的方子、想出更多防护隔离的法子。 一时之间,墨城像上了崭新的发条一般,迅速地“动”了起来,一副热火朝天,应对末世的景象。 而这一切,都远在金家人的预料之外,直接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因着之前一次沈氏商会,金家人与沈家人破裂,墨城数得上号的人物,俱将消息瞒得严严实实,并不会知会金家人,导致金家人的消息,竟然比普通民众还晚上了一些。 金曼听佣人悄声讨论到“末世”、“丧尸”时,才愕然发现,这些机密,所有人竟然都知晓了。 她匆匆前去寻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面对的却是两双并不信任的眼眸。 “若不是你说出去的,他们缘何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金曼竟哑口无言了,过了好半天,才道:“许是行事有些疏漏,叫那沈朝阳窥视到了讯息。” 金坤和金斐却并不相信,毕竟沈朝阳知道的,竟比他们更多些,这让他们很难不多想,以为金曼做了两手准备,亦同沈朝阳做了交易。 虽然心里恨极,金坤脸上却带了慈祥的笑,他温声询问金曼可有其他“之前忘记”的讯息。 金曼头脑发胀,十分尴尬,她上一世拼尽全力,亦只在底层晃荡,哪里有其他讯息? 不得已,她只得将能源石的妙用说了,但瞧那金家父子的神情,显然是不满足的。 正在交谈的三人却不知晓,门外有一位小厮附耳听了许久,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那能源石能助病人向异能者转换?”沈朝阳端坐在主卫,听那探子细细回报,待那探子说完了,他又转而看向在座的顾问团,“你们如何看?” 第二十五章 “沈先生,无论真假,都可尝试一二,若是真的,于众人便是极大的好事。”沈朝阳边的一位顾问温言回答,他的年纪比沈朝阳些,是沈朝阳生前便信任的顾问了。 “当如何试?如今末世尚未来临,莫非要待末世来临,再做实验?”另一位顾问提出了疑问,众人就此讨论起来。 沈朝阳听了一盏茶的时间,下了定论:“不必那么麻烦,既然有这些可能,便下发一些能源石,若有人生病,叫他们在石头的附近修养便是。” “可这能源石极为珍贵,”周方圆按捺不住,他实在看不惯沈先生大公无私的模样,“沈家已经做得足够多,物资已然送了三分之一,这能源石我们亦所剩无几,怎能再送?” 沈朝阳叹息道:“我生于墨城,长于墨城,沈家有如今基业,亦全靠墨城子民帮持,岂能因一己私利,便将这救命的东西死守在手中。更何况,能叫那丧尸变少些,异能者变多些,也有利于异能者齐心协力,早日捱过末世。” 周方圆张了张口,到底说不出反驳的话语,他竟有些羞愧起来,他有了所谓记忆,竟也变得冷酷无情起来,远不如沈先生来得仁义。 众人又商讨出了具体方案,沈朝阳起身告辞,温言道:“已数日未见吾妻,想念得很,今日便先回去了。” 众人为这“吾妻”二字震得头皮发麻,待回拢些理智,沈朝阳已经翩然离去,只剩在座的一众顾问面面相觑。 最后,居于上方的一位老者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罢了,沈先生既然喜欢得很,我们又有甚么可挑剔阻拦的。” 众人纷纷称是。 沈朝阳出了房门,才发觉外面已然下了雪。 冬日的第一场雪,在这个寂静的夜,悄然降临。 佣人撑起了纸伞挡雪,沈朝阳初始走得极慢,脚步却越走越快,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推开房门,便见王倾坐在茶几边,烛火下,伊人莞尔一笑,道:“回来了?” 沈朝阳便将外套脱了,扔到了佣人的怀里,沉声道:“还不去睡?” “你尚未回来,我亦睡不着,便想等一等。” “前几日,你亦这么等过?” 王倾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沈朝阳如此敏锐,他抿了下嘴唇,只得老实交代:“等到了午夜,你不回来,我便去睡了。” “以后莫要等我了,伤身。” “左右也睡不着,便等等。” 沈朝阳同王倾视线相对,看出了对方脸上隐约的倔强,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道:“我会心疼你。” “我亦心疼你。”王倾下意识地蹭了蹭沈朝阳的手心,他被沈朝**细地养在宅中,平日里只与厨房和书房相伴,连性子都磨得软和起来。 又或许是他真的喜欢沈朝阳,心中便生出了诸多柔情,时时刻刻惦念着人,竟是情难自抑了。 沈朝阳却收回了手,冷淡道:“你先去休息。” “你还要忙?”王倾的声音并不软糯,内里的情谊却是真切的。 沈朝阳闭了闭眼,道:“不忙,只是你叫我心神不宁。” “怎会如此?” “你亦是男子,岂会不知道,心爱之人就会眼前,会生出甚么冲动?” 王倾愣了愣,随即笑道:“你我已定下婚约,纵使做些甚么,亦不出格,你何必要避开我?” “王倾,”沈朝阳言语中已带了一丝沙哑,“我们太快了。” 王倾向前跨了一步,青衫勾勒出修长的身形,他不是顶尖好看的,但却耐看得很,温言道:“分明是你先撩拨我,你叫我随你回的沈家,你向我告的白、求的婚,为何又嫌弃上快了?” 沈朝阳定定地瞧着王倾,半响,他道:“你会怕的。” “我不会,”王倾伸出手,拉住了沈朝阳的手,他含笑道,“你待我好,你不会害我,我不会怕你。” 沈朝阳不再抗拒,王倾便顺势将人拉回了卧室,他道:“我帮你宽衣。” 沈朝阳低头看了看真不怕的青年,便抬高双臂,遂了他的意。 王倾将人的外衫褪去,又极为自然伸手探向里衣,沈朝阳低垂下眼睑,却握住了王倾的手,他道:“待新婚之夜。” 王倾便也不勉强了,道:“听沈先生的。” 沈朝阳“嗯”了一声,却并未松手,他俯**,就着相握的双手,吻上了王倾的唇瓣。 沈朝阳吻得珍重,却也止步于此了,待两人吻毕,他便站直了身体,道:“我去沐浴” 王倾的眼睛亮晶晶的,他道:“不若我用手……” 话语却在沈朝阳暗沉的眼神下,消了声音。 沈朝阳握了握他的手,方才有些不舍似的松开,道:“松了牢笼,纵使是我,亦控不住兽性。” 话语说得隐晦,王倾却懂了,他垂眼道:“那便早些结婚,我,我亦等不及了。” 对喜欢之人抱有欲望,乃是人之常理,并非沈朝阳想要他,他亦是想要沈朝阳的。况且这些时日,他闲来无事,亦看了些男子间的风月画本,那画本描述得精细艳丽,叫他也口干舌燥、生了诸多**。 “很快了,你且再等等。”沈朝阳落下此句,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王倾亦回了卧室,上了床,睡在了里侧,他躺在柔软的床褥里,过了一小会,竟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像梦似的,沈朝阳这等神仙人物,竟喜欢他,他们,竟然要结婚了。 他微微合上眼,想稍作休息,眼前却不知怎的,突兀见了一片红。 红色中人影影影绰绰,他听见了久违的声音——竟是金曼。 金曼似是在笑,却笑得极刺耳,她道:“王先生,你既不想为我所用,就莫要怪我下毒手了——” 这句听罢,王倾猛地睁开眼眸,眼前依旧是熟悉的床顶,鼻尖亦是熟悉的檀香,方才的一瞬,似是幻像,又似是噩梦。 但有了之前林三少的事情,王倾心知方才的幻像,许是真的,他便存了心思,彻底清醒了。 沈朝阳洗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用浴室回了卧室,刚入屋,便见王倾倚在床头,神色有些恹恹。 “怎么了?”沈朝阳问道。 “我方才看到些幻像……” 第二十六章 王倾便将他所见的那一幕同沈朝阳说了,沈朝阳“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惊讶,只道:“莫要担心,一切有我。” 两人便熄了灯,上床休息了。 王倾闭了一会儿眼,依旧睡不着,他便轻声唤了句:“朝阳?” 沈朝阳竟也没睡着,道:“怎么了?” “我睡不着。” “嗯?” “我不明白,我从未对不起金曼,金曼为何那般恨我,亦不明白,她所说的为我所用,又是甚么意思?” 沈朝阳沉默了一会儿,就在王倾怀疑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开口道:“金小姐的性子,一贯如此,她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你同她提了退婚,纵使你并未做错甚么,她亦会恨你,这是她性格使然,她的错误,你无须多虑。” 王倾重重地叹了口气。 “至于那句为我所用,许是金曼想拿你冲做棋子,筹谋甚么事,但我亦不了解其中缘由,无法为你解惑。” 沈朝阳的话语不急不缓,王倾亦没有丝毫的怀疑,只觉得金曼此人,实在是不可理喻,又听沈朝阳道:“你莫要怕,你是我的未婚夫,我定会护你周全。” 王倾听了这句,却平白生出一丝涩来,他想到了,那金曼亦曾是沈朝阳的未婚妻,或许这承诺,沈朝阳亦给过她。 但转念一想,他也同金曼有过过往,情到浓时,怕是连死都愿意的,他亦没甚么立场,去询问沈朝阳。 王倾收拢了心神,却听沈朝阳道:“这承诺我只给过你一人,我也只喜欢你一人。” 王倾在黑夜里睁开了双眼,几乎忍不住,想要抱住他的朝阳。 沈朝阳道了这句话,又过了一会儿,仿佛很不好意思似的,轻轻地问:“睡了么?” 王倾默不作声,呼吸平稳,像是真睡着了。 沈朝阳便转过了身,悄悄地凑到王倾的身边,将人揽进了怀里,贴着对方的呼吸,不久便睡着了。 他却不知道王倾的心噗通乱跳,简直像害了病,许久才平静了心绪。 -- 次日,雪依旧下得很大,沈宅内早就仿照西式,在室内大多铺设了暖气,但客厅内还是有些偏冷,便有佣人拿了汤婆子和手炉,递给了各位先生,尤其是沈先生。 沈先生怕冷得很,外衣上再加大氅尚且不够,外衣内加毛绒亦不够,偏生要套件厚棉花做的袄来,看着十分臃肿。 众位顾问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刻意不去看,沈先生却捧着汤婆子,安稳不动如山,一众人便凑在一起开会。 待到晌午时分,佣人却附耳向沈先生道了几句,众人便见沈先生双眼微张,露出而笑,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了左侧的顾问,道:“商老年龄偏大,不妨用这汤婆子取取暖。” 商老虽年过花甲,但身体硬朗,尚有冬泳的爱好,着实不冷,但沈先生如此说了,他便只能伸手接过,道了谢。 沈先生又将身上的棉袄脱了下去,递给了左侧的周方圆,这次随意得多,只道:“这件棉袄极为厚实,你年纪尚小,便穿着看看吧。” 如此这般运作一二,待王倾提着食盒跨门而入时,沈先生只着青衫,可谓风度翩翩,倒换来了王倾的轻声询问:“沈先生穿得未免单薄,怎么不加件衣裳?” 沈先生喟然道:“忙于公务,竟是忘了这些。” 王倾便皱了皱眉,叫佣人拿了大氅过来,亲自披在了沈先生身上,道:“纵使不冷,亦要多穿些。” 沈先生温言答应,二人寥寥数句话,便叫周围人颇为艳羡。 待王倾走了,沈朝阳又神色自然地让佣人拿了新的手炉过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丝毫都不害臊的。 沈朝阳又同众人商讨了半日正事,便踏着雪回去寻王倾吃晚饭,今日王倾做了打卤面,沈朝阳吃得规规矩矩,没有丝毫响动,王倾吃得略快些,吃完了,便盯着沈朝阳看。 沈朝阳吃了一口面条,放下筷子,问:“看我作甚?” 王倾便笑着道:“你吃饭的模样,很是好看。” “那平日里就不好看了?”沈朝阳有心调侃,便做了几分难过模样。 王倾却从容不迫道:“你做任何事,在任何时候,都好看得很,叫我移不开眼。” 沈朝阳活了三十余年,硬是被这句坦坦荡荡的夸赞弄得红了脸,只得叹息道:“倾倾,你怕是我前世的克星。” 王倾懵懵懂懂,显然听不太明白,沈朝阳亦不多做解释,待吃过了饭,便伸出手,握住王倾的,道:“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王倾这句倒是听明白了,他笑得眉眼弯弯,直言:“沈先生本来就如西施般花容月貌,你不知晓,我初次见你时,便惊为天人,心里赞叹了一路好容貌。” 沈朝阳听着有几分欢喜,但还是闹了些许脾气,他似笑非笑,反问道:“你喜欢我,就因为我长得好?” 王倾摇了摇头,郑重回答:“我不知我为何喜欢你,许是因你救了我,许是因你赠我书籍,许是惊鸿一瞥,但沈朝阳,你那么好,纵使你没有好相貌,我依旧会喜欢你。” 沈朝阳心头熨帖,又凑了过去,亲了亲王倾的脸颊,道:“那便多喜欢些。” 王倾扑哧一声笑了,道:“沈先生真是贪得无厌。” 沈朝阳从容不迫道:“我本就是商人,自然贪婪,我愿你满心满眼都是我。” “现在便是如此了,”王倾的声音很轻,却落入了沈朝阳的耳中,“我的家人俱在国外,却也失联多年,虽有些友人,但到底交情浅淡,我心爱之人、信赖之人、挂念之人,唯沈先生一人。望沈先生,莫要辜负我心。” “定不负你。”沈朝阳一贯谨慎,此刻却轻易许下诺言。 雪依旧在下,沈朝阳和王倾却开了半扇窗,看窗外的雪景。 “朝阳,明年此时,我们还能看到此刻的雪景么?” 沈朝阳沉默片刻,道:“景物会变,人却不会。” “末世,还有多少时日?” “我亦不知,有一日安稳,便算做一日。” “我听闻你捐了三分之一的家产出去?” “嗯。” “沈朝阳,你是好人。” “我不是,”沈朝阳轻声反驳,向王倾道了从未明言的打算,“我不过贪图名利,如今施恩,是为了末世后收揽人心。” “但你的的确确做了善事,”王倾却宽慰起沈朝阳来,“纵使有些私心,到底是帮了他人,总比甚么都吝啬去做之人,来得光明磊落、心地善良。不管旁人如何去向,沈朝阳,你在我眼中,是好人,亦是英雄。” 第二十七章 沈朝阳心知肚明,他决计算不上甚么好人的,但王倾如此夸他,他却也欢喜。 一转眼便临近了结婚的日子,结婚前三日,墨城被划成了一百个区域,每个区域光明磊落地修了亭子,亭子上有匾,匾上有字,那字迹遒劲有力,便是三个字“救世亭”。 亭子光明正大地修好了,亦有流言在人群中散播,这救世亭内藏了宝物,可保一方平安喜乐,万万动不得。 众人正被末世言论折腾得人心惶惶,骤然听到此类流言,心里已经信上了三分,加上那亭子的题字,竟与沈先生的字迹如出一辙,更是让人十分安心。 于是便有民众自发地集结护卫队,日夜守着亭子,金家人得知消息后,派了不少探子,却都铩羽而归,根本无法接近。 沈朝阳这次下了大手笔,每处亭子里的能源石都有七八斤,镶嵌在木质桌椅里,又涂了颜料,叫人轻易无法分辨。 金曼之前好不容易得到的两块巴掌大小的能源石,却被金坤和金斐强行拿走了一块,金曼同他们大吵大闹,却得不到甚么回应了,原因无他,金曼所熟悉的历史,几乎都被这对父子榨干了,如今在他们眼中,金曼已是无用的弃子。 金曼自然不甘心,她还惦记着能翻身,重新在末世前得到些好处,便去联系了李先生。她同李先生有过数十次露水情缘,自觉对方纵使不喜欢她的人,也该喜欢她的身子的。 李先生虽接了她的电话,话里话外却都是推托之词,甚至直言劝金曼莫要再折腾,在家安心待末世降临,维系好同家人的关系。金曼听了劝告,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她亦胆大得很,纵使没有请帖,竟也叫了黄包车,直接将自己送到了李先生住处。 李先生惯常住在临街的三层洋楼里,他不喜欢佣人打扰,因而洋楼前竟只有一个门房,那门房是熟悉金曼的,金曼硬要进,他亦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挡——或许这日,两位主子是要玩儿甚么花样呢? 这一犹豫,便叫金曼进了门,金曼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步伐端得是摇曳生姿,刚刚上了楼,她却听到了极轻的喘息声。 她一贯精通风月之事,哪里听不出这是欢爱的声响?换做寻常知廉耻的女子,早就掩面转身下楼了。但金曼却不会如此做,她非但不躲,甚至生出些勇气来,定要看看,勾得李言生同她离心的女子,究竟长甚么模样。 金曼推开了卧室门,放轻了脚步,便见床幔摇曳,间或露出李言生熟悉的后背来。 她屏住呼吸向前走了一步,便见李言生草弄之人,似是受不住了,用手攀上了李言生的后背。 金曼定睛一看,却发觉那双手极为修长,又较寻常女人来得粗糙,金曼倒吸了口气,终于逼迫自己承认——那竟是一双男人的手。 “唔——”属于男子的呻吟声,突兀地漏了出来。 李言生轻笑道:“受不住了?” 那人却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摸了摸李言生的后背,他摸了三下,李言生便当即警惕起来,他伸手摸到了床头的枪,方才道:“谁?” “是、是我。”金曼有些胆怯似的,应了李言生的话语。 李言生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心思,漠然道:“滚出去。” “我、我、我……”金曼的眼泪唰地滚落,话语中犹带哭腔,“言生……” “嘭——” “啊——杀人啦——” 金曼的手臂上绽开了鲜红的血花,剧痛叫她疯了似的尖叫,但却无人回应。 李言生的枪不知何时,落入了他正在草弄的人的手中,那人大半个身子都被李言生掩住,脆弱的地方甚至承受着凶器的暴虐,但他的枪依旧握得极稳,枪口对准了正在尖叫的金曼,似乎并不介意,再来一发。 金曼死死地捂住肩膀,勉强恢复了几分理智,她明白此刻不会有旁人进来了,便只得哀求李言生道:“救……救救我……” 李言生却依旧不慌不忙地玩弄着身下之人,他的话语中带了一丝沙哑,又带了一丝嘲弄,他道:“门就在你身后,你可以逃,又何必求我?” 金曼咬破了嘴唇,恨恨地看了眼床上未露真容的野男人,正转身欲走,身形却骤然一顿。 鲜红的血,自她的后背涌出,李言生在金曼急促的叫声中,达到了最终的高潮。 他蹭了蹭身下人的胸口,问:“为何要杀她?” “没有杀,”身下人,宋天,话语凉薄,“只是射穿了肺部,她扰了你的兴。” 李言生嗤笑一声,心里清楚,宋天不过是借题发挥,他那些莺莺燕燕,大多都被宋天打发了,痴缠着舍不得走的,宋天便会使些手段,叫人不得不离开,而这一切,都在李言生的默许之下。 李言生到底不想让卧室沾上死人的晦气,便抽出了自己的东西,下了床,想着叫人抬金曼下去救治一二。 他刚刚下床,却皱紧了眉,唤道:“宋天,你来看看。” 宋天擦了擦脸上的细汗,略带僵硬地直起身,待下了床,看了地上的金曼,竟也拧了眉,道:“这不可能。” 眼前的金曼躺在地毯上,地毯上的血迹尚未干涸,她的旗袍上虽有小孔,旗袍下却是光滑白嫩的**,伤口却不翼而飞。 宋天又将视线转移到金曼的胳膊上,那里亦极为平整,没有丝毫中弹的痕迹。 金曼此刻昏睡了过去,李言生与宋天对视一眼,宋天便低垂下眼,抬起右手。 “嘭——嘭——嘭——嘭——” 剩余的数发子弹尽数打在了金曼的身体内,最后一颗竟打进了金曼的脑后,但奇迹竟在他二人的眼皮底下发生了。 那些伤口竟奇异般地缓缓愈合,恢复如初,而所谓子弹,亦被无形的力量逼迫而出,化为灰烬。 李言生怒极反笑,道:“这可真够荒谬,金小姐身上竟有如此厉害的异能。” 宋天安抚似的拍了拍李言生的肩膀,道:“好在你我及时发觉,当下速将此事告知沈先生,再多做打算。” 第二十八章 金曼终究是金家的小姐,弄死了倒可以推脱,活人却不好隐瞒,李、宋二人十分无奈,只得派人帮她换了身衣服,送回到金府。 李言生扯了扯衣领,烦躁道:“这金曼倒是不怕冷,冬天穿得这么凉薄,也要来叫我们不痛快。” “罢了,”宋天低声打断他抱怨的话语,“她若不来,我们如何得知她隐藏的底牌,如今合该去寻沈先生,叫他早做打算。” “这大冷的天,却要出门……” “你先休息,我去便是。” 李言生闻言,目光却扫向了宋天的腰臀处,嗤笑道:“你是在暗示我不够卖力?” 宋天不慌不忙,沉稳道:“你太过操劳,当歇一歇,我去去便回。” 李言生气笑了,道:“你也同我忙碌了这些时日,我累,你亦不是铁打的身子。” 宋天沉默地盯着李言生看,半饷,李言生伸出了手,道:“我们一起去,顺便也同沈先生商讨一番婚事。” “好。”宋天伸出手,捏住了李言生的手腕,力道不重却也不轻,竟有些手铐的感觉。 李言生习以为常,“牵”着宋天出了门,门外的风雪瞬间扑来,叫李言生冻得一激灵。 宋天便拧了眉,松开了握着李言生的手,从脖子上取下了自己的围巾,他道:“冷?” 李言生咬牙道:“不冷。” 宋天的嘴角勾起细小的笑,稍纵即逝,他将围巾套在了李言生的脖子上,细细地卷了三圈,道:“我热。” 李言生便不说话了,那围巾犹带体温,的确是暖和的。 两人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司机终于开来了另一辆车,宋天为李言生开了门,叫他先进去,自己方才进了车,又重新关上了车门。 李言生大半个脸闷在围巾里,只露出双眼,神色看着有些恹恹,宋天重新握上他的手腕,道:“睡一会儿吧。” 李言生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睡醒时,脸颊却有些暖,他睁开眼,入目的便是熟悉的黑色西服,鼻尖嗅到淡淡的檀香,却是沈先生房内惯用的。 “醒了?”宋天动了动略带僵硬的手臂,却叫李言生躺得更舒服了些。 “醒了便起来,宋天抱了你一个时辰。”沈先生亦开了口。 李言生稳了稳心神,尽量从容不迫地从宋天的怀里走下来,两人刚一分开,便失去了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同时生出一丝怅然来。 “若舍不得,你们便继续抱着。” 沈先生的话语平稳,但李言生愣是听出些凉意来,他便规规矩矩地坐下了,端起了茶盏,道:“这茶竟是温热的。” “佣人换了数次。”沈先生答了一句,又道,“你夫婿已同我商议好,你喝过茶,便随他回去罢。” 李言生庆幸自己并未喝了这茶,倒免去了失态的举动,他咬牙道:“我哪里有甚么夫婿?” “女子便是媳妇,男子自然是你夫婿,”沈先生从容不迫,细细同他讲道理,“纵使宋天愿意嫁你,你二人亦互为夫婿,以后当互相扶持,莫要再闹腾出事来。” 李言生还是有些莫名的气,他就不说话,倒是宋天郑重道:“定不负沈先生教诲,我与言生,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李言生听了这话,纵使心里有百般计较,却也没反驳。 沈先生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唤了佣人拿了准备好的礼盒,一模一样的两个盒子,送给了李言生与宋天,道:“你们打开看看。” 李言生与宋天对视一眼,便一起打开了礼盒,只见里面是两块黑黝黝的石头,正是这些时日已为众人熟知的能量石。 两人正欲推辞,却听沈先生郑重道:“我送此礼物给你二人,是盼望你二人能在末世中保全自身,莫要当甚么丧尸。你二人跟随我多年,望君珍重,能在未来,再与我并肩作战。” “谢沈先生。” “谢沈先生。” 两人将礼物收下,沈先生却又道:“还有一份薄礼。” 话音刚落,王倾的身影便从屏风后走出,他手里亦拿着两个礼盒,却显得有些拘谨了。 沈朝阳笑道:“他们是我的小辈,合该叫你声嫂子的。” 王倾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手脚都有些放不开了。 “王先生莫要听沈先生胡说,”李言生笑得温温和和,手却很自然地伸出了,“礼多人不怪,王先生给的礼,我定是要收的。” 宋天看不太过去,便将自己手中的礼盒放在了李言生的手上,道:“莫要逗年轻人。” 李言生气鼓鼓地反驳:“你道我老?” 宋天哑然失笑,道:“你比我尚小些,哪里会老。” 王倾等着这一对“欢喜冤家”说完了话,方才又将手中的东西送出,这次两人倒是规矩接了,也拆开了,里面竟是两个精细的锦囊。 “这是你做的?”李言生用手摸着针脚,颇有些惊喜。 “闲来无事学的,”王倾低声道,“不是甚么金贵的东西,凑成一对,祝你们新婚快乐。” “王先生真是秀外慧中,沈先生能娶得你,是他的福气。”李言生实心实意地夸赞,“今日来得匆忙,并未带上贺礼,改日再亲自送上门。” “这便不必了吧……” “定要收下。” 第二十九章 两人有来有往地道了一会儿话,沈朝阳便轻轻地咳嗽了声,转过头对宋天道:“天色已晚,你们也该回去了。” 宋天看了眼窗外的阳光,竟也不反驳,点头道:“是该回去了。” 于是宋天握着李言生,王倾自觉地回到了沈朝阳的身边,双方各自告辞,分成两对未婚夫夫。 王倾感叹道:“他们感情真好。” 沈朝阳也不反驳他,只道:“无需羡慕,你我感情亦很好。” “我羡慕他们少年相识,倘若你我早些相遇,不知有多好。” 倘若你我早些相遇,你是决计不会喜欢上我的。 沈朝阳如此想着,面上却一派温和,道:“我亦如此期盼,若有了你,何苦徒生经年寂寞。” 王倾心头一动,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金曼——她才是陪沈朝阳时间最长的人。 如此想着,便生出了些许涩来,恰在此时,沈朝阳突兀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姿势,同宋天握李言生时一模一样。 “莫要胡思乱想,我沈朝阳,只会喜欢你一人。” 王倾突兀笑了,他道:“我胡思乱想,你竟也看得出。” “那是你并未隐瞒甚么,”沈朝阳的拇指摩挲着王倾的手腕里侧,道,“莫要害怕,只需信我。” “好,我信你。”王倾轻易地许了承诺,他明明白白地清楚,沈朝阳只会给他想看的,却也死心塌地地相信,沈朝阳不会害他。 沈朝阳轻叹一声,道:“你随我来。” 他如此说着,却径自握着王倾的手腕,向前走。 王倾也由着他拉着,两个人从温暖的室内迈进了冰冷的室外,沈朝阳瑟缩了一下,过于明显,叫王倾亦做不到视若无睹。 沈朝阳冷静道:“外面风太大。” 王倾从善如流道:“朝阳,我有些冷,不若我们回房,披上披风再出门?” 沈朝阳犹豫了片刻,又冻得瑟缩了一下,才道:“那便回房。” 两人回了房间,换好了衣服,甚至带上了手套和围巾。沈朝阳带着一双羊皮手套,手指灵活地握着王倾,两人走过道道回廊,一路碰上了不少佣人,他们俱用揶揄的视线,偷偷打量两人的身影,沈朝阳镇定自若,王倾却有些躁得慌,但接收的视线多了,便也从容不少,脸却一直红着,叫沈朝阳忍不住,在转角处,俯**,轻轻地啄了一下,王倾的脸便更红了。 两人缓慢地走到了一处寂静的院落,王倾抬起头,便见到醒目的四个大字“沈氏祠堂”。 “你竟带我来了这里。” “再过七日,便是你我的婚礼,纵使婚后能来,我亦想带你来此处,见见我的家人。” “倘若他们有灵,见你娶了个男子,怕是要对你家法处置。” “我爹奈何不了我,我娘是舍不得的,至于其他先人,我要娶谁,同他们有何干系?” 沈朝阳道得理直气壮,王倾便笑了起来,只觉得沈朝阳在他面前,与在旁人面前都不一样,要有趣温和得多。 “那我便随你进去祭拜,我家中并无祠堂,进了你家门,以后便入你家祠堂。” 沈朝阳听了这番话,竟很高兴似的,脸上的笑再也掩不住,握着王倾的手,迈进了大门。 两人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是密密麻麻的沈家先人的排位,沈朝阳言明了将娶王倾为妻,两人规规矩矩地磕头祭拜了一番,竟提前全了礼数。 王倾默念道:“岳父岳母在上,小婿有幸同沈朝阳结为连理,日后定将爱他护他,与他厮守一生。” 这番话也只有在心里默念,王倾也是有些计较的,这番话定不能当面对沈朝阳说道,沈朝阳纵使不生气,亦要“教训”他的。 两人出了祠堂,沈朝阳又挽着王倾的手,去了内库房,并非挑选甚么礼物,而是当着内库房众人的面,将一把钥匙交给了王倾。 王倾看着掌心的钥匙,神情怔忪,他问:“给我这个,做甚么?” “你我相识许久,我未曾送你甚么像样的礼物,现将这把钥匙赠与你,从此以后,你在我的内库里看上甚么,直接拿走便是。” 王倾只觉得手中的钥匙灼热起来,他推拒道:“我不需要这把钥匙,也不需要甚么东西……” “但我想送予你,”沈朝阳的呼吸带了一丝白气,“想将这把钥匙,交给我心爱的妻。” 王倾便再也道不出拒绝的话了。 沈朝阳压着他的手指,半强迫他握紧了手中的钥匙,道:“内库里有不少有趣的东西,你若有空闲,便多去看看,多去挑挑,总归俱是你的东西。” 两人出了内库,便向卧房走去,王倾犹豫良久,却依旧唤。 “沈朝阳。” “嗯?” “你赠我如此厚礼,我却没甚么可报答的,”王倾的嘴唇发白,人亦有些急,“是我高攀了你……” “你道什么胡话,”沈朝阳斥道,竟有些怒意,“你将自己赠与了我,便是最大的厚礼,你不知晓,我有多想要你。” 王倾抬眼看沈朝阳,那张脸如梦似幻,与自己截然不同,他做梦亦难梦到,会有一日同沈朝阳在一起,会有机会成为沈朝阳的妻,会得到沈朝阳的爱意。 他便也生出一丝惶恐来,怕眼前人是梦,怕眼前景是梦,怕梦醒了、便甚么都没有了。 王倾攥了攥掌心,下一瞬,却略踮起脚跟,吻上了沈朝阳的唇——他又亵渎了他心中的仙子。 沈朝阳呆愣一瞬,便伸手扣住了王倾的脑后,凶狠地回吻。 漫天飞雪,佳人在怀,有情人唇齿相依。 沈朝阳松开了王倾的唇,却一把将人抱起,他道:“王倾,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了?甚么等不及了? 王倾的大脑变成一团浆糊,模模糊糊似抓住了甚么,但坠入沈朝阳深邃的眼,又像是甚么都不明白、不知晓似的。 沈朝阳抱着王倾,一步一步地走向归途,园子里却突兀地响起了钟声。 那钟声鲜少响起,却叫沈朝阳同王倾的脸色俱变。 王倾的嘴唇发白,他问:“出事了?” 沈朝阳闭了闭眼,漠然道:“是祸躲不过。” 第三十章 沈朝阳将王倾放下了,冷然道:“此处离密道不远,你速去那边,护好自身。” 王倾双脚着地,站稳身形,却轻声问:“你又要我去躲?” “不躲又能如何?”沈朝阳的神色更为冷漠,似有几分不耐,“你在我身边,我亦要**护你,莫要闹了,听我的话。” “我不是在闹,你也莫要故意气我,好叫我走,”王倾握着沈朝阳的手腕,面色苍白,人却很固执,“沈朝阳,我再也不想躲起来,叫你一人去独面风波。” 沈朝阳脸色稍霁,抬起手摸了摸王倾的后脑,温言道:“倾倾,我知你担忧我,只是此刻情形危险,你乖乖听话,先去躲避。” “不,我要同你一起去,”王倾的眼里有光,似是十分倔强,“朝阳,我害怕。” “怕甚么?”沈朝阳低垂下眼,似有不解。 “我怕你会出事,我看到了——”王倾的眼睛瞬间睁大,他直直地盯着沈朝阳看,握着沈朝阳的手却瞬间变软,他四肢无力,却被沈朝阳抱住了腰身。 沈朝阳将手指上的细小针管拔出,他无奈却温柔,俯**,亲了亲王倾的面颊,又抹下他的眼皮。 “我的确会出事,”沈朝阳话语平稳,“所以不能带你去。” 他不慌不忙地抱着王倾到了密道前,又将人递给了佣人,叮嘱道:“仔细照顾好他。” 那佣人已然接过了王倾,却没有得到离开的指令。沈朝阳垂眸看了一会儿,从衣衫摸出一个盒子来,打开盒子,正是两枚玉石制成的戒指。 他握着王倾的手,将戒指套进对方的无名指,尺寸刚刚合适,不枉费他之前悄悄量过。 沈朝阳站在原地,望着王倾的睡脸,满心满眼都是不舍。 可,不舍又能如何? 沈朝阳面无表情地别开了眼,他不再迟疑,转身离开,他走得很快,没有回望,像做了决定离开的孤狼。 王倾紧闭着双眼,像是梦到梦魇,透明的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平生半分凄凉。 那佣人是沈家多年忠仆,纵使不忍,亦抱紧了王倾,转身便向密道潜入。 沈朝阳愈走愈快,很快便到了大厅,宋秘书等人正在等他,急促地向他汇报着当前的景象。 谁也未曾想到,末世竟然就这样提前到了。 连日缠绵的雪,叫不少人发了低烧进了医馆,往年亦是这样的,众人虽有警惕之心,但见病人服药便可退烧,亦没有多少警惕,毕竟依照周方圆所言,他记忆中的末世,最开始时是无数人陷入高烧昏迷之中,连日不退。 因而这些病人突然暴起,撕咬众人时,众人俱是不可置信,纵使早有手段,却依旧死伤不少。 傅元帅的士兵尚在主城外,只能依靠民众自发地控制“丧尸”,但因着这些病人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纵使来人有枪,亦下不了狠手,最终付出了远比预想中更大的代价。 大部分参与维序之人,都曾看过那小册子,亦知晓被咬后,便会染上那种怪病,要么成为丧尸,要么成为异能者。 有人站了出来,主动挽起衣袖,道明情况,叫医生将他们束缚。 有人却背过了手,强做镇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事发地。 沈家人的确在墨城拥有超凡地位,却对眼前的一切无可奈何,或许等一切布置好,众人能快速反应,但变故来得突然,墨城范围内的数十家医馆和医院同时爆发,兼之些许在家养病的病人骤生意外,风波看似已被压制,但再乱起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周方圆双目赤红,他不明白他的记忆为何会出错,末世提前到来,病人症状也与前世大为不同,叫诸多布置,都落成了空。 众人复杂的视线俱投掷在他的身上,叫这个尚且年轻的顾问,几乎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沈朝阳却在此刻开了口,他道:“诸多命令,皆出自我一人之口,莫要为难周顾问。” “不——” 周方圆猛地抬头,急欲反驳,却被沈朝阳的话语打断。 “况且,若没有周顾问,我等如何能下定决心,储备物资,此刻又如何能端坐此间,忧愁未来?”沈朝阳目光如炬,扫过这些心思变动之人,“正是因未周方圆的提醒,我们才早有准备,纵使细微之处有所变动,也当是此末世与彼末世有细微不同。” 众人默不作声,亦有脸皮薄的,此刻已惭愧低头。 “变故来临前,我刚刚获悉消息,”沈朝阳不急不缓,话语却落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金家的金小姐,已然有了异能,正是刀枪难入、受伤自愈的神通。” 众人哗然,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朝阳。既然有异能者提前到来,这岂不是证明,末世尚且有救? 沈朝阳却并未着急说话,只是端起了茶,低头抿了一口,又从容道:“依照周方圆之前所言,需先生一回大病,病中人要么变成丧尸,要么变成异能者。” “如今高烧不断,变成服药退烧,既有人变成丧尸,自有人变成异能者,只是众人并未发现罢了。” “那、那如何判断一人成了异能者?”一位顾问俯身前倾,问出了在座众人的疑问。 沈朝阳将视线投到周方圆的身上,眼含鼓励。 周方圆抿紧唇线,道:“异能者身上,会出现一处印记,大多在手掌心,不同人的印记不同,记忆中,亦发生过有人假冒之事。” “异能者又如何使用自身的异能?”这句话却是沈朝阳问出口的。 “我并不知晓,”周方圆摇了摇头,“我上一世亦不是异能者,只能那些人说过,身随心动,自然而然便会了。” “倘若没有异能,可有法子能获得异能?”又有人急切地问。 沈朝阳却在此刻开了口,声线凉薄:“自然是有的,叫丧尸咬上一口,若变不成丧尸,自然会变成异能者。” 随后大家又陆陆续续地询问了一些问题,周方圆显得很谨慎,多次道:“我的记忆可能会出错,诸位谨慎判断。” 沈朝阳不知何时,已经写好了一封信,他将信件交给了身后的佣人,道:“务必将此信送到林总督府上。” 话音刚落,却见一人连滚打趴闯入了大厅,来人满脸血污,抬头却道:“沈先生,林、林总督被咬了。” 沈朝阳面色不变,人镇定得可怕,他问:“人在哪里?” “就、就在沈宅外的车上,”那人瑟瑟发抖,显然是怕极了,“小的得了总督大人的命令,进宅子里问沈先生一句话。” “道。” “沈、沈先生,我林秋白,你收还是不收?” 沈朝阳嗤笑一声,漠然道:“收。” “沈先生——” “这不可行啊,沈先生——” 沈朝阳充耳不闻,挽了下袖口,道:“诸位不必担忧,我会将人严加看管。我见有人方才紧盯手心,若有了异能者标记,亦可先行离开。” 人群中发出细碎的声响,良久,有人向前跨了一步,或作揖离开,或径自离开。 沈朝阳心中微痛,却心知人各有志,强行挽留,亦不能叫人心齐。 沈朝阳唤人将林总督抬进了沈宅,安置在了偏僻的院落里,派众人身着厚实棉服把守。 沈朝阳倒也胆大,凑近了同林总督道了几句话,甚至握了握对方的手,待人被抬进锁死门窗的房间后,他方才回了房间,又将手心的小纸团打开。 小纸团上是沾血写的字——“我无病” 无病却谎称有病,怕是在筹谋些甚么。 沈朝阳将手中的纸条烧了,洗了洗手,随口问道:“王倾可在等我用饭?” 佣人沉默不敢言。 沈朝阳捏了捏手指,道:“竟是忘了,我已将他送走了。” 第三十一章 沈朝阳一直在思索,上一世他究竟遭遇了甚么,思来想去,却终究得不出答案,末世骤然降临,沈朝阳却并不慌张,他已将他唯一挂念之人送走,便无惧死亡。 沈朝阳喝了口暖茶,依旧不紧不慢地处理事务。首要的,便是号召病人前往“救世亭”的周边,死马全当活马医治,若能促使病人向异能者的方向转变,自然是喜事一件。 沈朝阳亲自写了千字的书信,连夜送到了多处报社,叫报社印刷好,第二日免费发放给民众,却不想书信刚刚到了报社,就被报社的工作人员泄露出去,民众口耳相传,竟有不少人,连夜抬着担架、卷着铺盖,便直接去了那救世亭的附近。 沈朝阳在深夜里获悉了消息,亦得到了大概的数字,他才恍然察觉,在墨城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早已有无数人患了病,但因着那些科普的册子,因着那或许变成丧尸、或许变成异能者的可能,却硬要挨着,不愿去医院救治。 一件事有利就定然有弊,好在如今依旧有法子弥补。沈朝阳又等待了几日,傅元帅的兵依旧没有进城,联系上林总督如今装病,沈朝阳便派遣了半数的暗线,潜入各处“救世亭”周围的人群中,引导民众的情绪,促使他们自发地选拔出合适之人,起到警戒、督促的作用。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随着末世的来临,有不少获得异能的暗线,宣告脱离沈家的掌控,选择自谋生路。沈朝阳没用任何手段镇压,反倒坦然道:“沈家一贯来去自由,若有想走的,径自走,不必回头。” 纵使留下的,也少有人愿意深入到救世亭的周围,毕竟,这几日,救世亭的周围,已经突然暴起了数个丧尸,可谓十分危险。 转机发生在沈先生发布公告后的第七天,这一天,聚集在救世亭周围的病人,竟有三分之一掌心多了印记——他们没有变成丧尸,却变成了异能者。 这消息足以让民众欢欣鼓舞,他们俱以为,末世出现了转机,凭借着异能者的力量,他们足以应对那些丧尸。 而尚未得知结果,依旧在“病中”的病人和家属们,也生出了无限的希冀,他们亦认为,自己将会同那些异能者一般幸运。 沈朝阳收到消息后,却皱紧了眉,叹息道:“光暗伴生,祸福相依。” 之前备好的安全区现已尽数打开,沈朝阳这些时日,连同墨城的商会成员一起,敦促老幼妇孺及早搬迁,并再次写信,鼓励异能者尽早掌控自身的力量,参与绞杀丧尸。 但沈朝阳这次的信,却起不到多少作用了。 越来越多的异能者出现,却未见多少新丧尸出现,纵使偶尔冒出一两个,亦被异能者连同普通人一起灭杀,这让民众的信心空前高涨,有胆子大的,甚至想将子女从安全区里接出来,在他们眼中,末世也不过如此,无须太过恐慌。 沈朝阳拧了拧眉心,他这些时日都睡得极少,但每一分每一秒俱要掰开去用,容不得他多做休息。 他披着大氅,赶到了墨城最大的医院,此处汇聚了墨城最好的中医与洋医,双方共同钻研这丧尸的病症,却没有甚么结果。 中医大夫们折腾出了几副汤药,但只能强身健体,却救不了病人。洋医生们调配着药剂,亦试图弄出疫苗来,但终究技术有限,那疫苗打进动物体内,动物便会立刻暴毙,又如何能用在人身上? 沈朝阳宽慰了两方的医生,却在离开时,接过了一位洋医生颤抖着手送上的铁盒。 沈朝阳温言道了句:“谢。” 那医生却挣扎着,又想将铁盒取回,沈朝阳用空闲的手握住了医生的胳膊,平静道:“既已给了我,就莫要再试图讨回。” “但那疫苗——”医生道了一半,在沈朝阳冷静的眼神下禁了声。 “我知其中的风险,”沈朝阳将铁盒收入袖中,从容不迫,宛如古时的士大夫,“但我愿试。” “不若抓些人过来……” “我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便不是命了?”沈朝阳低声反驳,夕阳撒在他的身上,像渡了一层佛光。 医生无从反驳、满目是泪,便见沈朝阳别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医院,这亦成了多年后,他同孩子反复提及的画面。 -- 沈朝阳回沈宅时,便见沈暮雪在门口等,他看了对方一眼,笃定道:“已有了异能?” “有了。”沈暮雪坦然回答。 “何种?” “金系异能,触碰便可使事物变成金属,偏向攻击性。” “不错。” 沈朝阳夸赞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却听沈暮雪道:“叔父,我会护好沈家,亦会护好您,望您莫要做傻事。” 沈朝阳脚步不停,却反问道:“你又是如何得知,我要做些事?” 沈暮雪沉默不语。 “沈暮雪,你亦长大了,”沈朝阳背对着沈暮雪,话语难得温和,“若我消失不见,你担得起沈家便担,担不起,亦是沈家的命数。” “叔父——”沈暮雪向前跨了一步,难得失态。 “我的事,无须你挂念。” 沈朝阳落下了最后一句话,他缓步走到了自己的院子,却并未回主屋,反倒是打开了王倾惯常住着的屋子。 房间内的摆设没有丝毫的改变,沈朝阳甚至在书桌上,看到了翻了一半的书籍。 他的手指划过了书页上的文字,像在爱抚情人的脸。 他曾想过将王倾束在身边,叫他与他同生共死,但终究,下不去手。 他低估了末世的危机,也高估了自己的心性,他一贯是天子骄子,亦一贯站在他人面前、守护他人,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安居幕后,叫他人为他送命。 沈朝阳将铁盒从袖中抽出,划开了盒盖,内里是冰冷的注射器与泛蓝的药剂。 沈朝阳用注射器抽出了药剂,卷起了衣袖,不再迟疑,扎进了皮肉里。 “沈朝阳——” 王倾猛地睁开了双眼,却见陌生的床幔,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浑身却没有甚么力气,他的眼前又闪现了那可怖的一幕,他想要阻止沈朝阳,但梦却醒了。 第三十二章 白茫茫的世界。 沈朝阳睁开双眼,险些以为自己已经离世,但他的脚踏在地面上,却毫无触觉,他低下头,发觉自身穿着单薄的青衫,但并不冷,许是在梦中,许是发生了甚么诡谲的情况。 沈朝阳并不慌张,他选了一个方向,便径自向前走去,走了一会儿,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处镜子。 那镜子同他惯常用的并不相似,反倒像西洋镜般清晰,沈朝阳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形,镜中人身上的衣物却与自己截然不同,甚至沾染了斑驳血迹。 沈朝阳漠然道:“你是何人?” 那镜中人同样漠然,却道:“是你,又并非是你。” “莫要装神弄鬼。” “莫要不敬鬼神。” 沈朝阳嗤笑一声,道:“你不是我。” 镜中人咧嘴大笑,消失不见,镜子也如波纹般变幻莫测,最终呈现出近似影片的画面。 入目的先是数具陌生人的尸体,画面不断向上,层层叠叠的尸体映入沈朝阳的瞳孔内,沈朝阳面色不变,他亦杀过人,镜中的场景固然可怖,他却并不害怕。 尸山漫无边际,似乎永远都到不了顶端,沈朝阳耐心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看见了一双干干净净的靴子。 黑色的长筒靴踏在尸体上方,黑色的裤腿包裹着修长的大腿,沈朝阳拧紧眉梢,又见一双苍白而熟悉的手。 画面依旧缓慢而磨人地向上移动,沈朝阳却叹息出声,道:“他的身形,同王倾一模一样。” 镜子波动一瞬,画面轻轻摇曳,似乎因沈朝阳提前揭露了真相,而心生不满。 下一瞬,王倾的面容完整地暴露在镜子中,镜中人在擦拭一把尖锐的刀,白布抹过红色的血滴,刀刃锃亮而摄人。 沈朝阳看了一瞬,就别过了眼,他实实在在地思念王倾,却也不会在他人的身上寻找慰藉。 “他是王倾。” “他不是。”沈朝阳用一模一样的声线反驳他,“他不是我的王倾。” “他是,你死了,他便会变成这幅模样。” “我死了么?” “未曾。” 沈朝阳轻笑出声:“那他便不会这般。” “不好奇他为何会如此?” “你若想说,自然可以说,你若不想说,我沈朝阳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 “我若不是你,倒还真信了你这番说辞。” “但你终归不是我。” 镜子中的画面不知何时已然变幻,沈朝阳在镜中看到了一个丧尸模样的人,却像极了自己。 “你变成了丧尸?” “不,是你变成了丧尸。” 沈朝阳理了理袖口,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极为自然地射向了镜面,刀尖插进了镜中丧尸的胸口。 “哗啦——” 镜子应声而碎,破碎的镜片四散炸开,沈朝阳从容不迫后退一步,他道:“还有甚么把戏,不妨一并使出。” “沈、朝、阳。” 沈朝阳仰起头,眉眼间满是矜贵自信,他笃定镜中人伤不了他,否则他如何能在此刻依旧安然无恙。 “如何能从此处离开?” “哼——” 沈朝阳亦只问了这一次,得不到回应,他便撩开衣裳下摆,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喂,沈朝阳——” 沈朝阳默不作声,双眸合紧,似是真睡着了。 “沈朝阳、沈朝阳、沈朝阳……” 那人絮絮叨叨地唤着沈朝阳的名字,沈朝阳却不为所动,坐得极稳。 最后,那人叹息一句,道:“算我输了,你且睁开眼,时候快到了。” “甚么时候?” “你离开的时候。” 沈朝阳缓慢地睁开双眼,便见眼前平白又出了一面镜子,镜子中不再是同他相像之人,亦不是王倾的身影,反倒是金曼。 沈朝阳的眉眼间倒生出一丝疑惑来,眼前的金曼头发已经向上盘起,做的是妇人的打扮。 金曼像是极焦躁似的,踏着高跟鞋捏着帕子小跑着,画面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变化,沈朝阳看了一会儿,便认出了此处是他的沈宅。 金曼做妇人打扮在沈宅奔跑? 沈朝阳神情莫测,他想到了金曼同他退婚的缘由。 那上一世,究竟发生了甚么? 金曼越跑越快,最后摔倒在地,漂亮的裙摆微微卷起,露出狰狞的伤口——金曼厌恶地盯着自己的伤处看了一会儿。 半饷,她似是终于下定决心,重新爬了起来,这次她却掉转方向,向沈朝阳的庭院跑去。 沈朝阳在镜子外皱起了眉。 过了一会儿,金曼又从庭院中离开了,她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像浸了毒液的腐烂的花朵。 沈朝阳站在原地,在镜子外等了又等,他终于等到了这出戏的结局——十余个丧尸突兀出现在镜子中,直直地向庭院走去,他并未听到尖叫的声音,却听到了剧烈的响动声。 他便知晓,另一个“自己”出了事,大抵是活不了了。 奇异地,他并没有多少愤怒的情绪,毕竟那人总归不是自己,而能被金曼算计到,说到底,也是太多放纵自身、掉以轻心。 他倒是对金曼刮目相看,过往他以为金曼最多是见死不救、推波助澜,却未料到,她竟能如此果决,在自身被咬后,立刻将丧尸引入他的园子里,打得便是拖人下水的主意。 镜中的画面结束了,沈朝阳便道:“我可以走了?” “可以。”那声音疲惫又无奈。 沈朝阳便见眼前骤然出现一道金色的路,他抬起脚,缓步踏上归途,又听那人问:“你当真喜欢王倾,要同他在一起?” “与你何干?” “那便是真的喜欢了,”那人下了决断,却道,“你的王倾,疯了便会嗜杀成性。” “我不会叫他疯,纵使他疯了,想要杀人,亦随他的兴。” 沈朝阳落下这句话,那人便沉默下去,不再言语。 金色的道路走了一刻钟,沈朝阳便看见了熟悉的房门,他抬起手,轻轻向里推,下一瞬,眼前一黑,便似坠入梦境。 沈朝阳猛地睁开双眼,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床褥上,床侧是宋秘书,似在同人低语。 沈朝阳转过头,道:“在说甚么?” 宋秘书既惊又喜,道:“沈先生,您醒来了。” 第三十三章 “如今情形如何?”沈朝阳躺在床上,轻声询问。 “并无异动,”宋秘书低声回答,又补充道,“您晕倒了三个时辰。” 沈朝阳抬起右手,在掌心看到一个钟表模样的图案,神色未变,只道:“那还好。” 一旁的沈暮雪却上前一步,道:“叔父以后莫要如此,沈家离不开您,我亦离不开您。” 沈朝阳不置可否,又问道:“王倾可到了阳城?” “尚无回信,但估量脚程,今晚该有消息了。”宋秘书谨慎地回答,好在沈朝阳也只问了这一句。 昏睡了三个时辰,沈朝阳似还有些疲惫,便道:“你们先去忙自己的事。” 宋秘书与沈言生得令退下,沈朝阳却又抬起了右手,时钟的图案隐约发光,沈朝阳心念一动,室内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微微蹙起眉,径自下了床,拿了茶杯随手掷向地面,茶杯在半空中停滞一瞬,却又顽强而自由地摔落在地。 沈朝阳的脸上渗出了极细的汗。 冒险而为,但结果却并不坏,纵使如今力量微弱,但他实打实地拥有了异能——他能掌控时间。 沈朝阳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好看得足以让人心生向往,可惜无人观赏、稍纵即逝。 沈朝阳推开了房门,唤来佣人,道:“今日帮我热两个包子。” 佣人领了命令,便去了厨房,这包子自然不是寻常的包子,乃是王倾之前做好的,数目也不多。自王倾离开后,沈朝阳又患上了厌食症,也唯有王倾留下的东西,才能多吃几口。 沈朝阳在书房中处理了几件紧急的事,便有佣人将热腾腾的包子端了上来,还附赠了一碗参汤,沈朝阳便伸手拿了包子,刚刚吃了半口,却吐了出去。 他盯着包子看了片刻,便将包子随手扔到了盘子里,又抽出了抽屉,从中摸出一把枪来,子弹上膛,指腹压在扳机上,却并不慌张。 过了约莫一刻钟,门外响起佣人恭敬的声音:“先生,我来撤下盘子。” 沈朝阳沉默不语,过了片刻,门外又响起了佣人的声音:“先生?先生?我进来可以么?” 沈朝阳将保险栓打开了,他面容沉静,盯着门口。 房门谨慎地开了一条缝隙,门外似乎并不止一人,另有人不耐烦地推开了门,门外人同沈朝阳打了个照面,脸上尚未聚拢出惊异的情绪,只听“嘭——”的枪声。 推门人的眉心中央多出一道血孔,直直地向前倾倒,轰然倒地。 那佣人吓得一呆,下一瞬,直接吓跪在地,颤着声,道:“沈……沈先生。” “为何选择背叛?” 沈朝阳低声询问。 “我……我害怕,那人、那人是异能者。” “沈家亦有诸多异能者,况且他人的能力高低,并不能成为你的庇佑。” 那佣人呐呐不敢言,看着狼狈极了,沈朝阳却依旧抬起了枪,道:“不忠之人,不得善终。” “嘭——” 子弹出膛,那佣人闭上了双眼,过了许久,却并未感受到剧痛,他挣扎睁开了双眼,竟见到诡异的一幕。 那子弹距离他不过两三公分,却不再向前,反倒向后退去,子弹返回膛道,沈朝阳的手亦极为诡异地动作——他将射击的动作彻底倒着做了一遍。 沈朝阳睁开双眼道:“算你命大,去管家处领了工钱,速速离开吧,我沈家,不收不忠义之人。” 那佣人死里逃生,听闻了这番话,当即便叩头告罪,再抬起头,眼中竟已渗出泪来。 沈朝阳嗤笑道:“哭甚么,既留了你一条命,自然不会出尔反尔,再费一番力气。” “沈、沈先生,”那佣人抬起头,鼓足勇气般道,“请您务必小心,有很多人,想要您的性命。” “你倒不如直接告知我,究竟是何人指示的你?” 那佣人却紧闭双唇,默不吭声了。 沈朝阳轻轻叹息道:“罢了,下去吧。” 那佣人似十分不舍般,但到底还是咬紧牙关,转身离开了。 沈朝阳低头看着掌心,凝神试图找到刚刚玄妙的感觉,却只换得了头痛,他摇了摇头,叹息道:“还需一些时候。” 还需一些时候,才能积累到足够的力量,能去接王倾回来。 沈朝阳曾有恩于阳城的安家家主,他自周方圆的“预见”中,获悉对方将会获得一项特殊的异能,亦能在末世里,安稳立足。 他便将此事提前告知了安家家主,并以恩情,换来了对方对王倾的照看与守护。 如果可以,他自然不想同王倾分别,但末世初期,他几乎必然要遭遇劫难的,许会直接变成丧尸,许是没有异能、为人宰割。他沈朝阳可以将生死视作小事,亦可以在磨难中泰然处之,却不忍他的倾倾,因他陷入危机之中,因他多吃些苦。 他一直在犹豫不决,在留王倾在身边,与送走他间徘徊不定,直到末世提前到来,当他听到钟声响起,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送王倾走。 这里是他一人的战场,他不能把王倾也卷入其中。 他想获取强大的力量、足够安全的空间,再迎娶他心爱的男人。 ※※※※※※※※※※※※※※※※※※※※ 补齐 第三十四章 “请王先生回去。”佣人恭敬却强硬地挡住了王倾的路,王倾皱起眉,到底没有难为对方,转身便回了房。 他醒来数日,已知晓他身在阳城,亦从安家家主的手中拿到了沈朝阳的亲笔信,信中,沈朝阳先是诚恳道歉,又言明利害,硬是叫王倾消了几分气。 但纵使不那般生气不解,却也还是免不了难过,王倾心知,他是太弱了,才让沈朝阳不忍心留他在身边。 与风波骤起的墨城相比,阳城却一片安稳,王倾人虽无法离开,但消息还是通畅的。 他知晓那末世到底提前到来,亦知晓墨城仰赖着沈先生提前做的布置,勉强在可控范围内,总有些是他不知晓但能猜到的——譬如沈先生此时身在危及之中,而他在千里之外,却不能赶回去,与他同甘共苦。 弱小本无罪,但此刻却成了阻碍,王倾从未如此地清楚地明了,他于沈朝阳,却是一种累赘与负担。他颇有些心灰意冷,偶尔也会萌生放弃的想法。他想,他本就是最普通的人,如何能担得起沈朝阳的爱。 不过几口饭食而已,离了他,沈朝阳亦能照常过;不过是相处时长,产生的暧昧情愫,时间久了,总能分辨得清、消散得尽。 但每当他如此颓废地想,却总会重重地打下自己的的手背,将手背拍得通红。他提醒自己,他的沈先生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他的沈先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神,才将他送到这安全的地方,他的沈先生并非不爱他,正是爱惨了他,方才会选择将他推开身边的漩涡,他的沈先生总会有一日,会想着接他回去,完成他们未尽的婚事。 但,那又要多久呢?他的沈先生,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受到伤害,会不会……熬不过去呢? 他焦躁不安,偏生又无可奈何,他听闻有异能之人,掌心会有印记,但他无数次盯着双手的掌心,却甚么都没有发现。 他会是个废人么? 他仿佛已经是了。 -- 沈朝阳这日去看了林秋白,林秋白所在的院落几近轮换,如今俱换上了沈朝阳的心腹,他也不必装疯卖傻,可以做正常模样。 沈朝阳踏入院落时,恰好见林秋白在吃点心,他吃得并不精细,反倒有几分粗狂。 沈朝阳脚步一顿,便刻意发出些声响,林秋白放下点心,叹息道:“如此光景,哪里顾得上礼节。” 沈朝阳避而不答,反倒是说明来意:“嫂夫人来了沈宅,想见见你。” “不见。” “不见?”沈朝阳眉头稍挑,似是不解,“林总督与夫人相伴近二十载,名下亦有一子,如今亦是有为少年,你躲在我沈宅,便是不见?” 林秋白哂笑一声,平静道:“沈朝阳,如今末世到来,你的大脑里,可有些多余的记忆、诡谲的场景?” 沈朝阳面色不变,坦然道:“并无。” “那你是如何遇见末世将临,又是做出诸多的布置?”林秋白反问道,态度却称得上温和。 “最先发觉不对,乃是金曼向我提出了退婚,”沈朝阳坐在桌旁,依旧恪守礼仪,每一个细节都不出错,“后来,则是麾下谋士主动坦白,便做出了相应布置。” “那你倒是幸运,”林秋白捏了块点心,塞到了口中,道,“不必想起这些糟心事。” “想起?”沈朝阳神色微动,话语中带了一丝亲近,“莫非,你想起了甚么?” “自然是想起了,”林秋白咬着点心,话语温和,“我不过是想起发妻将我亲手推到丧尸群中。” 沈朝阳默不作声,此刻似乎道什么,都无异于伤口撒盐。 “我与她青梅竹马、举案齐眉,我不曾娶妻纳妾,亦不曾拈花惹草,但她依旧下得了狠心。” “但我偏偏又不能恨她,她是为了我与他的儿子,只是在她心中,能救的自然该是儿子,而非我。” “我不能恨她,到底怨上了她,便只能避而不见,叫我再仔细想想。” 沈朝阳待林秋白道完了,反问他:“这便是你撇下政务,龟缩在沈宅的缘由?” 林秋白平静道:“沈朝阳,我已有了未来的记忆,这墨城将会沦为人间地狱,我林秋白管不了,亦不想管。” “墨城上百万人,你乃是此处总督,却同我道,管不了,亦不想管?” “沈朝阳,你可知你如今费尽心机,救下的每一人,他日必将矛头对准你身,”林秋白直视着沈朝阳,道出心中所思,“你太过幸运,不必有那些记忆,但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在这末世之中,试图救人之人,死得将会最快。” 沈朝阳却不回应这一句,只道:“上一世,嫂夫人救了贵公子,却舍弃了你,虽有些冷酷,却也是无奈之举。门外的嫂夫人,却是同你相伴二十余载,与你感情深厚之人,她如今等在门外,形容消瘦,你总要见她一面,给她个痛快。” “沈朝阳,我尚未想清楚、想明白。” “林秋白,你见我,需要甚么想清楚、想明白的?” 门外突兀地传来了女声,林秋白面色一变,去看沈朝阳,却见对方的脸上的惊讶并不作伪,便只得叹息道:“素霞,你进来便是。” 们被推开,自门外进来一位端庄妇人,那妇人面色白净,脸上虽有怒意,却不见刻薄,甚至颇有涵养,向沈先生歉意道:“沈先生,我避开了佣人直接寻到了这里,俱是我的错,不必责怪下人。” “嫂夫人见夫心切,我又如何能狠心责怪。你们夫妻既已相见,我便不做打扰,待聊完话,指个佣人寻我便是。” “沈朝阳!” “多谢沈先生。” 夫妻二人反应不一,沈朝阳却直起身,径自向外走了。 他见这夫妻二人同处一地,便止不住思绪,去想念他的倾倾,心里平生了几分烦躁,不耐烦同他们在一起了。 第三十五章 林秋白到底和林夫人离开了沈宅,临走前,却同沈朝阳商议,要将总督之位拱手让出,谁愿意做便去做,他林秋白是不愿做了。 沈朝阳不置可否,倒是问了句林秋白的打算,林秋白苦笑道:“不瞒你说,我要同家人收拾行囊,尽快赶向安稳之处。” “安稳之处?”沈朝阳着重重复了这四个字。 林秋白却抿紧嘴唇,一副不欲再说的模样。 沈朝阳叹息道:“若是真有甚么安稳之地,林兄上一世何至于有那般结局?” “那是我出发得太晚了,”林秋白反驳道,“我上一世为这墨城鞠躬尽瘁,墨城民众却未曾为我考虑半分,最终延误了离开的大好时机。” 沈朝阳摇摇头,反问道:“你既是在途中出的意外,又如何能知晓那安稳之地定然安稳?你在墨城,尚且有些基业,纵使不做这总督,依旧有所仰仗,但你一旦离开,便如浮萍,只能仰仗所谓记忆。你可曾想过,那些记忆若是错的,届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我自然知晓这条路并不好走,”林秋白坦言道,“但亦是唯一之路,沈朝阳,看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我姑且再劝你一句,墨城不值得,沈家,亦不值得。” 沈朝阳并未回应这一句话,林秋白便以为,沈朝阳是已经下了决断,不会变更了,他叹息一句,匆匆离去,并未回头,也就错过沈朝阳脸上细微的波动。 -- 转眼便到了腊月,墨城已经连续十日并未发现一例丧尸,倒是又多了不少异能者,紧绷着的民众,如今已经放松大半,甚至开始期盼着新年的到来。 林总督隐退后没多久,他曾经的下属刘宗接任了新任总督的位置,鲜有人知晓,刘宗乃是沈朝阳的心腹,整个墨城,已大半掌控在沈朝阳的手下。 沈朝阳借助刘宗之手,敦促民众勤练异能,虽有成效,但远比预料得要缓慢得多。 刘宗的上台,依旧挡不住沈朝阳身边层出不穷的刺杀,下毒已是家常便饭,各种暗箭与子弹更是层出不穷,沈朝阳在这种密集的暗杀中,一点点熟悉、修习他的异能,最危急之时,他亦放弃拔枪,反倒是用异能将子弹的冲势定格,再一点点倒转时光,虽保全了性命,代价却是接连三日,都只能躺在床上,几乎动弹不得。 在这种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危机的氛围中,终于到了李言生与宋天结婚的日子。李言生曾隐晦同沈朝阳提过,可以取消婚事,毕竟定好的两对新人,如今只变成一对,着实有些尴尬。 沈朝阳却镇定道:“我与王倾要拖延些时日,你与宋天,还是早些办了吧。” 李言生便轻轻叹了口气,道:“好。” 末世来临后,李言生与宋天俱有了异能,李言生可掌控雷电,宋天可掌控风雨,周方圆甚至笑言,这异能亦是凑成对,合该他二人在一起。 李言生不搭话,倒是宋天从袖中取出了一把精致的糖果,递给了周方圆,道:“喜糖。” 周方圆笑着接了,又道:“你们前世便在一起的,亦是恩爱缠绵。” 宋天“嗯”了一声,便去看李言生,李言生脸上却是漫不经心,道:“我要回去了,你还呆在这儿?” “自然是要同你一并回去的。”宋天沉声道,伸手拿了佣人手中的披风,很自然地帮李言生套好。 李言生“哦”了一声,任由宋天帮他套上披风,又穿上了手套、围好了围巾。自从他答应与宋天的婚事后,宋天待他更为细致,简直是想将他养废一般。 不,或许他打得便是养废自己的主意。可惜这末世来临,叫他的主意落了空。 李言生踏进了雪,身上却并未沾染上一片雪花,抬眼看,便见宋天撑着伞,伞并不大,却将自身遮得严严实实。 宋天面无表情,眼里却有浅淡的笑意,他此刻倒不像是手段万千的猎食者,反倒像情窦初开的少年,心爱之人在身畔,便像拥有了全世界。 -- 婚礼办得是中式婚礼,李言生嫁宋天,李言生记吃不记打,又没忍住同宋天打了个赌,自然是输得干干净净,只能以身相抵。 宋天在婚事上十分执拗,不仅要办中式婚礼,还特地为李言生赶制了凤冠霞帔,送到李言生的面前的时候,宋天难得有些心虚,甚至做好了再赶制一套的准备。 李言生看了片刻,竟硬生生忍住了,道:“我穿便是。” 倒是叫宋天平白生出了一层冷汗。 李言生长得好,佣人们不敢为他化妆,他却自己亲自上了手,涂胭脂、点绛唇、画细眉,身着凤冠霞帔,盖上红色的盖头。 他身量极高,一身红装却映衬出几分柔软的气质,叫众人看得一呆。 李言生并无亲近的家人,他原本想叫个远方亲戚充数,却不想宋天竟直接到了他的房前,道:“我背你。” 李言生隔着红绸向外望,过了片刻,方才道:“宋天,你如今后悔还来得及。” 宋天却蹲**,弯下腰,道:“不会后悔。” “我……” “我喜欢你,生生世世,永不止歇。” 李言生动了动嘴唇,到底说不出伤人的话语,他便俯**,压在了宋天的背上,又曲起腿,叫宋天更方便背着他。 宋天便背着李言生,一步又一步,走出了李家的宅子。 门外停了一街的婚车,宋天背着李言生进了车中,两人双手紧紧相握,宛如一对爱侣。 车队缓慢行驶,宋天却唤:“李言生。” 李言生双眼紧闭,颇有些不耐烦道:“叫我作甚?” “我会好好待你。” 第三十六章 李言生嗤笑一声,不再说些甚么。 车队行驶得再慢,依旧到了尽头,沈朝阳亲自主持婚礼,礼堂自然设在了沈宅,宋天和李言生规规矩矩地迈进了门槛,便见佣人端来个火盆来,要李言生跨过去。 旁人不知晓,但宋天是知晓的,李言生怕明火,且怕得厉害,但他又固执得很,竟也学会了抽烟,手里把玩着打火机,渐渐有锻炼出些许胆来。 只是这火盆…… 李言生尚未露出踌躇,宋天便极为自然地将李言生拦腰抱起——他抱着他的言生,迈过了这团火。 宾客们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声,沈朝阳端坐在主位上,沉静地注视着这一对新人。 “一拜天地。” 宋天攥着李言生的手,李言生却僵硬地站在原地,慢了一拍,方才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沈朝阳垂眉,受了这一拜。 “夫妻对拜。” 宋天和李言生靠得略近了些,脑门轻轻地磕碰了下,发出“咚——”的声响。 “送入洞房。” 宋天还要在外面拼酒的,佣人们扶着李言生的手,想要送他回房休息。 一层红色的绸缎阻隔了宋天的表情,也阻隔了李言生的,宋天松开了握着李言生的手,眼见着人渐行渐远,忽然生出些许惶恐来。 但此刻,恰好有宾客前来寒暄,宋天别过头,应付了几句,再回头,人便走得远了。 他便只得压下了心头的不安。 “送甚么婚房,叫李言生撤了他的盖头,过来同我说话。” 沈朝阳手里端着茶,声音不大,但无人敢违逆他的意思。 宋天舒了口气,便见李言生又一步步被人送回了礼堂,他上前一步,亲自掀了人的盖头,恰好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眼。 宋天心头一紧,问:“怎么了?” 李言生忽地笑了,眼里也晕了温情脉脉,道:“不过是累了。” 说罢,却不耐烦同宋天聊甚么了,直接走到了沈朝阳的下首,坐下喝茶了。 宾客们或多或少都会将视线投掷在李言生的身上,未见容颜前,倒是会想象李言生着女装,会有几分怪异,但真正看过去,竟然还不错。 李言生是漂亮的,可惜是个男人,若是女子—— 打住,那便不能再想下去了。 李言生坐在沈朝阳的下手,脸上也不耐烦挂着笑,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沈朝阳抓了一把瓜子,递了过去,道:“当初说要结婚的是你,如今不高兴的也是你。” “之前不是同您说过,不想再结婚了么?”李言生接了瓜子,便开始磕了起来。 “以为你是照顾着我的心情,方才提的不愿结婚。”沈朝阳皱了下眉,道,“若真不愿,那明日便离了去。” “算了吧,宋天会闹的。”李言生笑了笑,像是心情好些了,又叫佣人给他端水果和吃食去。 宋天应付了一圈宾客,凑到了李言生处,问他:“可是无聊了?” 李言生指了指身旁的一堆瓜子皮,道:“瓜子仁我都吃了,没给你留。” 宋天便道:“若真的喜欢,待明日,我亲自拨给你吃。” 李言生不置可否,宋天眉眼温和,又道:“言生,我是真的喜欢你。” 短短一日,宋天却道了好几遍喜欢,李言生瞧了瞧宋天的脸,过了半响,道:“忙你的去吧。” 宋天便真的去忙他的了。 -- 千里之外。 王倾收到了来自墨城的电报,获悉了李言生与宋天的婚事,他发自内心地为之高兴,但高兴之余,又有难以言喻的情感萦绕在心头。 他很想念沈先生,亦很遗憾这场原定的婚礼被迫取消。 分割不过月余,却仿佛离开了一辈子似的。 王倾重重地叹了口气,正欲回房,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决计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王倾屏住呼吸,装作没有发现那人打量的视线,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再离开时,那人已不见踪影,仿佛刚刚他窥视到的不过是错觉。 但王倾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分明就是金曼,只是不知道她为何赶到了阳城,又到了安家。 她来安家是做甚么?是来做客?还是来图谋甚么? 王倾停了停思绪,骤然发现,他对金曼,非但没有丝毫思念,更会多加揣测她的举动。 他对金曼的些许感情,到底浅薄,竟消散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对沈朝阳的爱与敬。 王倾喟叹出声,又重新进了电报室,向沈朝阳发了封电报,看似平平常常,内里却暗示了沈先生,金曼已经来了安家。 王倾相信沈朝阳能够明白他的意思,毕竟这份隐秘的方法,还是他们相处时,沈朝阳亲自教给他的。 待电报发了过去,王倾又重出了电报室,回了自己的院落。一切都没有甚么改变,安家人依旧精细地对待他,也依旧严密地看守他,不叫他同外界联系。 又过了几日,王倾在院中行走,再也没有遇到过金曼,就在他以为金曼已经离开之时,却在自己的卧室里,见到了正在梳发的金曼。 ※※※※※※※※※※※※※※※※※※※※ 未全。 第三十七章 金曼梳着头发,身上依旧穿着她的旗袍,王倾拧了拧眉,心中发笑,不知道这寒冬腊月,金曼为何要做如此打扮。 他站在门口处,并不走进,只道:“金小姐走错了房间。” 金曼放下梳子,转过身嫣然一笑,道:“你的房间,不就是我的房间么?” 王倾丝毫不为所动,反驳道:“我的房间自然是我的,天色不早,金小姐请回自己房间休息。” “王倾,”金曼唤王倾的名字,似在撒娇,又似在恼怒,她道,“你的房间,我哪里住不得了?” 王倾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感觉脑仁都隐约发疼,道:“金曼,你与我已经分手了,如今我亦有了未婚夫,自当避嫌。” 金曼嗤笑一声,冷然道:“我自然知道你同我分手了,只是王倾,你同我分手,我却不依,我依旧是喜欢你的。至于你那未婚夫,你真以为,他是喜欢你,才同你在一起的?”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胡乱说话。”王倾有些生气了,他转身便想起来,至于这屋子,金曼想住,便自己住去吧。 “王倾,沈朝阳待你并无真心,他是在利用你的。” “满口胡话,”王倾斥道,“沈先生待我如何,我自然是清清楚楚的。” “是么?”金曼勾起艳红的唇,“你真的以为,你王倾足够好,好到能叫我和沈朝阳都喜欢上?” “你不必挑拨离间,我同沈朝阳如何,同你金曼并无关系。” “我不需要挑拨离间,”金曼不知何时,已走到了王倾的身畔,她在门内,王倾在门外,“我只是想告知你真相。” 王倾喉头一紧,涩然道:“甚么真相?” “你不好奇你有甚么异能么?” “我并没有甚么异能。” “不,你有的,”金曼目光灼灼,热切地盯着王倾,“你的异能,亦是我们刻意接近的缘由。” -- 夜已深沉,宋天送走了最后一批宾客,便凑到了沈朝阳的身旁,将自己的新婚“妻子”领回。 过程却并不顺利,沈朝阳垂眸问了李言生:“你要同他回去?” 李言生嗑了一个瓜子,道:“同他回去。” 沈朝阳又等了一会儿,方才道:“那便回去吧。” 宋天面上依旧看不出甚么情绪,只伸手虚虚地扶着李言生的肩膀,两人就此离开了礼堂。 沈朝阳见他二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亦直起身,踱步回了房间歇息。 婚房内,烛火已燃了一半,李言生进了房间,便拧开了电灯,道:“还是这样亮堂些。” 宋天“嗯”了一声,问他:“我今日看你不太痛快。” “是不太痛快,有些后悔,输了那赌约。” 一语双关,似是在说最初的赌约,又似是在说最近的赌约。 他李言生运气不怎么好,总是输。 宋天张口欲言,但他心里也清楚,他的告白,并非李言生喜欢的。 李言生随手拆了头上的凤冠,又开始解身上的婚服,颇有些戏演完的疲惫。 宋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兀问:“既然如此不高兴,又为何答应嫁给我。” 李言生扯了身上的同心扣,随手扔到一旁,道:“宋天,你是真不知晓,还是故意装傻?” “言生——” “宋天,我答应同你结婚时,并没有多少不满,”李言生轻声道,“只是,你不该再同我赌第二次。” “……” “同样的老千手段,一次我看不出,两次如何能看不出?”李言生脸上带着凉薄的笑意,“宋天,我曾信你,亦曾信天命。” 宋天向前跨了一步,伸手摸了摸李言生的脸,道:“我总归不会害你。” “你的确不会害我,却会将我攥在手心,束缚在方圆之地。”李言生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宋天的手腕,他俯**,擒住了宋天的嘴唇,两人交换了一个男人间的亲吻。 待亲吻结束,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没有丝毫缓解,宋天面无表情道:“但我做不到放手。” 李言生嗤笑一声,道:“你的确做不到。”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宋天不欲与李言生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宋天,倘若我没有沈先生护着,倘若末世不会将临,你会如何处置我?” 宋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头解自己的扣子,又规规矩矩地爬上了床。 李言生得不到答案,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到底还是褪了外衣,进了床幔,躺进了柔软的床褥里。 过了片刻,宋天的手很自然地握住了李言生的,他道:“我帮你?” “你不帮我,会让他人帮我么?” 宋天并不回答,只是很自然地凑到了李言生的身边,亲了下他的脸颊。 门外寒风凛冽,门内却春意盎然。 这一对新人总算别扭地圆了房。 第三十八章 沈朝阳在半夜收到了佣人递来的电报,看过后,便用烛火点燃了。 金家在末世来临后,便蛰伏下去,金曼离开了墨城,而他到底手下留情,并未阻拦,却不想,她竟千里迢迢赶到了阳城,并同安家人取得了联系。 他并非不信任安家人,他只是不相信,有人会在唾手可得的利益前坚守本心。 如此看来,王倾在安家并不安稳,最糟糕的情形,便是金曼同王倾私下相见,半真半假地说些话。 沈朝阳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他却不曾料想到,将人送到安家,还有金曼这个变数。 从墨城派人前去阳城,路上要有三天的车程,三天,足够发生甚么变故了。 沈朝阳闭上了眼,强迫自己冷静,过了片刻,他推开门,道:“叫宋秘书过来。” 沈朝阳叮嘱宋秘书立刻前往阳城,携带沈朝阳的亲笔信,去将王倾接回。 又向安家的家主拍了一封电报,电报中只字未提他已获悉金曼到阳城之事,反倒是将末世的信息多透露了些过去,又向对方告知了宋秘书来访之事。 沈朝阳很快就收到了发回的电报,安家人热切地欢迎宋秘书的到来,并再三向沈朝阳表示了谢意。 自末世来临后,墨城与阳城的电话通讯便断了,只能靠电报联系,沈朝阳收到这封电报,眉头稍松,但心中的担忧并无丝毫减轻。 他思虑片刻,又叫电报员给阳城的另一人拍了封电报,委托对方照看一二。 沈朝阳做好了所有的布置,依旧没有一丝睡意,他直直地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双眼。 -- “沈朝阳已经派人过来了,”金曼吃着精细的点心,笑靥如花,分享着刚刚得来的消息,“我们该提前走了,不然他们来了,我们便走不了了。” 王倾抬起右手,看着空荡荡的掌心,话语并不客气:“我何时答应过,要同你回去?” “沈朝阳如此骗你,你还要同他在一起不成?” “总归是你一家之言,叫我如何取信?纵使我相信了,你接触我,亦是有你的目的。” 金曼嗤笑一声,道:“不若你同我试试,看我说的是不是假话?” “我并不喜欢你,为何要同你试试?”王倾声音不大,态度却很明确,“况且你的异能不是治愈自己么?增强与否,如何能试得出来。” “谁说我只有这一项异能,”金曼摊开了手,手心突兀地出现了一团火,“我是双系异能,不然,也不可能在末世里活得下去。” 王倾低头看那团火,火势并不大,但的的确确是一项新的异能,他便道了句:“恭喜。” “王倾……” “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异能的?”王倾突兀问道。 “我自是有上一世的记忆……” “如此隐秘之事,你竟知晓,莫不是在骗我?” 金曼恨极,咬了咬牙,道:“我同你上一世的恋人乃是极好的朋友。” “那位恋人姓甚名谁,又是何处之人?” 王倾一再追问,到底让金曼措手不及,她只得说了实话:“并没有甚么恋人,只是末世后,会有一种特殊的异能,便是能看出他人的异能。” “倒是有趣。” 王倾的表情叫金曼看不出对方的情绪,她自觉今日泄露的信息过多,便又道:“我已打通了关节,今日便走,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你来安家,只是为了让我同你走?” “自然不是。” “那便去办你的事,不必管我。” 王倾依然拒绝,让金曼恨得牙痒,偏生要挤出个笑来,再加解释:“王倾,我是为你好。” “是不是为我好,我并不知晓,但我总知道,我并不需要。” “你——” “时候不早了,金小姐早些回去吧,莫要再让佣人来敲门。” 金曼直直地瞪了王倾一会儿,没有法子,只得扭头走了。 金曼虽来了阳城,但金家人对她并不放心,特地为她安排了两个佣人,名为伺候,实则是监控,纵使她私下里同安家人达成了一些合作,但无论安家还是金家,都不会容忍她私自将王倾带走。 一旦事情暴露,纵使他们不知晓王倾身上的异能,亦会将人扣下,她金曼怕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待金曼走了,王倾起身,将门窗关好,又将金曼碰过的点心干净利落地扔了。 他从匣子里翻出个盒子来,盒子里赫然是一枚玉石戒指,他那日昏睡过去,醒来手指上便有了这枚戒指,想也知晓,必定是沈朝阳赠予他的。 王倾伸出手,将戒指戴回到左手的中指上,戒指微凉,他却难得得了片刻宁静。 “沈朝阳——” 王倾低喃出声,下一瞬,眼前却出现了一层迷雾,满眼俱是纯净的白,他心头颤动,却强做镇定,寻一个方向,便径直向前走,走了约莫十分钟后,便见一处泉眼,那白色的迷雾,正是从泉眼中涌出的。 第三十九章 王倾又向四周走了走,四周俱是白茫茫的雾,方圆可见的只有这一处泉眼,但王倾不敢上前,他亦看过些许话本,这泉眼许有益处,但亦可能有坏处,情形未明前,他不愿以身试险。 他倒是想知道,该如何离开—— 刚刚想到离开的念头,王倾眼前一花,便见自身站在室内,方才的一切仿佛是白日梦。 他是如何进去那白日梦中的? 王倾一点点回忆起来,手指又覆盖上那戒指,低喃:“沈朝阳——” 眼前画面一变,他又踏进了白雾中,眼前又是那泉眼。 “离开。” “沈朝阳。” “离开。” “沈朝阳。” …… 王倾反复试了数次,期间试探着拿些物品进去,但除了他身上穿着的鞋袜,甚么也拿不进去,纵使将茶杯装入袖中,进入那诡谲空间后,袖中却空空如也。 王倾不再试了,他将戒指牢牢地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心知这是沈朝阳赠与他的“法器”,他便更不相信,沈朝阳追求他,只是为了他身上的异能。 毕竟直到今日,沈朝阳未曾碰触过他,倘若他贪图的只是他的异能,不该将他送到千里之外的阳城,亦不该将这种重要的东西,在临行前赠予他。 过往的细节一一在眼前浮现,王倾想起他同沈朝阳初见时,沈朝阳赠予金曼的戒指,金曼那时死死地攥着盒子,怕不是因为戒指昂贵,而是因为她猜测其中自有妙处。 他亦想起沈朝阳莫名送他的那块大石头,他搬到沈宅时,沈朝阳亦把那块大石头搬了过去,待赶往阳城,亦将石头随车拉到了这里。 王倾猜测,那或许就是用于镶嵌“救世亭”的石头,沈朝阳给了他最大的一块,不过是希冀他不要变成丧尸,能够早日激发异能。 他所认识的沈朝阳,是爱吃他饭的沈朝阳,是为他选书的沈朝阳,是同他漫步的沈朝阳,是喜欢他的沈朝阳,哪里像金曼所说的,心机深沉、冷血无情。 或许沈朝阳接触他的目的并不单纯,或许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将会获得的异能,但他的身上如果有沈朝阳能用上的,他深感荣幸,甚至十分高兴——总算不用拖后腿了,总算能有些用处了。 如果他足够有用,足够强大,是不是,就不必呆在这里,可以去见他的沈先生了? -- 金曼不知道王倾的想法,但她此刻亦气得要命,倘若不是王倾那异能限制太多,非要甚么心甘情愿,方才能激发,她早就给王倾下了药,或者想些其他的法子,强迫了王倾才好。 佣人们守在她身边,叫她骂也骂不出,只得先在心里骂了一番沈先生,又在心里骂了一番金家人,最后轮到王倾,许是骂够了,竟然也没生出多少恨来。 她一直将王倾同她退婚之事,归咎于沈朝阳从中作梗,她总以为,王倾对她,多少会有些旧情难忘,而她自己……对王倾亦是有些感情的。 只是这份感情,大多是对王倾异能的觊觎,她对王倾的喜欢,是基于对方在末世后会成为强者的。 况且她亦清楚,王倾除了能作为上好的炉鼎,还有未曾被人看透的异能,他也是依靠那异能,才成为一方强者。 但王倾如今却不像过往那般听她的话了,金曼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无声地叹了口气,宋秘书还有两日便会到来,她定然要说服王倾,随她离开。 金曼心事重重地睡着了,王倾亦未曾歇息,佣人轻声敲了敲王倾的门,道安家家主安七,想同王倾谈一谈。 王倾睁开了清明的眼,他顺手将一把枪揣入袖中,道:“待我穿好衣服,这便去。” 王倾只在刚来安家时,见过一次安七,而这次,便是第二次见。印象中的安七是个胖乎乎的弥勒佛似的中年人,王倾随佣人进了一处房间,一眼便看到了安七。 安七和上一次相见清减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不变,实在不像个背信弃义的坏人。 而后续的谈话,也证实了王倾的想法,安七先是向王倾道了歉,表明他不该让金小姐打扰到他的清净,又直言宋秘书将至,希望王倾能等宋秘书过来,再考虑是随宋秘书离开,还是同金曼离开,莫要听金曼一面之词,冲动下做出错误的决定。 王倾反问安七,既然他未曾考虑过背叛沈朝阳,又为何要同金曼搅合在一起。安七坦然道,金曼以隐秘之事前往安家,安家人自是虚与委蛇,期盼从中获利,但如今沈朝阳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给出了更多的讯息,金曼的消息便不够看了。 最后,他道:“于商人言,逐利乃是天性,但沈先生于我有恩,纵使沈先生不发后续的这封电报过来,我亦不会下手害你的。” 不会下手害我,却也不会阻拦金曼行事吧。 王倾心下清明,面上却带了真诚的笑,道:“安先生待我与沈先生心诚,我自是知道的。” 安七便笑了起来,看似十分爽朗,又道:“沈先生已经派人来接你了,不如连夜同他们离开?” “宋秘书不是还在路上?” “沈先生等不及了,便叫了他在阳城的一位旧友,特地来安家寻你。” “叨扰安先生了。” “无妨,若不是这遭,我尚不知道,沈先生在阳城,竟有这么多好友。” 王倾装作没听到这句话中的软刺,又同安先生道了几句话,安七方才恍然大悟似的,叫佣人把沈先生的那位旧友叫来。 王倾顺着门口看去,却见一人坐着轮椅,被人推着进了房门。 他略低下头,便见那人长相斯文,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只是似乎不良于行。 王倾同那人打了一个照面,便听那人介绍道:“在下吴庸。” “王倾。” “庸人自扰之庸。” “倾尽所有之倾。” 吴庸点了点头,亦不废话,直言道:“沈先生叫我带你走,你走,还是不走?” “走。” 王倾答得斩钉截铁,倒是让吴庸吃了一惊,随机又笑道,“是个好青年。” 两人同安七打了招呼,竟没有丝毫的犹豫,叫佣人迅速收拾好行囊,连夜便离开了安宅。 第四十章 沈朝阳彻夜难眠,直到收到了吴庸发来的电报,方才起了几分疲倦。 他为自己斟了杯茶,茶水刚刚触碰到唇,便放下了,道:“沏一壶热茶来。” “是,沈先生。”门外的佣人恭敬答道。 一切仿佛同过往都没甚么区别,沈朝阳垂眸看着已经凉了的茶杯,挥了挥手,茶杯中的水竟冒出了白热的气,颜色也越来越浅,最终变成透明的热水。 他的异能,终于不再只是花架子了。 沈朝阳又挥了挥手,白水迅速退回到了凉茶,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扣门声,佣人小声道:“沈先生,您的茶水。” “进。” 佣人上了茶水,小心翼翼地褪下了,沈朝阳看了那茶壶一会儿,茶壶便像自身有了神智一般,自发地打开了茶盖,内里的茶色一点点褪去,变成透明的水,茶盖上渐渐出现了干燥的茶叶,除了茶叶,却又出现了一小搓黑色的粉末。 沈朝阳用手指捻了少许,低头闻了闻,冷笑道:“下不了毒,便要下会上瘾的药了?” 天明破晓前,涉事的佣人又被沈朝阳清理了一波,他看着漫天而下的雪,平白生出几分烦躁,想唤宋秘书,又想起来宋秘书已经前往阳城,便转念唤道:“小五。” 小五沉默着出现,态度依旧十分恭敬。 “傅元帅那处,有甚么消息?” “沈先生,傅元帅整顿好军队后,依旧按兵不动。” “倒是有趣,”沈朝阳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道,“告知傅元彪,若再犹豫不决,墨城将逢大难。墨城一旦跨了,他的军心亦会垮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事,莫要再犹豫不决。” 小五低头称是,转身便要退下,却听沈朝阳又道:“你若有其他的路子,不必苦守在沈家里,我亦没甚么把握,能护住所有的沈家人。” “我生是沈家人,死亦是沈家鬼。” 沈朝阳不作回应,便看着小五弯腰作揖,果决退下。 按照脚程,宋秘书明日便会接到王倾了,再过几日,王倾亦会随他回来了。 但墨城表面平静,内里风波不断,民众沉迷在安稳的假象中,迟迟不愿直面隐患,沈朝阳是真的不知晓,当何去何从。 他摩挲着今早戴上的玉石戒指,低喃出声:“王倾。” 眼前风景骤然变换,白色的雾萦绕在他的身旁,如在梦中。 沈朝阳心头微动,寻了个方向直直向前走,便又见到了熟悉的镜子,此时镜子中,却没有“另一个自己”了。 镜子如波纹般变幻莫测,沈朝阳脸上却不再露出丝毫诧异,他静静地等待着,便见镜中出现了两位他并不陌生之人——竟是李言生与宋天。 他二人身上俱穿着白色的衣袍,面上却见不到多少欢喜的情绪,相对而立,竟有剑拔弩张之感。 “宋天,你又瞒着我杀人。”李言生不知何时蓄了长长的头发,他将头发拨弄到耳后,动作温和,话语却带着凉薄之意,“你再杀下去,我亦无法替你遮掩。” “那便不遮掩,”宋天的手触碰到李言生的脸颊,李言生面露厌烦,却并未将他的手打下,叫宋天的手更加肆无忌惮,“那人当杀。” “他不过是多同我说了几句话,多看了我几眼。” “他心心念念爬你的床,甚至准备了迷情药。” “那也无需杀他……” “无用之人,杀了便杀了。” 李言生并非甚么良善之人,但脸上依旧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态度却较最初,和缓了许多,恼怒道:“我为你扫了这次尾,下次莫要再这么做了。” “李言生,”宋天的手不知何时探进了李言生的领口,颇有些肆无忌惮,他低声道,“我喜欢你。” 两人凑得愈发近,就在沈朝阳犹豫着要不要移开视线时,画面又起了波澜。 画面中是无边无际的丧尸,似是丧尸群来袭,李言生与宋天背对背而立,并肩作战,风雨雷电的异能精准而广阔地击杀着靠拢的丧尸,不知杀了多久,战场上,只留李言生与宋天二人,相互搀扶着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宋天扶着李言生,两人踉跄地向前,温言问:“晚上想吃甚么?” 李言生吐了一口血水,回他:“你珍藏的牛排。” “好。” 两人走了许久,气氛也变得温情脉脉,终于在此时遇到了下属,宋天便道:“过来,扶着李先生。” 那下属凑了过来,银光一闪,竟手持利刃,直直向宋天捅去。 “噗——” 李言生抱紧了宋天,吐了一口血,宋天睁大了双眼,抬起了手,便见手上俱是艳红的血。 那佣人正欲大笑,却并未笑出声,他的眉心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弹孔,持枪人满手鲜血,话语却很温柔,他道:“言生,你撑一撑,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李言生的下巴贴在宋天的肩头,大口大口地吐血,却拼着最后一口气,轻声说:“不必难过,宋天,我从未喜欢过你。” 李言生睁着双眼,绝了气息。 宋天抱着李言生,他抱了许久、许久,直到怀中人变得冷硬,他低声地问:“不喜欢我,又为何要救我呢?” 第四十一章 镜面波浪再起,沈朝阳等了许久,却并未等到甚么影像,他微微蹙眉,心念一动,又到了室内。 他便做了个实验,倒了一杯热茶,拿在手中,进了这虚无的白雾中,呆了约莫两个时辰再出来。 茶无法带入那莫名的空间中,但早已凉透,由此可见在那白雾中的时间,大抵与在外部的时间相同,外界的事物,却不能轻易进去。 沈朝阳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他有预感,这道具的作用并不止那一块莫名其妙的镜子,但终究有何用处,还要等王倾回来,两人共同商议看看。 -- 临近岁末,沈朝阳难得出了门,他坐在老爷车上,见民众竟有在街道上摆摊的,便蹙起眉,道:“政府不是下了命令,叫他们老实呆在家中?” 坐在他身侧的小五低声答:“总归快到年末,各方需要采购些事物,那禁令,便也把控得不严了。” 沈朝阳摸索着戒指,不再言语,车子平稳地到了总督府。 林秋白已然下课,刘宗行事中规中矩,初始还能听沈朝阳的话,但随着安稳时日的增长,他便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沈朝阳亲自到总督府,却扑了个空。 沈朝阳亦不等,只留下句话:“醉生梦死,总归要面对现实。” 人心最难揣测,有些时候明知危机近在眼前,但不碰触了自身,便总会心怀侥幸。 沈朝阳刚刚回了沈宅,便立刻着急沈家的顾问团,将沈家的老幼妇孺尽数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区域,并严令下去,彻底戒严。众人却有反对之声,直言年关将近,不若待过了新年,再折腾这些。 “况且,据周方圆的记忆,那末世不是在温暖的时节才会正式来临么?如今寒冬腊月,我们尚且安全。” 沈朝阳的视线投递在周方圆身上,周方圆起身长作揖,道:“之前种种,亦证明我的记忆并非全知全能,如今沈先生早做打算,乃是我等之幸。” 诸位顾问纷纷发言,竟隐约有两立之势,最后俱看向了沈先生。 沈朝阳挽了挽衣袖,道:“愿意早做打算的,便随我早做打算,不愿意的,你们大可安稳过年。” 沈朝阳落下这句话,干净利落地拂袖而去。 第二日,沈家人却开始准备起来,昨日反对的,此刻俱装作失忆的模样,开始紧锣密鼓地做事。 人心便是如此,当他人已经开始向前时,纵使出于不被拉下的心理,亦会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沈家人行事敏捷,五日之内,沈家大宅内便清空了三分之二的人,剩余三分之一,俱是有异能的青壮,他们亦分成了队伍,重新捡起对异能的操练。 沈朝阳对外亦宣传自身有了异能,但言明的异能是敏捷,敏捷、增大力气,亦是异能的一个方向,因而沈朝阳如此说,众人虽觉遗憾,却无人怀疑。 这日沈朝阳正在靶场练枪,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却熟稔的脚步声,他神色未变,抬腕瞄准靶心,“砰砰砰——”,五发子弹,竟有三个中了十环,另外两个分别是九环、八环。 “啪啪啪啪啪啪——” 来人毫不吝啬鼓掌,像是十分高兴。 沈朝阳顺手将手枪扔到一边,转过身,目光捕捉到眼前的人,面无表情道:“回来了。” 那人眼里似有无尽的欢喜,道:“本不想回来的,但惦念着要质问你一番,自然还是要回来。” “质问甚么?”沈朝阳态度和缓,一点也不着急似的。 “想问你,究竟喜欢的是我的人,还是我将会得到的异能?” 王倾边问边笑,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人,”沈朝阳答得简单而果决,又道,“过来。” 王倾便舒了一口气,几乎是小跑着的,撞进了沈朝阳的怀里,他紧紧地抱着沈朝阳的腰身,贪婪地**着人身上的气息,低声道:“沈朝阳,我很想你。” 沈朝阳并未出声,他只是抬起手,摸了摸王倾的发,带着薄茧的手指又滑到了王倾的后脖子上,捏了捏对方的**。 “我那时还会害怕,害怕你就这样抛下我了,不会再来找我了……” 沈朝阳的手松开了王倾脖子上的**,转而顺着他的脊背一下下地抚过,平静地开了口:“我不会抛下你。” “沈朝阳,除了这一句,你还有甚么想说的么?”王倾将自己埋在沈朝阳的怀里,却并不打算将这一页轻轻揭过。 “王倾。”沈朝阳久违地唤了眼前人的名字。 “嗯?” “我爱你。” “……” “我欲娶你为妻。” “……” “我愿同你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你为何能用如此平稳的语气,道出这些话语?”王倾一分气恼九分羞赧,完全提不起甚么秋后算账的脾气。 “我之前行事,并未顾忌你的想法,又将你置于惊险之地,俱是我的错,”沈朝阳低下头,恰好同王倾四目相对,“但倾倾,纵使再叫我选择一次,我依旧会如此做,我那时身旁太过危险,总不能叫你同我一起涉险。” “沈朝阳,”王倾的话语带着温暖的气息,“我如今有了异能,你不要再推开我了,好不好?” 沈朝阳抿紧唇瓣,并不做承诺,当他认为足够危险的时候,还是会选择将王倾先行送离,毕竟,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来得好些。 王倾等不到沈朝阳的回答,很生气似的踮起脚尖,撞上了沈朝阳的唇,沈朝阳甚至向后避了避,但王倾死死地抓着他,叫他“避无可避” 。 磕磕绊绊的唇瓣相碰,最终演变成缠绵悱恻的吻。待吻毕,王倾气喘吁吁地,单方面地宣布道:“我不管,若还有下次,你想敲晕我,我便先敲晕你。” 沈朝阳默不作声,脸上却露出了浅淡的笑,那一抹笑意让王倾看呆了,过了许久,才痴痴道:“朝阳,你似乎更好看了。” 沈朝阳便笑着俯**,鼻尖轻轻地碰上了王倾的鼻尖,嘴唇几乎又要贴在一起了。 沈朝阳用极轻、极温柔、极坚定的声线道:“虽不会悔改,但总归欠你一句,对不起。” 王倾张口欲言,却被沈朝阳的嘴唇叼住了,再度卷进迷情里。 他被亲得迷迷糊糊的,双腿也愈发绵软,不知何时,竟被沈朝阳抱了起来。 沈朝阳亲了许久,方才松开王倾,低垂下头,叫头发也垂落在王倾的脸上。 他问他的王倾:“你还气么?” 王倾喘着气,手指攥着沈朝阳的衣裳,过了半响,道:“我们圆房吧,朝阳。” 第四十二章 沈朝阳的表情丝毫未变,眼中是深沉的墨色,他沉稳道:“你我尚未成婚。” “或许明日,或许后日,或许今日,危机便会到来,沈朝阳,你真的要等?”王倾的眼中满是迫切,而这种迫切,似乎不止是出于情感,更蕴含着某种隐含的目的。 沈朝阳收敛着情绪,静静地盯着王倾看,半响,他答道:“我只是怕你后悔。” “我不后悔,我此生都不会后悔。”王倾答得斩钉截铁,他一贯是如此的,认准了想要的,便不会再犹豫。 沈朝阳便伸出了手,遮挡住了王倾的眼,叫他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轻声道:“如你所愿。” 衣衫一件又一件,褪得干净,空气微凉,身体却火热得紧,王倾本不怕的,但当沈朝阳压在他的身上,将他禁锢在床笫之间时,他竟生出了一丝怕。 他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低喃出声:“我不怕疼的。” 沈朝阳轻笑着含住他的耳垂,细细地吮吸着,他道:“不会太疼。” 王倾的脸像发了烧,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近乎无措地抱着沈朝阳的腰身,将自己献祭给让他感受到危险的男人。 “乖。”沈朝阳细细地亲吻着王倾的脸颊,但他的手下没有丝毫的停顿,每一个动作连贯而顺畅,仿佛预演了无数遍。 他亲吻着王倾的唇瓣,趁着对方迷离的状态,轻易地闯进了隐秘的柔软。 王倾“啊”了一声,睁大了双眼,他有一点点疼,但那疼痛完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名为欣喜的光,他发自内心地在这一瞬感受到了满足与快乐。 他和沈朝阳,终于在一起了。 沈朝阳没有错过王倾脸上表情的丁点变化,他发觉王倾果真没有丝毫的迟疑与抵抗,甚至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愉悦。 沈朝阳在心底喟叹出声,他有一丝满足,却也有一丝阴郁。 他清楚明白,他在王倾眼中是怎样的人,但那并非他的本性。 他的王倾,曾依靠敏锐的直觉试图远离——他也几乎快要成功了,却还是傻乎乎地掉转方向,投奔到他的怀里。 王倾的双腿柔软地张开,缠绕在沈朝阳的腰间,他有些疼,但却竭力放松着,想叫沈朝阳更方便些。 沈朝阳亲吻着王倾,他的身上溢出了薄薄的汗,温柔却残忍地侵占着王倾的身体。 王倾的脚趾因为过分舒爽而蜷起,他发出破碎的呻吟,慌张又迷乱。 但当他与沈朝阳四目相对,又觉得格外坚定而幸福。 那是沈朝阳,是沈先生,是仙子,是他深爱的人。 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愉悦,让他几乎立刻攀登上了极致的高峰,身体都开始轻微地战栗。 他的身子软了下去,却略带惊慌地发现,沈朝阳仿佛刚刚吃了开胃小菜,正蓄势待发,准备享用正餐。 沈朝阳松开了王倾的唇,亲吻着他的脸颊,温言问:“可还受得住?” 王倾大口地喘着气,倔强道:“受、受得住。” 沈朝阳低低地笑,略向下咬上了王倾的喉结,话语稍显模糊不清,但王倾听得清清楚楚——“受不住亦要受,你是我沈朝阳的人。” 王倾“啊”了一声,又被沈朝阳卷入了那种近乎窒息的快感中。 沈朝阳折腾了王倾足足一夜,临到天明,王倾才得以喘息,昏睡了过去。 沈朝阳亲了亲毫无知觉的王倾,翻身下了床,将衣衫细细穿戴好,又推开了门。 门外,宋秘书早已在等,他低声道:“沈先生。” “何事?” “傅元帅带兵入城了。” “倒不至于蠢到底。” 宋秘书谨慎地抬起头,却见沈先生面上带笑,与过往大不相同。 硬要说,如今的变化,竟像是拔剑出鞘,整个人俱变得张扬起来。 “先生可要去迎接傅元帅?” “不见。” “不见?” “他的军队,合该让刘宗这位正经总督去迎,沈家不过末微商户,不便去见。” “倘若那傅元帅递来帖子……” “便说我与未婚夫厮混在一起,正在忙于筹备婚事,无空去见。” “是。” 宋秘书领了命,人却依旧不走,反倒从袖中取出个礼盒来,双手递了过去,道:“沈先生大喜,这是送您与夫人的礼物。” “有心了,”沈朝阳亦接了礼盒,颇为真心地回应一句,又道,“转达宋天一句,绳子若系得紧了,便甚么都留不住了。” “是。” 这句话便是明晃晃对宋天的警告了,宋秘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出了沈家大门,便径直去了宋天的住处。 他到得却不太巧,宋天正与李言生在忙,这一忙,便叫宋秘书喝了半个时辰的茶。 好在宋天总算下了楼,神色较往常并没有甚么变化,只是问:“你来做甚么?” 宋秘书亦不绕弯子,将沈先生的话语转达,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叔叔,你既已得偿所愿,就不要看管得那么紧了。” 宋天神色淡淡,只答道:“替我谢谢沈先生。” 却是完全没有将宋秘书的劝诫放在心中了。 第四十三章 傅元帅果真递了帖子过来,宋秘书依照沈朝阳的嘱咐推了,来人便暗示如此做,傅元帅会很不高兴。 宋秘书笑道:“傅元帅不高兴,为难的是你,沈先生不高兴了,为难的却是我了。” 那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 傅元帅的手下接手了墨城的安保工作,与民众起了不大不小的摩擦,沈朝阳闭门谢客,专心致志地准备婚事,过得倒颇为安逸。 寒冬腊月,沈朝阳不能钓鱼,便拿了棋盘,同王倾一起下棋。 王倾学过下棋,但多年不下,技术并不好。 沈朝阳让了九子,王倾依旧下得很吃力,不多时,就败了下去。他也不怎么难过,边收拾棋子边道:“再来一局。” 再来一局,又是输,这样连输了五局,王倾不玩儿了,却道:“我熬的汤快出锅了,我去看看。” 王倾回来后,又接手了沈朝阳的一日三餐,他这日炖了一只乌鸡,加了枸杞子,待他去厨房的时候,香气早就溢了出来,勾得人味蕾大开,幸亏无人敢偷吃沈朝阳的食物。 王倾用勺子舀了两碗汤,一碗给沈朝阳,一碗给自己,端着托盘回了房间,便见沈朝阳在规规矩矩收拾棋子,如玉的手指漂亮得像一幅画。 王倾的脸瞬间红了,他想到了一些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事情。 沈朝阳将棋子投掷进棋盒里,略抬头,便看到王倾神色害羞的模样,他装作没发现,又捡了几次棋子,叫人多看了一会儿,方才道:“回来了?” “回来了。”王倾应了一句,将托盘搁置在桌子上,“你太好看了,看得发了呆。” 沈朝阳没有料想到王倾竟然如此坦然,他难得迟疑,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想看,便多看一会儿。” “想多看一会儿,但又怕汤凉了,不如你喝汤,我亦喝汤亦看你。” 无形撩人,最为要命,沈朝阳摇了摇头,道:“你从哪里学来的甜言蜜语。” 王倾将汤碗端到沈朝阳面前,露齿而笑:“大抵是太喜欢你了,便无师自通了。” 沈朝阳伸手攥住了王倾的手腕,指腹摩挲了几下,道:“不想松手了。” “那便不松,”王倾答得一板一眼,“这座椅足够结实,我可以坐在你的大腿上,喂你喝汤。” 沈朝阳仰起头,却道:“白日宣淫,不成体统。” “情之所向,遏制不住。” 沈朝阳喉结耸动,他欲闭上眼,唇角却多了一片湿润,王倾伏下了身,亲吻了他的唇。 他便听到了理智崩塌的声音。 —— 乌鸡汤凉了,又重新盛上热的换好,王倾躺在被窝里,十分乖巧的模样。 沈朝阳舀了汤,亲自喂给王倾,王倾便一口一口地喝着,很快就喝了一碗。 沈朝阳喂饱了王倾,自己才慢慢吃了起来,待吃完了,便听见极细的声音。 “朝阳,我有话想同你说。” 沈朝阳将碗筷放在桌面上,拿了湿毛巾,擦了擦王倾的嘴角,道:“想说便说。” “我有一项特殊的异能。” “你何时有了异能?” 王倾细看沈朝阳,发觉对方表情没有做伪,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回墨城的路上,王倾已经想好,倘若沈朝阳真的欺骗于他,只要他是真的喜欢他,他便原谅他。 但沈朝阳此刻的反应,让王倾确定,金曼在阳城所说的一切,俱是假的。沈朝阳对他的感情,并未掺杂利益,而是干干净净的。 他伸出手,握住了沈朝阳的手,话语中带了快活的气息:“我也不确定,朝阳,你这几日可曾试过自己的异能?” “并无。” “那快试一试!” 沈朝阳似有所感,他便抓起了身旁的帷幔,手腕轻轻摇晃,帷幔瞬间变得光鲜亮丽——沈朝阳依然没有停手,王倾睁大了双眼,便见那漂亮的帷幔退化成了尚未染色的布料,又渐渐变成了根根丝线。 沈朝阳不再继续,反手泄了异能,丝线迅速变成布料染上颜色多出纹理变成帷幔。 “我的异能变强了。”沈朝阳平静道,脸上却不见多少惊讶的情绪。 “这便是我的异能,据金小姐所言,我的身体是上好的炉鼎,我若心甘情愿地同人**,那人的异能便会不断增强。” 王倾的声音很轻,却砸得沈朝阳心头发疼。 沈朝阳攥紧了王倾的手,沉声道:“莫要怕,我会一直守在你身旁。” “我不会再怕了,”王倾目光灼灼,盯着他喜欢的人,“沈朝阳,我赖上你了,你再也别想打晕我,叫我走了。” 沈朝阳轻笑一声,俯**亲了亲王倾的脸颊,又问道:“既是金曼告知你的,她上一世又是如何知道的,莫非,你前世有甚么情人?” “据她所言,她是结识了一名能看出他人异能的朋友,从朋友口中得知了这件事。虽然太过巧合,但她亦没有理由,在这件事上多加隐瞒。” “金曼此人一贯狡诈,她的言语并不可信,”沈朝阳思索片刻,又道,“这炉鼎异能于你并无好处,但上一世你能立足一方,身上定然有所依仗,或许你身上不止一项异能。” “我亦有所猜测,”王倾知无不言,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试了很多次,还是找不出甚么眉目。” 第四十四章 沈朝阳思索片刻,便道:“你可还记得金然之事?” “金然?”王倾想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来,“可是金曼的弟弟,自杀身亡的那名男子。” “正是,”沈朝阳点了点头,又道,“他那时出事,你眼前看到些许幻像,或许那便是你隐藏的异能。” “但那时的情景只出现一次,之后我再也看不到那时的景象了。” “不必有太多压力,若能看到,自然是幸事,看不到,亦没有甚么可惜的,总归是对过往的回溯。” 沈朝阳宽慰王倾几句,王倾却在心中思索,倘若他看到的,不止是过往,还有未来呢?那样的话,他便能做许多事了。 沈朝阳哄着王倾睡着了,出了卧室,便让人将楠城的消息递来。近日诸事繁忙,沈家的人手亦有缩水,沈朝阳竟然许久未曾关注楠城的消息。 王倾只看到了一次幻象,恰好与楠城的林雪星和金然有关,如果不是王倾自身的异能…… 佣人花费了比沈朝阳想象的更多的时间,方才递来了看得过去的资料。沈朝阳掀开扉页,入目的便是金然的葬礼,林家三兄弟倒是齐全,甚至上了报纸,留下了惨淡的一页。 之后便是林家近期的一些决策,大抵相对保守,看不出甚么好坏,待翻到倒数几页时,沈朝阳顿了顿,指腹滑过几行,反复搓了搓。 -- 楠城。 林雪星冒着大雪,来了陵园,陵园修得很大,却只有一座孤坟。林雪星亲自扫了雪,又用衣袖拂去了墓碑上方的积雪,他低下头,看着上面朱红色的金然二字,忽地笑了:“金然,世道乱了。” 狂风凛冽,卷着雪花,刺得林雪星脸上发疼,他抬手摸了摸脸,一片湿润,不知是雪花的水,还是淌出的泪。 他初始是站着的,到后来,干脆坐了下来,后背依靠着金然的墓碑,像是还同他相贴一般。 “金然,你走之后,似乎没甚么不同,又似乎甚么都变了。” “大哥说,他做的最大的错事,便是让我代他去了墨城。我猜他原本就打算瞒着你的,只是我不懂事,我不想瞒着你,却没想到,你竟然心存死志。” “二哥中止了研究,也不再做医生了,他总是喝很多很多的酒,喝醉了,就会跑到你曾经的院子门口,他会坐在台阶上,一坐便是一夜。” “末世来了,林家还能过得去,也只是能过得去。” “有时候,我不知道为何要努力活下去,似乎就此失去性命,早日下去见你,也很有趣。” “金然,我很想你。” 林雪星坐了许久,久到身上亦蒙了一层雪,他像个雪人一般,同墓碑融为一体。 但佣人总归闯了进来,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他们强行将林雪星扯了起来,又同他说,林雪阳正在找他。 林雪星用冻得迟缓的大脑想了想,便想了起来,今日,是他的生辰。 自金然离开后,再多节日,都不复欢喜。 --- 沈朝阳久违地出了门,并未去找刘总督,亦未去寻傅元帅,反倒是去了沉寂许久的金家。 金家的家主金坤不管心中有多少不满,还是出门迎了沈朝阳,沈朝阳神色冷淡,金坤显得过于热切,双方在书房中呆了一个时辰,待出来时,两人的神情都放松了不少,交易谈得十分妥帖。 沈朝阳回了沈家,刚刚下车,便见王倾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厚实的披风,却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眉头微蹙,道:“外面天冷,你等在这里做甚么?” “想等,便到门口等了,我身上穿得很厚实的,你不必怕我冷。” 沈朝阳抬起手,捏了捏王倾的耳垂,道:“都冻红了,哪里不冷了。” 王倾也不躲,脸上带着笑,还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两人回了房间,佣人贴心地送来手炉和暖茶,沈朝阳喝了口茶,道:“方才是临时起意,出门了一趟。” “哦。”王倾淡淡地回了一句。 “见你睡得熟,便没有叫醒你,若再有下次,定会叫你知晓,再不济,也可以留个条子。” “你要去哪里,又何须同我报备一二?”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当知晓我的去处,”沈朝阳面不改色地道着哄人的话语,“今日真是走得急切些了。” “若是方便,你说我便听,若不方便,瞒着我也不要紧,”王倾一贯是好言语的,“只是现在世道并不太平,我醒来不见你,便忧心得很,怕你会出甚么事。” 第四十五章 “哪里会出甚么事?”沈朝阳摇了摇头,极为自然地换了个话题,“晚上吃些甚么?” “熬了佛跳墙,做了几样家常菜。”王倾也不再多问,两人维系着风波前的静谧表象,一时之间,倒是其乐融融。 待吃过了晚饭,沈朝阳照例同王倾在沈宅中漫步,因着大部分人转移到了更为安全的住处,诺大的沈宅显得空荡荡的,竟有了几分凄凉之意。 “沈朝阳,”王倾的声音也像蒙了一层纱,听不太真切,“末世,真的会来么?” 这个问题许久未曾有人问过了,在最初做些准备的时候,沈朝阳经常被人质疑,他总是浅笑着道:“信便信,不信便不信,早早做些准备,亦没甚么坏处。” 而在丧尸出现、异能亦出现的今日,纵使众人粉饰太平,却也没有人再问沈朝阳了。 众人似乎都默认了,这末世定然会来的。 “我希望它不会来,”沈朝阳给出了与过往不同的答案,“那你我可以一直过安生日子。” “我以为你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我从不低估自身,亦从不高估,”沈朝阳的声线不高,话语却莫名让人信服,“护住墨城,很难,护住沈家,不易,护住你,尚可,便足够了。” 王倾的双眼微张,他第一次,从沈朝阳完美无缺的躯壳下,窥视到了一丝隐藏的情绪。他攥紧了沈朝阳的手,道:“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沈朝阳心想,他该安抚王倾几句的,但甜言蜜语压在嘴边,最终只变成了一句:“王倾,你要是太弱,我会再送你离开。” 异常真实,甚至残忍的回应。 王倾的胸口一痛,他想同沈朝阳吵闹一番,却心知肚明,沈朝阳的选择,是对的。 他依旧挽着沈朝阳的手,话语却十分坚决:“我会变得很强,强到纵使你想扔掉我,也扔不掉。” 沈朝阳便摘了手套,抬起手,摸了摸王倾的脸,道:“好。” 两人回了卧室,冷凝的氛围渐消,因着佣人变少,沈朝阳便亲自打了水,倒进了木桶中,又叫王倾:“过来泡脚。” 王倾呆了呆,方才慌张道:“你怎么给我倒水?” “水壶就在门口,给你倒一桶水,又怎么了?”沈朝阳挽起了衣袖,将脚盆搬到了床边,极为自然道,“今日洗不了澡,便泡泡脚吧。” “沈朝阳……” “王倾,我亦为我母亲打过热水,不必如此惊讶。”沈朝阳神色淡淡,看不出内里的想法,“硬要说,我只是因方才在门外道的话语,心怀歉意。” “你道的分明都是实话……” “但我总归太严苛了,”木桶中的水凝成水雾,间或挡住了沈朝阳的脸,“王倾,倘若你没有遇见我,日子或许会容易得多。” “倘若我没有遇见你,怕是早被金曼哄骗了,她佛口蛇心,心思诡谲,我恐怕到死也看不透她的真面目。” “她未必想害你。” “但她也不会如你这般,实心实意地待我好,纵使舍不得,亦要将我推开。” 王倾的话语让沈朝阳心中熨帖,他从未想过,王倾能理解他的每一处并未言明的话语,甚至自发地为他寻找理由、帮他辩解。 他想反驳王倾自己并非他想象得那般好,又想将王倾揉进怀里、抱着一辈子不放手。 但话语尚未开口,王倾便“啵~”地一声,亲上了他的脸颊,一触即离,像是在开玩笑。 沈朝阳的脸不受控制,瞬间变得绯红,让王倾惊异地睁大了双眼,笑道:“沈先生,你竟然也会害羞么?” 沈朝阳默然不语,只是向下指了指装水的木桶,王倾便不敢再开玩笑了,他撩起了裤脚,褪去袜子,将两只小腿探进了木桶之中。 水的温热叫他舒服地叹息出声。 “我是人,自然也会害羞。”沈朝阳偏偏在此时开了口,他脸上依旧带着薄红,眼神却很镇定,“也只有你,能叫我害羞。” 第四十六章 这回却轮到王倾脸红了。 王倾泡了一会儿脚,沈朝阳突然道:“你将脚抬起来。” 王倾不明所以,但把脚抬了起来,沈朝阳动了动手指,水上重新起了水雾,有一团细小的污物自水面生出,又乖觉地飞到了角落的簸箕里,桶里的热水也随之变得清澈。 “继续洗吧。”沈朝阳沉声道。 王倾重新将脚放回到了热水中,他安静了一会儿,突兀问:“朝阳,你的异能,能对活物起作用么?” 沈朝阳意味不明地看了看王倾,道:“我尚未试过。” 王倾吸了口气,道:“若是对活物依旧有效……” “嗯?” “恐怕会有很多麻烦……” 王倾并不傻,甚至在某些时候格外敏锐,掌控时间意味着无限的可能,在死物上有效已足够让人忌惮,而在活物上依旧有效,便意味着对人亦有作用。 返老还童、复活重生,每一个凡人的奢望,似乎有了实现的途径。 欲望会逼迫人铤而走险,而唯一掌控这种异能的沈朝阳,势必将卷进漩涡之中。 “不必担心,”沈朝阳轻声道,“尚未验证的事物,无需多费心神。” “倘若……” “除我之外,只有你知晓我的异能是时间,”沈朝阳打断了王倾的话,“你不会背叛我,我便一直是安全的。” 王倾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不会背叛你。” 沈朝阳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又问:“还要再泡一会儿么?” “不了吧。” 沈朝阳“嗯”了一声,弯腰将木桶拎到了门外,递给了门外值班的佣人,又道:“早些歇息吧,不必在外头候着了。” 那佣人略带惶恐地应了,脚步声渐渐变小,很快就听不见了。 沈朝阳回了房间,王倾便一下子抱了过来,温言道:“睡吧。” 沈朝阳规规矩矩地上了床,又规规矩矩地躺在了王倾的身畔,王倾等了一会儿,发觉沈朝阳没甚么反应。 是今天太疲惫了,没甚么兴致么? 王倾胡思乱想了一瞬,便决定不想了,他的手很自然地摸到了沈朝阳的手,人也很自然地向沈朝阳的方向凑。 沈朝阳很沉稳地问:“怎么了?” 王倾闷笑一声,回道:“想摸摸你。” “那便摸。” 王倾的动作就更大胆了,摸了摸手臂,又向人亵衣里探。王倾摸着摸着,摸到了滚烫的事物,他的脸烧得发烫,却道:“还是这里诚实些。” 沈朝阳的手悄无声息地覆上了王倾的后背,他近乎宠溺道:“胆子倒是很大。” 王倾仔仔细细地摸着沈朝阳的东西,模拟着龙阳画册的动作,不多时,便察觉到背后的手更为用力地摁着他。 王倾笑道:“你分明喜欢的,为何只躺着,不碰碰我。” 沈朝阳不予回应,王倾却得了趣儿,动作更为大胆了。良久,王倾的双手沾染了湿液,便听沈朝阳喟叹出声:“我不愿总折腾你,那不似**,更像是修炼。” “但我喜欢你,想同你做这种事,”王倾的头枕在了沈朝阳的胸膛上,“这不是很好么,你我喜欢做,又能对你有所助力。” 沈朝阳“嗯”了一声,依旧没什么反应,王倾却很自然地扯开了沈朝阳的亵衣,凑过去索吻。 一夜好眠无梦。 第二天阳光明媚,沈朝阳睁开了眼睛,便见王倾的睡颜,王倾的脖子上俱是红色的吻痕,沈朝阳拉高了被子,帮王倾盖好身体,他用手指刮了刮王倾的鼻梁,道:“好好睡。” 王倾睡得很沉,自然没有察觉到这一幕,沈朝阳便将衣服穿好,径自出了门。 宋秘书和过往一般,依旧守在沈先生的门前。沈朝阳出了门,便听宋秘书道:“已经将人抓回来了。” 沈朝阳脚步不停,道了句:“不错。” “只是那人一直在挣扎,又伤了几个异能者。” “严加拷问,”沈朝阳话语微凉,“你只有十天的时间。” “是,沈先生。 “沈先生,那人想见您一面……” “不见。” 宋秘书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却见沈朝阳面容平静,不见丝毫怜悯与手软,他便发自内心、格外愉悦地回了句:“好。” 沈朝阳推开了书房,从书房的抽屉里取出一套医用器具,他神色淡淡,挑选了一把医用的手术刀,又仔细用棉花沾着酒精消了毒。 他撩起衣袖,熟稔地在手腕上划出了一道口子,红色的血液喷薄而出,他倒不慌不忙,将手术刀扔回到托盘里,将右手覆上了血红色的伤痕,半响,左手臂的疼痛渐轻,伤口亦逐渐愈合,沈朝阳放下手,竟连血滴都消失不见了。 他偏过头,只见那手术刀规规矩矩地躺在托盘里,时光仿佛倒回了他划破手臂前。 他无声地舒了口气,脸上却有豆大的汗水溢出,席卷全身的疼痛叫他无法维系站立的姿态,几乎是晕倒在了座椅上。 ※※※※※※※※※※※※※※※※※※※※ 补全 第四十七章 沈朝阳在座椅上休息了一个时辰,方才缓过少许,但身上依旧如针扎般,密密麻麻地疼,他用手绢擦干了脸上的汗,神色便恢复如常,又批阅了一会儿公文,方才出了书房。 他从佣人口中得知,王倾已经醒来,正在厨房忙碌,亦从宋秘书口中得知,他抓来的人,一直拒绝开口,反倒嚷着,要见沈朝阳一面。 沈朝阳依然冷漠道:“不见。” 他慢吞吞地踱步到厨房,静悄悄地看着他的王倾洗手做羹汤,身上的痛楚似乎也消减了几分。 王倾在忙碌中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沈朝阳,他顺手拿了个干净的瓷碗,用筷子夹了几块已然炖熟的排骨,小跑着到了沈朝阳的面前,把碗筷举了过去,道:“你先尝尝,看是咸是淡?” 沈朝阳默不作声,王倾才察觉出几分尴尬,或许沈朝阳从未遇到过如此场景,他未免太过亲昵放纵了。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收回手的时候,沈朝阳却很自然地接过了王倾递来的东西,捧着到了餐桌边,低头吃了起来,待吃完了一块,方才道:“味道很不错,不咸也不淡。” “你……” “我与父亲并不亲近,母亲又常年卧床,后来他二人先后离世,因而从未有人,待我如此亲昵,”沈朝阳又夹了一块排骨,低头咬了一口,“王倾,你待我好,竟让我生出些许惶恐。” “为何惶恐?”王倾隔着烟雾问。 “我愈发喜爱你,愈发离不开你。”沈朝阳闭上了眼,掩盖了眼底的情绪。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沈朝阳听过了,脸上却没甚么喜悦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才开了口:“很好。” 王倾也没甚么失落的,他愈接触沈朝阳,愈发现对方其实是个别扭性子,分明喜欢听甜言蜜语,又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这样的沈先生,或许少了几分威严,却显得格外真实。 王倾做了四菜一汤,他亲自给沈朝阳舀好了汤,又叮嘱道:“有些汤,慢点喝。” 沈朝阳便慢吞吞地喝汤,汤刚刚喝了几口,碟里已经多了很多菜,俱是他平日喜欢的。 沈朝阳抬眼看“罪魁祸首”,那人态度却十分自然,道:“想为你布些菜,不成么?” 沈朝阳沉默着吃了碟里的菜,刚刚喝了半碗的汤又被王倾盛满了,王倾像是发现了甚么了不得的趣事,兴致勃勃地帮沈朝阳添饭添汤,直叫沈朝阳吃得比往日里多了半碗饭、很多菜。 “略撑了些,已经足够了。”沈朝阳用湿毛巾擦着手,不得不拒绝了王倾继续布菜的欲望。 王倾笑得眉眼弯弯,道:“见你多用了些,我心里很是欢喜。” 沈朝阳的动作一顿,他略带生疏地拿起了汤勺,也给王倾盛了一碗汤,递了过去,道:“相互照料,举案齐眉。” “你总是这般文绉绉的,”王倾接了汤碗,喝了一大口,又道,“但你现在,越来越有人气了。” “我过去没有么?”沈朝阳突兀地问。 “过去当然也有,只是看着好似仙人一般,几近完美无缺。” “那样不好么?” “自然也是好的,”王倾斟酌着话语,但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了,“但仙人不可亵渎,如今你下了凡,我便可以靠得愈来愈近,甚至有所冒犯了。” 王倾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听不清了,他的脸红得很,看起来也很不好意思。沈朝阳却伸出手,捏了捏王倾的脸,道:“纵使我是仙人,遇见你,也要下凡。” 王倾心里欢喜,嘴上却道:“吃饭吧,一会儿要凉了。” 两人用过了饭,王倾去书房寻些书打发时间,沈朝阳独自下了会儿棋,佣人便告知有客来访。/ 沈朝阳眉梢微挑,问:“何人?” 那佣人道:“楠城,林家林雪阳。” 楠城林家主家有三兄弟,林雪阳是老大,之前金家的金然前往楠城,最先遇到的,便是他。 沈朝阳想到他查询到的事物,将手中的棋子扣在了棋盘上,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门外便出现了一位高挺男子,剑眉星目,身着军装,看模样倒像是有为青年。 “自阳城一别,竟有数年未曾相见,沈先生近日可好?”林雪阳面容冷峻,话语却十分亲昵自然,脚步未迈入,声音竟先至,尽显亲近之意。 “不好不坏,勉强度日,”沈朝阳随意抓了抓手中的棋子,道,“你倒是来得巧,刚好能赶上我的婚事。” “厚礼已然备好,却有一事,要请沈先生帮忙。”林雪阳坐在了棋盘的另一端,自己为自己斟了杯茶,也不拘谨。 “你那好弟弟为我添了不少麻烦。” “我将他也带过来了,明日便让他亲自来赔礼。” 第四十八章 “林雪阳,”沈朝阳一反常态,并不愿同他多绕圈子,“我曾应下你一个人情,你若想用,大可直言不讳。” 林雪阳也收敛了笑,直截了当道:“我听闻,金曼在你这里?” “哪个金曼?”沈朝阳神色自然,手指尖却只剩一枚棋子,他随意地落在了棋盘上,又道,“陪我下盘棋。” “你多了两步,却让我同你下棋,”林雪阳抓了一枚棋子,却果真同沈朝阳玩起了读书时常玩的游戏,“哪个金曼,嗤,自然是金家的那位小姐。” 沈朝阳并不应答,只是又下了一步棋,林雪阳竟也不追问,双方你来我往,下了大半个时辰,到最后林雪阳弃了手中的棋子,道:“你赢了。” 沈朝阳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人的确在我这儿,只是金坤拿捏着墨城的部分物资,我同他接洽过,只得了十日的时间。” “让给我三日如何?”林雪阳抛出了直球,“那个人情,可否抵得过这三日。” “林少爷,”沈朝阳放下茶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金小姐颇为金贵,你要待她如何?” “不如何,只是要同她清算一番旧账。” “甚么旧账?” 林雪阳突兀地笑了起来,如冰山上的暖阳,他一字一句道:“挑拨离间,栽赃陷害,辱我爱妻金然之账。” 沈朝阳垂下眼眸,道:“金然已经离世许久,倒不知林大少为何在此刻算起旧账。” “你不必试探于我,”林雪阳收敛了笑意,伸出了手,低头看自己的掌心,道,“我只是大脑里,突然多了些记忆。” “甚么记忆?” “……” “你上一世,同金然相处的记忆?” 林雪阳并不言语,但沉默,反而是一种默认。 沈朝阳将最后一枚棋子扔进棋罐里,道:“节哀顺变。” 林雪阳漠然道:“将金曼送我三日。” “金曼身怀异能,无论受甚么伤,都不会致命,反而会恢复如初,你杀不了她。”沈朝阳冷淡道。 “杀不了她,便让她生不如死。” 沈朝阳沉思片刻,道:“我同金坤之间的交易,便是将金曼困在沈宅内十日,让你带走她,自然不行。不过,尚有九日,不若你留在沈宅,助我逼问出她口中的消息,只要不将她带走,随便你如何处置。” “沈先生不愧是沈先生。”林雪阳意味不明地道了句话。 “沈宅欢迎林三少一同过来,我的人手有些不足,你们过来,倒是两全其美之事。” 沈朝阳今日显得十分好说话,林雪阳勉强达成了今日来的心愿,便伸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礼盒,越过棋盘递给了沈朝阳,道:“沈先生,送你与妻子的贺礼。” 沈朝阳伸手接了,道:“多谢。” “祝你夫夫二人恩爱长久,白头偕老。” “自然。” 林雪阳起身告辞,沈朝阳并未去送,自然见不到那林家大少越过门槛后,骤然佝偻的身躯,似有无数重担与苦难压在了他的双肩,让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咬着牙,向前走。 -- 林雪阳离开后,沈朝阳抽出了礼盒,便见里面躺着一条纤细的项链,项链是银白色的,却不是银子打磨的。 沈朝阳翻出了周方圆之前记录的册子,对照册子翻阅片刻,得知了这链子的功用,竟能抵抗一次异能攻击,是颇不错的防具。 他便将册子收好,拿着项链去寻了王倾,趁着人睡着,将项链直接套在了人脖颈上。 末世来临后,沈朝阳通过周方圆,辨明了一部分装备的功用,但众人关注的重点俱在那黑色的能量石上,后来便在不同类型的异能上,沈朝阳便顺势而为,将装备之事瞒了下去,冲做底牌。 林大少此番来访,倒让沈朝阳想起了那一库房的装备,或许该让王倾多戴上几件,也便多了几层保密的保障。 沈朝阳心里已经定下主意,低头又瞥见了王倾手上的戒指,王倾之前倒曾说过,这戒指能让他进入白雾空间,空间内有一眼清泉,沈朝阳亦表明自己的戒指也有白雾,却将雾中的所见所闻略去不提了。 这对戒指的事,倒也不该耽搁,应当尽早处置了。 王倾睡了大半个时辰,醒来时,鼻尖嗅到了清新的香气,他寻着香气看,沈朝阳正在他的床边,用手拨一个橘子。 王倾正欲开口,却被沈朝**准地塞了个橘子瓣,他下意识地咬了吃了,又酸又甜,很好吃。 “还要么?”沈朝阳问。 王倾点了点头,又乖顺地张开了嘴,沈朝阳便又掰了一块橘子,喂给他的小妻子。 一人投喂一人吃,王倾见橘子吃了一半,便不吃了,道:“你也吃。” “我之前吃过了,这橘子是给你的。”沈朝阳笑了笑,又去投喂,王倾便也不再推辞,吃光了这一个橘子。 沈朝阳又拿了湿毛巾,帮王倾擦了擦嘴角,脸颊和手心。 王倾有些不自在,但沈朝阳擦得温柔,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待沈朝阳擦够了,他才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沈朝阳又顿了顿,补充道,“我并未看多久。” 王倾听闻这话,却莫名生出几分狐疑来,沈朝阳刻意强调,倒像是在掩盖甚么似的。 他撑起上身,准备下床,脖子却一凉,低头便看到了银色的项链,在这沈宅之内,能悄无声息地帮他套上项链的,也只有沈朝阳一人了。 他心里欢喜,面上却不太显露,反倒疑惑问:“我脖子上怎么多了条项链。” “楠城林家人过来做客,那项链便是他们送的贺礼。” “原来如此,若有机会,该当面道谢才是。” 王倾笑了笑,沈朝阳却察觉出对方的失落来,他略微思索,便道:“这项链是护身的防具,回头我让人再送你一批,你轮换着带些。” “你先挑拣着用,那些顾问也要送一些的,实在多余的,再给我便好。” 第四十九章 沈朝阳神色未变,却岔开了话题,同王倾商议戒指之事。 “……我心里想着进去,便能进去了,只是我也不确定,进去的是我的身体,亦或是我的神智。” “现在试试看。” 王倾点了点头,摸索着戒指,心道“进”,却尴尬地站在原地,并不能进去。 沈朝阳温声道:“若是进不去,便改日再试。” 王倾别过头,道:“许不是心里想着,就能进。” 那又当如何呢? “沈朝阳。”王倾的声音并不大,但他二人靠得极近,沈朝阳自然不会错过,他正欲应和,却见王倾消失在他面前,竟是直接进了空间了。 一眨眼,王倾便出现在了白雾之内,他向前走了几步,便见到了已然熟悉的清泉,只是那泉眼比照上次所见,竟然大了些,原来只能容纳一人进去,现在看来,倒是能让两人都下去跑,还绰绰有余了。 王倾想到了龙阳画本中奇奇怪怪的东西,脸上一红,他也不想呆了,便继续摸着戒指,低声道“离开”。 眼前场景瞬间变换,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朝阳,却察觉到了对方脸上迅速滑过的一丝担忧,问道:“怎么了?” “你方才直接消失不见了,”沈朝阳沉声道,“看来这戒指空间,是能让人直接进去的。” “人能进去,我身上穿着的衣服亦能进去,只是其他的东西无论踹入怀中,抓在手中,都带不进去。” “王倾,我亦试试,你且等着我,”沈朝阳叮嘱了王倾,见对方点了点头,又道,“我或许会在里面多待些时辰,如果我消失不见了,你莫要害怕。” “好。” “王倾。” 细小的呼唤后,沈朝阳却像是失了神智,呆立在原地,王倾不敢触碰沈朝阳,便只得任由对方站着,他心里清楚,大抵出不了甚么事,但内心的惶恐不安却没有丝毫减退的倾向,反倒随着时间的增长,愈发焦灼。 沈朝阳对白雾已然不陌生,甚至能在其中平稳前行,他又到了镜面前,镜中人讥笑道:“怎么不陪你的小情人,到这里来做甚么?” 镜中人这次倒不用沈朝阳的影像了,反倒是成了一团白雾,看不出模样。 沈朝阳沉思片刻,问:“今**要让我看甚么?” 镜中人嗤笑道:“甚么也没有。” “哦。”沈朝阳也不勉强,竟转过身,直接要走了。 “喂、喂喂,你这就要离开了么?”那镜中人忽然慌张起来。 沈朝阳勾起了一点笑,依旧平静道:“既然没甚么可看的,自然要离开,王倾还在外面等。” “你好歹是一家家主,如此儿女情长,简直不可理喻。” 沈朝阳脚步不停,竟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了。 “且慢,沈朝阳你站住。” “沈、沈先生,请留步。” 镜中人不情不愿地唤了沈先生,沈朝阳方才停下脚步,人却未回头,道:“甚么事?” “有要紧的事,需要您转身看看。” “我该离开了。”沈朝阳却又重复了一遍,并未立刻转身。 “你转过来看看,总不会后悔的。”镜中人难得态度如此和缓,甚至有些低微。 沈朝阳不过想敲打对方一二,并不欲将关系弄僵,他沉思片刻,还是转过了身,向镜面走去。 镜中的场景随着沈朝阳的靠近不断变换,像生怕沈朝阳反悔似的,迅速切成了想要呈现的画面。 沈朝阳便在镜中看到了王倾的身影,但那装扮又极为陌生,他便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镜中的王倾,亦或是上一世的王倾。 王倾站在高处,像是在等人,但狂风凛冽,卷起风沙,又鲜有人在,倒是有三两丧尸,晃晃悠悠地走过,若他们不向王倾出手,便相安无事,倘若他们靠近王倾,便会被干净利落地捅穿脑髓。 镜中的王倾动作中有种诡谲的美感,沈朝阳却神色淡淡,并不怎么感兴趣。 他喜欢的人在空间外等着他,镜中人再好,也与他无关。 镜中的时间流速,与镜外并不相同,沈朝阳等待片刻,镜中的太阳竟开始下落,晚霞渲染了半边红。 王倾却依旧站得笔直,他倔强地等待着,似乎能一直等下去。 好在他的等待最终没有白费,沈朝阳发觉他的瞳孔微张,脸上亦露出了惊喜的情绪,镜头偏转迅速向后拉,露出来人的身影。 镜子外的沈朝阳却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来人同他几乎一模一样,竟是镜中的“沈朝阳”。 ※※※※※※※※※※※※※※※※※※※※ 补全 第五十章 镜中的“沈朝阳”一身黑衣,神色十分冷漠,沈朝阳隔着镜子同人打了个照面,他们自然无法察觉到彼此的存在,但沈朝阳依旧蹙起了眉。 这种状态…… 镜中人的“沈朝阳”停住了脚步,“王倾”却欢喜地跑到了他的身边,他的脸上带着浓郁的喜悦,几乎能划开时间与空间的屏障,让镜外的人亦触碰到。 沈朝阳听他道:“我见你的下属围了那座城,就猜测你会过来,果然,让我等到了。” “沈朝阳”神色冷漠地盯着他看,半响,他道:“我饿了。” “王倾”也不意外,他拔出了小腿上的尖刀,很自然地划开了手臂,凑到了“沈朝阳”的面前,道:“喝一些吧。” “沈朝阳”便俯**,吮吸着他的血。 那是一副阴森却温馨的场景,夕阳下的两人亲昵地触碰在一起,仿佛一对爱侣。 镜外的沈朝阳粗略估算,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沈朝阳”终于停止了吸血,抬起了头,他的脸色却并不显得红润,反倒是更苍白了些。 “王倾”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脸上甚至渗出了虚汗,他扶着“沈朝阳”的肩膀,问:“是不是还不够?” “沈朝阳”却一把推开了“王倾”的胳膊,道:“你不该来。” “王倾”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反驳道:“我不来送血,你会死。” “我活着,会杀死更多你的同类。” “沈朝阳”站在原地,扬声长啸,很快地,四面八方有无数怪物尖叫着予以回应,“沈朝阳”神色冷淡,又道:“王倾,你是人。” “王倾”的眼里淌出了滚烫的泪,他立在原地,像站在刀山火海之中。 “我该走了。” “如果……如果我愿意帮你杀人呢?” 画面骤然扭曲,镜外的沈朝阳,并未听到镜内的“沈朝阳”的答案。 “你就想让我看这个?”沈朝阳情绪没有丝毫波澜,镜中的故事的确悲惨,但同他并无干系。 “沈朝阳变成了丧尸,王倾助纣为虐杀人。” “那又如何?” “世人并不知晓沈朝阳的存在,但却明白,王倾是个杀人狂。” “哦。” 沈朝阳态度冷漠,让镜中人恨得牙痒,只得道:“异能者很快就会有上一世的记忆,他们都会想起,王倾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那又如何?” “你不怕他们先下手为强,对王倾不利?” “他们既然有了之前的记忆,就该知道王倾并不容易杀害,最先的反应当是畏惧,而非挑衅,”沈朝阳不急不慌,并未像镜中人意料中的,有任何软弱的倾向,“若有人执意要杀王倾,我杀了那人便是,又有甚么可怕的。” 镜中人扭曲着身体,他斥责道:“王倾上一世为你奉献献血、自毁清白,你竟如此冷漠……” “王倾上一世所作所为并非为我,而是为了他所熟悉的沈朝阳,”沈朝阳漠然道,“故事我看完了,你让我获悉的讯息我亦知晓。我自当做好万全准备,无需你太过挂念。” “沈、朝、阳!” “多谢你提前告知。”沈朝阳转过身,不再等那人气急败坏的吼叫,直接下了台阶。 他在白雾中默念“离开”,下一瞬,眼前便出现了慌急的王倾。 沈朝阳轻轻地舒了口气,问道:“我方才可曾消失?” “并未,你只是发了呆,失了神智。” “过了多久?” “一盏茶的时间。” 沈朝阳略低了低头,一把将王倾揽进了怀里,叫对方看不清自身的表情。 王倾也没有挣扎,反倒死死地抱住了他的沈先生,道:“方才我很心慌,明知道你没甚么危险,却怕得很。” “嗯。” 沈朝阳应了一声,却和过往的声线大不相同。 “朝阳,你在那白雾空间中,可遇到甚么难缠的事?” 沈朝阳神色阴郁,却轻笑着回道:“并未遇到甚么。” 二人照旧吃饭休息,沈朝阳哄得王倾睡着后,便独自到了书房,他用手指沾着茶水,在书案上写下今日所见所闻,沉思良久,快破晓时,方才回了卧室,和衣睡下。 第二日,沈朝阳向宋秘书下了命令,婚礼提前,就定在明日。 宋秘书并不慌张,他翻开了随身携带的黑色牛皮本,将现阶段的筹备情况一一告知,又道:“除宾客人数会有困难,其他大抵都合适。” 沈朝阳褪了手套,伸手拍了拍宋秘书的肩膀,道:“多谢。” 第五十一章 他人的请帖大抵都交付给佣人传递,唯独李言生与宋天的,沈朝阳准备亲自去送。 他二人自婚后鲜少露面,沈朝阳并不放心,索性亲自走上一趟,看看究竟。 他二人之前住在临街的别墅里,如今快到新年,又换住进了宋家的宅子里,沈朝阳下了车,并不顾忌门房,径自向里走了。 那门房也是机灵人,想唤人去知会主家一声,却被沈朝阳带的人拦住了。 沈朝阳神色淡淡,道:“失礼之处,我之后会向他二人道歉,但现下,莫要派人进去告知。” 那门房低头瑟瑟发抖,不敢再折腾了。 沈朝阳来过宋宅多次,熟门熟路地到了主宅,刚刚靠近,便闻到了极浓的中药味,夹杂着丝丝血腥气。 他不慌不忙走到门前,抬手扣了三下,道:“开门。” 门内悄无声息,仿佛并无人在。 沈朝阳等待片刻,并未得到甚么回应,索性后退半步,抬脚踹门,门应声而开,中药的气味迎面而来,沈朝阳迈入室内,径自向卧室走去,绕过屏风,果然看到了床上的病人。 那病人面色惨白,躺在厚实的床褥间,亦看不出丝毫的舒适,地上是碎了的药碗,褐色的药汁沾染在地毯上,竟有几分萧瑟可怜。 沈朝阳站在原地,沉声问:“宋天,李言生呢?” 宋天咳了一声,张了张嘴,嗓音却几乎发不出声来,显然是烧得狠了。 沈朝阳等了片刻,道:“你且歇着,我去寻他。” “先生可是要寻我?”人未到,声先到,李言生声音含笑,未见焦躁不安。 沈朝阳寻着声音去看,只见李言生穿着一身银灰的西装,从门外跨进,脸上果然带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寻你二人送份请帖,明日我同王倾成婚。” “先生果然待我们好,竟亲自送来了,”李言生看向床褥,恰好与宋天视线相对,他又道,“宋天生了重病,我得好好照顾他,恐怕去不了了。” 沈朝阳神色未变,问:“甚么病,话亦说不出,人又瘦脱了相。” “谁知道呢?”李言生漫不经心,笑意却未入眼底,“倒是死不了的,先生莫要担心了。” 沈朝阳“哦”了一声,从袖中取出请帖来,道:“纵使用不上,亦要送你们一份。” 李言生伸手接了,下意识便低头去翻,却不想沈朝阳瞬间到了床边,他阻拦不及,只得看着沈朝阳将宋天的被子掀开了。 宋天张着嘴,却喊不出话语,他颤抖着试图躲避,身体却像黏在床上似的,根本动弹不得。 他瘦得厉害,身上几乎没甚么肉了,但最可怖的,却是手臂上正向外渗血的纱布,沈朝阳欲撕开那纱布一探究竟,李言生却伸手揽住了,他轻声道:“沈先生,你不要再看了。” 沈朝阳吸了几口气,面无表情地将被褥重新盖在了宋天的身上,道:“解释。” 李言生低垂下头,过了半响,才道:“宋天被人下了药。” “可有解药?” “不是毒,是让人上瘾的药,”李言生的声音越来越低,看着竟有几分可怜了,“断了药便会身体羸弱,全身发痒,我们正在试着戒药……” “你方才出了门,是去做甚么?” “这……” “说实话。” 李言生咬了咬牙,恨声道:“我去买药了。” “唔……”床上的男人拼尽全力,发出一声哀鸣,眼里竟淌出了清泪,不知是渴求,亦或反对。 “买到了?”沈朝阳平静问。 “买不到。” “那要甚么来换?” 李言生闭上了双眼。 “你答应了甚么?” “出去再说。” 沈朝阳冷笑道:“就在此处吧,宋天神智尚且清楚,莫要他难过。” 李言生缓慢地睁开了双眼,他转过头看了看宋天,鬼神神差地走到了床头,握住了他的手,道:“我答应了明日去杀你,沈先生。” “既然答应了,又为何不要请帖?” “……” “你后悔了,发觉自己做不到了。” 沈朝阳显得格外冷静,甚至有些冷漠,他并未表露出丝毫的怜悯或感激,反而进一步逼问道:“下药的是哪一方?何人赶在墨城动宋、李两家?” 李言生抿了下嘴唇,却不说话。 沈朝阳沉默片刻,又问:“是刘宗,还是傅元彪?” “先生,请不要再问了。” “傅元彪做的。” 第五十二章 李言生并未反驳,沈朝阳心里亦有了数,他道:“这药戒不掉。” 宋天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同床褥摩擦着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却不能说话,只能悲凉地瞧着李言生。 李言生一反常态,拍了拍他的手,道:“你莫要怕。” “金家的金然自缢而亡,便是因为染上了这种药,”沈朝阳话语凉薄,一点点打碎了李言生同宋天的希望,“这药来自楠城林家,金然死前,林家二少林雪月研制出了毒性略小的药物,但依旧未曾研制出解药,待那金然死后,所有的研究终止。” “沈先生,为何戒不掉。”李言生轻轻地问,他其实心中已然知晓答案,但却不愿面对。 “贸然停药,初始会身体消瘦,很快便会全身发痒,忍不住去弄伤自己,再之后,便只有一个死字。”沈朝阳略停顿了下,话锋一转道,“药暂时不能停,但那药并非傅元彪一人所有。” “可楠城距墨城极远……” “林雪阳与林雪星正在沈宅秘密做客,他们应当知晓些消息,我回府便去寻他们,顺利的话,明日会送药上来,”沈朝阳不急不缓地道明了解决的法子,“尽快更换副作用稍小的药,你们也不必绝望,我听闻有人身怀治愈的异能,或许能帮得上忙,纵使找不到人,慢慢研究,也总会研究出彻底戒断的方法。” 李言生听完了沈朝阳的话语,点了点头,道:“多谢沈先生。” 二人又寒暄了一会儿,李言生便松开了宋天的手,道:“你且歇歇,我送沈先生回去。” 宋天口不能言,只能用眼神示意,李言生叹了口气,道:“你现在可一点都不好看了,盯着我,我亦起不了甚么性致了。” 话语如刀般锋利,李言生却俯**,亲了亲宋天的眉眼,道:“婚都结了,不会抛下你的,莫要多想。” 言罢,他亦得不到甚么回应,便起身,同沈朝阳一起出了门。 沈朝阳同李言生刚出了院落门,李言生便停下了脚步,道:“多谢沈先生。” 竟是又谢了一次。 沈朝阳神色淡淡,道:“无妨,宋天总归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李言生深吸了口气,硬挺挺地跪在了石板路上,道:“先生,言生知错了。” “你何错之有?” “我竟答应了傅元彪,意欲伤害您……” “哦。” “发生事端,我并未向您求助,反倒妄图掩盖,独自解决……” “嗯。” “我……” “李言生,”沈朝阳缓慢地打断了他的话语,“你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我视你为幼弟。” “先生!” “此番变故,我自觉有错,倘若我多派些人手保护你们,亦或多关心你二人的生活,便不可能到如今的光景,方才获悉真相。” “那分明是我故意隐瞒……” “我亦十分愧疚,那李元彪明面上对你二人下手,实则还是为了杀我,你们到底是受了无妄之灾。” “……” “但言生,你欲杀我,纵使只有一瞬间的念头,我亦十分难过,”沈朝阳漠然道,却见李言生急出了泪来,“我再无法像过往那般信你。” 李言生心中有愧,长跪不起,沈朝阳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道:“起来吧,先救人要紧,这药他用了多久了?” 李言生站了起来,依旧愧疚得很,面上却不显露出了,只道:“此事亦有我的责任。” 沈朝阳便沉默着,听李言生讲明宋天中计的缘由。 原来他二人婚后,相处得不咸不淡,宋天遍寻四处精致的玩意,想哄李言生高兴。李言生手中有个杯子,很是精致漂亮,该是一对,但只有一个,宋天便记在心里,派了人去寻另一个。 却不成想,末世后,竟有了踪迹,那杯子就在傅元帅下属的手中,宋天派人去买,那人却被傅元帅扣住了,随意按上了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 ”那时为何不来寻我?“沈朝阳打断了李言生的话。 李言生喟然道:“宋天以为是小事,想要独自解决,便没有去叨扰先生。” 傅元帅初入墨城,为了敲打城内的家族,的确使了些手段,一般送些银钱,上门喝顿酒,便揭过去了。 沈朝阳低调藏拙,宋天和李言生便没想着去麻烦他出面,那日李言生困乏,躺在床上懒洋洋的。宋天下了床,扣好衬衫的扣子,沉声道:”小事一件,我去去就回,你且歇着吧。“ 李言生那时也没有多思量片刻,闭着眼便道:”我去睡了,你回来时,记得帮我带盒点心。“ 宋天应了一声,脚步轻轻地走了。 ※※※※※※※※※※※※※※※※※※※※ 补齐 第五十三章 宋天赴了傅元帅的约,一行人吃茶看戏,当日便顺顺当当地将人带走了,回去的路上还记得去买点心。 谁也没想到,第二日宋天便犯了怪病,手脚都抖得厉害,李言生正欲叫医生,管家却递来了傅元帅送来的信。 “这不是甚么光彩的事,叫旁人听了,都会以为宋天行为不端,”李言生垂着头,不复之前洒脱的模样,“我知晓了真相,便只有瞒着的想法,原本同宋天商量着戒药,但药戒了许久,他的身子却彻底垮下去了。” “那你也该来寻我,”沈朝阳冷淡道,“本不该如此的。” “我……我正欲寻您。” “在答应了要帮傅元帅刺杀我之后?” 李言生不敢言语了。 “或许你是救夫心切,同他虚与委蛇,但倘若我不来一趟宋家,你还想瞒多久?” 沈朝阳轻叹了一口气,道:“一切交由我处置,姑且安下心。” 沈朝阳落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宋宅。刚刚回到沈宅,他便亲自写了一封书信,又从库房中挑选出了几样装备,连带着信件一起派人送给傅元帅。 待信送出后,沈朝阳又询问佣人:“林家二兄弟在何处?” “正在密室审问金曼。” “何时会回到客房?” “他们几乎睡在那处,轻易不会出来了。” “去密室里,请两位林少爷出来,道明有要事相谈。” “是。” 过了半个时辰,那佣人去而复返,道:“两位少爷不愿出来,只说沈先生若是想找他们,便直接去密室。” 沈朝阳眉头微蹙,颇有些苦恼道:“竟是天意,看来我非去见那金曼不可了。” 沈朝阳不太愿见金曼,倒是没有丝毫旧情,只是他一贯将上一世同这一世分得清楚,金曼上一世将他几乎置于死地,他亦没多少愤怒。 这一世,纵使金曼退婚在先,又为沈朝阳设下了些绊子,但他自觉也在金曼身上索要了足够多的代价,有来有往,几近相抵。 倘若金曼没有刻意凑到王倾身边,同王倾道些挑拨离间的话语,沈朝阳还是愿意放她一条生路的。 但金曼终究还是过了沈朝阳的底线,便让他舍弃了仅剩的一丝怜悯,直接将人擒来探听消息,而后又转交给了恨她入骨的林家兄弟。 沈朝阳谈不上心虚,只是不愿见金曼罢了。 他静待了片刻,到底还是去了密室,迈过了几道守卫后,便闻到了极淡的血腥味。 沈朝阳神色如常,推开了最后一道门,便见金曼双手交缠吊在木桩上,衣衫完整地穿着,看不出哪里伤了。 林雪阳与林雪星二人坐在靠近门边的一侧,寻声见了沈朝阳,问道:“沈先生怎么来了?” 沈朝阳踏入了密室里,他神色冷淡,面容白净,在烛光的映衬下,容颜更胜。 “你二人不愿上去,沈某自当走一趟。” “听闻这女子乃是你的未婚妻,”林雪星沉不住气,脸上露出讥讽的笑,“你倒是心狠,愿意将她交给我们折磨。” 沈朝阳向下迈了一个台阶,漠然道:“我的未婚妻乃是王倾,林三少怕是记错了。” “那也是曾经的未婚妻,”林雪星浑身都是刺,试图扎向眼前一脸镇定的男人,“你倒也是,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了。” 沈朝阳不再理会小孩子的挑衅,沉声道:“我有个小朋友,自小是看着长大的,前段时间刚刚成婚,却被人下了局,喂了上瘾的药,我瞧着那症状,倒像是出自林家的药。” “血口喷人,那药早就毁了……”林雪星正欲继续反驳,手臂却被他大哥掐了下,当即止了声。 林雪阳沉默片刻,道:“那位小朋友目前有何症状,或许其中有些误会。” “我已派人比对过症状,与金然那时的情形,有八/九成相近。” “金然”二字仿佛打开了甚么开关,让林雪阳与林雪星俱沉默下去。 又过了许久,林雪阳方才涩然道:“那批药并非我林家发明,乃是一位门客送来的方子,当时只道是救命良方,金然又病得极重,只得用了。” “却不想那药竟能让人上瘾,不过用了一次,便停不下去了,”林雪星接着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我们欲杀了那门客,却不想那门客早就溜走了,却故意将药方和断药的后果写在了纸上,留了下来。” “断了药便会死,林家便只得制作一批药物,供给金然使用,”林雪阳的话语很慢,间或还会停顿一二,“我二弟更改了药方,却只能降低毒性,无法寻得戒断的方法。” 那之后发生的一切,众人便都知晓了,金然不堪受辱直接自杀,林家二少也终止了研究。 第五十四章 “林大少,”沈朝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过于理智冷静,“我那位小朋友如今断不了药,却无处寻药,不知你身上可有药方?” “那药方在我二弟手中,”林雪阳低声道,“但我随身带了药。” “大哥——” 林雪阳拍了拍幼弟的胳膊,沉稳道:“朝阳兄,我随身带这份药,的确是为了害人,原本就存了喂给金曼的打算。毕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做生意最讲究公平行事。” 沈朝阳轻笑一声,道:“却不知晓雪阳带了多少药剂,能撑多少时日?” “不多不少,能撑到你我派人前去楠城,再制一批药回来。” “请林大少开个价吧。”沈朝阳在心底舒了一口气,并不愿再浪费时间,叫宋天多受折磨。 “这药我可以直接给你,甚至也可以联络我二弟将改良后的药方给你。” “有何条件?” “我们欲杀了金曼。” “金曼身怀异能……” “用火烧成灰烬,用刀片成碎末……”林雪阳面无表情道着近乎残忍的手段,“我倒是期盼她死不了了。” 沈朝阳沉默片刻,道:“你我之前约定的便是十日,如今还剩七日,你欲如何,我不会管。” 林雪阳点了点头,神色却突兀一动,又道:“不知可否让沈先生帮个忙?” “甚么忙?” “帮金小姐打一针药。” “口服与注射均可?” “都可以,”林雪阳莫名笑了,又对幼弟道,“帮我把那边最底部的盒子拿来。” 林雪星瞪了林雪阳一眼,到底还是将盒子取出了,又将铁盖推开,露出了里面数十支针剂。 林雪阳笑道:“请吧。” 沈朝阳此刻竟没有甚么犹豫了,他扯下了手上的手套,递给了林雪阳,道:“帮我拿下。” 林雪阳定定地看了几瞬,伸手接了这手套。 沈朝阳摸出了针剂,他看了一会儿里面诡谲的液体,问:“一针便可上瘾?” “自然,沈先生莫不是舍不得这前未婚妻?” 金曼低垂着头,一直并未发出什么响动,看模样已经昏迷了,不过就算她清醒着,沈朝阳扎这一针,似乎也没有甚么错。 沈朝阳把玩着针管,非常自然地开口道:“还不出来么?” 林雪星的瞳孔放大,略显惊讶,林雪阳却笑出了声,道:“来者便是客,何必躲躲藏藏?” 有细微的响动自身后传来,伴随着脚步声,那声音很轻,却格外熟悉。 沈朝阳眉眼含笑,却并不回头,只道:“可是王倾?” 这一瞬,呼吸仿佛都出了错。 “是我。” “倒是巧了,”林雪星仿佛在看甚么有趣的事,摇头笑道,“这金小姐,同你二人皆有过婚约,如今你二人偏偏也结了婚约,这真是巧。” 王倾却也不理会他,他的脊背站得笔直,轻声道:“我是跟着你一起进来的,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听到了。” 沈朝阳攥着这一支针管,转过身,目光划过王倾身上略显单薄的衣服,道:“出门不多加件外套。” “还好,不太冷。”王倾向沈朝阳的方向凑了几步,鼓足了勇气,伸出了手,手心向上道,“朝阳,将那支针管给我。” “你要它做甚?”沈朝阳温声问。 “给我,好不好?”王倾不说缘由,执拗地盯着沈朝阳看。 “沈先生,你这是要违约?”林雪星不咸不淡地提醒了句。 沈朝阳恍若未闻,抬手将指尖的针管轻轻地放在了王倾的手心,又叮嘱道:“小心些。” 王倾攥着针管,收回了手,蹙眉问:“给金曼打了针,他们才愿意救你朋友?” “嗯。” 王倾转向林家兄弟,问:“我来替沈朝阳打这针,算不算数?” 沈朝阳隐约有预感,此刻瞳孔微缩,倒也并不十分惊讶。 反倒是林家兄弟略显诧异,最后由林雪阳下了决断:“你下得去手,自然算数。” 王倾点了点头,道:“那便由我来做。” 王倾欲向前,肩膀却被沈朝阳扣住了,沈朝阳眼里翻滚着莫名的情绪,他略俯**,鼻尖相碰,四目相对,他道:“莫要冲动,这一针下去,你便是毁了一个人。” 王倾扬起下颚,嘴唇触碰到沈朝阳的,眼中璀璨如星,竟是笑了,他道:“莫说金曼曾对你我不利,纵使她真的无辜,拿她的命换你的开心,我也是愿意的。” “有这心思便已足够,”沈朝阳摩挲着王倾的手腕,他想更深入地亲吻他的爱人,但爱人手中偏偏有危险的针管,叫他束手束脚,谨慎起来,“将东西给我,我去办,之后你我回去吃饭。” “朝阳,你不想让我沾上孽,我也舍不得让你沾……” “王倾……” “我明白你沈朝阳不是好人,你的手上是沾染过人命的,”王倾的笑容不见丝毫阴霾,“可我喜欢你,我愿意同你一样,做一个坏蛋。” 沈朝阳在王倾的眼中,看到了浓烈的爱意与坚定的信念,他松开了王倾的手腕,后退了一步,道:“好。” 王倾拿着针管,走得不快不慢,动作中竟有了几分沈朝阳的模样,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当他走到金曼的身畔时,金曼恰好在此刻醒来,睁大了双眼。 “王倾,王倾,你是来救我的么?” 王倾笑着摇头,道:“不是啊。” 金曼在此刻,方才看到了王倾手中的针剂,她的反应却很叫人意外,人挣扎得十分厉害,倘若不是吊绑在了木桩上,怕是会踢踹到王倾的身上。 王倾无师自通般,问道:“你知道这针管里是甚么药?” 金曼咬牙切齿道:“不知道,总归不是甚么好事。” “很抱歉,金曼,”王倾背对着众人,对金曼露出了堪称单纯的笑容,“我想帮沈先生做些事。” “王倾——沈朝阳他就是个骗子——你不要助纣为虐——” 王倾歪着头,轻声道:“你胡说,沈朝阳才不会骗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骗你。” 沈朝阳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覆在了王倾的身后,言语中口中的热气拂过王倾的后颈,叫他害羞地瑟缩了下。 “纵使你骗我,我亦心甘情愿。” “该打针了,”沈朝阳俯**,情/色地吮吸着王倾颈后的**,王倾腿有些发软,腰身却被沈朝阳早有预感搂在了臂弯中。 金曼依旧在颤抖着狂骂,但她的身体被绑得很紧,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王倾举起了针管刺破了金曼大腿上的皮肤,大拇指上却覆上了一根不属于他的手指,压着他将活塞向下推,药剂打进了金曼的身体里,金曼哀嚎着骂道:“王倾、沈朝阳,我诅咒你们——” “嘭——”金曼眉心骤然出现暗红色的枪洞。 王倾手指微抖,又强做镇定,将针管拔出扔掉,他的手上依旧覆着沈朝阳的手,沈朝阳搂抱着他,道:“怕就闭上眼。” “有你在,我便不甚么都不怕了。” 林雪星收回了手枪,他也不知道,刚刚为甚么突兀地拔出枪——或许是恨到了极点,或许是不想让金曼此人道出诅咒的话语来。 他林雪星此生得不到幸福,见旁人浓情蜜意,竟也生出一分想维护的念想。 金曼的伤口开始缓慢地恢复了,弹孔一圈一圈地变小,看着如妖精一般。 王倾的腿愈发酸软,他轻声道:“朝阳,我们回去吃饭吧?” 沈朝阳“嗯”了一声,道:“这便回去。” 第五十五章 沈朝阳双手接过了药剂,诚恳地道了声谢,待离开了密室,便让宋秘书亲自将药送到宋府。 宋秘书接到药时的惊讶并不作伪,看来对这件事并不知情,沈朝阳并未多言,只道:“纵使林家两位少爷都在沈宅,这药也未必无害,叮嘱李言生,先在动物上试试药性。” “是,沈先生。” 宋秘书态度恭敬,接过药盒,又特地点了两队人,护送着药剂前往宋宅。 处理过了药剂的事,沈朝阳腾出手来,摸了摸王倾的脸,问:“怎么突然来寻我。” 王倾嗤笑道:“你的请帖都发了出去,却不曾告诉我,明日便是婚礼,我自然要来寻你。” “抱歉,”沈朝阳认错的态度倒很良好,温温柔柔道,“本想着送份请帖,就回来亲自同你讲,却不想遇到了些麻烦。你看我勉强处理好了,实际上心里慌得很,只惦记着这件事,竟忘了寻你,当面同你说。” 王倾鼓了下脸,有点无奈,直接问道:“你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王倾,你不愿意?”一句简单寻常的话,让沈朝阳硬生生道出了无尽的委屈。 “哪里会不愿意,分明高兴极了。”王倾主动地抱住了沈朝阳的腰身,道,“从他人口中得知后,生怕是假的,这才过去寻你。” 沈朝阳实在按捺不住,双手捧着王倾的脸,低头亲了亲,道:“乖孩子。” “你虽然比我年长些,可不能这么欺负我。”王倾如此说道,却偏偏又补了三个字,“怪叔叔。” “怪叔叔”便轻而易举地将人抱了起来,直接扔到床褥间,狠狠地欺负了一通。 这一折腾,便临近午夜,王倾实在累得不能动弹,沈朝阳生平第一次尝试做些东西,他煮了两碗面,盐和油都偏少了,许是因为面条是之前王倾拉开的,竟也能尝出味道。 沈朝阳同王倾一起吃了面,又从佣人口中得知,明日的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佣人隐晦地提醒,婚前的最后一夜,新人最好分开去睡。 沈朝阳低头看王倾,王倾无辜道:“依照礼仪,是该如此。” “我却舍不得你。”沈朝阳坦然道。 “不过几个时辰,你闭上眼,再醒来,天就亮了。” 沈朝阳转头看向那佣人,道:“只是不见,拉个帘子,便是不见了。” 话语中竟没有一丝疑问,那佣人也识趣,道:“沈先生所言极是。” 王倾只得哭笑不得看着沈朝阳从佣人手中取来绳子和帘子,亲自在床上挂好了。 沈朝阳郑重道:“你住里面,我住外面,待明日醒来,我先行出门,如此便不见了。” 王倾以手掩面而笑,道:“好,就依照你的意思办。” 王倾先上了床,躺进了帘子里,沈朝阳褪了衣衫,关了电灯,躺在了帘子外,两人依旧同床共枕,虽然看不见彼此,但也没有分房睡那么难过。 沈朝阳睡姿很好,他合着眼躺在床上,放缓了呼吸,想让自己早些睡过去。 王倾却颇有些辗转反侧,他闭上眼,眼前俱是沈朝阳,一颦一笑,撩得他心头乱颤。 他抿着自己的嘴唇,有点怕沈朝阳睡着了,就不敢唤他的名字,但又忍不住想要触碰对方的冲动。 他挣扎了一会儿,伸出了手,从帘子的下面探了过去,轻轻地摸索。 他足够幸运,摸了一会儿,便碰到了沈朝阳的手。 沈朝阳并未睡着,他听到了细索的响动,但他没有出声,想看看他的王倾要做些甚么,直到他的手上多了一块温热。 王倾在这个寂静的夜里,越过帘子,握住了沈朝阳的手。 沈朝阳满怀欢喜,他的手颤抖了一瞬,又在王倾想要缩回手时,回握住了他的手。 王倾“噗嗤”一声笑了,他揶揄道:“沈先生,还不睡?” “在想你,不愿睡。” “想我做甚?” “闭上眼,便是你。” 王倾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他未曾想过,沈朝阳同他的心境竟然是一样的,都在想着对方。 “沈朝阳,我好喜欢你,每一日,都要比前一日更喜欢你。” “我亦如此。” “我想握着你睡。” “那便握着。” “沈朝阳。” “嗯?” “你第一次见我,会不会觉得我有些蠢笨?” “不会,”沈朝阳的声线沉稳,带着迷人的魅力,“你那时看起来,十分可爱。” “可爱?” “一眼便能看出心中的想法,的确可爱得很,做错事的并不是你,你却十分局促不安,除了可爱,还有一点可怜。” 王倾没有反驳这句话,只是捏了捏沈朝阳的手,表达了一点微小的抗议。 “沈朝阳,我第一次见你时,只觉得你好看。那时我便呆立在原地了,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怕不是人,是仙子吧。” “哦?”沈朝阳强忍住笑意,“我倒不知晓,你竟是如此注重容颜之人。” “容颜靓丽,举止高雅,仙人之姿,”王倾毫不吝啬溢美之词,“那时我便想,你这般的人物,我哪里能比得上。” “哪里又比不上,”沈朝阳反驳道,“你心思澄净,玲珑剔透,待人至诚,你道我似仙子,我却以为,你才当得上仙子二字。我沈朝阳三生有幸,才能遇到你,而同你相恋相伴,我心中万分欢喜。” “你竟道些夸张的话语,哄我开心。” “我心中便是如此想的,哪里是哄人的话语。” 两人都喂了彼此的一勺蜜,心头甜滋滋的,双手相握处暖洋洋的,恨不得叫此刻永久停顿。 “王倾。” “嗯?” “我少年时,便失去了父母,虽有沈家人照拂,终究是孑然一身,你我明日成婚,你便是我沈朝阳,唯一亲密的家人。” “我亦如此,父母兄弟俱在海外,早已模糊模样,我亦一个人生活了太久、太久,沈朝阳,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家人。” 沈朝阳睁开了双眼,郑重道:“白首不离,生死相依。” “白首不离,生死相依。” 第五十六章 第二日,沈朝阳先行醒来,他握了握王倾的手,方才极舍不得地松开了。 他起身开始洗漱,佣人将婚礼的章程递来,沈朝阳看了几遍,便记在心中,道:“多谢。” 那佣人诚惶诚恐,连声道不可如此,沈朝阳笑了笑,便亲自封了个红包,递了过去。 礼服是之前便备好的,大红色的长袍,是两套齐齐整整的新郎服,沈朝阳先摸了摸王倾的那一套,仿佛摸上王倾的脸颊般,脸上划过一丝浅笑,方才穿上了属于自己的礼袍,去往迎客厅迎接宾客。 沈朝阳出于安全考虑,并未在宅子内外摆上流水席,倒是遣人连夜将扛饿食物和结实布料打包好了数千份,分发给了周围的民众,这还只是第一日的,之后七日,又会排遣专人前往墨城境内各处,分发沈先生的新婚礼包。 沈氏商会的商人大多都赶来了,墨城的军政两届来人却不多,傅元帅只排了个大头兵赠送贺礼,而那刘宗,倒知道装个样子,派了秘书过来,那秘书态度恭敬,却也代表不了甚么。 此次婚礼,相较于之前的寿宴,规模少了许多,但沈朝阳却十分自在,他的态度难得柔和,同每一位宾客都打了招呼,并无私地递了些消息出去。 宾客们无论心中如何想的,表面上却连连夸赞,直言沈先生深明大义,乃是墨城之光。 沈朝阳滴水不漏,一一应付过去,却又在婚礼仪式前轻飘飘地抛出消息——他所获得的异能,并非自发产生,而是用了医院之前的疫苗,如今疫苗已再次升级换代,毒性已大幅度降低,注射虽有风险,但亦有一定的概率激发异能。 这讯息虽然珍贵,但在场的众人并未十分震惊,如今距第一次大规模丧尸潮过去已有数月,墨城范围内一片沉静,民众的看法大致分为三类,一类认为末世不会再来,危机已然过去;一类认为末世将会来临,但现阶段的准备足以应对;一类依旧谨小慎微,仔细准备着。现阶段,前两类的民众相对较多,这获取异能的法子虽然珍贵,愿意尝试的,却并不会多。 沈朝阳对此早有预感,他将消息抛出来,也不过是给众人多一个选择,至于他们是否愿意为了异能冒险行驶,便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沈朝阳授之以渔,却不会授之于鱼。 众人心怀莫测,沈朝阳却从容自若。 礼仪官唱道吉时已到,他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掸了掸并没有的灰尘,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站起身向门口迎去。 王倾穿着同款的礼袍,在佣人的拥簇下,自回廊尽头缓步走来,风吹雪拂过他的面颊,更显他英俊干净。 沈朝阳期盼这段路长一点,叫他记住此刻的美景,又期盼这段路短一点,好让意中人快些到他身畔。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一眨眼,王倾便到了沈朝阳的面前,沈朝阳抬起手,像过往做过的无数次般,捏了捏王倾的脸。 王倾忍不住笑道:“我是活的,就在这里。” 沈朝阳松开了手指,人却俯**,浅淡地亲吻了王倾的鼻尖,一触即离,两人四目相对,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浓郁而克制的爱。 沈朝阳的手握住了王倾的手,手指交缠,一起迈进了礼堂中,花瓣飞舞,宾客鼓掌,礼仪官道着吉祥话,一切都无比顺畅,又无比自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按例该是王倾进入卧房,沈朝阳在外招待宾客,谁也未曾想到,沈朝阳却攥着王倾的手,直接向外走了。 他扬声道:“诸位宾客自便,我沈某人要去陪妻子了。” 众人先是愕然,又反应过来了,笑骂道:“真是不成体统。” 沈朝阳早就下了决心,拜好堂要一直陪着王倾,此刻也不介意,反道:“这礼堂内,我最珍重的便是王倾,自然要陪着他一起走。” 王倾的脸已经红得无法叫人看,却一点也没有想到躲闪的意思,他站直了身,抬起了头,和沈朝阳一起,同宾客们笑着打招呼,倒让不少人更新了印象,暗道沈朝阳选伴侣的眼光亦是一流,虽不是一等一的美貌,但丝毫不见小家子气,端的是大气爽朗。 沈朝阳同王倾离开了礼堂,避开了无数视线,王倾才舒了口气,道:“我方才可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 “并无,你方才怕了?” “的确是怕了,”王倾点了点头,认真道,“很怕给你丢脸,让你拿不出手。” “我沈朝阳只相信自己所见所闻,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在我心中,你几近完美,并不会给我丢脸,反倒是我,过于卑劣,偶尔会生出一丝自卑,很怕配不上你。” “莫要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 王倾的脖子也跟着红了起来,他躲避开沈朝阳的视线,显然是害羞极了。 沈朝阳单手扣着他的后脑勺,偏生又凑得极近,叫他无处躲藏。 他慢条斯理道:“王倾,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沈朝阳喜欢的人,定然是极棒的。” “哪里有这种说法……”王倾低声反驳了半句,又不甘愿说下去,便别别扭扭地承认了。 他的心情骤然变得松快起来,整个人像一只小鸟似的,想飞到空中,叽叽喳喳,告诉每个人,他的沈先生待他真的好极了。 沈朝阳的额头贴上了王倾的,他低沉道:“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王倾被沈朝阳的美色迷惑,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但挣扎着还是要问,“要出沈宅么?” “去我的秘密之地,不必出沈宅。” 第五十七章 “秘密之地?”王倾难得起了好奇心,“那是甚么地方?” “我带你去看便是。” 沈朝阳牵着王倾的手,在沈宅的回廊中穿梭行走,他二人身上是大红的喜袍,远远看去,像蹁跹飞舞的对蝶。 沈宅实在太大,王倾初始还记得路,走了一段,便再也记不清了,他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假山。 “越过这座山,便到了。” “我们要爬山么?” “不。” “不?” “随我来。” 沈朝阳握着王倾的手,踏过厚实的雪地,到了假山的跟前。 沈朝阳抬起右手,只见一处的雪花迅速地消失,最终露出了一扇门的模样。 “开门。” 王倾的手覆在了门把手上,手掌心的触感干燥而温暖,不似冬日,倒似秋天。 他压下门把手,推开了门,露出了内里的通道,沈朝阳随着他一起走了进去,门在他们身后合拢,雪重新掩盖了所有的痕迹。 王倾没有问沈朝阳是如何做到的,但他明白,沈朝阳的异能越来越强了,他由衷地感到高兴,却没有丝毫的妒忌与不满。 他甚至也并不期盼沈朝阳告知他所有的底牌——原来不知不觉,他早就将沈朝阳,看得比他自己更重了。 内里的通道旁是长燃的烛灯,空气却并不浑浊,显然有巧妙的通风口,二人走了一刻钟,终于到了通道的劲头,依旧是一扇门。 沈朝阳道:“这扇门,你来打开,怕不怕?” “有甚么可怕的?” “外头或许俱是积雪,你开了门,便会被雪淹没,动弹不得。” “那也不怕。”王倾上前一步,按下了门把手,回眸道,“纵使我身入陷阱,还有你在,我信你会救我。” 木门吱哑作响,门外却并非白雪皑皑,而是璀璨阳光。 王倾呆立在原地,几乎忘记了呼吸。 眼前是无数琉璃组合构成的空间,最上方琉璃的颜色极浅,让阳光几无阻碍地顺畅而下,鲜花争艳,蝴蝶蹁跹,室内温暖如春。 “此处名唤玻璃花房,”沈朝阳的声音让王倾回过了神,“当年是我父亲从洋人手中学到的技术,他为了讨我母亲的欢喜,便悄悄开始建造。” “但花房尚未建成,母亲却与世长辞,父亲将它赠予我,让我修好了,再送给我心仪的新娘。” “王倾,你搬进沈宅的那一日,佣人告诉我,此处修好了。” “我想,你与我是有缘分的。” “我也同你是有缘分的。” 王倾心里清楚,建造建筑物的工期是定下的,前后都不过那几日,如果恰好是那日完工,要么是真的巧合,要么,便是沈朝阳叮嘱了一句。在王倾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那便意味着,从很早以前,沈朝阳就对他起心思了。 那沈朝阳为甚么要靠近他呢? 为了他身上莫名的异能,为了他一手做得不错的饭菜,还是,单纯只为了他王倾这个人呢? 王倾想不明白,却也不难为自己去想,总归结局是好的,在意过程做什么。 他回过神,却发觉沈朝阳也很久没说话了。 沈朝阳不知何时坐到了藤椅上,正在用修长白净的手指,挑拣着刚刚摘下的鲜花。 王倾也坐在了另一张藤椅上,问:“在做甚么?” “送你的东西。” 沈朝阳的手法初始还有些生疏,但手指很快就变得灵活起来,王倾渐渐也看出了门道,原来是在编花环。 “你竟然会做这个?”王倾倒真的十分惊讶了。 “小时候母亲教的,”沈朝阳正在做最后的收尾,他用指腹滑过花环的内圈,将生硬的地方捏软,细小的毛刺修剪,“学了几次,就学会了。” “编好了,凑过来一点。” 王倾毫不设防地凑了过去。 沈朝阳却屈起手指,弹了下王倾的额头,道:“疼么?” 王倾微微睁大了眼,回他:“你怎么变坏了。” “不喜欢?” “还好,只是有些不适应。” 沈朝阳将花环端端正正地戴在了王倾的头上,道:“我在你面前,不愿意再端着架子了。” 王倾莞尔一笑:“不太适应,但你做坏事的模样,我也很喜欢。” 沈朝阳道了句“傻子”,却俯**,亲吻了他刚刚弹过的地方。 两人在花房里摆了象棋盘,开始下象棋,王倾对象棋颇有研究,一开始倒兴致勃勃,可连输了五六盘后,只得宣告罢战,问道:“有甚么你不会的?” “大千世界,万千事物,自然有诸多我不会的。” “我倒是觉得你甚么都能做得极好。” “大抵是咱们爹娘也聪明的缘故。” “你倒一点也不谦虚。” “谦逊不过是做个样子,知晓自身才能,不畏惧不退缩,方才有所获得。” 王倾说不过沈朝阳,便不说了,边收棋子,边道:“朝阳,晚上吃甚么?” “今**我新婚之夜……”沈朝阳叹息道。 “你吃旁人做的,有甚味道么?”王倾却不留情面。 沈朝阳竟被噎得顿了顿。 “尚未成婚时,我便为你做,如今已然成婚,自然也该我做,”王倾卷起了衣袍的袖子,道,“哪里有食材?” 沈朝阳扶额道:“我备下了烧烤的器具,我们一起去。” 第五十八章 在漂漂亮亮的玻璃花房中,搭了烤炉架子准备烧烤,或许只有沈先生这类从未谈过恋爱的人,能想出的主意了,好在王倾并不在意,甚至还很高兴。 两个人将材料一一翻出摆好,王倾熟稔地开始剪肉穿串,沈朝阳一开始在弄调料,但他着实在这方面没甚么天赋,手上的活很快被王倾抢走了,王倾把头上的花环戴在了沈朝阳的头上,道:“你护好我的花环,离这里远一点。” 沈朝阳应了下来,堪称乖顺地寻了个不太近的地方,拎着木板凳坐下了,盯着王倾看。 王倾眼见着沈朝阳坐在低矮的板凳上,又看着那红色的喜袍下摆落在了石板路上,拧了拧眉,道:“你这般坐着,我便觉得是在欺负了你了。” “此处并无其他座椅。” “那边不是有藤椅?” “坐在那边,就看不到你了。” 沈朝阳答得一本正经,王倾竟也没想到他如此粘人,只得道:“我去搬个藤椅过来。” “那藤椅固定在原处了,搬不过来的。” “总不能让你坐在这里。” “那我站起来,给你帮帮忙?” 绕来绕去又到了最初的话题,王倾叹息道:“我收回你甚么都会做的话,你的厨艺的确不佳。” “那你忙,我站在你身边,只看着你,好不好?” 王倾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之间也寻不到不对的地方,他便点了点头,道:“你过来吧。” 直到沈朝阳站在他身侧,很自然地环住他的腰身时,王倾方才想到,若要站起来,去何处都可以站,何必非要到他身畔。 沈朝阳的手搂得不松不紧,刚刚好,王倾瞅了瞅他,实在说不出让他松手的话来,便低头干活。 沈朝阳今日孟浪又放纵,他一会儿摸摸王倾,一会儿又亲亲王倾,像是攥到了很喜欢的宝贝,光明正大地做着恋人间应当做的事。 两个人黏黏糊糊、磨磨蹭蹭,总算将烧烤的准备做好了,沈朝阳点燃了火,把花环又还给了王倾,道:“剩下的我去做。” 王倾略带狐疑道:“你可曾烤过烧烤?” “同父亲学过一二。” 王倾依旧不放心,道:“你先试试,我站在旁边看看。” “好。” 沈朝阳将衣服又向上卷了卷,除了外袍,连内里的亵衣都向上拉了拉,王倾忍不住去看他,发觉对方的手臂又白又长,肌肉也很结实,看起来十分漂亮,不由叹道:“好看。” “哪里好看?”沈朝阳话语温和。 “手臂很好看。” “如今在烧烤,待晚些时候,你可以摸一摸。” 沈朝阳沉稳地勾引王倾,王倾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开心入套,点头道:“我要多摸一会儿。” 烤肉在烤架上发出“滋滋”声响,肉香味渐渐弥散开,沈朝阳用刷子蘸了酱料,均匀涂抹在鲜嫩的肉上,问王倾:“可要吃辣?” 不待王倾答,又道:“我知你能吃,但今日少些辣,可否?” “当然可以。” 沈朝阳便从容自如地刷了薄薄的一层辣酱,又翻转过来刷另一面,待肉烤得金黄冒油,方才道:“能吃了。” 他把烤好的肉串递给了站在一旁的王倾,道:“尝尝看。” 王倾也不扭捏,低头叼了一口,又慢慢地嚼着。 “可好吃?” 王倾将肉咽下了下去,方才道:“不错。” 沈朝阳便把肉串递了递,道:“吃吧,我再烤些。” “你不吃么?”王倾问。 “自然要吃的,只是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次饭菜,这一次,我想先等你吃饱。” 王倾闻言,不再推辞,低头吃他的肉。沈朝阳烤了些肉串,又烤了些鱼肉、蔬菜,王倾道饱了,又递给了几串,劝道“再吃些”。 王倾吃了一会儿,实在吃不下了,抓了沈朝阳的手到自己的小腹处,道:“你摸摸,已经鼓起来了。” 沈朝阳一贯沉稳,此刻却不知道想些甚么,脸竟红了。 王倾睁大了双眼,道:“你……” 沈朝阳抽回了手,轻咳一声,道:“我再烤些自己吃,你绕着走走路,消消食。” 王倾点了点头,很好脾气地不再追问,绕着烧烤架溜达走了起来。 沈朝阳很快恢复成原来的模样,脸也不红了,他边烤边吃,人却斯文得很,吃肉串都美得像一幅画,王倾心道,仙子下凡也是仙子,有幸抱回家,实乃人生幸事。 这句话他也只敢心中想想,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沈朝阳吃了一会儿,便不吃了,二人收拾了烤架,眼见天边出了晚霞,过一会儿便要天黑了。 “要回去么?”王倾问。 沈朝阳摇了摇头,道:“我备下了床褥和暖炉,今夜我们睡在此处。” 玻璃花房内的温度并不低,空间也足够大,王倾便也没有提反对的意见。他们二人一起搭好了床褥,又将暖炉烧了起来,天色渐暗,倒别有几分野性烂漫。 待太阳彻底隐没后,沈朝阳与王倾躺在床褥里,手牵着手,又过了一会儿,乌云褪去,天上竟显出一轮明月。 王倾讶然道:“沈朝阳,你看,很圆的月亮。” 第五十九章 月亮很圆也很大,一点也不像是冬日里的月亮。 沈朝阳虽觉怪异,依旧道:“好看。” 王倾笑得眉眼弯弯,悄悄地将手探到了沈朝阳的被子里,摸了摸他的手臂,道:“你为何要在这里睡一夜?除了有玻璃遮挡,就像宿在野外似的。” 沈朝阳镇定地将手臂往里挪了挪,冷静道:“这处于我的意义深远,因而选择在此处。” “你躲甚么?”王倾一点也不害臊似的,干脆钻到了沈朝阳的被窝里,双手环住了对方的腰,“我不要你躲。” “你方才说道,此处像宿在野外似的。”沈朝阳语调平平道。 “荒郊野外,美人在怀,才是人间乐事啊。”王倾将头埋进沈朝阳的胸口,用力吸了吸,“再没有比这个快活的了。” “那便抱着睡。”沈朝阳说罢竟合拢了双眼,一副想要休息的模样。 王倾抬头见沈朝阳似睡着了,抿了下嘴唇,道:“还真的要睡?” 沈朝阳依旧合着眼,道:“自然要睡的。” 王倾借着月色看沈朝阳,色从心中起,便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喉结。 沈朝阳慢吞吞地睁开双眼,垂眸道:“不睡?” “不睡……唔。” 沈朝阳便没给王倾睡的机会。 透过玻璃,便能清晰地看见月色,王倾攀附在沈朝阳的肩膀上,他暗道,荒郊野地,美人在上,的确是个洞房的好地方。 情浓时,王倾的小腹都微微鼓了起来,乍一看,倒真像是珠胎暗结一般,沈朝阳的力气极大,耐性亦好,王倾昏过去又醒了过来,舒服到了极致又怕得很,两个人浓情蜜意,水到渠成,黏黏糊糊折腾了一夜,破晓时分,方才抱在一起睡了。 第二日,二人略作梳理,又换了身衣服,便手牵着手,离开这处秘密之地。 沈朝阳亲自送王倾回房休息,临走前顺手帮人掖了掖被角,待出了门,他便寻来宋秘书,问道:“昨日送过去的药,可有用处?” 宋秘书低头答道:“有用,宋天已经缓过来些了,此时全仰赖沈先生,李言生道待宋天好些,便亲自上门前来告罪道谢。” “宋家跟随我多年,宋天与李言生均在我身畔长大,道谢便不必了,”沈朝阳态度和蔼,颇为亲昵道,“莫要担忧,林雪阳已答应同他二弟商议,重新研究此药,假以时日,定能寻出戒断的法子。” 沈朝阳道得笃定,宋秘书一贯信赖于他,此刻也松了些气,道:“多谢沈先生。” 沈朝阳沉默片刻,又问道:“今日可有人前往医院,询问疫苗事宜?” “尚无,许是昨日的消息还未散出去罢。” “派人去报社一趟,刊登个广告,言明注射费用,将由沈家代付一半。” “沈先生,这……” “我意已决,钱财不过身外之物。” “是。” 处理了这件事,沈朝阳便用了些并不能尝出甚么味道的点心,又踱步去了密室。他刚刚进了密室,便闻到极血腥的气味,不由一顿,转身将门合拢。 他倒是不怕王倾跟着他,窥伺他的行踪,却怕他万一跟着他,见到太多血腥的场景,心里受不住。 好在沈朝阳关门时并未看到王倾的身影,竟不知觉地舒了口气,转过身继续顺着台阶向下走。 沈朝阳前半生手上并不干净,却也少见如此血腥的一幕,林家二兄弟正在对弈,不远处便是正在受刑的金曼。 道受刑却也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讲,算是虐/杀,林家带来的人将金曼身上的肉大片大片地削下,再扔到火堆里焚烧,血腥夹杂着烟尘的气味,颇让人作呕。 沈朝阳神色自若,林家二兄弟笑道:“砍断四肢也罢,成片削下也罢,过约莫半个时辰,这人便都能自己凑回去,恢复如常。况且自从我二人进了这密室,便未曾给过她一滴水一粒米,但她依旧活着,倘若掏出堵在她口中的棉布,她还有力气叫骂几声。” “这倒是难办。”沈朝阳寻了个干净的座椅,也坐了下来,偏过头,恰好与金曼恨极的眼神相对。 “倒也有好事,那药对金曼有些用处,纵使她恢复了无数次的身体,缺了药,依旧会发疯变瘦,恨不得自残而死,但偏生,又死不了,岂不快哉。”林雪阳的话极多,他在折磨金曼中,仿佛得到了某种慰藉,不那么痛苦似的。 但偶尔,他的视线扫过金曼的脸时,还会从有一分相似的眉眼间,想起那个本不该死的男人。 沈朝阳思索片刻,道:“我同金家约定的时间,仅有一日了。” “你要送这个女人回去?待她回了金家,恢复好身体,怕是会拼尽全力,与你沈家不死不休,纵使没甚么大妨碍,亦会让人心烦。” 林雪星这番话虽有私心,却也有几分为沈朝阳考量的意思。 沈朝阳露出一个极为和煦的笑容,道:“我今日便是同你们商量此事的。” ※※※※※※※※※※※※※※※※※※※※ 明天更新下午三点。 第六十章 “不知沈先生有何高见?”林雪星到底城府不深,便问了句。 “金曼此人,留不得,”沈朝阳眼底没有一丝波澜,话语亦没有丁点怜悯,“只是不知你二人想要亲自下手,还是让沈家代劳了。” “我们这些时日亦试了诸多法子,却杀不掉金曼,沈先生又有何高见?” 沈朝阳敛了笑,轻声道:“此事莫要让王倾知晓……” -- 宋宅。 宋天的身子自打恢复用药后,看着总算好了些,但之前因体弱染上的肺炎依旧未好,稍走几步,便咳得厉害。 他这日强撑着身体,让佣人递来些文件,刚看了一小会儿,就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 他慌张地想把文件藏起来,到底赶不及那人推门的速度快,便被抓了个正着。 “不是让你好好歇着么,怎么又起来,”李言生话语严厉,却没有几分责备的意思,“末世都要到了,这些公务,多处理些少处理些,总归是一样的。” 宋天抿直了嘴唇,没反驳,但看着也不怎么高兴。李言生嗤笑一声,大步流星走到书桌旁,轻而易举地将人抱了起来。 宋天挣了挣,可他空有骨架,却并无力气,所有的挣扎都被李言生轻易化解。 李言生将被褥拉开,将人塞了进去,手臂却依旧箍在宋天的肩膀上,道:“莫要不听话。” “李言生——” “我知你心有不甘,”李言生俯**,正对上宋天通红的眼,“你宋天一贯强势,何曾落到如此软弱可欺的地步。” 宋天死死地盯着李言生看,他的情绪却被身上人完完整整地捕捉到了。 “宋天,我是你的丈夫,你可以试着依赖我。” “你不也曾将我束缚在方寸之地,不得动弹,每日只能仰赖你生活么?” “宋天,我能忍得,你为何忍不得?” 宋天瞳孔微缩,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丝痕迹,李言生冰凉的吻落在他的耳畔。 “我想起来了,上一世,你是如何对待我的。” “言生……” “若是实在难受,就将此刻的境遇,看做是向我赎罪吧。” 宋天颤抖着双手,温柔而脆弱地环住了李言生的腰身,低声道:“你,不恨我?” “恨,”李言生无须犹豫,便吐出了这个字,话锋一转,又道,“但又离不开你,许是因为习惯,许是因为喜欢,总之,那并不打紧。” 那的确不打紧,宋天心想,只要你还愿意在我身畔,便都不打紧。 “你是何时有了那多余的回忆?”宋天忍不住问。 “去婚礼的路上。”李言生低声答。 一切便都能说得过去了,宋天终于明白,那日婚礼上,他莫名的心悸,究竟为何。若不是沈先生出手挡了挡,他未必能顺畅地将李言生娶回家中。 “你又是何时有了那些记忆?”李言生轻声反问。 宋天沉默片刻,道:“染上那药之后。” “呵——”李言生嗤笑道,“你倒是一直没怎么变,总打着将我圈禁的主意,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我……” “你要道歉么,宋天?” “李言生,我不会道歉,”宋天漠然道,“倘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那么做。” 李言生垂眸看他,一时之间,宋天亦不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过了片刻,李言生道:“算了,跟你生甚么气。” 李言生的回答并非宋天所期盼的,但当下情形,却是最妥当的。他将宋天摁在了床上,尤不解气,干脆俯**,狎昵地舔了舔他的脸颊,道:“乖乖听我的话,我养着你便是。” 宋天沉默不语,待李言生以为他不会回应时,又突兀道:“你那些手段,稚嫩得很,又如何养得了我。” 李言生气急,心里却也清楚宋天道的是实话,反驳不得,便很不痛快了。 他不痛快了,便也不忍着,故意气宋天道:“你身体太弱,宋平年纪亦小,不若我将他送回李家,让家中族老照顾一二。” “竟道些胡话,”宋天叹了口气,到底退让了些,“你方才道不会用我生气,转过来便用孩子威胁于我,你这父亲,当得也是荒唐。” “谁让你惹我生气。”李言生一贯不会体贴人,但他方才也只是胡说的,毕竟他同那孩子虽不亲近,却也明白,让那孩子呆在宋家,远比交给自己的同族来得妥当,毕竟宋天是真的宠爱宋平,日常做得远比他这个生理上的父亲来得妥当。 “不过道些实话,哪里是故意惹你生气,”宋天的神情变换,定格在温柔包容上,“我如今身子好了些,有不打紧的事物,亦可交付于我,不然每日躺在床上,便会胡思乱想。” 李言生正欲反对,突兀地想起了金家金然来,又细细思索一番,道:“便都依了你,只是每日工作不得越过两个时辰,你身子刚刚好,当多休息。” “呵——” “宋天,你笑甚么?” “李言生,你长大了。” 李言生别过头,道:“竟道些胡话。” 第六十一章 “轰——” 一日,王倾正做着饭,听闻响动正欲出厨房,却听沈朝阳道:“莫要慌张。” “那声音是?” “前些时日,周方圆献上了一样事物,名唤手榴弹。” “手榴弹?” “说是舶来品,但翻阅古籍,却早有痕迹。我叮嘱底下人试验一番,如今有了成品,正在后院试验。” “为何不去沈宅外……”疑问刚道了一半,王倾亦反应过来,如今墨城大半是傅元帅的眼线,在沈宅里实验虽有危险,却能减少诸多麻烦。 “先做饭吃饭,待吃过饭,再去看一看。” “好。” 两人吃过饭,便手牵着手去了后院,沈朝阳看了看碎成石堆的假山,又换来那实验人员,温声询问了些问题。 王倾听不太懂,但见沈朝阳很高兴,莫名也跟着高兴起来。 沈朝阳同实验人员交流一番,确认了手榴弹的威力,颇为高兴,更让他心头舒畅的,则是勉强解决了金曼的难题,只是此事不能同王倾知晓,并非不够信任,只是心里明白,王倾终究是个好人,害人性命之事,他怕是终其一生亦难以接受。 -- 沈朝阳与王倾厮混了几日,又特地叫了沈暮雪前来,三人吃了顿饭。 沈暮雪唤王倾“王先生”,态度拿捏得刚刚好,王倾初始有些紧张,但很快放松下来,双方略作交流,气氛倒是融洽。 饭菜用得差不多了,沈暮雪却并无告辞的想法,反倒是犹豫再三,道:“叔父,有一事颇为诡谲。” “何事?” “我在枫城读书时,曾有一故友,那故友多年未曾与我联系,前些时日,却写了封信来。” “信上所为何事?” “他让我收到信后当即收拾行囊,去枫城寻他,直言墨城将会沦为无人之城。” 沈朝阳神色未变,道:“你这友人品性如何?” “品性端正,诚挚守信。” 沈朝阳思索片刻,道:“你欲前往枫城,还是留在墨城?” “沈家在何处,我自然在何处,”沈暮雪答得滴水不漏,却也表达了自身的看法,“只是在我看来,这封信多少也有些价值。” “你那位友人或许如周方圆一般,大脑中多了一层记忆,”沈朝阳冷静道,“沈暮雪,他既然写信给你,你不妨带些人过去,探探究竟。” “先生——” “如今正是凛冬,那末世爆发要待春末夏初,你去一趟枫城,没甚么妨碍。” 沈暮雪心里清楚前段时间沈朝阳骤然加紧的动作,他上前一步,正欲反驳,却听沈朝阳又道——“暮雪,带你父母一起走。” 沈暮雪所有的话语压抑在唇边,再也道不出,他一人愿与沈家共进退,但牵扯到家人的安全,到底做不到大公无私,舍生忘我。 此事便就此定下,三人继续吃着饭,沈暮雪抬眼看沈朝阳和王倾,那二人之间气场相和、温情脉脉,他不由暗忖,沈先生如此喜爱王倾,又为何要将人放在身畔,沈先生自当知晓,这对王倾究竟有多么危险。 他却想不到,哪里是沈先生不想送王倾走,分明是王倾一点也不怕、宁死也要跟在沈先生的身边。 待吃过了这顿饭,沈暮雪带着一批人悄然离开墨城,沈家顾问团的成员亦跟着走了大半,诺大的沈家,算上佣人,也不足二十人,俨然已经成了空壳。 傅元帅也仿佛再也按捺不住,遣人给沈朝阳送了帖子,沈朝阳接了拜帖,回了房,便见王倾正在捏饺子。 一个个圆鼓鼓的饺子成了型,看着分外可爱。 “何事?”王倾手上的活不停,头也不抬问。 “傅元帅遣人过来,请你我二人前去做客。” “要去么?” “自然是要去的。” 王倾“哦”了一声,将手里的胖饺子搁在面板上,重新拣起了一个饺子皮。 “王倾。” “嗯?” “我生在墨城,长在墨城,便很难做出应做的决定。” “我既已嫁给你,无论你做甚么决定,于我而言,都是正确的。” 沈朝阳捏起王倾的下巴,半强迫对方与自己视线相对,却在人眼中看到了满满的信任与依赖。 “你要救人,我便随你救人,你要杀人,我便随你杀人。沈朝阳,你欲如何做,我便如何做。” 王倾的话语简单而朴实,却让沈朝阳舍弃了最后的一丝顾虑。 “好——” 宋秘书亲自开车,送沈朝阳与王倾来到了傅元帅的住处。 今日傅元帅设宴,款待墨城的名流,众人以为沈先生不会来,却不想到,闭门不出许久的沈先生,竟然来了。 墨城众人对沈先生的观感相对复杂,他们感念着沈先生之前无私交付的消息,但如今末世雷声大雨点小,倒显得之前所做的一切布置,都像笑话一般。 况且如今墨城归傅元帅的军队掌控,新任的刘总督又几乎唯傅元帅马首是瞻,沈朝阳沉寂许久,如今的状态已大不如前,而趋利避害,总归是人的天性。 沈朝阳对众人的态度不以为然,他也懒得交际,只挽着新娶的夫人的手,低头同他说话,看着倒是情谊颇深。 沈朝阳的亲自到来,亦没有得到傅元帅的另眼相待,傅元帅端坐在上首的位置上,身畔也是新娶的夫人——正是那刘宗的妹妹,正儿八经的小姐,却做了人第十四房的夫人,虽颇为得宠,但终究冷暖自知。 沈朝阳的位置并不太好,但也不差,他同王倾坐下后,便亲自为王倾夹了些菜,乳白色的玉石戒指似不经意般触碰到筷子——那正是一样颇有用的道具,触碰到餐具上,即可检测其中是否加了些料。 沈朝阳为王倾添了饭菜,又亲自舀了一碗汤,温言道:“先吃些饭。” 第六十二章 王倾低头吃饭,很是乖顺,他心亦大,既已下了决定,便不会为外界的环境困扰。 此次的宴会同之前的每一次大抵一致,只是临近结束的时候,傅元帅从主位上站起,特地到了沈朝阳这桌,身后的佣人手中举着托盘,托盘中酒壶酒杯俱在。 傅元帅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了沈朝阳,道:“今日忙碌,竟刚刚发觉沈老弟竟来了,你我兄弟多年,当喝上三杯。” 沈朝阳依旧端坐在座椅上,酒宴上的灯光映衬着他愈发英俊逼人,倒让傅元帅恍惚了一瞬——他们也相识十余年了,但时光格外厚待沈朝阳,未曾从他的身上夺走甚么。 恍惚后便生出恨意来,凭什么——凭什么这人能风光霁月,倒显出他这些年蹉跎沧桑。 沈朝阳抬眼见傅元帅,他记忆中的傅元帅还不是元帅,不过是个年轻的军官,那时他身姿挺拔、满腔热血、义薄云天,他们配合默契,一人出钱一人出力,着实干出些功绩来。 从甚么时候开始,当年的兄弟情义,沦为利益纠缠。 又从甚么时候开始,可以狠下心肠,背后暗算。 沈朝阳抬起手,白玉戒指触碰到酒杯瞬间发热,他稳稳当当地举起了酒杯,道:“傅元帅亲自斟的酒,沈某当喝。” “兄弟,我今日饮了不少酒,这三杯,怕是只能让你一人喝了。” 竟是丝毫不做掩饰,连一丝面子都不愿给,存心要让沈朝阳受这份折辱蹉跎。 沈朝阳叮嘱王倾道:“你好好吃饭。” 王倾点了点头,便见沈朝阳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手中平稳地端着那杯酒,道:“傅元彪,你真叫我喝这三杯酒?” “对,沈先生莫非不给我面子。” 沈朝阳举着酒杯,突兀地向傅元帅的方向迈了一步。 “哗啦——” 傅元帅身后的亲兵举起了枪,枪口对准了沈朝阳,这本是无礼至极的行为,但在座的宾客却无人劝,傅元彪亦没有任何让亲兵收枪的意愿。 众人皆知晓,沈朝阳身上的异能是速度和力量加强,不足为惧。 沈朝阳也果然没有做出甚么额外举动,他握着杯的手甚至轻微颤抖,洒出了少许液体。 “第一杯,敬当年年少轻狂,兄弟肝胆相照。” 沈朝阳甚至笑了笑,饮尽了这杯酒。 傅元彪反道不笑了,看着有几分冷漠。 “还要再喝么?” “沈先生,三杯,一杯都不能少。” 这话倒不是傅元帅说的,但傅元帅并未反驳。 沈朝阳便伸出了酒杯,道:“傅元帅,为我斟酒?” 傅元帅举起酒杯,手指竟也颤抖得厉害,酒撒了大半,却依旧倒满了杯。 沈朝阳收回了手,笑容愈发真挚,他道—— “第二杯,敬你我功成名就,成家立业。” 两杯已然饮下,还剩最后一杯。 “这第三杯,你可以不喝。” 傅元彪面上带了虚伪的关切,这药一杯便已足够,现下众目睽睽,他想好好用沈朝阳这枚棋子,自当给他留些面子。 “兄弟给的酒,如何能不喝?” 傅元彪盯着沈朝阳看了一会儿,他攥紧了酒壶,稳稳当当地帮他倒了一杯。 沈朝阳干净利落地喝了这杯酒,却将酒杯砸在了地上。 “第三杯,敬沈朝阳与傅元彪恩断义绝,反目成仇。” “哗啦——” 傅元帅脸上尤带惊惧,人却不敢多言——他亲卫的枪口并未对准沈朝阳,反倒是对准了他的要害。 现场顿时一阵慌乱,但众人俱见过些世面,眼见风波并未有波及的迹象,便强做镇定,勉强控住了场面。 “沈先生,你的毛巾。”王倾此时吃完了饭,他将餐桌上的毛巾抓了起来,也站起了身。 沈朝阳收回视线,低头看王倾,王倾不惧不怕地回望着他,他便松开了紧握的右手,递了过去。 王倾擦拭掉手上多余的酒渍,亦擦掉了掌心晶莹的粉末,他用温热的毛巾擦干净了沈朝阳的手,方才道:“好了。” 沈朝阳用指腹刮了下王倾的脸颊,方才转过身。 “沈朝阳,这一局,我输了。” “兄弟反目成仇,俱是输家,”沈朝阳温言道,却从袖中取出了一把手枪,从容不迫地开了保险,“三杯酒,直到第三杯,你才出声劝阻,由此可见,在你心中,的确再无分毫情义。” “情、义?”傅元彪疯狂大笑,待笑够了,方才颓然道,“这世道,你沈朝阳同我谈甚么情义?我知你心中自有谋算,可这谋算,哪里有傅家丝毫的好处?你既然袖手旁观,我想方设法,让你为我卖命,又有何错?” “你入城前,我同你写过一十八封信,盼你入城维持秩序,却没有一封回应,”沈朝阳举起了枪,枪口正对傅元彪的眉心,他的话语平稳,不带一丝情绪,“你想坐收渔翁之利,我为何要不计前嫌、与虎谋皮?” “沈朝阳——你我可是兄弟——” “嘭——” 艳红的血自傅元彪的眉心涌出。 “噗通——” 傅元彪的身体倒在了地上,亲兵持枪上前探他的呼吸。 “报告沈先生,傅元彪已死。” 沈朝阳的表情是一片漠然,他的手指摩挲着这把刚刚夺走他人性命的枪支,直到他听到了爱人的话语。 王倾温声道:“天色已暗,该回家了。” “嗯。” 沈朝阳将手枪重新收回袖中,伸手覆上了王倾的肩膀,似在挟制,又似在依赖,一起向房门处走去。 “将尸体收敛到棺材中,罪不及家人。” “是。” 第六十三章 “嘭——” 一声枪响,在总督府内响起,刘宗死也不明白,他亲手提拔的副官,究竟为何要杀他。 在这个近乎静谧的夜里,沈朝阳悄然出手,将墨城的权利彻底揽入怀中,方式简单粗暴,但难得有效。 刘宗的副官接替了刘宗的位置,傅元帅的亲兵接替了傅元帅的位置,而权利的交接,也比诸多人预想的,来得更为顺利。 众人恍然察觉,原来沈先生早有谋算,只是那日不耐烦了,方才翻开牌面,出了手。 傅元帅的死讯传入了宋宅,宋天和李言生自是十分欢喜,欢喜外却又生了疑惑,毕竟这件事仍有诸多疑点,未曾挖掘。 何人将这令人上瘾的药方给了傅元帅? 傅元帅为何拖延进墨城,又为何要对沈先生下手? 过来传信的宋秘书道:“沈先生正在调查此事,有结果定当告知两位。” 李言生叹道:“先生能为我们杀了傅元帅,已十分不易,背后的事情如能寻到真相,自然最好,寻不得那便算了,莫要让先生太过劳神。” 宋秘书听完此番话,下意识地看向了宋天,宋天笑道:“看我作甚,这番话可不是我教他的,是他自己想出的。” 宋秘书略显尴尬,又道:“沈先生让我带个话,两位先生身子好些,可去沈宅看看他,他亦十分惦念你们。” “定当如此。” -- 一转眼便到了新年,王倾一早醒来便去厨房忙碌,沈朝阳则是亲自写起了春联,写一副便让佣人送出去一副。 之前摇摇欲坠的沈氏商会,倒因着变故变得红火起来,门房每日都能收到上百封拜帖,明眼人都清楚,这墨城,如今是沈朝阳的天下。 沈朝阳对当土皇帝没甚么兴趣,不然当初就没有林秋白和傅元彪的事,只是现阶段这二人的行事俱成了拦路虎,再加上宋天之事,沈朝阳并不想有人继续拖他的后腿,自然要清理一番。 沈朝阳亲自下了杀手,自然会引发一些争议,但他并不顾忌这些,更何况,王倾十分体谅他,并不因他杀人而害怕甚至远离——沈朝阳便甚么都不怕了。 最后一幅对联,沈朝阳写给了自家,佣人们捧着对联贴在了主人房门边,沈朝阳则是洗了洗手,踱步到了厨房,问:“可忙完了?” “尚未忙完,炸了些萝卜丸子,正温热着,你去吃一些。” “何处?” “就在这儿。” 沈朝阳便看到了一个墨绿色的盘子,盘子里是黄澄澄的丸子,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略显踌躇,还是伸出了手,用手指夹着一个丸子,送入口中。 很好吃。 手指上沾染了些许油渍,沈朝阳却不怎么介意,又重新夹了一个,安安静静地吃了。 王倾在忙碌间歇看了一眼,才发觉大半个盘子的丸子都消失不见了,再看沈朝阳,眉眼间流露出一丝餍足,活生生像只被喂饱的狮子。 王倾将脑海中奇怪的想法放在一旁,轻咳一声,道:“可要喝点汤?” 沈朝阳点了点头,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那笑容直击王倾的心脏,让他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几乎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地扭头道:“我去给你盛汤。” 王倾转过身,拍了拍发红的脸,掀开了铁锅的盖子,拎着勺子正欲盛汤,腰身却骤然一紧,熟悉的温暖自颈后弥散到全身,让他忍不住颤抖。 “你……” “你盛汤,我抱着你,不耽误甚么的。” 沈朝阳自背后搂紧了王倾,他的唇擦过对方的脖子、耳垂、侧脸,像捕猎前的戏弄,又像是进食前的仪式。 “你……你这样让我怎么盛汤。” 王倾试图攥紧长勺柄,但他的手亦变得灼热,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沈朝阳触碰过的地方。 意乱情迷,失去理智。 “要盛汤……还是要我?” “咚——” 长柄勺磕碰到锅沿发出低沉声响,随机自由下滑坠入低端。 王倾却顾不上它了—— 两人在厨房里荒唐了一通,情到浓时亦不觉得冷。 待云雨止歇,王倾端坐在座椅上,看沈朝阳笨拙地捞出了勺子,盛了两碗汤。 第六十四章 喝了暖洋洋的汤,吃过年夜饭,有情人坐在窗畔,看烟火璀璨。 沈朝阳抱着王倾,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自己却枕在人肩头,不成体统,亲密无间。 待烟火褪去,沈朝阳又抱着人,齐齐地倒进床褥之间,不带情与欲,只手牵着手,小声地道着情话,有时道得腻人了,换来手指刮蹭过掌心,温情脉脉,正是人间。 一夜好眠无梦,待第二日清晨,沈朝阳醒来时,恰好与王倾的视线相对。 他花费了一点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又道:“你何时醒来的?” “有一会儿了,”王倾顿了顿,解释道,“想看你,就一直这么看着了。” “不必心急,尚有一生时光,想看,随时可以去看。” 沈朝阳不认为他说的是情话,但王倾偏偏因这句话红了脸亦红了眼,紧紧地抱住了他。 温香暖玉入怀,沈朝阳亲吻着王倾的脸颊,他想,他此生都舍不得将怀中人放手了。 -- 大年初三,沈朝阳亲自送沈暮雪远行,沈暮雪翻身下马,在冰雪中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同沈朝阳道别。 沈朝阳神色淡淡,只叮嘱了句:“一切小心。” 沈暮雪的离开带走了沈家的最后一批人,诺大的墨城,真正意义上的沈家人,只剩沈朝阳与王倾二人。 宋天与李言生在大年初六来访,沈朝阳只道:“你们应当着手离开。” 宋天的药已经从林家送来了一批,而在有心人眼中,墨城早晚会迎来一场危机,最理性的行为,自然当选择离开。 宋天却与李言生对视一眼,道:“沈先生在墨城,我们亦在墨城。” “你们并不蠢笨,当知晓将来的危险。” “正是知道危险,更不能让沈先生一人独自面对。”李言生沉稳道。 “罢了,你二人若要留下,那便留下。” 沈朝阳思索片刻,竟也笑了起来,又补了一句:“我沈朝阳,亲密之人并不多,却不想,大难将至,竟一个个的都不愿走。” “沈先生,我与宋天亦生在墨城,长在墨城,留下也并非全为了您。” 沈朝阳笑着摇了摇头,道:“竟会宽我的心。” -- 林家的两兄弟终于踏上了返乡的道路,临走前,他们送了金家一份“厚礼”,林雪阳与林雪星俱坐在老爷车内,两人却并不挨着,中间的空挡,仿佛能再坐下一个人。 窗外飘起了白色的雪花,林雪星看了一会儿雪,突兀道:“哥,来墨城这一趟,你快活些了么?” “你呢?”林雪阳正闭目养神,听闻弟弟的话语,却并不回答,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 “我将那金曼百般折磨,但如今离开了,也没甚么快活的。” “他已经走了,活着的人,总该活。” “哥,你会忘了他么?” “你会忘了他么?” “我不会,但你说的对,他已经走了,活着的人,总该活。” 车内一时静谧无声。 过了许久、许久,林雪星亦闭上了双眼,遮住了眼底的水,他轻声道:“哥,我想他。” -- 周方圆吃过了晚饭,独自去了书房。 他年纪并不大,如今却隐隐有了沈朝阳麾下第一顾问的趋势,固然有前世的记忆相助,亦与他自身的机敏和好学有关。 他前世并未在墨城待很长的时间,因而并不知晓沈朝阳为何死去、墨城又为何覆灭,但这并不妨碍他将记忆中获悉的所有的信息一一列下,再经过分析比对,寻出相近的答案,送给沈先生决断。 一开始,他与其他顾问一致,都是期望沈朝阳能够壮士割腕,从墨城彻底撤离,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自行发展。 沈朝阳最初的所作所为也正像如此,他引傅元帅的兵力入城,他将沈家人大半遣送出城,他闭门不出,谢绝一切交际。 但近些时日,沈朝阳的表现,却证明了他从未想过离开墨城,甚至想同墨城人一道,试着逆天改命,去渡过这一层劫。 周方圆并不理解沈先生,但他钦佩沈先生,他思虑再三,竟也愿意拿命去搏一搏,看能否为墨城上下,挣出一条出路。 他将密密麻麻的纸张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封存入信封,唤佣人道:“掌灯,带我去寻沈先生。” 沈朝阳正在书房内磨练异能,他依旧是以自身为实验对象,锋利的刀划掉一块手臂上的皮肉,再用异能恢复原状。 许是因为这些时日,他同王倾多次双修,也或许是因为勤加锻炼,他的异能有了明显的进步,如今重新恢复一块皮肉,已经不费甚么力气。 第六十五章 沈朝阳所获悉的讯息太少,纵使有顾问团的倾囊相助,亦有些辨不明方向。 他思索良久,又摩挲着手上的戒指,道:“王倾。” 眼前画面一转,他又重新进了那白雾空间中。 白雾空间同上次相比,显得略大了些,沈朝阳心中默数步数,发觉花费了双倍的步数,方才到了熟悉的镜子前。 镜中依旧是雾蒙蒙的,沈朝阳漠然道:“你可在?” “不在不在,睡得死死的,谁唤我我都醒不来。”镜中的雾快活地扭曲着,话语也是轻佻的。 沈朝阳“哦”了一声,转身便走,换来那人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又走啊,你来不是为了问问题的么?” 沈朝阳轻笑道:“不是说,你不在?” “在的、在的,我真是倒霉透了,才摊上你这个宿主。” “何为宿主?”沈朝阳抓住了这个他十分陌生的词汇 那人却并不解释,只道:“你是想知晓墨城将会发生什么?” “正是。” “那便亲自来看。” 沈朝阳重新向镜子的方向迈步而去,镜中雾变幻莫测,最终骤然消散,显露出内里的世界。 沈朝阳看见了一道过分熟稔的背影,那人一袭长衫走在寂寥的街道上,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人停下了脚步,缓慢地转过了身。 他听见他说道:“这里的人,都死了。” 而他,并非他人,正是他自己。 “死了,都是怎么死的?”沈朝阳在镜外问。 镜中人却不回答,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般,推开了眼前紧闭的门,门内植物翠绿,静谧幽深,与门外的寂寥截然不同。 门内的“沈朝阳”关上了大门,他穿过层层叠叠的回廊,推开了木质的房门,门内传来极轻的咳嗽声,却也极熟悉。 画面向前推进,露出了咳嗽声的来源,那亦是沈朝阳太过熟稔的人——竟是“王倾”。 “王倾”的脸色苍白如纸,卧床躺在了病榻上,“沈朝阳”一步步走进,“王倾”却笑了起来,又温声道:“是饿了么?” 画面骤然散开,重新凝聚成白雾,镜中人依旧用那讨打的语气道:“沈先生,你猜,是你杀了墨城人,还是王先生杀了墨城人?你二人中,就有一人,是灾祸的缘由。” 沈朝阳神色冷静,道:“莫说只有一人,就是我们两人加在一起,又如何能抵抗得住墨城上百万人?你莫是拿我当傻子?” “你特地来询问我墨城将会发生甚么,我给你看,说与你听,你竟不相信了。” “纵使谎言,也应当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错来,”沈朝阳将衣袖向上卷起了两层,伸手覆在了镜子上方,“既然不能从中获悉真相,我要这面镜子,又有何用?” “你想干甚么?”那声音先是疑惑,又骤然变成了惊恐,讨饶道,“停、你快停下来……你不能这么做……” 沈朝阳反手滑动手指,让白雾迅速聚拢,镜中的画面快速地倒序滑过,一转眼,镜中重新聚拢了白雾。 “停手!我让你停手!!!” 沈朝阳却充耳不闻,继续用异能倒转这面镜子的时间,这行径是他本能的做法,至于会造成甚么后果,从镜中人慌急的阻拦声中,想也不是坏事。 “停下来,我告知你想要的一切——” 沈朝阳略屈了手指,停下了异能的输出,嘴角微微上挑,轻笑道:“先说些,倘若你说得并不紧要,我便继续。” “你混账!” 沈朝阳笑道:“莫要浪费时间。” 那声音愤恨道:“墨城那时一半的平民俱会变成丧尸,整座城沦为丧尸的乐园,随后,丧尸汇聚成军队迁徙出城,整座墨城将会沦为死城。” 沈朝阳的面上并不见甚么惊慌情绪,他又问道:“可有甚么征兆,能提前将丧尸化的民众辨认出?” “有啊。”那声音带了几丝幸灾乐祸的味道,“你的好王倾,能看出他人的命运,何人会变成丧尸,何人不会,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譬如你沈朝阳,那可是未来的丧尸王。” 沈朝阳闭上了双眼,将所有的情绪收敛,理智上,他知晓镜中人所说的都是上一世的事,这一世甚么都没有发生,王倾不必背负如此沉重的异能,而他亦没有被人伤害沦为丧尸。但情感上,他仿佛也体会到了几分上一世的沉重。 更何况,他亦明白,镜中人并非无的放矢,他所言的,大概率也是这一世的路。 “我有一事,一直不甚明白,不知你可否为我解惑。” 沈朝阳依旧闭着双眼,镜中的白雾凝结成一个人脸模样的事物,竟有几分诡谲。 “何事?” “我少年时便失去了味觉,这些年来,无论吃任何食物,都如同嚼蜡一般,”沈朝阳略顿了顿,却依旧逼迫自己,问了下去,“我想知道,为何偏偏王倾做的食物,我能尝出味道。” 镜中人却久久没有回答,沈朝阳睁开了双眼,眼见那白雾散去,似惊慌失措。 “回答我。” “你不会想知晓答案的。” “回答我。” “……罢了。” 镜中的白雾散去,新的画面缓慢凝显。 镜中两人相互依偎,宛若爱侣,但“沈朝阳”的唇却覆在了“王倾”的脖颈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沈朝阳”的唇略略抬起,露出了尖锐的獠牙,沾染着艳红的血。 沈朝阳此刻才看到,“王倾”的脖子上留着密密麻麻的咬痕,而最新鲜的,正渗着血。 “沈朝阳”与“王倾”之间的关系也昭然若揭——一个贪恋血肉的丧尸,一个奉献血肉的异能者,畸形又温存。 “那是上一世的事。”沈朝阳漠然道。 “嗤——好吧,那就是上一世的事。” ※※※※※※※※※※※※※※※※※※※※ 攒够1万5的存稿,我就入V了,大概在一周内吧2333 第六十六章 “我问的,是我这一世为何失去味觉。” “你是丧尸——又哪里会有味觉?” 镜中人幸灾乐祸,沈朝阳安稳如山。 “我是人,并非丧尸。” 镜中人不再说话,沈朝阳也不欲再问,他已获得了想要的讯息,其他的逼问不出,便也不必执着。 沈朝阳默念一声,便离开了白雾空间,自然也并未听到镜中人极轻的一句——“倘若你最初……” 如今刚过新年,距离周方圆记忆中末世爆发的时间,还有不足百日,沈朝阳得了消息,连夜召集尚留在墨城的顾问团,商讨当如何应对,至于讯息的来源,沈朝阳面不改色道:“乃是我梦中所见。” 沈朝阳积威已久,加上之前刚刚用过的雷霆手段,至少在明面上,无人对这一讯息产生质疑。 但倘若真的以一半一半的比例爆发丧尸潮,这完全不是人力能掌控的,众人商讨了一夜,勉强讨论出几条建议,大多都只能止损,但却并不能破局。 沈朝阳以手扶额,叹息道:“只能尽人力,知天命,已努力尝试过,便能立于天地,无愧于心。” 众人纷纷夸赞沈朝阳心思纯厚,实为墨城之幸,沈朝阳直言惭愧,又将人一一送走,方才回了房间。 他轻轻地推开了门,一眼便看见王倾倚靠在床头,正在缝补甚么东西。 “在做甚么?”沈朝阳合拢了门,踱道王倾的身畔,亦看清了人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一件大氅。 “今日翻出这件衣裳,发觉上面被虫子咬出个**,左右也要等你,便试试看缝补。” “你如此贤惠,倒让我心中惭愧。” “惭愧甚么?” “我有诸多事隐瞒于你,我每日在外奔波难以时刻陪你,我有康庄大路不走硬在险境求生,连累于你,如何能不惭愧?” “但你真心喜欢我,从未害过我,于我而言,这便足够了。” 王倾低头,扯断了丝线,将针线收拢,抖了抖补好的大氅,道:“来试试看?” “好。” 王倾帮沈朝阳穿上了这件大氅,又仔细地抚平了上方的褶皱,他略抬起脚,吻上了沈朝阳的脸颊,道:“你如此好看,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都仿佛偷来的,为眼前这片刻欢愉,纵使未来刀山火海,我亦心甘情愿。” 沈朝阳垂眸,似有几分委屈,道:“倘若我没有这般好看呢?” “我从未想过这个可能,因而做不出回答,”王倾并未修饰,老实答道,但又发自内心地补了一句,“但倘若你不嫌弃我不够好看,我亦不会嫌弃你的。” 沈朝阳忍不住笑出了声,俯**,吻上了他妻子的唇,又极为自然地将人扣在了床上了,荒唐了一夜。 -- 一眨眼便到了春天,冰封的湖面逐渐融化,沈朝阳终于解了禁,能在湖畔钓鱼,这次倒不是一人,而是同王倾一起。 沈朝阳一日下来,几乎钓不上一条鱼,他也不恼怒,毕竟王倾身畔的桶中足足装了十余条。 王倾叹道:“湖中放了这么多鱼,偏偏不咬你的鱼钩,也是怪哉。” “一贯如此,倘若哪日有鱼上钩,才让我惊讶。” “又为何惊讶?” “总会有些让人不快的事情发生。” 王倾想了想,突兀问:“当年金曼同你退婚之时,你可钓上了鱼?” “时间太久了,我记不清那时的情景,大抵那日我犯了懒,并未垂钓罢。” 沈朝阳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个颇为要命的疑问,王倾亦没有起疑,只道:“我方才也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便问了出来。” “你是太喜欢我了,因而生了几分醋意罢了。” 王倾闻言竟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我却不知晓,你竟也会吃醋。” “我又不是泥人做的,没甚么脾气,自然也会吃些小醋,患得患失一番。” 沈朝阳没忍住,又抬起手,捏了捏王倾的脸,道:“往事便作罢了,但从今往后,我沈朝阳可以发誓,只会有你王倾一人,如违此誓,当……” 未尽的话语却被王倾的手指挡住了,王倾捂住沈朝阳的手,郑重道:“莫要起誓诅咒自身,我自然是信你的,但纵使有朝一日,你不喜欢我了,我亦不愿你遭受任何责难。” 沈朝阳眨了眨眼。 王倾略放了心,松开了手,却听沈朝阳继续道:“当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王倾瞪圆了眼,愤恨道:“你怎么发这么狠的毒誓,方才不是答应我了——” “我并未答应你,”沈朝阳温温柔柔地笑,掌心覆在了王倾的头发上,轻轻地拍了拍,“我不会违背誓言,自然不会受到惩罚,你难道不信我?” “我自然是信你的,”王倾却并不被沈朝阳带偏,一本正经道,“只是,亲爱的沈先生,我愿你一生一世平安顺遂,不愿你受到丁点威胁与危险。” 沈朝阳神色微动,正欲说些甚么,却听王倾道:“你的鱼竿在晃……朝阳,可是有鱼上钩了?” ※※※※※※※※※※※※※※※※※※※※ 会加油推剧情的(握拳) 第六十七章 沈朝阳看了一眼晃动的鱼竿,低声道:“并无鱼上钩。” “……”王倾又看了一眼那晃动的鱼竿,只得道,“是我看错了。” 两人手牵着手向回走,一路鸟语花香,与往日似乎没甚么区别。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正是大好春光。 王倾单独拎了一会儿装鱼的木桶,就听沈朝阳道:“把桶给我,还有一段路。” “好。” 王倾并不与沈朝阳客气,便将右手拎着的木桶递给沈朝阳,沈朝阳伸手去拎,手指刚刚触碰到木桶的把手,桶中的鱼齐刷刷地蹦跃而起,卷起一片带着腥味的水。沈朝阳的衣袖瞬间变湿,他却依旧伸手,稳当当地握住了把手,道:“松手吧。” 王倾低头去看,只见木桶中的鱼尽数翻转成肚皮朝上,看模样已经死了,他抿了下嘴唇,道:“我们不要这鱼了。” 沈朝阳眉眼含笑,道:“好。” 他便将木桶毫不留情地掷了出去,木桶滚落在地,死鱼洒落一地,迅速散发出腐败的臭味。 他松开了握着王倾的手,温声道:“我是不是从未同你言明,上一世,我是丧尸。” “你未曾说过,”王倾的手像是并未反应过来,依旧保持着被握着的姿态,他向沈朝阳的方向迈了一步,换来对方后退的一步,“那又如何呢?上一世的你如何,同这一世有甚么关系?” 沈朝阳低笑道:“王倾,你从不傻。” “沈朝阳,你不要怕,”王倾一个纵身跨到了沈朝阳的身前,重新握住了他的手,“纵使你和上一世一样,大不了,我再喂你血便是。” 沈朝阳瞳孔微张,似有几分诧异,却听王倾重新道:“我做过一些糟糕的梦,但梦中亦有你。” 沈朝阳没有拒绝王倾握着他的手,他僵**许久,方才道:“回去吧。” 阳光刺眼得厉害,沈朝阳湿润的衣袖很快就变干,连那鱼腥味亦变淡,几乎闻不出来。 两人回了房间,王倾亲自打了水来,帮沈朝阳沐浴更衣,待他帮沈朝阳整理好袖口,便听见人似随意般问:“你都梦到了甚么?” “梦到你很痛苦,也很难受的模样,”王倾抬起头,亲了亲沈朝阳的下巴,“我喂你吃我的血,你就好多了。” “我或许会变成丧尸。”沈朝阳漠然道。 “你依旧是沈朝阳,那便够了,”王倾环住了沈朝阳的脖子,抱紧了他,“只要你过得舒服愉快,就没甚么我做不了、做不到的。” “傻。”沈朝阳低下头,让额头抵靠在王倾的额头上。 “你是我存在的意义,为你做我能做到的一切,算甚么傻。” 王倾踮起后脚跟,吻上了沈朝阳的唇。 “铛——” “铛——铛——” “铛——铛——铛——” 久违的钟声响起,沈朝阳却揽紧了王倾,狠狠地亲了亲,他的眼底翻滚着莫名的情绪,却还是推开了他,道:“我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 沈朝阳衣袖下的手指微攥,他道:“好。” 门外的风景依旧,蓝天白云,除却不断响起的钟声,却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血腥与腐败的臭味。沈朝阳握着王倾的手,越过回廊,快步走了数百个瞬息,却并未见一人。 沈朝阳停下了脚步,他察觉到王倾握紧了他,转过头道:“不会松手的。” “我也不会让你抛下我的。” 沈朝阳笑着点了点头,伸出空闲的左手,随意划了个圈,翻转手指——眼前的情景迅速变幻,仿佛在倒放电影般。 那虚无的圈中渐渐露出了属于“人”的身影,初始极小,但很快那人影不断向后退,渐渐变大。 王倾攥紧了沈朝阳的手,他已看清了那人的面容,红眼獠牙,俨然已经成了丧尸。 画面骤然破碎开,沈朝阳放下手,道:“走吧。” 王倾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二人不再快走,恢复了正常的速度,以积蓄体力,面对未知的境遇。 这一路上,沈朝阳又用过几次异能,入目的却都是丧尸,并未发现活人的身影。 沈朝阳与王倾亦越发沉默,两人初始是向钟楼的方向走的,在第三次通过异能发现丧尸的身影时,沈朝阳捏了捏王倾的手,直接换了方向,带人去了武器库。 如今尚未到天热的时候,沈朝阳与王倾今日钓鱼,竟也失去了警惕心,身上的装备并不多,如今既已确认危机,自然能多拿些装备,便要多拿一些。 武器库早就改装成了两层,外部的沈家人皆可拿走,内里的则需要钥匙打开,那钥匙正在王倾的脖子上挂着。 沈朝阳并不意外地发现,外部的武器和装备被拿走了大半,甚至因此松了口气,心道,至少活着的人有抵抗的能力。 王倾将钥匙插入孔洞中,打开了门,从门口向里看,内部并无他人闯入的痕迹。 沈朝阳率先迈进了一步,却听“咔嚓”的声响,他寻声而望,便见他之前赠予王倾的那枚黝黑的石头从中碎裂开,变成了不规则的几块,他再向前迈了一步,那石头竟“哗啦、哗啦”地直接碎成了砂砾,幽风卷起,消失不见。 沈朝阳没甚么感觉,王倾却发觉身子骤然变暖,他分明在幽暗的库房中,却如同置身在暖阳之下。 他眨了眨眼,发觉眼前的沈朝阳也变换了一番模样。 沈朝阳的周身聚起了一层浅蓝色的光,王倾低下头,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浅黄色的光芒。 沈先生与他并不相同,他或许,真的变成丧尸了罢。 王倾如此想着,却一点也不害怕,还是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沈朝阳的身畔,问他:“我们拿甚么走?” 第六十八章 仓库中有许多枪支弹药、装备器具,如有可能,沈朝阳自然想都拿走,可他与王倾的戒指空间,俱装不下任何东西。 沈朝阳思索片刻,正欲回答,却突然闻到了极浓的血腥味,他猛然转身,恰好看见王倾放下了手中的刀。 “你在做甚么?”沈朝阳怒喝道。 王倾却将自己的戒指抵在了伤口处,潺潺留下的血竟被那戒指**得干干净净,伤口处血液没有丝毫凝固的迹象,但刚刚涌出,便会被戒指**干净。他苍白着脸,道:“戒指吸够血,便会升级。” “你……” “刚刚一瞬间划过的念头,现在看来,却是有些效果。” 沈朝阳不再多言,他伸出手,王倾便将自己用过的刀递给了他。 沈朝阳在自己的手臂上亦划破了一道口子,将戒指抵在上方,但伤口中只渗出了少许红色的血,便自动愈合了,而那些渗出的血液,戒指竟没有丝毫吸收的迹象。 沈朝阳并未十分惊讶,他的身体变化,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王倾手中的戒指吸够了血,他迫不及待地戴起戒指,向右探去——那处有一箱子弹,竟迅速消失不见了。 “抬手。” 王倾下意识地听话抬手,沈朝阳不知何时,已取了酒精和纱布,熟稔地帮王倾的伤口做起了消毒与包扎。 “好了。”沈朝阳为王倾系上了一个活结,又将他的衣袖撤下遮挡住了伤口。 “沈朝阳……” “嗯?” 王倾举起了戒指,道:“这枚戒指赠予你。” “送你的戒指,就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还是你想同我说,你还能用血浇灌出另一枚戒指?” 王倾道不出假话,看着有些难过,沈朝阳接过了这枚戒指,又托着王倾的手腕,重新帮他戴了回去。 “你一直同我在一起,戒指在你手中,亦或在我手中,都是一样的。” 王倾点了点头,也不执着难过了,他动作迅速地将内里仓库里的东西尽数收了进去,又意犹未尽地将外面仓库里的东西收了大半,只留下少许做掩饰。 沈朝阳挑选了几样装备,又抽出了两只手枪防身,王倾同他做相近的选择,两人离开了军火库,又转身去了粮仓,王倾照旧收纳了一番,粮仓内的俱是沈朝阳的家业,王倾只恨自己不能再多存一些。 两人在沈宅内匆匆转了一圈,将能用上的尽数收纳入戒指空间中,却未曾在沈宅中遇见丁点活物,没有活人、没有动物、没有丧尸。 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搭配上头顶上方的太阳,倒像是在演默剧似的。 只是唯二的两个演员没有丝毫愉悦的感受,他们双手交缠处渐渐渗出了汗,分不清是沈朝阳的,还是王倾的。 沈宅的大门紧紧关着,沈朝阳却止了步,问王倾:“你要同我出门么?” “已经走到这里了,为何还要问?” “沈宅足够大,也相对安全些,不若你先躲起来,我在外查看一番,再回来寻你?” “我断不会让你一人出去冒险。” 王倾态度果决,沈朝阳也十分无奈,便只能同王倾一起握着彼此的手,踏步上了台阶,再一起推开了紧闭的沈宅大门。 “吱哑——” 门外,树枝在微风中摇曳,街道上静悄悄地,未见人声,亦未见人影。 沈朝阳再次用了异能,眼前却浮现出骇人的一幕——沈宅中的众人,俱紧闭着双眼,从门中走出,他们的步子迈得极大,速度亦极快,像是为**纵般,迅速离开了沈宅。 沈朝阳顾不得节约异能,他牵着王倾寻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继续使用异能,却发觉道路两旁的民众纷纷破门而出,加入了行走的行列,此情此景,像极了灵异怪谈中的丧尸巡城的怪象。 沈朝阳身怀异能,但终究是血肉之躯,狂奔数十里后,到底脱了力,再也追不上去。但这一路所见所闻,足以让他验证,墨城,十有**,竟成了空城,他的友人、他的敌人、他的城民,全都消失不见了。 王倾亦气喘吁吁,他轻声唤沈朝阳的名字,但沈朝阳却没有给他丝毫的回应。 沈朝阳陷入了茫然之中,他前半生大小风波遭遇无数,却从未遇到如此诡谲的情景,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缠斗一番的准备,但战场刚刚开启,他却被宣告失去了斗争的权利。 “沈朝阳——沈朝阳——” 王倾的声音骤然变大,他甚至狠狠地掐着沈朝阳的胳膊,逼迫着沈朝阳清醒过来。 “王倾……” 沈朝阳终于从那恍惚的状态中抽离开,本能地想要后退几步,却被王倾死死抓着不松手。 “沈朝阳,不见就不见了,我们去找他们。” 沈朝阳神色楞忪,道:“你可知……” “我甚么都不知道,”王倾几乎是吼出了声,他的眼角缓慢地渗出了泪,“我只知道,你想做甚么,我就陪你去做,沈朝阳,你还有我,你不能选择放弃。” 沈朝阳垂眸道:“我并不知晓,继续查下去,是否白费力气,反而将你我拖入陷阱之中。” “你要放弃他们么?”王倾轻轻地问,却不带一丝责备,“放弃也无所谓,你已经做了能做的全部。” 沈朝阳犹豫片刻,吐出了一个“不”字,王倾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拍了拍沈朝阳的肩膀,道:“那我们便一起去追。” 二人寻了一辆车,顺着那人潮奔走的方向开车去追,但车子前行了一个时辰,周围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丝毫人烟存在的痕迹。 第六十九章 沈朝阳与王倾耗费了一日的时光,诺大的墨城却成了一片鬼城,没有丝毫的人烟气,眼见日光西下,沈朝阳的异能亦耗费得七七八八,王倾伸手握住了沈朝阳的手腕,道:“我们先回去吧。” 沈朝阳轻点了下头,道:“好。” 回去的路上,路旁的情形看得更为细致,整座城的人并不像是匆忙离去,反倒是早有准备似的。 桌椅收齐得规整,明火也灭了,用过的吃食亦放进了抽屉里,连房门,亦关得严严实实。 这座城的人像早有准备一般,消失到了另一个世界,唯独留下沈朝阳与王倾两个人,空荡荡地在城内。 沈朝阳与王倾在白日里,也去了四面的城门查看,但城门并没有大批人离开的痕迹,他们亦去寻找了之前就安排在安全区内的老幼妇孺,并不意外地发觉,他们也不见了。 这座城,彻彻底底地空了。 沈朝阳与王倾回到了沈宅,王倾开始着手做晚饭,现下还有电,但两人都清楚,在无人维系的前提下,很可能过几天,这电便没了。 两人心事重重地吃了饭,躺在了床上,合拢了眼,却都没有甚么睡意。 半响,沈朝阳起身道:“我进空间问问。” “好。” 沈朝阳念道:“王倾。” 他的戒指微微发热,眼前却依旧是室内的场景,他又唤了几次,戒指依旧在发热,但空间却进不去了。 沈朝阳低垂着眼,在王倾看来,他许是十分难过了。 王倾掀开了床幔,亦下了床,握住了沈朝阳的手,道:“沈朝阳。” 这一次,两人眼前的情景一变,竟是一起进了王倾的空间。王倾的空间距离王倾上次进时,已有了明显的变化。 白雾边界围成的区间足足扩充了十倍有余,但一半的区域被白日里王倾存入的东西占据,另一半的区域空荡荡的,正中心却有一眼清泉,上方却飘着白色的雾气,像是温泉,却比寻常温泉的雾气更浓些。 王倾看了看那温泉,道:“我记忆中,那处温泉是有好处的,我们不妨去泡一泡。” “好。”沈朝阳此日格外好说话,任由王倾握着手,走到了温泉旁边,两人身上只着亵衣,脱下倒是方便。 王倾率先进了温泉,向沈朝阳道:“没甚么危险,舒服极了,你也下来吧。” 沈朝阳却并不像王倾那般,直接迈步下去了,他伸出脚,让脚尖碰了碰那泉水,脚尖便迅速黑了一团。 王倾惊慌失措,沈朝阳却很镇定地收回了脚,道:“这温泉我泡不了了。” “怎会如此?!” 王倾伸出手,想要帮沈朝阳查看伤口,沈朝阳却后退了几步,漠然道:“王倾,你还不明白么?” “明白甚么?”王倾大半个身体都出了温泉,他的眼中尽是迷惘,像是真的甚么都不懂。 “我现在,是丧尸了。”沈朝阳冷静道。 王倾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作何反应,才能让沈朝阳好受些。 他断断续续接收到的记忆模糊不清,他几乎做到了所有他能做的事,却依旧挡不住沈朝阳变成丧尸的命运。 他也不知道,他该如何办了。 良久,王倾从温泉中跨了出来,顺手拿起了周围的浴巾披在了身上,他道:“是丧尸又如何,你是沈朝阳,是我的相公。” 沈朝阳却并没有被这句话打动,他站在王倾的面前,冷静,甚至有些冷酷,道:“我是丧尸,你是人,你我不该在一起。” “可上一世……” “王倾,”沈朝阳轻轻地打断他,“我不愿吸你的血,啃你的肉。” 沈朝阳活了三十余年,从未见过像王倾这般的傻子,傻乎乎地喜欢上一个人,便想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全然奉献。 沈朝阳当然可以毫不留情地掠夺王倾的全部,他也知晓,王倾非但不会反抗,反倒会欣喜顺从。 但那样做,沈朝阳便是将王倾看做了附属品,而非一个独立的、尊重的人。 他不可能这么对待王倾,对待这个真心喜欢他,他也真心喜欢的人。 王倾并未再说服沈朝阳,他伸手握着沈朝阳的胳膊,道:“离开。” 二人重新回到了室内,气氛却较进空间前更为冷凝。 王倾叹道:“我无法揣摩出你的心思,却也不想同你疏远,不若暂且将问题搁置,我们先去睡觉,如何?” 沈朝阳沉默着点了点头,便让王倾先上了床,自己睡在外侧,熄了灯。 两人俱没有甚么睡意,可也不愿再道些甚么,过了良久,王倾从背后抱住了沈朝阳的腰身,道:“睡吧。” 沈朝阳拍了拍王倾的手背,感受到了对方温热的体温,亦道:“睡吧。” 这一睡便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王倾去厨房准备吃食,沈朝阳则在厨房外练习异能,外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人声,连虫鸟声都消失不见了。 沈朝阳最初以为,城内的民众大多转化为丧尸,而后集体迁徙出去,但城内一片收拾妥当后离开的景象,直接否决了这个想法。 昨日,沈朝阳同王倾在湖畔不过两三个时辰,初始还能听到虫叫鸟鸣,待钓到鱼,鱼儿也是活蹦乱跳的,钟鸣意味着至少那一瞬,城内是有人的,可也是从那时起,沈朝阳与王倾在沈宅内就没有碰到过人,连动物也消失不见了。 沈朝阳猛然想到,昨日他与王倾还拎了些鱼回来,只是鱼肉腐败,他将木桶砸在了地面上。沈朝阳同王倾打了声招呼,循着昨日的路线去找,他找到了木桶,却并未找到木桶旁边的鱼——鱼的尸体消失不见了。 沈朝阳俯**,细细观察木桶周围的土壤,他闻到了极淡的腥味,亦发现了腐败的鱼肉留下的痕迹,但偏偏,鱼的尸体不见了。 沈朝阳沉思片刻,直起上身,又去了惯常垂钓的地方,为了供给沈朝阳夫夫垂钓,湖畔饲养了大批可供食用的鱼,但此刻沈朝阳站在湖畔,却并未看到一条鱼的身影,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又转身去了马厩和鸽舍,马厩中并无马,鸽舍中亦无鸽,但凡活物,均消失得干干净净。 待沈朝阳重新回了厨房,便见王倾有几分尴尬道:“厨房里寻不到甚么肉了,只能做些素菜。” 沈朝阳从袖中取出了一方帕子,帮王倾擦了擦头上的细汗,温言道:“你做的都好吃。” 王倾脸红了,别扭道:“竟会说好听的哄我。” 两人用过了饭食,又驱车在主城内仔细巡查了一圈,同昨日一样的光景着实让人心生绝望,不多时,天色又暗了下来,沈朝阳驱车带王倾返回沈家,车子停下时,王倾忍耐不住,道:“太安静了。” 沈朝阳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朦胧而飘忽的美感,他温声道:“总会有法子的,倘若明日确定没甚么人了,我们便离开这里。” 但离开了墨城要去哪里,沈朝阳并未说,王倾也不愿问。 沈朝阳在之前探听了许多关于末世的讯息,但无论是周方圆,还是林秋白,以及其他或许有了末世记忆的人,都未曾同他提过,末世将会出现大规模的空城现象。 据周方圆的描述,在末世开始后,四处都是丧尸,他随着普通人逃离了墨城的主城,最终激发了异能,得以暂时生存。 沈朝阳之前做的布置,也大多围绕此展开,一旦末世开始,沈朝阳并不欲利用民众的力量解决掉所有丧尸,而是通过各个途径,尽可能地将普通民众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区域,能救一个,便多救一个。 但他未曾想到,末世后,墨城迅速便空,他的所有布置均成了空想。 要么是周方圆骗了他,要么便是这一世的末世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沈朝阳偏向后者,但又隐约觉得不对,一时踌躇不前。 第七十章 空城。 沈朝阳在白纸上写了这两个字。 沈宅内的粮食尚且充足,暂时没有饿肚子的恐慌,但沈朝阳与王倾在墨城主城范围内寻觅数日,依旧找不到除了他二人以外的活物。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将汽车灌满柴油,开着车准备前往其他区域碰碰运气。 汽车出了主城的城池,向外走了不过半个时辰,便遇到了极为骇人的白雾。那白雾浓似厚云,将前方的景物全然遮挡,沈朝阳与王倾下了车,才发现那白雾并非只阻拦在路上,更是接天连地蔓延到了前方所有的区域,像一层厚实的墙壁,将沈朝阳和王倾围在了内里。 墨城的主城极大,他们行驶了将近半个时辰方才遇到这堵白雾墙,看似非常大的空间,却是一个巨大的白雾牢笼。 沈朝阳思索片刻,摸出了手枪,向白雾射了一次,只听得“叮咚”声响,那子弹仿佛触碰到无形的墙壁,被反射了回去,射在地面留下一个浅坑。 沈朝阳又用了刀具去试验,依旧如此,他正欲亲自上前探查,却被王倾揽住了。 王倾道:“太危险了。” 沈朝阳停了脚步,道:“不试也无妨,大抵是出不去了。” 确认了这一点后,沈朝阳反倒不像之前那般迷惘了,他拍了拍王倾的肩膀,道:“这里,应当只有你与我了,王倾,你怕不怕?” “有甚么可怕的,”王倾露齿而笑,“有你在身畔,我便甚么都不怕。” —— 天色渐暗,沈朝阳与王倾只得返回沈宅,他二人这日却并未睡在卧房,反而收拾行囊,去了沈朝阳的那处“秘密花园”。 玻璃花房和上次来的景色相差不多,只是花草更为茂盛,二人打了个地铺,正好躺在被子里,抬头一起看夜景。 夜空中恰是漫天繁星,王倾抓住了沈朝阳的手,道:“好看。” 沈朝阳“嗯”了一声,也短暂地忘记了此刻的处境,沉浸在了星空的精致里。 一切仿佛都没甚么变化,喜欢的人在身畔,预料中的末世场景亦没有来,如果遗忘掉其他人,如果遗忘掉城外的白雾圈,便可以安逸又快活了。 “沈朝阳。” “嗯?” 王倾张了张口,想同沈朝阳道些安慰的话,但他偏生在此刻嘴笨得很,甚么都说不出了,倒是沈朝阳轻轻地道了句。 “莫要烦恼。” 王倾握紧了沈朝阳的手,道:“好。” 两人看了一会儿星星,王倾有些困乏,便闭上了眼睛,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却突然听沈朝阳唤他:“王倾,睁开眼。” 王倾困极了,眼皮却强撑着张开了,又迅速地张大,抓着沈朝阳的手摇晃道:“流星!” 只见那些寻常不动的星星,迅速地朝向东南的方向划去,却不像寻常的流星雨那般,看起来都是从天空中同一个点射出来的。 这般倒不像是流星雨了,更像是——繁星陨落。 星星移动的速度并不快,却也不慢,足够让人看得清清楚楚,而移向夜幕东南角的星星,并不会聚集,反倒会消失不见。 几十个瞬息间,夜空的星星便消失了一小块,之前并未移动的星星,竟也跟着移动起来。 沈朝阳无声地叹息,他清楚这些星星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他别过头,欲安慰王倾几句,却发觉王倾睁大了双眼,眼里并没有甚么悲伤的情绪,反倒是很认真、很执拗地看着。 “不难过么?为甚么还要看?”沈朝阳轻声问。 “难过也没有用处的,”王倾平静地答,“可能再也看不到了,所以我要仔仔细细地看,这样记得也牢固些,可以在之后的岁月里再反复想起来。” 沈朝阳一时无话,他便同王倾一般,一起看这星辰陨落的景象,而随着最后一颗星星的湮灭,原本有几分光亮的玻璃花房也彻底为黑暗笼罩。 黑暗中,沈朝阳将王倾揽入了怀中,紧紧地抱住,他的唇擦过王倾的脸颊,话语也莫名带了一丝脆弱,他低声道:“幸好有你,王倾。” “也幸好有你,朝阳哥。” 两人紧紧相拥,在黑暗中进入梦乡,又在黑暗中清醒过来。 王倾是先醒来的,但他睁开双眼,满目的都是漆黑一片,他下意识地搂紧了沈朝阳。 是他醒得太早么? 不,他一贯是这个时候清醒的。 王倾咬了下嘴唇,不得不想到最糟糕的情况——随着星星的陨落,太阳亦不会升起了,黑暗或许只会笼罩一小会儿,却也可能会一直笼罩下去。 王倾颤抖着身体,他有点想哭,担又不忍心吵醒沈朝阳,让他立刻面对这个糟糕透顶的消息。他只能强迫自己闭上双眼,不发出任何响动,将头埋进沈朝阳的怀里,假装他依旧在睡觉。 过了一会儿,又或许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沈朝阳从睡梦中惊醒,他初始并未睁眼——他并未透过眼皮看到属于光的迹象。但他总归不是自欺欺人的性格,到底还是睁开了双眼,拥抱了眼前的黑暗。 沈朝阳一贯多虑,亦不愿放弃一丝希望,他轻轻地放下了王倾,想悄悄地去周围打探一番——确认是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失去了阳光。 但当他刚刚起身,手腕却被身旁人攥住了。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沈朝阳能察觉到,王倾的手指在轻轻发抖。 王倾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他道:“沈朝阳,不要抛下我。” ※※※※※※※※※※※※※※※※※※※※ 补齐。微博:老婆大人家的葡萄干 微博置顶有我写的一个大纲短篇的TXT下载,完结了。 第七十一章 “不会,只是想去查看一番周围的情景,或许只有此处没有日光?” 沈朝阳的话语十分温和,王倾也不那般怕了,只是手依旧握在人手腕上,道:“我想同你一起去。” “好,我们一起去。” 沈朝阳伸手拉了一把王倾,两个人都站了起来,但黑暗阻隔了所有的视线,亦分不清甚么东南西北。 “可还记得你之前躺着时,头部朝向哪方?”沈朝阳淡淡问。 “记得。” “那处向前走几十步,当是工具架,或许能找到油灯。” “好。” 沈朝阳握着王倾的手,两人慢慢地向前走,但走了不到十步,王倾的脚便一脚踩进了软泥里,幸好有沈朝阳抓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到。 沈朝阳后退了一步,冷静道:“路走偏了。” “向左边走些?” “好。” 两人更加仔细小心,慢慢走了十来步,脚下碰触到了些许杂物,似乎是绳索。 沈朝阳比对着记忆中的情景,道:“停下来,应当是此处了。” 王倾停了下来,沈朝阳正欲松开手亲自查看,却犹豫了一瞬,道:“我们握着手,一起来翻找看吧。” “好。” 沈朝阳同王倾有些别扭地开始摸索起来,找了一会儿便找到了煤油灯,又花费了一会儿,才找到火柴。两人这才松开了手,王倾扶着灯,沈朝阳试了几次,将火柴点燃,接着细微的光,看到了王倾的脸。 王倾笑了起来,道:“看我干甚,快点灯。” 沈朝阳“嗯”了一声,便用火柴点燃了这盏能手提的煤油灯,灯里的煤油添得很足,至少能用上七八个时辰。 王倾又从此处翻找出了两盏,一盏灯里煤油是满的,另一盏灯显然已经用过一次,内里的煤油还剩下一半。 王倾没提再点燃一盏灯的事,他只是寻了个布包,将煤油灯塞了进去,又挑拣着其他有用的东西拿了些。这一次,却没有直接扔进空间里,而是拎在了手心。 “我们去何处看看?”王倾也只是问问,他心里是知道答案的。 “越过密道,去宅子里外看看。” “好。” 密道同来时没有甚么变化,只是出口处亦没有甚么光亮,黑漆漆的,像永无止境的噩梦。 沈朝阳与王倾的速度不慢,他们靠煤油灯照亮了前路,很快便到了沈宅的门前,这一次,王倾拦住了沈朝阳,他亲自上前,推开了沈宅的大门。 门外是黑漆漆的一片,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沈朝阳手中的灯在亮着。 沈朝阳静默不语,但当王倾的视线移到他身上的时候,却轻声道:“先回吧,我们当吃些东西。” 王倾与沈朝阳草草吃过了饭,又将车子开出,这次他们身上带了怀表,估算了时间,却发觉行驶不到半个时辰,便碰到了那白色的迷雾围墙。而此时此刻,白色的围墙竟散发着光亮,照亮了一小片路。 昨日天色大亮,今日一片漆黑,纵使开了车灯,车子行驶的速度亦要慢些,况且此时此刻白色围墙周围的景色也与昨日大不相同,王倾便知晓了,这围墙正在向内缩小。 王倾能得出的结论,沈朝阳自然也能得出,他随身带着绳索,便将绳索绕在了自己的腰间,将另一端递给了王倾,道:“无论如何,我当过去看看,若有危险,我便摇晃绳子,你将绳子挂在车上,尽力将我拉出来。” 王倾心中又千言万语,末了,还是回了一声“好”。 沈朝阳将枪开了保险,单手握枪,一点点向白色雾墙处逼近,盘在地面上的绳索也一点点舒展开,王倾深深地看了沈朝阳背影一眼,上了汽车,盯着人的背影隐没在白雾之中。 沈朝阳进白雾前,并未想到还要走很长的路,昨日他开了一枪,子弹很快便被反弹,他估量着至少十余米后,便能触碰到屏障。 但他走了约莫三十余米,依旧没见到甚么阻碍,东南西北上下方俱是白雾,沈朝阳沉思片刻,便抬起枪,向前方开了一枪——却并没有甚么动静——子弹仿佛瞬间消失了一般。 绳子不到五十米,再向前便会抻直,沈朝阳思索片刻,决定返程,但当他一边收拢绳子一边向来时的路的方向走时,却听见了极为熟稔的钟声——“咚、咚、咚”。 沈朝阳神色大变,寻着绳索的方向跨步跑了起来——但当他越过迷雾,却发现他的绳子捆绑在一棵路旁的树上,王倾和他们的车,全都不见了。 第七十二章 王倾坐在汽车上,沈朝阳已经进入白雾中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却还没有出来的迹象,他的双手攥紧了方向盘,牙齿亦在下唇上咬出了浅白的印子,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脚尖触碰着油门,甚至想立刻后退拖沈朝阳出来。 但理智紧紧地压着王倾,让他依旧盯着那绳索,好在绳索依旧在不断地向前蠕动,待绳索放到尽头,沈朝阳总该回来了罢——王倾如此想着,仿佛给自己喂了颗定心丸,稍稍放松了些。 绳子约莫五十米长,迷雾很厚,沈朝阳一进便没了身影,王倾以为他在迷雾中左右探索,并未离开太久,但他观察了一会儿蠕动的绳索,却猛然察觉出不对——五十米来长的绳子,已经过了这么久,怎么还在继续向前蠕动,按理说,早该绷直了。 王倾咬了咬牙,鼓足勇气下了车,说来也奇怪——他刚刚下了车,那绳子就不再向前动了,几乎是迅速地绷紧了。 王倾顺着绳索去看,只看到满眼白雾,他高声喊:“沈朝阳——沈朝阳——” 沈朝阳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王倾试着摇晃绳索,绳索却纹丝不动,依旧绷得笔直,他用双手拉着绳索,奋力向外拽,绳索却硬邦邦的,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拉扯着另一端。 王倾开始慌了,他蓦然想到沈朝阳进入白雾森林的叮嘱,便松了绳索,重新上了车,踩下了油门,小心翼翼地驱使着车向后退——之前纹丝不动的绳索有了移动的迹象,却并非顺着王倾的心意远离白雾,反倒是一点点向白雾的方向移动。 王倾咬破了嘴唇,加大油门,方向盘右转,试图阻止车辆的移动,但偏偏无济于事——车辆缓慢而令人恐慌地向白雾的方向前进。 王倾满头大汗,他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疼痛而绝望,他此刻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扯进白雾之中,要么跳下车逃离。 前者意味着进入未知的恐怖之地,后者却意味着背离沈朝阳、辜负了他的期待。 王倾的手松开了方向盘,脚亦脱离了油门,他伸手扣在了车门的暗扣上,车辆向前的速度并不快,他迈下车亦没有甚么危险,只需一瞬,他便可以逃离这辆拖向未知、靠近危险的车,但他迟迟下不了决定。 车前的玻璃已经碰触到了白雾,王倾的身体骤然变冷,而他清楚地知晓,那并非错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手却离开了车门,反而收回交叠在胸前,在那一瞬,他想到,这么冷的雾,沈朝阳许是有甚么危险。 他怎么舍得让他一个人留在雾里,他又怎么能为了远离危险而抛弃他。 他透过车窗,看那一截若隐若现的绳索,仿佛看到了他的爱人,至此,他放弃了逃离的机会。 —— 沈朝阳不相信王倾会抛弃他独自离去,但眼前所见的场景又太过让人惊异。 沈朝阳走到了那棵树旁,观察了绳索系上的绳扣——那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死结。 他凑近看,才发现绳索上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沈朝阳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又去检查之前车子停下的区域。 这是一条土路,车子驶过当有痕迹,沈朝阳俯**看,却见车印转了弯,重新向来时路延伸。 王倾这是,真的离开了么? 不,王倾没理由离开。 沈朝阳想起之前的钟声,大脑迅速地给出了看似合理的解释——王倾听到了钟声,亦或许看到了甚么骇人的场景,不得不将绳索改绑在了树上,驱车先行离开。 但那亦不合常理,王倾完全可以猛烈地摇晃绳索,将讯息传递给沈朝阳,这还是在王倾大喊而他听不到的前提下。 况且,王倾将绳索解开,改绑在树上时,他身上绑着的绳索也该有所触动——钟声响起时,绳索已快到绷直的时候了,而那棵树的方位,比车辆之前停留的地方更远离白雾围墙些。 沈朝阳一点点挖出不合常理之处,对王倾掉头独自开车离开深表怀疑,但王倾没有离开,眼前的场景就变得格外骇人。 王倾去哪里了? 绳索为何会绑在树上? 绳索本该绷直,但他为何没有察觉? 沈朝阳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身上的绳索解开,再用手丈量了半米的距离,对折缠绕起来,这一缠绕,却发觉绳子约莫有六十米长,如果是六十来米,这个距离绳索绑在树上,他未曾察觉,倒是有些可能了。 沈朝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这绳子真的是五十米左右么?会不会是他记错了? 他将绳子的最后几米折叠着收好,此刻亦发现之前上方弥漫的白雾不见了——沈朝阳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将绳索换绑在树上的,并非人,而是这白雾。 但这猜测太过玄幻灵异,并没有甚么依据。 王倾在哪里?他可安好? 沈朝阳的所有心神全为这两个问题笼罩,他亦清楚,王倾要么如之前的证据指向的,顺着来路回去了,要么便只可能在眼前的白雾中。 是回去找寻,还是重进白雾? 沈朝阳不抱有甚么希望开启了异能,但异能的掌控下,眼前的景物没有丝毫变化,他的异能在此处完全失效了。 沈朝阳的表情一片漠然,心里也出奇地冷静,他攥紧了手上的绳索,毫不犹豫地寻着一个方向走去。 第七十三章 沈朝阳迈入了迷雾之中,他身上并未再绑绳子——他隐约已经知晓,有未知的东西可以操控这绳子,绑与不绑,面临的危机都是一样的。 沈朝阳的眼前是一片白雾,他谨慎地寻着前路探寻王倾的踪影,但眼前的景致从未变幻,他初始小心地不发出声音,到最后干脆高声呼唤着王倾的名字,他喊了一声又一声,寻到筋疲力尽,但依旧找不到王倾的踪影。 他渴极了,也累极了,却偏偏也无能为力极了,最后只能站在原地气喘吁吁。 他早在刚刚进入时便再次使用了异能,但白雾内里没有丝毫的变化,他找不到他的王倾。 —— 王倾隐约听到了沈朝阳的呼声,他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王倾摇下了车窗,大喊:“我在这儿。” 但他却没有得到甚么回应,反倒是白雾瞬间涌进了车里,叫他看不清方向盘和自己的手腿。 白雾仿佛有生命般触碰着王倾的身体,冰凉的温度让他打了个寒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他出现幻觉了么? —— 沈朝阳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不想放弃,但体力完全跟不上了——他近乎绝望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这篇白雾,先去寻些食物,再做其他打算,但当他循着来时的方向再走的时候,走了不到十步,竟出了白雾。 他盯着熟悉的煤油灯、大树、绳索、车辆留下的痕迹,攥紧了自己的手心,但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真的。 他进了白雾走了数个时辰,他的方向大体是深入白雾中的,但一旦流露出回头的意思,就可以迅速地走出白雾。 王倾的消失同这白雾脱不了干系——沈朝阳下了结论。 沈朝阳拖着沉重的脚,他再次走向了白雾的方向,他幻想着将他的爱人带回,脚下却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四肢抽搐着抗议主人过于执拗的行径。 —— 王倾在慌乱中触碰到了车内的开关,他的神智开始模糊——眼前竟出现了沈朝阳的身影。 沈朝阳虚虚地压在他的身上,白雾仿佛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沈朝阳亲昵地冲他笑,俯**,像是要亲吻他的嘴唇—— “啪嗒——” 王倾猛地推开了门,滚到了车外,单手却依旧拽着车门的边缘,用尽全力向前猛冲——奇迹般地,他在茫茫白雾中抓住了车前的绳索。 车子依旧在缓慢前进,王倾不做停顿,双手交替抓着绳索拼命向前奔跑——他要看清楚,绳索的另一端,究竟有没有他的沈朝阳。 纵使明白希望不大,但王倾不亲自看总不会死心,他便迅速地向前奔跑,五十来米的绳子很快到了尽头,眼前的白雾依旧,王倾却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沈、沈朝阳。”王倾打着哆嗦,却抓住了人的肩膀,又顺着肩膀摸索着人身上的衣物,“是你么?沈朝阳?” 那人已不再奔跑,王倾跟着停在原地,无尽的欢喜充斥着他的心脏。 紧绷的绳索慢慢松懈,轻轻地垂软在地上,车灯不知何时已然熄灭,悄无声息地向前逼近。 —— 沈朝阳重新睁开了双眼,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身下的触感,证明他正躺在柔软的垫子上。 他抬起右手,向头顶摸了摸,摸到了熟悉的纹路——他便几乎确定,这张床是他卧房内一贯睡的。 他强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脚向下触碰到了熟悉的地毯,又寻着记忆的方向四处摸索,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确定,这里是他的卧房,而他不知道为甚么,在白雾前晕倒后,竟回到了这里。 是有人将他送回来了么? “王倾……” 沈朝阳开了口,声音嘶哑甚至带着颤抖。 “王倾……” 不知不觉中,呼唤声竟带了无从抑制的哭腔,在无边的黑暗里,耸人又绝望。 第七十四章 “王倾——” 王倾骤然清醒,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眼前的白雾似在一瞬间变得稀薄,他看到了那辆并不陌生的车——竟与他相距不到一臂。他猛地抱紧了怀中人,向左扑倒,恰好躲过了骤然加速的车辆。 他剧烈地喘息着,正想同怀中人说说话,却发觉怀中人冰冷坚硬,没有丁点属于人的温度。 “沈朝阳……?” 他颤抖着手,试图去摸人的眉眼。 —— 沈朝阳踉踉跄跄,在室内摸索了许久,找到了油灯处,又花费了一些功夫,方才把室内的油灯点燃。 卧房紧闭着,室内却只有他一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会一觉醒来直接出现在室内。 他的双腿依然酸软,但人踉跄着向外走了,待他推开房门时,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人道:“沈先生,您终于醒来了。” —— “啊——” 鲜血自伤口喷薄而出,王倾惨叫一声,试图挣脱底下人的钳制。但他躲避得太晚了,那不知名的人型生物此刻死死地束着他的腰,而他刚刚伸过去的手,此刻被那生物大口啃咬着。 剧痛让王倾险些晕厥过去,他拼尽全力挣扎,但手背上的肉依旧被那未知的生物撕扯下了一大块,伴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那未知生物束缚王倾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王倾的眼前依旧是迷雾一片,他看不到这生物是甚么,但他猜测那会是丧尸。 倘若这人型生物是丧尸,会不会是——沈朝阳呢? 王倾的挣扎瞬间变弱,他想到了记忆中沈朝阳丧尸化的情景。 —— 沈朝阳在门外看见了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他的脚步一顿,漠然道:“你在何处发现的我,宋秘书?” “沈先生,自那日钟声响起,您已经消失了三日三夜,今日出现在沈宅的门外。”宋秘书恭敬道。 “现在甚么时辰了?” “正是午夜。” 沈朝阳的脸上分不出喜怒,继续问道。 “王倾可在?” “王先生随着属下寻了沈先生三日三夜,筋疲力尽,已然睡了。” 沈朝阳低垂下眼睑,道:“我去看看他。” 宋秘书提醒道:“那日钟声开始时,墨城内大规模丧尸作乱,幸有之前的诸多布置,强行将丧尸压制下去,但主城内伤亡惨重,又有流言,道沈先生临阵脱逃,您应当先去安稳人心,再做其他打算。” 沈朝阳冷漠地看了宋秘书,突兀问道:“夜间为何无月无星。” “自那日便生出这般变化,夜间无月无星,日间便有日月星齐挂在空中的景象,许是因为这等异向,才让城中平民大量异变。”宋秘书讲得很详细,他低垂着眼睑,看似恭敬,但沈朝阳却头一次,在宋秘书的身上察觉出一丝异常来。 “唤周方圆到我卧室等待,我先去看看王倾。” “好。” 宋秘书唤来小厮提着煤油灯,引着沈朝阳迈向了王倾结婚前居住的院落。沈朝阳看似平稳镇定,内里早已翻江倒海,他的记忆中王倾分明不见了,但如今宋秘书口中,王倾却一直都留在此处,随他人寻他。纵使有万般疑惑,总该先见上一面,再做其他打算。 —— 王倾的犹豫让他的反抗变得畏手畏脚起来,手背初始是剧烈的疼痛,很快就变得麻木,甚至止了血。 咀嚼声终于停歇了,王倾咬破了嘴唇,强做镇定,他要随时提防着这生物,但偏生他又挣脱不开又下不了狠手。 “沈朝阳,是你么?” 因这白雾,王倾看不到这生物的模样,最后只得破罐子破摔,干脆询问了一句。 他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就在他几乎放弃这个推测的时候,他听到了沈朝阳的声音。 沈朝阳道:“是我,王倾。” 第七十五章 王倾听到了那人的回应,险些落下泪来,他放弃了所有的挣扎,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那人却不说话了。 王倾重新将手伸了过去,道:“你若要啃食血肉,便啃我的吧,我对上一世也有些记忆的,那时便是如此,你浑浑噩噩地陪着我,我便用血肉喂养你,那样的话,你和我,就都能活下去啦。” —— 沈朝阳推开了王倾的房门,他从小厮手中拿了煤油灯,悄无声息地进了室内。 室内一片寂静,沈朝阳没有开灯——因宋秘书所言,墨城范围内的电网已然摧毁,短时间内是通不了电了。 沈朝阳踱步到了卧床前,他抬起煤油灯,接着灯光看向床内,果真在床上发现了王倾。 王倾平平稳稳地睡着,他像是累极了,眼下还有少许黑青。 沈朝阳咬紧了牙齿,连攥着煤油灯的手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他无法遏制自己,伸手推了推王倾的肩膀,道:“你且醒醒?” 王倾像是累极了,也像是困极了,沈朝阳推了几次,方才醒来,醒来时睡颜惺忪,看见眼前人的身影,方才惊喜道:“朝阳,你回来啦。” 那人猛地起身,抬手环住了沈朝阳的肩膀,道:“你究竟去了哪里,我一直找不到你,我怕极了。” 沈朝阳垂眸看了眼王倾手上的戒指,确认是他赠予王倾的那一枚,他嗅着王倾身上熟悉的肥皂香味,伸手揽住了王倾的腰身,反问道:“你是何时发现我消失不见的?” “那**我前去池塘边钓鱼,回来的路上突兀听到了钟声,你突然扔了装鱼的木桶,待我转身去看,便发现你不见了。 “后来我没有法子,只得寻了宋秘书等人,这才知晓外头乱了,这三日我几乎没日没夜俱在寻你的踪影,我真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王倾攥着沈朝阳的衣裳,眼里渐渐溢出泪水来,他像是怕极了般,此刻的表情足以让人怜爱。 沈朝阳盯着他看,却想到之前三日伴在他身畔的王倾,那人却不会怕,反倒是有种一往直前的机勇,他二人在黑夜中相互扶持,又共同应对那白雾迷障。 究竟是那三日他生出幻觉,还是眼前的一切皆是骗局? 沈朝阳拍了拍王倾的后背,温言劝慰了几句,又道:“你且再睡睡,我该去处理公务了,待明日再来寻你。” “沈朝阳,”王倾却不舍得他,犹豫片刻问道,“这三**究竟去了何处?又发生了甚么事?” “不是甚么要紧的事,”沈朝阳温言安抚着王倾,哄着对方放开了自己,“待我忙碌过了,再告知你一切。” “好。” 沈朝阳重新提起煤油灯,待走到门前,突兀问:“王倾,你为何要搬回到自己房中。” “我三日三夜未曾睡着,困极了便也没有在意是何处,直接睡下了。” 沈朝阳便点了点头,径自出去了。 —— 王倾主动伸出了手,向那人言明可以啃咬自身的血肉,那人便也不再推诿,手背上的肉已没了多少,便虚虚地握着王倾的手臂,啃咬王倾手臂上的肉。 王倾手上疼痛异常,面上却无一份怨怼,只轻轻哄他:“过些时日便好了,待你能控制住自身,便能靠吸收晶石提升自身,不必日夜啃咬血肉。” “无妨。”那人低低回道。 王倾的眉头却悄然皱起,他一面继续喂着那人,一面却伸手握着那人的手。 那人的手指冰凉而僵硬,王倾却毫不嫌弃地同他十指相扣,温言道:“沈朝阳,我爱你。” “我亦爱你。” 王倾收回了自己的臂膀,手指同那人紧紧相握,别过了头,面上却再无一丝笑意——那个人的手指上没有戒指,或许是丢了,亦或许,他根本就不是沈朝阳。 —— 沈朝阳端坐在书桌后,周方圆早已在书房内等候了,他先是简明扼要地道清这三日墨城的风波,又问道:“先生这三日去了何处?先生不必将真相告知我等,但当寻个理由,以便安抚内外。” “那日我许是入了幻境,”面对周方圆,沈朝阳放松了些许,“先是周遭空无一人,而后便是一片黑暗,我在黑暗中逡巡许久,再醒来时便在床上了。” 周方圆眉头紧锁,道:“如此倒是怪诞,只是对外并不能用此说法,不知先生可有打算。” “无妨,”沈朝阳倒了杯茶,随手递给了周方圆,道,“对外便直言我因异能升级陷入昏迷,方才醒来。” “异能升级?”周方圆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旁人亦不知晓我有几分异能,并无甚么妨碍。” 沈朝阳如此说道,周方圆也不便深入再问,又挑拣着些要紧的事,便匆匆离去,临走前亦不忘叮嘱沈朝阳好好休息。 第七十六章 沈朝阳回了卧房,他略一思索,摸着手上的戒指唤“王倾”,下一秒他便进入到了白雾空间之中,他的周围俱是那看似无害的白雾,但他并未停顿,而是直接向中间高台处的镜面走去。 镜内依旧笼着一层白雾,看不清内里的光景,沈朝阳漠然道:“你可愿出来为我解惑?” “不愿。” 镜中白雾扭曲成一团,拼凑出一个讥讽的笑脸,沈朝阳将手按在镜面之上,道:“不愿?” “我回去做了升级,你的异能再也不能奈我何,你的威胁与我而言毫无用处。” 镜中人话语中带着难以遏制的亢奋,颇有小人一朝得志的模样。 沈朝阳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向下走。 “喂,沈先生,你真要离开?” 沈朝阳默不作声,继续向下走。 “你就不好奇,这三日究竟发生了甚么么?” 沈朝阳的手指覆上了戒指,似在下一瞬就会喊出离开的口令。 “沈朝阳,你就不能向我低下头么?” 那人的声音瞬间变得惨兮兮的,沈朝阳松开了手指,面沉如水,道:“抱歉,我一贯如此。” 镜中人却很欢喜般,道:“你到底向我服了软,我已经录下了,回头要多循环播放几遍。” 沈朝阳不甚明白那人的话语,但左右想,也不是甚么好事。 他转过身,重新回到了镜前,镜中白雾弥散,他看到了王倾的身影。 王倾的状态很不好,他的手臂和手背失掉了大片的血肉,面色苍白如纸。沈朝阳盯着白雾中的王倾看了一会儿,问道:“他在何处?” “沈先生,该是我问你,你要白雾中的这个王倾,还是沈宅内的那个王倾。” 沈朝阳没有丝毫的犹豫,答道:“白雾中的。” “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沈先生,我劝你多加思量。” “白雾中的。” 那人重重地叹息一声,道:“你杀了外面的王倾,自然能将白雾中的王倾解救出来。” “那便多谢了。” 沈朝阳正欲离开,那人却急切问道:“你不怕自己认错人么?” “怕。” “那你——” “因为怕,所以不会认错,”沈朝阳难得多言,解释道,“我见雾中的王倾,有怜惜亦有爱意,我见外面的王倾,只有戒备与猜忌。 “我不会,也不能认错,我心爱之人。” —— 他的手上没有戒指,王倾冷静地想,但那并不代表他一定不是沈朝阳。 毕竟他有沈朝阳的声音,他之前也一直挂在绳索上。 还要再试探一番么? 王倾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与那人并未相处许久,但巨大的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让他很难再长久地撑下去。 他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一小步,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隐藏得极好的匕首,轻轻地问:“沈朝阳,你可曾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情景?” “你在怀疑我么,王倾?” 是沈朝阳的声音,连语气和语调都一模一样。 “我自然是记得的,那时你与金曼正在珠宝店中挑选首饰,我恰好到了那处,便与你打了个照面,后来我邀你与他一起去吃饭,你那时的模样可爱极了。” “沈朝阳。” “嗯?” 王倾向他的方向步步走进,温声问他:“可要再吃些血肉?” 沈朝阳没有拒绝。 王倾便重新碰触到了沈朝阳冰凉的身体,他将他揽入怀中,亲昵而自然,他将血肉模糊的手臂抬了起来,道:“吃吧。” 很快,尖锐的疼,耸人的咀嚼声,王倾扯起笑,却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捅进了那人的后脑,挖了一圈,又毫不留情地拔出了匕首。 “唔——” 那人又咀嚼了一口,方才颓软了身体,自王倾的怀中滑落,白雾瞬间散开,露出了那人的容颜——竟与沈朝阳一模一样。 那人的血液连同脑浆溅落了一地,人却依旧未死,他口吐白沫,拼尽全力问——他问:“你为何要杀我?” 王倾漠然道:“你有沈先生的声音、记忆乃至容貌,但我却知晓,沈朝阳但凡有半分理智,但凡能控制住身体,纵使明知会死,他亦不会再三啃咬我的血肉。” “他爱我,决计不会如此对我。” 那人睁大了双眼,头磕在地上,显然是死不瞑目。 王倾抬起左手,擦了擦自己满是血泪的脸,他累极了,也怕极了,但依旧强撑着站立的姿势,在确定那人不会再诈尸暴起,死得通透后,方才放任自己晕倒在地。 眼前是满目的红,血腥味不断涌入他的鼻孔,他在睡梦中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而刚刚散开的迷雾,亦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他的全身,钻进他依旧在淌血的伤口中。 第七十七章 沈朝阳离开空间后,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凉茶入口,从喉咙到胃,俱染上一层凉意。 他依旧有诸多疑惑无从解答,譬如他与王倾为何会进入那迷障之中,那迷障究竟是虚幻之地还是另一方世界,王倾遇到的“沈朝阳”与他的遇到“王倾”意欲何为……但他偏生又清楚,此刻已无时间留给他徐徐图之、逐个解惑。 他从抽屉中摸出并不常用的手枪,提着油灯重新去了王倾的院子,出乎意料地,王倾的房间里却点着灯,透过灯光,“王倾”的身影正坐在桌边,像是在等沈朝阳。 沈朝阳并不胆怯,也不纠结,他干净利落地推开了门,道:“为何不睡。” “我如果睡了,又如何能亲自看着你杀我?” “王倾”的声线温柔而诡异,他竟是笑着的,像是完全将个人的生命不看在眼中了。 沈朝阳并不多言,直接抬手,一枪射中了那人的脑门,然而诡异的一幕却出现了——那人额头中央的弹孔迅速地缩小愈合,很快就恢复如初,而那人亦睁开了眼,笑道:“沈先生,您的枪法,怕是不成了。” “嘭——” 沈朝阳再次射中了那人的胸膛,那人身体后仰跌落到椅背处,沈朝阳大跨步向前,伸手去摸那人的脸周,摸索一番却寻不到化妆或者人皮面具的痕迹。 他在那人伤口愈合前又补了一枪,正欲伸手搜身,却想到了之前那人的神态——他有了一个大胆却称不上好的猜想。 那猜想让沈朝阳放弃搜身,改用异能去探寻那人的面容,时间回溯下,沈朝阳看到了一张他并不陌生的脸。 正是金曼。 沈朝阳后退数步,更换了手枪的弹匣,道:“阴魂不散。” “嘭——嘭——嘭——嘭——” 沈朝阳连开了四枪,每一枪都足以让人致命,但伤口依旧迅速地愈合,沈朝阳心下清楚——金曼的异能怕是已经升级了。 “你杀不了我,沈朝阳,嘻嘻嘻嘻嘻嘻……” 金曼不再用王倾的语调,却也不复曾经的声音,她的嗓音变得阴柔而渗人,而他此刻的容貌也变得扭曲而模糊。 “你杀不了我,救不了王倾,嘻嘻嘻嘻嘻嘻嘻……” 沈朝阳一贯平稳的表情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厌恶,他道:“你想要甚么?” “沈朝阳——你也有今天——” 金曼哈哈大笑,身体如怪物般扭曲成一团,再也看不出当年清秀艳丽的模样。 “你将我掳走交给林家兄弟折磨,又在末世来临前引燃炸弹,将我的身体炸碎封存在石山之下,沈朝阳,你好恨的心啊—— “你想不到吧,想不到我非但没有死,反而提升了异能,这才能将你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沈朝阳,你可后悔,当时如此待我,沈朝阳,沈朝阳,沈朝阳——” 沈朝阳静静地看着金曼发疯,他不再说甚么刺激她的话语,但显而易见,他的存在,便是金曼的疯瘾。 他不必去反驳甚么,因为金曼所言,俱是真的。但他倒生出了一丝后悔的情绪,早知如此,当时便应该做得更绝些,应当采纳林三少的建议,将人剁成肉末,加以浓硫酸兑水,再炸毁那处石洞。 总归他残存了几分人性,斩草并未除根,竟让金曼死灰复燃,拿捏住了王倾的性命。 镜中人大致可信,若要放出王倾,便要杀了眼前的金曼,但金曼身怀异能,偏生异能又有升级,过往杀不了她,如今更杀不了她。 杀不了金曼,便只能寄托希望,让金曼自愿放出王倾。 沈朝阳又道了遍:“你想要甚么?” 金曼此刻不笑了,她面露凶残之色,道:“沈朝阳,我要你的命。你死了,我便将王倾放出来,你活着,我就让王倾的血继续留,死在那白雾空间。” 沈朝阳面沉如水,就在金曼以为他要拒绝亦或犹豫片刻时,却听他朗声道:“我答应你,金曼。” “我答应你,金曼。” 他竟是答应了,他竟是如此喜欢王倾么? 金曼先是愕然,旋即又心生出不甘来。她自小就在沈朝阳的身畔,十余年的时间,却抵不过王倾陪沈朝阳的数月时间。 她成功拿捏住了沈朝阳的把柄,知晓了沈朝阳的软肋,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开心。 她原以为——沈朝阳待王倾,多是利用的心思的。 金曼在这一瞬,想到许多年前,她亦是豆蔻少女,梳着长长的鞭子,穿着学生装,在学堂放学后,去寻沈朝阳,她唤他哥哥,软软地央求着他。 他便扬起鱼竿,似被他缠得烦了,无奈道:“我答应你,金曼。” 金曼蓦然想起,在一切都未曾发生过的上一世,她是真的爱眼前这个男人。 而后来,她选择将丧尸放进沈朝阳的院子,也是因为她太爱她了,她想,如果他们都变成丧尸,那他便不会嫌弃她,还会一直陪伴着他。 因为这份爱意的后遗症,她轻视了眼前的男人,也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由爱及恨,妒忌溢满了她的心脏,让她下定决心,她不止要沈朝阳的命,也要王倾的命。 她要将这两个人折磨到死,放才能解心头之恨。 第七十八章 “沈朝阳,你在犹豫甚么,你手中有枪,一颗子弹便能了结自身的性命。” “我在想,你是通过甚么手段,将我二人困进了白雾空间中,”沈朝阳缓缓地道出心中疑惑,“又为何将我从中放出,装作王倾的模样同我相处。” 金曼面容模糊而扭曲,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她避开了这个问题,道:“莫要再道些废话,你再犹豫下去,王倾便会失血而亡。” “金曼,”沈朝阳向前跨了一步,面容沉静,“纵使我死,你亦不会放过王倾,是也不是?” “呵,”金曼轻佻地笑了,却道,“我哪里舍得伤害王倾,他曾真心待我,若不是因为你,我们早就结婚生子了。” 沈朝阳听闻此话,心中却几乎笃定,金曼不会放过王倾了。 他心中焦急,面上却愈发冷静,只道:“我并不信你。” 金曼闻言,便伸出戴着戒指的手来,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圈,那圆圈平白生出一层白雾,白雾渐渐散去,露出的却是王倾的身影。 王倾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右手臂血肉模糊,双眼紧紧闭着,唯有胸口的起伏,能让人知晓他尚且活着。 “再犹豫不决,这人就彻底死了,沈先生不心疼,我还是会心疼的。” 沈朝阳盯着那白雾中的景象看了片刻,侧身道:“你若放他出来,我自然引颈受戮,你若不放他出来,也无妨,待他死了,我处理了你,再同他陪葬。” 金曼却不信沈朝阳这番话,她道:“你不是喜欢王倾么?到了生死关头,你却畏手畏脚,选择退缩了?” 沈朝阳并不回应她,他定定地看了那雾中的景象,像是要将王倾最后的模样记在脑中,生怕忘记一般。 下一瞬,他冷漠地转过了头,沉声道:“金曼,纵使我杀不了你,但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总是有的。” “沈朝阳,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你若能杀得了我,此刻还会在此处多说甚么?”沈朝阳轻易地拆穿了金曼,只道,“从我醒来,你有那么多机会能杀了,却偏偏不杀,我倒不知道,锱铢必较的金小姐,何时学会了隐忍筹谋?” “我不过是想见你二人绝望而死的模样——” “在白雾空间内,你杀不了我们,”沈朝阳向前跨了一步,引得金曼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在白雾空间之外,你亦杀不了我们。” “金小姐,你能束缚我与王倾,却不能亲自动手伤人,而这白雾空间,也并非你异能升级后的产物。” 金曼沉默了一瞬,她并未反驳,竟像是默认了沈朝阳的推论一般。 “你控制不了这白雾空间,因而无法预料到我竟从空间内出来了,你扮做王倾的模样,也并非为了迷惑我,而是为了迷惑我手底下的人。” “不扮做我,是因为你根本无法确保自身不露破绽,扮做王倾,自然也可以达到你想要的目的……” “啪、啪、啪。” 金曼鼓起了掌,她道:“沈先生难得话多,竟句句都直中要害,可惜了,我虽然杀不了王倾,但王倾就快要死了,而你沈朝阳,甚么都做不了,你救不了他。” 沈朝阳沉默了一瞬,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金曼,却道:“我救得了他。” “笑话——”金曼的身体愈发扭曲了,甚至出了虚影,她此刻非但不像人,连现实存在的活物都不像了,“你救不了他,你救不了他,你救不了他——” “嘭——”金曼的身体上多了一个弹孔,她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在笑。 伤口在迅速地愈合着,沈朝阳却并不焦虑,他突兀问:“金曼,你伪装成王倾,为何手上却有王倾与我成婚的戒指?” “自然是幻像。” “倘若那戒指是幻像,并非实物,你又如何能打开这白雾空间?” “你——” 沈朝阳冷漠地抬起了手腕,这一次,子弹穿透了金曼的指尖——只听得叮咚声响,猩红色的血沾染上了玉石的绿,而那白雾围绕的景象也变得飘忽不定。 “啊——” 金曼惨叫出声,却挡不住沈朝阳稳健的子弹,她手上的墨绿戒指瞬间被击成碎片,而那白雾亦再也支撑不住,扭曲闪烁片刻后,吐出了王倾的身体。 金曼鲜血淋漓、目眦尽裂,正欲扑向王倾显露之处,胸前却赫然多了一把尖锐的刀。 王倾睁着双眼,垂下了方才投掷尖刀的手,咳出了一口淤血,道:“竟是你一直在捣鬼。” 下一瞬,他的身体腾空而起——沈朝阳抱起了他,并不紧,却轻轻颤抖着。 王倾用完好的那只手攥住了沈朝阳的胸口,他道:“沈先生,你是世界上最最最聪明的人。” 沈朝阳却并没有回应这句话,他只是沉默着,给金曼补了数枪,子弹打光了尤不解气,又换了个弹匣用光了,方才抱着王倾的腰,沉默地向外走。 门外,枪声早就引得佣人前来,沈朝阳叮嘱了几句,命令人将金曼绑起来,看押待之后审问,又叫人去请医生来。 他草草地帮王倾止了血,面色沉沉,像是还没缓过来。 王倾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地问他:“你怎么知道,金曼是用那戒指掌控白雾空间?” 沈朝阳亲了亲王倾的耳垂,道:“金曼一直带着那枚戒指,方才只是突然想到,当年在戒指店遇到你与金曼时,曾送了一枚戒指给那金曼。你我的戒指均能进入那白雾空间,金曼亦能掌控白雾,若是用的那枚戒指,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王倾闻言,却气鼓鼓道:“你赠予我的戒指,竟与之前送金曼的一模一样不成?” “自然是不同的,”沈朝阳搂进了王倾,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赠予你的乃是上等好玉,赠予她的不过是墨绿色的死玉,我倒是明白,为何有那白雾围墙,怕是正暗含了玉石的品质,无从流通罢了。” 第七十九章 那枚戒指自然不是甚么便宜货,但沈朝阳言之凿凿,王倾便也没有起疑,他的伤口缝了数十针,此刻恹恹地躺在沈朝阳的怀里,已经十分困倦了。 沈朝阳便俯**,亲了亲他的脸,道:“睡吧。” 王倾闭上了眼,几乎是瞬间进入了睡梦中,沈朝阳又抱了一会儿他,方才将人放到了床上,又为他盖好了被子。 他出了房门,便见宋秘书站在门旁,他却视而不见,径自向前走了。 宋秘书的面上露出几分惭愧来,他的确看出了王倾身上不对劲的地方,也因此将他领进了王倾婚前的院子里,而非让他沈朝阳的卧室。 但沈朝阳骤然出现在沈家大门外,宋秘书亦起了疑心,他担忧沈朝阳并非他本人,亦担忧沈朝阳并不能辨明王倾身上的破绽。 宋秘书隐瞒了真相,纵使做了些暗示,却几近杯水车薪,也难怪沈朝阳冷脸以对。 沈朝阳进了书房,宋秘书跟着亦进了书房,刚刚进门便长跪于地,道:“请先生责罚。” “你行事谨慎,并未打草惊蛇,又有何罪?”沈朝阳随意把玩着两个干核桃,核桃碰触发出咯吱的声响,似彰显了主人并不轻快的心绪。 “我辜负了沈先生的信任。”宋秘书低垂下头,不敢直视沈朝阳的面容。 “我原以为,末世将至,我身畔的人,大多可用,却不想先是李言生,再是你,竟先后令我失望。” “沈先生——” “我亦有错,待你们太过苛刻,令你们心中生出惧怕,纵使有想同我言明的,亦要犹豫一番,瞻前顾后,畏惧我会降罪于你。” 宋秘书张了张口,却无力反驳甚么,面色更加颓然。 “你跟了我将近二十年,竟不知晓你在我心中,乃是最信任的几人,我方才真是气急了,亦是恼恨极了。” “先生——”宋秘书再也忍耐不住,泣声道,“此事俱是我的错,请先生降罪。” “啪嗒——” 核桃扛不住握力,硬生生碎成了碎块,沈朝阳伸手将手心的碎核桃递给了宋秘书,道:“加了毒药的,送给你吃。” 宋秘书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碎核桃,却道:“先生又心软了。” 沈朝阳收回了手,嗤笑道:“我身旁就这么几个人,倘若罚得重了,无人可用,怕是连王倾都会嫌弃我,当不得你们这一句先生。 ” “……” 宋秘书一时无言,只能攥紧了手心的碎核桃,道:“先生永远是先生。” “下去好好干事,权当做将功补过,”沈朝阳拿起了挤压的公文,细细看了起来,又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唤李言生与宋天前来。” “是——” 宋秘书就此退下,沈朝阳却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抬起手指揉了揉眉心。周围人或背叛或沉默,并非不伤心,方才与金曼针锋相对,并非不劳神,他亦想抱着王倾寻求片刻安宁休息,但沈家需要他,墨城亦需要他。 他们需要的是不知疲倦迎难而上运筹帷幄的沈先生,而非此刻如凡人般会疲惫不堪会困倦烦躁的沈朝阳。 他奢侈地打了一个哈欠,用剪子剪短了一截灯芯,重新坐到案前,开始处理诸多挤压的事物,直到破晓时分。 温暖的日光透过窗撒进室内,沈朝阳将身上披着的外套褪下扔在座椅上,他推开了门,却蓦然撞见了他的王倾。 王倾站在门外,如过往那般,唤他来吃早饭。 沈朝阳不知王倾何时来的,又等了多久,他只是顺从本心抬起手,摸上了王倾的脸颊,沉默地盯着他看。 倒是王倾,伸手抓住了沈朝阳的手,道:“先去吃饭,待一会儿,粥该凉了。” 沈朝阳“嗯”了一声放下了手,却顺势挽住了王倾的手,他二人并肩走过长长的回廊,尚未到饭厅,便闻到了诱人的香味。 “那几日在幻境中,你我都没有吃到甚么东西,我便多做了些,若是吃不完,下一餐再吃也是可以的。” “好。” 餐桌果然被摆满了,沈朝阳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吃上几口,便要盯着王倾看上几眼,王倾初始还有些不自在,但他被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甚至大大方方地回看沈朝阳,又忍不住道:“沈先生,你真的长得好。” 自他二人成婚,沈先生许久未曾听王倾如此直白地夸赞过他的容貌,蓦然听见了,还有几分欢喜。 他便回了一句:“你亦长得好。” 第八十章 待用过早饭,王倾却道:“有些紧要的事,当同你说。” 沈朝阳用毛巾擦了擦手,让佣人撤下了早饭,问道:“甚么事?” “我昨日试了试空间,却发现之前在幻境中存下的东西,如今依旧在空间内。” 沈朝阳蹙起眉,又问道:“可去库房查看了?” “一大早便去了,”王倾伸出手,手中是两枚玉佩,细看竟一模一样,“库房里的东西没有缺,我空间内却平白多了一份,我总觉得,那幻境并非一种催眠,我们许是进了新的世界。” “但那世界中,却有沈宅内积攒下的东西,我亦在想,当时在白雾空间之中,诸多细节未免也太过真实。” “沈朝阳,我在幻境中,曾被怪物所伤,那怪物能模仿你的言语,甚至有你的记忆,倘若不是他没有你的戒指,我是决计认不出的。” 王倾缓慢地道出了心中的诸多想法,沈朝阳耐心听着,待听到王倾遇险那一段,直接伸出手,握住了王倾的,待王倾说完了,直言道:“纵使是我,倘若要啃咬你的血肉,伤害你的身体,你也当拒绝。” “我哪里能狠下心拒绝,”王倾小声辩驳道,偏偏又足够能让沈朝阳听得到,“换位处之,倘若我要你的血肉,你能狠得下心拒绝么?” 沈朝阳竟被这句话噎住了,他想像了那般场景,怎么也说不出能狠下心的话来。 王倾眼见他不言语,便偷偷地笑了笑,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道:“沈先生待我好,我是明白的。” 沈朝阳微微合眼,道:“恃宠而骄。” “也得你宠我,我才当得这一个骄字。” 两人温情脉脉地聊了一会儿,沈朝阳依照记忆中收纳的物品列了个清单,交付给王倾一一比对,王倾进了空间,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出来,清单上尽数打了对勾,他道:“竟一样都不差了。” 不论缘由,平白多了这些物资,总归是一件好事。 王倾显然兴奋极了,又抓着沈朝阳的手,道:“你试试滴一滴血,说不定在幻境外,那戒指有所不同呢?” 沈朝阳“嗯”了一声,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尖,戒指沾染上鲜红的血瞬间散出白色的迷雾,白雾渐浓,将沈朝阳整个人拢了进去。 王倾慌急唤:“朝阳哥——” 沈朝阳却不慌不忙,道:“我进空间一次,你莫要怕。” 沈朝阳轻唤了声“王倾”,果然进了空间之中,眼前却不再是漫天白雾,反倒是一片断壁残垣。 天色暗沉,乌鸦低叫,沈朝阳逡巡四周,在望见不远处的城墙时瞳孔一缩——他认出了那座城墙,正属于墨城的主城。 天空中开始飘洒细小的雨,雨水是灰黑色的,仔细去闻,还带着一抹血腥的味道。 沈朝阳皱了皱眉,他并未有前去探寻的准备,便想直接离开,却听到了那“镜中人”的声音。 那人的声音像是就在他耳畔般,他道:“沈先生,这是你的城。” “此处并非我的城,”沈朝阳的神色冰冷,带着明晃晃的拒绝,“我的城在这空间之外,这里不过是幻境。” “沈先生,做得再好的幻境,亦骗不了你,此处究竟是真是假,你岂会分辨不出?” 沈朝阳低垂下眼睑,问:“你留我在此处,意欲何为?” “沈先生,只是想送您一件本来就属于您的东西。” “甚么东西?” “就在城内,您进城便可见到。” 沈朝阳闭上了眼,遮掩了所有的情绪,他道:“你这倒是明谋,逼迫我不得不前去。” “主人,我总归不会害你的。” 沈朝阳嗤笑一声,睁开了双眼,抬脚向那城池走去。 —— 王倾守着沈朝阳的身体,心中十分焦急,但又没有其他的法子。他亦不明白,他与沈朝阳佩戴的分明是一对戒指,为何他的戒指进入的便是身体,而沈朝阳的镜子,身体却留在外面,只有神智进了那空间中。 王倾等待了半个时辰,有些口渴,便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却不想水刚刚倒完,再抬头,沈朝阳的身体却不见了。 “啪——” 茶杯摔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门外的佣人扬声问:“先生——” “无事。”王倾强做镇定回答,他盯着那已经没了人影的地方,深深地呼吸了几次。 他万分惶急,理智却并未淹没,他清楚明白,他能做的目前只有等,等他的沈朝阳安稳归来。 —— 沈朝阳站在城门下,入目之处,俱是破旧不堪,城内仿佛起过火,火烧毁了房屋,只留下一片狼藉,沈朝阳顺着主路向前走,却并未看见任何人烟,但他已经看到了高高的尸山。 他曾透过镜子,看见另一个“王倾”坐在尸体堆积的山顶,用布擦拭冰冷的匕首。 他亦明白,那是上一世的光景。 而如今尸山依旧在,“王倾”却不见,沈朝阳缓慢地走到了尸山的下方,他看到了一张张不算熟悉,却也称不上陌生的脸。 他们的脸上残留着惊惧,大多都死得痛苦、死不瞑目,尸体的臭味连同血腥味一起,刺激着沈朝阳的嗅觉,沈朝阳却恍若未闻,他沉默地站在尸山面前,直到那“镜中人”忍不住开口道:“他们俱是王倾杀的。” ※※※※※※※※※※※※※※※※※※※※ 梳理剧情,最近几天应该是隔日更,不要等。 第八十一章 沈朝阳冷漠地站在原地,过了片刻,他却问道:“王倾为何要杀他们?” “甚么?” “纵使是上一世,我亦不相信王倾是滥杀无辜之人,他大开杀戒,总该有些缘由罢?” “哪里需要甚么缘由,不过是发了疯。” “那他为何会发疯?” “问那么多干甚么?” “避而不谈,莫不是有甚么不能说的?”沈朝阳面上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纵使你不说,我亦猜得到。” “你能猜到甚么?”那人到底没忍住出了声。 “我猜测我死在了墨城人手中,”沈朝阳神色淡淡,口中的话语却不带一丝犹豫,“王倾发疯杀人,是为了替我报仇雪恨。” “……” 那人又不出声了,但他的沉默无疑是一种默认,沈朝阳转过了身,用手帕擦了擦并未沾染上脏污的掌心,道:“我的东西在何处?” “王倾如此嗜杀——” “你以为,我又是甚么好人?”沈朝阳勾起嘴角,笑意却丝毫未入眼中,他道,“我只会后悔未能亲自手刃了伤我之人,让王倾替我伤神劳累。” “你——你不是将墨城人看得极重么?” “我当然将他们看得极重,只是我沈朝阳一贯有恩报恩,有怨抱怨,从来都没有以德报怨的习惯。” 沈朝阳远离了那座尸山,径自向沈宅的方向走去,待他到了沈宅后,却发觉沈宅竟然保存得还算完好。 他抬腿迈过了高高的门槛,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草木,他道:“那东西在何处?” “你如何知晓它在沈宅内?” “我并不知晓,”沈朝阳话语温和,却带了几分嘲弄,“分明是你告知于我的,不是么?” “在你的秘密花园里。” 那声音语气平平,听着却像是生气了。 沈朝阳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密道前,拧开了门,他迈步进了长长的**,脑海里却突兀地想到了他第一次带王倾来这里的情景,他的王倾那般可爱又那般单纯,纵使有一日,他满手鲜血、杀人如麻,他亦不会忍心责备他半句——他只会笑着夸赞他,成为他的帮凶。 **走到了尽头,沈朝阳推开了玻璃花房的门,他刚刚迈入房间,目光便为花房中央的一株花吸引。 那株花散发着浅淡的白光,但那并不是最让人惊异的——那株花上的所有花朵,都在迅速地绽放衰败坠落,再重新生出花骨朵,周而复始着花开花落的过程,时间仿佛在那株花上循环往复,生与死交相辉映,白色的光芒让人心生难以遏制的恐惧。 沈朝阳一步接着一步迈向了那株花,便听那“镜中人”道:“这是你的花,总算可以归还于你了。” “这花有甚么用处?”沈朝阳却止住了步,谨慎地问了句。 “你的花,我哪里知道用甚么用处?”那人嘲弄地答道,“只是这花撑不了多少时候了,你这次再不拿走,下次便看不见了。” 沈朝阳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向前继续走去,他伸出了手,刚刚触碰到那株花周围的光圈,所有的花瓣尽数散开,竟直面沈朝阳而来。 —— 王倾端坐在桌旁,沈朝阳的身体进入空间中已过了两个时辰,期间有佣人前来问候,王倾寻了个理由打发了过去,但那并非长久之计,再过两个时辰,便是李言生与宋天前来拜访的时间,那时沈朝阳再不出来,就决计瞒不过去了。 之前危机时,沈朝阳便未曾出现,事后虽然用异能临时升级的理由搪塞过去,到底还是让部分人心生不满。王倾在大脑中不断思考着能度过此次风波的途径,再一个个推翻重塑,半响,他想出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倘若再来人唤沈先生,他便弄出些动静来,让门外人误以为他们正在**,虽有些荒唐,但应当能拖延些时间。 —— 沈朝阳本能欲退,但理智又逼迫自身不去退,他便任由那些花瓣拂面。 沈朝阳刚刚感受到了一丝微凉,转瞬那花瓣竟直接钻进了他体内,他并未感受到丝毫痛楚,浑身上下仿佛泡在了温水之中,竟是十分舒服。 “完璧归赵——我可不欠你甚么了?” 沈朝阳听完这句话,正欲开口询问,眼前却骤然一黑,下一瞬,他踏在了踏实的地面上,入目的便是王倾焦急的脸。 ※※※※※※※※※※※※※※※※※※※※ 隔日更。 第八十二章 “沈朝阳——” 王倾上前一步,扶住了沈朝阳的手,又道:“可有受伤?” “并无。” 方才不过是骤然变换场景带来的眩晕,稍适应下便能恢复正常,沈朝阳拍了拍王倾的手臂,问道:“甚么时辰了?” “李言生与宋天快到了。” “嗯。” 沈朝阳抬手摸了摸王倾的发,俯**亲了下他的脸颊,道:“竟连累你担惊受怕。” “你我夫妻本为一体,谈何连累,倒是你自进空间后就未曾吃甚么东西,桌上还有些点心,你且吃些。” “好。” 沈朝阳便坐下了,随意挑选了一个颜色艳丽的点心,低头去吃,入口咬了两下,沈朝阳便将点心放下了,问道:“可是你做的?” “是厨房新做好送来的。”王倾并未多想,坦然答道。 “哦,怪不得没甚么味道。”沈朝阳淡淡道。 “纵使没有味道,也要吃些垫垫肚子,待稍晚些,我再为你做夜宵。” “好。” 沈朝阳重新拿起了点心,从容不迫地吃,叫人看不出甚么异样来,但唯有他自己清楚,他竟在这块点心里,吃出了味道。 他不确定这是偶然还是有甚么其他的变故,但在查清缘由之前,他并不准备将此事先告知王倾。 沈朝阳吃过了点心,又用帕子擦干净了嘴角和指尖,攥着王倾的手,道:“你随我一起去见他们。” “好。” —— 李言生与宋天是走过来的,这倒与过往大不相同,李言生爱乘车,宋天哄着他,纵使只有一炷香的路,亦要派上等的车子接送的。 只是前段时间的风波刚过,城里死了不少人,民众的情绪亦十分压抑,在这种情形下,乘车出行便成了靶子,极容易引发意外。 李言生不怕意外,但他得顾忌着宋天的身体,宋天如今靠那药吊着命,外表光鲜,内里早就破败不堪了。 李家和宋家俱依附着沈家存活,他们如今过着的生活看似安定富足,却似空中楼阁,稍不留神便会成为镜中花、水中月,并无踏实长久可言。 倘若只是吃苦,李言生并不怕,但他却怕断了宋天的药,一旦断药,只留半条命的宋天,便会死透了。 好在宋宅离沈宅算不上远,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只是这一路,所见所闻,亦足以让人难过了。 那日变故开始时,天空便骤然一黑,伸手亦不见五指,无数人尖叫着奔跑,四处搜索着灯火,屋漏偏逢连夜雨,供给墨城部分照明的小电厂亦出了故障,民众只能依托最原始的方式,寻求一方光亮。 黑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三个时辰,钟声响起,众人都提紧了精神,但灾难却并非在黑暗中诞生的——反倒是在光驱散走黑暗时,骤然降临。 湛蓝的天空显现出骇人的一幕——日月星竟同时高悬在半空中,此等不祥之兆,引发无数民众当即跪倒,祈求上天网开一面,莫要降罪到自己的身上。 也是在那一瞬,沈朝阳不在城中的消息意外走漏,民众愈发绝望,隐约有了不可控的倾向。 宋秘书集合顾问团的成员出面安抚,但成效并不佳,宋天却在李言生的搀扶下,站在了人群中央,他脸色苍白,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却一字一顿道:“我等在此,与墨城共存亡。” 宋天的模样实在太过可怖,时刻让人担心他会倒下,但他敢在此刻出面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很大程度上让人心惶惶的民众,得到了一些慰藉,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纵使闹乱了,亦得不到甚么好处。 沈朝阳之前做的诸多布置到底有了用处,老人和孩子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青壮年在士兵的带领下开始自救杀戮丧尸,纵使绝望,但依旧寻出了一条生路。 宋天、李言生与宋秘书下了铁血手腕,三天内控制了城内的情形,但在沈朝阳回来后,宋、李两人亦要将这些时日所做之事尽数汇报上去——也幸好,沈朝阳并非猜忌心强、心思狭隘之人。 路上的行人极少,偶尔遇见几个,对方的脸上也俱是惊疑和绝望,如今白日的景象依旧,夜晚却没有星与月,世界落入了一片漆黑之中,三天前的丧尸变异潮看似偶然,却有小道消息在民众中流传——丧尸变异并非结束,仅仅是个开始。 或许在明日,或许在下个时辰,或许在下一瞬,身畔熟悉之人,就会突变成那骇人的丧尸,欲啃咬人血肉,将人化作同他一般的怪物。 宋天与李言生一路走来,心思颇为沉重,他们较常人看得更远更深,心知眼前的情形已是不错,未来的灾难与惨剧几乎是近在眼前。 他二人终于走到了沈宅的门前,沈家的佣人又离开不少,但熟悉的门房并未变,宋李二人等待了片刻,宋秘书便亲自出来迎,宋秘书一见二人便宽了对方的心,道:“沈先生还是那个沈先生,莫要担忧。” 这话却是一语双关,宋天用帕子捂着嘴唇咳嗽了数下,又将帕子收回了袖中,道:“进去吧,莫要让沈先生久等了。” 李言生的视线扫过了那帕子,又当做甚么都没有看见,别过了头,他心里清楚地知晓宋天的身体状况,但亦明白宋天不愿他安慰他。 ※※※※※※※※※※※※※※※※※※※※ 在存稿,隔日更 第八十三章 沈朝阳低声同王倾道明在空间内的经历,却略过了上一世王倾的部分,王倾听后道:“朝阳哥不妨再试试异能。” “可曾想到了甚么?” “只是有些猜想。” 沈朝阳便不再问,他随意将杯子攥在手心,伸手感受体内异能时,却有了异样的感觉,体内竟有两股力量,一股熟悉,一股却十分陌生。沈朝阳凝神动用那股陌生的异能,下一瞬松开手,只听“啪——”的一声,杯子落地成了碎片。 沈朝阳与王倾对视一眼,道:“似乎快了些。” 王倾想了想,取了一份新鲜的点心,道:“试试它?” 沈朝阳依旧小心地动用那股全新异能,却见那新鲜的点心瞬间发霉变质,沈朝阳并未停止,运转了另一股异能,那发霉的点心又重新恢复到了新鲜的状态,仿佛刚刚甚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倾深吸了口气,道:“沈朝阳,莫要让他人知晓此事。” 沈朝阳抬起手,拍了拍王倾的手背,道:“寻常人自然要瞒着,但倘若身畔人有所察觉,刻意隐瞒却不合适。” 王倾心中骤然生出无边惶恐来,他想起的讯息极为有限,想保护他的朝阳哥,却总是有心无力,而他所拥有的异能,看似有用,实则是辅助的鸡肋。 倘若没有沈朝阳,他恐怕一直会被金曼利用,但他偏偏除了这幅炉鼎般的身体,帮不了沈朝阳甚么——倘若他有一项攻击异能就好了,他能亲自守护他的爱人,也不至于在此时此刻,如此无能为力,只能劝告沈朝阳自己多加小心。 王倾的心情变得十分沮丧,沈朝阳似有所觉,正欲劝慰他几句,却听宋秘书敲门道:“沈先生,宋天和李言生到了。” “带他二人进来。”沈朝阳松开了握着王倾的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味道并不好,但足够他清醒些,不至于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王倾身上。 那三人刚进了门,沈朝阳便皱起了眉,问道:“宋天的药可还有?” “有的,”李言生神色郁郁,踌躇片刻又答道,“只是那药也只能吊着不死,身体内里却是彻底垮掉了。” “医院和楠城林家可有甚么说法?” “并无。”李言生像被戳破了的气球,瞬间变得颓废起来,宋天忍不住去握他的手,但他也顾不得在宋天面前维持自己的面子了,“先生,我亦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暂且死不了,”宋天苦笑道,“先生莫要担心。” “你们俱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何能不担心?”沈朝阳慢吞吞道,他抿了口茶,却又在众人心中落下了一枚炸弹,“我心中倒是有个主意,只是风险太大。” “甚么主意?”李言生急切问道,他已经试过了所有能试的法子,却怎么也无法挽回宋天的身体——他分明是该恨宋天的,宋天快死了,那恨意却被爱意消磨得干干净净,满心竟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让宋天活着。 王倾似有所感,他张口欲阻拦,目光停顿在了宋天消瘦的身形上,阻拦的话便怎么都道不出了。 沈朝阳从容道:“并没有治愈的希望,只是能让他的身体稍好些,风险自然也是有的,之前只在动物与死囚身上做过三四次实验,在宋天身上会如何,我亦无从保证。” 李言生闻言,攥紧了宋天的手,便听对方道:“我信沈先生。” 沈朝阳低笑道:“你同言生在一起久了,平日里话语竟也同对方一般了。” 宋天惨白的脸上沾染了少许红,话语依旧是镇定的:“沈先生莫要拿我们打趣了。” 沈朝阳叹道:“幸好我有王倾,不然要羡慕你们了。” —— 闲话不再多谈,择日亦不如撞日,沈朝阳直言道:“宋天同我进书房,李言生,你在外面等。” 李言生不愿在外等,但沈朝阳与宋天一位是他的先生,一位是他的爱人,两人俱让他等,他便只得坐在了座椅上,好在有王倾陪着他,两人倒是能聊上几句。 沈朝阳将宋天带入书房,直言道:“将右手伸出来。” 宋天伸出了右手,只见那手上几乎是皮包肉,手心与手背俱没有甚么血肉。 沈朝阳喝了口茶,伸出了手,虚虚地覆在宋天的手上,道:“若没有甚么用处,你也莫要难过。” “好。”宋天刚刚回了这一句,手上就感受到了一片灼热,他睁大眼,看向自己的手,便看到了此生所见最为惊愕的一幕。 他的手被白色的光雾笼罩,干瘪的皮肤缓慢地鼓涨起来,血肉无形却真实地填进了皮肉里,血管内的血液也重新翻腾起来,他的手连同手臂一起,竟恢复成生病前的模样了。 宋天难以遏制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腹触碰到了厚实的**,颤抖道:“神迹……” 沈朝阳沉声道:“你与言生姑且留在此处,彻底恢复尚要数日,出门时披上大衣遮挡一二,叮嘱王倾,让他莫要担心。” 第八十四章 话音刚落,沈朝阳便直直地向一旁栽了下去,宋天用刚刚恢复的手扶住了沈朝阳,将他送到了卧榻上,又听从他的嘱托,用大衣遮掩了完好的手臂,用力咳嗽了数百下,让脸色显得更为苍白,方才出了门。 李言生正同王倾闲聊,听到脚步声便猛地回头,入目的便是宋天憔悴的脸。 他正欲询问,目光与宋天的相对,一瞬间便知晓是有好消息了,但他抿紧唇,几乎是瞬间便冲了过去,抱紧了宋天,道:“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总归不能让你去死的。” 宋天安抚似的拍了拍李言生的后背,又提醒王倾:“夫人,沈先生让你莫要担心,他乏了,已然睡了。” 王倾蓦然起身,道:“我进去看看,你二人去寻宋秘书,让他安排入住,沈先生早有叮嘱,要留你二人住上一月,仔细调养身体。” “那便叨扰先生与夫人了。”宋天轻咳一声,低声道。 王倾却并未回应这句话,直接小跑着向书房奔去,显然已经明白了沈先生的情况。 宋天与李言生目送王倾离开,宋天便将大半身体的重量压在了李言生的身上,道:“言生,我浑身没甚么力气,你扶着我走,可好?” 李言生触碰到了宋天的身体,很重,却是温热的,像正常人一样。李言生嗤笑道:“扶着太过麻烦了。” 下一瞬,他将人干净利落地抱了起来,沉沉的,和之前的重量完全不同了,他便换了个姿势,让宋天躺得更舒服些,宋天从大衣下探出有肉的手来,摸了摸李言生的脸,是湿的。 李言生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但他丁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宋天触碰到了,亦当做并未发现,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李言生,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宋秘书为宋、李二人安排客房入住,王倾亦发现了昏睡不醒的沈先生,他规规矩矩地帮沈先生褪下靴子解开外衫,又有些吃力地将人抱回了卧房,盖上了被子。 沈先生睡得很熟,王倾折腾了一圈,他亦没有醒。王倾便坐在了床畔,伸手抓着沈朝阳的手,一笔一划在他的掌心写字。 王倾初始想到甚么就写甚么,左右不过是个打发时间的游戏,但很快地,就默默地写着“愿你安康”,而这一些,便是大半个时辰。 沈朝阳缩了缩手,似乎有醒来的迹象,王倾方才停了默写,又轻轻地攥了攥沈朝阳的手。 王倾等待片刻,沈朝阳果然醒了,他的眼神初始模糊,很快就变得锐利分明。 他问道:“宋天和言生?” “让宋秘书带下去休息了,”王倾低声达到,又按捺不住,用毛巾帮沈朝阳擦了擦脸和手心,“你方才可是异能用得太多了?早知如此,该修养几天再试。” “我自然可以再修炼休息些时日,只是宋天的病太过沉重,眼见是拖不得了,便只能先治疗一日。” 王倾亦明白是这个道理,他方才所言也只是太过担忧沈朝阳,此时只得轻叹口气,道:“亲近之人自然可以如此去救,但天下人千千万,你一人如何能救得完?我只盼你莫要因此损伤自己的身体,沈先生,我不愿你做个好人。” “我从不是好人。”沈朝阳合上双眼,本能地掩盖了眼里的情绪。 王倾却俯**,亲了亲沈朝阳的眼皮,又道:“你有诸多秘密,不愿同我言语,我是知晓的,你不愿言语,我便不问,只盼你安康,莫要让我孤身一人。” 沈朝阳颤抖着眼睑,微微抬起下巴,吻上了王倾的唇,两个人清浅试探地吻着,每次只亲上瞬息,便匆匆分开,但却又忍不住,重新亲了上去,亲着亲着便擦枪走火,王倾的手撑在沈朝阳的枕头上,喘息道:“我……” “不妨事,”沈朝阳的手顺着王倾的腰窝滑到了他的股间,“我亦想念你。” 两人欢爱了一夜,第二日醒来时,沈朝阳自觉身体已然大好,却不知是自身异能提升后恢复得快,还是同王倾**的功效。他却不愿在这上面过分执着真相,甚至有意无意地忽略王倾身体的特殊功效——他不愿每次同王倾同房,脑子里想的都是会提升或者恢复异能,他更愿意单纯地只因为喜欢,同他的妻子做这种事。 沈朝阳的心思为王倾敏锐地察觉,王倾亦不会多问,反倒是更主动些、坦然些——他巴不得沈朝阳多多同他**,便能多一分保命的可能。 ※※※※※※※※※※※※※※※※※※※※ 隔日更。 第八十五章 沈朝阳与王倾刚刚起床洗漱好,李言生便赶了过来,神色有些尴尬,却郑重地道了谢。 王倾拿了毯子披在沈朝阳的腿上,他垂眼道:“先生昨日晕厥了过去,刚才醒来,暂且要修养几日,才能继续治疗,李少爷莫要着急。” 沈朝阳并未阻拦王倾的话语,他虽已大好,但王倾愿意为他的身体道出此番话语,他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倒是李言生脸上露出几分惭愧,低头道:“是我太过唐突焦虑了。” “不碍事,”沈朝阳淡淡道,“总归是结了婚,知晓疼人了。” 李言生竟没有反驳这句话。 “休息一日便可,明日便继续治疗罢。” “朝阳哥——”王倾反驳的话语尚未完全出口,唇上便贴上了沈朝阳的手指。 沈朝阳用他的指腹摩挲着王倾的唇瓣,道:“不妨事。” 王倾便像是生气了一般,瞪了李言生一眼,李言生心中便愈发惭愧。 待李言生离开了,王倾坐在沈朝阳的下首,叹道:“先生可要罚我?” “你句句为我考量,我为何要罚你?” “总归是我自作主张,故意做这番举动。” 沈朝阳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做得很好,不亏是我沈朝阳的夫人。” 王倾的眼瞬间红了,他扑到了沈朝阳的怀里,默不作声,只靠着他的胸膛。 沈朝阳伸手拍了拍王倾的后背,低声叹息:“总归是我不够好,让你如此怕。” “你很好。” 是我太弱了,总是拖累你。 王倾在心底道出了这句话。 沈朝阳与王倾温情脉脉的光景,李言生已然回了临时入住的院子。 他刚刚进门,便见宋天端坐在书桌前看书。 他拧眉道:“怎么起来了?” “我身子自昨日后便轻快了不少,不愿躺在床上,自然要起来。” 宋天的脸上带了一点血丝,他久未治愈的咳嗽亦在一日之间消失不见,身体虽然依旧瘦弱,但明眼人便可看出,已有转好的迹象。 曾经枯瘦如柴的手指重新覆上了肉,拇指捻过书页,分外美貌,亦让李言生的呼吸一顿。 “那也该多休养些,先生要后日方才能为你再一次医治,这两**再将自己的身体折腾跨了,大罗神仙亦救不了你了。” 像是随着宋天的身体转好,李言生话语里的讥诮也隐约有了抬头的迹象,分明是关切的话语,硬要别别扭扭地道出。 宋天放下了书本,他温声道:“一大早便去寻先生了?你莫要太担忧我的身体。” “我是怕你死了,我儿子跟着哭——” “嗯。”宋天点头应下,“不会死的,不会让我们的儿子跟着哭的。” 李言生欲刺上几句,但眼眸看向宋天依旧消瘦的脸,硬咽了下去,别过头,轻轻地哼了一声。 宋天起了身,扶着桌椅走到了李言生的身畔,他的手搭在了李言生的肩头,帮他拂去了不知何时落在他衣服上的树叶。 李言生鼓着脸,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将宋天揽进了怀里,他低沉道:“你不过是仗着我心软。” 宋天虚虚地枕在李言生的肩头,回他:“我爱你。” 那句“我不爱你”绕在唇边良久,终究没有道出,李言生捏了捏宋天瘦弱的腰身,道:“快养些肉出来。” “怎么,打的野食不好吃?” 宋天躺在病榻上时,便听闻有不少人向李言生的身畔送人,他明白自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李言生的欲/望,便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用上甚么手段阻拦。 “我没碰他们。” 李言生沉默片刻,到底道明了实情。 宋天的双眼微张,手指都微微蜷起,他问:“甚么?” “宋天,我虽浪荡,但你躺在病床上饱受折磨,我起不来打野食的心思,”李言生轻快地回他,似真似假地开着玩笑,“你要早些好,待你好了,我便可以毫无负担地去换换口味。” 宋天的眼贴在李言生的上衣上,泪水悄无声息地滚了出来,很快透过衣衫烫到了李言生的皮肤。 李言生瞬间变得极不自然,他气呼呼又笨拙地哄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言生。” “干甚么?” “谢谢。” 李言生一瞬间身体变得僵硬,他此刻倒是庆幸了,庆幸宋天没有拆穿他最后一层伪装,没有直白地道出一个浅显的事实——“李言生在意宋天,李言生喜欢宋天,李言生不愿意让宋天难过。” “有先生的帮助,我不会轻易死的。”宋天的声线低沉而温和,“莫要太急,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言生,不怕。” 李言生瞬间想到多年以前,他在偌大的院子中迷了路,天色暗沉,他只得蜷缩成一团。 李家人的速度却远没有宋天来得快,宋天的手里提着灯,身后跟着人,他便是如此,从容不迫地抱住了他,道:“言生,不怕。” 李言生闭上了眼,将所有的情绪遮掩,他想,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无论宋天对他做了多过分的事,他却总无法对宋天狠下心肠。 他忘不了是谁在黑暗中为他掌灯,忘不了是谁伴他走过了小半生,莫说一副皮囊,纵使是半颗心,虽不情不愿,总归是给他的。 ※※※※※※※※※※※※※※※※※※※※ 隔日更 第八十六章 枫城。 沈暮雪终于重新踏进了这方土地,他用脂膏细细地涂抹了自己的手指,又套上了薄薄的皮质手套。 前头司机低声提醒:“少爷,前方有车队来迎了。” 沈暮雪略点了点头,道:“那便停车。” 车子停了,沈暮雪却没有下车的欲望,他身后的车队便也跟着停了车,却并不下车。 对面的车队亦停了车,僵持片刻后,对方派了一队人下车,为首的那位气度不凡,正是枫城傅家的首席顾问,沈暮雪透过车窗,轻易将人认出——“白飒。” 白飒走到了车门前,屈起手,轻轻地敲了敲车窗,调笑道:“沈少爷,我家家主唤我来接你了。” 沈暮雪面若冰霜,却伸手开了车门,下了车,他回头看了看随自己来的数百人,将心头涌起的波动压制了下去,道:“有劳。” “沈少爷成了沈家继承人,反倒是比当年平易近人得多。” 白飒的话语带刺,却从下属的手中拿了一件披风,极为自然地帮沈暮雪围上,又道:“枫城春寒料峭,沈少爷莫要生病。” 沈暮雪冷眼任由他动作,突兀问:“任铭呢?” “啧,”白飒上前一步,拍了拍沈暮雪的胸膛,“之前你卧房的布置他瞧了不喜欢,现在约莫在帮你铺床。” 沈暮雪默不作声,便听白飒道:“沈少爷倒真是心狠,这么多年,竟未曾踏入枫城一步。” “我不是回来了么?”沈暮雪冷淡道。 许是未曾聊到他会如此言语,白飒僵**一瞬,旋即自嘲道:“倘若家主不发那封电报,你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白飒。” 属于第三人的声音突兀插入,白飒瞬间禁了声,他的身体挺得笔直,唤道:“家主。” 来人梳着大背头,身上穿着厚实的棉袄,生来好模样却丝毫不修边幅,众人待他的态度却极为恭敬——正是傅家的家主傅闻声。 傅闻声双手揣入衣袖,作态同贫苦民众没甚么不同,他踱步到了沈暮雪的面前,沉声道:“久未相见,沈小弟风采依旧。” 沈暮雪的眼里却骤然起了狂风暴雪,他盯着傅闻声看了片刻,道:“听闻你已然娶妻生子了。” “是啊。”傅闻声笑着应答,“沈暮雪,你欠了我两份喜钱。” 沈暮雪蓦然一笑,道:“的确如此。” 傅闻声面色不变,亲自引着沈暮雪步行踏进了枫城,随性之人却被白飒拦住了,相应安排倒也细致,只是却并不与沈暮雪住在一处。 沈暮雪的亲卫与沈家的顾问自然不愿,但沈暮雪亲自遣人递了手信,让他们听傅家人的安排,他们便只得咽下了这口气,住在了别处,心中的担忧却没有丝毫的遮掩,众人商议后,还是遣人回墨城给沈先生送了口信。 沈朝阳收到口信时,对宋天的治疗已经基本到了尾声。 宋天的身体恢复到了刚染上药时的状态,但药瘾依旧没有拔除,李言生忧心忡忡,生怕再让宋天重复一次从身体康健到羸弱的过程,纵使沈先生的异能能救治他,反复下去,总归会有极大的可能出些差错,而丝毫差错,都会让宋天命丧黄泉。 沈朝阳却并不慌乱,他温言道:“尚有一次机会,若能拔出药瘾,自然是好的,倘若不能拔出药瘾,每过十日,便让宋天寻我一次,总归不会让他死的。” 李言生径自跪下,行了三叩九拜之礼,他的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却不言语,沈朝阳亲自将他扶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莫要担忧。” 又唤了王倾去安慰李言生,方才进了内室。 宋天此刻正躺在软塌之上,神色恭敬却不慌张。 “只此一次机会,倘若不成,莫要心生怨恨。” “先生于我乃是救命之恩,我又岂会得寸进尺,强求无缘之事。” 沈朝阳低叹一声,放出了异能,只见白色的花瓣凭空生出,渐渐笼罩了宋天的全身,宋天的衣衫蹁跹,人竟也自软塌上虚虚地飞起,白色的花瓣消失又复现,沈朝阳的额上亦露出湿汗,他神色依旧镇定冷凝,指尖却微微颤抖,隐约已有了力竭的倾向。 —— 李言生心生不宁地来回踱步,却见王倾端坐在座椅上,细细地品茶。 他忍不住问:“你不担忧么?” “自然是担忧的,”王倾捧着茶杯,“你担忧你的爱人,我亦担忧我的沈先生,担忧之心俱是一样的。” “总归是我们连累了先生。” “先生并不将你们看做累赘,”王倾言笑晏晏道,“他将你与宋天看做亲人与友人,纵使耗尽异能,亦心甘情愿。” 李言生对沈先生愧疚更深,亦不再走来走去,只坐在座椅上,心中依旧满是焦虑。 王倾低垂着眼睑,望着茶杯中的茶水,并无半分饮用的欲望,他自然也是焦急的,但他却帮不上甚么忙,能做的,也只有给李言生的心头加上几把火,让他更长久地牢记着沈先生的恩赐。 沈朝阳进入内室两个小时后,内室的门终于推开了,出来的却不是沈朝阳,而是宋天。 宋天面色红润,显然已经大好,他先向王倾作揖,方才道:“沈先生唤你进去,他方才脱了力,正在软塌上休息。” 王倾顾不得同宋天周旋,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卧室,客厅内便只余李、宋两人。 李言生细细地打量着宋天,郑重问:“你可大好了?” “嗯。”宋天低声应道。 下一瞬,李言生的拳头却打在了宋天的小腹处,宋天闷哼一声,却没躲,任由李言生又打了几拳。 李言生扶住了宋天的肩膀,气喘吁吁,他道:“宋天,我早就想打你了。” 宋天低眉顺眼,一副任由李言生行事的模样。 李言生狠狠道:“不问我为甚么打你?” “总归是我做错了事。”宋天从善如流,脸上甚至带了笑。 “毛病——”李言生低骂一声,解释道,“谁让你蠢,那局并非多精巧,你一贯多智近妖,竟然就这么陷了进去,险些连命都丢了。” “是我不对。”宋天态度诚恳地认了错,倒显得李言生无理取闹似的。 李言生不再打人,也不说话,过了片刻,宋天伸手扯了扯李言生的衣袖,低笑道:“夫君,我们回房吧?” 谁是你夫君—— 这句话却怎么也道不出口了,李言生嗤笑一声,却没有挣脱宋天的手指,就这么任由对方拽着,回了临时入住的客房。 第八十七章 内室。 沈朝阳的状态远比王倾预想得要好,几乎是在王倾靠近床褥的下一瞬,沈朝阳便睁开了眼,道:“并无大碍。” 王倾点了点头,却依旧坐在了沈朝阳的身侧,握住他的手。 沈朝阳反手将王倾的手攥入手心,摩挲片刻,道:“手有些热。” “一直捧着茶杯,自然是热的。” 沈朝阳便攥得更紧了些,又道:“我听周方圆汇报,你去寻他,想去练枪?” “对。” “还想做甚么?” “想去军队里训练一段时间。”王倾的态度极为坦然,“我没有攻击类的异能,便想着锻炼身体,起码有自保的能力。” 我想保护你。 王倾在心底轻轻地说,却并未道出口。 “想去做,便去做,”沈朝阳缓缓道,“我等你学成回来,做我的左膀右臂,能于危难之中保护我。” 王倾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了头,他道:“为夫定当努力,不负先生所托。” 沈朝阳淡淡地看向王倾,直将人看得羞红了脸,方才作罢。 —— 宋天的病已然痊愈,却并未声张,对外只道:“控制住了病情。” 宋天与李言生又待了数日,相互搀扶着离开了沈家,一路上走走停停,做足了虚弱的戏,方才回了宋家。待到了宋家,李言生又足足七日未曾出家门,对外只说宋天旧疾复发,而事实上,“旧疾复发”的宋天缠着李言生在床榻上,除了吃饭、洗澡与睡眠,恨不得无时无刻不在一起。 待李言生终于出了宋家门,再出门时,门外城内却便了一番情景——沈朝阳遣人四处分发了榜单,拟定免费开设军队学堂,教导民众最基本的自保方式,唯一的条件,便是学成后,要加入城内最新组建的自卫队中,负责自家周边区域的安全。 而沈朝阳的夫人王倾,便是这学堂的第一位的学生。 如今夏日将近,又没有出甚么大事,但城中民众再也无人心存侥幸,毕竟白日依旧星月同辉,夜晚依旧黑暗无光,谁也不知何时,那怪病会席卷重来,再将众人卷入灾难之中。 民众的思虑最为直观的反馈便是粮食,市面上的粮食在沈朝阳的掌控下,价格并未大涨,但不得不改为限量售卖的方式——倘若不如此,便会被急于囤货的民众抢个干净。 因着粮食和其他必用品的限购,物价也得以掌控,因而墨城较周边城池,倒是多了几分安定。 然而众人皆知,这安定是暂时的,有人便因此醉生梦死,大肆挥霍,打着便是再乱起来,直接抹脖子死了了事的主意。 沈朝阳大力推动军队学堂,也不乏有人质疑,倘若学到一半,末世便来了,又该如何? 沈朝阳写了亲笔信,投递到报社,回应这质疑。 他道:“……学到知识、锻炼身体,自然能在灾难中多一分能力,便于保护自身和亲近之人的性命,有一日安稳自然可以多学习一日,倘若灾难突降,学堂会散,学习不止……我劝诸君,莫要消沉,应当上进……” 这封亲笔信的效果远超过预期,或许是沈朝阳的态度过于诚恳,或许是王倾亲自入学有所激励,或许只是民众需要一个出路,纵使那出路前景未明。 但军队学堂终究还是办了起来,沈朝阳亲自提了字,名唤——“启明学堂”。 启明学堂只教两门课,一是如何自保,二是如何杀人。 开学第一日,沈朝阳用过了早饭,亲自将王倾送到了学堂外。王倾转身向他挥了挥手,沈朝阳并未下车,只道“好好读书”。 王倾转身离开,沈朝阳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良久,方才道:“回去吧。” 过来讲课的部分是军校中的先生,部分则是军队的将军,在十日密集的理论学习后,王倾与他的同学们第一次摸到了枪,亦第一次收到了实践的课业——他们将代替行刑官,亲自枪杀一批之前被囚禁的丧尸。 ※※※※※※※※※※※※※※※※※※※※ 存稿,断更,更新不定时,存稿1万5后入V更新,微博:老婆大人家的葡萄干,在连载文《我甩了我的男朋友》,之前因为忍不住更新一直存不下稿,就……就失意体前屈,暂时让我断更几天吧。 第八十八章 学生们在亲自去靶场前,心里并没有甚么负担。 不过是些丑陋的丧尸,不过是扣下扳机射出子弹,杀了便杀了,又有甚么纠结的。 但当他们看见那些丧尸时,却不由倒吸了口气——原因无他,这些丧尸明显太像人了,除了嘴边的獠牙与无神的眼眸,几乎同正常人一模一样。 他们被绑在木桩上,学生们依次进了靶场,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木盒,木盒中便是装配好的枪支。 负责实训的教官神色冷淡,道:“拿起枪,射不中也没关系,可以多试几次。” 这一批学生足够四五十人,但无人拿起面前的枪支,甚至有人神色痛苦,似在挣扎是否要转身离开。 “要么杀了眼前的丧尸,要么干净利落地滚蛋。” 教官催促的话语仿佛激化了此刻的情绪,有学生按捺不住,竟反驳起来。 “他们分明是活人,还有的救,为何要杀?” “将他们圈养起来便可,说不准哪日有新的发现,现在一颗子弹下去,便是一条人命。” “我们决计下不了手的!” “是啊……” “是啊!” 教官抿紧了唇,他沉稳地开口:“你们都决定好了,不愿下手?” 他的目光扫过这批青年稚嫩的脸上,神情莫测。 “嘭——” 枪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寻声而去,便是王倾冷漠的脸。 第一枪并未射中头颅,只射中了身体,但枪口中涌现出的并非众人熟知的乌黑色的液体,反倒是鲜红的血。 “……住手,这分明是活人!” 一旁的学员们虽口头反对,但终归顾忌着王倾的身份,并不敢上前阻拦。 “嘭——嘭——嘭——” 王倾又开了三枪,最终一枪爆了头,而那人的血液也不再是艳红,而是瞬间变成了黑血。 教练的声音并不大,却在此刻映进了每个学员的脑海中——“丧尸刚开始异化时或者经过初步进化后,便与此刻你们所见的没甚么差别,我的战友经常会为他们所惑,下不去手,或者下手迟钝了一瞬,因而,我回来了,他们死了。” “你的怜悯,或许不至于害死你们自己,却会将危险留给你们的友人、家人、亟待守护之人。” “或许有甚么法子,能救得了这批丧尸,但在想出法子前,十有**,活生生的人便会因此丧命。我非丧尸,乃是人,并无多余的同情心。” “倘若你们无法狠下心,杀了这批丧尸,就莫要再做启明学堂的学生。” 教官的话语落下,无人再道出反对之语。再近乎冷凝的沉寂中,有第一人转过了身,如同落败的斗鸡,失魂落魄地选择离开。 教官并不阻拦,只是将目光继续投掷在了这些挣扎的学生身上。 “嘭——” 距离王倾最近的人颤抖着手抓起了枪,胡乱地射了一次,第一枪并未射中,他对面的丧尸便张开了嘴,凶狠地“啊”“啊”了数声。 那人咬破了嘴唇,任由鲜血淌过下颚,他重新举起了枪,逼迫自己睁大了双眼,扣下了扳机。 “嘭——” 一枪毙命,那丧尸终究死不瞑目。 “嘭——” “呕——” “嘭——” 有人选择转身离开,有人选择强撑着开枪,有人扭头便吐……唯独王倾一人,神色冷漠,仿佛不是开枪杀了丧尸,只是来散了步。 教官正了正军帽檐,并不避讳甚么,径直问:“王倾,你可有甚么嗜好杀人的癖好?” 王倾扯了扯嘴角,笑容莫名冰冷,他道:“不杀他,他便会杀我心爱之人,如此想想,便没有甚么可纠结的。” 那教官一时无话,只得道:“很好。” 经历了靶场这一遭,少有人愿意向王倾的身畔凑,世人皆喜欢靠拢良善之人,只是王倾之前的表现,同“良善”二字决计起不了甚么关系。 无人凑过来说话,王倾倒也自在,他用温热的水洗净了双手,又仔细换了一套一模一样的新衣——旧衣沾染了血腥的气息,他担忧沈朝阳不喜欢。 待这日学堂下课,王倾走在最前,刚刚出门便看到了他的心爱之人。 沈朝阳原本是在车内等着的,但在车内收到了学堂人递来了便笺。他低头看了便笺上的字,干脆下了车,站在车旁等他的小夫人。 日暖天晴,他的夫人在人群的最前端,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他跟前。 沈朝阳从袖中抽出了雪白的绸缎,擦了擦王倾脸上渗出的细汗,又俯**,亲吻了对方的眉心,温声道:“怎么急急燥燥的?” “着急来见你,就跑得有些急。”王倾羞赧地笑了笑,脸上隐约露出了半分酒窝的影子。 沈朝阳的眼皮微闪,睫毛便显得愈发长,王倾看得有些呆,不由道:“先生真乃人间绝色。” 沈朝阳本想再扣住王倾亲上一亲,眼角余光瞥见那些从校门口走出的学生,便站直了身体,道:“先回去。” “好。” 王倾率先进了车,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座椅上,看着格外乖巧可爱。 沈朝阳亦进了车,坐下后便很自然地握住了王倾的手,问:“今日学堂可有趣?” 王倾言笑晏晏,道:“没甚么特别的,总归和前些时日一样,倒是能学到东西的。” “如此甚好。” 王倾不欲道明,沈朝阳亦不会询问,他尊重王倾选择的路,并愿为对方保驾护航,在不影响对方性命时,却不会干涉他的任何决定。 两人回了沈宅,王倾正欲去厨房,却被沈朝阳握住了手。沈朝阳淡淡道:“我已恢复了味觉,你莫要再操劳为我做饭。” 王倾明显愣住了,过了片刻,才道:“这是好事。” 沈朝阳长臂一伸,轻易将王倾揽入怀中,他的唇贴着对方略显冰冷的耳垂,沉声哄:“我爱你。” “你——” “我爱你,并非源于你能让我尝出味道。” 王倾的眼眸微微放大,他不过是稍微有丁点的惧怕担忧,却未曾想过,沈朝阳竟这么挑明直言了。 “我爱你,并未源于你受金曼关照,许是有甚么隐秘。” “我爱你,并非源于你身怀炉鼎之身,双修可增异能。” “我爱你,只因你是你。” 沈朝阳的话语如清风拂面,吹散了王倾的慌张与不安,让他的耳垂从雪白变得通红。 他的声音也变得细小,却刚刚好能让沈朝阳听得清清楚楚——“我信你。” 沈朝阳便轻轻地撮了撮王倾的耳垂,才将人松开,拉着他的手,边走边道明了如何发现味觉恢复之事,又补充道:“你如今白日在学堂忙碌,我着实不忍心让你放学后再入厨房,那未免太过劳累。” “为你洗手作羹汤,我求之不得,又哪里会累。” “待放假时自然可以做上一两次,平日里便让厨师去准备,你抢了他们那么久的活计,总该让他们表现一二。” 第八十九章 沈朝阳态度诚恳,让王倾也道不出反对的话来,只得点了头。 饭后,王倾同沈朝阳一起在书房,王倾在做课业,沈朝阳则是斟酌词语,给沈暮雪回信。 沈暮雪信中直言,他在枫城待得极好,让沈先生不要惦念,但他随行之人的信中却言明,自到了枫城,沈暮雪再未踏出过城主府半步,显然是被软禁了。 沈朝阳便在信中用上了暗号,让沈暮雪如有危险,去联系枫城中埋下的人。 待写完信了,又唤宋秘书遣人送过去。 暂时了结了这一桩心事,他腾出空来去看王倾。 王倾正端坐在书桌前,并不熟稔地用钢笔撰写论文。 沈朝阳低头看了一会儿,温声道:“握笔的姿势有些问题?” “嗯?”王倾停下了笔,无意识地抬起头,他的脸上懵懵懂懂,看着倒真像是个未出社会的学生。 沈朝阳俯**,伸手纠正王倾握笔的姿态,道:“试试写一个字?” 王倾轻轻地划了一个“沈”字,沈朝阳低头看了看,道:“再写。” “朝。” “写一句话。” “沈朝阳是大坏蛋。” 王倾非常自然地写完了这句话,又无辜地问沈朝阳:“好看么?” 沈朝阳并未回应,倒是伸手握住了王倾的手和笔,让他在后面跟着写了一行——“王倾是小可爱。” 王倾的脸瞬间爆红,沈朝阳的下颚贴在了王倾的头上,道:“小可爱,要好好练字。” “嗯……” 沈朝阳轻笑一声,放过了王倾,他出了门,却并未前往处置公事,反倒是特地去了趟监狱,去见已经囚禁了月余的金曼。 金曼关押在监狱之中,沈朝阳并未让人给她用甚么刑罚,一来无用,二来他亦不是喜爱刑罚之人,当时倘若不是与林家两位少爷做了交易,他也不会刻意折磨金曼。 至于后续的手段,不过是想让金曼死罢了,却不想已经做到那等程度,金曼依旧不死,还险些再次害了他与王倾的性命。 沈朝阳并不恨金曼,硬要言明,厌烦居多。 他此番亲来监狱,为的也不是刑罚金曼,而是金曼托人给他带了话——她有些话,想亲自同沈朝阳道明。 沈朝阳当然可以不来,只是他对金曼背后的人极感兴趣,便抽了个时间,过来了。 监狱的条件不算差,当然也不算好,金曼还是老样子,她的身体机能好,依旧是漂漂亮亮的。 沈朝阳在监狱外看了几秒,金曼就转过身,甜腻腻地唤:“夫君——” 沈朝阳神色冷漠,道:“我非你夫君,莫要胡说。” 金曼瞬间哭了出来,她道:“夫君,我分明是你八抬大轿迎娶回来的夫人,你为何忘了我?” 沈朝阳嗤笑一声,道:“装疯卖傻,无稽之谈。” 说罢,他欲转身离开,却听金曼扬声道:“上一世你我举案齐眉,恩爱悱恻,你竟分毫也想不起来么?” “想不起来,”沈朝阳漠然道,“倒是能想起你是如何将丧尸引入我的院子。” 沈朝阳话毕,金曼面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事到如今,她才隐约明白,沈朝阳为何对她不再存有丝毫怜悯。 “那都是上一世的事了……我亦有苦衷。” “金曼,”沈朝阳打断了她的话语,神色更为不耐,“这一世,你恢复了所谓记忆,便亲自退了婚。” 金曼无话可说,她恍然察觉,是她亲自封死了属于自己的路,无论是上一世的,还是这一世的。 但她不可能也不甘愿承认自身的错,只啜泣道:“我不过是想让自身过得更好些,我又做错了甚么……” “逼迫兄弟以色侍人,暗中残杀为你做事的佣人,怂恿家人大批掠夺资源、丝毫不顾他人死活……蛇蝎心肠,不过如此。” 金曼再道不出甚么反驳的话语,她亦清楚,怀柔的计策于沈朝阳没有丝毫的用处,但她并不甘心囚禁于此,咬了咬嘴唇,恨恨道:“你来此处,想询问我甚么?” 沈朝阳却并不作答,反倒是抬步,竟是要直接离开。金曼心中一慌,仓促道:“你不想知晓是何人将我救出?” “与我何干。” 沈朝阳落下一句,脚步片刻不停。 “有人要害你——沈朝阳。” 沈朝阳停下脚步,依旧未曾转身,却道:“那又如何。” “是上一世的人,想要杀你。” 沈朝阳转过了身,遥遥地望向金曼,道:“天寒地冻,这牢狱空空,不若加几床被褥。” 金曼恨声道:“一日三餐。” “可。” “那人自称是楠城林家的前任幕僚,让我唤他林先生,”金曼心知已经没甚么拿捏谈判的底气,便将自身所知,尽数道出,“他将我救出后,我的异能有所提升,他教会了我利用白雾空间,将你二人困入空间中的法子。” “你在何时下的手?” “钟响之时。” “困入空间之后呢?” “甚么?” “那人是让你杀了我与王倾,还是有其他打算?” 金曼却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思索片刻,才答道:“我原以为那人是想让我杀了你们。” “嗯。” “后来才发觉并非如此,他不过是想让墨城乱起来,至于他欲趁乱做些甚么,我却不知晓了。” “那人相貌如何?” “记不清了,”金曼仔细地回想,大脑却一片空白,只得又道,“实在记不清了……” 沈朝阳亦不强求,只道:“能想起甚么,便记录下来,用红漆封了信封口,再让佣人递给我。” 他沉默片刻,又道:“你在狱中亦无事可干,我遣佣人送些书籍过来罢。” 金曼神色一怔,不知怎的,竟察觉出几分温情脉脉,挣扎片刻,攥紧了手心,道:“还有一事……” —— 沈朝阳从监狱中走出时,正遇上了朦胧细雨,身后的佣人为他撑了伞,他踏着春雨向前走,思索着金曼的话语,却也并不怎么烦恼,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他倒未曾想过,此行竟如此顺利,说到底,金曼恐怕精神上出了些病症,但那与他又有何干系? 他一贯不以好人自居,偏生诸多人,竟真以为他是个好人了。 沈朝阳回了府,周方圆已然等候在书房处,不过数月,周方圆看着竟沧桑了不少,他低声汇报了些今日的事,踌躇片刻,又道:“我近日又梦到些事。” “甚么事?”沈朝阳亲自斟了杯茶,递给了周方圆。 周方圆接过了茶,却不喝,只低头道:“与夫人有关。” “可是梦见我的夫人杀人如麻,成了末世一霸?” 周方圆猛地抬头,却见沈朝阳神色镇定,没有丝毫惊愕的情绪。 “这些时日,我的大脑中,亦出现了诸多场景,”沈朝阳伸手拍了拍周方圆的肩膀,“我夫人虽杀人如麻,但他所杀之人多为奸佞,称得侠义之举,况且上一世他所作所为,大抵与这一世并无关联。” 沈朝阳停了停,眼见周方圆面上露出赞同的神色,又道:“王倾就在我身畔,若有异常,我自会发觉。此事就此作罢,莫要让他人知晓,徒增事端。” “好。” 周方圆应了下来,沈朝阳便又同他商讨了些事,耗费了一个时辰,这才将人送了出去。 第九十章 楠城。 林雪星照例来为金然扫墓,但当他来时,却发现墓碑前多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 他当即便询问看守墓园的佣人:“何人来此处送了花?” 那佣人两股战战,却道:“小的并未见旁人过来。” “倘若无人,这花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莫非你要说,是风大刮来的?” 林雪星笑了起来,那佣人却直接跪倒在地,怕得道不出话了。自去年林雪星带这墓中人的尸体回了楠城,性子就变得格外乖张,佣人们行事更为谨慎,却也免不了受些责骂。 如今楠城城外丧尸横行,林家三兄弟虽出手稳住局面,相应律法却定得颇为苛责。守墓园的工作勉强称得上是个肥差,不至于轮换到前线同丧尸战斗,那佣人自然是不想惹怒林雪星,乃至于丢了工作的。 但他想了又想,实在是寻不出之前有何人来此墓园,只得默不作声,心中盼着林三少的怒意能早些消散。 或许是佣人心中的期盼起了作用,林雪星竟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捡起了那束百合花,道:“有心了。” 言罢,却单手将那花束扔到了一旁,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带来的花束放在了墓碑前,道:“我知晓你喜欢那花,可惜你又不能同我撒娇,便只能收我的花了。” 林雪星站在金然的坟墓前,道了一会儿话,他正欲转身离开,却察觉出一丝异样来,那种感觉玄之又玄,硬要道却道不出,只觉得哪里不对。他便绕着坟墓走了一圈,脚步一顿,干脆俯**,用手捏了捏坟头上的土,道:“拿个小锹过来。” 守墓人心中狐疑,动作却很快,几乎立刻就递来了一把小臂长的铁锹。林雪星神色冷漠,向下挖去,铁锹上沾染的土却没有甚么异常,他把铁锹扔到了一旁,道:“叫些人过来,挖坟。” “这……”守墓人就在一旁,他亦看出铁锹上并没有甚么异常,因而有些犹豫不决。 “金然的墓是我亲自埋的最后两层土,”林雪星话语平淡,此刻却硬生出几分阴沉来,“埋了第一层土后,中间我撒了一层金粉,之后才用沙土掩盖。如今铁锹下去,却不见那层金粉了。十有八/九,是有人动了金然的坟。” 守墓人愕然,匆忙去喊人,林雪星抬手抚过金然的墓碑,低声道:“实在对不住,又要扰了你的清净。” 守墓人喊了四个人进来,林雪星便站在原地,盯着他们挖开了坟墓,坟墓内的棺材亦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守墓人硬着头皮问:“少爷,这……” “把棺材抬起来。” “是……” 四人合力将棺材抬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墓坑外,林雪星道:“让开,我亲自来。” “少爷,这等粗活就让我们代劳吧。”一位佣人忍不住劝阻道。 “让开。”林雪星却不为所动。 那人略微犹豫,只得躬身让开,却使了眼色给同伴,暗示对方速去林宅汇报。 林雪星看见了,却权当没有看见,他单手扶住棺材的顶盖,稍稍用力,便推开了棺材盖——内里的陪葬品依旧在,金然的尸体却消失不见了。 林雪星冷笑一声,将棺木重新合拢,道:“这贼人倒是消息灵通,知晓此处的不过百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将我夫人的尸体偷走。” 无人敢应这句话,林雪星也无需他人回应,用佣人递来了毛巾擦了擦手,离开墓园,直奔林家主宅而去。 —— 王倾这日下了学堂,沈朝阳照例过来接他,他同几位相熟的朋友打过招呼,便很自然地小跑着到了沈朝阳的身畔,又道:“今日阳光正好,不如走路回去?” 沈朝阳点头应允,两人便手挽着手,漫步在墨城的主路上。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的时节,墨城上下也从混乱与绝望中挣脱,四处可见异能者与普通民众共同训练如何砍杀丧尸,街道上的小商小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军队护卫的稍大些的店铺,店铺内售卖粮食、盐与药品,严格依照沈氏商会定下的价格,基本绝了哄抬物价的苗头,前段时间民众往往排成长队购买,这些时日,虽然也排队,但已经大为缓解。 —— 华国自上任政府倒台以来,已有数十年分城而治的历史,倘若有外族侵犯,各城依照人口数目出兵共同抵抗,其他时间大抵各顾各的,休养生息,互不干涉。 其中地域较大的城池共有四个,沈家所在的墨城,林家所在的楠城,傅家所在的枫城与安家所在的阳城。除了这四座城池外,还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城池。 每个城池大抵分为一座主城,主城外若干副城,副城外大多是荒野之地。城与城之间的沟通并不紧密,因而各处丧尸相关的消息传播得也并不迅速,雪上加霜的则是早在末世来临的初期,各地的电报站便故障频出,时灵时不灵,基本只能依托信件传递消息。 在这种大前提下,沈朝阳时隔数十日,才对墨城以外的城池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他在沙盘上以红旗作为丧尸爆发的标记,每打开一封信便插上一面小旗,一摞信尽数打开,红色的旗帜也插满了沙盘——除了墨城与阳城,几乎每座城市都爆发了严重的丧尸潮,有接近半数的城池不过是将丧尸驱逐出了主城外,而主城之外,尽数沦陷。 阳城归功于常年气候寒冷,大部分民众既没有转为异能者,也没有转为丧尸,虽略有风波但很快安定下去。 而墨城在此次风波中,竟然是最为安定的一城。 沈朝阳观摩沙盘良久,手指重新覆上了戒指,道:“王倾。” 眼前的场景骤然变化,沈朝阳的眼前又出现了白茫茫的雾,而迷雾中央,则是他并不陌生的镜子。 沈朝阳尚未向镜子走去,就听见了极为熟稔的声音——“沈先生啊沈先生,不是已经将欠你的还你了么,又过来做甚?” “你上次曾言,墨城将会成为一座死城,但我看华国上下,墨城如今处境,竟是最好的,你看如何?” 沈朝阳直接抛出了疑问,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不解,轻易让那人心中起了火——“我甚么都不知道,你甚么都别问我,我东西还你了,不会再理你了,再见,哦不,永别!” 沈朝阳走到了镜子前,从容不迫地抬起了右手。 “你怎么还用这一招啊?” “我才不会怕你呢。” “嗷呜——” 白色的雾气不断从镜中渗出,钻进了沈朝阳的手心中,与此同时,那人也发出了凄惨的呜咽声。 沈朝阳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加大了异能。 “王八蛋沈朝阳,王八蛋沈朝阳!王八蛋沈朝阳!” 第九十一章 那人叫嚷得愈发厉害,最后竟呜呜地哭了起来,沈朝阳漠然道:“有甚么不能说的?” “违反条约、泄露天机,我会死的!” “再不说,你现在就会死了。” 那哭声戛然而止,沈朝阳又加了些许筹码:“自你我相遇以来,你帮我诸多,我心中有数,如有甚么我能帮得上的,大可直言不讳。” “我要你的能量石……” 那人干脆利落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沈朝阳停下异能,略一思索,道:“大部分的能量石都用于搭建救世亭,我手中所剩不多。” “你那救世亭快要塌了,能量石快要碎成小块了,我不挑剔,小块的能量石即可。” “怎会如此?”沈朝阳倒是真的诧异了,那些救世亭遍布在墨城范围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为民众所仰赖,直到上次丧尸再次爆发,民众对于救世亭的依赖方才变淡。 那人竟没有讥讽几句,只道:“沈先生不是问墨城的灾害为何较轻么?救世亭便是答案,你之前将能量石送往各处,能量石能减缓普通人异化成丧尸,因而墨城境内,丧尸数目并不多,能让你们稍费些力气,便可消灭控制住。” 沈朝阳从中捕捉到重要的讯息,他反问道:“减缓?” “一些人因此不会再变成丧尸,一些人不过是放慢了变更的速度,能量石为了维系当前的状态耗损极大,一旦它破碎掉,将会有大量的平民瞬间变成丧尸,”那人开了话匣,便好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到那时,无论你做了多少准备,有多少后路,都挡不过突然袭来的大批丧尸。” 沈朝阳攥紧了手心,逼迫自身冷静下来,郑重道:“多谢。” “没甚么可谢的啊,”那人的声线懒洋洋的,却比平日里好听得多,“我是被你逼迫才说出这些的,并非想帮你啊。” 沈朝阳心神一动,又问:“你可知何时方便去取那能量石给你?” “二十一日后。” “多谢。” “不必——” 沈朝阳出了空间,当即便下令让尚在墨城的顾问连夜过来商讨,众人讨论了一夜,最终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方案。其一,便是将消息隐瞒,暗中做好准备,好处便是能最大程度地保全沈家和沈家附庸的家族的势力;其二,则是将消息公布出去,肉眼可见的会造成极大的恐慌,而恐慌带来的是利是弊,众人都无法预估。 周方圆一反常态,直言要将消息隐瞒,他道:“墨城境内民众诸多,一旦这消息泄露出去,恐生民变,倒不如早做打算,谋而后定待真正爆发之时,把控局势,应对灾难。” 周方圆此言一出,之前坚决想要将消息公布的几位顾问,竟也道不出甚么反对的话语。人总归是自私的,归根究底,谁也不想用自身的性命安危,为他人铺路。 沈朝阳抬起茶盏,喝了口茶,道:“此事明日再议,诸位先在客房歇下吧。” 周方圆欲言又止,但还是随众人离开了议事厅,回去客房休息。 沈朝阳喝完了手中的茶,方才起身,他走出房间,却见王倾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正站在门口,却不知他等了多久。 沈朝阳蹙眉道:“你来了多久,怎么不进来?” 王倾却将手中的灯笼向前送了送,道:“手麻了,你帮我提着吧。” 沈朝阳便将灯笼拎在了手中,又忍不住伸出空闲的手握住了王倾的,入手一片暖意,让他实在道不出“怎么如此冷,下次莫要再傻等的”之类的话语。 王倾却像是听到了沈朝阳心底的话似的,莞尔一笑,道:“我来时等了一会儿,就见到那些顾问从议事厅内走出来的,还同周方圆聊了几句,却也没等多久。” “为何不直接进来寻我。” “你定是要独自思索一会儿,才会出来,我进去或许会打断你的思绪,天又不冷,就在外面等上一等。” 沈朝阳垂眸看王倾,眼前人无处不合他心意,熨帖得仿佛生来就该是他的伴侣,他并未道甚么下次无需等待直接进来的废话,反倒是直接俯**,烙上了分外火热的吻。 正值春末夏初,纵使在室外,也未有凉意,但王倾却觉得整个人都滚烫起来,烧得头脑发晕,他紧紧地攥着沈朝阳的手,又觉得不够,便用空闲的手搂住了沈朝阳结实的后背。 他的内里生出无尽的渴望,偏偏正在同身上人接吻,说不出也道不明,只得用雾蒙蒙的眼睛盯着对方,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有无尽情意。 沈朝阳低头看着情动的青年,他清醒又迷惑,冷静却狂乱,他微微合眼,却松开手,任由手中的灯笼垂落在地——灯灭,周围瞬间变暗。 他的手扶住了王倾的腰身,将人轻易地揽入怀中,放开了他的唇,道:“明日请假,可否?” “好。” 王倾笑着答应,又凑过去,用舌头舔过沈朝阳的喉结,他想了想,干脆松了沈朝阳的手,双手都攀附在了人身上,甚至颇为轻狂道:“随你处置。” 沈朝阳将王倾的头摁在肩膀处,让人看不起他此刻的表情,他半揽半抱着人,重新走进了议事堂,又拴上了门内的门栓。 王倾对即将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可他一点也不害怕,硬要说,竟有一丝丝的兴奋和期待。 烛火摇曳,衣衫渐褪,肌肤相贴,有情人做快乐事。 两人荒唐了一番,王倾的双腿都几乎合不拢了,整个人挂在沈朝阳的身上,沈朝阳稳稳地抱着他,突兀问:“王倾,你可愿救人?” 王倾强撑着精神,迷糊道:“那要看于你会不会有害处,如若危及到你的性命,那便不救。” “倘若与我无碍呢?” “那便救吧,救人总归是积累福报的事,多做好事,会有好的回报的。” 王倾道完这句话,许是因为过度劳累,竟直接睡过去了。沈朝阳亲了亲他湿润的发丝,道:“多做好事,会为你多积福报的。” 第九十二章 沈朝阳在第二日宣布了自身的决定,部分顾问的不满在他的预料之中,周方圆欲言又止,但目光触及到沈朝阳坦荡荡的眼神,却抿紧了嘴唇,不再说甚么了。 于是在当天下午,停刊许久的《墨城日报》出了刊,报纸上只有一则消息,便是沈氏顾问团集体拟定的《告墨城民众书》。 这封文书的行文非常平和,简明扼要地将墨城之所以并未生大灾害的原因告知,又明确地指出,救世亭中的能量石将于十多日后碎裂,而能量石一旦碎裂,将会有无数看似正常的人顷刻间化为丧尸。 除了墨城主城,沈朝阳点派了数十队士兵,将报纸分发给墨城全境内各个副城和村落,两日内,全境内几乎都获知了报纸上的内容,但众人的反应却比顾问团预料得要小得多——大部分人,还是不信的。 人总要有希望才能活着,人也总愿意相信更美好的前景,报纸上的内容让人太过绝望,民众们不愿信、也不想信。 但报纸的广泛传播到底还是有结果的,无数的人涌向了医院,要求接受异能者疫苗的注射,但此刻再注入疫苗是否还有效果,却是无人能够保证了。 有人不信,自然有人相信,既然这能量石能减缓丧尸异化,又极可能会碎裂,倒不如偷上一块,好在沈朝阳早有预料,提前加强了救世亭周围的守备,狠抓了几波试图偷走能量石之人,才将动乱即使扼杀。 但也正因如此,有更多的人才渐渐相信,那能量石的确有用,而一旦破碎,将会带来极大的灾难。 官方的店铺又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沈朝阳干脆下令十二个时辰持续营业,有商家心中升起退却之意——毕竟交出去的是实打实的物资,收到的却是末世后不知道会不会继续推行的银钱。 那商家战战兢兢地同沈朝阳提及减少销量,沈朝阳似笑非笑道:“有我沈家一日在,银钱自然是照常流通的,只是你的顾虑我亦理解,倘若不愿意再出售,那便暂停出售罢。” 那商家心中满是愧疚,却也硬着头皮应下,有一便有二,两日之内竟有四分之三的商家提出暂停售卖,沈朝阳干脆利落地当着众人的面,将沈氏的仓库打开,道:“沈家家底颇丰,我沈朝阳愿继续卖,直到风波之日来临。” 众商家面上感激不尽,心里却生出了叹息——沈先生到底太过心软,硬要当这圣人,待灾难降临时,又该如何自处呢? 军中倒是对沈先生的做法大为赞赏,他们有专门的军粮通道,沈朝阳又陆续捐赠了不少,起码能维系全军一年的口粮,士兵们不愁吃食,但士兵的家人却总是担惊受怕,沈朝阳坚持售卖,起码能让每户家中有充足的余粮,这令士兵心存感激,便更愿意听从沈先生的调令。 沈朝阳不设限制售卖,倒也不是全然的无私之举,自然是做过多方考量的,况且除了沈家的仓库外,王倾的空间中满满当当地存储着来自白雾空间的物资,足够他们应对不时之需,而这一点,沈朝阳随未明言,却透过周方圆的口向顾问团透露了些,顾问团的老人知晓沈朝阳有为自身打算存储过物资,便也消了最后一丝反对。他们全都仰赖于沈朝阳,方才在末世刚开始前,就囤好了粮食和武器,这份恩情,却是无论何时都无法忘却的。 沈朝阳除却向全境内持续供应商品,还专门令人运送了一批货物,直接向枫城而去——他惦记着沈暮雪与他随行的一批人,在墨城内自顾不暇前,总归最后尽一份力。 沈朝阳依旧对老幼妇孺予以优待,安全区重新设立,来去自愿,但大部分的民众,还是更相信自己能够照顾好家人,不愿前往。 沈朝阳做了能做的一切,问心无愧,离空间之内那人所言的变故之日还有三日,沈朝阳奢侈地停了工作,同已然停课的王倾一起休息一日。 他们晨起就去了湖畔——自那日二人在钓鱼归途中误入迷雾空间后,这倒是第一次。一路上,王倾都紧紧地握着沈朝阳的手,像是生怕对方突然消失不见似的。 沈朝阳拍了拍王倾的手背,却并不挣脱他的手指,二人到了湖畔,低头再看,鱼儿快活地在水中游曳,竟是聚成了一小群。 王倾按捺不住,抓了一把饲料扔进了池塘里,道:“太多了。” “钓鱼不过是为了玩乐,钓上鱼,亦或钓不上鱼,都一样的。” 王倾被道破了心思,也不尴尬,只道:“我是怕你思忖过多,钓上了鱼不快活。” “一直钓不上鱼,也是不快活的,”沈朝阳将饵料挂在了鱼钩上,随意将鱼线甩进了水里,“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于征兆,有也无用。” 王倾无声地叹了口气,也学着沈朝阳的模样挂上了鱼饵,却小心地将鱼线放进了水中,坐在了沈朝阳的身畔,道:“朝阳哥,我的心静不下来。” “为何要静下来?明知危机就在眼前,强逼自己不去在意,岂不是难为自己?” 沈朝阳从从容容,靠在了王倾的身上,偷得半分懈怠,又道:“莫看我此刻模样,我心中亦慌得很,方才会来钓鱼。” “倘若你钓到了鱼,该如何办?”王倾的头微微偏,压上了沈朝阳的发顶,他几乎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却又万分欣喜于沈朝阳此刻近乎依赖的姿态。 “我们便去秘密花园,搭起架子,烤上鱼肉,分而食之。” 沈朝阳道得坦荡荡,话语不带丝毫阴霾,让王倾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他道:“好。” 两人在湖畔钓了两个时辰,沈朝阳未曾钓上一尾鱼,反倒是王倾,钓上了满满一桶。王倾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露,只道:“我们还能烤鱼吃罢?” “自然是可以的。”沈朝阳的心情也不错,他放下了鱼竿,坐直了身体,又道,“腿发麻了。” 王倾站直了身体,偷偷抹干了手心的细汗,伸出了手,略带局促道:“我拉你起来。” 沈朝阳抬起了手,碰触到了王倾的指尖,缓慢地握紧了,道:“多亏有你呢。” 轻飘飘的一句,却仿佛有千斤重,王倾听出了沈朝阳的弦外之音,却又不甚确定。 沈朝阳的手愈发用力,他依靠着王倾的手站了起来,双脚却没甚么力气,很自然地靠在了王倾的身上,他道:“腿麻得很,靠一会儿。” 王倾的身体都僵**,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揽上了沈朝阳的腰,又踌躇了一会儿,方才收紧了臂弯,直接抱紧。 沈朝阳枕在王倾的肩头,将身体的大半重量压在人身上,他道:“王倾,你的肩膀很宽,能担得起一个沈朝阳。” 第九十三章 王倾的泪瞬间涌了出来,在脸颊上留下两行透明的水痕,他并未出声,却听沈朝阳道:“哭甚么?” “我……” “莫要哭,王倾,你是我沈朝阳的相公,待遇到危急之时,还要仰赖于你。” “沈朝阳,”王倾的嗓子沙哑,话语却道得真切,“我也想成为你的依靠。” “我知道。” “可我害怕,害怕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沈朝阳偏过头,亲了亲王倾颈部的**,“你也已经做到了,在白雾空间时,倘若没有你,我根本撑不下去。” “但最后我并未帮上甚么忙——” “不,因为有你,我能在黑暗中放心摸索,寻到烛灯,亦因为有你,我敢闯入白雾仔细探寻。那时我便明白了,你不止是我的夫人,更是我能托付后背的战友。王倾,我从未依赖过他人,但你让我产生了可以依赖的信任。” 沈朝阳话语温和,王倾却止不住泪,他死死地抱着他的爱人,哽咽道:“我怕我护不住你——” “你哪里护不住?你的枪法如今又准又狠,教你的军官,同我讲,你是他带过的最好的学生。” 王倾听了这话,只觉得躁得慌,他一直敬仰着他的沈先生,此刻从对方的口中听到对自己的夸奖,直接的反应便是担不起,他害羞极了。 沈朝阳却抬起了头,略挣了挣,不再紧贴着王倾。 王倾刚刚有些失落的情绪涌现,沈朝阳就捧起了他的脸,一字一句道:“王倾,你足够优秀,足以成为我的依靠。” 王倾的睫毛上还沾染着泪水,他又有一点想哭了,但他强撑着,没有哭,反倒拼命挤出了笑。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因为相信你,所以相信你所信任的我自己。 沈朝阳俯**,用唇吻去了王倾脸颊上的泪,最后吻上了他的唇。两人在湖畔接吻,像濒临末日,也的确濒临末日。 亲昵的吻给了王倾无尽的勇气,待亲吻结束,王倾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总算挥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刚刚萌生的自信,那感觉陌生却让他心头发热,他下意识地去看沈朝阳,心中像抹了蜜,甜甜的,倒像是新婚时的心情。 沈朝阳的手掌压了压王倾的发顶,温和道:“我们去烤鱼罢。” 王倾鼓着脸吹了口气,正想拎那铁桶,却发现那桶不知何时到了沈朝阳的手中,又听他道:“快些走,再拖延会儿,天就黑了。” “这桶——” “我不能拎?” 王倾正想说可以一起拎,又想起上次一起拎着后续发生的事,便默不作声,伸手乖顺地攥住了沈朝阳的上衣角,道:“你拎。” 两人一路走来,倒是见了不少佣人,佣人们亦极有眼色,没有硬要过来替沈先生拎的,给了这对夫夫极好的相处空间。 两人到了假山前,开启机关,进了来了数次的山洞,山洞较外部有些阴暗,王倾的步子迈得略大,不受控制地撞上了沈朝阳的后背。 沈朝阳沉声道:“小心些。” 王倾“嗯”了一声,静默片刻,竟像个孩童一般,自沈朝阳的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身,道:“这般就撞不上了。” 沈朝阳一时之间,竟不知晓王倾方才的那一撞,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但无论因为哪般,王倾此刻抱着他,与他紧密相贴,他心中都是熨帖舒坦的。 他道:“胡闹。” 可话语中却满是纵容与喜悦。 两人缓缓地走过了通道,沈朝阳推开了进入秘密花园的门——无论王倾来此处多少次,他都忍不住在此时感到喜悦。 百花争艳,香气袭人,阳光透过玻璃温柔地洒下,眼前是人造却也是天赐美景。 沈朝阳任由王倾发了一会儿呆,才轻轻地同他道:“莫要看了,松开我罢。” 王倾恍然惊醒,松开了抱着沈朝阳的手,却还是攥着对方的衣角,显然是不打算放手了。 沈朝阳低笑一声,放纵了对方的小动作,他利落地收拾烤架,又拔出刀,手起刀落,将鱼拍死再处理干净。 王倾中途想要帮忙,却被沈朝阳揽住了,沈朝阳温声道:“攥着我的衣角,莫要松手。” 王倾抿紧了嘴唇,用力地点了头,做最乖巧的小媳妇。 火光摇曳、炊烟渺渺,鱼肉烤制成微焦,沈朝阳的长袖向上挽起了几卷,却更显从容不迫,他熟稔地刷着洒着调料,又耐着性子哄王倾道:“再等等,快好了。” 王倾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沈朝阳抬起了穿着鱼肉的铁架,向后递给了王倾,道:“尝尝味道。” 王倾接过铁架,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撕了一块鱼肉,吃了一小口,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吃,比想象的还要好吃很多倍。 他又撕扯下一块,却递给了扔在烤鱼的沈朝阳,道:“好吃的。” “你先吃。”沈朝阳劝道。 “你不吃,我也不吃。”王倾却很执拗。 沈朝阳低叹一声,只得张嘴吃了这块鱼肉,开了头便停不下来了,王倾自己吃一口,就要喂沈朝阳一口,两人分食了这条鱼,下一条鱼却还没熟,只得再一起等着。 王倾初始还算乖巧,后来人凑得愈来愈近,不知何时,竟又贴上了沈朝阳的后背。 沈朝阳身形一顿,翻转了铁架,道:“有些热。” 王倾闷声问他:“可要我松开你?” “那倒不必,”沈朝阳垂下眼,笃定道,“心静自然凉。” 两人一顿烧烤吃得浑身是汗,最后只得换了轻薄衣衫,坐在摇椅上乘凉。 夜幕降临,沈朝阳却点了数十盏灯挂在四周,一时灯火通明,倒别有一番精致。 第九十四章 他二人的摇椅是并排的,沈朝阳拿了些花瓣,不知在做甚么。 王倾却拿了毛线,正在织一条快要完工的围巾。 那围巾编织得极为厚实,自然不是此时能用得上的。只是王倾心细,明白未来或许少有精力,能再亲自编织厚实围巾,索性加急赶工,先织一条赠予他的爱人。 两人时不时地道上几句话,各自赶着做手上的活计,待过了大半个时辰,王倾终于勾好了最后的一针,他将毛线针抽出,抖了抖围巾上沾染的细小毛球,道:“织好了。” 转过头,却见沈朝阳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掌心赫然是一个崭新的香囊。 青色的绸面,金色的丝线勾勒出方方正正的一个“沈”字。 沈朝阳将手中的香囊递了过来,道:“送你。” “朝阳哥,你竟会刺绣。”王倾是真的诧异了,他不由有些懊悔,方才太专注织围巾,竟没有抬头看看。 “幼时见我母亲刺过,不太难,就记住了,”沈朝阳想了想,又道,“方才不过是将花瓣沥干装进去,你抬头也不会见我手里拿着针线的。” 王倾莞尔一笑,并不意外心里的想法被沈朝阳猜到了,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了香囊,又将自己的围巾递给了沈朝阳,道:“你来试试长短。” 沈朝阳将围巾摊平,将一端绕过了自己的脖颈,却另一端绕过了王倾的,他的手臂随着围巾很自然地揽过了王倾的肩膀,沉声道:“不长不短,刚刚好。” 王倾攥着沈朝阳送他的香囊,脸红得发烫,他总是以为自己成熟了、镇定了,不会再轻易被撩拨了,却总抵挡不住沈朝阳撩人的万千手段。 他的沈先生哪里是下凡的谪仙,分明是惑人的妖精,让他痴迷,令他疯狂。 王倾探了探身,恨恨地亲了下沈先生的脸颊,一触即离,如蜻蜓点水。 沈先生瞥了他一眼,从容不迫地将围巾收回,也将手放下,他的双手修长,规规矩矩地将围巾折叠好,放在了身侧,人却下了摇椅,又不慌不忙地扶住了王倾的摇椅,问道:“这摇椅可结实?” 王倾难得胆大包天,他摸上了沈先生扶着摇椅的手,冷静答:“用了上好的材料,自然结实得很。” 摇椅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哑声,夹在着令人脸红耳赤的喘息声,久久未曾止歇。 王倾的脚趾舒服地向上卷起,他攀附着沈朝阳的后背,只觉得此刻死去,也毫无遗憾。但这念头刚刚升起,他又触及到了沈朝阳含笑的眼,便舍不得了。他无惧死亡与灾难,却惧怕与他的沈先生生死相离、永不相见。他渴望活得长久,也渴望沈先生活得长久,他们两人,要活得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沈朝阳将他的王倾束缚在方寸之间,他的心底叫嚣着索求与掠夺,却不忍心伤害到他心爱的人一丝一毫,再也没有克制能让他清楚地知晓,他是多么爱身下的这个男人。 并非初遇时懵懂粗浅的好感,亦非相处时夹带着算计探究的喜欢,而是刻骨铭心、非他不可的深爱。 一日又一日,一事又一事,感情每日递增,最终成了粗壮的铁链,让沈朝阳束手就擒,不再抵抗。 他再也道不出“你若拖后腿,我便丢了你”的话语,他再也做不到将所有的事尽数隐藏、给自己留有最后的底牌。 沈朝阳咬破了王倾的嘴唇,**着对方的血,王倾懵懵懂懂地盯着他看,却本能地抱紧了他。 他爱我—— 我也爱他—— 王倾的手指压着沈朝阳的皮肉,他整个人都因想到这两句话而愉快地颤抖。 沈朝阳松开了他的唇,像野兽般逡巡到他的脖颈,王倾一点也不怕,他甚至向沈朝阳的方向凑了凑,像是在期待引颈受戮。 “沈先生,我初次见你,心中赞叹你长得好极了,如天仙一般。” 沈朝阳的舌头湿漉漉地舔过滚烫的皮肤,并未回应这句话。 “后来你将我救回到了沈家,你一点点里撩拨我的心弦,我其实早就喜欢你了,但我不敢承认,我怕你只是一时兴起,我怕我配不上你。” 沈朝阳咬破了王倾的皮肉,贪婪而克制地吮吸着对方的血。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将与你相伴的每一天,视作最后一天,我不知晓,哪一天,你会收回你的感情,让我从美梦中清醒,回到没有你的人间。” “我不害怕也不讨厌你会利用我,我只怕会拖累你,让你感到厌烦。我太喜欢你了,也太贪心了。开始奢望着能与你长久地在一起,再也不想放你走了。” “我没想过我们会有婚礼,会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好像自那一日开始,我就再也不害怕了,不会再害怕梦醒了甚么都没有,不会再恐惧有朝一日,你会变心。” “可后来,我又怕了。开始怕你会受伤,会死,会离我而去。也怕自己会受伤,会死,会离你而去。” “我有时恨这末世,它让未来多了无数的危险与变数,它让你我纵使相爱,却未必能相守一辈子。” “但我偏偏又清楚,倘若没有这末世,你与我,或许一生一世都没有丝毫交集,你会是沈家高高在上的沈先生,而我,会平平淡淡地过完我的一生。” 沈朝阳停止了吸血,却没有抬头。 王倾深吸了一口气,道:“沈朝阳,何其有幸,我能与你相遇。” 第九十五章 王倾道出了这句话,却并未立刻收到沈朝阳的回应,他心中莫名发慌,手指微颤,又唤了一声:“朝阳哥?” “嗯。” 沈朝阳轻轻地应了一声,王倾这才舒了口气,道:“方才我有些怕。” “怕甚么?” “怕你如我梦中,成了丧尸。” “那的确令人害怕。” “怕你会因此而将我撇出去。” 沈朝阳沉默不语,他想到了上一世的沈朝阳,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一次次地想将王倾推开。 沈朝阳并未再道甚么话语,反倒是从摇椅上爬了下去,兑了些温水,帮王倾整理身体。 王倾直觉哪里不对劲,他下意识地打量沈朝阳,却并未发现分毫不对,只得又问:“方才你在想甚么?” “在想你,”沈朝阳答得坦然,“想起了些当年的事,因而愣了神。” 王倾笑道:“我们倒是想到一处去了,时间过得太快,待到初见之时,我决计想不到我们会在一起。” “那便是天作之合了,合该你我在一起。” 沈朝阳哄得王倾心里像是沾了蜜,他利落地收拾起混乱的“战场”,却未曾瞥见沈朝阳眼底迅速划过的情绪。 沈朝阳背对着王倾,抬起手,他放松异能,淡粉色的指甲迅速变成了黑色,同丧尸一模一样。 他抿紧了嘴唇,重新激发异能,黑色的指甲重新变成了淡粉色,仿佛甚么都没有发生过。 ——沈朝阳方才躺在王倾的身上,想同他道些情话,却突兀地生出冲动,想要咬破王倾的血管,吸干他的血,啃食他的肉,他将时间的异能用在自身上,勉强将身体的状况回溯到之前的某个节点,心中却也清楚明白——丧尸化一旦开始,只能减缓,却不可能彻底阻断。 沈朝阳不明白,这一世,他没有被丧尸啃咬,甚至早早地注射了针剂,获得了异能,为何还会异化成丧尸。 他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既定的命运。 沈朝阳的失态只有一瞬,很快就面色如常地同王倾继续交谈,二人熄灭了灯,带上了香囊与围巾,踏上了返程的路,待出了通道,眼见周围漆黑的一片,心中都生出了一丝失落。 或许在将来的漫长岁月,他们都不会像这日如此恬静,再来到此处秘密花园消磨一番时光。 —— 距离末世只有两日,却得知自身将会变成丧尸,沈朝阳在王倾睡下后,进了一次自身的空间,想要询问镜中人自身的情况,但他遍寻白雾空间,却无法捕捉到镜中人的身影,就在他选择放弃,试图离开空间时,镜子上却突兀地闪现了血红的光芒。 他逆着光芒望去,却见镜子上显露出血红的大字——“我早劝过你,莫要同王倾在一起。” 沈朝阳欲再问询,那红字却消散不见了,镜中人依旧没有踪迹,只留下语焉不详的一句。 沈朝阳思索片刻,他想到了只有经过王倾的手方才能尝出味道的食物、上一世他对王倾血液的渴求、白雾空间的奇遇、突然恢复的味觉、那日缠绵后的突变……他隐约而模糊地有了猜想,却并不愿深入思索,原因无他,就算真的是王倾让他丧尸化,他亦没有丝毫怨怼,如今一切,皆是他心甘情愿。 是他闯进了王倾的生活,是他将王倾带回沈宅,是他每日吃王倾的食物,也是他先喜欢上王倾、撩拨于他……哪里能怪他的王倾,怪只能怪末世、白雾空间与幕后操纵的黑手。 沈朝阳掀开了被褥,重新躺在了柔软的床上,身畔就是他心爱的男人,他以为自己会辗传反侧,难以入睡,但听着王倾清浅的呼吸,未过片刻,竟然就睡着了。 一夜好眠无梦,待清醒时,沈朝阳一睁眼,便是王倾盯着他看的笑颜。 王倾早已蠢蠢欲动,此刻竟是按捺不住,自己凑了过去,亲吻沈朝阳的鼻尖,光滑的腿亦贴紧了沈朝阳的,他道:“不知怎的,腿软得不想下床。” 沈朝阳的双手扶着王倾的腰,低笑道:“你竟是愈发……” 未尽的话语被王倾的唇堵住了,沈朝阳在心底低叹一声,遂了王倾的意,只是这般做完了,沈朝阳的胸口却像起了火,身后亦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靠着异能强行压制下去,却几乎笃定了昨日的推测——同王倾**,便会加速变成丧尸。 不过是一日,王倾的身体就从增加异能的良药,变成了加速化成丧尸的毒。沈朝阳垂眸看着王倾,忍不住俯**烙下一吻,他发觉纵使如此,他依旧渴望着同王倾**,依旧喜欢他喜欢得难以自抑。 他深爱着王倾,到如今,竟难以放弃。 沈朝阳出了房门,宋秘书正在外面等。 “可是出了乱子?” “是,有民众依旧不愿放弃,同守卫的士兵起了冲突,也有士兵监守自盗,偷了那能量石。” “情理之中,”沈朝阳漠然道,“按规矩办,严罚。” “沈先生,后日就……” “世道可以乱,但律法不能乱,还是你宋秘书,做了动乱后撂挑子不干,直接走的打算?” 沈朝阳的眼神清凌,宋秘书避开了他的视线,道了句:“是。” “如今暮雪不在,倘若我出了事,你总该独当一面。” “沈先生莫要开此等玩笑!” “我的异能并不强悍,倘若真的动乱起来,恰好我身畔又无人护卫,自然会出事,纵使有人守护,亦挡不住数百乃至数千个暴民,”沈朝阳言语温和,却字字诛心,“宋秘书,法不容情。” “是……” 沈朝阳越过周秘书的身侧,他挑起了鱼竿与木桶,独自去了湖畔,湖中的鱼儿并不多,但沈朝阳静坐片刻,就有鱼儿上了勾,与昨日大不相同。 沈朝阳将钓上的鱼重新放生,略显慌乱的心脏却彻底静下来了。他返回书房,用西洋传来的钢笔写了几封信,一封送往楠城,一封送往枫城,一封送往阳城,一封给李言生,剩下的最后一封,却攒成了纸卷,悄悄地塞进了他昨日送给王倾的香囊之中。 第九十六章 两日后。 这一夜,墨城的民众几乎少有睡眠,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等待那个众人不愿道出口,却心知肚明的时刻。 破晓时分,伴随着微不可察的细微声响,遍布在墨镜范围的救世亭,迅速地沙化风逝,周围守卫的人大多会伸出手,但入手的只有细小的沙子——亭子不见了,能量石也消失了。 万籁俱寂,在不知过了多久后,方才响起了第一声压抑的啜泣。 沈朝阳一夜未睡,精神却极好,他与顾问团之人围坐成一圈,中央便是一块硕大的能量石。 天刚拂晓,能量石便消失不见了。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扉洒进了室内,暖意洋洋,但在座的所有人心中都并不快活,甚至几近绝望。 沈朝阳揉了揉眉心,道:“天意如此,诸位……” “啊——” 一位顾问惊恐起身,伸手指向对面,而他对面的人却一脸莫名,道:“这是做甚。” 那顾问斥道:“我亲眼所见,你方才变成了丧尸。” “胡说八道,诸位可都看见了,我哪里像丧尸了。” 众人定睛去看,只见人面色如常,神态自然,坦坦荡荡,的确不像丧尸,不由看向那骤然起身之人,道:“许是你看错了。” 那人转过头,看向沈朝阳,道:“沈先生,我方才的确未曾看错,那人就是变成了丧尸,却不知为何,现在竟看不出甚么差错了。” 沈朝阳站起了身,漠然道:“只凭你一日之言,不足为信。” 那人脸色瞬间灰白下去,沈朝阳走到了另一人面前,他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你跟过我父亲,又跟过我,多年来兢兢业业,从未出过甚么差错。” “先生过誉了。” 沈朝阳脸上带笑,笑意却并未深入眼底,他的手掌轻拍着那位顾问的肩膀,而在周围人的眼中,那位顾问的身体却迅速地灰败下去,狰狞的痕迹显露在那人的脸颊和手背上,而那显然不是活人该有的面貌。 沈朝阳低声叹道:“你大半生俱是为沈氏荣光,我亦无法痛下狠心。” 那人似有所觉,眼含悲切,道:“沈先生,如能为沈氏而死,我亦死得其所,无怨无悔。” 沈朝阳为那人抹平了衣领的褶皱,又用袖中的帕子,擦了擦那人脸颊上的血痕,问:“怎会如此?” 那人低垂着眼,道:“上一次动乱时,我便为丧尸所伤,昏睡醒来后激发了异能。我原以为自己躲过一劫,却不想大多是因着能量石暂时压住了丧尸化。沈先生,如今我已成了丧尸,请您赐我一死,让我死得其所。” “我见你尚有理智,不若先行离开此地,你不伤人,我便放你一命。” “哪里有丧尸不会伤人。” 那人落下此话,转身便欲离开,门口的守卫望向沈朝阳,沈朝阳却默不作声。 “嘭——” 门外那人直挺挺地倒在了门外,他的手中却攥着自己从不离手的手枪,沈朝阳不愿杀他,他却跨出了沈朝阳的房门,选择放弃自身的性命。 丧尸的血不是红的,而是浓郁的黑。 沈朝阳跨进了血泊里,弯下腰,拾起了那把枪,他略微转动,果然在扳手处看到了一个极小的“沈”字。 他心中悲痛,沉默片刻,沉声道:“诸位,去做事吧。” “是,沈先生。” 阳光温暖而明媚,似与过往的每一日都毫无不同。 但就在这寻常的阳光下,悄然无息地上演着一幕幕荒诞的人间悲剧。 女人抱着孩子,低声而快速地道着话,却并未听到相公应答的声音,她转过头,却发现丈夫已经化为怪物,正沉默而悲伤地看着她。 并肩作战的战友,前一瞬还在拯救彼此,下一瞬,相连的手却瞬间被灰色笼罩,一边是人,一边却成了非人的怪物。 分不清是残忍亦或温柔,这一轮的丧尸,竟都能保留有少许理智,但很快地,丧尸的本能就会吞没掉所有的理智,而不能及时割舍感情的人,便回沦为丧尸的饵料。 墨城内的情形,比沈朝阳预想得,要好得太多。 无数的丧尸,都在未曾失去理智时,选择自杀,为了让心爱的人多一分安全,他们心甘情愿去死。 从日出到日落,在墨城的境内,啜泣声从未停止,沉默而压抑的气氛笼罩了这片土地,以至于夜晚久违地升起了月亮,也无法让人有一丝欣喜。 沈朝阳粗略地拿到了数字,仅此一日,墨城范围内便减少了十分之一的民众,俱是变成了丧尸,亦或被丧尸所害。 而这只是第一日。 沈朝阳于昨日解散了沈宅的佣人,诺大的宅子只剩他与王倾两人,王倾白日随士兵一起去屠杀丧尸,晚上却腾出手来,为沈朝阳煮一碗清汤面。 沈朝阳随意拿了本书,如往日般,装模作样看书,实则看着王倾的身影。 王倾亦配合得很,权当没发现沈朝阳偷看自己的视线,清汤面着实不复杂,不多时,面条便出了锅。 王倾将筷子递给了沈朝阳,沈朝阳伸手去拿,一时不察,手指尖竟忘了掩饰,露出些许黑边来。 沈朝阳并未着急掩盖,只是接了筷子,道:“一起吃。” “你这手指……”王倾挑起了眉。 “嗯?” “指甲该修剪了,不然该藏脏东西了。” “嗯。” 细枝末节就此揭过不提。 二人回了房间熄灯欲睡,王倾攥着被子,却突兀地生出一种渴望来。 白日墨城内死了那么多人,他与沈朝阳前途未卜、不知能活多久,他本不该生出这些旖旎心思的。 可他的身体仿佛有火在烧,他的理智摇摇欲坠,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扑倒沈朝阳的怀中。 他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却突兀听到身畔人一声轻笑:“又想要了?” 王倾求饶似的呜咽一声,沈朝阳低叹声,将人揽入了怀中,一夜云雨,自是不提。 第九十七章 第二日,风波暂时停歇。 没有更多的人变为丧尸,或许有,但私下里已经潜伏下去了。 街道两旁的每一户人家,门前都挂上了黑色或白色的布条,门扉紧锁,偶尔会有细索的啜泣声传入过路人的耳畔。 李言生与宋天,便是今日少数的过路人,他们正要去寻沈先生,商讨应对丧尸之事。 自宋天痊愈,两人的日子过得虽不是蜜里调油,但也算平和安稳,膝下又有乖顺的孩子。 在昨日的风波中,李宋二人嘴上不提,却一整日都守着孩子,直到确认对方身上没有出现任何丧尸的迹象,方才松了口气。 许是受不了街道上太过压抑的气氛,李言生握着了宋天的手腕,低着头加快了步伐,宋天无声地叹息一声,任由李言生拉着,两人匆匆赶到了沈宅,恰巧在门口遇到了周方圆。 周方圆手里拿着一串山楂葫芦,正在啃,李言生不由问道:“周方圆,你从何处得的糖葫芦?” “我哥哥做的,”周方圆又吃了一个,此刻与议事厅内的模样,完全不同,总算带了几分他这个年纪当有的活泼,“城内寻不到了,哥哥就亲自为我做了几串,刚刚做好,先生便遣人寻我。” 这话题就此打住,周方圆吃完了最后一颗山楂,将竹签扔进了木桶中,他抬头看向宋天,道:“昨日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儿子小小年纪竟十分厉害。” 宋天勾起嘴角,笑道:“多谢吉言。” “我兄长做的糖葫芦还有些,待我回去,再遣人送你儿子几串。 “却之不恭,多谢了。” 两人打了个机锋,李言生心下不耐,但面上不显,任由宋天去做。自沈先生治好了宋天身上的病,宋天便似收敛锋芒,专心致志为沈氏上下筹谋,但与此同时,却也广泛交友,种种行径,竟不像是相信沈朝阳能一直庇护众人般。 上一世,李言生为宋天所束,对外界的信息掌握有限,他明白宋天定然知道诸多他不知晓的消息,而这些消息,才令他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理智上明白,情感上却总归无法接受,那毕竟是他的沈先生,几乎是这世界上除宋天外,待他最好之人。他如何能接受,宋天言行中暗示的沈先生会出事的可能? 诸位顾问团成员渐渐举齐,沈先生斟了茶,一边喝茶一边同众人议事,今日的事情聊得七七八八,却听沈朝阳道:“我听闻有人欲离开墨城,前往其他区域?” “不知何人在民众中散播谣言,鼓动着人向外迁移,”周方圆应了句,又道,“短时间内离开的人数不多,因而并未写在送您的公文上。” “可有人劝阻?” “墨城的士兵人数依然不够了,既然他们执意离开,又为何阻拦?”宋天淡淡道,“沈先生,我们救不了所有人。” 沈朝阳合拢了眼,看着竟有几分脆弱,有顾问欲开口反驳,对上宋天清凌的眼,挣扎片刻到底咽了下去。 沈先生心怀大义,但如今墨城摇摇欲坠,着实容不下更多的善心。 “罢了,”沈朝阳低叹一声,道,“若是执意要走,也莫要阻拦,总归,人各有命。” “是——” 正事谈妥,沈朝阳却留下了众人,将之前保存下来的,可能会对末世有帮助的装备,尽数分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李言生率先开了口,道:“先生将这些分下来做甚?本就是先生的东西。” “我的东西,我自然有处置的权利,这些装备放在我手中亦没甚么用处,不若分给你等,总归有些用处。” 沈朝阳态度坚决,李言生欲再劝,却被宋天握住了手,他偏过头,看到宋天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便只得压住了劝诫的话语。 一行人领了沈朝阳的礼物,三三两两退了出去,待出了沈家大门,宋天方才对李言生解释道:“沈先生不对劲。” “的确不对劲,”李言生拧了拧眉,话语中带了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惶急,“先生今日诸多举动,都与往日大不相同……” 宋天侧过身,再次看向沈宅的方向,却宽慰道:“许是你我多虑了,沈先生有那等逆天的异能,总不会出甚么大事。” “宋天,你亦不对劲,”李言生却远没有那般容易糊弄,“你在隐瞒我甚么?” 宋天抿紧了唇,垂眼道:“你若是想听,就随我先回去,我再同你讲。” “好。” —— 沈朝阳照例同王倾吃了午饭,待吃过了饭,却道有紧急公务处置,并未像往日般,同王倾一起在午后散个步。 王倾伸手收拾碗筷,心中并未起疑,沈朝阳面色如常地走出了饭厅,绕了几个弯,方才扶着一处红色的柱子,放纵自己吐了出来。 吐出的却不是食物,而是猩红的血块,沈朝阳足足吐了四五次,脚下积了一大滩血污。 他的脸凉得很,胸口的疼痛让他几乎站不稳身,但他靠着柱子,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晕厥过去。 缓了小半个时辰,沈朝阳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身,草草将血污掩盖掉踪迹,一步一晃地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待他走到了卧房的门,身形已经找不到丝毫虚弱的痕迹,他瞥见镜中自身略显苍白的脸,强行调用异能,几乎是片刻间,脸上就恢复了红润。 “回来了?”王倾温温柔柔、甜甜腻腻地唤。 “嗯。”沈朝阳低声应答,他随意将外套解下扔到了床边,掀开了被褥躺了进去,触手便碰到了温热的身体。 王倾低低地笑,道:“你的手有些凉。” 帷幔阻隔了大半的光线,沈朝阳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分毫破绽,他沉声道:“是你的身子太暖。” 第九十八章 沈先生睡得很沉,王倾揉了揉太阳穴,下床准备烧些热水来。 他走了几步,便看到了地上垂落的外衫,抿着笑弯**,将外衫捡起,眼角却骤然发现了衣衫下摆沾染的血。 黄豆大小的一滴,但在浅色的外衫上,却格外刺眼醒目。 这血……莫非沈朝阳亲自杀了人? 王倾倒不害怕,只是思忖沈朝阳杀了甚么人,沈宅内的佣人已经散去,平日里往来的大多是沈家顾问团的成员,难道是突然闯进来的刺客? 任凭王倾如何猜想,也想不到会是沈朝阳自己的血。 沈朝阳久违地做了个梦,梦中他尚年少,还会因为钓不上鱼,而偷偷生气。 沈宅中的湖钓不上鱼,他便拿着鱼竿,偷溜了出去。 梦中场景变换,仿佛一瞬间,他就到了陌生的湖畔,颇为熟稔地挂上了饵料,扔下了鱼竿。 他专心致志地钓着鱼,却听见了小孩打闹的脚步声,不由蹙起了眉,心中很不快活。 但这里又不是沈家的地盘,小孩子打闹玩耍,他又不能斥责对方,只得扭头看了一眼。 沈朝阳少时气场便足,少有人敢直面他,只要他板着脸不说话,周围便会静下来。 他以为那些孩子能看懂他的表情,却不想他们撇过一眼,权当没看见,继续耍他们的了。 沈朝阳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也清楚今日怕是钓不上鱼了,就准备收拾妥当,打道回府了。 恰在此时,却听噗通一声,随即便是小孩子的哭喊声。原来不知为何,有个孩子竟然从湖畔跌落,湖岸边水不算深,却也足够没过那孩子了。 情况紧急,沈朝阳来不及多想,直接跳进了湖中,将那小孩捞了上来你,许是因为在梦中,场景过得飞快,一眨眼,那孩子便向沈朝阳作揖道谢,又一步一回头地,同他的同伴们走了。 沈朝阳暗中思忖,这梦该醒了,却不料画面一转,他竟与那孩童一起在街上游玩。 沈朝阳倒是真好奇起来,毕竟他的记忆里,从未有过出门钓鱼和陪孩童玩耍的记忆,莫非,是上一世的事? 但纵使是上一世的事,沈朝阳依旧感同身受地快活的,他牵着那孩童的手,想为他买些点心,那孩童却一本正经地拒绝了,反倒是自己从袖中取出了银钱,递给了商贩,道:“你救了我,我已感激不尽,怎能再贪图你的银钱?” 沈朝阳看这孩童小大人般的言语,忍不住轻笑出声,又伸手捏了捏人脸,道:“年纪虽小,道理却学得不错,当夸。” 那孩童便十分欢喜,扑倒了沈朝阳的腿上,道:“哥哥、哥哥。” 画面飞速向前,沈朝阳见他同他孩童相处愈发频繁,他送那孩童笔墨纸砚,又送那孩童过冬的衣物,两人时长约在集市中游玩,倒是兄友弟恭,相处融洽。 只是愈相处,沈朝阳的心中便愈疑惑,这段记忆,他是当真一点都没有了。 直到一日,沈朝阳亲自送那孩童回家,却未见其父母,那孩童笑道:“我父母都在海外留学,后来差人送了信与银钱,叮嘱我独自好好读书,待长大些了,可去海外寻他们。” 父母在海外留学? 沈朝阳心思一动,细细看那孩童的眉眼,方才只觉面善,现在看来,竟与他枕边人一模一样。 再仔细观察周围,这里分明是那人出嫁前的住处。 沈朝阳醍醐灌顶,开口问:“你姓甚名谁,我却记不清了。” 那孩子笑了笑,道:“我是王倾。” 沈朝阳欲再问几句,眼前的画面却又变了。那孩子,王倾,双手捧着一碗面,哒哒哒地趿着鞋,将面条捧到了沈朝阳的面前,道:“哥哥,吃。” 沈朝阳低头尝了尝面条,入口却没有丝毫的味道——他的味觉,消失不见了。 —— 沈朝阳从梦中醒来,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仿佛还沾染着梦中那一碗面条的温度。 是梦么?还是过往遗失的记忆? 沈朝阳放下手,下了床,刚出了卧室,正好撞见王倾在用水盆搓洗他的外衫。 “王倾……” “怎么醒了?” “你去歇歇,我自己搓洗便是。” “莫要心疼我,这水是温的,我只是惦记着这长衫你喜欢得紧,现在清洗干净,待今日晒一晒,明天便能穿了。” 沈朝阳默不作声,蹲**,握住了王倾的手,道:“我从未做过浆洗之事,不妨让我试试?” 王倾的手一烫,眼里的泪也险些忍不住了,他道:“你总是这般照顾我。” “分明是你照顾我,”沈朝阳将长衫从王倾的手中夺走,半蹲着身子,细细地搓洗着,“你为我洗手作羹汤,又为我亲自浆洗衣物,我娶你为妻,未曾让你享甚么福气,却总连累你为我受累。” 王倾甩了甩手,任由水珠从嫩白的指尖滚落,道:“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 ※※※※※※※※※※※※※※※※※※※※ 今天状态不好,明天补。 第九十九章 “但我舍不得你太过劳累,”沈朝阳三两下便将外衫上的血渍洗去,又起身换了一盆水,开始清洗衣服上残留的泡沫,“去门外看看,若是有人来了,就告知他们,延后半个时辰开会。” 王倾咬了咬嘴唇,只得道:“好。” 沈朝阳清洗干净了这件外衫,又挂在了晾衣绳上,他垂下手,手指尖已然覆上了一层黑。 他习以为常地用异能压了回去,捻平了衣袖上的褶皱,但走了不过七八步,胸口就传来剧痛。 他不得不扶住了墙壁,不受控制地呕出了一口鲜血,红艳艳的血弄脏了他新换上的外衫,好在外衫是黑色的,勉强能遮掩过去。 自昨日沈朝阳下了不限制民众离开的命令,一夜之间,墨城境内就出走了四万人,这还是正经通过守卫离开的,悄悄通过其他途径离开墨城的民众,远比这个数字要来得多。 沈朝阳已经尽力了,但他顾不上所有人,末世以来,有人过得好,有人自然过得不好,他们迫切地寻求出路,而他们眼中的出路,却并不在墨城。 纵使士兵苦口婆心地劝诫他们,同他们言明其他城池范围内,民众的日子亦不好过,他们也并不愿相信。 或许也不是不相信,只是总归需要一个幻想,才不至于熬不下去。 自那日变故后,又过了一月,转眼就到了秋天,本该是丰收的时节,但田地里并没有多少粮食可供收割。 墨城内爆发了数次小范围的慌乱,大多都是隐藏得极深的丧尸,突然失去理智,将獠牙对准了亲密的家人。 墨城的氛围算不上好,但人总归是有韧性的,竟慢慢地适应下来了。沈家的佣人陆陆续续重新回来做工,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纵使后日又来风波,明日的吃食,也要用钱换的。 沈朝阳与王倾间却起了不大不小的矛盾,原因无他,只因床事不太和谐。 沈朝阳全身心都铺在公事上,回来便睡,王倾体谅他公事繁忙,亦不会强求。只是近日并无大事,沈朝阳却也是倒床便睡,两人细细算来,竟有月余未曾亲热过一次。 而王倾的身子亦愈发奇怪,偏生格外渴求欢爱,他暗示了沈朝阳数次,沈朝阳却权当并不知晓。王倾按捺不住干脆明示之时,沈朝阳分明已然动情,却道“工作繁忙”,自那日后,竟干脆搬离了卧房,径自去了别处休息。 王倾初始只以为沈朝阳是害羞了,但对方再三避让,甚至让佣人阻拦他前去见他时,他才隐约察觉到了不对——沈先生,许是出事了。 沈朝阳亦是无奈,他想趁着有限的时间,为墨城、为沈家、为王倾谋求一条生路,自然要放弃情爱之事,尽力压制体内的丧尸病毒。 但他面对王倾,却并未有他想象中那般克制,他不想将所有的真相告知于他,却也不想刻意隐瞒他,便只得暂时避让开。 沈朝阳与王倾之间的些许矛盾,还是让宋天与李言生知晓了。李言生尚在疑惑,宋天心中却下了判断,面上却不显露,哄着李言生去看话本。 那话本李言生已经看了数次,早就腻味得不行,翻了不过数十页,打了个哈欠,便去睡了。宋天轻轻地哼着歌,像幼时那般,确认李言睡熟了,这才转身穿了外套,径自向沈宅走去。 宋天来得不巧,王倾恰好在沈朝阳的书房外,他的手中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但佣人拦着他,并不让他进。 王倾也不执著,只将食盒递给了佣人,转过头却瞧见了宋天,不由问道:“这么晚了,宋先生怎么突然过来?” 宋天笑道:“白日商讨的公务,回去后又思索一番,觉得之前所言有欠考虑,便来寻沈先生了。” “辛苦宋先生了,”王倾低垂下头,神色有些恹恹,“我先回去休息了。” “夫人慢走。” 宋天目送着王倾离开,对心中的念头愈发确定,随着佣人进了房门,便见沈朝阳手中执卷,倚在座椅上,但那书卷,却是拿反了。 “何事突然过来?” “刚刚在门外恰好碰见了夫人,”宋天的目光落在沈朝阳略显苍白的脸上,诸多婉转的话语都消失殆尽,“先生,你可是变成了丧尸?” 沈朝阳将手中的书随意扔到了书桌上,回他:“是又如何?” 他并不惊讶宋天会猜出他的情况,宋天太过聪明,而他近些时日,亦难以做到万全遮掩。 “先生尚不是丧尸。”宋天向前迈了一步,眉眼稍松。 “差不离了。”沈朝阳举起了手,松懈了异能,指甲瞬间染成黑色,手上亦出现了属于丧尸的斑驳痕迹。 “先生的异能可有用处?” “倘若不是这异能,你所见的,便是实打实的丧尸。” 宋天闭上眼,强行稳住心神,颤声道:“可还有其他出路?” “倘若有,宋天,你便不会知晓此事了。” 宋天叹道:“先生缘是故意引我来的。” “左右不是你,那便是周方圆,都是一样的。” “倘若来人是言生呢?” “言生来了,同你来也是一样的。” 宋天苦笑着摇头,又问:“先生可有打算了?” “我欲离开墨城。”沈朝阳平静道。 第一百章 宋天睁大了双眼——对于沈朝阳的这个决定,他是愕然的。 他以为,无论如何,沈朝阳都不会选择放弃墨城、放弃沈家的。他与无数人一样,无形间,都默认为他是无私奉献之人,曾经的沈先生是甚么模样,竟都是忘了的。 “待我离开后,由你与周方圆接手所有事物,”沈朝阳缓缓开口,话语却不容拒绝,“能维持一天,便维持一天,倘若局势无法控制,不必再继续插手,你等可自行离开。” 宋天静静地看着沈朝阳,沉默片刻,答道:“是。” “王倾那边,我会亲自处置。” “是……” 沈朝阳拉开抽屉,取出了许久未曾用过白手套,给自己的双手套上了,他抬起手,细细地打量着,半响,又道:“言生一贯口是心非,但他一直是个好孩子,他已与你成婚,便劳烦你好好照顾他。” “我心悦于他,定当与他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宋天答得郑重,沈朝阳闻言却顿了顿,仿佛想到甚么让他困扰之事,但他到底收敛了心情,放宋天回去了。 已到深夜,沈朝阳在书房踌躇良久,到底轻叹一声,换上了披风,佣人掌灯引路,他时隔大半个月,重新踏进了他与王倾成婚后居住的院子。 卧房的灯亮着,王倾竟也未睡,沈朝阳站在门前,拢了拢披风,道:“为何不睡?” 王倾在门内答:“不知怎的,总以为你会过来。” “倘若我不过来呢?” “等到困了,也就不等了。” 沈朝阳轻叹一声,道:“倘若我同你讲,我冷落于你,是因我见异思迁,喜欢上了旁人……” “我不会相信,”王倾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沈朝阳沉默不语,他抬起手,用手指描摹着王倾映在纸窗上的影。 “沈先生,出事了,对么?”王倾轻轻地、毫不犹豫地问。 沈朝阳却避而不谈,道:“我非你良人,你我还是早早散了吧。” 王倾嗤笑一声,蓦然起身,道:“朝阳哥,你又要抛下我,对么?” 沈朝阳收回了手,目光贪婪地看着王倾的影子,却沉声道:“你于我无甚用处,自然不该在一起了。” “沈朝阳,却是你叫我相信,你永远都不会抛下我,”王倾一步又一步,向房门的方向走,纸窗上的影子也愈发清晰,“你要食言而肥么?” 沈朝阳睫毛微微发颤,纵使王倾看不见,他的表情依旧一片漠然,仿佛他真的是个冷清冷心之人。 他不答反问道:“王倾,十五年前,你可曾出过意外?” “你突然问这个做甚?”王倾诧异道。 “你可曾出过意外?”沈朝阳又问道。 王倾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站在了窗前,一推开窗,便能看得到沈朝阳了。 “出过的,有一次与朋友玩耍,掉进了池塘里,险些淹死。” 沈朝阳并不意外王倾的答案,又问:“后来呢?” “有位陌生的哥哥,当时在湖畔钓鱼,救了我……”王倾缓缓回答,却蓦然清醒道,“他可是你?” “他是怎么消失的?” “他可是你?” “他或许是我,或许不是。” “他同我道,明日再来,但明日复明日,他却一直未曾回来。 “他却不姓沈,他姓吴。” “吴是我母亲的姓氏,”沈朝阳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失去了这段记忆,但那个救了你又违约之人,应当是我。” 王倾的手搭在了窗上,他心中有无数的疑惑,想寻求答案,却偏生怕了起来,他不知道,他所渴求的真相,会不会是捅向他的一把刀。 “王倾,我未曾同你讲过,我少年时也是有味觉的,只是一夜之间,便甚么都尝不出了。 “你不好奇么,为何偏偏是你,能让我重新尝出食物的味道? “我有诸多话语,却不若你眼见为实。 “王倾,既站在了窗边,为何不开窗?” 王倾抿直了嘴唇,他隐约有了预感,那预感让他的指尖发颤,倒是和沈朝阳的睫毛一般。 但他还是轻轻地、坚定地推开了窗。 他见茫茫黑夜中,沈朝阳提灯在窗前,窗内的光温柔地洒在了沈朝阳的身上,这本该是静谧又美好的场景。 沈朝阳笑了笑,手中的灯“嘭——”地一声坠落在地,灯灭了。 “怎么不言语,王倾,你以为,你是在做梦么?” 王倾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的视线划过沈朝阳半边腐朽的脸,划过沈朝阳布满疤痕的手,划过沈朝阳黑色的指尖,他却依旧不死心一般,道:“纵使你变成了丧尸,我亦不会离开,你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哪里,我愿用我的血,去喂养你。” “可我不愿意,”沈朝阳完好的半张脸上,竟是彻头彻尾的冷漠,“你是真的不明白,亦或装作不明白?” 王倾的手扶住了窗框,嘴唇却骤然发白。 “王倾,正因为靠近你,我才会变成丧尸。”沈朝阳漠然道。 “你在骗我——”王倾反驳着沈朝阳的话,脸色却愈发苍白,他骨子里,竟是相信了。 “倘若这不是真的,我的味觉为何突兀消失又突兀出现,为何偏偏你做的食物能让我尝出味道,为何那空间之人警告我远离你,为何每次同你**,我的身体便会向丧尸更近一步、无法遏制?” 沈朝阳平静地诘问着王倾,却一步又一步走近了王倾,他们之间,几乎只隔着毫无遮掩的窗框。 王倾哑口无言,他甚么都道不出,只能任由沈朝阳一刀又一刀地捅向他,那仿佛是一场残忍的凌迟。 他想伸出手,去抱一抱他的爱人,安慰他的苦痛,同他道“我在你身畔”,但他却只能后退。 他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满脸俱是泪,低喃道:“对不起。” ※※※※※※※※※※※※※※※※※※※※ 。 第一百零一章 王倾又有甚么错呢? 沈朝阳盯着他的爱人,将自身切割成了两份。 一份刺激着王倾,同他讲,如今的局面,都因你而生。 一份却摇头叹息,只道王倾太傻,竟不愿反驳。 “无须道歉。” 你并未做错,分明是我先对你起了心思,分明是我带你回了沈家,分明是我欲同你成婚、与你**。 “你我总归夫妻一场。” 我想同你白头偕老,我想做你的靠山,我想一直同你在一起,不离不弃,但我知晓,总归不能如此。 “王倾,我不想再见你了。” 倘若注定要走同上一世一般的道路,我不愿意。 我不愿**你的血,我不愿你因我而疯癫,我不愿以爱为名,将你拖累到地狱,纵使你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你与我,就这样,散了吧。” 沈朝阳抬起手,整理了略显褶皱的衣衫,他身上属于丧尸的特征迅速地褪去,重新浮现出冷漠的脸。 他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正欲离开。 “沈朝阳——”王倾的声音带着哭腔,也带着绝望,“你不要走!” 沈朝阳别过头,半边脸俱是冷漠的模样,他的眼里没有半分情谊,只有如墨般的深沉压抑,他道:“现下尚能勉强压抑一二,再同你一起,怕是下一瞬就会变成丧尸。王倾,明知如此,你还让我留下么?” 王倾张了张口,却发现,无论道甚么都是错。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朝阳转回了头,继续向前走。 沈朝阳的每一步都走得不快不慢,从容自若,仿佛离开他这件事,并不会让他感到痛苦。 “沈朝阳——” 王倾不知为何,又叫了沈朝阳一次,他不知道该道些甚么,但沈朝阳却依然停下了脚步。 “我……” “王倾,怪不得你,怪不得我,只是造化弄人,忘了我吧。” 泪水溢满了眼眶,让沈朝阳的身影,在王倾的眼中变得模糊不清,他抹了把脸,踉跄着推开门,想去追他的沈先生。 可夜太深,路不平,他的小腿撞上沈朝阳落下的灯,人竟直直地摔倒在地。 “沈朝阳——” 他又在喊他的爱人,但他的爱人没有停顿、没有回头,近乎决绝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 沈朝阳走出了院落,却在院外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宋秘书。 他便将口袋中的手套递给了他,问:“都知道了?” 宋秘书接过了手套,仔细地帮沈朝阳戴上了,道:“先生亦没有刻意隐瞒。” 沈朝阳漠然道:“送夫人离开。” “夫人心中只有先生,怕是不会愿意离开。”宋秘书轻声提醒。 “送往枫城,连带着我的信件一起,交付沈暮雪。” “是。” 沈朝阳抬起手,拍了拍宋秘书的肩膀,道:“辛苦了。” “分内之事。” “不必再跟过来,我自行走走。” “是。” 沈朝阳的后背挺得笔直,他一步又一步,走向了阴暗的小路,烧灼感从内里慢慢浮现在表面,他闻到了属于自己的、腐朽的味道。 “呵。” 沈朝阳伸手扶住了斑驳的墙壁,他顺着墙壁一点点下滑到跪,猩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不断滑落。 “唔……” 仿佛再也压抑不住,沈朝阳本能向前倾,吐出了却不是血,而是内脏碎裂的肉块。 月亮皎洁而残忍,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 宋秘书心中早有预感,但当他看到躺在地上的王倾时,依旧忍不住暗中叹息——好好的神仙眷侣,却总是抵不过世事无常。 宋秘书俯**,搀扶起了受伤的王倾,当对方询问沈朝阳的去处时,露出了笑,道:“夫人莫要担忧。” 王倾稍稍松了眉梢,下一瞬,脸上满是惊愕的情绪。 宋秘书将手中的针剂拔出,扔给了佣人,低垂下眼睑,道:“先生让我送您出门散散心,莫要担忧。” 王倾的眼里涌出泪来,却抵不过药物的效果,一点又一点,最终绝望地合拢了眼。 赶来的医师快速地为王倾包扎好了脚上的伤口,一行人训练有素地将人抬进了结实的车辆后座,宋秘书喊了领路人,仔细叮嘱了一番,车队划过夜色,迅速地离开了墨城主城,向远方驶去。 宋秘书转过身,却恰好与周方圆打了个照面,周方圆衣衫凌乱,显然是刚刚得知消息,迅速赶来的。 “那车里,是夫人?” “是。” “先生现在何处?” 周方圆一直是聪明人,夫人已经被送走,显然是先生出了事。 “你知晓了。” “是。” 两人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竟无需多言,直接奔向了沈家的后宅,寻着偏僻的道路,去找沈先生的踪影。 “沈先生……” “沈先生……” “先生……” 沈朝阳听到了呼喊声,勉强睁开了眼,眼前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般,看不真切。 那声音忽远忽近,似熟悉,似陌生。 我…… 沈朝阳却发不出声,那一瞬间,他以为自身贴近了死亡。 下一秒,他的身下却骤然一空,眼前亦重现了清明的场景,无数的白雾弥散,竟是他许久没来的白雾空间。 他试着向前挪了一步,脚下不再沉重,反倒多了不自知的轻便,他快速地走,攀上层层叠叠的台阶,目光追寻着台阶上方的镜子。 他走得快极,一时不差,竟险些摔倒,白雾却如有灵性般托住了他的身体,又稳稳地扶正,镜中人叹息道:“沈先生,你急甚么急?” “我为何在此处?”沈朝阳深吸了口气,踏踏实实地走了下一步。 “你快死了,而我看不过去。”镜中人再没了往日欠缺收拾的调侃语气,竟有几分稳重与体贴。 “你可有法子,使我不会变成丧尸?”明知不可为,沈朝阳却忍不住问上一句。 那镜中人却并未给出否认的答案,反而笑道:“有啊。” “甚么?” “倘若你杀了王倾,自然不会变成丧尸,他便是你此刻境遇的源头。” 第一百零二章 “无稽之谈。” 沈朝阳伸手触碰到了那白雾,尚未运转异能,白雾便钻进了沈朝阳的身体中,自发地开始修补沈朝阳的身体。 沈朝阳恢复了些力气,道:“我不会杀他。” “哼,”那镜中人冷笑一声,竟也不意外似的,道,“心慈手软,无药可救。” 沈朝阳竟也不反驳镜中人的话,他静默片刻,问:“你可有姓名?” “这同你有何关系?” 沈朝阳竟从中听出了几分恼怒的味道,他温声答道:“总不能以‘镜中人’直呼你姓名吧。” “沈静。” “嗯?” “沈朝阳的沈,安静的静。”那人分明在道自己的姓名,却平白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何人为你起的名字?”虽为问句,沈朝阳心中已有答案。 “你。” 果然如此。 沈朝阳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自他进白雾空间起,这人便多次帮他,如今更是救了他的性命。 沈静。 沈朝阳默念这名字,明知故问道:“倒像是个姑娘的名字。” “你才姑娘,你全家都是姑娘!” 沈朝阳蹙眉问:“这话又是何意?” 镜中人,沈静噎了噎,道:“算了,同你这个老古董气甚么气。” “沈静这名字若是我起的,你我当早有交集,只是不知为何,我却记不得了。” 沈静冷笑道:“除了王倾,你还能记得谁?” 沈朝阳竟也不反驳,只是褪去了右手上的手套,抚过白色的雾气,道:“这白雾甚是有趣。” “你留下的东西,自然有趣。” “哦?” “沈朝阳,你想知道甚么?” “静静,你又想同我讲甚么?” 沈静并不答话,沈朝阳便一步步向上攀登台阶,站在了台阶上的镜前。 镜中依旧有白雾弥散,沈朝阳抬手抚摸镜面,镜中的景色却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低叹道:“倘若没甚么可说的,我该离开了。” “沈朝阳。”沈静几乎是在下一瞬就开了口,“你的身体仍需在白雾空间内调养。” “调养后不会变成丧尸?” “……” “既然无法阻止,那呆在此处,又有何用?” “呆在此处,至少你不会死。” —— 楠城林家。 林家三兄弟久违地凑到了一处,原因无他,正与金然的遗体相关。 林雪月穿着白色的西式大褂,脸色却比身上的衣服更白,身形消瘦,凑近去闻,还能闻到并不浅淡的酒味。 林雪星皱了皱眉,道:“你又再酗酒?” 林雪月笑着点头,道:“不喝睡不着,睡不着又怎么去见然然。” 林雪星心中的怒火蹭地点燃,他起身拽起了林雪月的衣领,吼道:“不准喊他然然。” 林雪月笑吟吟地问道:“你心虚做甚?” “够了——”林雪阳打断了两个弟弟的争执,眉眼间仿佛聚拢了无尽寒霜,“再吵就出去吵。” “我才不吵呢,”林雪月在一瞬间变了个模样,温柔又绅士,“我还要得知然然的下落,将他接回林家,他一贯迷糊得很,独自一人,怕是找不到回来的路。” 林雪阳忍不住讥讽道:“你还是别去了,二哥,他葬在墓园之时,你压根不敢过去看,怕不是心虚吧?” “我的确心虚,”林雪月竟直接承认了,“我学艺不精,错信他人,亲自将那害人的药剂用在了金然身上,如何能不心虚?” “我心思狭隘,偏听偏信,明知金然是大哥的人,却浑然不顾,硬要取之,如何能不心虚?” “倒是你,我的好弟弟,你做了那么多‘好事’,竟一点也不心虚么?” “你以为,金然会愿意见你么?” 林雪星听了这番诛心之语,竟也不恼怒,嘴角甚至带了几分笑意,正欲开口时,却被他大哥打断了。 “金然的尸体没甚么消息。” 数月以来,一直是这一句,林雪星神色暗淡,起身便想离开。 “倒是有人遇见了个丧尸,但就相貌而言,同金然一模一样。” 林雪星骤然转身,斥道:“绝不可能。” “有甚么不可能的?”林雪月以手掩面,双肩耸动,似笑,又似哭,“是真是假,见一面自有分晓,还是你林雪星怕了,怕万一金然真的活了过来,你却无颜面对他了?” 林雪星张了张口,却道不出反驳的话了。 所有过往的误解,随着他带金然回到林家时,在三兄弟的剧烈争吵中尽数解开。 林雪星也终于明白,金然是真的喜欢过他。 第一百零三章 金然不喜欢那个冷漠着强迫他的大哥,不喜欢那个浅笑着欺骗他的二哥,他只喜欢仿佛甚么都做不好的他。 原来当年想同他一人离开一生一世的话语,并非欺骗,却是真的,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林雪星闭上双眼,昨日场景近在眼前。 金然为他倒了一杯茶,笑着问他:“你可愿同我离开此处,你并我,寻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让谁也找不见。” 他那时却笃定金然只是为了金家委身于他,以为这句话不过是哄骗与试探,当不了真的。 他喝了这杯茶,却冷笑道:“你这身子一贯淫/荡,一个怎么够?更何况,我兄弟三人俱喜欢你得很,我若是带你走,便是兄弟反目成仇的下场。莫非这就是你期望的?” 金然别过了头,林雪星却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听他答道:“你道得不错,我正是这番打算。” 林雪星搁置下了茶杯,本能地觉得不对,正欲安抚一番,却见金然扭过了头,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笑,道:“你大哥许是快回来了,我该去迎他了。” “金然……”林雪星的手不受控制地抓紧了座椅的把手。 “你们兄友弟恭,我自然也要识趣,毕竟,金家还要靠你们。” 金然说罢,径直向门外走,而在离开房门前,背对着林雪星,道:“那便再见了。” “道甚么胡话,一会儿不就再见了?” 林雪星笑了笑,不以为然。 经年之后,他才恍惚见明白那句“再见”的含义,金然待他,仿佛自那日后,就再也不同了。 林雪星中止了回忆,脸色有些苍白,道:“倘若那丧尸真的是金然,你们待如何?” “自然是接他回楠城,”林雪月唇红齿白,眼波流转,“他本就是我心上人,合该同我在一处。” 你怕是忘了,是你亲手将那害人的药剂推进金然的身体里,纵使你是为他人蒙骗,金然却不知,就算金然知晓缘由,他亦不会原谅你。 林雪星如此想着,却看向林雪阳,道:“大哥,你待如何?” 林雪阳闭上了眼,漠然道:“倘若没有神智,当场杀了。” 倘若有神智呢?大哥,你要杀了金然么? 林雪星张了张口,并未问出这句话,反倒是在会后,悄悄地准备好了行囊,顺着大哥下属透露的消息,径自离开了楠城,去寻觅金然的身影。 他的心中下了决断,无论金然是否有神智,他都要同他在一起,两个人寻一处隐秘的地方,只有他和他。 “大哥,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金然毕竟最喜欢他,我就给他个机会,莫要让他埋怨,当哥哥的不够疼他。” “啧——你分明是让他去当炮灰的。” —— “呆在此处,你至少不会死。” 镜中人道了这句话,就不再言语,干脆装作死人。 沈朝阳道了数次“离开”,却怎么也出不去白雾空间,纵使泥人,也硬逼出了几分火气。 他不再收手,运转异能,将手覆在那镜面上,镜中的白雾扭曲地转动,眼看着是越来越薄了,镜中人却一直不露面,完全没有之前胆小怯懦、气急败坏的模样了。 这也让沈朝阳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镜中人一直在试图帮他,所谓的被逼无奈,不过是一层伪装。 这人,该是非常在意他的死活了。 沈朝阳放下了手,向下走了几节台阶,又撩开衣衫下摆,坐在了台阶之上。 他卸下了一直运转的异能,也不再吸收周围的白雾,几乎是下一瞬,属于丧尸的面貌就爬满了他半边脸庞。 “你在做甚么——” “停下来,快用异能——” “沈朝阳,祖宗,别作死了好不好——” 白雾迅速地笼罩了沈朝阳的全身,亲昵地摩擦着他的脸颊和手心,沈朝阳却丝毫没有理会,反倒是合拢了双眼。 “我日,我怎么会遇到你这么麻烦的宿主。” 沈朝阳皱了皱眉,他听不太懂镜中人沈静的意思,却本能地觉得这句话熟悉,仿佛不止听过一两遍,而是听过无数遍似的。 但道完了这句话,沈静竟真的安静了下来,像是破罐子破摔,任由沈朝阳放弃自身似的。 沈朝阳一贯沉得住气,他有所依仗,因而近乎有恃无恐。 就在丧尸的部分几乎占据沈朝阳身体三分之二时,沈静终于无奈至极地开了口,道:“你继续运转异能,我放你出去便是。” “多谢。” 沈朝阳睁开双眼,露出个笑容来,但因着丧尸化的影响,看起来分外可憎。他重新运转异能,丧尸的形貌迅速地褪去,白雾亦欢快地钻入了他的身体,一点点修补濒临极限的内脏。 “不必谢,总归是这个结果。” “总归?” “沈朝阳,你可知外界现下是何模样?” 沈朝阳收敛笑意,道:“当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你又待如何?” 沈朝阳尚未回答,却听他似哭似笑道。 “你可要尝试异能,前去救人?” “不会。”沈朝阳漠然道。 “我不信你,沈先生,纵使你道一万遍你非好人,你依旧是这世间最心善之人。” ※※※※※※※※※※※※※※※※※※※※ 文下的小广告不要信。 第一百零四章 沈朝阳闻言,不再辩驳,只整理了衣衫,预备着离开这白雾空间,却又听那镜中人道:“我本是你的系统。” “那又是何意?” “总之我要实现你的心愿,帮你处理所有的事情。” “哦。” “但上一世,我来得太迟了。” “上一世?” “对,上一世,”那镜中人语气恹恹,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我原本该传送到末世开始之前,运气却很差,传送到了你变成丧尸之后。” “而你无法让我从丧尸重新变成人。” “我能做到的,只是你不愿意。” 镜中人有气无力地反驳着,沈朝阳忍不住勾起嘴角,竟觉得这人欺负起来颇为可爱。 “为何我不愿?” “你不愿意杀了王倾,”镜中人竟呜咽着哭了起来,听起来倒真有几分难过的模样,“每一个动荡的末世,合该有一位统领四方的正义主角,还该有一位丧心病狂的丧尸反派。” “竟还有这样的规矩。”沈朝阳勉强听懂了镜中人的意思,就像是话本中,有好人的头领,亦有坏人的头领,末世中,有正义主角,也有丧尸反派。 “你原本该是正义主角,身畔有娇妻美眷,还有无数智者能人为你卖命……”镜中人紧张地咳嗽了一声,像是掩盖尴尬,“但出了些意外,你变成了丧尸,王倾就被选做了新的正义主角。” “何人?”沈朝阳突然打断了镜中人的话语。 “甚么?” “何人选择了王倾?” “在我们那边叫世界的意志,转化成你这边的语言,大概是神灵吧,怎么称呼它不重要。” “之后呢?” “按照原本的剧情里,作为正义主角的王倾,存在的意义就是杀了你。但我是你的系统,况且是因为我的失误,才让你变成了丧尸,我当然要保护你了……” “撒谎。”沈朝阳漠然地插了句。 “……我撒甚么慌了。” “上一世的王倾不杀我,是他不想杀,而非你保护。” “……” “而你想让我杀他。” “我这么想有甚么不对,原本就是你的位置,你杀了他,你不再是丧尸,反倒是主角,你将重新拥有你失去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而这一世,也同上一世一样?你之前所言,杀了王倾,就不再是丧尸,正是这个缘由?” “对。” 沈朝阳伸手虚虚地抓了一把白雾,道:“我不愿。” 这个答案完全不出镜中人的意料,他颓然道:“你将会变成丧尸,无数人都将以杀你为荣,你会死在冬日里,雪花将会掩埋你的尸体。” “这是我上一世的结局?”沈朝阳竟笑了起来,“倒也有趣。” “而你死之后,王倾杀了所有参与追杀你的人,墨城尸山血海,沦为人间地狱。” “我只好奇一点,”沈朝阳的手指攥紧,白色的雾浸入了他的身体,“为何我会重生,会有这一世?” 镜中人却沉默着不说话,像是在犹豫不决,也像是压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沈朝阳失去了耐心,低声唤:“出去。” 下一瞬,他出现在了昏睡前的花园里。 太阳高悬于天,分明是白日,周围却寂静无声。 沈朝阳心中有所预感,悲痛自他眼中浮现,又很快压抑下去,他顺着来时的路走,扑面而来的却是浓郁的血腥味。 他看到了一具尸体,尸体的面容并不熟悉,却也并不陌生,正是他府中的佣人。 血液已然干涸,那人面带惊恐,依旧睁着眼。 沈朝阳伸出手,隔着手套帮他合拢了双眼,下一瞬,他将手套褪去,露出了隐约又复现出丧尸痕迹的双手。 他明白了上一世,为何那么多人想要杀他。 他非人类。 可他并不想死,他依旧想活,或许活着就会有希望。 有甚么希望呢? 他问他自己。 想同王倾在一起,就不能是丧尸。 想要不变成丧尸,就要杀了王倾。 这分明是个死循环。 沈朝阳缓缓向前走,一路上他所见的俱是佣人的尸体,大多都死不瞑目,直到他走到沈家的大门,赫然发现,沈家的门楣上竟也染上了鲜红的血。 门外的街道一片寂寥,极目望去,竟空荡荡地,并无一人踪迹。他转身去了议事厅,议事厅稍显凌乱,沈朝阳在茶几上,发现了剩下一半茶水的茶壶,再看茶叶,已然的浸泡了数日的模样。 他将茶壶下的茶托挪到一旁,从下方找到一封信笺,上书“沈先生亲启”。 第一百零五章 字迹并不陌生,正是宋天的。 沈先生: 主城失守,我等先行离去,唯盼先生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愿先生安。 字体颇为凌乱,显然是情急之中写下的。沈朝阳放下了纸条,心中有所预感,他不再焦急向外走,反倒是去了与王倾新婚时住的卧房,用手细细摩挲过惯常用过的家具,良久,他给自己换了一身衣裳,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 恍惚间,沈朝阳的眼前出现了幻境。 王倾笑吟吟道:“朝阳哥,你穿这身衣裳,真真是好看极了。” 沈朝阳勾起了一个浅淡的笑,却稍纵即逝,他放下手,迈开步,推开了房门,却又郑重地合拢了门,一步一个脚印,向着沈家大门走去。 沈家的大门虚掩着,远远看去,却比往日多了一层黑,待沈朝阳走进了,方才看到,那是一层又一层的血凝固成的颜色。 该是有无数人,试图推开这扇门,而门内人,却拼尽性命,也要守住这扇门。 鲜血堆了一层又一层,门却是虚掩着的——到底还是失败了。 沈朝阳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推开了门,纵使早有预感,眼前的一幕依旧让他瞳孔微缩,定在原地。 门外的场景,无数次在白雾空间的镜中显现,此时此刻,却再也不能用“那是上一辈子的事”搪塞过去了。 在沈家大门的正前方,丧尸的尸体连同人的一起,堆积成了高高的肉山,淌出的血渗入了土地里,留下了近乎黑色的痕迹。 而在高高的尸山的正上方,端坐着一个青年,他长得并不惊艳,甚至有些平凡,正在低头擦拭着手中的短刀。 许是太过专注了,又许是他坐的位置太高了,他擦完了手中的短刀,方才抬起头,看到了站在沈家大门前的人。 而那一瞬间,他几乎是局促的。 沈朝阳站在尸山前,并不习惯地仰着头,在那人注意到他前,他的心中迅速地滑过震惊、懊恼、后悔,却没有一丝一毫责备的情绪。 我还真不是甚么好人——沈朝阳在心底给自己下了定论。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与那人视线相接,他看到了那人略显局促的表现,不由叹息道:“怕甚么,心虚的合该是我。” 沈朝阳道了这句话,又忖度自己的声音略小,正欲扬声重复一遍,却听见了那人的声音:“我……我杀了很多人。” 却不是响在耳畔,反倒是直接响在了大脑之中。 “你为何要杀他们?” 沈朝阳试着在脑中询问。 “他们……他们听信谣言,驱逐丧尸,想要杀你。” “你可知,我那时并不在府内。” “我……我知道的,周方圆同我道明了。” “那么……” “他们都走了,我怕你从空间中出来,他们会围住你。” “就算他们无法碰到你,他们已经起了杀你的念头,就应该去死。” 沈朝阳仰着头,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那人的心意却直白地传到了他的心底。 奇异地,他并不觉得恐慌和憎恶,他看着故作镇定的那人,道:“下来吧,我想抱抱你,王倾。” 王倾却没有任何动作,反倒是在脑海中问沈朝阳:“你要杀了我么?” “我为何要杀你?”沈朝阳反问道。 “有人同我说,你与我是宿世的仇敌,你从空间中出来了,便会杀了我。” “你信他,还是信我。” “自然是你。” “那便下来。” 王倾抿了抿嘴唇,他轻声道:“好。” 第一百零六章 王倾的动作十分灵活,不过快速跳跃了十余下,就从高高的尸山到了沈朝阳的面前。 他脸上的表情与过往没甚么不同,依旧是温柔和羞涩的,他低声道:“能再次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沈朝阳低叹一声,问:“怎么穿着这身衣裳。” 王倾低下头,脸上染了一抹红,道:“想穿便穿上了。” 沈朝阳的视线划过红衣上并不明显的血迹,却伸出手,一把将王倾揽入怀中,道:“我很想你。” “你竟会道些假话哄骗我,”王倾的声音带着哭腔,似在控诉,他却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住了那人的腰身,“分明是你抛弃了我,还要道甚么想我的话。” 沈朝阳却也不反驳了,只抱着王倾,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无声地哄着他。 王倾缓了一会儿,不再哭了,只道:“沈先生,你会杀了我么?” 沈朝阳眉梢微挑,为王倾第二次的问询,他依旧毫不迟疑道:“不会。” “为何不会?”王倾却定然要逼问出个缘由。 “我心悦于你。”沈朝阳平静回答。 “……” “他们的命,与我而言,远不如你重要。”沈朝阳补充道。 不是“你有苦衷、值得原谅”,而是“他们的命,与我而言,远不如你重要”。这个答案,奇异地抹平了王倾心中所有的忐忑不安、踌躇彷徨。 他不是得到了宽恕,而是得到了倚仗——能够继续守护着沈朝阳的倚仗。 沈朝阳安抚下了王倾的情绪,他看向了门外的尸山,道:“多久没休息了?” “甚么?”王倾不知道沈朝阳为何这么问。 “杀了那么多人,是不是许久没睡过了?” “……”王倾张了张口,竟甚么都道不出,那一瞬间,他竟觉得沈朝阳有些可怕了。 沈朝阳低叹一声,道:“吓到你了。” “我……” “嗯?” “我只是不明白。” 王倾不明白,纵使沈朝阳偏爱于他,不会苛责他杀人如麻,又为何会表现得如此冷漠——他分明是最在意墨城的这些人的,不是么? 沈朝阳轻笑一声,如珠落玉盘,他道:“丧尸非我族类,不必多提。他人听信谣言,意欲杀我,他们的死活,我又为何在意?” 王倾似懂非懂,只记得方才沈朝阳那一问,便答道:“记不清了,只是也不觉得困倦。” 话音刚落,他便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不由脸上一赧。 沈朝阳从容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哄劝道:“再忍忍,我抱你回去休息。” “好……” 话音尚未落,王倾却觉得身后骤然一凉。 “这些尸体留着亦是碍眼,我试着处置一二。” 沈朝阳轻吻王倾的耳廓,白色的迷雾自身体溢出,迅速里笼上了眼前的尸山,白雾愈发浓厚,沈朝阳的面上却并无丝毫变化,他发觉此次离开空间后,过去有诸多限制的异能,竟像骤然打通一般。 而这白雾,亦像是他本来就有的东西,听从他的心思,任意驱使。白雾厚厚地覆上了尸山,渐渐地渗入每一具身体里。沈朝阳攥紧了手指,那尸体就在白雾的包裹下,变得模糊不清,不过几个瞬息,就消散得干干净净,与此同时,白雾竟凝实了几分,甚至俏皮地变幻出一缕,对着沈朝阳的方向作了个揖。 沈朝阳看得清清楚楚,却权当没看见般,并不予理会。 第一百零七章 (补齐) 沈朝阳握着王倾的手,两人迈过高高的门槛,大门在他们身后合拢。 一切都仿佛没有变,或许只是午休时做了噩梦,如今醒来,岁月静好。 沈朝阳的手很凉,王倾的手却很温。 沈朝阳想亲吻王倾的鬓角,俯**,却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他身上血腥的味道。 他杀了很多人,他为我杀了很多人。 沈朝阳轻轻地吻了王倾的鬓角,道:“你很好。” 王倾听不懂沈朝阳的话语,下意识问:“哪里好?” “哪里都好。” 白色的迷雾自沈朝阳的身体向外弥散,无声地清理着略显荒芜的宅院,腐败的尸体化为灰烬,褐色的血迹剥离干净,连许久未曾使用的厨房,亦变得干干净净。 沈朝阳挽起衣袖,熟稔地点燃了柴火,他温声道:“先烧些水,你可要洗澡?” 王倾像孩童般重重地点了头,他道:“好。” 热水很快就烧开了,引入浴桶中却远远不够,沈朝阳叹道:“你且先洗洗吧,我接着烧水便是。” 王倾反手关上了门,很自然地开始解红色嫁衣的纽扣,只是解到了一半,却有些踌躇。他抬眼,悄悄地看了看沈朝阳,发觉对方正在专心添柴,这才继续了手上的动作。 红色的嫁衣看似复杂,但脱下并不复杂,王倾很快就脱下了上衣,斑驳纵横的伤疤亦暴露在空气中。 空气分明潮热,他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瞬,他有重新捡起衣服穿上的冲动,但也只是冲动罢了。 他用水瓢舀了兑好的温水,缓慢地倒在了自己的上半身。温热的水冲掉血痕,划过伤疤,却不带半分柔情,王倾无声地咬住了下唇,他下意识地又去看沈朝阳。 谢天谢地,他还在盯着火焰,并没有发现他的“秘密”。 王倾深吸了口气,重新舀起了一勺水,正欲倾倒到上身时,手却变得不受控制,白色的雾缠绕上了他的手,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将水瓢从他的手中夺走,而本该洒下的水,却被白雾裹成了水球,安安稳稳地落在了水盆中。 沈朝阳的声音也恰好在此刻响起,他道:“王倾,我有些生气。” 王倾的身子颤了颤,问他:“你气甚么?” “自然是气你不够爱惜自己,竟让自己受了伤,”沈朝阳又添了几块柴,依旧没有转过身,“亦气你竟向我隐瞒此事,还要亲自向伤口泼水。” “我只是怕你担忧,”许是错觉,王倾竟感觉伤口不那般疼了,“也不是很疼,朝阳哥。” 沈朝阳默不作声,只是身体不断向外散出白雾,那白雾顺着王倾的手臂笼上了他的身体。 王倾感受到了明显的凉意和痒意,他低下头去摸去看,却发现自身的伤口竟然在快速地愈合着。 白雾如同马良的神笔,将所有的伤痛轻轻拂去。 王倾向沈朝阳的方向跨了一步,问:“可会伤害你的身体。” “会有些疲惫,但影响不大,莫要担忧。” 热水壶呜呜地响了起来,沈朝阳站直了身体,拎着水壶,给王倾的水盆添了水。他仔细看了看王倾的上半身,找不到甚么明显的伤痕了,方才点了点头,又道:“趁着水热,擦洗一番吧。” “可要一起?” “不必,我身上覆着白雾,无需洗浴。” “好。” 王倾盯着沈朝阳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白雾就托举着盛着大半水的水瓢到了他的面前。 白雾凝出了一双手的模样,指了指沈朝阳的方向,又做了个请求的手势,王倾心中好奇,却伸手拿起了水瓢,开始冲刷自己的身体。 沈朝阳又烧了两次水,最后王倾直呼“够了”,他才停下了手,平静问:“够了?” “够了——” 沈朝阳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王倾的身前,他抬起手,将王倾稍长的发别在了耳后,道:“我还是很生气。” 王倾知晓他道的是自己受伤又隐瞒于他之事,也不害怕,笑着去勾沈朝阳的手,道:“本就是我不对,莫要生气了。” 沈朝阳板着脸,等到王倾的脸上露出一点无措时,淡淡开口:“做错了事,当罚。” “你要如何罚我?”本该是委屈的语气,王倾却道得很快活。 沈朝阳向前跨了半步,轻易将王倾打横抱起,道:“当重重地罚。” 王倾的头埋进了沈朝阳的胸口,闻着对方身上的烟火气,道:“我,心甘情愿受罚。” 门内氤氲温暖,门内寂静微凉,白雾提上了灯,如幽灵般在前方引路,沈朝阳抱着王倾,如往日般,一步步向前走。 “沈朝阳?” “嗯?” “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你死了。” “那不是梦。” “那不是梦。” 两人几乎是同时,异口同声,便亲昵地贴了贴。 ※※※※※※※※※※※※※※※※※※※※ 补全 第一百零八章 那当然不是梦,那是真的,正是上一世,王倾与沈朝阳的结局。 “人总会死的,”沈朝阳轻轻地说,“但我同你约定,绝不会轻易去死。” “你的约定哪里还有信誉可言?”王倾如此回道,却抓紧了沈朝阳的衣襟,生怕对方反悔般,“沈朝阳,我不许你死。” “好。” 沈朝阳答得太过轻而易举,让王倾心里怀揣着不真实的虚幻感,眼前的幸福宛如梦境,他生怕一眨眼,就会坠入黑暗。 但沈朝阳的模样又是那么清晰,王倾一点点放下了忐忑的心,开始相信,这都是真的。 绕过回廊,推开房门,正是二人成婚时的婚房。 白色迷雾悄悄地点燃了蜡烛,室内骤然变亮,积累的尘埃亦悄然消失,卧房焕然一新,干净又漂亮。 沈朝阳将王倾抱到了床上,又想弯腰去解他的靴子,手指却扑了个孔。 王倾道:“我自己来。” “好罢。” 话音刚落,白雾便温柔地缠上了王倾的靴子,轻而易举地将靴子脱了下来,又齐整地摆在了床头的地面上。 “可要我帮你更衣?”沈朝阳明知故问。 “你可真是……” 王倾抬起手,虚虚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但很快地,白雾就将他的手轻轻地扯了下来,他感受到自己“飘”了起来,衣衫也被温柔地褪下。 “这白雾……” “为我驱使,亦是我。” 话音刚落,王倾只觉胸口一凉,他望向沈朝阳,眼波流转,硬生生带了几分艳,但他很快想到,上次沈朝阳送他离开的缘由。 他的身体,于沈朝阳,是毒药,而非解药。 他下意识就想扯开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偷偷地压抑住自身的渴望,但那白雾着实可恨,竟加快了动作,很快就让王倾变得赤条条的,又毫不知羞耻地覆上了王倾的隐秘之处。 “唔——” 王倾的脸红得发烫,眼角亦渗出了点点泪光,他略带茫然地看着沈朝阳,张口欲言,却被白雾探进了口中,堵住了话语。 沈朝阳慢条斯理地解开了上衣的第一颗纽扣,旋即是第二颗、第三颗……待他褪下了最后一件里衣,王倾的身体已经染上了一层薄红,他的上半身虚虚地躺在榻上,双腿却不受控制地高高抬起,隐秘处的风景若隐若现,细碎的呻吟偶尔泄出,透明的水自他的嘴角留下,像有甚么无形的东西,正在玩弄着他的嘴唇。 “做错了事,当重重地罚。” 王倾双眼微睁,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沈朝阳的意思。 可你的身体怎么办—— 王倾呜呜地叫唤着,沈朝阳与他视线相接,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像是甚么都没明白。 沈朝阳跨上了床,覆上了王倾的身,吻去了王倾眼角的泪…… 有白雾的辅助,无需花费太多的力气,沈朝阳就可以变更无数的姿势,尽情地“惩罚”王倾。 王倾呜咽着哭喊着,却根本躲不开沈朝阳的控制,只能被迫袒露出最柔软的地方,像砧板上的肉、脱水的鱼,任由沈朝阳摆布。 这一次云雨,纠缠到了天亮。 日光残忍又多情,宣告着白日的降临,沈朝阳的视线下移,便看见了王倾身上斑驳的痕迹。 我有些过分了。 沈朝阳如此想着,却毫不犹豫,俯**,又在沈朝阳完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深的吻痕……想要的冲动如潮水,无法抑制无法阻挡,更勿论,昨日沈朝阳压根都没有出去…… 王倾呜咽着醒来,又被卷入狂风暴雨中,他眼梢微红,攀着沈朝阳的后背,低声地求着:“够了……太多了……” 沈朝阳却用冰凉的唇吻着他的脸,道:“不够。” 几番荒唐,待王倾再次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竟是消磨了一日一夜。 王倾摸了摸身侧,被褥犹带沈朝阳的体温,他稍稍放下了心。 又过了片刻,只听门扉处传来吱哑声响,沈朝阳举着餐盘,自门外迈入,道:“煮了两碗面。” 王倾裹着被子,笑道:“清汤面?” “也只有这个。” 白雾体贴地关上了房门,沈朝阳走到了床前,搭了小床桌,很自然地将一碗面推到了王倾的面前,自己端起了另一碗。 “想让你喂我吃。”王倾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了。 沈朝阳放下了筷子,抬头看他的爱人。 他的爱人果然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好。” 沈朝阳放下了自己的碗筷,端起了王倾的,白玉似的手夹着筷子,挑起一丝面条,体贴地吹了吹,拂去多余的热气,递到了王倾的嘴边,略带生疏地哄:“你吃。” 王倾的耳垂都是红的,却低下头,乖顺地吃了这一口面条。 “你也吃。” “不是让我喂你。” 王倾的头低得更深,他有些懊悔。 “我很喜欢喂你,莫要低头了。” 王倾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沈朝阳心念一动,忍不住伸出手,去摸王倾的额头。 “你很喜欢我。” “你也很喜欢我。”王倾道罢,莞尔一笑,恰如少年般纯粹热烈。 第一百零九章 两人在房间内厮混了数日,终于打算出门看看。 沈朝阳握着王倾的手,却突兀地听到他问:“你会变成丧尸么?” “不会,”沈朝阳缓缓回答,“只是也不会好了。” “那也很好了。”王倾攥紧了沈朝阳的手。 两人在空旷的城池里漫步,不出所料,整个城池空无一人。 “宋先生与周先生组织了大半的民众,在灾难开始时,就迅速开始转移,但还有一些人,不愿意离开主城,他们叫嚷着要杀了你,”王倾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丝毫的迟疑,“他们该死。” 沈朝阳并未应这句话,只是顺手弯**,将路边倾倒的小摊位桌重新扶起,白雾吞噬了灰尘,桌面瞬间焕然一新,只是再无主人,将货物摆满在它的上面。 这并非沈朝阳第一次遭遇孤城,上一次在白雾幻境中,他与王倾亦是如此,在无人的城池中挨了许多时日,只是那时心中仍有希望,明了眼前的一切并不正常。 如今却清楚明白眼前的一切俱是真实,背后又意味着甚么,纵使铁石心肠,心中不免彷徨。 “他们去何处了?”沈朝阳突兀地问,却又道,“算了,不必知晓。” 王倾握紧了沈朝阳的手,道:“他们的物资很充裕,武器亦很齐全,俱是因你早早筹备,同上世相比,已经多活了许多人。” 沈朝阳脸上浮现了少许笑,似是欣慰,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道:“想起了甚么?” “你呢?甚么都没想起来?” 沈朝阳犹豫片刻,轻点了点头,道:“我只认我的一生,与此生的你。” “好……”王倾的心中有其他的推测,但依旧需要证据佐证,并不想直接道出口,“想起了许多的事,亦想起该如何回到你身旁。” “送你去阳城的人呢?” “做了精神暗示,让他们直接去阳城避难了,”王倾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恢复了上一世的异能,也学会了杀人的方法。” “接下来,你想如何做?” “甚么?” 王倾微微睁大了双眼,似乎十分诧异。 沈朝阳轻叹一声,转过身,视线落在王倾的脸上,道:“如今你是我唯一牵挂之人,你想做甚么事,我同你一起,你想去何处,我亦同你一起。” 王倾久久未曾回答,沈朝阳俯**,用额头贴了贴王倾的,温声问:“怎么了?” 王倾眨了眨眼,滚烫的泪自眼角落下,面上却带了满足幸福的笑,他低声地问:“沈朝阳,你可愿与我,一辈子都呆在这座城?” “好。” 沈朝阳想到了上一世那些模糊不清的过往,虽无法辨析,但总归是他一直在流浪,而王倾一直在追寻着他的脚步,他们偶然会交汇,却会很快分离,以至于直到他的死亡,两人相处的时日,依旧寥寥无几。 有前车之鉴,他又不想同王倾分离,在一处定居,也没甚么不好。更重要的,这是王倾向他提出的心愿,他又有甚么不能答应的? “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好。” “一直呆在这座城。” “好。” 王倾突兀地扑进了沈朝阳的怀里,沈朝阳搂住了他的腰,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朝阳哥,谢谢你。” 第一百一十章 墨城下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无需办公,无需上学,两个懒人便在房间里睡得沉沉。炉火纵使熄灭,室内却并不寒冷,白雾笼在门扉处,像一层无形的屏障,阻隔了所有的冷气,房间里暖和得似春日。 日子过得太过懒洋洋,以至于沈朝阳数十年稳定的作息亦发生了改变,他醒来时,看着床上新颖的帷幔,耽搁了许久,才醒过神来。 “朝阳哥。”王倾却早就醒来了,他躺在沈朝阳的怀里,身上未着寸缕,待沈朝阳清醒了,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靠紧了人,又颇为心机地蹭了蹭那人的隐秘处。 “一大清早就发/骚?”沈朝阳的话语中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不早了,”王倾抬起头,露出了狡黠的笑,“日上三竿,不若白日宣淫?” 沈朝阳的手缓慢上移,捏住了王倾后脖子上的**,道:“如你所愿。” 两人厮混到了午后,方才饥肠辘辘地起床。墨城内虽没有人,但剩下的物资却足够两人生存,除此之外,王倾戒指内尚有一城的东西,他二人就是使用一辈子,亦用不完。 没有迫切的需求,日子就变得安逸和平稳下来。 今日轮到了王倾做饭,沈朝阳便点燃了书房里的炭火,抽出一本书,缓慢地看。 王倾端着饭食进门的时候,恰好看到沈朝阳躺在软塌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毯子,翻过了一页书。 “相公。”王倾轻轻地唤。 “嗯?”沈朝阳抬起眼眸,“怎么了?” “可会有些无聊?”王倾低垂下眼,似不经意般问询。 “有书有你,尚可。”沈朝阳坦然答道。 王倾的小拇指勾了勾自己的手心,汗涔涔的,他道:“该吃午饭了。” “好。” 沈朝阳合拢了书,掀开了柔软的毯子,坐在了茶几旁的圆凳上。如今只有他与王倾二人,过往的诸多礼数倒是不必再用,他竟有几分自在。 今日的午饭是萝卜炖牛肉,凉拌黄瓜,搭配香米饭。 王倾的手艺日渐精进,沈朝阳吃了一碗饭,又毫不克制地添了半碗,倒是王倾吃得不多,吃了小半碗饭,便放下了碗筷。 “胃口不佳?”沈朝阳关切询问。 王倾点了点头,又道:“不是甚么病症,许是起得太晚,一会儿饿了,我再寻些吃食。” 沈朝阳的左手很自然地搭上了王倾的脉搏,白雾亦探进了王倾的身体,片刻后,他眉头微松,道:“并无甚么病症,饿了再吃。” “好。”王倾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模样来。 吃过了饭,王倾与沈朝阳又做了抽签的游戏,王倾抽中了洗碗,便利落地收拾好了餐盘,又忍不住叮嘱道:“莫要看太久书,注意眼睛。” “好。”沈朝阳半躺在软塌上,答应了。 王倾回了厨房,刷了一会儿碗,脸上才后知后觉地露出些情绪来,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竟是在怕。 他怕沈朝阳会厌烦如今的生活,亦会厌烦他。 世间百样好,如此绚丽多彩,又如何能期盼,沈朝阳只守着他,永不厌倦。 更何况……如今的日子,不过是偷来了罢了。 —— 沈朝阳又翻了一页书,他后知后觉地想起王倾的叮嘱,便停止了阅读,身体后仰,完整地靠在了软塌的椅背上,又微微地合拢了双眼。 恰在此时,他听到了并不陌生的呼唤——“沈朝阳。” “沈静,”沈朝阳唤了镜中人的名字,“你还在?” “我为何不在?沈先生,你莫非迷了心窍,想让我死不成?”来人依旧是一贯的擅长讥讽,话语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沈朝阳依旧闭着眼,双手却抻平了毯子的褶皱,问:“我并非在空间,你为何能同我交谈?” “那是因为你的好王倾骗了你——” “吱哑——” 那是门扉开启的声音。 沈朝阳睁开了双眼,恰好与进门之人视线相对,他从容问:“你骗了我甚么?我想听你亲自道明。” 第一百一十一章 “倘若我说,我从未骗过你……” “我信。” 王倾攥紧了房门的边缘,叹道:“我骗了你,我封锁了这座城池,外人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 “原来如此。” 沈朝阳应了这一句,竟也没有多少惊讶情绪,他一贯聪明绝顶,早就猜得七七八八。如今在沈静的推动下,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倒也不是坏事。 沈朝阳的态度让王倾紧绷的心脏也松了松,他低声道:“原本是想阻隔那些不相干的人进来寻你,到后来,却控不住了,连我自己,亦走不出了。” “是控不住,还是不想控,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静的声音突兀响起,沈朝阳倒是有所预感,王倾向前一步,斥道:“何人在捣乱?” “沈朝阳是我爹,你道我是何人?” 沈朝阳听闻此话,不由头痛,再看王倾,竟像是被哄骗住了,仓皇失措地看着自己,像只生怕被丢弃的仓鼠。 “沈静,莫要捣乱。”沈朝阳低斥道。 沈静嗤笑一声,却也不言语了。 “沈静乃是空间的灵物,并非我子嗣。我心悦之人,迎娶之人,唯你一人。” 王倾听了解释,脸色方才好些,只道:“我心存私心,一拖再拖,最后竟出不去了。” 沈朝阳沉思片刻,道:“无妨。” 王倾尚未开口,沈静便急切道:“囚禁于此,哪里无妨?你若听我的,早就——” “莫要多言。”沈朝阳打断了沈静的话语,又将视线移到了王倾的身上,道,“出不去,便出不去了。我早就答应过你,会留在此处,与你共度余生。” 王倾攥了攥手,挣扎道:“倘若你厌倦了此间生活。” “那亦是未来之事,何必提前烦恼。况且我心生厌倦,只会自寻出路,决计不会怨恨于你。” “沈朝阳。” “嗯?” “我心怀叵测,只想将你囚禁在我身旁。” “纵使有一日,我离开此处,也要将你带在身畔。你心如我心,哪里心怀叵测了?” 沈朝阳嘴角含笑,将王倾心中恐慌之事,安抚理顺,他打了个哈欠,拉高了毯子,道:“左右无事,不若在我身畔,休憩片刻?” 王倾却摇了摇头,道:“锅里尚煮着炖汤,我去看看,再端回来便是。” “好。” 王倾出了房门,沈朝阳静待片刻,道:“沈静,你可还有话要说?” “王倾道甚么,你便信甚么,又需要我言语甚么?”沈静忍不住讥诮出声,话语中却难掩委屈和失落。 “我与他乃是结发夫妻,你既自称我的子嗣,自然也应当视他为父亲。” “滚粗!!!”沈静显然是抓了狂,竟道些让沈朝阳听不懂的话语,“他夺你运势,阻你自由,如今你陷在此处,外界风云莫测、群雄争斗,俱没有你的踪影。你前期几乎赔尽了身家,如今俱是为他人做嫁,沈先生,我叫你一声爸爸,你清醒些啊!” 沈朝阳却轻笑一声,道:“名利权势于我,不过浮云,你既言我为他人做嫁,那便有旁人支起了大旗,能照拂墨城子民。我又何必硬要从中分羹,急着去劳神费力。” “倘若你珍惜之人,于末世中不幸身亡,你可会后悔此时龟缩于此?” “我最为珍惜之人便是王倾,旁人亦非鱼肉,任由他人刀俎,倘若他们不幸亡故,我当竭力为他们复仇。但他人之生死,不过是他们的命数,我能救得一次,总归救不得一世。” 沈静绞尽脑汁,又同沈朝阳激辩数十次,却无法说服沈朝阳。 他恍然察觉,沈朝阳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野心勃勃、热衷权势,反倒醉心于情爱之中,向往闲云野鹤。 他按捺不住,终于叹道:“爹你开心便好。” 沈朝阳不明所以,但报以一笑。 第一百一十二章 墨城主城城外笼罩着一层厚雾,那厚雾看似毫无阻碍,人靠近时却像是撞上无形的屏障,再也难迈进一步。 李言生一路走来,守卫的士兵皆低头唤道:“少爷。”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给宋天重重记了一笔,他不愿让他人唤他“夫人”,宋天温声答应了,转过头命令所有人都唤他“少爷。” 李言生气得想打人,第一次听到便闯进宋天的书房,正欲质问,却听宋天从容道:“唤你少爷,唤我少奶奶,可好?” “你、你真是胡闹。” “哪里胡闹了,”宋天放下公文,正色道,“不过是想让他们都知晓,我是你李家人罢了。” “巧言善辩。” 李言生如此说道,却到底被哄得开心了,这“少爷”的名号,便定下来了。 李少爷踱步到了墨城的主城前,他望着浓郁的雾气,却不似一年前那般焦虑惶恐。 一年前,墨城突兀大乱,无数丧尸自城内外暴动,沈先生不知所踪,他欲死守墨城,等待先生归来,宋天却塞给了他一封沈先生的信。 他也是在信中知晓,沈先生得了不治之症,早已将墨城的未来托付给了他们。 他疯了一般地试图寻找沈先生的踪迹,却被宋天拦下,并将二人的孩子塞到了他怀中,让亲卫护送他们先行撤离。 孩子很懂事,仰头道:“父亲,我们可以一起去寻沈先生。” 李言生攥住了孩子的肩膀,手上并未用力,青筋却已突起,叹道:“为父带你先走。” 在许久之后,李言生才偶然得知,当时城内出现了民众的暴乱,不知何人散布谣言,直言沈朝阳乃是丧尸的源头,杀了他便可天下太平,结束末世。 这等荒谬的推论,竟为部分已然濒临崩溃的墨城人所相信。 宋天与周方圆等人不得不面临抉择,是固守沈家,等待不知去何处的沈先生回来,还是护送着墨城大部分民众快速转移。 谣言在民众中传播,如若再不采取手段,极有可能酿成更大的灾祸,但他们带人转移,又无异于将不知所踪的沈先生置于危险之境地。 正在两难之际,王倾却重返墨城,他手中只拿着一把细小的尖刀,却轻易地划破了叫嚷得最凶的民众的喉咙。 鲜血迸溅到了他的脸上,他却浅笑着说:“你们都该死。” 那之后,据宋天所言,乃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闯入沈宅之人像失了智,呆立在原地,任由王倾的尖刀夺走性命。如此杀了数十人,王倾似有些疲惫了,便停下了动作,而他眼前之人却隐约有了挣脱束缚的迹象。 周方圆正欲提醒,眼前却出现了骇人的一幕,刚刚挣脱束缚的人群举起了武器,却对准了他们同行之人,竟是自相残杀起来。 王倾站在沈宅的大门之前,学着沈朝阳的模样,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擦干了脸上属于他人的血。 他面向着人间地狱,眼中却并无丝毫挣扎怜悯,只漠然道:“你们都该死。” 宋天与周方圆对视一眼,做了同样的决定,便同周方圆一起前去同王倾道明此刻情形。 王倾低笑:“先生将墨城的民众交付给了你们,自然按先生的打算去做,你们都走吧,这里有我守着呢。” “可需要留下些士兵?”周方圆忍不住开口。 “不必了,你们离开这座城,让我一个人,等着先生回来便好。” 宋、周二人转过头,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群,却丝毫不怀疑王倾的这句话,弯腰长作揖,方才带人离开。 最后一名对沈家和沈朝阳心无恶意之人离开墨城后,无边的白雾飞快地遮住了墨城主城的城墙。 宋天心知城内正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便下令众人不得返回城内。他与周方圆,连同宋秘书等人配合默契,很快就组队进行丧尸的猎杀、和住处的修建。待众人稍稍安定下来,意欲返城时,却发觉那白雾已经变成了无形的阻碍,将墨城主城严密包裹,他们进不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几乎全部的物资都已转移到了城外,民众至少能维系温饱。宋天便下令围绕白雾修建新的住处,经过了一年的修整,如今已经隐约了有了城池的模样。 而这一年来,几乎每一日,李言生都会到原来主城的大门前,隔着白雾向里看一看——纵使甚么都看不见。 今日同往日似乎并无不同,他照旧站在大门前,挥退了守卫,隔着白雾道几句心里话。 “墨城的民众最近过得尚可,吃得饱,亦穿得暖,纵使还是有丧尸袭击,伤亡却不太多。” “沈暮雪如今是枫城之主,前些时日还来了信,跟着他的沈家人过得也不错。” “楠城林家遣林三少林雪星送来了一颗人头,说是他家逃走的那位主事的。” “金家人死得死、散得散,金曼失踪了,不过她身怀异能,大抵还是死不了。” “一切都好,只是沈先生,你还好么?” 眼前的情景没有丝毫的变化,李言生轻叹出声,正欲离开,肩头却骤然一沉。 他双眼微张,低头去看,却发觉那白雾拢出了个人手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先生……” 白雾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又从内里缓慢地推出一封信来。 李言生颤着手,接过了这封信,信封上果然是沈朝阳留下的字迹。 “吾弟言生亲启。” 李言生攥紧了信,正欲再问,那白雾拧成的手却比了个挥手告别,突兀地消失了。 他拆开了信,薄薄的信纸仿佛有千斤重。 信很长,李言生却看得很快,沈朝阳先是道了诸事均安,又挑了几件日常琐事,细细说道。随后话锋一转,直言墨城之事,全权交付宋天与周方圆,他与王倾如今无法从城内离开,有朝一日纵使能离开,亦不愿插手墨城之事。信笺到了最后,沈朝阳叮嘱李言生注意身体、珍惜家人,又道“莫要总盼着我回去了”。 李言生信尚未看完,脸上已满是泪痕,他回想起少年时,跟随沈先生一起学习的岁月。沈先生于他而言,如父如兄,他不知闯下多少祸事,全仰赖沈先生一路扶持。他心中满怀愧疚,却还要靠沈朝阳写信劝慰。 信件的最末端,沈朝阳道:“愿诸君安好,有缘再见。” 李言生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攥紧了信,去寻宋天与周方圆了。三人又聚在一起,痛哭了一场,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应允了沈先生信中的嘱托。 一城不可有二主,周方圆主动退让,拥护宋天成为墨城新任的主人,而宋天在随后数十年,带领墨城的民众成为北方霸主,那便是后话了。 ※※※※※※※※※※※※※※※※※※※※ 结局倒计时。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很快地,沈朝阳收到了李言生递来的回信。 他也是近日,才发觉白雾的能力多变,能将小件的事物送进送出。 至于外界的大事,俱是沈静转达的。 沈静仍不死心,只盼着激起沈朝阳的野心,让他不再甘愿困在城内,闯到城外成就霸业。 但沈朝阳却没有丁点劳累自身的想法,他心里亦清楚自己决计算不上是“人”了,如今只想同王倾过他们的安稳日子。 白雾送回了信,沈静方才知道,沈朝阳竟是干净利落地将所有的权力拱手让出,绝了自己重掌墨城的机会。 他虽没有实体,却也觉得自身“气成河豚”,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沈朝阳与王倾亲昵相处、过得快活。 他不由想到了所谓“上一世”的时光。 那哪里是甚么上一世,分明也是这一世。 不过是时光回溯罢了。 沈朝阳惨死在墨城民众之手,王倾杀了无数民众,堆成尸山血海。 沈朝阳本该是英雄,却因为系统的投递延迟,被金曼所害,变成丧尸,成了反派。 王倾作为候选之人,本该代替沈朝阳成为英雄,击杀沈朝阳。 两个宿命的敌人,相遇在夕阳下。 王倾许久未曾进食,虚弱得几乎走不动路,他挣扎着向前,试图避开他身后追杀他的丧尸。 偏偏忙中出错,他脚下一歪,摔倒在地,正在他绝望之时,却听到了漠然的询问——“要帮忙么?” “要——” 那骇人的丧尸轻易被来人斩杀,王倾抬起头,恰好与沈朝阳四目相对。 他笑道:“多谢。” 而后便是一起前行、并肩求生的时日。 王倾暗生情愫,沈朝阳却若即若离。 终有一日,王倾鼓足勇气,向沈朝阳告白。 沈朝阳沉默良久,挽起了衣袖,道:“你看。” 王倾看到了属于尸体的斑驳,他终于意识到,沈朝阳是丧尸,并非人。 而沈静,也就是系统,正是在这时姗姗来迟的,他怂恿沈朝阳杀了王倾,夺回他失去的一切。 沈朝阳却冷漠地回了一个字“不”。 “为甚么不?!” 沈静无法理解沈朝阳的选择,在他看来,沈朝阳怕不是因为变成丧尸,脑子糊涂了。 “我心悦于他。” “你既心悦于他,又为何告知他你是丧尸?” “我心悦于他,便不愿骗他。” 沈静没想到沈朝阳竟是如此深情之人,他亦没想到,王倾得知沈朝阳乃是丧尸,仍不愿放弃。 沈朝阳狠下心肠,连夜离开,他不愿再靠拢王倾,生怕会连累于他。王倾却不管不顾,跋涉千里,亦要追寻于他。 两人你追我赶,偶尔沈朝阳病发之时,王倾便用自身的血液喂养于他。王倾的血乃是上好的良药,身体亦是上好的炉鼎,但却对沈朝阳并无太多用处。 他的血能缓解沈朝阳的苦痛,却无从根治。 沈朝阳每一次吸血,都会失去神智,但清醒之后,又会生出无尽的自责与痛苦。 他不愿拖累王倾。 到最后,沈静也不知晓,那日沈朝阳被众人围攻,是真的无从逃脱,还是心存死志,打了让王倾解脱的主意。 但王倾却在愤怒之下,杀遍在场的所有人,彻底绝了自己成为英雄的可能。 按照系统的公约,沈静该重返系统空间,寻一个新的世界,再去执行新的任务。 但他竟舍不得了。 沈朝阳其实待他极坏,平日里没甚么好话,又时常冷个脸,亦不听他的劝诫,一门心思去谈恋爱。 但沈朝阳却给了他一个名字。 “你应当安静些的,不若就唤沈静吧,安静的静。” 又会问他,会不会饿,会不会死。 “你要吃甚么,不必害羞,直接同我言语。” “有朝一日,倘若我死了,你可会一起消亡?” 点点滴滴,纵使比不得他待王倾好,却也真心实意,足够打动人心。 沈静咬了咬牙,做了决定。 他调转了所有的能量,让命运之花重新绽放,又重新聚拢了沈朝阳的魂魄。 他问沈朝阳:“你有何心愿?” 沈朝阳果然是沈先生,他道:“我愿时间回转,我欲娶王倾为妻。” 沈静恨得牙痒,却也允了沈朝阳的心愿。 命运之花落入沈朝阳的怀中,从凋谢到绽放再到凋谢,从冬日回转到春夏秋,时光飞速回转,沈朝阳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道:“多谢。” “我是倒了多大的霉才摊上这样的宿主啊。” 沈静狠狠地想到,却不忘将能打包的物资一并打包好,塞进空间里,方才虚弱地合拢了双眼。 这一觉,便睡到了沈朝阳与王倾相爱之后。 沈静再次醒来,却发觉纵使时间倒转,命运的轨迹依旧无法变化。 王倾依旧是英雄,沈朝阳依旧是反派。 沈朝阳莫名失去的味觉,已经明晃晃地提示了沈静,沈朝阳终究会变成丧尸,而他与王倾相处愈深,愈躲不开既定的命运。 对沈静而言,世界上唯一重要之人,乃是沈朝阳。 他期盼着沈朝阳能重新夺回主角的气运,能成为末世的最强者,能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受无数人的敬仰。 他再也不希望看到沈朝阳痛苦地抵抗着丧尸化,悄悄地避让开大批的人群,不敢同心上人缔结关系。 他以为,他能说服沈朝阳放弃王倾,但他用尽方法,却依旧无法得偿所愿。 但眼前的情景,似乎也还不错? 沈朝阳与王倾,选择放弃所有的权力,避让所有的荣光,在白雾之中,过自身的小日子。 世外桃源,琴瑟和谐,白头偕老。 “沈静——” 是沈朝阳的声音。 “你可知,我为何总钓不上鱼?” 沈静气呼呼回他:“我怎么知晓,你上一世便是如此,鱼见你跑得飞快,除了你快倒霉的时候,你何时钓上过鱼?” “原来如此,”沈朝阳顿了顿,竟又问道,“可有法子,能治此病?” “没有,再见,我睡觉了。” “稍等些。” “干甚?” “你王倾父亲为你织了件围巾,不知你用不用得上。” 我是个系统啊,没实体的系统,你给我围巾做甚? 沈静如此想着,却拢了些许白雾,接过了王倾手中的围巾,又别扭道:“多谢。” 于是又是一日欢声笑语,如此闲淡时光,倒也不错。 ※※※※※※※※※※※※※※※※※※※※ 明天完结。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金曼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到金然的身影。 金然已经死透了,她再清楚不过。她揉了揉眼睛,又艰难地向前走了几步,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那人转过头——竟然真是金然。 金然面色红润,头发较从前长了些,披散在肩头,很不成体统。他这样看过来,金曼本能想后退,却强逼着自己向前走了一步。 “哥、哥哥!”金曼亲昵而惊喜地唤道,“你可是我的兄长金然?” 金然却别过头,权当没有看见,亦没有听见,近乎从容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了,又伸手拿了块馅饼,低头小口去吃。 金曼站在他的身旁,下意识地摸了摸干瘪的小腹,自末世爆发以来,她便没有吃过几次饱饭,过得甚至还不如上一世。 末世物资奇缺,这里虽然是休息的驿站,却少有人能吃得起新鲜的食物,金然过得如此自在,且不畏惧他人窥视,便证明了他既不缺物资,又有所依仗。 他是从何处得到的物资?又有甚么依仗? 金曼立刻想到了楠城林家的三兄弟,心中恨极,面上却带着笑,问道:“哥哥,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死?” “不是,”金然开了口,话语如泉水叮咚,“我并非你兄长。” “哥哥,你是说笑罢?”金曼面上一僵,急切道。 “金曼,”金然道出了这两个字,面上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憎恶,“我金然没有你这样心狠手辣、表里不一、憎恶兄长的妹妹。” 金曼被金然硬生生地揭下了脸皮,手指尖陷入手心,已然抠出了血,却依旧不愿放弃,反而啜泣道:“我哪里是这样的人,哥哥莫不是对我有甚么误会?” “我倒是以为,金然对你的评价,太过留情了吧?”第三人的声音突然响起,金曼寻声而望,竟看到了林雪星。 林雪星身着灰黑大氅,肩头上还沾染着少许雪花,进了驿站的大门,便摘下了帽子,脸上似笑非笑,又道:“金曼小姐蛇蝎心肠、荒淫无度、杀人如麻,林某可是久仰大名了。” 金曼想打断林雪星的话,却发觉自己口不能言,连手指尖都动弹不得。她惊诧的眼睛看向林雪星,又转向了金然,心中飞快地思忖这两人究竟是何人有了精神系的异能。 林雪星却权当她是空气,自个脱了大氅扔到了身后的小厮怀里,穿着单薄的西式内衫,便坐在了金然的面前。 他道:“三个月。” 旁人听不懂,林雪星与金然却知晓含义,自上次相见,已经过了三月有余。 金然长长的睫毛微颤,他那张美得不似真人的脸,亦没有丁点表情。他重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了,依旧是小口地吃他的馅饼。 “我这次来,带了上好的牛肉,你可要尝尝看?” 金然放下了馅饼,清凌的眼神看向林雪阳,道:“不必。”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尝不出甚么味道。” “二哥让我捎来最新的药剂,他在自个的身上试过的,没甚么副作用,或许能帮得上忙?”林雪星摩挲着桌面的纹理,到底道出了这件事。 “替我转告他,多谢,但不必了,”酒杯又见了空,金然索性身体后仰,举起了酒瓶,倾斜而下,任由酒液灌入口腔,又少许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溢出,顺着修长的脖子下滑,隐没到了衣衫之中。林雪星逼迫自己避开了视线,又听金然道,“我永远都不会再用他的药。” 林雪星深吸了口气,索性又道:“大哥让你多注意些,那些人的眼线,又盯上了你。” “他们亦没甚么错,”金枫的脸上竟浮现出个笑来,更加艳丽得让人移不开眼,“杀了我,便……” 林雪星的手覆在了金然的唇上,下一瞬,白嫩的手瞬间变成丧尸般的灰,不详的灰色顺着林雪星的手向上攀附,林雪星却不愿收回手。 金然身体后仰,单方面阻断了两人的相贴,林雪星放下了手,道:“莫要胡说。” “你早就信了,不是么?” “新的勇者,乃是墨城宋天。” “新的反派,乃是我。” “杀了我,杀了末日的源头,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便会迎来新生。” 金然的声线压得极低,却让林雪星听得清楚明白。 “你该杀了我的,林三少。” 林雪星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道:“我只会被你杀死,我永远都不会选择杀你。” 金然权当没有听见,他撂下了酒壶,又从袖中取出墨城发行的新货币,压在了酒壶之下,竟是想走了。 “我道了我二哥的话语,道了我大哥的提醒,还有一句话,是我想同你说的,你可愿听?” “我不愿……” “金然,要不要随我回楠城,我会护住你,替你挡住所有的危险。” “不必了。”金然无需思考,当即拒绝。 “那我们私奔吧,”林雪星笑了起来,室内的烛光倒映在他眼里,格外醉人,“只你与我,我们寻个旁人找不到的地方,像沈朝阳与王倾那般,厮守终老。” “不,”金然吐出了第一个字,之后的话语,竟也不那么难道出口了,“太迟了,况且我与你,同沈先生与王先生并不相同,他们是彼此相爱的,你于我而言,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 “林雪星,我不愿恨你,是为了放过自己,却也决计不会喜爱你了。” “我吃饱了,就此别过吧。” 金然道过了这句话,抓起了身边的包裹,便向外走,他走得不急不忙,丝毫不担忧林雪星会追上来。 林雪星,也的确无法追上来,他的四肢都被无形的力量的束缚,连转过头,再看金然一眼也不能。 门外,凛冽寒风呼啸,如呜咽般,凉薄人心。 金然踏进了风雪中,风雪却格外偏爱于他,竟避让开他的周身。 他穿着厚实的靴子,踏雪前行,只觉世间有无限自由,亦有无数可能。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又是一年暖春。 沈朝阳与王倾闲来无事,便拎着渔具与木桶,前去池塘边垂钓。池塘边满是鲜活的肥鱼,沈朝阳上了饵料,依旧兴致勃勃地放了鱼线,坐在岸边静候“佳音”。 王倾准备工作做得远比沈朝阳粗糙,他连鱼竿都不捏在手心,干脆放在了地面上,人倒是抱着沈朝阳的腰身,枕在了沈朝阳的肩膀上。 沈朝阳也随他抱着枕着,说来也奇怪,他与王倾长久地腻在一起,竟从未生出过厌倦情绪。两人性格互补,几无争吵,竟像是天生一对。 城内一直无人,但不久之前,城内竟凭空生出些动物来。沈朝阳询问了沈静,沈静一口咬定乃是偷溜进来的,他便大度地装作信了。 沈朝阳与王倾挑拣着养了三只猫、四只狗,日子就变得充实热闹起来,每日要抽出些时光制作猫狗的饭食,还有帮忙清理它们的房间。 到如今出来垂钓,竟是难得的空闲时光了。 两人呆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沈朝阳就轻声提醒道:“你的鱼咬钩了。” 王倾却不愿松手,温声道:“咬了便咬了。” “不收鱼线?” “不收了。” 沈朝阳只得看着那咬上饵料的鱼奋力挣扎,引得鱼竿剧烈摇晃,险些被鱼儿扯进池塘,还是白雾帮着拽了拽,才勉强稳住了。 鱼儿终于挣脱束缚,重新获得了自由,沈朝阳偏过头,亲了亲王倾的鼻尖,道:“鱼儿逃走了。” “总会有新的鱼儿上钩的。” “你这话,倒是让我心痛。”沈朝阳道了句玩笑话。 王倾并不信以为真,却也认真应道:“我钓上的鱼,以后俱分给你吃。” 沈朝阳抬起手,摸了摸王倾的头发,道:“可是情话?” “是情话,却也是真话,”王倾用下巴蹭了蹭沈朝阳的衣衫,“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不会生腻?” “有仙子相伴,又怎会生腻?” 沈朝阳微微翘起嘴角,让王倾看得又是一呆,一如初见般沉迷。 夕阳西下,两人手挽着手回家,影子拉得长长,渐渐交织在一起。 待回了沈宅,白雾又尽职尽责地送来了李言生撰写的信。 王倾拆了信,拿在手中,细细读给沈朝阳听。 前半部分大多是问候,李言生分享了几件日常的趣事,道给了沈朝阳与王倾听,后半部分则是外界的局势。 林家人杀了林家潜逃的管事,将头颅送往墨城,宋天接了这份礼物,却并未放弃调查。 他通过金曼留下的口供,又比对多方证据,最终确定,隐没在阴影处,多次意图伤害王倾与沈朝阳之人,并非这位林家管事,而是他人冒用了林管事的身份。 再调查下去,宋天渐渐接触到了一个名为“回溯”的小队。 “回溯”里的所有人,俱是有上一世记忆之人,重来一世,他们想做的,便是绞杀所谓“反派”,让世界重归平静。 但因为时光回溯,乃是因沈朝阳所为,他们不能直接对沈朝阳下手,就只能做些挑拨离间、推波助澜、暗中筹谋之事。 墨城之前的民众暴乱,便是“回溯”的杀招,却不想被王倾一力破局,硬生生扭转了结局。 宋天多次想绞杀“回溯”,却因着对方诡谲的手段,无法得手。不过据探子传来的消息,“回溯”的队员似乎已经放弃了追寻沈朝阳的踪迹,反倒是将目光放在了死而复生的金家少爷身上。 金然的死后复生,在上一封信中已多有赘述,这封信中,李言生便简单讲了双方的争斗,又在末尾补充道:“回溯的队长遣人送信,意欲拉拢宋天,双方携手围剿金然。宋天斩杀了信使,同我道,绝不会与谋害沈先生之人为伍。” 信到了此处,接下来便是几句问候,就到了结尾。 王倾放下了信,欲将信纸递给沈朝阳。沈朝阳却轻轻挥了挥手,道:“收好便是。” 王倾将信纸收拢在木匣里,忍不住问:“先生,现下幕后之人已浮出水面,你可要报仇?” “我在此处,如何报仇?”沈朝阳漫不经心地回答。 “倘若先生想出去……” “不,我不想,”沈朝阳打断了王倾略显迟疑的话,“随他们争斗便是,我本就比你年长些,当修身养性,以期长命百岁,与你共白首。” 王倾心中自是无限欢喜,可他也按捺不住想道出的话语:“我今日取信时便发觉,束缚墨城的白雾,似乎松动了些……” “沈静,可有此事?”沈朝阳扬声询问。 “确有此事……” “可否请你帮忙加固一二?” 王倾愕然地看向沈朝阳,沈静却长久不言,显然是被沈朝阳这句问询,折磨得不轻。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了言语的能力,麻木道:“可以啊,爹。” “乖儿子。”沈朝阳心情颇为愉悦,笑得叫人移不开眼。 “爹、你、开、心、就、好。”沈静一字一句地道出了这句话,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似的。 沈朝阳握住了王倾的手,伸手将人拉入怀中,他抱着王倾的腰身,眉眼俱笑得弯起,他道:“正所谓知足常乐,有妻有子,此生足矣。” 王倾举起手臂,有点想打沈朝阳,但手落下时,就化为绵绵的抚摸。他心中半悬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知晓后半生,他们将相携相伴、无病无忧、平淡幸福地在一起。 沈静附着在了一团白雾上,悄悄地离开了室内,又帮门内的狗男男合拢了门扉。 他在空旷的庭院里转了好多个圈,终于叹息道——“罢了,他们开心就好。” 从此以后,沈朝阳与王倾在末世中的桃花源里,安稳而快乐地生活了下去。 ※※※※※※※※※※※※※※※※※※※※ 全文完结,如果有缘,或许会在相同的背景下开另一个末世的故事,但短时间内我不想再开民国末世题材了,太卡文了。感谢大家追到了这里,这篇文写得很纠结,最后的结局也略显仓促,但前些时日,我想了想,就到这里吧。我已经把两位主角的爱情故事完整地讲完了,仿佛也没有太大遗憾。欢迎大家关注我的微博老婆大人家的葡萄干,也欢迎大家关注我的新文《我兄弟成了个恋爱脑》,朋友们,下篇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