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段爱情 作者:丧心病狂的瓜皮 文章简介 温柔小O和渣攻离婚后重新找到真爱A。有生子 ——这一次,不要破镜重圆,要走向新生。 韩江阙X文珂。本文较多二设 第一章 文珂夜里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头长颈鹿把脖子伸得很长,正不知疲倦地向远方的旷野眺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旷野尽头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那少年独自一人,逆光向他奔跑过来。 他努力想要看清少年的脸,但烈日突然直直从头顶照射下来,刺得他闭紧了双眼。 身边的金色麦浪摇曳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像海一样将他淹没。 “文珂,你在吗?” 一道低沉又陌生的声音在文珂耳边响起,他猛地惊醒过来。 …… …… “做噩梦了吗?”躺在他身边的男人摸了摸他的额头:“小珂,你冒冷汗了。” “卓远。”文珂把脸像以前那样埋进身边男人的胸口,他的Alpha身上的信息素像以往那样包围了他。文珂觉得安心了些,喃喃地说:“真奇怪,我又梦到长颈鹿了……” “又梦到了啊。嗯,那可能你上辈子还真是只长颈鹿吧。”卓远敷衍地笑了笑,下拍了拍文珂的后背:“乖,再睡一会吧,等会我们还得去医院。” “嗯。”文珂先是应了一声,随即却又忍不住抬起头,彷徨地问:“卓远,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好不好?” “小珂,咱们之前都说好了的。”卓远手指搭上文珂后颈敏感的腺体,力道既像是抚慰,又像是施压,平静地道:“听话。” 文珂身体下意识地一抖,他顺从地垂下长长的睫毛:“那我再睡一下,等会就起来给你做早餐。” 很少有Omega能违抗自己的Alpha的意志,即使标记了六年之后才被要求离开,是一件多么违背天性又残忍的事。 清晨,卓远还在熟睡的时候,文珂已经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了。 卓远在海外读的大学,只喜欢吃美式早餐,文珂就像往常那样把全麦吐司放在烤箱里设置好时间,然后一边煮黑咖啡一边煎培根。 只有在卓远出差的时候,他才会煮点自己爱吃的粥。 婚后六年,他习惯了凡事以卓远为先。 一切都准备差不多之后,文珂才去洗手间里洗脸收拾。他懒得开灯,寂寥的天光之中,他的脸模模糊糊的,也看不太真切。 卓远以前夸过他的眼睛,说他有一双温顺的小狗眼,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文珂想,温顺两个字,倒像是形容他的个性多些。 文珂吸了口气,用手指将镜子上的薄雾抹去了。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很憔悴,右眼角下有一点小小的红色泪痣。 他已经28岁了,除了天生白皙细腻的皮肤之外,这张脸好像一直都没什么大优点。 他是分化得非常晚的那种Omega,因为晚发育,所以腺体的评级很差,信息素的味道也非常淡。 自己并不是一个很吸引人的Omega,这一点在成长的岁月中其实文珂也渐渐认清了。 更何况在这个年纪还没能成功为卓远生育,因此迎来被抛弃的结局,好像也并不能说是意外。 去H医院的路上,文珂跟卓远问起自己做的app提案的事,卓远一边开车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开发的事我不好一锤定音,拿到公司先给项目部看看吧。而且你也不是专业的,别抱太大希望。” 其实两个星期前卓远也是这么说的。 但文珂没有追问下去,他转过头看着也起了一层雾的车窗,用手指在上面有些寂寞地写了几个无意义的字,指甲划过玻璃发出了很轻的声音。 “到了。” 卓远在医院停车场踩了刹车,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有点灿烂的笑容。 文珂想,他应该是真的很想和自己离婚。 …… 文珂在医院做了好几个检查,这一套流程他很熟悉。 但即使如此,在腺体检测仪的细小探针直直刺入他后颈的腺体时,他还是疼得瑟瑟发抖。 卓远结婚后,卓家特别着急生育的事,每年都要他来做两三次检查,当然每次结果也差不多,他还是那个腺体评级E级的Omega,他受孕的可能太低了。 他从最开始的沮丧,到麻木,慢慢地也习惯了这样的打击。 Omega的评级并不是永远固定的,文珂也听说过很多Omega被标记之后,在Alpha信息素的带动下可以慢慢升等。 卓远为此不是没有努力过,刚结婚时他的每个发情期卓远都在尽职地彻底标记他。 然而几年后他仍然还是个E级,卓远大概也累了。 是他没能改变命运,成为幸运儿中的一员。 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卓远没太在意,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就走到走廊外面打电话去了。 这次毕竟和以前不同,这次并不是要检查他的受孕能力,而只不过是法律规定的Alpha与Omega离婚前的例行检查。 文珂又等了一会儿,才和卓远一起被专科医生单独叫进去会诊室。 “标记了六年了?” 医生低头看着打印出来的报告,虽然是这么问了一句,但显然也没真的要听答案,匆匆地把报告往下翻,看着看着忽然皱起了眉毛:“你这两年从家庭诊所拿了这么多抑制剂?” 文珂下意识地扯了一下袖口,盖住了手腕内侧的好几个针孔,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卓远已经略微不安地欠起了身,解释道:“公司特别忙,海外业务得亲自过去盯着,有时候就没及时赶回来。” 医生没回答卓远,而是抬头严肃地看了一眼文珂:“报告我看了,情况不是很好。都被标记六年了,但是这两年抑制剂打多了信息素又弱得不行,你如果这个时候做标记剥离手术,等于是把Alpha六年的信息素通通都抽出来,乍一下会有太强的应激反应。” “所以身体上有两个负面状况,你术前我得跟你说明白了,除了其他普遍的事项,你要特别注意两点。一是手术做完了生殖腔会很疼,术后第一个发情期太难熬。第二个是你是E级Omega,这次标记剥离了,不仅下一次标记会很痛苦,而且,如果再发生什么事,你的身体也撑不了再多一次的剥离手术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文珂脸色有些苍白,点了点头:“我明白。” “那你们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还是决定要做,就去柜台办手续,我明天上午有空。” 医生说着把检查报告递了过来。 卓远还是去柜台办了手续,文珂本来以为他会再和自己商量一下的。 他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沉默地低下头跟在卓远的身后。 相识十多年,结婚六年,卓远没对他说过重话,没对他甩过难看的脸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始终都很难反抗卓远的任何决定。 …… 下午的时候,卓远说是公司有事就又出门了。 文珂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坐了很久,然后才用电脑在网上又查了一遍标记剥离手术,一个字一个字看其他Omega在网上写手术的过程有多痛不欲生。 被标记过的Omega只会对自己的Alpha发情,因此当一对AO夫妻离婚时,Alpha留在Omega身体里的标记必须被剥离,Omega的人生才能回归自我。 通常来说,被标记得越久,经历剥离手术时越痛苦。 Omega的腺体是十分脆弱精细的器官,为了保护腺体本身的官能,麻醉要非常谨慎地实用,止痛的需求就要往后排了。 这些东西文珂已经看过很多遍了,第一遍看时吓得够呛,现在重新看倒也没什么感觉了。 他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了一会儿,又从自己文件里找出他做的app提案。 这个文件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改了多少遍了,像是每一个字、每一个图片素材都栩栩如生地长在脑子里一般。 几个月前,卓远有了开发一款约会app的想法,文珂鼓起勇气和他提出自己想要做一份提案的想法,卓远很勉强地答应让他做来试试,但是也没多应承别的。 但他算是从自己的Alpha手中得到了这次宝贵的机会,几乎是没日没夜地查资料、作图、调研,最终才呕心沥血地做出了一款提案。 但是他还没等到卓远的公司看过自己的提案,就先等来了离婚—— 现在想想,其实卓远大概早就有了想法,连带着让他试试提案的事,也是敷衍应卯的。 离婚的事,卓远是一个月前和文珂提的,理由是觉得没有感情了。 文珂只记得自己懵了。 那时候就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看着卓远,但又好像看不清楚卓远的面目,只能看到卓远一张一合的嘴唇,洁白的牙齿。 他的痛感很钝,无法撕心裂肺地流泪,只像有人用刀背闷闷地敲击着心房。 本该有很多话可以说,很多问题可以问,但是他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其实不该是这样的吧。 他们的婚姻走到这一步,是不是因为他太软弱无用,没有为自己争取过。 或许他应该做点儿什么,哪怕只是无谓的尝试也好,做点什么吧。 第二章 卓远是深夜才回来的,他脸颊两侧泛红,身上浓浓的烟酒和香水味混杂在一起。 文珂把他扶回床上时,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 Omega和Alpha的鼻子都是很灵敏的,对于他们来说,伴侣的信息素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味道,其余任何人工的香味都是一种干扰。 文珂还是像往常一样,细心地为卓远摘下领带,再把皱巴巴的西装脱了下来拿到洗衣房挂好,然后给卓远倒了一杯温好的蜂蜜茶。 “小珂,你真好。”卓远笑了笑,他仰头喝了几大口茶,然后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卧室的灯光被调得很暗,乳白色的窗帘将夜色暧昧地漏进来一缕—— 卓远身上的信息素味道轻轻飘了过来,是文珂熟悉的水仙花味道。 文珂深吸了口气,他是被标记过的,是被这个味道占有过的Omega,只要闻到这个味道,他的生理就会克制不住地躁动起来。 然而长久以来和卓远的冷淡关系,让他胆怯不已。 无法面对的欲望时常叫他感到可耻,他的发情期其实很长,可是无法生育的他好像失去了要求卓远满足他的资格,长长久久的寂寞,让他渐渐变得害怕发情。 文珂想着想着,眼神忽然有些湿润了—— 可无论如何,卓远都是他的Alpha。 他的命运就像一根浮萍,在茫茫大海中,他只能依靠卓远。 “卓哥……”文珂撩开浴袍下摆,露出细白的长腿,然后怯怯地跨进卓远的被窝里。 “小珂。”卓远显然有些错愕。 “卓哥。”文珂又唤了一遍。 他匆匆低头解身上的浴袍,喉结因为慌张而上下滚动着:“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们好久都没……再试试吧,好不好?” 昏暗的灯光下,他光裸的身体像是被罩上了一层乳白色的薄雾。 跨坐在卓远腰上的姿势,对文珂来说还是太大胆了,因此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他就这样羞耻不已地红着脸,伸出手抚摸着卓远的胸口,笨拙地想要点燃自己Alpha的欲望。 卓远看着文珂,脸上不由泛起了一丝不知所措的神情。 坐在他身上的清秀男人有着与纤细的身材不相符的饱满臀部,此时有一半都隐没在阴影里,只能隐约看到雪白的腰胯间一道细细的属于丁字裤的黑色布料。 这是他的Omega的身体。 十年了,太熟悉了,熟悉到这具身体失去了年少时那让他魂牵梦萦的魅力。 文珂凉凉的手指触碰着他的脸颊,卓远闭上眼睛,用鼻子轻轻呼吸着—— 文珂的味道。 太淡了。 好像一夜细雨后,清晨间带着露珠的青草,被风一吹就会飘散。 文珂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时眼角泛起一抹红:“咱们已经六年了,卓哥,你别抛下我,我什么都能改。” 他一边说着,一边扭动着腰肢,想要磨蹭卓远的身体。 他是那么的笨拙,因为紧张而大腿痉挛,明明穿上了最性感的衣着,可是却做不出任何一个撩人的动作。 ——文珂真的很可怜。 卓远闻着他淡到几乎没有的青草信息素味道,同情地想。 其实文珂的信息素从来没有散发过让他失去理智的撩人味道,哪怕是发情时也没有,对于一个Omega来说,真的太可怜了。 现在想想,或许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卓远睁开眼,眼神里的同情渐渐溢了出来,他想要抱一下文珂,可是接触到文珂赤裸的皮肤时却又不由自主尴尬地弹开了。 哪怕会让文珂难堪,他也一点也不想和文珂上床,不想给任何与亲密接触相关的信号,于是手就这样停滞在半空中。 那一刻,文珂的身体忽然僵硬了。 卓远叹了口气,拿过被文珂脱在床上的浴袍,把光着身子的文珂裹了起来,然后,冷静地推了开来。 文珂像是木偶一般呆住了,无声地跪坐在卓远身边,只是手里攥紧浴袍,身体微微发颤。 臀部上的丁字裤像是渔网一样死死勒紧他的皮肉,鞭挞着他仅剩的自尊—— 他是一个连自己的Alpha都吸引不了的Omega。 “小珂,”卓远清了下嗓子:“你很好,你别难过,真的是我对不起你。这两年你发情期我也没有好好陪你。但是你知道的,我家那边……唉,没有孩子是不行的,我压力也很大,再加上咱们感情也不是特别亲密,离婚了对你我都好,对不对?” “卓哥,你有别人了吗?”文珂忽然问。 卓远有些尴尬,他迟疑了一下才答道:“没有。” 文珂脸色苍白,他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感到更加绝望,但仍忍不住颤声做着最后的努力:“卓哥,可我是E级Omega,你和我结婚前就已经知道了的,你说了你不介意的。” 他本不想说这些,过去的誓言他知道不能作一辈子的数。 时过境迁,再执拗地提起来或许只显得不识趣。 卓远很显然对这样的质问早有预料,很干脆地解释:“那时我们还年轻,我没想到有这么难,而且你虽然腺体评级差,但是我们契合度却有83%,我以为有希望的。” 字字句句,他什么都无法反驳。 “卓哥……” 文珂其实知道自己已经被判了死刑,可是口中的话还是没有忍住:“今天医生说的,你、你也听到了——我的腺体不够好,所以一生只能做一次信息素剥离手术,跟你离婚了,我……”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人生或许有很多的岔路,可是上天给予他试错的机会却很少。 他一辈子只能被标记两次。 而他已经是个28岁的Omega了。 E级的腺体,难以生育的生殖腔,这一次标记被拿掉之后,他真的还有机会吗? “小珂,”卓远吸了一口气,他摸了摸文珂的脸,最终还是平静地道:“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他说得很认真,甚至带了一点怜悯。 …… 文珂像是落荒而逃一样躲进了厕所的淋浴间。 他把水温调高,莲蓬头开到最大,然后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 迷蒙的雾气缓缓升腾,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水声一点点地包围了他。 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事物才终于放下心,他才把头埋在膝盖里大声地痛哭了出来。 文珂一直都很少哭。 因为哭的时候,他总是会想家。 可是家已经不在了。 他生在北方的小城,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记忆漫长又充实。 他分化得太晚,以至于一直以为自己会是个Beta。 他与Alpha和Beta在一个班级读书,成绩一直是最顶尖的。只有体育课会略显不足,他跑步吊车尾、打球也笨拙,可是那都不是什么糟糕的事,那时他以为他的前程会是坦途。 他记得他蹬着自行车穿过林荫大道,路的尽头是脏兮兮的老旧码头; 他记得和一个少年一起去看海,掰着指头数夏天什么时候会来。 噼里啪啦的热水重重打在裸露的肌肤上,像是来自少年时代的一场倾盆大雨。 所有的美好记忆都在高三那年戛然而止。 他和卓远的第一次是高三那年的一个雨夜,他没有主动,可也无法反抗卓远温柔地进逼。 人的命运有时候如同河上的纸船。 一放手,好像就是一辈子的随波逐流。 在剧烈的疼痛中,他没有感到任何甜蜜的心情,只是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原来他是一个Omega。 他会被标记,从此会属于一个人。 而那之后的事,他学会了不再去想。 这么多年过来了,有时候他以为他已经不记得了。 第三章 快天亮时,文珂像往常一样起来做美式早餐,不过今天换了牛奶麦片、煎蛋饼,还做了份熏鸭肉沙拉。 他没什么胃口,等卓远醒过来时,就谎称自己吃过了,一个人去浴室洗澡。 卓远没睡好,从起来一直皱着眉头按太阳穴,和文珂一起下楼去车库时也很烦躁的样子。 “我开车吧。”文珂拍了拍卓远的后背,“你昨晚喝了酒,去后面再睡一会儿。” “也好。”卓远嘟囔了一句,虽然文珂才是等下要做手术的人,可是他也没多推辞就钻进了车后座。 文珂一贯都很体贴卓远,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是很善于扮演一种角色的。 无论是做好学生,还是做卓远的Omega,他都算得上称职。 文珂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大路,忽然忍不住想,其实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下意识地成为别人期待他成为的那个人。 他总是让别人塑造他,以至于到了28岁的年纪,才忽然感到迷茫起来—— 这个叫做文珂的男人,如果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活一回,究竟应该是怎样的。 …… 到了H医院,文珂换上了浅绿色条纹的手术服,然后就跟着护士往手术室走去。 临进去前,卓远忽然抱了一下他,低声说:“小珂,辛苦你了。” 文珂没说什么,倒是Beta女护士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们两眼。 文珂趴在手术床上,很快地便感觉到脖子被紧紧地束缚住,后颈脆弱的腺体部位顿时暴露在了强光下—— 他虽然早就了解手术的程序,可还是一瞬间害怕起来,忍不住挣扎着想要扭头。 “别紧张、别紧张……” 女护士拍了拍他的后背,她的目光在文珂手腕上残留的几个针孔上停留了一下,随即温柔地道:“手术本身其实挺快就过去了,文先生,我现在要先给你打麻醉了哦。” 文珂应了一声,后颈被轻轻擦拭了酒精,紧接着就感觉到尖利的针头在颈后的腺体旁飞快地插了进去—— 他并不愿意在女性Beta面前表现得太过脆弱,可是Omega的腺体周遭也是敏感区,麻醉分开四个点打,少量多次,可是每打一次文珂还是忍不住疼得身体抽搐一下。 等麻醉发挥了效用之后,戴着口罩的医生才快步走进了手术室。 文珂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手术刀缓慢切进自己后颈的皮肉,麻醉剂量不是很大,所以痛感虽然不尖锐,可是却仍旧存在。 对后颈腺体的保护根植于Omega的本能,文珂觉得恐惧几乎要把他淹没,他想要出声尖叫,只能靠着咬着枕头来忍住。 皮肉被切开之后,精巧的机械探头噗嗤钻入了他的腺体之中。 其实文珂真的不懂卓远的标记在他体内存在的形态是什么,可是当标记被剥离的时候,他却真切地感觉到了—— 某种鲜活的、烙印在他身体里六年之久的东西,被活生生从他的血肉之中抽走了。 比起疼之外,更可怕的是虚无。 六年的婚姻,什么都不剩了。 人其实真的是一种很可悲的动物吧。 离婚时要用到手术这样的外力来剥离标记,可是其实和卓远的感情早就灰飞烟灭了。 ——感情真的没有标记牢固啊。 这时护士弯下腰,用棉球给他擦拭了一下眼角。 那一瞬间文珂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流了眼泪。 做完剥离手术之后,有好一会儿文珂都在浑浑噩噩之中,只记得他蜷缩在卓远的怀里,依旧还在微微发抖。 医生坐在他们对面,对着卓远叮嘱术后事项:“标记剥离之后的一个月的羸弱期,是Omega最脆弱的时候——这期间他是不能注射抑制剂的。他已经习惯了你的信息素,现在一下子通通被从身体里剥离出去了,哪怕不在发情期,他也会非常虚弱、非常需要Alpha的信息素让他来保持安定。” “但是现在标记既然已经剥离了,他应该也可以亲近别的Alpha了吧?”文珂听到卓远这么问。 “可以。”医生答道:“理论上来讲,当然是信息素等级越高的Alpha越能让他安定舒适。但是每对在处理离婚程序的人都有不同选择,如果他还没有更好的选择,情感上更熟悉你,需要你的陪伴,你也不能置之不理。” “当然。”卓远回答道。 “让他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医生见也没别的事要嘱咐,便站起身道:“几个小时后麻醉药的效力会过去,他腺体会疼起来,你稍稍注意一下。如果真有什么剧烈的不适,就回来医院检查。” …… 信息素羸弱期要比想象中还要痛苦许多。 文珂前所未有地虚弱起来。 每天可以最多吃四片止痛片,吃了之后就会陷入昏睡,睡多了晚上失眠已经成了惯性。 他夜晚都是睁着眼睛苦熬,后颈腺体处每时每刻不在一阵一阵的剧烈抽痛。 而更可怕的是,信息素羸弱期给人带来的折磨是全方位的,他浑身酸痛不止,大腿几乎每天都会抽筋一会儿。 吃不下东西,即使吃了一点也会马上想吐,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了。 只有卓远抱着他的时候,他的痛苦才能稍微缓解。 文珂只能想,这大概是他的身体仍然在用尽全力抗拒着卓远的离开。 可是比起他的不适,卓远显然更在意别的。 除开最开始的几天,卓远又开始早出晚归,即使是晚上陪在文珂身边,也时常要出去接电话,一接就是一两个小时,偶尔能听到他说话时的语气很低很柔,像是在哄着谁。 文珂一直都是个坚强的人。 与其他的Omega相比,他虽然看起来纤细文弱,可是骨子里却称得上强韧。 这些年来,哪怕是多少次发情期没有自己的Alpha,打抑制剂打得人都快要昏过去了,他极少强求过卓远。 没想到最终是信息系羸弱期的痛苦把他击溃了。 在深夜一个人跪坐在洗手间吐到整个人都要虚脱了的时候,文珂到底还是撑不住了。 他趴在地上,哆嗦着给卓远打电话,直到拨到了第四通才被接通:“卓、卓远……” “喂。”卓远接电话时,背景依稀是很吵,他语气像是喝了酒,听到文珂的声音很自然地问了一声:“小珂啊,是有事吗?” 卓远竟然问“有事吗”。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卓远看似温柔良善的外表下,实际上却非常冷漠自私。 哪怕是即将离婚了,可是那毕竟标记了他六年的Alpha啊。 因为Omega的生理特征,动了这样伤身体的手术,连Beta女性都会感到一丝怜惜,甚至医生也三番五次地强调过他需要陪伴,可卓远竟然可以毫无责任心到这个程度。 文珂用拳头狠狠地捶着地砖,咬牙咬得后槽牙都开始咯吱作响,他不想求卓远,可是人到了这个地步,终究是求生欲压倒了一切。 “卓远,我难受……”文珂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你回来一会儿行吗?就一会儿。求求你了,我真的、我真的很难受……” …… 那天后半夜发生的事情,文珂意识已经很模糊了。 卓远还是赶了回来搂着他过了一夜,在熟悉的信息素的熨帖下,文珂渐渐缓了过来。 清晨文珂醒过来时,隐约听到卓远在打电话点着早餐外卖。 卓远听到了文珂起身的动静,走过来又揽住了文珂的肩膀,不忘温柔地看了一眼文珂,对着电话说:“再加一道老鸭汤,小珂喜欢的。” 文珂只能勉强自己对着卓远笑了一下,随即就扭过头,从床头柜拿了止疼药就着水吃了下去。 两个人相对吃饭时更是如同嚼蜡,卓远一边吃一边说:“小珂,我想了一下,这几天公司特别忙,你身体又这样,我真的怕照顾不好你。我心里一直担心这个事,昨天和一个朋友聊了聊,现在大家的想法都开放了很多,我们又是在等着办离婚手续的阶段,所以……” 文珂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卓远。 倒是卓远被他看得有点尴尬,笑着说道:“你吃你的,听我说就好了。” “之前医生不是说了吗,你现在没有标记了,所以其实别的Alpha用信息素安抚你也是可以的。我朋友说,我们市有一家还挺有名的俱乐部,叫LM,不知道你听过没,他们提供的一些服务对我们这种情况也很有帮助……你要是好点了,咱们下午过去看看?” “好。” 文珂脸色苍白,他眼里划过了一丝讶异,但随即又很快归为了平静。 其实他听说过LM俱乐部。 在B市,这几年才开起来的LM俱乐部因为颠覆性的服务名气很大。 传统的观念中,Omega开始拥有发情期之后,最理想的就是尽快被契合度高的Alpha永久标记,除此之外的选择就是用抑制剂来度过发情期。 人人都知道强效抑制剂打多了对Omega身体有伤害,但是社会有着约定俗成的运转规矩,约定俗成久了就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公共道德。 Omega需要保持忠贞。 就连生理上的一切特征,似乎都佐证了这一点。 人类六性,只有Omega会被发情期困扰,只有Omega会无法受控地渴求Alpha的信息素,也只有Omega一旦被永久标记,就只会对自己的Alpha发情。甚至要离婚时,标记剥离手术都会痛苦的像是脱一层皮。 所以要忠贞,要一生都属于一个人,要为唯一的那个Alpha生育,这是通俗意义上来说,一个Omega的人生最优解。 但是LM俱乐部建立之初就推翻了这样的观念—— LM旗下有数十位受雇的优质Alpha顾问为Omega顾客提供服务,从牵手、拥抱、再到亲吻,这些亲昵的行为都可以帮助特殊时期的Omega缓解焦虑和疼痛,只有实在太过严重的情况下,才会使用一定剂量的抑制剂。 在LM俱乐部,Omega第一次颠覆性地成为了被服务的对象,而且是在一个极其敏感的领域,从而引来的争议性当然也是可以预见的。 然而事实证明,在社会上因为各种情况有特殊时期需要的Omega其实是非常多的。 就像现在,文珂也需要。 第四章 LM俱乐部的选址可以说很讲究。 坐落在北城高档住宅附近的商业区之中,两个街区外是聚集了B市最多文艺青年的大型设计文创区。 右手边靠着海外地产大集团花重资开发的两栋摩天大楼,一栋商场、一栋写字楼,在八十八层以浮空楼梯相连,被称为B市的双子星建筑。 而街对面则是一整条的酒吧街,吵杂的Pub和安静的清吧默契地分布在街两端互不干扰,夜色降临,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和白领们像是斑斓的游鱼一样穿梭其中。 酒精与烟雾在此缭绕,街道上有豪车穿梭,也有刺着花臂的男孩戴着耳机旁若无人地夜跑。 北城区的夜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玻璃鱼缸,盛装着B市最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的风景。 LM俱乐部选择开设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人们厌倦了对彼此的评头论足,起码在夜色的掩藏中,这里可以成为自由派短暂的天堂。 卓远把车停在LM俱乐部的停车场,刚和文珂一起走出来就险些撞到了一个穿着橘色紧身露脐装的男性Omega。 “不好意思!”Omega吓了一跳,歉意地冲卓远点了点头,很快便走进了LM俱乐部的大厅。 他的身材并不很纤细,这样的衣着可以说是刺眼,身上信息素的味道有些浓烈,应该是临近发情期的缘故。 卓远不愉快地皱了皱眉毛,低头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笔挺的西装,确保自己看起来依旧得体之后,才牵起文珂的手说:“走吧,咱们也进去看看。” 文珂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他仰起头,只见两座双子大楼之间有一块巨大的VR屏幕,几乎横跨了整个北城区的天际。 上面正闪烁着一串璀璨色彩虹色的英文字母——YOLO。 这四个字母缓慢地闪过之后,屏幕变得黑暗一片,然而紧接着下一秒,彩虹色的字体便如同烟花一般在漆黑的夜空之中炸裂开来! 那一瞬间,文珂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快。 他知道YOLO的意思——YouOnlyLiveOnce。 Youonlyliveonce. …… 就在这时,卓远已经有点不耐烦地拉着文珂走进了LM俱乐部的大厅。 挑高十来米的LM大厅看起来非常宽敞,主色调是黑白二调,无论是接待柜台还是一旁的沙发都是波浪一般的流线设计,简约中又带着柔和。 大厅一侧是隐秘性很强的卡座,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只能隐约看到坐在里面两两交谈的人的侧脸。 另一侧是安静的吧台,吧台一半在室内,一半在室外,显然是为了给部分吸烟人士提供方便的。 仅仅是大厅里就有非常多的Alpha和Omega穿梭来去。 吧台边有一个Omega正亲昵地搂着一个Alpha在喝酒,而刚才撞到卓远的那个穿着大胆的Omega此时正站在室外区抽着烟,面对着另一个高大的Alpha兴奋地说着什么。 Alpha们虽然穿着颜色款式各异,但是还是能看出来相同的特点,清一色的笔挺衬衫套着西装马甲,精心打理的头发和鬓角。没有任何奇怪的香水味,想必这些Alpha都对自己的信息素相当自信。 文珂陌生又胆怯地看着这一切,自他结婚之后,他就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场合。 他说不上来这样的场合究竟是该如何形容,他只知道那些Alpha都看起来太过高大英俊,像是高档商店里他永远也不会去触及的昂贵商品。 他作为一个已婚Omega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他下意识地觉得连打量其他光鲜的Alpha都是一种悖德。 紧张的人不止他一个,站在文珂身旁的卓远也显得有些焦躁,在等待时,他不由自主对着一旁的玻璃整理了好几次衬衫领口。 比起Alpha对Omega信息素的绝对压制与吸引,Alpha之间的竞争显然更残酷一些,处于这样一个Alpha环绕的场合,卓远当然无法轻松。 所幸很快,一位笑容甜美的Beta女性已经走了过来,招呼他们到一旁的卡座坐下,温柔地问道:“欢迎来到LM,我姓俞,请问两位是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呢?” 面对着Beta的招待,卓远显然舒适了些,简短地把他和文珂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俞小姐聆听时表现得很耐心,卓远说完之后,先是温柔地看了一眼文珂:“刚刚经历这种手术,文先生真是辛苦了。” 然后才继续说道:“我明白两位的需求。其实现在哪怕是AO的婚姻破裂得也不在少数,LM也为很多处于信息素羸弱期的Omega提供过服务。一般这种情况,我们都会推荐个性非常温和,信息素也没有攻击性的Alpha给文先生,因为剥离手术本质上是一种很严重的创伤,现在最重要的是把Omega缓和身心。” “按你们建议的来吧,只要小珂能恢复过来就行。”卓远问道:“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挑人?你们这边Alpha的水准究竟如何?” “呃……”俞小姐脸上没有流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只是很礼貌地停顿了一下,说道:“LM的所有Alpha顾问的信息素都是B级以上的优秀Alpha,这点是肯定的,请您放心。” “另外AO之间的陪伴是很亲密的事情,LM这边不推崇单向的挑选。我们可以安排给两位看几位有过相关经验的Alpha顾问的资料,如果有觉得合适的,我们就会把文先生的资料推送给他们,顾问那边觉得有信心也有意愿的话,我们就会尽快安排文先生和顾问见面。” “顾问?”卓远似乎是觉得这个名词有点可笑。 他挑了挑眉毛,随即摆出平时在生意场上谈判的姿态,说道:“我觉得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们现在很着急,马上就需要Alpha来陪伴小珂。是不是钱的问题?我随你加价,你们这边肯定有加急服务的吧?” 文珂不知道怎么面对俞小姐,只能难堪地低下头。 他一时也说不清究竟是卓远急切地想要把他这个包袱扔出去比较让他难受,还是卓远表现出来的,赤裸裸地对整个LM俱乐部的不屑一顾让他更难受些。 俞小姐显然有些尴尬,她思考了一下,重新解释道:“卓先生,这不是价格的问题。LM的收费一向不低,您来之前想必也是知道的。但是优质的服务一定是建立在对客户的深入了解基础上的,文先生的情况……” 卓远显然没心思听俞小姐的说明,他一向是那种没什么耐心的甲方,大约也是卓家的资本让他习惯了提需求就要被达成的姿态。 此时他已经有些烦躁地抱着胸口,眼神在整个大厅里迫不及待地梭巡起来,然而就在他的目光游移到大厅中央时,他的瞳孔忽然微微收缩了—— “韩……” 卓远站了起来,他的声音骤然紧绷:“韩江阙!” 文珂也忽然坐直了身体。 有一瞬间他以为他听错了卓远口中吐出的名字,可是还没来得及他想明白,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了过来。 他猛地扭过头,呆呆地看向大厅走道里的身影。 站在大厅中央的男人,身材即使在Alpha中也称得上极为高大英挺,银灰色的休闲衬衫勾勒出精干有力的身材。 男人右手随意地拎着薄薄西装外套,袖口挽了起来露出漂亮的手臂线条,此时也转头看了过来。 他的眼睛直直地和文珂对视了。 文珂一看到那双眼睛,脑中瞬间便只剩下那个人的名字。 韩江阙的眼睛实在太过美丽,瞳孔漆黑,轮廓狭长清晰,眼尾的眼褶像花瓣一般展开。 冷漠疏离的时候像狼,温驯时却又纯真得像野生的鹿,那是一双属于真正的美男子的眼睛。 美到有一点厌世。 韩江阙一步步地走了过来,面容也越发清晰—— 十年了。 文珂手指发颤。 他的长相和文珂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不对。 他长高了,更好看了。 当韩江阙站到卓远面前时,文珂清楚地看到他右眼的眉眼间有一道深深的伤疤。 在这张完美的面孔上,这道伤疤是唯一的残缺。 文珂的心脏感觉好像突然抽痛了起来。 那一瞬间,整个LM俱乐部的大厅好像都突然褪色了。 记忆像是一列脱轨的火车,突然带着文珂穿过这十多年的孤独和斑驳,回到了高三那一年连绵不断的夏雨之中—— 他记得那一场大到可怕的雷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教室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从走道里摸索着往教室里走,里面没有开灯,只有男生沉重的剧烈喘息,和桌椅被碰撞发出的砰砰声响。 文珂走进去时,教室里的桌椅被推得乱七八糟,在中央倒下的两张课桌之间,韩江阙把卓远死死地摁在地上,他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一声不出,只是一拳一拳地砸在卓远的身上。 文珂吓坏了,他冲过去想要把韩江阙扯开,可是那时候的年轻Alpha的力气就已经不是他能够撼动的了。他扯了韩江阙好几次,可是却被韩江阙反手一下子推得跌坐在了地上。 他太害怕了,卓远被打得满头满脸都是血,连叫都叫不出来,只剩下喉咙里泄出来的呻吟声。 那一刻,他以为卓远会活生生被韩江阙打死。他真的太怕了。 他记得他茫然地举起一张椅子,然后冲着韩江阙的后背砸了下去—— 一道闪电破空而过,照亮了黑暗的课室。 韩江阙竟然在那一瞬间回头了,而这个时候,他已经来不及收手。 椅子腿没有砸在韩江阙的背上,而是划过了他的右眼皮。 鲜血从少年苍白的面孔上流了下来,像是眼泪。 被打伤的韩江阙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 高三那件事之后,文珂再也没见过韩江阙。 这么多年了,他甚至不敢再想起这个名字。 很多很多的愧疚、悔恨、痛苦纠缠在一起,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也无法与自己和解。 如果注定了要错过,那么就干脆错过一生。 遗忘是最好的。 对他,对韩江阙都是这样。 第五章 俞小姐显得有点紧张,她赶紧从卡座里站起身,想要把座位让给韩江阙。 韩江阙没有坐下,他虽然站在卓远面前,可是却好像根本没看到卓远,那双漆黑的眼睛始终都看着文珂。 卓远也死死凝视着韩江阙,从高中时代起,他就讨厌极了韩江阙。 时至如今,这种尖锐的抵触至今未变。 Alpha之间交锋往往无声无息却又十分残酷,因为信息素没办法骗人。 在这个时代,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已经被生物研究专家进行了很妥善的分类。 卓远和文珂都是草植系的气味,这类人的信息素温和低调,和其他系的信息素都很容易契合相性,所以文珂才会和卓远有高达83%的契合度。 但是对于Alpha来说,过于平淡的草植系信息素往往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而韩江阙是典型的酒系信息素。 低等一点的酒系信息素往往流于太过烈性,气味会冲得Omega很不舒服。 高等的酒系虽然不会太过外露,但作为十多种派系之中存在感最强的那一种,其霸道仍是不言而喻的。 从韩江阙一走近,他身上那股冷淡却又具有攻击性的信息素味道就已经彻底压制住了卓远身上淡淡的水仙花味道。 没有哪个Alpha会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卓远知道,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举家躲到小城市的处于人生低谷期的Alpha。 卓家东山再起了,而他也已经完完全全地战胜了韩江阙。 于是他率先对着韩江阙伸手:“这也太巧了,老同学。” 卓公子当然有他的骄傲,比如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此时就显得很瞩目。 韩江阙这才从文珂脸上收回目光,他先是面无表情地和卓远握了一下手,然后迟疑了一下,对着文珂伸出了手掌。 “文珂。”他的声音低沉,深深地看了文珂一眼:“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 文珂喃喃地说。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指间触碰到韩江阙温暖的手掌,那一瞬间他心中突地闪过了四个字—— 久别重逢。 原来,他和韩江阙还会有久别重逢的这一天。 这时卓远忽然在一旁开口了:“韩江阙,咱们是真的挺久没见了,不过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说到这儿上下打量了一下韩江阙,眯着眼试探道:“总不会是在这儿工作吧?” 这句话显然有一点不善,但韩江阙却回答得很果断:“是。” 卓远听了答案之后不由笑了一下,那是一个很标准的、卓远式的风度翩翩的笑容:“这么说,你是在这儿做那个什么顾问了?没想到啊,韩江阙,你竟然选了个这么……特别的职业。毕竟你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服务别人的人,还是个Alpha,真够让人意外的,对吧?哦另外,我和小珂今天来,是想找一个LM的顾问陪他度过信息素羸弱期,怎么样,有没有比较好的顾问给老同学推荐一下?价格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卓哥。” 文珂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唤了一声,他的语气已经很是不愉,可是仍旧刻意没有直呼名称,给卓远留足了余地。 卓远即使是个有些虚伪的人,但也很少把自己的不屑表露得这么浅显。 但他的确是藏不住了。 青春期Alpha的自尊心是很可笑的一件事,哪怕再有钱、成绩再出众,其实都不如在同龄人眼中的吸引力重要。 韩江阙是卓远心中一根永远的刺—— 那样一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单亲家庭、烂成绩、坏脾气。 可是偏偏所有的Omega都偷偷喜欢他。 卓远痛恨自己的高中时代,不可一世的卓家躲到一个小城市避祸,那时他以为他的一生就此就那样了。 青春期好像始终是灰暗的。 就像那三年在那个北方小城市冬天的天色,灰蒙蒙的蓝。 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温柔优秀的文珂,那时他以为文珂是个Beta,这份喜欢浓烈到他甚至偷偷在心里想,哪怕是叫他和一个Beta结婚,他也是愿意的。 可是他喜欢的文珂始终都粘着韩江阙—— 像条狗一样。 他会在心里骂文珂像一条狗,可是他还是喜欢文珂,咒骂自己心爱的人的感觉难以描述。 后来,他得到了文珂,卓家回来了,他也重新成为了豪门的贵公子。 他什么都赢回来了。 可他还是始终恨高中那三年,在一个少年的自尊心最胜的那三年,他在韩江阙面前始终是自卑的。 他想他心底一直都恨文珂和韩江阙—— 他的自卑,是他们两个联手造成的。 如今他终于可以把韩江阙狠狠地踩在脚底下,他怎么还能藏得住呢。 卓远的语气几乎是亢奋的,他的这一番话里面,每一个停顿、每一个反问都流露着洋洋得意的意味。 他就是要瞧不起韩江阙。 服务Omega的Alpha,在世俗的眼光来看是最可笑卑微的职业,他当然可以瞧不起韩江阙。 然而韩江阙却并没有被激怒,或者可以说,他的世界里好像根本就没有卓远这个人。 他只是认真地看着文珂:“你离婚了?” 文珂的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他如芒在背,喉结上下地滚动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韩江阙那双眼睛。 韩江阙和卓远不一样。 卓远始终都是游移的,说话的时候眼神经常飘走,整个人的精神仿佛会随时四散开来。 可是韩江阙很专注。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眼都懒得看的人,和他会专注地一直盯着的人。 文珂有时候想,韩江阙究竟知不知道他有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像是一只心无旁骛的小狼崽儿。 十年前,他也是面对着这双漆黑的眼睛,喃喃地、磕巴着说:“韩江阙,我、我和卓远……在一起了。” 韩江阙的书包很懒散地挂在一边的肩膀,冷冷地看着他。 那时韩江阙的眼里,或许是不屑,也或许是厌恶更多些。 “关我屁事。” 文珂记得韩江阙这样对他说。 他的心,一下子从高空落了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想到那些过往,文珂无声无息地将双手的指头绞紧了。 他觉得真的很抱歉,对所有的事,找不到该对谁说对不起,只是觉得很对不起。 也不想让韩江阙看到这样的自己,如果可以的话,真的很希望这一刻的自己能够消失不见。 “文珂,你离婚了吗?”韩江阙又问了一遍。 “是啊,我们离婚了,小珂刚做完标记剥离。”卓远探了探身,又问道:“怎么?这么有名气的LM俱乐部都没人可以推荐吗?韩江阙,你同事里没有合适的吗?” 而一直站在一边的俞小姐这时似乎因为卓远的话而有点惊慌,她想要开口,却忽然被韩江阙微微摆了摆手制止了。 “当然有合适的。” 韩江阙终于把视线收了回来,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道:“我就可以。” ……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愣住了。 “不、不行。”文珂的脸一下子白了,他根本来不及想别的,马上就拒绝道。 卓远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他没有马上表态,而是看着韩江阙诧异又玩味地笑了一下:“你们俱乐部的接待俞小姐可是说了,小珂这种情况需要信息素温和的Alpha来陪伴,韩江阙,酒系的信息素可从来都称不上温和吧?” “卓远,我不是普通的酒系。” “我是S级的酒系。” 韩江阙抬起头,冷淡地扫了一眼卓远:“任何系的信息素到了S级都不再有缺点,呵护一个羸弱期的Omega绰绰有余——文珂在我这里,会很舒适。” S级这两个字一出现。 卓远忽然再也无法保持刚才的风度和优越感,在那一刻,他仿佛忽然之间又回到了灰头土脸的高中时代—— 他再次触碰到了那个自卑的源头。 S级,他一直知道韩江阙的信息素一定很优质,却从没来想到过会是S级。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阴沉又狠毒的光芒,一字一顿地说:“是吗?S级的Alpha出来卖,应该价格很高吧?” 第六章 “卓远!你干什么?” 文珂的语气霍地严厉起来,他本来就身体虚弱,这个时候情绪激荡之下,脸色不由苍白得厉害。 卓远张了张嘴,但是也没反驳什么。 他和文珂结婚六年,知道文珂的脾气能有多温柔,更何况自己刚才的话的确失了风度,所以也就理亏地不吱声了。 “韩江阙,谢谢你。” 文珂扶了一下桌角,他手指在抖,心口也在发颤,始终都没敢看韩江阙:“我、我也只是剥离标记后的羸弱期,其实根本用不着S级这么好的信息素,谢谢你,但是真的不用了。” 韩江阙还没开口,这时卓远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没有马上应答,而是点了拒接之后低声对着文珂说:“小珂,我公司还有事,要马上赶过去一趟——我现在吩咐家里那边的司机来这里接你,没事吧?” 文珂垂下眼睛,他其实并不喜欢麻烦卓家那边的人。 谈离婚这么久了,卓家那边根本没任何人出面。 文珂知道,其实那边早就想要让他滚蛋了,只是卓远一直坚持才忍到了现在,现在皆大欢喜,卓家的长辈眼里根本没有他,所以连交代一声都觉得没必要。 但他一贯很少干扰卓远工作,另一方面也觉得卓远和韩江阙确实是不要共处比较好。所以只是点点头,平静地说:“我没事,你去忙吧。” “好,那这边就你定吧,谁都可以,你喜欢就好。” 卓远闻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着,然后又强调了一遍:“价钱不是问题。” 他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韩江阙,脸上重新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不好意思啊,今天忙。那我就先走了,韩江阙——改天我请你吃饭吧,咱们老同学还是常联系啊。” 韩江阙也站了起来:“不用客气。” 他比卓远高了小半个头,再加上信息素又是绝对的压制。 这样突然之间离卓远距离太近,一时之间让卓远不由又想起了高中时被摁在地上打得无法还手的回忆,顿时下意识从韩江阙身边倒退开了半步。 “以前太冲动,把你打得很惨,所以还是我请吧。” 韩江阙看着卓远惊慌的反应,露出了一个很浅很冷的笑容:“别紧张。” 他眼珠太黑,因此哪怕嘴角上扬,可是眼里没有笑意的时候,仍然是凛冽凶狠的。 卓远吸了口气,这时候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所以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匆匆地离开了。 不需要再跟韩江阙计较了。 卓远这样想—— 他不止赢了韩江阙一次。 十年前,他从韩江阙身边夺走了文珂;十年后,他又在韩江阙面前抛弃了文珂。 现在把文珂交给韩江阙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他不想要的人,他已经不在乎了。 韩江阙在他面前,早就输得一败涂地。 …… 等到卓远离开之后,文珂也慢慢地站了起来:“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卓远应该也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我不介意。”韩江阙只是摇了摇头。 “那我也过去停车场等了,改天有空再聚。” “等等,”韩江阙把手伸进西装口袋里,可随即却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匆匆把手放了下来,低声道:“我忘了带名片……” “这样吧,”站在一旁的俞小姐显然心领神会,她迅速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了文珂,柔声说:“文先生,我看你身体还是很虚弱的,真的不要想太多,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就打给我吧。我们一定会安排最合适的Alpha去安抚您的。” “谢谢。”文珂接过名片,很勉强地冲俞小姐笑了一下,然后就几乎有点像是落荒而逃似的往停车场快步走去。 他一直是个很有礼貌的人,可是如今面对着韩江阙,他却只有慌张和逃避。 说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感觉,他只知道他不想面对韩江阙。 十年了,他用尽了全力才让自己不去想这个人。 他不想重逢。 他记得曾经高二时自己又一次考了全年级第一,他和韩江阙一起偷偷喝了两罐啤酒庆祝。 那一夜,他们趁着酒劲跑到教学楼的天台上,满面通红地一起冲着夜空大吼:“文珂isKingoftheworld!文珂他妈的天下无敌!” 有些话,只有18岁的人能说。 有些意气风发,只有18岁的人才拥有。 而如今他28岁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黯淡无比的人。 如果没有再相见,是不是在韩江阙心中,他还能奢望着保有一点点当初的美好。 …… 文珂眼睛酸涩地站在停车场一边等待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 “文珂——” 韩江阙走到他身旁:“我陪你等一会儿。” “啊、好……”文珂浑身都绷紧了,他不敢看韩江阙,于是就呆呆地看着停车场里不断进进出出的车辆。 不知是过了多久,韩江阙忽然问:“疼吗?” 文珂迷茫地转头,韩江阙这才指了指他的后颈,又轻声问了一遍:“手术,疼不疼?” 文珂这才想起来自己后颈的腺体上还包扎着纱布,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小声说:“还好。” 当初被标记时卓远咬得很重,他疼得差点晕过去,后来那里的皮肤一直留下了伤疤。 现在又做了标记剥离的手术,前两天他去医院换药时曾经偷偷用镜子照了一眼自己的后颈,真的很难看。 而韩江阙还是一直看着他的脖颈。 文珂觉得男人的视线几乎有着炙热的实感,感到很不知所措。 可是忽然之间,脑子好像是断了一根弦似的,他竟然小声说:“韩江阙,你以前……说过我脖子很长。” 话刚一出口,文珂就恨不得钻进地里。 这样突兀的话,实在是太过丢脸了,过去那些蠢话,现在提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后悔得手指都抖了起来。 “嗯。” 韩江阙却好像并不觉得有什么,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说过你像长颈鹿。” 文珂鼻子一下子酸得要命,或许是酸楚太满,竟然忍不住露出一个涩涩的笑容。 他转过头看着韩江阙,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韩江阙,你也长高了,更帅了。” 韩江阙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一个脾气暴躁的Omega爸爸。 没人照顾他,所以上学比同龄人都早了两年。 文珂记得,高一那年韩江阙还比他矮了半个头,到了高二就和他差不多高了。 而如今,韩江阙已经可以完完全全俯视着他了。 S级的Alpha基因当然是很强大的,各方面都是。 “嗯。” 韩江阙又点了点头。 大概被称赞外貌对他来说太过常见,他脸上的神情根本没什么变化。 文珂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给自己解围似的,又喃喃地说:“其实吧,不仅是卓远,我也没想到你会在LM工作。我不是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只是你以前……你以前不是说过吗,你最讨厌Omega了,不想和Omega做朋友,更不会喜欢Omega。” 高中时候的韩江阙虽然是隔壁Omega班公认的校草Alpha,可是他却从来都毫不掩饰对Omega的不喜。 韩江阙厌恶Omega,因为Omega会无法自控地发情,会被Alpha标记而从此服从一个人。 文珂还记得,韩江阙对他斩钉截铁地说过:Omega是又软弱、又可耻、又淫荡的性别。 而文珂在高三分化了,猝不及防的,就成为了一个Omega。 不仅是Omega,还是最劣等的E级Omega。 拿到体检报告的那一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死掉了。 文珂想到那些,忽然安静了下来。 是啊,韩江阙高中时候是那样想的。 可是现在为什么变了呢。 十年了,或许是有人让他变了。 他大概也会喜欢一个Omega,或许也曾经标记一个人;所以才觉得,Omega也有可爱的地方吧。 只是随便闲谈说的话,没想到却忽然将自己给重击了。 文珂一时之间竟然难过得无法呼吸。 所幸这个时候卓家司机终于开着车来了,他逃一样钻进车后座,想要尽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韩江阙这时忽然迈了一大步走上来,抓紧了车门没有让车开走,“文珂!” “我不讨厌Omega。” 他声音低低的,凝视着文珂的眼神忽然泛起了一丝忧郁:“我只是不懂。文珂……那时我还不懂Omega。” 第七章 文珂逃一样离开了LM,回到家时只觉得浑身都难受,他又吃了一片止痛片,然后给许嘉乐打了个电话。 这些年下来,他从初高中一路要好的朋友,到现在还保持联系的也只剩下许嘉乐了。 许嘉乐前段时间也刚离婚,正在和自己孩子的Omega爸爸争夺抚养权。虽然许嘉乐自己也是焦头烂额,但是听说文珂的难处还是马上表示周末就赶过来B市。 文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最终还是爬了起来。 一个人懒得开灯,就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灰蒙蒙的客厅里,偶尔一缕不知从哪里来的昏黄暮色倾泻进来,于是便能用肉眼看到细小的灰尘颗粒在空气中漂浮着,动得十分缓慢。 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然而这个家却像是被凝固在了时间的缝隙里。 茶几、电视、地毯—— 都是死物,都是文珂熟悉的死物。 卓远这两年大半时间都不会在家,有时候文珂也懒得进屋睡,就抱着被子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睡着。 早上起来时,电视还开着,才会显得有那么一丝人的动静。 文珂想得出神,弯腰拉开了茶几底层的小柜子,可是当手指触碰到里面的烟盒时,却忽然打了个激灵,又关上了柜子门。 婚后卓远让他在家休养身体,一养就是六年。 第三年的时候,他偷偷抽了一段时间的烟。 被卓远发现之后告诉了卓母,于是他被卓家长辈挨个沉着脸狠狠地数落了他一顿,说是影响身体健康,也影响生育,太不负责任。 那之后,他就把剩下一半的烟盒放在这里不再打开。 但他还记得第一次抽烟是和韩江阙一起。 韩江阙把牛仔外套套在校服外面,紧张地去小卖铺买了一包黄鹤楼。 他们俩躲在小巷子里,学着大人的模样“啪”地用打火机点燃一根烟,然后一人狠狠地吸了一口,结果两个人都咳得面红耳赤。 文珂一直都是个好学生,可是他跟着韩江阙时,做了很多很多好学生不该做的事。 但是那时候,真的觉得很快乐。 高中的日子仿佛离他很远,可是有时候又近得可怕。 他把那段记忆长长久久地封存起来。 就像是放在柜子里的烟盒,不去触碰时,便以为从不存在。 可是韩江阙又出现了,像是有人突兀地推开了柜子的门,于是回忆烟雾一般,一丝一缕地飘散出来。 他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的每一个画面,都还清晰如昨。 …… 傍晚时卓远也回来了,他们两个只在客厅简单照了个面,文珂问了句:“吃饭了吗?” 卓远点了点头,很敷衍地也问了句:“你呢?身体怎么样?” “我没事。”文珂还是这么回答。 于是卓远又匆匆钻进了书房里。 文珂看着卓远的背影,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疲惫。 他扶着额头站起来走到厨房,准备给自己下一碗面吃。 这些年的婚后生活把文珂磨炼得厨艺上佳,冰箱里还保存着之前煲好的高汤,所以即使只是随便下了点青菜、打了颗蛋,可是煮好之后还是香得厉害。 文珂把汤面盛到碗里,又在上面点了几滴香油,正想要端到桌上吃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文珂正想要走过去开门,书房的门却在这时猛地打了开来,卓远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神情紧张地说:“没事没事,我来开吧!你坐下吃饭。” 文珂没应声,但也没再挪步。 卓远站在门口,额头冒了几滴汗珠,可是就在他迟疑间,门铃又急促地响了起来,他也实在无法,只好打开了房门。 外面站着一个Omega。 文珂虽然站的位置看不到,可是门开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 一股奶油味的信息素味道从外面飘了进来。 这样甜腻撩人的味道,一定是出自一个腺体等级很高的、而且正在临近发情期的Omega。 “你、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说了——”卓远根本不敢回头看文珂的表情。 “卓远哥……” 而站在门口的年轻男孩不顾卓远难看的神色,径自扑进卓远的怀里,小声撒着娇:“我真的不行了,感觉今晚就要发情了……我实在憋不住嘛,不是这两天你就能把家里的事解决了吗?你今晚就标记我吧,好不好?” 卓远下意识抱住了男孩的身体,他脸色铁青,可是显然面对着一个这样软绵绵的、临近发情的Omega也实在不舍得说什么重话。 “让他出去。” 文珂忽然说。 “小珂……” 卓远尴尬地开口。 “我们还没正式离婚呢。”文珂“啪”地把筷子撂在了桌上,一字一顿地说:“卓远,让他出去。” 卓远张了张嘴,他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文珂,一时之间被镇住了。 倒是他怀里的男孩探出头来想要往屋里看,被卓远一把拦住了,男孩有点不满地道:“他怎么还在?你不是说……” “嘘嘘——”卓远赶紧把男孩半抱半拽地弄出了门口,低声说:“你先等我一下,乖。” 他说着,一时之间也顾不上不满的男孩,先把门又关上了,这才硬着头皮回头面对文珂。 “小珂……” 卓远深吸了口气,才开口道。 “卓远,你骗我。” 文珂的脸色沉静地道。 “小珂,你听我说。”卓远向文珂走了过来,想要伸手抚摸文珂的肩膀。 “你骗了我。” 文珂退后一步避开卓远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是不是有别人了,你说没有。” “我……” 卓远颓然地说了一个字,却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辩驳,而就此停了下来。 “有必要这样吗?” 文珂抬起头,他虽然在用尽全力地克制自己,那一双总是温柔顺从的眼眸里,却还是隐约可以窥见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我们是高中同学,认识十多年,结婚也六年了。现在是你想要离婚,可标记剥离手术却是我来做,但无论有多难受,我也还是答应了——我没勉强过你什么,更没要你为难,可即使这样,你也还是要骗我?” “卓远,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卑鄙吗?” 或许是“卑鄙”这两个字刺激到了卓远,他忽然也盯向文珂:“卑鄙?对啊,我是卑鄙,我是骗了你。” “可是文珂,我他妈的确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卓远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衬衫领口,他暴躁地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才狠狠地道:“我实话跟你说,文珂——这两年我不回家,不是因为工作,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回来。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跟你说话,想到你发情时我在家就必须有义务要操你,我就觉得烦死了。想要离婚的只有我吗?你就不想离婚?嗯?文珂,你就不想离婚吗?” “你是什么意思?” 文珂嘴唇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双眼因为茫然而睁大。 这两年来卓远的冷落,他不是感觉不到,可是卓远即使再冷淡,表面上的安抚却还是温柔的。 然而这是第一次卓远这么直白地告诉他—— 原来和他上床是义务。 只是义务,是卓远最不想履行的义务。 那一瞬间,强烈的羞耻感像是鞭子一样抽在了他的身上, 这些年,他尽了一切的努力去经营这段婚姻,他爱吃中餐、喜欢煲汤,可是最拿得出手的菜式却是卓远喜爱的西餐;他对卓远衣服的尺码了如指掌,一家一家的高订店找过去,才找到卓远最喜欢的一家裁缝来订制西装;家里准备好了卓远爱喝的茶、爱听的CD、卓远喜欢玩的PS4游戏,一切都是卓远喜欢的。 婚后卓家给他找了无数个偏方,甚至还把他送去相熟的小诊所按摩腺体,因为听说可以备孕,把他疼得有一次半夜住进了医院才停止。 所有的这些委屈,他从来没有和卓远抱怨过,婚姻对他来说像是苦行僧的一场修行,他只能靠着自己天性里的柔韧和顽强去坚持。 可这六年的人生,他最终到底修来了什么。 “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 卓远冷笑一声:“文珂,你的腺体等级低、信息素味道淡,这些我都忍了,我当时和你结婚,是因为喜欢你。但是你给过我什么激烈的感情吗?你除了发情时候知道粘着我了,平时呢?你对我撒过娇吗?你好好爱过我吗?你淡得像白开水一样,让我怎么喜欢你?你他妈的问问自己,如果操你的人是韩江阙,你是不是就知道怎么勾引人了?” 文珂感觉天旋地转,Alpha发怒时的信息素像是暴风雨一样笼罩住了他。 他刚刚做过标记剥离,本来就是最需要温柔的信息素支撑的时候,这个时候被这样狂暴地威压,几乎要扶住桌子才能勉强让自己站稳:“卓远,你是不是疯了?跟韩江阙有什么关系?出轨的人是你,不是我!” “对,你不用提醒我,我是出轨了。” 卓远说:“正式离婚时,我会多给你一份钱来补偿。” “卓远……” 文珂哑声道:“你觉得是钱的问题吗?” “你要问我的想法吗?我觉得就是钱的问题,一直都是钱的问题。” 卓远冷冷地道:“当年你肯和我在一起,不也是因为你妈妈治病要钱吗?” 文珂愣住了,眼角瞬间通红。 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说出这些话的可憎男人,是当年曾经温柔地牵着他的手给他戴上戒指的Alpha。 他一直都在忍让,哪怕受尽了委屈,也想着好聚好散。 可是此时卓远一把撕下这层假面,露出的丑陋面目还是叫他心惊胆战。 “卓远,那时候……”文珂颤声道:“那时候是你帮了我、还有我妈妈,我一辈子都感激卓家。可是欠条我一张一张也都写了,那笔钱我十八岁时的确还不起,可我从来没想过白拿,后来结婚了我想还,是你怎么都不要了。在你心里,我就那么贱吗?” 卓远看着这个和他结婚六年,此时几乎马上就要忍不住哭出来的Omega,心里还是软了一瞬间:“我没说你贱。”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的这笔账掰来掰去也算不清楚了,出轨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就这样吧。小珂,咱们别吵了。那笔钱我没有要的意思,那时候你妈妈在我家帮佣,本来也是想着要帮一把的,我从来就没想要你还过——而且就算你当年是因为钱和我在一起,那其实也无所谓,我不在乎了。” “是,这笔账的确是算不清楚。” 文珂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卓远,轻声说:“那高三预考作弊的事呢?卓远,我没有上成大学啊。我心里有多想上大学……你知道吗?” “文珂,别提这个。” 卓远的表情一下子阴云密布。 “我以前从来都没提过。但是卓家当年那么着急让你和我订婚,为什么?怕我说出去,对不对?怕我说出去是谁找我要小抄——” “我让你闭嘴!” 卓远忽然冲了过来,双手抓住文珂的肩膀,狠狠地把他往后掼了一把! 他太阳穴青筋暴起,狰狞的神情简直像是一头野兽。 文珂反应不及,后颈猛地撞到了凸起的柜门上,他瞬间懵了。 后颈的腺体因为刚刚做了手术还用棉布包扎着,此时伤口未愈就被这样狠狠撞到柜门,太过尖锐的疼痛,让文珂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死了。 腺体是一个Omega身上外露着的最脆弱的部位,它连接着Omega的生殖腔,一旦受到损伤,就会牵动着Omega体内的感官。 文珂的脸惨白一片,他痉挛着蜷缩起身体,用手紧紧捂住剧烈地绞痛起来的腹部。 卓远这时也吓了一跳:“小珂!没事吧?” “放、放开我……”文珂气若游丝地说。 卓远赶紧松开了手,想要伸手拉一把文珂,却被文珂推开了。 文珂扶着一旁的柜子缓慢地站直了身体,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恢复过来。 他脑子里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他现在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离开卓远。 文珂推开房门时,刚刚那个年轻漂亮的Omega还站在门外等着,他大约是觉得自己赢了,趾高气扬地扫了一眼文珂,便又扑进了卓远怀里。 卓远还有点忧虑,在后面补了一句:“小珂,你有事打给我。” …… 从电梯里出来时,文珂没走两步路,就蜷缩着坐在了大堂的沙发上。 好疼…… 腺体、生殖腔、痉挛的腿都好疼。 疼到整个上衣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手指发颤地抓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打给谁。 虽然很痛,但其实应该也不至于需要急救,可是许嘉乐还没回来,他在B市竟然一时之间找不到人来求助。 这种时刻,愈发地感觉到了无助。 他很想妈妈。 其实到了这个年纪,已经长大成人,应该要更坚强才是。可是想到高三那年用尽了全力去救助还是去世了的妈妈,他就忽然很想哭。 原来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真的很孤独啊。 就在这个时候,文珂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文先生,晚上好。” “你好。”竟然是LM俱乐部的那个俞小姐,文珂有些恍惚,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留过电话。 “文先生,我们这边从之前卓先生的预约档案里找到了您的联系电话,这个时间打来没打扰到您吧?今天碰面时感觉您的状态不太好,所以我这边也比较担心,想问问您,您想好了吗?要不要我们这边给您安排一位顾问度过这个时期呢?” “我,唔……”文珂刚一开口,就忽然感觉生殖腔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文先生?”俞小姐听出了不对劲:“文先生?你还好吗?” 她一直没等到回应,显然是着急了,快速继续道:“文先生,我看了一下您的资料,请问您现在所在的地址是西城区海澜轩B栋23-18号吗?是的话,我们派人去看一下您的状况好吗?” 文珂疼得说不出话来,重重地喘息了几下之后才勉强地“嗯”了一声。 “请您稍等,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第八章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文珂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很恍惚,只记着他一只手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腹部,这样窒息的重压下,才能减轻一些里面的疼痛。 恍惚之间,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分散着注意力,觉得LM俱乐部这么有名果然是有道理的,卓远只是留了档案,俞小姐就肯对他这样上心,服务态度可以说是万中无一的真诚了。 他想着想着,忽然闻到一股极为好闻的味道,醇厚得像是威士忌。 文珂马上就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样迷人的酒系信息素,只可能来自于一个人。 他登时慌了,才刚一抬头,就忽然感觉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是我,文珂。”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韩江阙。 文珂在那一瞬间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可是紧接着,心却又像是被提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强烈的慌乱和无助。 “韩江阙,我没有……” 文珂匆忙摇头,他想说他没有要求和俞小姐要求是韩江阙来,可是被韩江阙的信息素这样包围着时—— 那一瞬间,文珂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在这一刻,他才算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S级的信息素。 刚刚被剥离掉标记的他又回归了Omega的天性。 一个羸弱期的Omega根本无法抗拒S级的Alpha信息素,韩江阙是那么好闻,好闻到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本能地想要亲近,想要韩江阙的拥抱。 不记得是怎么就被韩江阙连抱带搂地坐进了韩江阙车子的副驾驶位,文珂感觉自己上身的衬衫被冷汗打得湿透了,韩江阙抱着他时一定也感觉到了,沾着汗液的身体很恶心吧;Omega这样腻歪着靠在韩江阙怀里渴求着信息素的样子也很难看吧。 虽然身体还是疼得无比剧烈,可文珂的脑中却始终盘旋着这样的想法。 想到自己的狼狈,文珂忍不住说:“不用的。” 他闭紧眼睛,咬紧牙忍耐着疼痛,像是背书一样念叨着:“我不用你过来帮忙的,我、我只是……我只是有点疼,真的没事的。” 可韩江阙没有回答。 文珂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力在一点点崩溃,明明靠近这个男人他感觉生理上舒适多了,可是精神上却使他几乎无法承受。 他哽咽着说:“韩江阙,我不要你管我。” “是吗?”韩江阙问道。 文珂闭着眼使劲地点着头—— 是的,是的,我不要你管我。 不要在这个时候看到我,不要连这一点仅剩的自尊都没有。 “可是你抓着我的领口呢。” 韩江阙的声音很低,很平稳。 文珂惊得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此时正无意识地死死拽着韩江阙衬衫领口。 “对不起,我……”文珂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羞耻地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脑子里只剩下“道歉”这个念头。 韩江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文珂,你要勒死我了。” 文珂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肯松手。 嘴里说着“不要管我”,可是动作上却怎么都不肯松手。 他看着韩江阙的银灰色丝绸衬衫被他拽得皱皱巴巴,脖颈都被扯得泛红了,感觉自己丢脸得快要哭了。 他知道自己口是心非,可他此时真的太脆弱了。 消耗殆尽的婚姻,生理上的疼痛,没有归处的人生,一切一切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快把他压死了。 他不想让韩江阙知道这一切,可是身体是骗不了人的,他真的…… 他真的很想就这样一直紧紧抓住韩江阙。 …… 韩江阙握住文珂的手放到自己的后颈上。 “不要紧张。”他慢慢地说:“文珂,你养猫吗?” 文珂摇了摇头。 “抱过猫吗?”韩江阙又问。 这次他没有等待文珂回答,而是用双手轻轻抱住了文珂发抖的身体:“别紧张,也不要想别的,就当你是在吸猫。” 韩江阙的身材即使在成年的Alpha中也算极为高大的,他拥抱着文珂,然后自然地把头靠在文珂的肩膀上,既像是守护者,又像是一头大型猛兽正依偎在文珂身上休憩。 这样是吸猫的感觉吗? 文珂有些迷糊,他抚摸着韩江阙修长的颈项,能感觉到韩江阙的体温,能闻到韩江阙的味道。 他和韩江阙的呼吸频率渐渐重合,一呼一吸、一呼一吸,之前的慌乱在这个时候悄然缓解。感觉自己好像被醇厚深沉的信息素包裹了起来,一直在绞痛的生殖腔在这个时候也好像稍微被安抚了。 “好点了吗?”韩江阙问道。 文珂无声地点了点头。 “嗯,”韩江阙抬起头看着文珂,在车内的灯光下,他漆黑狭长的眼睛亮得像是宝石一样:“文珂,还有哪里疼?” “腺、腺体疼……”文珂一时之间被那双眼睛迷住了,乖乖地答道。 “让我看看。” “别、别看了……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一下。” 文珂又从方才的舒适中惊醒了一些,可他虽然抗拒着,却还是被摁着微微扭过了头,后颈不得不就这样暴露在了韩江阙的面前。 包扎着腺体的纱布此时已经微微渗透出了血色,韩江阙慎重地眯起眼睛,动作很轻柔地揭开纱布的一角。 文珂的脖子纤细修长,肌肤也洁白细腻。 是E级的腺体,所以只散发着很淡很淡的青草味信息素,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香气时不时便被血腥味覆盖住。 纱布覆盖下的本应是世俗眼中一个Omega最迷人性感的部位,可是在灯光下,暴露出来的却是狰狞的伤口—— 敏感的腺体部位重叠着好几处暗沉的齿痕,应该是多年以前的标记太过粗暴,还被Alpha在兴奋时反复地咬过,所以那些斑驳才会残留至今。 而齿痕之上,又覆盖着手术刀割开皮肤之后留下的痕迹,此时因为受到了外力伤害,缝针的伤口正在往外渗着血珠。 …… “很难看吧……” 文珂的双眼空洞地看着车窗外,他的眼角泛红,喃喃地道。 与此时腺体感觉到的疼痛相比,难过更压倒了一切。 那里变得很丑陋,他在医院里看到时,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反胃。 Omega的腺体部位昭示着主人的经历,而他是被使用过的、又被残忍抛弃的Omega,痕迹烙印在那里,永远都无法磨灭。 可是哪怕自己可以坚强地承受这件事,想到被韩江阙看到了,却还是感到很伤心。 “韩江阙,”文珂闭上眼睛,睫毛根被几滴隐忍的泪水打湿了:“我不想你可怜我。” “我没有。”韩江阙沉默了良久,终于沉声说。 他探身过来,亲自帮文珂绑上了安全带,然后说:“我们先去医院看看,然后我带你去休息。” 而文珂一直没有反应,就只是闭着眼睛,安静地承受着。 韩江阙的神态平静,只有握紧方向盘时,十指用力到指甲都泛了白。 这是韩江阙第一次看到文珂分化后的腺体,十年前,他没来得及好好看过。 可他知道Omega的后颈,应该是光滑的、漂亮的,散发着迷人的光泽,薄薄的皮肤下能隐约看到里面饱满娇小的凸起。 那是一个Alpha想象中的,Omega的性感带。 可文珂的不一样。 文珂是伤痕累累的。 第九章 韩江阙开车把文珂带到了附近的医院,值夜班的小护士稍一查看文珂腺体的伤势,就忍不住对韩江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这个Alpha是怎么当得?这个时候的Omega有多脆弱你不知道吗?” 文珂脸色苍白,赶紧解释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柜子——不是他的错。” 护士简直恨铁不成钢,一边动手准备着清理伤口的物品,一边说:“就是有你这种什么都好好好的Omega,才会把这些Alpha纵容得不像话。我说的是撞到伤口的事吗?我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这些天你的羸弱期基本都是靠自己吃止疼药熬得,这个Alpha根本没有陪你吧?” 文珂想要解释,但一时之间又感觉在韩江阙面前说太多卓远的事总好像不太好,便暂时顿住了话头。 护士一边说一边让文珂把头转过去,用沾了酒精的医用棉擦拭着渗血的腺体伤口,虽然动作并不粗暴,但还是刺得文珂不由自主轻轻颤抖了一下。 韩江阙见状不由站了起来:“轻点。” 他这一动,顿时又激起了小护士的不满,再次调转了枪口冲他开火:“你现在知道心疼了?都跟人家离婚了,能不能负点责任。你信息素条件这么好,要是这几天好好陪着他,效果比止疼药好多了,他现在也不会这么虚弱。止疼药有副作用的,吃多了胃口差、头也会昏昏沉沉,你不知道?” “我……”韩江阙顿了一下,最后只是低声道:“我不知道。” “这就是问题,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护士清理完文珂后颈的伤口,又重新给文珂上药,然后继续连珠炮似的数落道:“标记剥离之后,Omega的羸弱期会持续大概一个月,其中前一两个星期是最严重的。大夫给你们开止疼药,是作为Alpha不在的时候的备选,不是让他一天吃上最多剂量然后自己扛——Alpha的信息素才是最关键的,你现在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韩江阙乖乖地说。 文珂忍着疼抬起头,他本来是想替韩江阙分辩的。 可是看着韩江阙少有的吃瘪神情,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竟然忽然有点想笑。 想起高中时候韩江阙被班主任拎出去单独批评时的样子—— 少年雪白的校服衬衫一边掖进裤子里,另一边则拉出来,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 班主任把数学卷子卷起来,对着韩江阙的头猛敲,一边打一边气得吼道:“这么简单的几道题,课上讲过多少遍了,为什么就是不会?不会也不知道试一下,交白卷?交白卷?” 那时候的韩江阙是一头桀骜不驯的小狼崽子,哪怕被丢脸地摁在走廊里一顿狠K,也要勉强保持拽天拽地谁也不服的样子。 十年了,当年永不服软的韩江阙如今也会乖乖地说一句“记住了”。 想到这儿,文珂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可是这样微笑着的时候,同时又感到有点莫名的酸楚。 过往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光。 那么美好的岁月,每一次回忆都觉得很舍不得,像是回忆得多了,会悄悄从指缝间流逝一般。 小护士处理完腺体的外伤之后,又给文珂打了一针镇定止痛的药剂,这才手一挥打发他们离开。 临走前,不忘又抓住韩江阙最后严肃地教育了一句:“这两天一定要好好陪在他身边,知道吗?” 文珂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走到医院门口才小声和韩江阙说:“对不起啊,害你被误会了。” 夜晚的风飒飒地吹过来,他晚上出门太急,只穿了一件衬衫,说到这儿不由微微打了个抖。 韩江阙转过头,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文珂身上。 然后,他很快地牵了一下文珂的手指,快到文珂几乎以为那瞬间温暖的触感是一种错觉。 “我去把车开过来。”韩江阙说:“我们先找地方过夜。” …… 韩江阙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高档酒店,两个人入住之后文珂先是简单地冲了个澡,等他出来时,韩江阙点的外卖也已经送来了,文珂闻到香味,这才忽然意识到他还没吃晚饭。 打了一针之后本来就感觉好了许多,又因为一直待在韩江阙身边,被S级的信息素这样包围着,文珂终于体会到了这几天以来都没有过的安逸。 人一舒服下来,食欲也就随之而来。 他穿着浴袍靠坐在沙发椅上,韩江阙则将一把椅子搬了过来,两个人就这样局促地围着一个小小的圆茶几,很默契地一起拆外卖盒。 热气腾腾的排骨煲汤、煎得酥脆赤金的煎饺、还有几碟清爽的凉拌菜。 都是文珂爱吃的。 文珂“啪”地掰开一次性筷子,然后递给了韩江阙一双。 那一瞬间,像是忽然回到了高中时期。 文珂妈妈做得一手好菜,虽然那时候家里也并不富裕,可为了让他长身体,他的饭盒里总是满满当当地装着各种香喷喷的好料——排骨、鸡腿、炸肉丸,全都是年轻男孩最爱吃的东西。 而韩江阙不一样,他很少能带什么像样的饭菜来学校,有时候可能饭盒里面只有蒸得半生半熟的白饭。 所以文珂跟韩江阙坐在一起吃午饭时,总是悄悄把自己饭盒里的好吃的一个劲儿地往韩江阙饭盒里夹。 年轻的男孩子之间没有什么客套话,韩江阙总是吃得干干净净的,有时候两个人吃饱了,就靠在一起分一瓶冰可乐喝。 那时候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烦恼,日子过得像飞一样快。 文珂低头吃着煎饺,在这种久违的轻松氛围之中,他忽然感觉好像可以暂时把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忧虑和阴霾先抛之脑后。 “韩江阙,”他开口道:“今天真的谢谢你。” “嗯。”韩江阙简短地应了一声。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话很少,只有聊到感兴趣的话题时,才会忽然兴奋起来。 文珂想着从前,忍不住微微露出了一个浅笑,轻声说:“你变了一点呢。” 韩江阙听到这句话才抬起头来,那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文珂,似乎是在询问着什么。 “你的脾气变得比以前好了。”文珂想着之前在医院的事,笑着说:“温和多了。” 韩江阙似乎在想着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在努力改变自己。” 文珂吃惊于韩江阙这样毫不掩饰的回应。 可是随即却意识到,其实韩江阙一直都是很直白的,只是他太多年没有和韩江阙见面,已经习惯了卓远闪烁其词的说话方式,所以才会觉得格外突兀吧。 “你需要改变什么吗?”文珂有些好奇。 “很多。”韩江阙很专注地看着文珂:“上大学时,我认识了个朋友,他教会了我挺多事。” “什么事?” “……”韩江阙沉默了很久,终于斟酌着说出了答案:“比如,要接受自己。” 文珂楞了一下,他忽然把夹着的煎饺放了下来,小声问:“你的朋友……是一个Omega吗?” 他从中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凡响的味道。 韩江阙口中是个看似简单,可是实际上却极为认真的答案。 能够启迪韩江阙说出这样答案的人,一定对于他、对于他这些年来的人生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人。 “是。”韩江阙点头道。 文珂的手指抖了一下,他果然猜对了。 那一刻他的胸口忽然尖锐地痛了起来—— 其实还想问很多问题,想问韩江阙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是不是已经标记过一个Omega,可是最终却一个都不敢问出口。 他只是一个老同学,一个正在被韩江阙帮助的老同学。 他什么立场都没有。 他和韩江阙的人生是两条不同的轨道,只在懵懂的少年时期短暂地交汇。 虽然那段交汇曾是他人生中最明媚的色彩,可是他却不能要求韩江阙也是这样看待。 十年的错过,在他不曾参与的那些时光里,韩江阙的人生当然会翻开新的篇章,遇见能改变人生的美丽风景。 而那风景,不是他。 “那,看来你现在已经完全可以接受Omega了,不再像高中时那样抵触了……这样真的挺好的,你毕竟是Alpha嘛。” 文珂最终只是勉强地笑着附和道。 他说完之后,落寞地垂下眼睛,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有点累了,韩江阙,我准备先睡了。” 韩江阙漆黑的眼睛里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文珂钻进被窝了一会儿之后,韩江阙才洗漱完,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躺到了文珂身旁。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韩江阙能看到他躺下那一瞬间,文珂长长的睫毛在颤抖着,他知道文珂没有睡着。 文珂在想什么? 男人纤细的脖颈仍然被包扎着,韩江阙侧过身,出神地看着那一块刺眼的白色纱布,陷入了沉思。 Omega的腺体对于Alpha来说是最撩人的部位,那并非出于多少视觉上的美感,而是出于去标记和占有的本能。 Alpha对Omega的欲望是根植在基因之中的,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不需要任何解释。 可对于韩江阙来说,欲望这两个字的启蒙却远远比AO之间的天经地义要更浪漫,更波澜壮阔。 从小到大,他都是个记忆力很差的人,可是他永远都记得高中时那个下着太阳雨的午后。 那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天。 十年前,他十六岁。 那一天,他背着第三册 《笑傲江湖》去文珂家找文珂,文珂的妈妈当时在缝补什么东西,见他来了,和他笑着打了个招呼,示意他直接去里屋。 于是他向往常一样快步跑进文珂的房间。 他记得他喊了一声“文珂”,可是没人应答,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于是他一步步走进去,拐过床头,角落的小浴室门敞开着,他站在那道门前,看见了这一辈子都永生难忘的绮丽幻梦—— 文珂正光着身子,背对着他冲澡。 少年闭着眼,仰起头站在花洒下,剔透的水珠沿着他秀气的鼻子,一路顺着他的身体滑下来。 长颈鹿一样的修长脖颈,背脊中间一道迷人的凹线,细窄的腰下是浑圆挺翘的屁股。 夏日透过小气窗洒在少年洁白的身体上,将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照得光芒四射、纤毫毕露。 韩江阙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 他不记得他看了多久,只记得再次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大口大口地喘着跑出了文珂的家。 少年的情欲初次到来的那一刻,又美妙又危险。 韩江阙发了疯似的,肆意地奔跑在太阳雨之中,那一天,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一只年轻的雄性蜻蜓。 细雨沾湿他的羽翼,他扑腾着,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透明中闪动着璀璨的光芒。 他一路冲到街角的小卖部里,买了一瓶冰镇汽水,然后坐在脏兮兮的台阶上仰头一口气喝光,直到身上奔腾的热流渐渐离去。 然后他用身上仅剩下的钱买了一根菠萝冰棒,又重新跑回了文珂的家里。 刚洗完澡的文珂穿着T恤短裤,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对之前的事一无所知,只是拿着冰棒开心地坐在床上吮吸着。 韩江阙低头看着文珂眼角旁红红的泪痣,忽然冲过去用头把还在吃东西的文珂撞倒在床上。 文珂不以为意,乐呵呵地像往常和他打闹一样把他推开,然后坐了起来继续吃。 而他没忍住,又把文珂重重地撞倒在了床上一回。 “韩江阙,你很烦啊。” 文珂当然没有生气,只是像往常一样对他笑着抱怨了一句。 于是韩江阙红着脸用背对着文珂,这整个世界都无人知晓的是—— 那样一个看似平静的午后,却在一个少年心中,成就了一段隐秘又惊天动地的情事。 他像一头莽撞的年轻野兽,只会毫无章法地把文珂撞在床上两回,其他的事,他既不懂,更不太敢去想明白。 这些年来,他才渐渐学会了理解自己,理解自己的欲望和爱恋。 他伸出手指,触碰到的是十年前那个少年的心跳声: 文珂在他心中,既不是Omega,也不是Beta。 文珂是文珂。 细长的颈子,圆圆的屁股,笑起来时是软软的、温柔的,眼角有一点妩媚的泪痣,像一头笨笨的长颈鹿。 文珂在他心中,既不是Omega,也不是Beta。 文珂是文珂。 细长的颈子,圆圆的屁股,笑起来时是软软的、温柔的,眼角有一点妩媚的泪痣,像一头笨笨的长颈鹿。 他早就爱上文珂了,只是那时候自己还不知道。 而他也不是Alpha,他是韩江阙。 他想和文珂做爱。 不是天经地义,不是AO标记。 爱情是不期而遇,是夏天里的一场太阳雨。 第十章 “文珂,”文珂蜷缩在被子里,听到韩江阙的声音从背后低低地传过来:“你睡着了吗?” 他闭着眼睛迟疑着,可却怎么也无法就让韩江阙的问话这样不上不下地搁置在空中,于是还是轻声说:“还没。” 装睡装到一半破功实在是有些丢脸,文珂等了半天,却没等到韩江阙的下文,不由尴尬地主动问:“怎么了吗?” “我在想,你的发情期是不是快到了。” 文珂一下子愣住了。 Omega的发情期通常不会轻易告诉任何人,因为对于Omega来说那是意志力太过薄弱的时期,一旦被不信任的Alpha知道,就有可能发生难以预料的事。 身为一个Omega,就意味着看似平静的生活中有很多雷区,意味着要懂得很多保护自己的潜规则。 可文珂不是作为一个Omega长大的,许多事,他明白得太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呐呐地说:“你还记得。” 他以为韩江阙根本不可能会记得的。 韩江阙的记性一直出奇的差,文珂高中时就习惯了,有时候他会想,或许韩江阙的内心有一个自己的小宇宙,外面的世界,他根本不愿花心思去在乎。 “嗯。” 韩江阙再次沉默了很久,忽然又问道:“文珂,生殖腔……是在这里吧。” 他说着,手掌隔着被子,慢慢地放到了文珂的小腹下方。 文珂犹豫了一下,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韩江阙的手往上移动了几厘米,然后轻声说:“在这里。” 明明隔着厚厚的被子,可是文珂却好像能感觉到韩江阙的手掌炙热的温度。 “这里会疼吗?”韩江阙问到一半,又补充道:“发情的时候。” “……会。” 文珂有点困惑,LM俱乐部的顾问不该连生殖腔的位置都摸不准确,可是韩江阙的语气很认真。 他只能顿了顿,继续道:“发情时……Omega会很需要,如果Alpha不在的话,一直得不到标记,里面就会很疼。但是也可以注射抑制剂,能好一些。” 韩江阙听到这里,忽然拉过他的手,将手腕翻了过来—— 在小夜灯昏暗的灯光下,他手腕处血管附近的那几个针孔显得触目惊心。 文珂是E级的腺体,生殖腔的脆弱使他的发情期相对来说更为绵长,他比一般的Omega更渴求自己的Alpha。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他需要的彻底抚慰,最近几次的发情期,他注射的剂量大到几乎可以称之为滥用的程度。 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标记剥离手术也不会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文珂难堪地想要把手缩回被子里,可是却被韩江阙牢牢地抓住了。 他们俩这样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文珂先放弃了,他知道自己的力气是永远无法和Alpha相比较的。 “卓远不标记你吗?”韩江阙握着他的手腕问。 过于直接的问话让文珂几乎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说:“他工作很忙。” 他并不是想要替卓远开脱什么责任,只是他的天性里似乎就有这样的一种东西——他极少责怪别人。 他像是一块柔顺的面团,被生活不断地揉圆搓扁,无论谁从他身上碾过,大概都不太会被扎伤,他比路上的一块鹅卵石还不如。 “文珂,”韩江阙的声音压得很低沉,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该和卓远结婚。” 文珂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被尖锐地刺痛了。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勉强维持住平稳的语气:“韩江阙,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谈这个。” “为什么?”韩江阙问道:“以前我们什么都可以说。” “因为现在不是以前了,我们变了。” 文珂猛地转过头看着韩江阙,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什么该不该,一切都只是选择而已——我们都长大了,也更成熟了。这十年你不懂我的人生,当然也不会理解我的选择。就像、就像我也不知道你这十年都做了什么选择,可是我不会去问你,更不会去评论该不该,因为不合适。这是成年人之间的界限。” 文珂说完自己都有点吓到了。 他从来没对韩江阙说任何重话,刚才的这几句,应该是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姿态。 如果是高中时期的韩江阙,应该会马上生气吧。 文珂记得那时候的韩江阙,身上总有股子叛逆青年的愤怒劲儿,容易被点燃,但也容易被顺毛。 然而韩江阙现在只是静静地看着文珂。 漆黑的眼珠在这样的近距离下,任何的情绪都无法遁形,只是隐约划过了一丝失落。 他没有生气,只是沉默着垂下了眼帘。 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情绪被小心地收敛起来,过了很久,韩江阙才轻声说:“你可以问。” 文珂愣住了:“什么?” “我说,你可以问——这十年,我的人生、我做的选择,只要是你问的话……我都会说的。” 韩江阙说到这儿,又抬起了眼睛看向文珂:“这样就是不成熟了吗?” 文珂说不出话来,他忽然感觉心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整个少年时代,他只要看着这双眼睛就会被深深地迷住,那时他还说不清楚韩江阙究竟有什么魔力。 可是或许是现在他却好像终于懂了。 韩江阙的眼睛有一种少年式的剔透,初生狼崽似的天真。那对瞳孔明明漆黑得像夜色,可是却也美好得像旭日。 当年他不懂这有多么难得,可是如今当他懂了的时候,却感觉自己映衬在这双眼睛里时,竟然是那么的渺小、世俗,那么的不值一提。 他变了,可韩江阙没有变。 这个事实让他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其实他也不想的。 “韩江阙,我想睡了。”文珂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很小声地说。 “好。”韩江阙放开了文珂的手臂,他隔着被子用胳膊环住了文珂的身体。 醇厚的威士忌味道环绕着文珂,S级的信息素真的能够给予一个Omega所能想象的最舒适安全的感觉。 威士忌…… 韩江阙的信息素味道变得成熟了,以前他闻起来不是这样的,更青涩、更原始。 像是威士忌没被发酵酿制前的味道。 像是……麦子。 记得以前上生理课,老师说一个Omega要分化之后,才能真正闻到、体会到Alpha信息素的美好。 那时候,隔壁班所有Omega都喜欢韩江阙,文珂时常觉得有点夸张。 但是终于有那么一天,他也忽然之间闻到了韩江阙的味道。 文珂闭紧眼睛,似梦似醒间,好像自己又再次回到了高三那一年。 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了,只记得闷热的夏风迎面吹过来,他和韩江阙明明躺在学校操场的跑道上,可是突然之间—— 好像身体中,除了五感又多出了一种新鲜的、截然不同的感知。 空气中有一股浓郁的、青涩的麦香从身边冲进鼻子里。 文珂闭着眼睛,却仿佛能看到自己躺在一片金灿灿的麦田之中,甚至能感觉到麦浪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抽动着鼻子,寻觅着这股味道的源头,然后就这样撞到了韩江阙的胸口,抬起头时,几乎能听到自己胸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彻底慌了,只是在那一瞬间,他还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从那一天起,他的整个身体就忽然开始了始料不及变化。 他的后颈时不时感到紧绷,腹部动不动就抽痛半天。 除去这些,他的人也变得不对劲。 他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黏在韩江阙身边,那股清甜迷人的麦香仿佛随时都在挑动着他的感官。 而本来正常的AB班级也忽然让他感到困扰起来,他能敏感地闻到本来那些Alpha同学身上不同的味道,很驳杂、很冲击,有的甚至会让他感到压迫和难受。 他很快就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其实可能不是Beta。 这让他害怕极了。 十七八岁时的世界很奇妙,可以无限大,同时也无限小。 小得好像,随便拿走一个一朵花,一根草,都会使这一片世界崩塌。 在一切还不确定的时候,他唯一告诉的人就是韩江阙,两个那时还没成年的少年偷偷逃了课去医院做检查。 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等待的过程中,文珂忽然鼓起勇气牵住了韩江阙的手。 他做了韩江阙三年的小跟屁虫,跟着韩江阙走街串巷,黏着韩江阙学习看书,甚至为韩江阙挨过不良少年的围殴,他什么都为韩江阙做了。 可是许多年少心事,却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少年的暧昧不是暧昧,是因为自己都没读懂自己的心。 但是坐在那个幽深的、长长的,漂浮着消毒剂刺鼻味道的走廊里,他像是站在悬崖边,忽然生出了一股勇气,他明知道韩江阙有多讨厌Omega,可他还是伸出了手。 那是他绝处逢生的告白—— 是Beta也好,是Omega也好。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我想牵住你的手,永远不要放开。 那个瞬间,至今想起来都有种惊心动魄的魄力。 …… 很多年后,偶然之间看了《一代宗师》这部电影。 看到叶先生说:如果人生有四季,我四十岁之前都是春天。 文珂坐在暗处忽然流了一滴眼泪。 如果人生有四季—— 少年时代的盛夏,在那一次牵手时悄然落幕。 从此之后,人生凛冽,年年寒冬。 第十一章 韩江阙那时的外貌已经有了日后成年的雏形,剑锋似的凌厉眉毛,端正高挺的鼻梁,眼褶花瓣似的展开,又美丽又深邃。 文珂看着韩江阙,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全和满足。 就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诊断室的门打开了。 高大的医生走到文珂面前,他的脸逆着光,根本看不清楚神情,文珂只记得医生把一页检查报告递过来,说:“结果出来了,你还真的是Omega。只是……” 文珂的身体一下子颤抖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脑子瞬间混混沌沌,只听到了医生说的这句话,接下来模糊的什么关于“你分化得太晚了,要注意关注腺体健康”之类的话都全部没听进去。 他甚至,连那页薄薄的报告都不敢接,是韩江阙伸手拿了过来。 韩江阙紧紧地抓着文珂的手腕,一路把他拉到了医院外面,然后两个人一起低头看着报告上面的字。 雪白的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性别:男,Omega。 文珂记得那天是个少有的阴天,乌云重重地压下来,像是要压在他的背脊上。 “怎么可能?”韩江阙攥着报告,少年的脸部线条绷紧,嘴唇下抿,那个神情说不出是愤怒还是严肃:“你怎么会是Omega?你甚至连味道都没有,妈的。” 文珂忍不住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韩江阙。 他不仅是Omega。 还是个E级的Omega。 腺体的等级从高往下SABCDE,他是最差的那一等。 他注定了没有馥郁的信息素,没有完美的生殖腔,他的确是一个不合格的Omega。 “所以你也会发情。” 韩江阙死死地盯着报告上写的预估的发情日期,然后忽然伸出手揪住了文珂的衣领:“一发情,你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你也会像我爸一样,满脑子想着要找Alpha标记——只要发情了,谁都可以,只要是Alpha就行,只要是Alpha,谁都能上你。” “我……韩江阙,我不知道。” 文珂喃喃地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还没有发情过,但我、我也不是,谁都可以……” 我不是谁都可以。我想和你。 他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却再也不敢这么说了,连想到刚刚的牵手,都会觉得惶恐。 他从韩江阙的眼睛里,几乎看到了某种赤裸裸的憎恶。 韩江阙讨厌他了,仅仅因为他从Beta变成了Omega。 “你会怀孕。” 韩江阙一字一顿地说:“文珂,你会怀孕的,对不对?” 文珂整个人都是懵的,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他才刚刚得知自己的真实性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体味这种从身体到心理的转变,就已经被浓浓的羞耻感给重击了。 他不懂发情有什么错,怀孕有什么错,可是他面前的少年这样满带着厌恶这样说了,他就也开始讨厌自己了。 “文珂,你为什么不是Beta?” 韩江阙忽然松开了文珂,他的眼里闪过了浓浓的失望之色,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不能是Beta。” “对不起……” 文珂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韩江阙。 他真的很没有骨气,可是面对着喜欢的人的失望眼神,感觉就像是迎来了灭顶之灾一般的恐怖。 他还想着只要认错,韩江阙就会接纳他。 可是韩江阙却只是摇了摇头,攥着报告转身就走。 文珂呆呆地站在原地。 整个世界好像暗了下来,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 可是他知道,在那一瞬间,自己的心里的确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再也拼不回来。 …… 对于那之后的事,文珂这些年来的记忆都很模糊,因为一切好像都发生得很快。 他请了一天病假没有去学校,一切好像都很风平浪静,可是到了第三天,他背着书包来到班级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每个人都用古怪又微妙的眼神看着他,就像他是第一天出现在这个班级的怪人一样,而韩江阙却请了假。 还是那时做班长的卓远第一个站起来,温柔地对他说:“小珂,我们今天早晨都知道了——其实分化得晚也没关系啊,老师说了,你的腺体不太健康,更不适合在AB的班里,所以今天就帮你办转班的手续,你马上就可以去Omega的班级了。” 对于文珂来说,那瞬间真的是晴天霹雳。 他从来没想过,韩江阙会把他的事告诉别人。 而这下子,他不仅要在高三换到陌生的班级,还要承受每个人异样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E级的Omega。 这对于十七八岁的文珂来说,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那天下课之后,他憋着一股气找到了韩江阙的家,却听韩江阙的Omega爸爸说韩江阙昨天从学校回来就发烧了,现在正在屋里昏睡着。 文珂没有进去探望,他掉头回了家。那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再也不会和韩江阙说任何一句话。 从那天起,他转了班,把韩江阙的手机号和其他联系方式全部都从手机里删掉。 韩江阙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但是那时候韩江阙是那样的心高气傲,他没有来找文珂道过谦,也没有再搭理文珂。 他们好多次从校园里擦肩而过,但是谁也没有开口,两个人都冷着脸转过身去不说话。 一场绝交就这样开始了。 …… 其实现在想想,很多故事都未必一定要这样结束。 那个年纪感觉惊天动地的大事,如果冷静一下、再等一等,或许都是可以消解的。 但是命运没有给文珂时间。 就在文珂拿到报告的一个星期之后,他妈妈检查出了乳腺癌晚期。 文珂再也顾不上韩江阙了,他每天筋疲力尽地往返医院和学校,看着可怕的医药账单却束手无策,他们家的存款真的不足以应付这样的重疾。 文珂妈妈知道消息后,第一反应是不治了,但是文珂坚决不肯,他当下就准备开始联系卖房,可是北方小城的一套老民房根本一时之间找不到人接手。 不到十八岁的少年这时才算第一次品尝到了人生的艰辛和无奈。 那段时间一直是卓远陪伴着他。 文珂妈妈生病前在卓家做帮佣,这回骤然病倒,卓家则大方地帮忙负担医药费、住院费。 文珂一张一张地欠条写给卓远,卓远始终都很温柔,推辞几遍之后才会不得已地收下,但还是会叮嘱他不需要担心钱。 但是怎么可能呢。 他只能不断地感谢着卓远。 在这样不断感恩戴德的过程中,文珂知道当他面对着卓远时,已经失去了平等的权力。 在自己破旧的家里,文珂把第一次交给了卓远。 那段时间他浑浑噩噩,彻底把自己的发情期给忘了,但是卓远那几天一直都粘着他,所以一切像是意外,又像是注定。 虽然是发情了,但是发育过晚的生殖腔被强硬地撑开时,还是疼得让文珂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床上。卓远轻柔地吻着他,大度地表示不会马上就永久标记他,然后一声声地在他耳边诉说着对他的爱意,向他承诺他们会结婚,会永远在一起。 人有的时候真的很迷茫。 不知道是因为先相信了卓远的温柔,才甘愿如此;还是因为先明白了自己的宿命,才愿意去相信。 但是无论如何,文珂做了自己的选择。 唯一让他的心抽搐地疼起来的,是临时标记之后,突然响起来的门铃声。 卓远只披上了件衬衫就走过去开门,过了一会儿又笑眯眯地回来了。 “是谁啊?”文珂虚弱地问他。 “韩江阙。”卓远若无其事地问道:“你要见他吗?他看了我两眼就走了,也没说有什么事哦。” 文珂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过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缓了过来,喃喃地说:“应该……没事吧。” “那就好。”卓远走过来吻了他的脸:“我爱你,小珂。” 那一年,文珂的十八岁生日是卓远陪他一起度过的。 他许了两个愿望,第一个是希望妈妈恢复健康,第二个是希望考上心仪的大学—— 两个都没有实现。 人生是遗憾,很多很多的遗憾。 韩江阙说他像长颈鹿。 文珂后来想,可能是因为他习惯了伸长脖子站成等待的姿态—— 在麦田里,望着旷野的方向。 第十二章 出乎意料的是,文珂这一夜睡得很沉。 早上的晨光透过乳白色的窗帘洒到他的脸上时,他才缓缓地睁开了眼—— 韩江阙的脑袋正深深地埋在他肩膀上,只露出小半张轮廓优美的侧脸。 文珂怔怔地看着仍熟睡的男人,Alpha好闻的酒味信息素萦绕在鼻尖,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临睡前他分明是背对着韩江阙的,或许是他睡着时自己转过了身,但韩江阙这个姿势也太别扭了。 成年的男性Alpha通常都起码在180以上,而韩江阙在Alpha之中也绝对是极为高大的身材,此时这么硬要把脸塞在文珂肩窝里,就感觉像是一头成年大型猛兽却硬要睡成幼崽的姿态,显得有点可怜。 文珂有点想笑,连日的疲惫和身体折磨让他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地入睡了,或许是久违的放松让他的神经松弛下来,脑中的思绪也不由飘散了开来—— 高一时,文珂第一次见到韩江阙。 韩江阙上学太早,比同班同学都小上两岁,个子倒比那时的文珂还矮上小半个头。 瘦小的身材、纤细的脸蛋配上漆黑的大眼睛,像是漫画中走出来的雌雄莫辨的美少年。 开始很多人戏谑着管韩江阙叫小公主,不过后来韩江阙在学校里惊天动地地干了几场架之后,也就没人敢再这么说了。 韩江阙成绩吊车尾,又是个天生叛逆的个性,家长也根本不管他。那时候的班主任头疼得很,把班里成绩和脾气都最好的文珂派了过去和混世小魔王坐同桌,不求成绩突飞猛进,只求消停一点儿。 从此以后,文珂就开始了跟屁虫一样追逐着韩江阙的高中生涯。 他生性柔韧又顽强,刚开始的确是有种老师重托不敢辜负的心态,可是渐渐的、渐渐的,在自己也想不清楚的时候,责任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友谊,然后又变成了更暧昧、更幽深的感情。 年轻真好,许多事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了。 就在这时,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将文珂拉回了现实,他伸长胳膊勾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然后看了两眼。 最新进来的那条是许嘉乐的,发的话很言简意赅:还是担心你,不等到周末了,今天下午到B市。 文珂有点感动地回了一条:“谢谢。到了联系。” 再往前翻,发现半夜来的好几条信息都是卓远的。 文珂随便扫了两眼,看到卓远最开始发了两条问他“是不是受伤了”、“有没有事”,可能是没得到回复之后,又发了一条“刚才是我情绪不好伤到你了,对不起,小珂。” 文珂翻着信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说来也奇怪,昨晚和卓远对峙时那些情绪好像此时离他很远很远,被欺骗、被劈腿,想来也真是够丧气恶心的经历,可是此时却好像激不起他的愤怒、也激不起他的伤心。 “这两天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办离婚手续。” 文珂只给卓远回了这么一句话。 他实在是疲惫,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太累了。 六年的婚姻走到结尾,剩下的却只是满地鸡毛、蝇营狗苟,真让他觉得人生很没趣。 他现在只想马上结束这一切。 文珂回完消息抬起头时,忽然发现韩江阙已经醒了,正抬起头安静地凝视着他。 “你醒了。”文珂有点尴尬地往后挪了挪,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呃……昨晚,不好意思。”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 韩江阙没说话,站起身去minibar里直接拿了一罐冰汽水仰头喝了起来,他上身没穿衣服,露出漂亮流畅的身体线条。 后背上有一些陈年的伤疤,但是丝毫不影响美感。 因为肌肉紧实,所以皮肤也显得薄薄地绷紧,像光滑的缎子一样。 “呃……不要一起床就喝这么凉的东西。” 文珂讷讷地说:“先刷牙,再喝杯温水,这样对胃比较好。” 你快闭嘴。 他一边开口,一边却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韩江阙回过头问道:“你好些了吗?” “啊?” “腺体。”韩江阙指了指他的脖子:“还疼吗?” “噢。”文珂觉得自己有点笨拙,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还是有明显的刺痛感,但还是说:“好多了,不疼。” “文珂,”韩江阙走过来坐在床边,认真地看着文珂:“真的是你自己撞到柜子吗?” 他的发问当然是合理的。没有一个Omega会这么不精细地对待自己的后颈腺体,更何况是刚刚做完剥离手术,这并不符合Omega的天性。 “嗯。” “那你受伤了卓远为什么没陪在你身边?”韩江阙尖锐地问道。 “因为……”文珂用指尖摩挲着被子,他想说“卓远在忙”,可是自己也知道一再使用同样的托辞是多么可笑,所以踌躇了很久,最终只是谨慎地选择了用语道:“我们昨晚有了点矛盾。” 韩江阙嘴唇下抿,看起来严肃中压抑着怒意:“文珂,卓远对你动手了吗?” “没有,”文珂紧张地抬起头,他是在不想要让韩江阙知道他和卓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因此也就更加吃力地想着该如何描述:“我们吵了几句,我、我那时情绪有点激动,所以就不小心磕到了。” “文珂,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韩江阙显然是生气了,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浓浓的厌恶,冷冷地道:“为什么你总是在维护卓远?他不值得,更配不上你,你根本就不应该在他身上浪费十年的时间。” “我……” 文珂感觉比起腺体,此时心里的刺痛更让他手指都发抖了,他颤声道:“韩江阙,你为什么总是能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我根本没有维护卓远,我只是想要维护我自己的一点自尊,为什么你连这个都不能留给我?” “现在告诉你又怎么样呢?” 文珂转过头,苍白着脸看着韩江阙:“告诉你卓远出轨了,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呢?韩江阙,十年前你就很可笑,是你自己讨厌Omega,可是我和卓远在一起了,你却莫名其妙把他往死里打,现在告诉你这些又有什么用,十年的事你又要重新来一遍吗?我再说一遍,我们都长大了,不要再做这么幼稚的事了。” 韩江阙猛地站了起来,他漆黑的眼睛因为愤怒而睁大:“你觉得我是因为你和卓远在一起打他的吗?” 哪怕普通Alpha狂暴时的信息素对于Omega来说压迫力都太强,更何况是S级的酒系Alpha的愤怒。 文珂想要开口,可是却克制不住地颤栗发抖起来。 韩江阙看着文珂的模样,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背转过身子。 文珂知道韩江阙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信息素躁动,因为不想让自己的信息素伤害到他。 “文珂,我不知道是不是卓远这么告诉你的。” 韩江阙背对着文珂,低声说:“但是那不是我打他的理由。你、你第一次发情的时候,我去你家找过你,之前报告上写着的,说你腺体和生殖腔还没有发育好,发情时要去医院拿特殊的抑制剂,我怕你忘了,所以去找你。 “……是卓远开的门,可能卓远没告诉过你我去过,但是那时候一开门我就知道了,那么浓的信息素结合的味道,卓远什么都不用说,我也知道他临时标记你了。文珂,我那时就觉得卓远不好,你都没发育好,会很疼的,可他还是要标记你……那时候我都已经知道你们在一起了,我也没有动手打他。” 韩江阙背对着文珂,哪怕他此时已经长成了高大光鲜的成年Alpha,可是垂下头时的神情,还是暴露了他此时深深的无奈和挫败。 “我不会因为你选择了卓远就去打他的。我不是那种人。” 韩江阙闭上了眼睛,喃喃地道:“我打他,是因为他抄袭你。” 第十三章 文珂一下子呆住了,他猛地抬起头:“你、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韩江阙转过身,他看着文珂,眼睛竟然有点红了:“高三时,学校正式通报说你在考场写小纸条作弊,大家也就都信了,可我不信。我不管别人说什么,但是你不可能——文珂,你不可能、也用不着作弊。” “那时候预考,AB班和O班穿插着在礼堂排好的座位,卓远就坐在你后面。” 韩江阙咬紧牙,继续道:“我后来去查过,卓远那一个月所有小考的成绩都下滑,只有最后这次预考考得最好。文珂,预考成绩是拿来申请国外大学的,那不一直是卓远的想法吗?——作弊的是卓远。” 韩江阙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凝视着文珂,又问了一遍:“是卓远要抄你的答案,对不对?” 文珂被子底下的手抖得厉害。 那时候已经没有人相信他了,作弊风波那几天,他像是一个哑巴,没有给自己辩驳过任何一句话。 他记得他最后一次去班级收拾东西,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是怪异的、避之不及的。 他如芒在背,逃一样离开了学校。 从此之后,文珂再也没回去过,不仅是没有回过学校,也没有再回过那座北方小城。 换了号码、几乎断了跟所有高中同学的联系,然后很快地与卓远订婚,跟着卓家搬到了B市。 就是这样,他与高中时候的文珂做了彻底的切割。 所以他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韩江阙是相信他的。 韩江阙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相信他的人。 “我……”文珂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让自己保持着镇定,他没有看韩江阙,只是淡淡地说:“都过去了,我已经不在意了。” 像是对韩江阙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可我在意。”韩江阙说,他从一旁拿起衬衫草草地穿上。 文珂忍不住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韩江阙的脸孔。 他离韩江阙很近,近到能清晰得看到韩江阙眉眼间那道短短的狰狞疤痕。 是他用椅子砸出来的伤口,应该砸得很深吧,能看出来当时应该缝了好几针。 那时候的他们都太小了,应对这个世界,大多数时候靠的都是本能,但本能有时候太无力,本能解决不了问题。 文珂看着看着,想到以前韩江阙梗着脖子对他说“我就只会打架”时的模样,觉得很伤心。 十六岁的韩江阙想要帮他,只能想到打卓远一顿这样的办法。 他不想让卓远被打,更不想让韩江阙惹上麻烦,于是他举起椅子,给这张他魂牵梦萦的面容上打下了一个永远的丑陋烙印。 他一味地想要遗忘,可韩江阙却还记得。 十年了,当年他作弊风波的伤疤不仅留在韩江阙的脸上,也留在韩江阙的心里。 “就算是作弊,也不可能是一个人的事。我打卓远,是因为我要他承认——是他抄了你的卷子,是他逼你答应帮忙作弊的。只要他说了,你就不一定会被开除了。” 韩江阙看着文珂,他眼神里有伤心、也有愤怒,执拗地道:“只要你不被开除,就还有机会,你还可以参加高考,还可以上你想上的大学。文珂,你为什么不肯为自己争取?” “韩江阙……你不要说了。” 文珂说到这儿,几乎感觉自己已经要虚脱了,他捂住脸,想要掩盖住情绪,可是却感觉到掌心马上就一片湿润,他哽咽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要说了。我本来就作弊了,不管是为了谁,我都作弊了——我不该上大学,我应该被开除的,求求你,别再提了,对不起……” 他还是在韩江阙面前崩溃了,实际上,十年前作弊被开除,是远胜于如今离婚的巨大打击。 无论他多么想扮演一个成熟的、云淡风轻的大人,他还是无法面对。 韩江阙红着眼睛,忽然伸出手把文珂紧紧地抱在怀里。 文珂想要挣扎,可是成年Alpha的臂膀坚实得像一座城墙,他根本无法逃脱。 “文珂,你总是在对别人说对不起。” 韩江阙把脸埋在文珂的肩膀,哑声说:“可是你最对不起的是自己。” …… 韩江阙是对的,每个字都是对的。 记忆,像噩梦一样一环连着一环,文珂太久没去想了。 那件事,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他保守了这个秘密十年,既是为了卓远,也是为了自己。 那是他最深的梦魇,最疼的伤口。 卓远第一次标记他之后,或许是少年人初尝禁果,几乎无时不刻都在想着那件事,对他的索求浓烈到几乎难以消受。 那段人生是灰色的基调,文珂记得自己时常疲惫地在妈妈的病房里做卷子做到睡着,然后被偷偷摸进来的卓远牵着手带走,他们会回到文珂那个冷清的、破旧的小房子里不断做爱。 这样的疯狂,连文珂都会为自己的成绩感到担忧,更何况是卓远本来就不算实力最强的尖子生。 预考前,卓远害怕极了,或许是因为排座位的方式让卓远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抱着文珂不断地说他一直想要去国外读书,预考的成绩不影响高考,但是却要用来申请国外的高校,还说如果这次考不好,会被他妈妈打死的。 这样反复地纠缠和求恳,最终让文珂昏了头。 他从小到大都是个诚实的学生,无论他多么在意韩江阙,也不曾为韩江阙做过小抄;而韩江阙哪怕考全年级倒数第一,被每个老师挨个训斥一遍,也没像卓远一样对文珂提过这种要求。 如果不是遇到了卓远,文珂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因为作弊而被开除。 文珂是个很笨拙的作弊者,而卓远是个很贪婪的抄袭者; 传了一张小抄还不够,卓远从后面踢了几次文珂的椅子角,又要了好几次答案。 传到第四张小抄的时候,文珂终于被当场捉住—— 他捏着还没递出去的小纸团,被脸色铁青的老师地扭送出了考场。 之后的那段记忆,像是一段被拙劣的导演随意剪辑在一起的驳杂镜头。 他记得自己的掌心是汗、背心也都是汗,头顶上是因为灯泡坏掉而不断闪烁着的昏黄灯光。 他像犯人一样,瑟缩着蹲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被自己的班主任惊诧又恨铁不成钢地数落。 他们刚开始都在问他在给谁写小抄,谁也不相信文珂会是那个作弊的人,但是他始终都没开口。 直到如今,也很难理解那时候的自己。 后来老师们放他回家,让他再好好想想。 卓远把他带回了卓家,他整晚都哆嗦着缩在卓远怀里,脑中好像在盘旋着很多想法,却又好像一片空白。 他真的吓坏了。 而卓远反复地吻着他的耳朵,一声声地说着“小珂对不起”,他安慰着文珂,说“只是预考作弊,不是高考,不会有太大影响的,顶多记个大过。” 那晚文珂哭了,卓远也忍不住流了泪,他不断地哀求文珂不要把自己供出来,说:如果这件事被发现了,他就完了,他如果完了,家里会不要他,那样就帮不了小珂了,也帮不了小珂的妈妈了。 文珂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他还没想好究竟要何去何从,可是两天之内,学校的处分就雷厉风行地下来了—— 他被开除了。 在那个时间被开除,已经彻底告别了参加高考的可能性。 没有人再问他是不是有人找他作弊,似乎一夜之间这件事变得不再重要。 之前相信他的老师都不再过问,而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厉处分。 那之后的日子,他几乎像是死掉了。 在别人积极准备高考的时期,他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发呆,看着脏兮兮的窗外从黑夜转为天亮,从晨光到暮色。 不止一次地想到过要去死,最终没有做到,大概是因为懦弱吧。 卓远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人。 卓家大概知道整件事的底细,很快就把文珂和文珂重病的妈妈都转移到了B市,说是让他放松心情。 几个月后,卓远靠着出色的预考成绩被梦寐以求的海外高校提前录取。 整个卓家都一片喜色,举家庆祝的那天晚上,卓远给文珂戴上了订婚戒指,他说:小珂,我会爱你一辈子。 再三个月后,文珂的妈妈癌症再次复发,也去世了。 十八岁那年的一切,就此尘埃落地。 …… 悔恨是什么样感觉呢? 文珂太清楚了。 十年中,一想到作弊被开除的事,痛苦就使他无法入眠,他只能马上封闭那段记忆,靠着幻想—— 幻想拿着刀,一次一次地割开自己的手腕,割得鲜血淋漓,才能渐渐将心境平缓下去。 是惩罚吧,靠着在想象空间里杀死自己的惩罚,来获得活下去的勇气。 这就是悔恨。 没有被开除,他的人生是打开的,是无数个路口摆在面前,是前途无限。 但被开除了,那些令人激动的可能性从此关闭,未来从此在他面前闭合了。 在人生的道路上,一个人始终都要面临很多很多的选择。 有些选择在当下或许会觉得很微小,可是实际上多年之后回顾,却可能发觉当时平平无奇的一天,就是最终改变人生的转折点。 就像那一天,文珂忐忑地踏进考场,阳光暖暖地洒在他脑后,像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早晨。 第十四章 “你最对不起的人是自己。” 这句话对于文珂来说,简直如同万箭穿心。 尘封的记忆被短时间内连续不断地翻出来,像是人生的指针突然被疯狂地拨动,向前、再向前,每一圈都是太多的遗憾。 他漠视了当年作弊留下来的伤痕整整十年之久,就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化解那种痛苦。 文珂抓紧韩江阙的胳膊,摇头道:“韩江阙,别再说了,都过去了——” “对,是卓远找我要的小抄。可是我答应他了,也做了,我被开除是自己活该。但是十年了,一切都结束了,现在再说这些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不想再回忆起那些事了,行吗?” “文珂,我只是觉得……” 韩江阙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痛心,他顿了顿:“你不该是这样的。”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 或许是韩江阙眼中的难过刺伤了他,文珂感觉胸口有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在涌动,他从来不会这样过,他甚至没对卓远发过火,可他此时却控制不住自己。 文珂忽然伸手揪起了韩江阙的领口,他双眼发红,一字一顿地道:“韩江阙,我应该是什么样?” 韩江阙薄薄的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开口,他的眼睛黑漆漆的,所有的情绪都像是收敛了起来。 可是文珂明白韩江阙没说出口的答案。 高中时期的他是整所学校成绩最出众的学生,哪怕发挥再失常,也没有跌下过年级前十。 他没想过要出国,尽管他应该可以申到奖学金,更主要是因为不想和韩江阙分开。 所以他曾经精心规划过,报Top3的N大,韩江阙成绩跟不上,但是被他揪着学习了两年多之后,也可以试着报同市的T大,这样到了大学还是可以在同一个城市学习。 因此就连学渣又不服管的韩江阙那时也被他逼着埋头刷题。 那时候的他们从没想过要说清楚为什么一定要同城,只是想着一定要努力,因为这样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去大城市、去大千世界。 他曾经是拽着韩江阙前行的那个人。 如果早知道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文珂宁可自己从来没努力过、没优秀过、更不要肖想过那么灿烂的前程。 如果从来没有过梦想,起码梦碎的时候,不会这么难过。 “你觉得很失望吧,这个叫文珂的人现在是这幅德性。没上过大学、没有事业,现在连婚姻也经营不下去了,一事无成也就是这样吧,我知道你不想看到这样子的我……” 文珂整个人抖得厉害:“我也不想看到、我也不想。” 他的怒气,随着声音一起越来越微小,最终归于虚弱的呢喃:“你为什么还要来帮我呢,韩江阙,其实我宁可你不要来,我不想找你的,你不明白吗?那时在LM俱乐部,我就已经说过了,我只是需要一点点安抚,不需要S级这么好的信息素,怎么最后……偏偏是你来了。” 说到最后,自己也失去了底气。 他松开韩江阙的领子,甚至沮丧地用手指抚平了一下那看起来就很高档的料子上的褶皱。 韩江阙低着头看着他说:“因为是我麻烦俞小姐打的电话。” 文珂怔怔地抬起眼。 “文珂,我没有失望——你和卓远离婚,我很高兴。” 不应该这样说话吧。 文珂有些迷茫地想,礼貌上来讲,恭喜别人离婚实在太奇怪了,可是韩江阙这样说的时候,却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那天看到你,你脸色很差,感觉卓远对你也没太在意,我很担心。” 韩江阙的视线仍然一直停留在文珂的脸上:“晚上我让俞小姐给你打电话,知道你情况不好,她本来想按你之前的意思找俱乐部别的Alpha过去,是我自己主动提出来要赶过去的。” “为……什么?” “我是S级的Alpha,整个LM俱乐部没有比我更优秀的信息素。我陪伴你,本来就会比其他人更合适。” 韩江阙认真地解释着,但他或许自己也知道这样的答案并没有真正回答文珂的问题,说到这儿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轻声说:“文珂,我想你。” 文珂的心跳感觉像漏了一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韩江阙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他俯身凑过来,似乎想要吻文珂,可是却青涩得不知该怎么开始,最终只是踌躇着,侧过头在文珂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我一直很想你。”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文珂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在高速旋转,甚至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韩江阙亲了他。 可是这怎么可能。 “韩江阙、你……”文珂愣愣地开口,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你退学后,我没有报T大。” 韩江阙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说话的声音而微微地起伏着:“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愤怒,也很孤独,所以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的。我爸那边决定把我送出国读书,我是说我的Alpha爸爸,在国外的那几年,我感觉好多了,生活也渐渐回到了正轨。我后来才知道你的下落,你原来是跟着卓家搬到了B市。所以后来大学毕业后,我也就决定回B市发展。文珂,我没想过要打扰你,更没预料到你竟然有一天会离婚,其实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只是抱着很简单的想法——” “我想跟你生活在一个城市。像我们高中约好的那样。” 他说到这里抬起了头,专注地看着文珂:“B市很大,其实如果不刻意去见面的话,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相遇的机会,但是最起码我知道你也在这里,和我看同样的天气预报,淋一样的雨——这样也好,我还是守住了我们当时的约定。” 文珂使劲地睁大着眼睛,却仍然酸涩得想哭。 他忍不住想,韩江阙,你是什么意思呢。 十年前,狠狠地嫌弃他不是Beta,而是一个会发情、会怀孕的Omega的人,为什么竟然会想着要守住年少时毫无意义的约定。 他真的不明白。 第十五章 “文珂,我陪你吧。” 韩江阙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像是斟酌,又像是因为紧张:“信息素羸弱期也好,还有接下来的发情期,我都想陪着你。” 他想陪着自己。 文珂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韩江阙其实一直都是个很善良的人,从少年时代开始,文珂就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而之后的时光里,哪怕卓远作为他的Alpha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年,他也从未把善良这两个字和卓远联系在一起。 卓远懂得趋利避害、懂得权衡,所以卓远从来不会挂念和他生活无关的人。 但韩江阙不一样,所以韩江阙会挂念他。 “其实……没必要的。” 过了很久,文珂小心地平衡着自己的情绪,轻声说:“当年的约定,我早就知道做不到了,所以也就没再想过。还有羸弱期的事,许嘉乐已经赶了回来帮我。韩江阙,我真的没事,只要缓一缓,就都可以过去。” “不是,”韩江阙摇了摇头,他有些烦躁地抓紧了文珂的手掌:“我说,接下来的每一个发情期,我都想陪着你——” 文珂张了张口,却没有回答。 他忽然低下了头,洁白的、长长的颈子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更显得妩媚可爱。 后颈上还包扎着纱布,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长颈鹿,可怜巴巴的—— 想要把他撞倒在地上,然后压住他,用嘴巴含住他的伤口。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仅仅是这样的古怪畅想,都会使人感到快慰。 “文珂。”韩江阙凝视着文珂的脖颈,他的神情近乎是郑重的:“我喜欢你。” 文珂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的睫毛长长的,在灯光下一颤一颤,看起来很惹人怜爱。 可是就在韩江阙以为文珂是哭了的时候,他抬起头时,神情竟然出奇的平静:“韩江阙……谢谢你,真的。” “可是我已经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韩江阙顿时愣住了。 文珂想,或许韩江阙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答案吧。 年少时的暧昧,其实成年长大之后大概彼此也就都心知肚明了。 曾经被他那样的讨好和爱护着,时过境迁,韩江阙后来当然能想明白,他对他的感情早就远超于友谊。 所以韩江阙说出这句喜欢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他会拒绝。 文珂慢慢地松开了韩江阙的手,轻声说:“韩江阙,其实是因为你太久没见到我了,所以你……你冲动了。无论如何,我真的不是十年前那个文珂了,你也不要再挂念着我了,我真的没事,别担心,昨晚那种意外不会再出现了。” 他说着从床上起身,然后换上昨晚的衣服,又很快地整理了一下随身携带的东西。 整个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一种极为克制的冷静姿态。 直到这一切都做完了,他挺起身子,看着韩江阙说:“我下午约了许嘉乐见面,就先走了。韩江阙,昨天的事真的谢谢你。” 韩江阙的眼睛始终都深深地看过来,但是自从刚才文珂那样回答之后,他就没再开过口。 哪怕是文珂这样道了别,他也只是沉默着坐在床上。 直到收拾完毕的文珂转身握住房门的门把手,背后才忽然传来韩江阙压抑得又低又痛苦的声音:“文珂——” 文珂的手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没有让自己回头,而是执拗地拉开了房门,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直到踏入电梯的那一瞬间,文珂才像虚弱了一样瘫软地靠在墙上。 他仰起头,看着金铜色电梯顶中倒映着的模模糊糊的自己,露出了一个像是哭一样的笑容。 结束了吧……和韩江阙的一切。 这不是一次得体的分别。 经年之后的分别应该是成熟的,对着彼此露出坦荡又无奈的笑容,碰一下杯,对视一眼,什么都不必说,可是也什么都懂了。 但在韩江阙面前,他永远也无法做到成熟得体。 韩江阙是他无疾而终的初恋。 十八岁他试探着伸出手握住韩江阙时,那一刻,好像时间都会为他雀跃着的心情而停止。 他都还没见识过大千世界的真正模样,可是却一厢情愿地相信那就是天崩地裂的爱情。 又无知、又勇敢。 可人的一生,还能有几次那样的瞬间呢。 如今他终于等来了这声迟来了十年的“喜欢”,如果按常理来看,宛如绝境之中的恩赐,他应当是欣喜若狂的。 可是他偏偏做不到。 他只有一点点欣喜,却有太多太多的心酸和苦涩。 十年前的文珂,是处于一生之中的顶点的文珂,是拥有无尽可能的文珂。 他那时年轻、优秀,没有过恋爱经历,只有韩江阙一个人。 而现在他已经二十八了,而立之年却成为了他最惨淡的时期。 他没有希望、没有家庭,除了脖子上被咬得斑驳的痕迹标识着他已经是一个被使用过的Omega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当年完美的文珂都没能打动韩江阙,现在这样的文珂却终于能收获一声“我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同情吧。 文珂勉强扶住一旁的栏杆站直身体—— 他知道韩江阙有多好。 其实当年关于体检报告的闹剧,长大之后的他反而越来越明白那只是一场误会。韩江阙当然不会故意伤害他,哪怕真的不喜欢他,也一定不会把他的体检报告拿给别人看。 现在想想,这份年少的喜欢之所以如此的宝贵,就是因为哪怕多年蹉跎以后—— 他再回想起那个让他品尝到初恋感觉的少年,仍然可以确凿地相信,那是一个很好的、很好的人。 因为好,所以现在才会同情他、会怜惜他,会冲动地说出“喜欢”这两个字,是不想要他难过吧。 可是他却不能理所当然地去享受韩江阙的好。 十年之中,他的人生是灰暗的、停滞的。 而韩江阙却在前进,S级的Alpha、海归的学历,万中挑一的样貌。 文珂像是这个社会上的其他人一样挨项对比着,无论过程是多么的痛彻心扉,这种清醒都很有必要。 他已经配不上韩江阙了。 客观条件配不上,逐一比对时的恶俗心态也配不上。 错过就是错过了,十年时光,改变的不只是身份、容貌。 其实真正从根本上摧毁一个人的,是信念。 文珂已经不再相信,自己还能拥有纯真而没有半点杂念的爱情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文珂虚弱一般出了一身汗,缓缓地走了出去。 他想他是做了正确的选择——他应该放韩江阙走。 …… 在停车场等叫来的车时,文珂忽然之间看到韩江阙的身影从大厅匆匆往外走,于是慌忙躲到了墙的侧面。 大概韩江阙也没想到文珂还在,因此也没太注意周围环境,他一边走一边在打电话,走过文珂旁边时,文珂隐约听得到他低低的声音在问:“查到了吗?” 那边的人似乎又继续说了什么,韩江阙就只是“嗯”、“嗯”了两声,然后就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文珂从斜侧方怔怔地看着韩江阙—— 其实这样拉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韩江阙时,才会发现他其实也变了太多。 英挺有力的身体轻松地撑起银灰色的衬衫,漂亮的下巴线条紧紧地绷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冷凝深沉,似乎是在沉思着。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随时都警惕地准备打架的叛逆少年了。 成年的S级Alpha,哪怕只是不经意间站在那里,气场也是令人瞩目得强势。 文珂甚至很难相信,面前这个高大的Alpha,会是刚刚那个清晨时分把脸悄悄埋进他怀里的年轻男人。 韩江阙在他面前,是不一样的。 …… 深夜,卓远和蒋南飞两个人在天门街的球场打篮球。 其实之前是凑了个七八个朋友的局,但是打了两三个小时,人也就都散了,这会儿三更半夜,天门街也冷清了下来,街灯下只剩下他们俩的身影。 蒋南飞喜欢篮球,但是Omega的身体素质一般,在高强度的体力对抗下肯定是没法和Alpha相比的。 但是他们两个人这会儿打球,肯定也不是为了对抗。 卓远之前没有多喜欢打球,他的身体素质在Alpha中不算顶级,高中篮球赛愣是坐了三年板凳。 但是认识了蒋南飞之后,他很宠爱这个年轻的Omega,所以时不时约了几个相熟的朋友陪蒋南飞一块儿练练。 兴许是成年之后卓家也恢复了风光,大伙都知道蒋南飞是他的小情人,怎么球场上也要给几分面子,时候久了,卓远倒渐渐找到了点叱咤风云的感觉,所以篮球场倒成了他和蒋南飞固定约会的地方。 卓远带球跑到后场,很潇洒地来了个三分—— “卓远哥,帅啊!”蒋南飞从后面扑过来搂住他的腰。 Omega激烈运动时身上散发出奶油香味,很勾人。 就在卓远想要回头吻蒋南飞时,忽然一阵引擎呼啸声划破夜空,一辆漆黑的跑车猛地停在了篮球场边。 卓远抬起头看过去,只见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 卓远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 是韩江阙。 他顿时嗅到了有些紧张的信号,但在自己的Omega面前还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呦?这么巧。” “是巧。” 韩江阙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步步走到了篮筐下,单手抓起那粒篮球,另一只手则松了松衬衫的领口,冷冷地对他说:“卓远——来练练?” 第十六章 卓远盯着韩江阙,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脑中在飞速地盘算着。 整个高中时代他们都同在一个班级,他还记得韩江阙高一就打进了校队,因此他们交手的机会很少。 韩江阙靠一米七多的身高就成了校队的王牌后卫,在组织后卫和得分后卫两个位置来回都打过。 韩江阙那时候在Alpha之中实在是有点矮,真正让他跻身校队的是他的速度。 不只是跑步的速度,更是组织进攻的速度,突破对方防线的速度、投篮校准的速度。 他太快了,快得整体而全面。 卓远至今仍记得他为数不多几次在篮筐下面对着韩江阙的那种畏惧—— 在韩江阙面前打防守太恐怖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传球、什么时候会投篮,还是干脆地身影一晃就突破了拦截冲进篮下。 而卓远回过头,只能绝望地看到韩江阙的球衣在风中飘动,这种挫败感一度让他几乎对篮球这种运动失去了信心。 但是十年过去了,起码卓远知道自己现在因为恋爱的关系还常常在打,而他不觉得韩江阙会和他一样,更何况—— 他的目光向下移动,扫过韩江阙笔挺的衬衫和西裤,然后微妙地停留在韩江阙的考究的棕色牛津鞋上。 鞋子对于速度的影响太大了。 如果是正常状态下,即使是看到这些,卓远也绝对不会答应和韩江阙打球,可是现在又有些不同——蒋南飞毕竟在。 没有哪个Alpha会想要在自己的Omega面前露怯,他忽然觉得他可以赌一把,赌韩江阙低估了他。 “韩江阙,怎么今天这么突然要来打球?” 卓远笑了笑:“不会是要用信息素压一下我这个老同学吧?” 他是在用话挤兑住韩江阙,毕竟S级的信息素如果一旦刻意要施压,绝对不是他能轻松抵抗的。 “不会。” 韩江阙说。 “那随便打打,十分吧。”卓远耸了耸肩,按他们高中那儿单挑的规矩,一球一分,三分球算是两分。 韩江阙似乎懒得对他多说什么,单手把篮球“砰”地扔给一旁看着的蒋南飞:“你来开。” 蒋南飞有些慌张地抱紧了正中他胸口的篮球,韩江阙用的力道不大,没有砸疼他。 他随即才反应过来,跑过来站到卓远和韩江阙中间。Omega身上的奶香味似乎更浓烈了一些,他很漂亮,脸微微红起来的时候更显出美貌,大眼睛先是看了下卓远,随即又看向韩江阙:“那、那我开了?” “嗯。”韩江阙点了点头。 “三,二,……” 伴随着蒋南飞的倒数声,卓远伏低身体准备弹跳,神情凝重地盯着韩江阙。 这第一球,他势在必得。 “一!” 蒋南飞倒数到1,把篮球扔了起来。 卓远几乎没等到那个倒数就已经脚跟一用力高高地跳了起来,五指一碰到篮球的那一瞬间,不由得心中一阵窃喜—— 他抢到了! 卓远出师告捷,兴奋地带着篮球一步步快步奔向篮筐,感觉自己颇有点风驰电闪的感觉。 一路来到篮下,可当他腾空一跃想要上篮时,却忽然感到身边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卓远在半空中转过身,才惊诧地发现韩江阙虽然起跳比他慢一步,可是S级的Alpha的身体素质实在太恐怖,哪怕加速如此仓促,已经高过卓远小半个头的身高却使他后发先至。 两个人的身体挨在一起,手掌在篮筐上方短兵相接! 卓远睁大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手掌按着篮球,几乎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将这第一分拿下了。 可是紧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韩江阙修长的五指大张,死死地拦在篮筐上方,像是一道不可突破的防线。 “砰”的一声巨响—— 卓远这一球就在篮筐正上方,以毫厘之差被韩江阙狠狠地扇了出去! 篮球粗糙的表层和卓远的手掌剧烈地摩擦,甚至产生了一种火辣辣的痛觉。 卓远摇晃着落地,看着橘红色的篮球落在场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 “你记住,我只让你进攻这一次。” 韩江阙慢跑着捡回篮球,然后又扔给了蒋南飞,冷冷地说:“再开。” 这一次他伏低了身体,一声不吭地凝视着卓远。 那双漆黑的眼睛,好像隐约有一簇火苗在燃烧。 那一刹那,卓远竟然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他猛然之间意识到,刚才那一球,是韩江阙让他的。 随着蒋南飞再次把球扔起,卓远刚一起跳,就感觉头顶的篮球已经“呼”的一生被韩江阙腾空拦走。 他太快了。 高中时代那种被压制感又再次侵袭了卓远的身体。 “啪、啪、啪——” 韩江阙一下一下地拍着篮球,他带球跑得速度却很慢,慢到,几乎像是刻意等着卓远在追赶上来。 卓远有些慌张地跑步跟了上去,在自己的防守位张开双手上下挥舞,阻挡着韩江阙上篮。 韩江阙盯着卓远,他没有任何迂回和假动作,只是按部就班地一下一下拍着球。 卓远想要抢球但没有成功,下一秒,韩江阙转过身子护住篮球,卓远见到这个动作,下意识就用胸口贴了上去,想要伸手去前方勾篮球。 而就在这时,韩江阙的身体猛地伏低,他整个人重心向下压,一边拍着篮球,一边猛地向后撞去—— 大背砍! 卓远刚被这么撞了一下,就感觉胸口像是被坦克给碾过一样,翻腾得险些要吐出来。 他踉跄着退了一步,可是只退了这么一步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退一步,韩江阙就“砰”得一声再撞过来 接连三次的背砍—— 卓远只感觉自己在和一个体力上完全非人的怪物在对抗。 他胸口这一口气被连着撞了三次,整个人的平衡和重心都再也无法保持,扑通一声无力地摔倒在了地上。 卓远白着脸坐在地上,清楚地看到韩江阙的嘴角有些不屑地向下撇了一下,然后跨过他的身体,在他面前腾空跃起,只听“咣”的一声,篮筐发出了一声哀鸣,韩江阙狠狠地用双手将篮球灌到了篮筐之中! 卓远这时才意识到,韩江阙根本不是要跟他打速度。 他脑中还一直停留在高中的记忆中,那时韩江阙是挪移迅速的后卫,可是今天他这一套篮下强打,这根本就是中锋的打法! 他头皮发麻地仰头看着韩江阙一米九出头的高大身材,这时才想到,以韩江阙现在的身高,本来就足以在篮下强行压制他了。 熟悉的、来自少年时代的忌惮和畏惧心理再次笼罩了卓远,他彻底为刚刚的决定而后悔了。 “再来。” 韩江阙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顿地道。 卓远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愿意接战,也一时之间无法脱身,茫然地站起身之后,状态跟刚才相比更是直线下降。 他猜得果然没错,韩江阙根本就不打算远距离投篮,韩江阙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在篮下这逼仄的区域硬生生地和他对抗。 可他又怎么敢和韩江阙对抗呢,他跑步都显得没精打采起来,他甚至不敢在篮下靠近韩江阙了。 韩江阙在他面前,一次一次地得分。 每一分都是灌篮。 没有投篮、没有上篮,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次又一次、重重地灌篮。 到了最后两分时,卓远已经基本放弃了。 他满脸阴戾地站在球场一边,看着韩江阙带着篮球走到三分线外,远距离轻轻跳起,举重若轻地投进了一个三分。 篮筐发出“唰”的一声轻响,像是为这场单方面的碾压而划上了句点。 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在一下下地打他的耳光! 蒋南飞站在卓远身后,可是一双眼睛却始终都望着韩江阙,似乎在怔怔地想着什么。 “韩江阙,你还像以前一样冲动好斗啊,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卓远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你是为了文珂来找我茬的吗?你不觉得你挺幼稚的嘛?你这么喜欢文珂,就没想过当年为什么他不要你么——?” 他说到这里,笑意更深了一些,慢慢地道:“因为你没脑子啊。韩江阙,没脑子的人,再能打架、再会打篮球,也是没用的。” 韩江阙没有被激怒。 刚才那一番球场对抗,他几乎没出什么汗,看上去和来时一样光鲜,他低头重新系上衬衫的袖扣:“卓远,我来是提醒你两件事——第一,你婚内出轨,是离婚的过错方。该给文珂的,一分都不要少。” “哦,要钱是吗?文珂找你来的?” 卓远眯起眼睛,或许是因为提到了钱,他的底气更足了:“我和他离婚也是好聚好散,用不着这样吧,钱该给的我会给,没问题啊。” “好聚好散?卓远,Alpha在婚内出轨是最卑鄙的行径。AO婚姻中,Omega发起的离婚请求是Alpha发起的三分之一,你明知道一个Omega被标记了之后有多依赖他的Alpha,几乎难以做到抗拒天性选择离开——文珂和你在一起,就是做了一辈子的选择,可是你竟然不懂得珍惜。” “可是腻了也没办法啊。”卓远懒懒地说:“而且你不是喜欢他嘛,你看,这不是挺好的……韩江阙,我不要了的人,正好可以给你,你该高兴啊,今天这么大火气又是干什么? 韩江阙猛地抬起头,他眼睛里终于隐约闪过了一丝没有收敛住的厌恶情绪:“文珂不是你的财产,你本来也配不上他。” 卓远笑了,他往前走了两步,但还是和韩江阙保持了一定距离:“韩江阙,我能得到他,是因为我有手段——这世界就是这么回事,有手段的人总是会赢的。文珂也好、别的也好,我总是那个赢家,你明白吗?” “是吗?”韩江阙神情十分平淡,可是却很突然地问道:“卓远,十年前,你看没看过文珂的体检报告?” “看……”卓远刚一开口,马上脸色一变又收住了:“当年很多人都看过啊,我看没看过,时间这么久,还真记不得了。” 韩江阙忽然一把揪住卓远的篮球衫领子,他力气太大,几乎把卓远整个人都凌空提了起来:“你看没看过?” 卓远登时脸色一白,哑声道:“你他妈干什么?十年前的事,早他妈记不清了,你还想跟我动手?” “卓远,我知道你还记得。但是不说没关系,我刚刚提到我来是有两件事,现在说第二件,”韩江阙一双眼睛像狼一样死死地盯着卓远:“办好离婚手续之后,你和文珂的事就结束了。但我和你——我们还远远没有结束,明白吗?” 他话音未落,已经把卓远整个人狠狠地摁在了篮筐的栏杆上,卓远的颈子撞到铁柱子,也幸好他不是Omega,所以只是疼得嘶声呻吟了一声,喘息着怒骂道:“操你妈的韩江阙,你一个俱乐部卖身的婊子敢威胁我?谁给你的胆子?” 韩江阙没有理他,转身离开前,冷冷地看了一眼一旁有点受到惊吓的蒋南飞:“出轨小明星是吧,卓远,你最好保护好他,以后曝出什么丑闻就不好了。” 他说到这儿钻进了黑色跑车里,引擎发出“轰”的一声,就这样疾驰而去。 蒋南飞望着韩江阙开车离开的方向出了神,过了好半天都没开口。 卓远被撞得后颈直疼,他捂着脖子勉强站直了身体,他可能以为蒋南飞是吓坏了,倒没忘了要搂住自己的Omega低声安慰了一句:“没事,一个在LM俱乐部卖的,别害怕。” “那哥,你还是要小心点啊。” 蒋南飞将脸蛋埋在卓远的胸口,他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韩江阙车子消失的方向,很轻柔又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看看他开的车——这可不像是卖身的人会开的吧?” 卓远怒气冲天地骂了一句:“他是S级的Alpha,搞不好傍到了什么有权有势的Omega。” 他说着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篮球,紧接着似乎也知道蒋南飞说的有理,眼里满是忌惮地说:“是要查一下。” 第十七章 文珂离开得很干脆,甚至有些出乎卓远的意料。 他在公司时收到了文珂的一个信息问他在家吗,他回了句“不在”之后,文珂又回道:“好,那我去收拾下东西。”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文珂是刻意在找他不在家的时间。 等到傍晚下班回去之后,卓远看着空荡荡的灰暗客厅,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几年,他从来没感觉自己有多眷恋这个家,文珂个性温和,在一起生活之后却觉得过于乏味。 可是当文珂走了,他忽然之间又有点不舍。 家里有很多奢侈的家具和装饰,还有一些其实是他送给文珂的礼物,可是文珂都没有碰,只是额外带走了阳台的几个盆栽——那是他自己添的。 衣帽间里都是卓远自己的高订和名表,文珂耐心地帮他打理这些名贵的、麻烦的衣物,没额外请过什么人。 但是文珂自己的衣服不放在那儿——他有自己的小衣柜,里面是一些舒适的休闲装,偶尔有几件名牌,但都不是特别贵的款式,现在那个小衣柜当然也空了。最上方摆了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他们当年结婚时的婚戒,文珂显然无意带走这个。 结婚六年,有时候卓远觉得看似温柔的文珂也很固执。 他从来在钱上不亏待文珂,可是文珂似乎也并不找他索求什么。 文珂不痴迷名牌,也不过分享乐,结婚第二年卓远想给文珂买辆顶配SLK,后来被文珂认真地拒绝了,换成了很普通低调的一辆白色3系BMW。 文珂家里穷,但并不是一味的、顽固的节俭,更没有在外面给卓远丢过脸;文珂只是保持了一种很坚定的、大约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准,更奢侈的生活他好像并不感兴趣,也完全没被卓家的钱财打动,这始终叫卓远摸不着头脑。 卓远疲惫地按了按眉头,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想要开一瓶冰啤酒,里面的景象叫他有些难受。 冰箱空空的,只剩下他平常喝的几种苏打水和酒整齐地摆好,下面一层放了他爱吃的进口芝士和培根肉……全部都是他喜欢的东西。 可是文珂喜欢的东西都不见了,那些熬好的高汤、新鲜的水果,还有一些小小的干果盒子也都没有了。 文珂是真的离开了—— 只有在这个瞬间,卓远才忽然无比真实地体会到了这件事。 他握着冷冰冰的啤酒瓶,有些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给文珂发了条消息:“你去哪里住?” “世嘉。”文珂回复得很快。 卓远这才想起来,文珂在外面是有自己的房子的。 前几年他妈妈非得逼文珂去一个朋友介绍的诊所做什么腺体按摩来助孕,把文珂折磨得进了一次急救病房。 那次他很歉疚,想着给文珂买新车做补偿,文珂没要。 后来他坚持要给点什么,文珂就拿了买车的钱,说想自己做点事。 他也没太放在心上,以为文珂顶多也就搞点股票玩玩,后来过了一年多之后,文珂说用赚到的钱在世嘉花园买了套房子在吃租金,之前的本金可以渐渐放回家庭账户了。 他们那时感情已经很淡,他不太关心文珂每天在做什么,但是他确实有点惊讶于文珂收回资金的速度,但是更多的是莫名地不高兴文珂自己去买了套房子。于是当下就甩了脸色说别拿回来,自己留着吧。 世嘉是好楼盘,开发商很负责,整个小区无论是绿化还是日常维护都做得很出色。这两年周围又建了地铁站、商场、电影院,所以价格起得很快,前阵子好像还听文珂说要涨租金,打算换一下租客,房子就空了下来,倒没想到这么快他自己就用上了。 现在想想,文珂有房子,可能还有那么一点赚钱的能力,没有他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那也挺好—— 卓远先是这么想,可是紧接着却又觉得有点烦躁。 文珂并不是一个全然柔弱无用的Omega,不知道为什么,这竟然让他感到很不愉快。 …… 卓远第二天主动约了文珂在日料店见面签离婚协议。 两个人相对坐下之后,卓远就直接把卓家律师整理的整套协议递给了文珂,他随手翻了翻菜单,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你也知道的——卓家的产业、还有公司的算是婚前财产,这部分我们结婚前签了协议。” “我知道。” 文珂点了点头,他一页一页地翻着文件,非常的仔细谨慎,似乎真的没打算漏掉任何一项条款。 “看这么认真,你看得懂吗?” 卓远看着文珂纤长的脖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烦躁起来,忍不住开口嘲讽道:“文珂,我小瞧你了啊——” 文珂有些困惑地抬起头:“什么?” 卓远冷笑一声:“婚前协议里都写好了万一婚姻内出现过错方要怎么补偿,婚内财产我和你对半,我的确出轨了,所以也让律师按照条款拟了,多让了百分之三十给你,怎么样,也不少了吧?你是信不过我?” “没问题。”文珂说。 他很镇定、也很坚持:“但是我也要把文件看完。” “我他妈说的不是文件。”卓远暴躁地把菜单扔在了桌上:“我问你是不是信不过我,所以才让韩江阙来要钱?” “卓远,”文珂再次抬起头,他露出了一个近乎在隐忍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他随即反应过来之后似乎有点担心,又跟着问了一句:“韩江阙去找你了?什么时候?” 卓远盯着文珂,这张面孔他早就看腻了,只是现在在灯光下,这个人竟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悲惨透顶—— 虽然是28岁的男人了,可是皮肤却仍然非常白皙细腻。 脸蛋细细窄窄的,只有巴掌大,更显得眼角一点红红的泪痣格外明显。 文珂的确瘦了,也憔悴了。 可是却远远没有达到崩溃的地步,甚至此时的神情还显得扎眼的镇静。 这让卓远近乎有种离谱的愤怒,他近乎是抱着恶意问道:“文珂,韩江阙上你了吗?是他让你防着我吗?” 文珂彻底愣住了。 他其实本来不愿意再面对卓远,但是该解决的事情又是逃不掉的。 来之前,他给自己做了非常多的心理建设。 但是到这一刻他还是有些懵,曾经同床共枕的Alpha暴露出如此丑陋的面目,他感觉突兀、却又好像似曾相识—— 似乎在他心底,他也曾隐约窥见过卓远卑劣的一面。 但是认识和感受是不同的。 这就是被标记的Omega最大的为难,哪怕头脑清醒的时候能隐约认识到Alpha的不足,可是对信息素的感应和依赖仍然霸道地主宰着他的感受。 一个人所有的社会关系,最终都会导向自我建构。 喜欢什么样的人,同样也代表着自己、映射着自己。 所以作为Omega,几乎没办法对唯一能使自己发情的人产生极端的恶感,因为那将导致对自我的彻底否定。 可是这还是第一次,文珂赤裸裸地感觉到了他对卓远的厌恶—— 被剥除了标记的他,忽然之间不再觉得卓远的信息素使他沉浸其中,不再觉得依赖卓远。 他看着桌子对面这个男人熟悉的面孔,只觉得惊诧不已:为什么之前他从来没有这么明确地觉得卓远这么的低俗又恶劣。 如今,他甚至连多看卓远一眼都不愿意。 “卓远,我没有让韩江阙去找你,我的事我自己可以处理。还有——” 文珂眼神冷冷的:“不信你很奇怪吗?在你出轨的时候,就不应该指望我再信任你了。离婚文件很重要,我要仔细检查,请你成熟一点,别催我。” 他竟然出奇的冷静。 这份冷静一时之间让卓远也呆住了,也不好开口再说什么。 文珂随即低下头,缓慢地看完了文件,里面的内容和他估计的一模一样。 其实分割财产这一步对于卓家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不至于动什么手脚。 早在结婚之前,卓家就已经准备好了婚前协议,这当然也是正常的,他们那种家族累积下来的财富和资源,处理这种事情驾轻就熟,不可能让卓家儿子一次失败的婚姻就伤到筋骨。 当年其实不存在一个他签与不签的选择,与卓远踏进婚姻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三百多万,十年光阴。 当然不值得。 可是哪怕再拿三倍、十倍的钱,也还是一样的不值得。 他的青春、他的人生,真的不该是这样。 文珂拿出签字笔,在尾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瞬间,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可是在心绪激荡的底下,却又一种难言的平静。 尘埃落定了啊。 他离婚了。 在自己被标记着时,曾经以为离婚就是灭顶之灾。那时生理和心理上对多年卓远的依赖几乎让他无法想象被抛弃的痛苦。 但原来,真的没有那么恐怖。 他低头看着素白文件上那干净利落的“文珂”两个字,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 标记剥离的确让他这几天饱尝痛苦,可是文珂也是突然之间意识到—— 原来,剥离手术也真正解放了他。 第十八章 离开日料店之前,卓远忽然想起了什么,从皮包里又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给文珂:“哦对,这个……” 他顿了顿,解释道:“你的app提案我之前拿去公司让项目组评估过,觉得还是不太行,所以就先拿回来了。” 文珂接了过来翻开那熟悉的棕色文件夹,第一页是他自己做的设计,不像一般的报告那么严肃,而是设计成手机app的开屏画面,居中是app的名字——末段爱情。 文件夹侧边的透明档案袋里放着他拷好文件的u盘,他虽然准备好了pdf,但是为了方便卓远翻阅,还是打印出了硬件,只是感觉几乎好像没有动过。 他看了一会儿文件夹,然后抬起头淡淡扫了一眼卓远:“卓远,其实你根本没给项目看过吧。” “你说什么?”卓远楞了一下,马上双手抱在胸前,露出防御性的不快神色。 文珂没有回答卓远的问题,而是站了起来:“午餐就不吃了,我约了人。” 他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只是面色平静地从文件夹里揭下一片黄色的便利贴贴在了卓远面前的菜单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了包厢。 卓远茫然地看着文珂的背影,这会儿才想起来伸出手拿起面前的便利贴,只见上面是文珂清秀漂亮的字迹: 卓远,Pdf第八页和第十八页的内容我不太确定,你拿给项目组前帮我过一遍吧。Ps.你这几天犯胃病,要多喝温和的热饮,记得吃药。 卓远这才忽然之间想起来—— 文珂把文件夹给他时,曾经叮嘱过他几遍一定要先看一遍再给项目组,因为他也是第一次做app的提案,怕出什么错。 怪不得文珂刚打开文件夹扫了一眼,就能看出他根本没转交给项目组,原来贴在第一页的便利贴都没有摘下去。 卓远心里霍地一紧,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手段和伎俩在文珂面前有点无所遁形的意思。 文珂这边出了日料店之后还是先给韩江阙发了条信息,刚才卓远说韩江阙去找过麻烦,他多少有点担心,所以赶忙问问韩江阙有没有事。 韩江阙回得很快:我没事。文珂,我想见你。 文珂握着手机看了半天,握得手指都有点麻了,还是没有回复。 他觉得紧张,又十分别扭。 面对着卓远的时候他可以很镇静,可是韩江阙哪怕只发几个字的信息过来,他的内心都会陷入一场莫名其妙的战场中。 韩江阙太直接了,哪怕只是透过一条信息,文珂也几乎能看到那双漆黑专注的眼睛。 在他面前几乎没有成年人为彼此留的暧昧模糊的余地,自然也就让人无从斡旋。 在文珂迟疑着的时候,韩江阙又接连发了两条过来: 你还住在海澜轩吗? 文珂,我有事想跟你说。 手机嗡嗡地震动着,文珂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此时的执拗和焦急,他忍不住想,韩江阙要说什么呢? 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有一瞬间感觉有些恍惚。 过了好久,文珂终于还是慢慢地打出了回复:我搬出来了,现在住在世嘉。 …… 文珂倒也不是敷衍卓远,下午他的确约了许嘉乐一起收拾世嘉的房子,这段信息素羸弱期,许嘉乐也会暂时住在他这儿。 世嘉这套房子多年前买的时候价钱就很实惠,现在地段更繁荣之后,房价比之前飙升了百分之三四十。 文珂之前一直把这套房子租给一个Beta女白领,他是难得的好房东,租客有什么事他都尽量赶到,定期粉刷墙壁大清扫也是包办。这样的关系下,女白领长住了近两年,直到嫁人了才决定搬出去。 文珂之前就在抽时间把整套房子重新精装,本来是打算提一提租金重新租出去,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先要用上了。 他请了家政公司做彻底的大扫除,等家政人员离开之后,文珂才和许嘉乐一起又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了一遍。 活不繁重,但是倒也挺辛苦。 除了衣服和一些日用品之外,文珂没带太多东西过来,也幸好之前就在翻修世嘉的房子,家居什么的都是新的,不至于住得局促。 不过各种资料和书籍倒是挺多的,许嘉乐帮文珂分了类规整到书架上,顺便问了句:“你那个约会app弄得怎么样了?” “嗯,就陆陆续续一直在弄,但是现在应该……” 文珂有点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含糊了下去。 他之前在找资料和筹备的时候,没少去烦许嘉乐。 对于手上做的事情,文珂一贯都很认真,但同样也是因为认真,被卓远那样敷衍糊弄,的确也感到格外难受。 许嘉乐并不追问,只是意领神会地说:“没事,人生充满挫败,也不差这一件。” 文珂听了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收拾到了傍晚,许嘉乐整个人瘫在客卧刚换好的床单上,说:“赶紧请我吃饭,文珂,都剥削我一天了——” “行。”文珂点了点头,问道:“外卖还是出去吃?” “外卖吧,懒。” 或许老天也配合着许嘉乐的懒病,就在这时下起了暴雨,于是文珂点了一大堆烧烤和一提冰啤酒,两个人坐在刚收拾好的餐厅里一起吃饭。 许嘉乐给文珂也开了一罐,其实文珂平时基本不饮酒,可是今天却忽然有了喝一点的心情。 “致……致北岛吧。”许嘉乐和他碰了碰易拉罐,想了一会儿敬酒词,然后终于懒懒地说:“因为他写下传世名句: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真的是又奇怪又丧气的敬酒词。 可文珂却莫名地很想笑,于是也说:“致北岛。” 他没有一饮而尽的魄力,就只喝了半罐。 许嘉乐一直都是个怪人。 他相貌英俊,出身优渥,理应是最自信夺目的那种Alpha,可是他却真的很丧、很懒。 文珂记得高中大家写命题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许嘉乐写:我不想赚很多钱,也不想拥有很多权力。我没有梦想,也不喜欢为人生做规划。 在那个志向远大的年纪,许嘉乐是个怪胎,但也出奇的好笑。 直到如今,许嘉乐还有几个常说出口的句子,一个是:希望我爸爸没有花完我爷爷留下来的钱,这样我就不用努力了。 第二个是:不要战斗,让别人赢去吧,这句话甚至是英文版的,原话是Don’t fight, let others win. 文珂总是想,许嘉乐也太好笑了吧。 这么多年,每次想到许嘉乐,他无论有多难过,都会有点想笑。 笑完了之后,又觉得有点沧桑,因为年纪渐长,便觉得许嘉乐好像有他自己的道理。 可是也说不上是命运眷顾,还是许嘉乐个人实在是很聪明,他后来考到了美国读人类学,一路读到博士,专攻AO之间的情感联系。 他在美国和一个本科同班的美丽Omega结婚,一切都顺风顺水,直到几年后,他们因为感情不和离婚,为争夺孩子而打起了官司。 文珂那会儿和他通过几通电话,许嘉乐依旧是丧丧的,因此显得离婚这件事也很稀松平常,好像就是丧丧的人生中一件丧丧的小事。 不过大概离婚对许嘉乐还是有那么一点打击,他暂停了自己在本校做助教的计划,而是选择了回国一段时间。 但是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时候学会了不太深究彼此的痛处。 就像文珂离婚了,也只是简单地告诉许嘉乐一声,太过仔细的事,他也没有说过。 大落地窗被大暴雨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可是屋里却很温暖,充满着烤肉和啤酒交织的香气,让人觉得有一点点的困。 但这困又很舒服,不是真的想睡觉,而是来自于一种慵懒的放松。 许嘉乐点了根烟,细细长长的,他说这是女性香烟,所以比较淡。 文珂问:“你在国外抽女性烟吗?” “是啊。”许嘉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文珂忽然也从烟盒里拿了一根出来:“我也试试。” 许嘉乐挑了挑眉毛,手伸过去给文珂打了火。 真的很淡,可是文珂却抽一口呛一口。 “许嘉乐,我有点想把腺体摘除。” 他眯着眼睛,半开玩笑地说。 许嘉乐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文珂有些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吊灯:“不想做Omega了吧。” “为什么?” 许嘉乐又问了一句。 “因为不想被标记,”文珂喃喃地说:“也不想……发情。不想发情,如果再也不用发情就好了。” 他反复重复着末尾这几个字,像是醉了的呓语一般。 “发情不好吗?”许嘉乐问道:“文珂,我是学这个的,理论上来讲,如果一个Alpha的能够享受的顶峰性高潮快感是7,那么相对的,一个Omega可以享受的顶峰是10。人类六性,唯一能享受到最极致快感的就是发情期的Omega。你觉得这不好吗?” “你不明白……”烟雾缭绕间,文珂的眼角被呛得微微有些发红:“许嘉乐,你不明白,在卓远面前发情有多么恐怖……” 他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把红通通的脸埋进曲起的膝盖间,发出的声音近乎是哽咽:“那么需要一个人,依赖一个人,可是他看着我时,眼神……眼神就好像,觉得我很可笑——像看小丑一样看着我,然后问我:‘文珂,你很想要吗?你看起来很可怜啊。你求我吧?’太羞耻了,明明感觉被侮辱了,可是还是要求他,因为生理需求把我掌控了,就像溺水,不努力挣扎,就会死的……” 文珂把烟狠狠地摁熄在烟灰缸里。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段婚姻给他的最致命的打击,那些最隐秘的痛楚,他像是紧闭的蚌一样把最粗糙的砂石关在自己的肉身里,可是今天,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我没什么味道,许嘉乐……” 他眼睛红红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我太差了,我发情时黏着卓远,可卓远根本不会被吸引,他问我:为什么你一点香味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能去摸他,可是很难堪,发情的时候,却意识到自己在alpha的眼中半点也不吸引人,半点也不可爱。只有淫荡、只有淫荡,太难堪了……许嘉乐,六年下来,我没有自信了,我宁可打抑制剂,也不想再在发情期面对这一个Alpha审视的眼光,我真的觉得我不想再做Omega,太无力了,在面对这种生理需求时,Omega是永远的弱者。” “我明白。”许嘉乐身子前探,灯光下,他浅褐色的眼睛很温和,也带着一种隐约的伤感:“文珂,我明白的。你知道靳楚和我离婚时,他的理由是什么吗?” “不知道。”文珂摇摇头。 “Omega的欲望都集中在发情期,可是平时几乎很难被挑动,这是生理特征,我也很清楚这一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们契合度有近百分之九十,这是天作之合,床上也一直很和谐。但是有一天,靳楚度过发情期之后,忽然跟我说,他觉得很空虚。” “我有点惊讶,问他为什么。他说,感觉做爱也只是因为发情而已,除去生理需要,他并不想和我亲热。然后他问我,如果只是契合度高的生殖腔需要我,而不是他的心想要我,那是不是代表,我们其实没什么爱情?” 许嘉乐很平静:“文珂,那一瞬间,我觉得很伤心,这好像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伤心的情绪。我一直都知道我自己爱靳楚,因为Alpha没有发情期,我一直想要他,这个判断是明确的。可是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Omega会丧失自己对感情的判断,因为发情是刚需,时间久了,他分不清是生理需要、还是情感需要。而我也没有办法。” “所以后来他坚决地和我离婚了。你知道的,靳楚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决定的事,很少会改变。我失去他了,因为一些我自己都没办法掌控的理由。” 许嘉乐说到这里,像是平常那样丧丧地耸了耸肩:“你看,Alpha也有奇怪的难处。每个人都有——” “做人……其实本来就是很可怜的啊。” 第十九章 文珂愣愣地看着许嘉乐,可是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安慰。 他是个Omega,有Omega的难处,有Omega的迷茫和痛苦。 但是对于Alpha的心事他却很少想过要去体会—— 初高中时语文课学过鲁迅的那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那时他太小,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可是现在他终于能懂一点了。 “文珂,我从本科开始学人类学,然后专攻AO双性的研究,这方面我可是不折不扣的专家——但我也照样在感情世界里输的一塌糊涂。” 许嘉乐没有继续讲靳楚的事,而是拍了拍文珂的手背:“所以失败才是正常的,事业失败也好、婚姻失败也好,都太正常了。你从这片窗户望出去,九成九的人都当过失败者,这没什么大不了。” 文珂下意识地往落地窗外看了一眼,瓢泼大雨泼得夜色中的万家灯火也显得缥缈摇曳。 他忽然意识到,那每一点渺小的灯光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 或许就在此时,有人离婚,也有人出生。 “但是文珂,腺体的事还是要慎重。” 许嘉乐继续道:“这世界上大概有不到百分之零点三的A和O的分化期非常晚,曾经有学者做过研究,这部分的人的自我和性别认同较其他人经常会显得更为混乱。我后来做过一点推测,你知道,Omega和Alpha的分化期基本上是和青春发育期同步,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段时期——是人类成长过程中自我意识的第二个飞跃期。 “在这段时间内,生理上的极速发育会使青少年的心理状态处于紊乱的阶段,在青春期结束之后渐渐恢复平稳。但分化得过晚就会导致一个问题,当你对内的自我认同已经趋于稳定的时候,忽然之间——性别改变了,从此一切都变了,你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了,这就是自我认同混乱的来源。” 文珂点了点头,他的人生何止是混乱了。 当得知自己是Omega的同时,伴随着的是最在意的人的鄙夷和嫌弃。 从此之后,他就陷入了长久的、长久的低落之中。 他从来没有真正释然过,不是指韩江阙的态度,是指自己是Omega的这件事,那就像是一个经年已久的错误。 许嘉乐推了推他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文珂,你从来都不是Beta,你只是分化得晚。摘掉腺体,不代表你能变成Beta,更不代表从此就没有烦恼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你或许该学着面对自己、接受自己。” 文珂怔怔地看着许嘉乐,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忽然之间被触动了。 他忽然想到上一次见韩江阙时—— 韩江阙也说过类似的话,说这些年下来,他学会了接受自己。 但他是一个多么出色的Alpha啊,那样的“自己”究竟又有什么不能接受呢。 其实想想也很奇怪,十年下来,他们都是近三十岁的男人了,可是在这样的年龄段,却不约而同地、仍然执着地想着同一个问题,这是所有人心里共通的问题吗? 接受自己,究竟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件事? 想着想着,文珂不由有点出神。 这时,许嘉乐站起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文珂的肩膀,他的信息素是A级的,淡淡的薄荷味闻起来很清爽。 “现在我要去睡了,而你要负责把这堆东西收拾干净。因为我刚刚给了你一场义务的心理诊疗。哦对了,晚上如果羸弱期身体不舒服,记得找我。” …… 一夜的瓢泼大雨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天气骤然放晴。 文珂难得地赖了会儿床,他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些,闻着吹进来的晨风中湿润清新的雨汽,就这样大脑放空躺了一会儿。 有时候能发呆也很好,他的人生还有太多东西要去厘清,哪怕是发呆,都好像是一种慢慢厘清的过程。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想起来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但没想到竟然有两条韩江阙的未读信息。 文珂,你醒了吗? 我在你家外面等你吧。 两条信息之间大概隔了十分钟,后面那条已经是五十分钟之前发的了。 文珂一激灵,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跑出房间刚想要去开大门,却又紧接着想起什么,转头冲进洗手间,飞速地刷了一遍牙又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水,确定自己看起来还过得去之后才深吸了口气,把房门打了开来。 韩江阙就站在电梯间。 他很板正地穿了一套白色的休闲西装外套,淡兰色的衬衫熨烫得很服帖,手上拿着一个文件夹。 “你、你你等很久了吧?” 文珂开口时不由磕巴了起来:“我起晚了,没看到信息,你怎么……怎么没打个电话?” “我知道。” 韩江阙走了过来,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在睡,所以没打电话。” 他们两个就这么在门口面对面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文珂先开口了:“韩江阙,你去找过卓远吗?” “嗯。” “其实、其实不用的。”文珂有些急促地说:“离婚的事,我自己都能处理好的,真的。” 他说了一句,见韩江阙也没有回应的意思,所以只好就这么继续了下去:“你昨天……说找我有事?” “嗯。”韩江阙又简短地应了一声,可是却就这么没有下文了。 文珂有些疑惑地抬起头:“韩江阙?” 或许是因为韩江阙太高,所以把电梯间窗户透进来的光都挡住了。 斑驳的逆光阴影中,一切的颜色都变得单一,因此他五官的轮廓美感近乎展现到了极致。 优雅而高耸的眉弓,又直又笔挺的鼻子,如果这个世界只有黑白二色,那他的瞳孔就是最极致的黑色。 而韩江阙的神情却是近乎紧张的,薄薄的嘴唇向下抿着,踌躇了很久,终于慢慢地说:“你上次说,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是真的吗?” “我……” 文珂茫然地张开嘴唇。 是真的。 文珂想他应该这样说。 “文珂,你不喜欢我了吗?” 韩江阙轻声问。 文珂还是咬紧牙没有回答。 韩江阙长久地没有得到回复,眼里的光渐渐变得失落,他垂下眼睛,安静了一会儿。 他受伤了。 文珂这样想着,心里忽然猛烈地一痛。 哪怕韩江阙什么都没说,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可他就是知道他受伤了。 韩江阙是一个受伤的、孤独的、渴望爱护的小兽。 他一直都知道的。 哪怕是在对诸事都很懵懂的年纪,可是他却总是能凭直觉察觉到韩江阙的脆弱和需要—— 那一瞬间,他仿佛再次被抛入年少的时光。 年轻的韩江阙抱着膝盖坐在自己的家门口,他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歪歪斜斜地挂在一边儿,抬起头问他:“文珂,我们逃走吧,我不想去上学,也不想回家。” 高中生都不需要戴红领巾了,可是韩江阙三天两头又在学校打架,所以教导主任亲自给他系上,说是应该像管小学生一样管他,所以让他戴一周,让其他同学也看看。 那时候是夏天,韩江阙短袖衬衫下露出来的胳膊上,有一道道紫红色被抽打出来的痕迹。 文珂讷讷地站在韩江阙面前,他的心中很慌张,他是个好学生,好学生总是要想很多的,想——他们要逃去哪里呢。 韩江阙见他不说话,站起身来倔强地说:“那我自己走。” 于是文珂一下子冲上来抓住他的胳膊,他记得自己说:“我们去看海吧,韩江阙。” 摇曳而彷徨的夜色中,两个少年匆忙出逃。 他骑着旧旧的自行车,车轮转一圈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韩江阙坐在后座抱着他的腰,喝着一瓶冰汽水。 在那条长长的林荫大道上,文珂放开了车把,双手张开,让闷热的夏风吹在脸上。 一条鲜艳的红领巾忽地飞了起来,在风中旋转了两圈,然后不知所踪地飘走了。 韩江阙问道:“文珂,离大海还有多远啊?” 他说,快了。 “文珂,夏天还有多久结束啊?” 韩江阙把脸靠在他汗津津的后背上,嘟嘟囔囔地小声问道。 他想,也快了吧。 他们会看到大海的,夏天也会结束的。 …… 文珂的眼睛忽然湿了,对面前这个人的磅礴感情再次席卷了他。 他当然喜欢他,太喜欢他了。 可是事到如今,他竟然还保持着这种浓烈的喜欢,这件事简直让他无法承受。 “韩江阙,为什么……?” 他抽动了一下鼻子,红着眼睛抬起头:“十年前,不是你一发现我是Omega就讨厌我了吗?不是你连话都不想和我说了吗?为什么现在又回来问这些?你当年,难道就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你给过我回应吗?” 文珂扶住房门—— 他还是对着韩江阙说出来了。 哪怕他对自己说了多少遍,他不怪韩江阙。 但这其实是不可能的。 他太在意了,在意到这个坎儿几乎从来没有过去。 重逢之后,他反复强调了许多遍他们长大了,可是原来是他自己从来也没释然过。 他那么喜欢韩江阙,用尽了全力的喜欢。 他也很年轻啊,可是他还是凭着本能去保护韩江阙,保护了整整三年。 但是为什么,在他最需要支撑的时候,韩江阙却不肯也给他同样的保护。 “对不起……文珂,对不起。” 韩江阙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从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画,递给了文珂。 “我画了这幅画——” 他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说:“你发情的那一天,我去找你时带着这幅画——只是没想到卓远在那儿,那时我把这幅画揉成一团本来想扔了,可是后来还是舍不得,所以就留到了今天。” 文珂低着头,手中的画纸有些泛黄、皱巴巴的,显然是被揉成团之后又被耐心地展平,长久地保存了起来。 上面是用彩色蜡笔涂的丑丑的画。 一只丑丑的、几乎有天空那么高的长颈鹿。 一个小男孩环着长颈鹿的脖颈吊在它身上,给它系上了粉色桃心形状的蝴蝶结。 “我也喜欢你。” 韩江阙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他的眼里隐约藏着一抹痛苦:“我不讨厌你,文珂,十年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第二十章 “我也喜欢你。” 韩江阙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他的眼里隐约藏着一抹痛苦:“我不讨厌你,文珂,十年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文珂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画:“你……” “所以,那时候你是来找我……” 他甚至忽然猛地一颤,那句话虽然没有说完,可是忽然也明白了过来—— 从来都不善言辞的少年,为他画了一幅丑丑的长颈鹿画像,然后让画面里的小男孩给长颈鹿带上心形蝴蝶结。 这是十六岁的韩江阙的告白。 “我想和你一起度过第一个发情期。” 韩江阙看着文珂,他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有点笨拙地停住了脚步,继续解释道:“拿到报告的第二天,你没来学校——我心里很乱。文珂,我那时真的不希望你是Omega,一直想,你怎么会是Omega,还想,你真的是Omega的话我要怎么办。那一整天我都没听课,反复地从课桌里把你的报告拿出来看再放回去,可是结果都没有变。” “后来我想,没办法吧。无论你是Beta,还是Omega,哪怕你是Alpha,我都不想失去你。” “然、然后呢……” 文珂感觉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紧张地看着韩江阙。 “文珂,我知道在医院时,我伤到你了。” 韩江阙伸出手,可是却最终只是无力地抓住门把手,他垂下头:“可我不知道怎么对你开口,那天,我赶回家给你画一幅画道歉。我那时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放学又被班主任叫出去训话,结果就把课桌下面的报告给忘了,后来我回来上课时,你是E级Omega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太多人在传了,我当时也找不到是谁最先偷看了报告传出去。对不起——是我的错,文珂,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文珂鼻子一下子酸得厉害。 他当然相信,韩江阙不会故意伤害他,不会把报告给别人看。 只是—— “韩江阙,十年前……为什么你不肯和我把这些说清楚。” 文珂声音颤抖地问。 “你把我拉黑了。” 韩江阙声音低沉地道:“我觉得你根本不信任我,我很愤怒,也很伤心。文珂,我那时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情绪。我一会儿生你的气,一会儿又想你,可是到了你快要发情的时候,我实在憋不住了,所以我把那副画完然后去找你。我以为……我们还能和好,或者比以前更好。我没想到最后,我们会是这样。” 文珂呆呆地看着电梯厅地砖上留下的一抹光斑。 是啊,他也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 他知道韩江阙的记性有多差,可是那也只是生活中的一点小苦恼,从来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小苦恼导致他的体检报告被其他人看到,导致他误会了韩江阙。 在他人生十八岁的那个路口,他有很多错误的判断,做了很多错误的选择,韩江阙也是。 有些是出于赌气,有些是处于敏感,还有些是出于愤怒。 在那时候的他们看来,那都是很微小的决定,被那些隐秘又幼稚的少年心事和情绪左右。 可是就是这些小小的决定,就是那一次次在北三中的走廊里路过却扭开头冷战,最终让他们背道而驰,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十年。 “文珂……” 韩江阙轻声道:“你原谅我,行吗?” “韩江阙,我不怪你。” 文珂感觉自己的眼泪要流下来了,他努力睁大眼睛,就这样把泪意生生憋了回去:“真的。” 文珂想象着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攥着这幅画站在他的房门口,想要跟他度过第一次发情期时的心情。 然而他的房门打开了,是卓远站在韩江阙的面前—— 房间里是Omega发情被临时标记过后两人交缠的信息素味道。 韩江阙离开他家那一刻一定是心碎了。 高三那年的时间线好像终于渐渐清晰,韩江阙知道他被卓远标记了,所以后来他和韩江阙说和卓远在一起时,韩江阙只是冷冷地说了声“关我屁事”。 韩江阙是骄傲的人,那一次的挫败之后,再也没有来单独找过他。 于是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对彼此说。 所以他怎么舍得怪他。 十年前的事,是一串很不幸的意外夹杂在一起。 韩江阙没做错什么,他也没做错什么,但是却就这样深深地伤害了彼此。 时过境迁,再去怨恨和责怪都无济于事。 如果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是远高于人力,或许那该当是命运。 是命运将他们分离,从此抛入不同的人生轨道。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不知道韩江阙曾经喜欢过他。 因为他几乎不敢想这十年,韩江阙是怎么过来的。 韩江阙去国外的时候想念他吗,每一次在B市看天气预报的时候想念他吗? 想到这些,竟然比任何事都要让他无法承受,像是有人将一枚铁钉重重地捶进了他的心口,暗红色的血液缓缓地流了出来。 “都过去了……” 文珂抬起头,他的神情近乎是有些木然的:“韩江阙,没有关系了。” 或许是从他心如死灰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些不对,韩江阙忽然伸出手抓住文珂的手腕,呼吸急促地说:“文珂,你已经选择和卓远离婚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我陪你吧,这次的发情期也好,以后的发情期也好,我都陪着你——我不讨厌Omega了,你相信我。” 文珂怔怔地看着韩江阙。 韩江阙的信息素是那么好闻,长相俊美到可以做所有Omega的梦中情人。 他是完美的啊。 文珂此时只想躲起来,像是一只灰老鼠一样钻进地里面是最好的。 他用力抽回了手腕,喃喃地说:“韩江阙,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以前的那个文珂喜欢你,可是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我们应该向前看,不要再揪着以前不放了,过去的事,谁也没法弥补。” “你真的不喜欢我了。” 韩江阙重复了一遍文珂的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文珂以为他几乎要哭了。 可是下一秒,却看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兀自那么顽强地盯着他。 “那就不用喜欢我,”韩江阙执拗地说:“我喜欢你,我不在乎你给不给回应。我是LM的顾问,你就当是做我的客户,我们签合同,三个月、半年,时间随便你想要多长。文珂……给我一次机会行吗?过去都可以弥补,我能弥补的,真的。” 他说到最后,似乎是自己也知道孤注一掷,眼神里的绝望越来越浓。 韩江阙长大了,长高了。 可是沮丧的头颅却远远没有少年时理所当然高高扬起的劲头。 他几乎是在求他,卑微到这种地步的请求,甚至只是服务他就可以,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可以。 文珂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他怎么舍得让当年那个小狼崽似的骄傲少年站在他面前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他,求一个现在这样的他。 他一直忍到现在,却没想到竟然是在这个节点崩溃了。 在泪水几乎决堤之前,文珂哑声道:“不要这样,韩江阙,你别这样……” 他握着门把手猛地往里拉,一边拉一边拼命地摇头:“求你了,放过我吧,该说的话我们都说完了,我要回去了,我们不要再耽误彼此了。” “砰”的一声。 房门关上了,把韩江阙就这样隔绝在外面,他终于不用再面对这一切了。 文珂像是一只缩回洞里的灰耗子一样,他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慢慢地出去之后,却好像心里缺了个口,变得空荡荡的。 他靠在墙上,就这样沿着墙边儿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阳光照进客厅,把他的影子照成小小的一团,和他的人一样蜷缩在角落。 …… 不知道过了多久,文珂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发疯了似的冲到昨天刚收拾好的书房里,他准确地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抽出一个陈旧的A4文件夹。 那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昨天整理时也没有来得及好好擦拭。 十年来,他几乎没打开过这个文件夹,可是他始终带着它。 从那个北方小城,带到B市,带到和卓远的新家里。 这是他不堪灰暗的人生中,唯一的那么一点放不下。 他从没有刻意去想,却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把它放在哪儿。 文珂的手指颤抖,轻轻地抚摸着文件夹的表面,像是呼吸着从当年带来的一丝沧桑味道。 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翻开文件夹—— 里面夹着的,是一张画纸。 因为年头太久,洁白的画纸已经渐渐褪成了暗沉破败的黄色。 上面的蜡笔笔画也有些斑驳,可是仍然能清楚地看出来画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雨天。 高大的、丑丑的长颈鹿咬住一朵巨大的乌云,温柔地给地上的小男孩遮住豆大的雨滴。 文珂看着看着,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把两幅画摆在了一起。 他明明笑着,泪珠却不由自主啪嗒啪嗒地滴在了画纸上,他手忙脚乱地用手指擦拭着,一边笑、一边哭,滑稽得不得了。 傻子韩江阙。 从来说不出抱歉的少年,那些害羞的话,只能用丑丑的画告诉他。 于是整个高中时代,韩江阙给他画了两幅画,只有这两幅画而已。 一幅悄悄藏在他从不打开的文件夹里,一幅黯然地留在韩江阙自己手里。 十年了,两幅画终于相遇了。 可是丑丑的长颈鹿和小男孩,却再也不是十年前的模样了。 他不知道他怎么了。 在灰暗而匮乏的人生中,终于窥见了一丝经年已久的爱意是多么难得,应该张开双臂去拥抱吧。 可是他却选择了匆匆逃走。 或许是像太宰治写的那样:“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 …… 第二十一章 许嘉乐开门回来时敏锐地闻到了一股烟味,他最开始还没找到文珂,来回扫视了两遍客厅之后,才在沙发旁的小角落里的看到蜷缩着坐在地板上的文珂。 文珂只穿了一只拖鞋,另一只拖鞋被踢到了一边,整个人的头都埋在膝盖间。 纤细苍白的脚掌边的玻璃烟灰缸里摁得满满都是烟头,一罐空空的啤酒罐歪歪斜斜倒放在地上,显出了一派颓靡。 许嘉乐一时之间也吓了一跳。 他认识的文珂一直韧性惊人,哪怕是离婚这么大的打击,也依然能保持着冷静克制的姿态去面对,这还是许嘉乐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文珂这么自暴自弃。 “嘿……” 许嘉乐走过去蹲了下来,发现文珂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两幅画纸,他没来得及仔细看,而是先拍了拍文珂的肩膀,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刚进来之前在电梯间看到韩江阙了,他看到我回来了,没说什么就走了。” 文珂从膝盖间抬起头来,他的头发翘起来了几撮,双眼有些无神:“你进来前他还在?” 他问完,也没有等答案就又摸索着想要点烟。 “妈的文珂,你要把我的烟抽光了——要抽的话自己去买,不要占我这个失业的人的便宜。” 许嘉乐神情夸张地道,见文珂对他的玩笑没什么反应,只能叹了口气,与文珂并排坐在地上:“我该不该说——其实我知道你喜欢过韩江阙,高中时我就知道了。” “我知道你知道。” 文珂的声音很低很小的。 他高中和卓远在一起之后,只有许嘉乐很淡地问过他一句“真的想好了吗”。 许嘉乐从不多嘴,看起来也一副懒得管别人的情感八卦的样子,但是洞察力却实在敏锐到可怕的地步。 “看你们今天的样子,是没谈拢吧。” 许嘉乐很直接地问道:“是你不愿意吗?刚才我看韩江阙在门外的样子失魂落魄的,像十八岁第一次失恋似的。可是你应该也不是根本不喜欢他了吧?” 文珂答不出来,他手指颤抖地点火,“啪嗒”一声没摁住打火机,又点了一次还是失败。 “许嘉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文珂终于开口了,他抓着几乎空的烟盒惨然地笑了一下:“我心里一团乱,太难受了,想到他的名字都很难受……” “一团乱的话,那就把事情一点点理清楚,其实也不难。” 许嘉乐把烟盒和酒瓶都干净利落地拿到一边,整理出一片干净的区域,然后郑重地坐在文珂对面,问道:“我从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问起,文珂——你还喜欢韩江阙吗?” 文珂愣住了。 或许是这个问题太过单刀直入,他甚至沉默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说:“十年前我的确喜欢韩江阙,你、你也都知道的。” “但我问的是现在。” “现在都过去十年这么久了,我是觉得……我、我和韩江阙都不应该再抓着过去不放。而且……” “文珂,我也没有问应不应该。” 许嘉乐再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文珂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但是还是努力地继续道:“而且现在这个时间点,我刚刚和卓远离婚,就和韩江阙在一起,我好像……做不到。他说,如果有压力的话,哪怕不是真正在一起,只是做他的客户一样与他一起度过发情期也可以,可是我、我……” 许嘉乐推了推眼镜:“文珂,你为什么觉得现在这个时间点很特殊?离婚之后不是应该更自由吗?他甚至没有给你任何压力。” “因为……” 文珂发现自己无法不跟着许嘉乐的思维走,他想了一会儿,神情终于渐渐沮丧:“因为,我没有十年前那么优秀了,我很失败、很平庸……他当年喜欢上的文珂,不是现在这样的我。” 他说到这儿,又把脸埋在了膝盖间,过了很久很久,终于近乎自言自语地把心里那句话说了出来:“我配不上他了。” “我被标记过了,许嘉乐,我觉得,我……”文珂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好像脏了,也好像贬值了。” 他说完这句话,肩膀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操。” 过了一会儿,文珂忽然道。 他又伤心又暴躁,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沙发上,他提高了声量,神情却更无力地又重复了一遍:“操。” 许嘉乐有些吃惊,眼里随之划过了一丝心疼。 从他们俩相识以来,文珂就是个乖乖的三好学生,他从来没听文珂骂过任何人,这个时候忽然迸发出来的脏字,像是一种崩溃,也像是一种绝地的愤怒。 “文珂,你没有贬值,永远也不会。” 许嘉乐认真地说。 文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无声地用力点头。 他当然知道,人怎么会贬值啊。 人不是物品,不是货币。 他不应该这样想的。 可却从心底涌起来一阵怒火和痛心—— 为他自己。 他从来都不是无知软弱的Omega,他聪明努力、受过教育,他也曾相信自己可以创造自己人生的财富和价值。 可是现在他说出来的这些话,原来真的不知何时就已经根植于他内心某些藏满污垢的角落。 在卓家口口声声强硬地对于生育的反复苛求中,在外界一次又一次强调和灌输的价值中。 他被驯化了。 连他自己都开始觉得他的价值在于脖子后面的腺体,在于一个健康的、能够生育的,在于把最完整的自己交给一个Alpha。 许嘉乐忽然伸手摁住文珂的肩膀,他一贯懒懒散散,可是这个时候的神情确很严肃:“文珂,你的毛病,在于你总是在用脑子来思索应对每一件事。用脑当然是一件好事,可以让人很清醒。可是人生中有些事的答案——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只看你肯不肯正视。你的价值是什么,不要让别人来告诉你。你现在会产生这些迷茫,是你没有看到你心里想要的东西,是你自己先漠视了你自己的意愿。但是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一点都不难,只要诚实就够了。” “我刚刚问的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还喜欢韩江阙吗?想和他在一起吗?所以文珂,你的心里真的没有答案吗?” “我……”文珂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是要从胸口里呼之欲出—— 傍晚的余晖洒在新家的地板上,是金色的。 …… 傍晚时分的北城区还未开始喧闹,白领穿梭其中,有的会留下来继续夜生活,有的则匆匆开车返家。 LM俱乐部楼下的B1层是一个整个打通的巨大开间,中央白炽灯下照着高高的方形拳击台。 平时周末会举行一些小型的拳击赛,有时是西洋拳,有时是泰拳。平时白天里也会租出去给一些感兴趣的人来学习拳击,算是B市一个比较小众和高消费的场合。 傍晚这会儿本来场地应该是关闭的,但四道鲜红的围绳之间,却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在中间对着沙包不知疲倦地捶打着。 “砰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韩江阙上身赤裸,下半身穿着一条火红色的拳击短裤,他肌肉紧绷的后背上汗珠一滴一滴地淌下来,在白炽灯照射下更显得瞩目。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机械的出拳终于停了下来,韩江阙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把拳击手套扔在一边,然后仰面闭着眼躺在拳击场正中央。 这样躺着时,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回到了高中的时候,和文珂一起躺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夏天的风轻飘飘地吹拂,时间就这样嗖地一下子过去了。 韩江阙再次睁开眼睛时,正巧看到穿着粉红色休闲衬衫的付小羽刚刚跳上拳击台,然后轻巧地躺到了他的身边,身上馥郁的花香随之也扑向鼻腔。 “听接待说你在楼下一个人打拳——怎么,心情不好?” 付小羽侧过身看着韩江阙,浅褐色的眼睛颇圆,眼中距比较宽,显得猫一样有种迷离的感觉。 他是拥有A级高等信息素的Omega,意味着对于Alpha来说,未被标记的他几乎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韩江阙刚去美国上大学时,他们两个的学校只有一街之隔. 付小羽经常自己跑来看他打篮球,韩江阙那时候总觉得付小羽身上的味道太浓,很是腻歪。 后来付小羽告诉他,他的味道是大岩酮的花香,还给韩江阙找了大岩酮的照片—— 大岩酮的确很付小羽。 叶片肥厚、花冠鲜艳浑圆,花语是:华美、欲望。 “没事。” 韩江阙说:“车钥匙我交给你助理了。” “你很小心啊。” 付小羽笑了一下:“你要让卓远查我的车?” “他查你的车,顶多查到LM,不会再查别的,只会以为你是我老板——卓家很精明,但是卓远未必。” 韩江阙眼神阴沉地说:“卓远一直都觉得我是个傻子。” “你不是吗?” 付小羽眨了眨眼睛:“所以文珂今天怎么和你说的……?” “他,”韩江阙沉默了一会儿,他把头转了开来,声音沙哑地说:“他不要我。” 韩江阙的声音听过来有点低落。 他并不会对付小羽撒谎。 从大学时代到毕业之后,付小羽一直是他最好的搭档和好友。 又过了一会儿,韩江阙坐了起来,他像是回答自己一样继续道:“也没关系,我还可以等。” “韩江阙,” 付小羽也随即坐了起来,他看着韩江阙的眼睛,顿了顿,然后神情轻松地问道:“文珂到底哪里这么好?长相吗?我看过照片,虽然很清秀,但是好像称不上多好看。还是性格特别好,能让你记住十年?” “嗯。” 韩江阙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个“嗯”在回应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文珂很聪明。” 付小羽点了点头,就在他以为这就是答案的时候—— 韩江阙忽然继续道:“可是文珂有时候也很笨。” 付小羽看着韩江阙的神情,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眸虽然好像是看着他,却好像是透过他看到了什么更美好的东西。 “高一时,我很讨厌文珂的,被老师派来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好学生,每天念叨着一些废话,比唐僧还烦,总叫他滚。有一次,我被校外的几个混混堵在小胡同里要钱,我说我没钱——反正打架啊,我也从来不怕的,冲上去干就是了。” “对方人多,我那时候矮,比文珂还矮半个头,后来就有点被打急了,从裤兜里掏出小刀想要拼命了。这时候文珂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下子把我死死扑倒在泥泞的地上,结果他挡着我被人围着一顿拳打脚踢,打了五分钟,手臂都骨折了——” “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有点烦。我本来都要赢了,结果被他死死抱着摁在那儿,真他妈丢脸,他又不会打架,谁要他保护啊。” 韩江阙虽然语气不客气,可是他垂下眼睛时睫毛却因为微笑而轻轻颤动。 这样的神情,腼腆得好像仍然是一个十多岁的青涩少年。 “后来呢……?” 付小羽问道,这是韩江阙从来没有和他提起的过去。 “后来他去医院包扎,但是没说是因为我打架,只说是被不良少年给打了。学校也就没追究什么,我那时候骂他碍事,然后放狠话说我带了刀子,随便就抹了那些废物的脖子。文珂躺在床上,可怜巴巴地和我说,就是因为看到我的刀子,他才更要冲上来。因为把人捅成重伤,我可能就要被抓起来了——不能上学,也不能和他做朋友了。” “他妈的。所以后来,我画了幅画送给住院的文珂,就当道歉、道谢都好——画的是长颈鹿。故意画得很丑,因为觉得……很像他。” “付小羽,”韩江阙抬起头看过来,他的眼睛似乎还因沉浸在回忆中而泛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只有文珂那么保护过我。” 付小羽看着韩江阙,一时之间没有开口说什么,他想,韩江阙是不会放弃的了。 整段话都没有提到爱这个字眼,可是那大概真的是爱情吧。 荒诞,又有点可笑。 Alpha生来强大而富有攻击性,Omega则生性柔弱,可是韩江阙和文珂的关系骨子里却好像是倒错的。 韩江阙没有再说话。 许多故事哪怕讲完了,也仍有当下的心绪会永远、永远封存在心里。 因为没有人会理解,哪怕自己偷偷回味时,也会觉得病态。 那一年,文珂把他压在泥泞的街道上时,替他挨下那些沉重的拳头时,他的脸上沾上了一滴血—— 文珂的血。 他忽然愣住了,一瞬间好像有亿万的电流从他身上交汇,那是近乎高潮一般的懵懂悸动。 那件事以后,他再也没有拒绝过文珂这个好学生的念叨和跟随。 生来强大的Alpha被保护了,于是才知道原来被保护是那样甜蜜的滋味。 他从此,违背天性一般地爱上了他的保护者。 “韩江阙……我今天生日。” 付小羽忽然站了起来,他个头在Omega里很高挑修长,一身高订的衬衫和西裤裁剪合身,更显露出风采。 他继续道:“你的礼物我收到了,不过这个可不够,老规矩,你怎么也得陪我去Pub跳一会儿吧,你也当散心了,怎么样?” “嗯。” 韩江阙了解付小羽的习惯,他从围绳上拿了毛巾,然后跳下了拳击台:“我去冲个澡,回头Zeus见。” Zeus是LM俱乐部隔壁的Pub,他以前也偶尔会和付小羽过去喝一杯聊几句。 就在韩江阙快要走到电梯的时候,付小羽忽然在他背后轻声说道:“韩江阙,其实人这一生……也并不一定要只爱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声音太轻,韩江阙扭过头,露出了询问的表情:“你说什么?” “没事。”付小羽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回见。” …… 文珂盯着地板上那一块金色的光斑。 “我……”他踌躇着。 那一瞬间这个小小新家的客厅,仿佛也成了千军万马奔腾的战场。 面对自己真正的欲望,竟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许嘉乐就安静地凝视着他,既不催促,也不焦急。 终于—— “我想。” 文珂闭上眼睛,轻声说。 想和韩江阙在一起。 说出那两个字之后,所有的感情好像一下子决堤而出—— 他颤抖着问道:“我、可我现在……现在就要告诉他吗,我是不是、是不是再等等比较好?” “等什么?” 许嘉乐问道。 “我不知道。” 文珂整个脑子都乱了,他整个人像是在往上漂浮,感觉危险又焦急:“就等、等我状况好一点,安顿下来,或者找份工作……我……” “再等十年吗?不过也随便你。” 许嘉乐耸了耸肩,此时的他又恢复了懒散的模样:“28岁不年轻,38岁倒也不老,想什么时候谈恋爱就什么时候谈,反正都还是有失败得一塌糊涂的风险,总之别再对自己撒谎就好。” 他说到这里抽走了文珂手中的画纸,一看就忍不住眯起眼睛,“好丑啊,这个长颈鹿。韩江阙画的吗?” “是。”文珂脸有点红,慌忙抢了回来。 许嘉乐也没抢,他伸了个懒腰之后站了起来,就在离开之前,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我觉得再等一等,你肯定不是最伤心的那个。” “为什么?” “有的派系心理咨询第一步就是要人画树。要我说,不只是树能说明问题,所有反复出现的画面元素其实都是人的心理投射。” “你仔细看看,两只长颈鹿都快有天空那么高了,长颈鹿是你啊——” 许嘉乐弯腰用手指点了点画纸:“文珂,韩江阙不只是爱你。” “他崇拜你。” 文珂顿时愣住了。 “还有这两幅画画的时间应该不一样吧,但是他在里面却永远只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模样,这说明他有一部分的内心,始终都没有长大过。” “他有的时候抱着你的脖子,有的时候在你的庇护下躲雨——为什么始终是这样的构图,你觉得是为什么?” “他、他依赖我……” 文珂颤颤地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他握着手里的画,像是握着一张通向韩江阙内心的地图,喃喃地反复道:“他需要我……韩江阙需要我保护他,需要我爱他。” 他说到这里,猛地抬起头:“许嘉乐,我要去找他。” 文珂的眼里,闪动着泪花。 一腔孤勇,一念之间。 在旁人眼里,这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次迟疑,一次决定。 可是在他心里,惊天动地、排山倒海。 爱情是一根悬在半空的绳子。 一端是胆怯,一端是勇气。 只有在这根绳子上摸索着徘徊过,才算真正见识过爱情迷人的模样。 长长久久站在旷野里的长颈鹿终于决定在今晚仓促狂奔—— 只是因为心爱的少年真的需要他。 第二十二章 北城区是B市最前卫、先锋的地域,Zeus当然也与这一地区秉持一样的风格。 挑高的巨大空间,内部设计成废弃工厂的灰色粗冽风格,水泥地上粗野地用油漆粉刷上涂鸦,居中摆放着的绿皮火车头是Zeus的招牌,据说是老板高价从最早一批报废的火车那儿收来,重新改装之后蒸汽机虽然保持了外形,但却是用来打干冰的。 今晚的Zeus是比较特别的泡沫之夜,还请了外来的电音乐队,所以才八点多就已经很热闹了。 乐队没上场前,是Zeus的驻场吉他手在台上吉他独奏,迷幻孤寂的电吉他音如同水银一样倾泻进场内。 付小羽在吧台点了两杯加冰麦卡伦,递给韩江阙前,自己就先碰了一下杯,他有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敬你,麦卡伦先生。” 韩江阙接过去一饮而尽,认真地道:“付小羽,生日快乐。” 即使在Alpha之中,攻击性极强的酒系信息素也非常少见,所以也最受Omega的欢迎。 等级高的酒系Alpha因为味道很分明,很容易就可以被不同的酒代称。因此私底下,有就有很多类似“今天开了一瓶路易十三”这种略带点两性意味的玩笑话。 韩江阙的信息素很明显是醇厚的威士忌派系,因此付小羽称韩江阙是“麦卡伦先生”也是很贴切的了。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突然响起来的震耳欲聋的电音,整个Pub的灯光一下子变成了神秘跳动的绿色光芒。 付小羽眯着眼笑了一下,拿着自己还没喝完的那杯酒进了舞池。 他身材修长,人头攒动间,一身粉红色衬衫的他也依旧很显眼,一只手高举着玻璃酒杯,随着节奏闭着眼摇摆了起来。 韩江阙没马上过去,而是坐在吧台边叫了一杯冰水独自慢慢地喝了一会儿。 韩江阙更喜欢人少、激烈的运动,所以他喜欢打拳击、喜欢篮球,不喜欢吵闹的人群。 但是付小羽不一样,他是那种时刻深知自己四射魅力的Omega,因此在人群中反而更如鱼得水。 现在想想,他这些年来虽然变了很多,但最终能够亲近的人都有一些共同点——聪明,强大,主动。 但是文珂又是不同的。 文珂是温柔的,像是夏日里的雨汽和阳光,把他厚实又绵密地罩住。 高一文珂挨打之后,他变了,变得越来越不爱打架,也渐渐不再那么愤怒,他开始学会了像植物一样顽强地生长。 他从来没有和文珂说过,他有多么向往那个曾经被文珂勾勒出来的人生蓝图—— 离开他的原生家庭,和文珂一起考到大都市上大学,然后展开崭新的篇章。 认识文珂前,他的人生没有什么希望,也没有意义可言;认识文珂之后,那些少年时代的孤独和脆弱才从此有了平实的归宿。 可文珂最终还是抛弃了他。 预考之后,北方小城下了好几天连绵的大雨,雨后晴天,天气几乎热到不可思议的境界。 窗外树上的蝉叫个没完,韩江阙红着眼睛搭了梯子用粘杆把它们都粘了下来。 都是新蝉,脱壳脱到最后关头,用尽了全力从蝉衣中钻出来,它们扇动着新生单薄的蝉衣,脆弱得有些可怜。 十六岁的他抓住了一百只蝉,以为那样就抓得住那年的盛夏。 可实际上他抓不住夏天,也抓不住文珂。 韩江阙看着热闹嘈杂的舞池,眼神却渐渐落寞了下来—— 再次被拒绝真的很伤心,也很害怕。 他是一个远远没有外表那么强大的Alpha,哪怕十年过去了,他都不敢回忆刚刚被抛弃、被文珂切断所有联系的那一年,他究竟是怎么挣扎着活过来的。 韩江阙的眼睛漆黑得像黑夜,越忧愁就好像越迷人。 好几个Omega在他身边转悠了一会儿,见他神情冷淡,才纷纷不甘心地离开了。 韩江阙终于抬起头,看着舞池中的付小羽对他挥了挥手。 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韩江阙渐渐也学会了妥协,所以付小羽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来Pub,他也偶尔会陪一会儿,这次是付小羽生日,他当然也不会拒绝。 他掩藏住自己的情绪,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留在吧台边的位子上,然后也走进了舞池里。 …… 做出决定之后的文珂感觉自己好像整个人都在高速旋转。 他先是冲进洗手间好好地洗了个澡,然后匆忙跑出来吹头发。 很久没有这样过了,没有这样雀跃又紧张的心情。 仔细地打理一遍自己,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时,不由又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想法—— 和俊美逼人的韩江阙相比,他的长相看起来实在就普通多了。 眉毛细长,眼角圆钝,所以看起来格外温吞。只有那一点浅红色泪痣称得上脸上值得一提的亮色。 韩江阙真的会想要亲吻他吗? 文珂回想着之前在酒店那一次,韩江阙凑上来似乎想要吻他的嘴唇,却最终只是在他脸颊轻轻亲了一下。 那时候他心情灰暗苦闷到了极点,于是也不敢多想,可是原来那一瞬间的悸动其实已经印在了心里,这时再想起来,心跳加快的速度几乎让人脸红。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文珂挑了一会儿衣服,最终决定还是穿得简单平常一点,以免显得太古怪。 他一边对着镜子最后审视自己,一边问许嘉乐:“看起来行吗?你觉得,我去买点东西,请韩江阙来家里吃火锅可以吗?等会儿一边吃一边和他说,会不会显得自然一点?” 许嘉乐靠在门边,正拿着一罐酸奶吃,听到文珂这一连串发问,甚至懒得一一回答,只是眯着眼睛问道:“要我回避吗?” “不、不用……” 文珂不好意思地说,他心里甚至还有那么点小盘算:“要是到时候我……我说错了什么话,你记得要帮我一下啊。” “你别忘了我爱吃牛肉和蟹棒就行了。”许嘉乐终于看不下去了,把收拾了半天的文珂推出了房门:“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别浪费时间。” 文珂于是先去高档超市买东西,他一边转一边给韩江阙打了两通电话,可是对方却一直没接。 就在结账时,文珂看着一直还打通的那个号码,忽然之间慌了。 韩江阙是不是不想和他联系了。 虽然只是过去了一天,可是人的内心那么复杂,他可以一天之内突然想通,韩江阙也可以一天之内突然决定放弃。 这个念头的恐怖让文珂几乎无法呼吸,他紧紧地攥着超市给的环保布袋,忽然觉得超市的灯光刺眼到使人眩晕。 他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带着购物袋就这样一路开车到了LM俱乐部。 这次并没有什么心情观看北城区的夜晚,而是单刀直入赶到了俱乐部的大厅,接待的并不是俞小姐,却好像也认识他。 “请、请问,韩江阙顾问在吗?” 文珂什么也顾不上,一照面就急切地问。 “文先生是吧,”Beta女性露出非常热情的笑容:“韩……韩顾问前几天就和我们打过招呼了,说你来找他一定要马上通知他。他现在就在旁边的Zeus,我带您过去吧?” “他、他打过招呼吗……”文珂恍惚地重复了一遍,也来不及想这意味着什么,而是赶忙又道了声谢:“谢谢,不用麻烦了,我刚才来时已经看到Zeus了,那我自己过去找他吧。” “那您稍等,”Beta女性低头从桌上拿起来了一个赤黄色的卡片递给文珂:“那您带上这个VIP卡,Zeus人多,没这个是进不去的。” 于是他又急匆匆地离开LM,顺着来路找到了Zeus。 Zeus的门面就可以看出来是家Pub,文珂虽然带着VIP卡,可是顺着幽深漆黑的走廊往里走时还是有点踌躇。 自从和卓远结婚后,他就再基本没再来过这种娱乐场合,听着渐渐声音越来越响的音乐声,闻着空气中浓烈的酒精味,这种环境让他非常紧张。 狭长的走廊是刻意设计过的,走完这条走廊才算别有洞天。 文珂对Zeus不了解,刚一转身,就突然之间就被满脸闪烁的绿蓝相间的灯光闪得恍眼,震耳欲聋的鼓点声“轰”的一下包围了他。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站在Zeus二层的环形高台上,俯视着舞池中央的人们。 不只是Beta,Alpha们和Omega们也没有什么界限,在节奏激烈的电子乐中几乎是贴在一起摇摆着身躯。他们疯狂,却又无比肆意。绚丽的打光和喷涌而出的干冰之中,几乎每个人都显得无比年轻鲜活。 那是一个和他之前规规矩矩的人生截然不同的世界,光怪陆离,喧嚣又神秘。 这种陌生几乎让文珂惶恐起来。 他像是要溺毙的人一般拼命寻找着韩江阙,梭巡了两遍之后,他在人群的浪潮之中,找到了几乎是在最中央的韩江阙。 高大的Alpha很郑重地在衬衫外套了一件灰色小西装马甲,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更觉得韩江阙实在英俊得显眼。 就在文珂想要从楼梯走下去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韩江阙身边还有一个人。 文珂几乎能凭直觉就感觉到那是一个Omega—— 他们面对面贴得很紧,虽然舞池里的确人人摩肩擦踵,可是文珂还是看出了不同。 因为韩江阙会伸出手臂时不时帮这个Omega挡一下靠得过近的人,这样的保护,绝不是一般的关系能够给与的。 文珂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楼下舞池中的两个人。 那是一个很迷人的Omega,粉红色的衬衫勾勒出修长漂亮的身材,虽然还看不太清楚面目,可是随着节奏摇摆的身体却有种惊人的性感韵律,让人不得不为之瞩目。 就在这时,韩江阙微微侧了一子背对着文珂,而那个Omega则正好正面对着楼上他的位置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文珂几乎敢肯定他们是对视了一眼。 在不断晃动的灯光之间,那个Omega深沉地看着他,就像是认识他很久了一样。 遥遥一眼,文珂就已经隐约看出了那个Omega惊人的美貌,考究光鲜的衣着,还有娴熟的律动——像是舞池中的精灵。 而他恰恰相反,捏着可笑的超市环保布袋,穿着最普通的T恤衫和米色长裤,完全没有半点魅力,多么的格格不入。 他是完全不属于这个神秘世界的尴尬存在。 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在这一刻忽然消散开来。 文珂觉得自己好像踩着虚空,随时就要一脚跌下去,连旁边从他身边路过的每个人此时透过来的眼光,都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他垂下头,调转身子,顺着来时那条长长的黑暗走廊又原路走了出去。 每走一步,都觉得心里好像有一个地方在悄悄哭泣。 懦弱的他,不起眼的他,刚刚勇敢起来就被现实打击了的他,是真的很失败。 …… Zeus外面的北城区也是繁华亮丽的,时不时有跑车从街道上疾驰而过,形形色色的人们在文珂身边嬉笑着交谈走过,每个人好像都和他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文珂沮丧地垂头站在电线杆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Omega也站过来点了根烟,熟练地在他身边吞云吐雾起来,抽到一半,文珂听到那个Omega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只见Omega抽着烟,眼眶也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似的。 “那个……能也给我抽一根吗?” 文珂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对着陌生的Omega开口要烟,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出格。 “喏。”Omega又吸了一下鼻子,递了一根过来,然后给文珂点了火:“你抽吧。” 他们俩就这么并排站着,谁也没问彼此有什么心事,只是落寞地一起仰头看着北城区的地标建筑双子星大楼,两座大楼之间的横桥上依旧挂着巨大的、横跨整个天际的屏幕,上面依然是熟悉的那四个金色的英文字母:YOLO。 Omega忽然呆呆地说道:“我不懂英文,每次来这里,我都很想知道这几个字母是什么意思,这件事一直放在心里,可是每次来都是去玩到凌晨才回家,一回家就想不起来这个问题了,真的很烦。” 文珂沉默了一会儿,他大概也知道Omega不是想和他说话,但是过了一会儿,却不由自主地说:“是缩写——” “You Only Live Once的缩写。” 文珂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意思是,你只能活一次。” “这他妈不是废话吗。”Omega说。 “是啊。”文珂点了点头,就在他们说话间,四个字母再次闪过,整个屏幕变得黑暗一片,然后果然,下一秒—— 金色的字体如同烟花一般在他们头顶的夜空中炸裂开来! 那一幕,就像是他第一次来LM俱乐部看到的那样。 也是在那一天,他宿命一般地与韩江阙重逢了。 “我只能活一次。” 文珂看着那炫目的景象,又痴痴地重复了一遍。 Omega歪着头看他,似乎感觉有些奇怪。 “我只能活一次,所以——” 文珂看着B市无垠的星空,眼里恍若有一丝泪光,在灯光下越来越亮:“我不要后悔,我一定不要让自己后悔。” 他说到这里,忽然把烟头在电线杆上摁熄然后丢在了垃圾桶里,然后掉头就重新冲进了Zeus的大门。 又是那条长长的走廊,像是人的心一般幽深。 文珂奔跑着,那些黑暗、那些软弱、那些不确定,被他一步步踏碎在背后。 随着越来越响的鼓点声,文珂觉得自己胸腔里的心跳也如同海啸一般,越来越剧烈,像是一种呼之欲出的咆哮声—— 那是他压抑了十年的怒吼。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生命如此宝贵,他绝不要再把下一个十年拱手相让。 他再也不要守在那片旷野尽头,麦田是他的,韩江阙也是他的,他要去追逐,他不怕失败,也不怕丢脸,他什么也不怕。 “波本威士忌,”文珂把环保布袋啪地放到了吧台上,对酒保说:“三个Shots。”这是他还算喝过的酒。 酒保也被这个红着眼睛的Omega的样子吓了一跳,但还是没说什么,反正Pub里每天疯狂的人也不少,马上准备好了放在文珂面前。 文珂看也不看,直接仰头把三杯逐个一口干了。 他的脸瞬间就像是烧着一样红了起来,人也不由自主微微颤抖,酒精的力量让他的脚有些虚浮,可是他却出奇的镇定。 文珂转过身,面对着陌生的舞池,他无比坚定地向韩江阙的方向挤了进去。 在人群之中艰难前行的时候,文珂忽然想: 是的,他活在当下,活在为爱情所向披靡的这一刻。 …… 不知道在人潮中浮沉了多久,文珂几乎是把面前的人一个一个顶开,而最终挤到了韩江阙的身边,他一把紧紧地抓住了背对着他的韩江阙的手臂,喘息着道:“韩、韩江阙……”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好像从来没这么用力过,用力到几乎把高大的韩江阙整个人都扯进他的怀里。 韩江阙惊愕地转身时,他身前那个Omega也看了过来。 文珂这么近距离地看这个Omega时,才发现他长了一对非常迷离的猫眼,此时那双眼睛盯着文珂,里面的神色复杂到几乎难以形容。 甚至在韩江阙开口前,Omega就已经哑声问道:“干什么?” 文珂想要开口,可是或许是因为酒劲太冲,他的牙齿几乎在战战兢兢地打战。 “我问你,你是谁?想干什么?”Omega又咄咄逼人地逼近了文珂一步,眯起眼睛问道。 “我、我……”酒精使文珂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记得自己一刻也没有松手,也没有退开半步。 那一刻,他完全失去了理智,脱口而出:“我是他的老板,是他的……客、客户……” 舞池里太吵了,他几乎是把这句话吼了出来。 神志像是飞上了天空,他隐约知道这样说好像不太对劲、也不够礼貌。 可是却刹不住了,什么都刹不住了,他挺起胸口,一字一顿地说:“对,我是他的客户,他是我的。” 那个Omega听到这个答案,眼神瞬间变得幽深,最后带上了一丝似笑非笑的无奈,他转过头看向了韩江阙:“是吗?” 文珂也转过头看向韩江阙。 他其实又强横又虚弱,他死死地、霸道地抓着韩江阙的手臂,却也同时几乎忍不住就要哭出来求韩江阙—— 不要拒绝他,不要拒绝他。 “付小羽,不好意思,我要离开一下。” 韩江阙低着头看着文珂,他虽然是对付小羽说的,但甚至没有转头看一眼付小羽,那双深沉的眼睛好像是黏在文珂身上了。 “……我明白。” 付小羽沉默了一下,最终没再多说任何一句话,他握着酒杯,往后退了一步,把空间让给了韩江阙和文珂。 文珂的心扑通扑通跳着,他感觉明白韩江阙的意思,又好像脑子里有点混沌。 他抬起头也看着韩江阙,这才意识到自己都快把韩江阙的胳膊抓红了,慌忙松开了手。 “文珂……”韩江阙低声唤道。 他漆黑的眼睛亮得简直像是夜空中划过流星那么璀璨。 文珂这才忽然意识到韩江阙是笑了,笑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和浅浅的酒窝。 重逢以后,他从来没见韩江阙笑得这么灿烂过,甚至一时之间看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是来找我的吗?” 韩江阙似乎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随即有点腼腆、又有点开心地垂下眼睛问道:“文珂,我是你的吗?真的吗?” 文珂想,韩江阙傻乐的样子真可爱啊。 他用力点头,却忍不住打了个酒嗝。 “嗝——是。” 韩江阙猛地冲过来抱住了文珂—— 不仅仅是如此,他几乎是用手圈着文珂的屁股把文珂高高地抱了起来。 文珂一下子被举得比韩江阙还高。 那一瞬间,他感觉在身体里的酒精和他整个人一起随着音乐声冲上了云霄,舞池中周围的人都不由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他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但也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韩江阙专注地看着他,文珂低下头则环住韩江阙的脖子。 他们俩的脸都向彼此慢慢贴了过去,就在快要接吻的时候,却因为不得章法鼻子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文珂被撞得清醒了一点,于是有点害羞地闭上眼睛等待着。 他等了好一会儿,韩江阙火热的脉息才又捱了过来。 文珂随即觉得额头一暖,不是嘴唇,是额头—— 他这才意识到是韩江阙的额头和他贴在了一起,轻轻地、笨拙地摩挲着。 “文珂,我一直都爱你。” 他说。 第二十三章 那天晚上的一切好像都在高速旋转。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电音,四周闪烁而过的彩光,还有体内的烈酒,文珂感觉自己亢奋得近乎到了疯狂的地步,可是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疯狂又是清醒的。 离婚不是分界线。 今晚才是。 就像是推开了一扇大门。 推开这扇门之前,他仍和他之前那灰暗的、循规蹈矩的人生不可避免地搅合在一起。 但是推开这扇门,他从此如获新生。 他解放了—— 这两个字是多么浪漫。 他亲手拆掉那些因为懦弱和逃避而筑建起来的高墙,冲出囚禁自己十年之久的囚牢,看到真切世界,看到天地辽阔,看到麦田中奔向他的少年。 他是一个心中有无边旷野的人啊。 …… 文珂贴着韩江阙,毫无章法地蹦跳着。 韩江阙低下头,凑到文珂耳边说:“文珂,你不会跳舞吧。” “你像是个装了弹簧的长颈鹿——” 韩江阙说到这儿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弹来弹去。” 文珂马上不弹了。 他红着脸环住韩江阙的脖颈,要踮起脚才能够到韩江阙的耳边,气喘吁吁地说:“韩江阙,长颈鹿喜欢你。” 他从来没这么肉麻过,肉麻到自己的手指尖都像是触了电。 文珂脸烫得厉害,或许是因为酒精,或许是因为离得太近,能闻到韩江阙身上的信息素味道。 韩江阙比他刚刚喝下肚子的波本要好闻一百倍、一万倍。 韩江阙漆黑的眼睛看着他,随即深吸了口气。 “我们走。”他这样说着,忽然一把抓住文珂的手腕,两个人往外挤去。 两个人匆匆挤到吧台边拿东西,文珂倒没忘记他还带了个很格格不入的环保布袋过来。 就在这时,上方忽然飘落了许多厚厚的白色泡沫,落到了人们的脸上、肩上—— 整个舞池如梦似幻,像是置身于巨大的泡泡浴场之中。 人潮瞬间激动起来,尖叫声不绝于耳。 文珂这时也想起来,进来之前好像也听很多人提到泡沫之夜什么的。 文珂和韩江阙一起站住了一会儿。 他向往地抬起头,看着洁白的泡沫轻飘飘地向他的额头飘落,轻轻闭上了眼睛。 ——真的很美好。 …… 直到两个人走出Zeus站到了街边,胸口都还沉浸在刚才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之中。 文珂忽然觉得有点紧张,当隐匿在人群中时,疯狂似乎是理所当然。 可是当他们只有两个人共处时,他甚至不太敢把目光坦然地放在韩江阙身上,而韩江阙也只是看着街道。 他们像是都在等对方开口。 夜风凉爽地袭来,文珂刚才身上沾了很多泡沫洇湿了衬衫,这个时候一吹风,不由自主打了个抖。 韩江阙转过身,把手上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了文珂身上。 外套上都是他的味道,很冷淡、又很醇厚的威士忌味道。 文珂感觉自己的身体都热了,他忽然牵住了韩江阙的手。 十年前,他也是这样主动牵住了韩江阙的手。 那时候他也太小了,他不会应付重大的挫折,也没有能力经营这段感情。 人生不是坦途,想得到爱情更是崎岖。 但那时候做不到的事,现在他想,他应该可以做到了。 十年之中,很多东西变了。 但也有东西始终没有变,二十八岁的他牵住韩江阙的手时,整颗心仍然像十八岁那样扑通扑通地乱跳。 韩江阙是他的初恋。 原来结局不是无疾而终。 在街灯下,文珂抬起头渴望地望着韩江阙。 文珂的嘴唇是浅粉色的,比一般男性要饱满一点,唇珠微微上翘。 他身上大多数的泡沫都已经融化了,只有嘴唇上还沾着最后一点残余的泡沫。 感觉嘴唇的触感会很柔软,像是比泡沫还要软。 韩江阙怔怔地伸出手指,想要帮文珂把泡沫抹下去。 可是随即,他的眸色却忽然暗了下来,他一把抱住文珂的腰,然后几乎是把文珂重重撞在街灯柱上。 文珂的背脊被顶得一痛,软软地叫了一声“韩江阙”。 Alpha没有发情期,但是他们的信息素会因为兴奋而狂乱。 S级的Alpha给Omega的压迫感是难以言喻的,文珂还不能适应,感觉自己好像海啸中的一叶扁舟,他的手脚都麻了,只能闭上眼睛,无力地搭在韩江阙的背上。 韩江阙低下头,吻了一下文珂的睫毛。 长长的、轻轻颤抖着的睫毛,被他吻得湿漉漉的。 能闻到文珂颈项周围的信息素味道—— 青草的香味。 文珂真的是个Omega。 韩江阙想,十年了,他反复想过这件事,但是真的拥抱时,那种细密的、陌生的感受一下子包围了他。 只有抱着文珂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这一点。 文珂比他记忆中要娇小很多,抱着的时候柔软得像云朵,闻起来像夏天。 不是他想象中那么高大的长颈鹿,是一只幼崽。 他想咬住它。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用牙齿狠狠咬住文珂饱满的上唇,真的像他想象中那么软,那么甜。 他的亲吻笨拙又粗暴,没有深入,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在嘴唇上反复舔、弄然后用牙齿咬。 文珂呜咽了一声,他有点痛,又有点委屈,不明白韩江阙为什么不好好亲他。 于是他从喉咙里咕哝了两声,仰起头张开嘴唇,主动将舌尖迎了出去。 韩江阙眯着眼睛含住他的舌头,然后终于顺势吻了上来,激烈地反客为主占领了他的口腔,毫不客气地征伐着。 亲吻是潮湿的,激烈的,是对更激烈的性活动的模拟。 Alpha兴奋得要命,威士忌的信息素跳动着像是要炸裂开来。 他像是突然开了窍,捧着文珂的脸蛋再次吻了下去,这一次吻得更深更久。 文珂整个身子都麻了,像是四肢都触了电,只有嘴巴还有知觉。 忽然听到“啪嗒”一声,原来是他无意识地松了手,环保布袋掉在了地上。 “唉——!” 文珂慌忙蹲下去捡起布袋,但是一根玉米已经从环保布袋里掉了出来,然后轱辘着滚到了马路中央。 “里面是什么?” 韩江阙有点好奇地拉了下布袋,往里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倒乱七八糟装了挺多东西的,有玉米、蘑菇、青笋,还有牛肉片、羊肉片、鱿鱼和蟹棒什么的。 “你带着这些来Pub?” “我本来……是打电话给找你的。” 文珂把布袋口拉紧了不给韩江阙看,低着头说:“你一直不接我电话,我、我有点着急,就从超市直接过来找你了。” 他越说越觉得的确是有点丢脸,声音弱弱的:“我想请你吃火锅嘛,以前你最喜欢吃火锅里的玉米和羊肉,我也不知道你现在还爱不爱吃了。” 韩江阙看着文珂。 Omega的嘴巴和眼睛都因为刚才接吻而红红的,拽着和这里格格不入甚至有点寒酸的袋子——里面装满了他爱吃的东西。 好可爱。 文珂从头到脚都太可爱了。 不用塑料袋,而选择用环保的布袋很可爱;傻乎乎地抱着一袋子菜来Pub蹦跶很可爱;白色的居家T恤也很可爱。 “我爱吃。”韩江阙忽然说:“我去捡回来。” “不用——就一根玉米。”文珂有点着急:“多危险。” 韩江阙没有回答,只是往左右两边看了看,确保没有车开过来之后,跑到马路中央把滚得脏兮兮的玉米捡了起来。 跑回来之后,韩江阙很郑重地把这根玉米又放回了文珂的布袋里,然后又把布袋整个接到了自己手里。 其实还挺重的。 “还捡它干嘛,”文珂小小声地说:“我买了好几根呢。” “吃火锅吧,文珂。” 韩江阙显然很开心,他脸上的笑容虽然不明显,但是那种开心却好像能透过神采奕奕的眼睛显露出来了:“我饿了,我想吃火锅。” “啊!” 文珂忽然想起了什么:“我都把许嘉乐都给忘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韩江阙一下子板起了脸:“许嘉乐?” “嗯,他现在住在我家嘛,就……信息素羸弱期的事。”文珂一边拨电话一边解释。 “那现在不需要了。”韩江阙毫不客气地说:“他可以——” 文珂这边电话一接通,赶忙用手捂住了韩江阙的嘴巴。 “许嘉乐,不好意思啊——我在外面有点事耽误了,你吃饭了没?饿坏了吧?” “早吃过了。”许嘉乐懒懒地声音传了过来:“我怎么会饿着自己。听你声音状态不错?” “嗯,嗯。”文珂不方便详细说,就只是点头。 “那就行,挂了。” 挂断电话之后,文珂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向韩江阙,松了口气:“幸好他吃过了。” 韩江阙刚刚趁着文珂打电话,粗略清点过了一遍袋子里的食材,挑出了不顺眼的食物:“蟹棒不是我爱吃的。” 文珂有点忍不住想笑,哄道:“我吃,我爱吃。” 韩江阙这才放过了那盒蟹棒,他说着牵住了文珂的手:“我们去外面的火锅店吃。” “啊?” 文珂有点愣住了。 “太晚了。”韩江阙说:“回家自己准备锅底太麻烦,去我认识的那家吃,涮你买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拦车,高大的Alpha穿着得体考究的衬衫和西装马甲,但是却背着米色的环保布袋,那场景有点滑稽。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两人面前,韩江阙先是松开文珂的手,然后走到车道内侧换了一只手牵住文珂,这才方便他为文珂打开车门。 那是一个做得很自然、其实有点突兀的动作。 文珂却忽然鼻子有点酸楚起来—— 是爱不释手吗。 因为一刻也不舍得松开他的手,所以不嫌麻烦地走到另一侧,换一只手,也还是要牵住他。 第二十四章 火锅店和Zeus离得很近,司机在北城区绕了两个街区出去,一转弯进了个隐蔽的小巷。 只见二楼外面挂着的杜记火锅招牌能看出来有年头了,虽然是半夜,但是食客仍然是络绎不绝,应该是货真价实的老字号。 韩江阙显然和老板很熟,只是打了个招呼就把环保袋里的食材给放到后厨去处理了。 他们点了鸳鸯锅,然后除了文珂自己准备的,还加了鸭血、牛舌和毛肚。食材都特别新鲜,锅底也够辣够香。 但是或许是因为火锅店生意太好,周围人来人往的很吵闹,隔着一张桌子讲话一定要提高声音对面才能听得到。 而韩江阙本来就话少,这会儿既然环境不适合,也就更沉默了。 文珂又喝了一瓶冰啤酒,喝得整张脸都红扑扑的。 他之前从来没一晚上喝过这么多的酒过,或许是过量的酒精使他的心脏都在乱跳。 临走文珂本来想要结账,老板却笑着说:“不用,老规矩,记账上了。” 他说到这儿,还顺便对着韩江阙问了一句:“很少见你带别的朋友来吃夜宵,今天小羽没来啊?” “嗯,没来。”韩江阙点了点头。 文珂当然不知道小羽是谁,可是却隐约觉得应该就是刚才酒吧里见到的Omega。 火锅店老板熟悉韩江阙,也熟悉叫小羽的人,但是却并不熟悉他,所以很自然地称他为“别的朋友”。 汉语是很精妙的,“别的”这两个字,听得叫人有点难过。 两个人一起站在路边时,或许是极度的亢奋过了劲儿,文珂的心情莫名地失落起来。 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时光,是十年之久。 实在是太漫长了。 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他结婚再离婚;足够许嘉乐找到真爱,再和真爱在婚姻中把爱情燃烧殆尽,然后为了抚养权打官司; 这十年中,韩江阙在做什么,遇见了谁,他全无参与。 是这种抓不住的空无感让他失落。 因此想和韩江阙说话,说很多很多的话,可是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下一句要说什么,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越想越焦虑。 如果这一刻能够无限的、无限的延长到永远就好了。 “文珂,”韩江阙开口了:“你是开车来的吗?” “啊……是、是的。”文珂想了想才迟钝地答道,今天一切都太乱了,他自己都把开来的车给忘了,但是喝了这么多酒,无论如何也是开不回去了。 “嗯,你把车钥匙给我,我明天给你开回去。” 韩江阙语声很低沉,他这样干脆地安排事情的时候,忽然之间也显露出成熟的模样,哪怕只是这样小的细节,也叫人感到很有安全感。 “好。”文珂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掏出车钥匙递给韩江阙,那一刻他忽然想,今晚是要分别了吗。 虽然还有明天,可是真的很不想分开。 韩江阙接过钥匙的同时,顺势又牵住了文珂的手。 他没看文珂,只是正面对着马路,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文珂,我送你回家吧。” “好,”文珂一下子开心了起来。 他像个傻子,雀跃和失落一念之间,通通都失去了逻辑,只知道摇了摇韩江阙的手,又说一遍:“好。” 坐在出租车时,往日要开上二三十分钟的路程很感觉出奇地短,好像一眨眼间就开到了世嘉。 韩江阙一路把文珂从大门送到了B号楼,又送到了一楼大厅,直到站在电梯门口,实在没什么余地再往前走了,还依然攥着文珂的手没有放开。 “你……” “文……”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一秒顿住了。 “我……你、你先说。”文珂慌忙说。 说话间,“叮”的一声。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打了开来,文珂没有迈步,只是在外面摁住了电梯按钮,然后转头看向韩江阙。 韩江阙一双漆黑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沉默了好几秒,才慢慢地放开了他的手。 “文珂,晚安。” “晚安。” 文珂走进电梯里,也看着韩江阙这么说。 直到电梯门渐渐在他面前合拢,将韩江阙高大的身影隔绝在外面。 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电梯门,一直都没有伸手去按楼层。 身上还披着韩江阙的西装,今晚一直被S级的信息素包裹着,所以哪怕是在信息素羸弱期,折腾到现在也只有略微虚弱的感觉,但却没感觉到生殖腔有什么尖锐的疼痛,可他还是有些难过。 这是恋爱的心情吗? 又陌生,又酸楚。 明明第二天还是会见面,可还是难受得不得了,他连半秒钟都不想和韩江阙分开。 虽然已经都到快奔三的年纪了,所以一直都在下意识地不断克制住自己,可是心里藏着的那份少年心情却好像还是一夜之间复苏了。 幼稚的、粘人的、舍不得韩江阙的自己,就这样傻乎乎地站在电梯里。 等下…… 韩江阙的西装! 文珂一个激灵,猛地按了好几下开门键。 他本来是等着冲出电梯追出去,可当电梯门缓缓打开时,却赫然发现韩江阙依然站在原地。 韩江阙还没走。 这个认知让文珂几乎整个人都颤栗起来。 他本来想说把西装还回去,可是一开口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因为双眼对视的那一瞬间,才发现两个人的眼神是如此相似—— 分开了一秒钟,就已经开始思念。 “韩江阙,你、你今晚还回去吗?”他颤抖着,喃喃地说:“我想你。” 韩江阙什么也没说,一步迈进了电梯之中。 文珂感觉身子一轻,才发现已经被抱了起来。 韩江阙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抵在墙上,侧过脸深深地吻了上来。他这次驾轻就熟,舌尖抵进文珂的嘴唇,毫不客气地攻占着属于自己的领地。 文珂身体发软,他努力伸长手,按了下楼层,然后才半闭上了眼睛。 整个电梯上升的途中,他们都在不停地接吻。 电梯里有监控,但是幸好接吻不是做坏事,只是有那么一点难为情。 电梯开门了,他们仍然在接吻。 韩江阙一直都抱着他,文珂只好用双腿缠住韩江阙的腰,他们一边亲,文珂一边利用间隙,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两个人莽莽撞撞地撞进屋里,然后韩江阙几乎是压着文珂滚到了沙发上,乱七八糟地亲着彼此。 文珂抚摸着韩江阙的脸,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明明暗暗的阴影之中,这张脸好看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凌厉的剑眉、深邃的眼睛,因为欲望的渲染,使眉眼间的神情几乎凶悍。 像是年少的梦忽然降临。 直到现在,他仍然有种失真的感觉。 忽然之间,黑暗的客厅猛地亮了起来。 文珂吓了一跳,不由抬起身子,韩江阙也回过了头。 “我操。” 许嘉乐叼着一根电动牙刷从客厅的卫生间走了出来,因为没戴眼镜,所以不得不睁大眼睛盯着他们。 他的表情可以说是很精彩了——从大吃一惊,到如梦初醒,再到渐渐伪装出无事发生,一系列转变甚至很自然。 “我什么都没看到。” 许嘉乐最终平静地为这一幕落下注脚,然后啪地又关上了客厅的灯。 被许嘉乐这么一打扰,文珂整张脸都快烧起来了。 他真的从来没这么出格过,他是温吞的、乏味的,这都是卓远说的,虽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好歹概括了他之前的人生。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被老友逮到和韩江阙滚在沙发上亲热的样子。 他一下子从方才的激情中清醒了过来,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红着脸对韩江阙说:“我、我给你准备洗漱的东西。” 韩江阙有些不愉地向下抿了抿嘴唇,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 文珂真的成了装弹簧的长颈鹿。 他毫无疑问是兴奋的,他虽然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在房间里弹来弹去的动作却掩饰不了。 他先是把韩江阙的西装给小心翼翼地挂起来,然后迅速地给韩江阙准备着过夜的东西。 从客卫里面找出了准备给客人的洗漱用具,从里面挑了深蓝色的牙刷和玻璃杯子给韩江阙; 多余的浴巾因为被许嘉乐给用了,所以只能先找一块柔软的白色毛巾给韩江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叮嘱道:“浴巾先用我的……还有洗面奶、爽肤水、剃须刀都用我的吧,我明天白天出去给你买新的。” 韩江阙显然对这些并不在意,百无聊赖地应了一声。 文珂忙活到一半,又想到了什么,匆忙跑到厨房的冰箱里去烧水泡了小半杯红茶,再往里面兑上半杯冰牛奶,很简单地做了一杯奶茶。 “你尝尝。”文珂有些期待地把温热的杯子递到韩江阙手里。 “甜。”韩江阙毫不客气地皱眉,又把杯子推了回来。 “那、那下次多放点红茶。”文珂讷讷地接了回来自己喝了两口,然后说:“主要是怕临睡前茶放多了,你睡不着。” “我去冲个澡。” 韩江阙拿起文珂准备的洗漱用品,他没进客厅的洗手间,而是径自进了文珂的主卧里面的洗手间。 “好的。”文珂跟了上去,随即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跟进了淋浴间,连忙又退了出来,说:“那我把睡衣给你放在外面。” 韩江阙洗澡的时候,文珂还在忙活,他在抓紧时间收拾卧室。 世嘉这套房子只有两间卧室,一间被许嘉乐占了,韩江阙当然会和他睡在一起。 他从储藏室抱了一床多余的被子过来放到床的右侧,然后把床铺和被子都轻轻拍打了一遍,这样睡起来能更松软。之后还没忘了从客厅拿了一个小多肉放到右边的床头柜上。 等到这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他才终于呼了口气坐在床上。 以前韩江阙也经常跑来他家玩,有时候会住下,什么都是用他的。 每一次韩江阙来时,虽然他家里也不富裕,可也会竭尽全力准备最好的。 夏天时去楼下打一大碗十块钱的冷面,加牛肉、加泡菜,然后用冰水镇着,直到韩江阙来了,两个人才一起分着吃。 他们会一起学习,学得累了,晚上就一起趴在文珂的床上看武侠。 韩江阙看字简直慢得可怕,文珂一般看完一页还要等上半天才能等到韩江阙翻页,等待的时候他就悄悄看韩江阙的脸—— 闷热的夜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撩起一缕少年乌黑的发丝,他的心也好像飘了起来。 高一的时候,班里那些Alpha给韩江阙取了个外号叫“小公主”,时不时就韩公主韩公主地叫着。 韩江阙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有Alpha会愿意被这样称呼。 所以文珂也从来不说这个。 但是有时候,他又觉得其实他不在乎世俗眼中怎么看待Alpha,他可以把韩江阙当成他的公主。 他围着韩江阙,宠着韩江阙。不自觉,但又是心甘情愿的。 后来和卓远结婚之后,有时卓远会有意无意地提到韩江阙,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一丝介怀地对他说:“小珂,你对我没有像以前对韩江阙那么好啊。” 他那时真的很挫败。 为什么还不好。 他已经尽了一切努力,记住卓远的喜好,记住卓远的口味,按着卓远的想法去生活,但是那样卓远还是觉得不够。 直到如今,他好像终于懂了。 卓远曾是标记他的Alpha,靠着这样的认知、这样的连接,他却只能像对待功课、对待职责一样照顾卓远。 可是韩江阙是多么不一样。 他在韩江阙面前是快乐的,笨拙地跳舞很快乐,牵手很快乐,接吻也快乐,哪怕只是围着韩江阙打转,他都觉得满足。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认定了AO的标记是多么难得。 可是文珂突然想,标记其实真的不那么难得。 独一无二的是韩江阙。 是那个能给他装上弹簧,给他系上蝴蝶结的人。 第二十五章 趁着韩江阙洗澡,文珂也跑到外面的客卫里面迅速地冲澡刷牙,等他收拾完之后,韩江阙那边也刚好洗完澡。 高大的Alpha出来时上身只披着浴巾,则勉勉强强地穿着文珂的浅蓝色睡裤。 裤脚还是太短了,韩江阙这么高的个子一穿,顿时露出一大截脚踝,裤腰紧紧地贴在身上,不仅显出漂亮有力的大腿线条,连那个部位都被隐约勾勒了出来。 文珂脸腾地红了,他没敢仔细看,只隐约觉得那里好像很惊人,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连想都不敢继续细想了。 “对、对不起……”他磕磕巴巴地说:“家里只有我的睡衣,这么晚了也不好再去吵醒许嘉乐。” “我不要穿许嘉乐的裤子。”韩江阙哼了一声,很坚决地拒绝了。 他随即整个人钻进被窝,在里面一鼓一鼓地鼓捣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条睡裤就已经被扔了出来,然后就是刚才被他披在上身的浴巾也被扔了出来。 韩江阙这才从被窝里探出头,终于呼了口气说:“你的上衣我其实也穿不进去,太紧了。” 文珂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以前高中时韩江阙来他家都随便穿他的衣服,那时两个人差不多高,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会是一个问题。 曾经的习惯仍然影响着他,也只有这种不经意的时刻,才会恍然惊觉这十年之间的变化。 文珂把卧室的灯关上了,然后又把床头灯调暗,这才摸索着从另一边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两个人在昏暗的床头灯下各自裹着被子,然后面对面望着彼此,就像小时候那样。那种感觉,又温馨,又带着一点害羞。 韩江阙已经是一个成年Alpha了。 而他也不再是当年懵懂的少年,因为这一层认知所带来的心理暗示,而不得不感到紧张。 文珂看着韩江阙,他的脸微微红了一丝:“韩江阙,你现在有多高啊?” 在这个时刻,突然提出了奇怪又突兀的问题,可是其实他真的偷偷想问了很久。 韩江阙也忍不住浅浅笑了。 “192。”他说:“高三毕业后,我又长高了十几厘米。” “这样……”文珂羡慕地道。 Alpha的身体素质根本不是Omega可以相较,更何况韩江阙高三时才十六岁,之后几年身高继续长也是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这些年他的记忆似乎还一直停留在高一那年第一次见面时,少年又白又俊俏,个头只到他眉间的样子。 “文珂。” 韩江阙从被子里往文珂的方向靠拢了一点,两个人的嘴唇几乎又要挨在一起。 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盖过了清新的沐浴露味道,极具侵略性地飘了过来,低声问道:“下个星期,你是不是要发情了?” “是……” 文珂用手指抓紧被子,忐忑地回答道。 自从他成为Omega之后,他从来没有期待过发情期。 或许准确来说,他其实打心底里对发情感到抗拒。 发情对于他来说,不只是当年韩江阙狠狠拒绝他的标志,还是他人生惨痛的转折点。 除了这份心理上的沉重,还有这十年积累下来的、对性事的隐秘恐惧,基本上将他对情欲的渴望和向往全部都摧毁了。 但或许是因为听到他的回答,身边的Alpha的信息素又躁动了起来。 韩江阙探身过来,像是闻猎物一样,用鼻子在文珂脖颈处摩挲着。 他的眼睛亮得厉害,在过于近的距离下,像是夜色中狼崽的眼睛,执着、专注,又带着一点兴奋。 文珂被子里的双腿都忍不住有些打抖—— 他知道韩江阙在闻什么。 Alpha的天性是这样,他们必须下意识地用嗅觉感受Omega的身体,信息素是最表层的东西,他真正想要透过信息素确认的……是健康的。 这是Alpha的生殖本能。 如果不是这样拥有这样顽固地、执着地要繁育优秀下一代的本能,人类不会是统治地球的物种。 而他却没有什么味道。 他忽然忍不住恐慌地想——韩江阙会失望吗。 十年前韩江阙因为他是Omega而失望,但那时候毕竟韩江阙还小。 十年后,韩江阙成为了真正的Alpha,这样闻过之后,会不会发现和劣等的Omega结合是有悖本能的。 “还疼吗?腺体。” 韩江阙忽然抬起头哑声问道。 文珂的脖颈昨天刚刚摘下了棉布,还带着一点刺鼻的药味,可他却还是克制不住想要靠近的本能,但是还没等他触碰到后颈那个敏感又神秘的地带,Omega就已经紧绷着身体向后缩去。 “不、不疼……”文珂小声说:“韩江阙,我的信息素很淡的,没、没发情时……闻不到什么的。” “嗯。”韩江阙没有反驳,他看着Omega近在咫尺的白皙脸颊,吻了一下文珂打颤的睫毛。 他能感觉到文珂的失落。 想了好久,韩江阙终于轻声说:“文珂,上大学之前我没有真的看过长颈鹿。” 他的话实在很突然。 文珂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是的,那座北方小城只有一个破败的动物园,每一年动物都更少一点,到高三那年基本已经倒闭了,里面从来都没有过长颈鹿。 “画画时,我都是靠想象画的,所以画得很丑。” 韩江阙认真地说:“后来去国外之后,有一年我忽然有了种冲动,我应该去看看真的长颈鹿是什么样。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一个人开了好几天的车去佛罗里达,因为听说那里的动物园可以和长颈鹿近距离接触。” “那时候好像是什么节假日,动物园人特别多,所以其他游客都是一家老少一起去的。只有我是一个人,排队排了大半天,终于到傍晚才上了游览车的露天棚顶,然后一路开进长颈鹿的栖息地——文珂,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长颈鹿。” 文珂听得很入神:“然后呢?” “我喂了它,喂的树叶。它的舌头特别长,吃完树叶之后,还轻轻舔了我一下……”韩江阙说到这儿忽然低低地笑了,他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美好的回忆,顿了一下才终于说:“文珂,长颈鹿的嘴巴好臭,口水也臭。” 文珂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他笑完之后,抬起眼睛看着韩江阙,又忽然有一点点小恼火:“韩江阙,那你还说我像长颈鹿?” 韩江阙凑过来,把文珂压在身下,又温柔地吻了一下文珂的嘴唇。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轻声说:“后来每一次我很想你的时候,我就会回去那个动物园。我的同学都以为我是去佛罗里达的沙滩度假,但是其实我每次都是开几天的车,一路住Motel,只是为了去喂长颈鹿。” 文珂抬起头看着韩江阙,那一瞬间,他的眼眶微微红了, 因为他意识到,那是一个很孤独的故事。 韩江阙沉默了一会儿,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这个故事的开始,或许是永远都没办法说出口—— 第一次冒出去看长颈鹿的冲动,是因为那一天,付小羽对他表白了。 付小羽是完美的。 A级的信息素,优渥的出身,4.0的GPA,他几乎拥有不被任何Alpha拒绝的自信。 面对这样的Omega,如果说没有哪怕一秒的迟疑是不可能的。 韩江阙仍然记得自己匆匆关了机,选择连夜开车离开。 如果不是因为真的感到恐慌,不会这样逃避——面对崭新的人生递给他的选择,他是真的迷失了。 于是在这样的契机下,突然决定去看一次从没看过的长颈鹿。 就是那一次。 在佛罗里达,在落日壮美的余晖之中,他在人群中看着高高的长颈鹿,他忽然想—— 他舍不得。 他是一个记性很差的人,他的一辈子,只能记住一个人的好,只能爱上一个人。 如果选择付小羽,他知道,他一定会渐渐让文珂的影子从心中消逝。 可他舍不得,舍不得让那个本来就已经很稀薄的影子真的消失。 哪怕他已经没有机会和文珂在一起了。 可他还是舍不得忘掉文珂。 这是多么荒谬又悲凉。 于是最终,他还是做出了痛苦的决定—— 他还是拒绝了付小羽。 是的,这个决定是痛苦万分的。 他拒绝了新生,决定将自己囚禁在无望的牢笼之中。 给自己的内心上锁的那一刻,韩江阙知道自己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正在绝望地哭泣。 人的本能是保护自己。 没有人会喜欢孤独,而他更尤其害怕。 他想要被强大的Omega爱护,想要这一生有所托付。 付小羽是各方面都最完美的那个人选,可他还是拒绝了他。 那时他是真的以为,他拒绝了这一生最后一次获得幸福的机会。 如今时过境迁再回想起来,那一次与长颈鹿的会面,是多么至关重要的一次会面。 他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他向死而生,却惊险地获得了胜利,只是那时连他都还不知道。 人生是壮美的。 就像那个佛罗里达的落日。 日夜之交,他以为他选择了永夜。 然而经年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他当初选择的—— 是冉冉升起的旭日。 第二十六章 “文珂,我不在乎信息素的味道。” 韩江阙看着文珂的眼睛,他漆黑的眼睛仍然像十年前一般的澄澈,他有些笨拙地说:“哪怕你是口水臭得要命的长颈鹿,我也一样爱你。” 文珂眨了眨眼,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软软的笑意。 韩江阙的幽默感和浪漫都异于常人,每一张画、每一句奇怪的话,换一个人一定摸不着头脑。 可是他懂。 一点一滴,他都懂。 韩江阙说到这儿,迟疑地顿了顿才继续道:“上午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跟我说,十年前你的确是喜欢我,但你现在变了——我都以为我没机会了。文珂,我只是怕你还不确定。其实如果你不是很确定……我也还可以等。” “不是的,韩江阙,是我那时还没想明白。” 文珂急忙摇头否认。 他看着韩江阙隐约含着一丝失落的眼神,心里一下子溢满了酸楚—— 他几乎能触碰得到到韩江阙心底的不安。 会一遍遍在落日余晖中一个人看长颈鹿的韩江阙,会为了他来到B市默默地看着天气预报的韩江阙—— 即使那么强烈地思念着,可却从来没有打扰过他。 韩江阙始终都是一个小男孩,他的爱情执拗极致,却也因此更动荡。 “我没有变。” 文珂从被窝里伸出手臂环住了韩江阙的脖子:“对不起,韩江阙。我没有变,我上午那样说,是因为……” 他的声音抖了一下:“是因为,现在的我,的确并不是最好的我。你高中时喜欢的文珂很优秀,可是现在的文珂却很失败。韩江阙,其实我、我只是怕自己配不上你。” 这样的话,当然令自己感到很难堪。 可是比起自尊心,他更在意韩江阙。 不想让韩江阙没有安全感,不想让韩江阙还因为上午的拒绝而忐忑不安。 “你在我心里,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文珂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美丽眼睛,还有眉眼间那道因为他而留下的伤疤,轻声道:“我只是怕我自己不够好。” 韩江阙是他的宝贝。 他不好意思说出口这么肉麻的话,可是心里却真正是这样想的。 “文珂,” 韩江阙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是最好的。” 他说得毫不犹豫。 文珂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十年了,没有人这样斩钉截铁地肯定过他。眼里虽然闪烁着泪光,可是却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他撑起身子主动迎了上去,和韩江阙又接了个吻。 “韩江阙……” 接吻的间隙之中,文珂故意问道:“我是臭臭的长颈鹿吗?” “嗯。”韩江阙吮吸着他的嘴唇,用鼻音低沉地应道:“你是。” 文珂气得把韩江阙压在身下咬他,但是很快就又被韩江阙压了回来。 韩江阙将自己的被子一脚踢到了床下面,然后钻进文珂的被窝。 两个人在嬉闹着在被子底下厮打了半天,被子都蹬得散了开来,折腾得浑身都是汗,幼稚得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肆意地玩了一会儿,不知道何时两个人都渐渐安静下来,文珂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被韩江阙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贴着韩江阙宽阔有力的胸膛,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韩江阙的肌肤和温度。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之间变得暧昧粘稠起来,文珂仰起头,呼吸有些急促地看着韩江阙。 “文珂……” 韩江阙用嘴唇摩挲着文珂的脸颊,眸子里面隐藏着的欲望又压抑又浓烈,他嗓子嘶哑地开口道:“我能摸你吗?” 文珂的脸一下子通红一片。 一个Alpha竟然会在这种时刻正经地询问允许,他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过了很久,他声音几若未闻地应了一声:“嗯。” 很紧张,却又忍不住有些好奇——韩江阙会想要触碰哪里呢。 韩江阙的手摸索着文珂的睡衣,竟然是从底下开始解扣子,他似乎很谨慎,连解扣子也只解开了两三颗。 文珂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他因此更加小心,撩起上衣下摆探了进去。 Omega很瘦,因此腰身格外纤细,触感是温热的。 “文珂,这里好软。” 韩江阙手掌抚摸着文珂平坦的小腹、圆圆的肚脐,那里肌肤紧实,却又感觉有一层薄薄的软肉,悄然包裹着Omega躯体里的生殖腔。 韩江阙的指尖忍不住微微悸动。他很晚熟,甚至于很久以来,他一直都以为他对Omega没什么兴趣。 但是只有真正触碰文珂时,他感到又新奇、又亢奋—— 文珂是Omega,原来Omega触碰起来是这样的美好。 那份经年已久的幻想似乎终于和他的感官世界重叠了。 文珂害羞地把脸缩到韩江阙的怀里,可是随即却又忍不住抬起一双湿润的眼睛,轻声问道:“很、很软吗?” “嗯。”韩江阙用鼻音低低应道:“你摸我。” 文珂有些诧异,可是随即脸蛋却也因为好奇而发烫起来。 他试探着,学着韩江阙那样,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忽然之间就明白了韩江阙的意思。 Alpha的腹部触碰起来是坚硬的,哪怕只是这么抚摸着,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是腹肌的线条沟壑分明。 身为男性,不得不说,真的有些羡慕。 Omega生理上是基本没办法练出这么完美的腹肌的。 上天造物遵循着严密的逻辑,作为负担着生育职能的Omega,哪怕是其中的男性,虽然不可能有女性那么柔美,但是腹部却也天生比较柔软,这是因为要保护里面脆弱的生殖腔,更要为日后怀孕做准备。 但是Alpha不一样。 Alpha是锋利的、具有攻击性的,文珂的手指有些眷恋地停留在韩江阙的小腹,那光滑的、缎子一样紧绷的皮肤,每一寸都蕴含着力量的美感。 到了28岁的年纪,明明已经经历了六年的婚姻生活,然而这却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又生涩地抚摸一个Alpha的身体。 原来Alpha真的是很美丽的性别啊,文珂前所未有地冒出了这个想法。 在黑暗的房间中,他们一边亲热地接吻,一边悄悄探索着彼此的身体。 像是一场迟来的、别出心裁的两性课堂。 Omega和Alpha是如此的不同,可是这不同却致命地性感。 韩江阙的眼神越来越深沉,他翻过身,把文珂强硬地压在下面,亲吻也变得更加具有侵犯性。 文珂的睡裤被扯掉一半,韩江阙忍不住用双手粗暴地揉捏着文珂的屁股。 与纤瘦的身体相比,文珂的屁股却突出的浑圆翘实,像盛夏饱满的水蜜桃。 韩江阙闭上眼睛,高中时那个白日幻梦一般的午后再次真实地降临了。 他的手掌忍不住越来越用力,把脸埋到了文珂的脖颈。 他想咬文珂的脖子,想啃咬文珂的屁股,甚至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种感觉——有点弹牙的肉感。 文珂被揉得疼了,只能用脸蛋磨蹭韩江阙的头顶,小声地叫: “韩、韩江阙……唔,轻点……” 唤完韩江阙的名字之后,忍不住发出意味不明的呻吟声,他听起来又软又滑,喉咙里被洇湿了,像是求饶,又像是绵软地撒娇。 迭起间,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难为情,他一直都以为他是不会撒娇的人。 韩江阙抬起头,看到Omega的眼角红红的,像是涂了一抹胭脂。 在摇曳的夜色里,胭脂流淌到了文珂的眼角,最终点成绯红的一点泪痣。 文珂五官并非多么惊艳,可是就是这样温柔的长相,白皙的皮肉,在床上却焕发出惊人的欲色。 韩江阙彻底被点燃了。 年轻的Alpha还不能游刃有余地掌控自己情动时的信息素力量,那股威士忌浓烈醇厚的味道几乎是在房间里迸射开来,彻底侵袭了Omega的身体。 文珂一下子激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只是个E级的Omega,他的生理特性决定了他太容易被调动了。 卓远是勉强达到C级的Alpha,他们之间的差距还没有大到离谱,所以之前他还从来没有可怕的感觉。但是韩江阙不一样,站在顶端的信息素根本是无可抵挡的。 在S级酒系的信息素的绝对压制下,文珂只感觉体内紧闭着的生殖腔都在隐隐颤栗。 想要打开…… 哪怕是未准备好的情况下,都想要忍着疼为韩江阙打开。 他的腺体微微痉挛起来,虽然刚刚经历了地狱一般的剥离手术,可是仍然脆弱地散发出一丝青草芬芳—— 想要吸引Alpha。 这就是Omega想要留下高阶Alpha的基因的可怕本能。 这动物一般的本能简直让文珂害怕得浑身发抖。 他捂住腹部,痛苦的来袭是如此突然,疼得他一瞬间后背就冒起了冷汗。 他还没准备好,还在信息素羸弱期的Omega经不起强制发情的刺激,刚一有了这样的预兆,生殖腔就已经开始激烈地绞痛起来。 “疼……” 文珂抓紧韩江阙的手臂,嘶声说:“韩江阙,我、我不行……好疼。” 韩江阙马上也清醒了过来,他跳下床把床头灯整个打开。 灯亮之后,看到文珂惨白一片的脸色时,韩江阙显然是吓了一跳,他紧张地蹲了下来,捧住文珂的脸蛋:“文珂,怎么了?” 他说着看到文珂捂住小腹的样子,一下子也明白了过来:“里面疼?” 文珂整个人已经虚脱一般蜷缩了起来,连话都说不出来,显然是情况极为严重。 韩江阙急得额头都冒了汗,他下意识站了起来,脑子一片空白,环视了一周才勉强冷静下来。 他穿上之前的衬衫和西装,然后冲到外面去给文珂找了一件大衣披在睡衣外面。 韩江阙小心翼翼地把虚弱的Omega从床上横抱起来,一遍一遍地吻着文珂冒着冷汗的额头,然后大步往外走:“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或许是他们的动静太大了,另一个卧室的许嘉乐也开门走了出来,看到韩江阙抱着文珂两个人衣服头发都凌乱不堪的样子,大概也就明白了。 “我开车吧。”他一句废话也没问,只是很简洁地对韩江阙说:“你好好陪着他。” 许嘉乐回来B市就租了辆车,本来是方便自己跑来跑去,倒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开车去医院的路上,韩江阙一直都在后座紧紧地抱着文珂,他的目光几乎是一错不错地盯着文珂,漆黑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深深的自责和疼惜。 他知道Omega是很脆弱的,但是那些生理知识都是课本上来的,是他没有做好。 从第一天开始,他竟然就没有呵护好文珂,他太鲁莽了。 等到文珂稍稍缓过来了一点,虽然人还很虚弱地蜷在韩江阙的怀里,但还是宽慰地轻声说:“没什么事,就是信息素羸弱期,太敏感了。” “对不起。”韩江阙低下头,在文珂耳边执拗地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真的没事,你别自责,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这样。”文珂一边说,一边悄悄牵住韩江阙的手。 “韩江阙,你要小心点。” 开着车的许嘉乐忽然开口了:“文珂和你的信息素级别差的太远了,他在你面前他太脆弱,现在又是信息素羸弱期,搞不好会提前发情的。” “提前发情?” 韩江阙一下子神情紧绷起来。 第二十七章 到了医院时,其实文珂的状况已经缓解了很多了,腹中的绞痛也不再那么剧烈,但是韩江阙还是很紧张。 或许是因为许嘉乐也在场,韩江阙的神情倒看不出什么,只有始终紧紧攥着文珂的手掌昭示了一丝心绪。 文珂做了一些必要的检查之后又在走廊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就被医生叫进去会诊。 虽然他之前去的不是这一家医院,但是显然医生已经从系统里看过了之前的病历,所以他和韩江阙一坐下,医生就盯着电脑屏幕问道:“还在羸弱期,对吧?” “对,大概还有一两个星期才会结束。”文珂回答道。 “你的Alpha知道吗?”医生推了一下眼镜,从屏幕前抬起头,他虽然是问文珂,可是锐利的眼神却盯向了韩江阙。 “我知道。”韩江阙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羸弱期的Omega是不能受信息素刺激的吗?” “我……”韩江阙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知道。” “那你是怎么回事?”医生的语气毫不客气,眼神里也流露出责备的意思:“你要知道,你的伴侣是还处于羸弱期的E级Omega,他需要的是你信息素的呵护,不是压制和强制吸引。我不是说不让你们发生性生活,羸弱期当然也可以有轻松一点的性生活,但是过程中一定要控制好你的信息素,你是一个高级Alpha,而且也不是十七八岁毛头小伙子的年纪了,你难道还不知道你的信息素会对低级Omega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医生虽然尽力控制,但显然是越说越恼火。 其实这也没办法,这个科系的夜班医生往往要应付很多这种AO结合相关的突发状况,而大多数这种情况的始作俑者都是Alpha,所以有一点情绪也是正常的。 韩江阙就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挨训,他不敢反驳,直到医生说完才低声问:“那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会不会有事?” “等会去打一针,安抚一下生殖腔,大事应该是没有。”医生一边在病历本上写针剂的剂量,一边说:“但是因为这次的刺激,我估计他发情期——嗯,应该会提前个三四天,你们要做好准备知道吗,这是羸弱期的发情,不是开玩笑的,Omega会非常脆弱。” 他说着从病历本上撕下一张单子递给韩江阙,再次抬起头时神情,一双眼睛又不放心地盯向了Alpha:“你知道要做什么准备吗?” “我……”韩江阙当然不是对发情期一无所知,但还是马上很谨慎小心地问道:“您能跟我多讲讲吗?我需要做什么准备,注意什么。还有就是,他会很难受吗,会很疼吗……?” 唉,年轻的Alpha。 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耐下心来开始逐项回答:“这次发情期刚开始一定会非常非常疼,这个是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首当其冲的就是羸弱期,他的整个生殖系统现在是处于很脆弱的状态,刚刚被拿掉标记,出于保护的本能,生殖腔会闭合收缩得非常紧,所以重新打开时,那种疼痛可能比第一次被临时标记还要激烈。因此在手术之前,医院也一定会提醒Omega,术后第一个发情期会很疼,这不是随便说说的。” 文珂在此之间就已经了解到剥离手术的相关事项,所以再次听到时,倒不是那么害怕。 但是韩江阙大约还是第一次听到医生对他说这些,他匆匆忙忙地打开手机,一边快速地打字记着,一边问道:“那其他方面的原因呢?” “还有一个比较深的原因就是,Omega之前抑制剂打太多了,抑制剂毕竟不是Alpha的信息素,只能抑制发情,不能真正解决发情的需要,所以长期下来,本来就是E级的生殖腔还处于一种比较亚健康的状态,这肯定就会加重羸弱期带来的问题。” 医生说着摇了摇头,继续道:“然后呢,本来就是各种负面因素叠加了,你还去刺激他提前发情。生殖腔本来收缩着好好的,是在保护自身、重新恢复,现在被你的信息素刺激了,不顾一切要开始打开了,又把这个恢复的进程破坏了,你说是不是雪上加霜?” 韩江阙没说话,脸上挂满了担忧和自责。 他也是匆匆跑来医院,头顶还有几根头发横七竖八地立了起来,此时下巴上长出了一点青色的胡渣,显得格外的狼狈。 文珂有些心疼,想伸手抚平韩江阙那几根不听话的发丝,可是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这样,只能默默低下头。 其实这一切真的不能全怪韩江阙,抑制剂也好、羸弱期也好,都是因为和卓远的失败婚姻。 韩江阙大概也没想到他是这么棘手的一个Omega吧,他习惯性地有些自卑起来。 “……要给他创造很安全放松的环境,灯光调暗一点……” 医生仍然在仔细地跟韩江阙讲着要注意的事:“整个发情期Omega都会很虚弱,要补充很多营养,让他多吃一点东西;然后最最重要的就是陪伴他、满足他,我知道Alpha这个时期也很辛苦,但是没办法,这个是Alpha的责任。” 文珂却忍不住有些心神不宁,他知道韩江阙不在意,可是还是忍不住不安,他真的很惧怕发情,这是潜意识里几乎难以磨灭的抗拒。 因为意料之外的提前,就感到更加慌乱不安。 会诊结束之前,医生忽然问道:“另外有一件事,我也顺便问一下。你还没让你的Alpha正式标记你对吧。这次发情期,你打算让他正式标记你吗?” 他这句话显然是问文珂了。 文珂有些茫然,他还没来得及去思考这个问题——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昨天沮丧到极点时他甚至还真的有那么一丝冲动想过要摘除腺体,所以医生这个问题无疑对他来说太过突然。 “我建议你仔细考虑一下,如果还没想过的话。” 医生平静地继续道:“你也知道,以你的腺体条件,再次标记,就是最终标记,你不可能承受多一次的标记剥离了。” 韩江阙本来已经站起身要开门,此时不由顿住了动作。 医生并没有避讳韩江阙,而是看着文珂,意味深长地说:“另外,你是E级的Omega,然而这个Alpha是A级?还是S级?” “S级。”韩江阙说。 “对,这个等级差实在太大了。”医生叹了口气:“我知道Omega都想要找高级Alpha,这是一定的,但是极少、极少有你们这个程度的差别,可以说是万中无一吧。因为你要明白,AO之间跨级到了这个程度,一旦被正式标记……我就直白地说吧,一旦你被正式标记,只要Alpha想,你就永远不可能有任何一丝反抗他的可能。换句话说,文先生,你很有可能会失去一部分的自我。” 文珂一下子呆住了。 他的嘴嗫喏着,却没有回应。 韩江阙也没有说话,他漆黑的眼睛幽深得像深潭,看不出什么情绪。 还是医生最后开口道:“所以这个决定就是你一生的决定,一定要慎重。如果没考虑好,发情期做爱的时候,就记得戴上护颈,保护好自己。” 会诊之后,许嘉乐听到没什么大事就直接去停车场了,说想抽根烟。 文珂则去打了一针,然后开了一点药,之后韩江阙牵着文珂的手,一起往停车场走去。 一路上,大概是两个人都心事重重,所以也都没有开口说话。 浓重的夜色中,只有彼此的脚步声。 走到车边时,刚好听到许嘉乐在背对着他们打电话,他指尖夹着一根香烟,声音很轻很轻:“嗯,嗯……我这边是半夜。” “不是,我不是打来跟孩子说话的。靳楚……你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那边似乎是说了什么,许嘉乐的声音也随之越来越低:“哦好的,那你忙吧。我挂了。” …… 回家的路上,许嘉乐又问了一遍,直到确认文珂没事才放下心开车。 文珂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速逝去的景色,可是医生的话却好像依旧反复盘旋在脑海中—— “一旦你被正式标记,只要Alpha想,你就永远不可能有任何一丝反抗他的可能。换句话说,文先生,你很有可能会失去一部分的自我。” 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哪怕卓远只是C级的Alpha,他已经能感受到那种标记后——被左右、被控制感知的恐怖。 而韩江阙是S级,是最顶级的Alpha。 如果他是一个高级的Omega,就像是舞池中的那个Omega那样,那么此时,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困扰。 可他偏偏是最低级的。 SABCDE,这就是他和韩江阙的差距,是AO关系中最悬殊的力量差距。 从生理上来讲,他们是根本不匹配的。 就在这时,韩江阙忽然凑了过来,他像是条小狼,把头放在文珂的肩膀上,用鼻子轻轻地凑近腺体的部位,像是在闻什么。 “闻不到什么吧……?”文珂这才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笑了一下,温柔地抚摸着韩江阙的眉骨:“我是E级的信息素,真的没什么味道的。” “闻得到的。”韩江阙声音低沉地说:“只要靠得够近,就能闻到。” 文珂一时之间愣住了,总觉得那句话像是很有深意。 “别怕。”韩江阙吻了一下他的脖子,一字一顿地说:“我都记下来了,关于发情期、还有医生说的那些。文珂,这次,我一定不会再忘记了,你别怕。” 第二十八章 突然提前的发情期让一切变得有点混乱。 许嘉乐很快就提出要搬出去,这当然也是必要的,文珂发情期家里不可能有两个Alpha共处。 文珂感到很不好意思,许嘉乐离开时,他一直送到楼下:“许嘉乐,我刚都给你定酒店了,你就先住过去吧。真的特别不好意思,刚把你折腾过来,还没几天就有变化。等我这边发情期结束了你再搬回来吧,韩江阙在也没关系的。” “不用。”许嘉乐摇了摇头:“你也就分个三百万,可别挥霍光了。放心,我有地方住的,虽然是离异人士,但是好歹还有我爷爷传下来的万贯家财,找个房子很容易。” 文珂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凑过去轻声问:“靳楚最近怎么样?你们……真的不行了吗?其实好歹还有孩子,要不再争取一下?” 听到靳楚的名字,许嘉乐不由沉默了片刻,随即露出散漫的神情:“你也知道他的。” “傻乎乎的,所以认准什么事就不会变。他现在是认定自己不爱我了,一心想着要追求真正的爱情……前几天听说,他已经在积极地认识新的Alpha了,所以说——真的没戏了。” 许嘉乐耸了耸肩道:“这也都没什么了。比这更委屈的是我既抢不到孩子,也抢不到靳楚,还要每月固定给这一大一小支出大笔赡养费。” 文珂被他的神情逗乐了,可是随即却又感到滑稽中有种淡淡的苦涩。 许嘉乐提到靳楚的语气,仍然隐约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大概他还没有放下那段感情。 离婚的事许嘉乐从不多说什么,也从没有指责过靳楚,后来还是偶然一次说漏了嘴,才让文珂知道连在国外那栋大房子和两辆车都完全是以馈赠的形式让给了靳楚,再加上每个月正规的赡养费,可以说靳楚基本生活上是后顾无忧了。 “他一直没正经工作过嘛,和我离婚之后,开始新的人生是需要资本的,要给他经济上的安全感去好好准备才行。” 许嘉乐那时这样解释。 作为多年的朋友,文珂很清楚,看似懒洋洋的Alpha实际上却是不折不扣的好丈夫。 但是这样的好人却最终没能收获圆满的幸福,其实真的是一件很苦涩也很心酸的事。 “行了,别担心我了。”许嘉乐拍拍文珂的肩膀:“接下来的几天对你很重要,就是正式标记的事,也的确是要慎重。当然,别的就不用太紧张,要学会去享受,知道吗?”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说道:“一个合格的Alpha应该要让Omega对发情期食髓知味、流连忘返才行,很明显,我这是不合格了。但是现在——是时候检验韩公主合不合格了。” 文珂听到“韩公主”这个高中时代的称呼,不由有种扑面而来的亲切感。 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故意板着脸说:“许嘉乐,你可别在韩江阙面前提这个外号,小心被公主三拳打死。” 许嘉乐也笑了,他钻进车里,很潇洒地冲文珂摆了摆手,就直接开车走了。 …… 韩公主这两天都在为文珂的发情期做准备。 他把主卧室的床换成了一个加大两号的巨大双人床;床既然尺寸换了,与之配套的床垫和被子枕头自然也就都一起换了。 文珂刚看到卧室里大得夸张的新床时不由吃了一惊。 他站在一边,本来还有点不知所措,却被韩江阙直接从后面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扔在了床上。 文珂一躺上去就傻了。 床垫舒服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他不由自主在上面打了个滚,下意识地扯过新的被子,感觉又蓬又软,盖在里面像是被软绵绵的云朵给温柔地抱在了怀里一样。 “感觉怎么样?” 韩江阙坐在床边,掀开被子问道。 “就……很棒。” 文珂依旧缩在被窝里,感觉自己有点词穷。 枕头也是新的,刚洗好的床具散发出一股洗衣液的芬芳,让人觉得心情也明亮起来。 “我还买了个新的夜灯。” 韩江阙说着把整个卧室的大灯关了,只留下来一盏被罩住的夜灯—— 暖黄色的光其实存在感很低,但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很温暖,整个房间都带着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 “医生说,要给你一个比较放松安定的环境,这样能够稍微缓解发情时的焦虑和绞痛。” 韩江阙解释说:“晚上我们只留一盏夜灯,你发情时也不会感觉那么紧张。” 文珂怔怔地看着韩江阙,心里又酸又软。 他真的把那些繁琐的注意事项都记下来了。 冰箱里也摆满了韩江阙从超市买回来的水果、各种坚果零食、酸奶和冰淇淋,全部都是文珂爱吃的口味。 发情期的Omega因为大量的体力流失,需要补充很多营养和维生素,又因为身体虚弱不方便随时出去买,所以都要提前备好。 这些事,以前都是文珂自己给自己准备。 他的家因为韩江阙而变得温馨,塞得满满的冰箱、焕然一新的舒适卧室,连客厅里都铺上了新的羊毛地毯。 这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认真地对待他的发情期—— 不是像看待一个累赘、一个不得已要履行的义务那样。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因为自己心里的迟疑和不安而感到羞愧。 即将发情的那个夜晚,其实文珂自己已经感觉到了身体明显的开始躁动不安。 他一个人钻进了浴室里待了很久。 先是仔细地把身上每一处都洗得干干净净,直到感觉小腹中的生殖腔渐渐开始因为空虚而隐隐闷痛起来,才走出来擦干了身体。 他光着身子蹲下来,从洗漱台的下面拿出了一条黑色护颈。 这是每一个Omega都会拥有的护颈,也是保护自己的最重要的工具。 Omega一旦戴上护颈就等于是阐明了自己的态度,一旦Alpha强行打开护颈进行标记行为,就构成了犯罪。 更重要的是,戴上护颈的时候因为腺体会受到压迫,虽然引起一定不适,但是会有效地避孕,这也是现在未被正式标记的Omega也能肆意享受的屏障。 当然这一层屏障对于他来说倒是可有可无,他本来就没有怀孕的可能。 文珂触碰着护颈,可是手指却一个劲儿地打颤,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去戴上。 他不想要被正式标记。 这几天下来,他不得不面对了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 尽管他爱韩江阙,毋庸置疑。 可是也是真的、真的不想再像之前一样,被一个Alpha彻底地主宰控制。 那种感觉,直到清醒过来,才知道是多么生不如死。 可是戴上护颈,就意味着和韩江阙之间划下了一条冰冷的线—— 生殖腔的疼痛愈来愈厉害,他已经开始渴求信息素的抚慰了。 文珂站都快要站不稳,只能勉强地扶住洗手台。 就在这时,洗手间外面传来韩江阙的敲门声—— “我马上就出来……”文珂声音有点抖。 “文珂,你没事吧?” 隔着一道门,韩江阙的声音闷闷的,可还是听得出来语气中的关切。 “我、我没事。” 文珂站直身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哈气的缘故,他看起来又模糊又朦胧,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过往的那些记忆,自卑的、无助的,飞速地在眼前划过。 人的自信其实与性息息相关。 过去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身体,他曾确信他是没有魅力的,因为在发情期也无法吸引卓远。 十年了,一百二十次发情。 没有欢愉的一百二十次。 这是第一百二十一次。 这一次,是韩江阙在陪伴他。 敲门的声音和他的心跳似乎渐渐重合,像是暗示,又像是催促。 文珂忽然坚决地放下了护颈。 …… 开门时,文珂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穿。 他全裸站在韩江阙面前,白皙的脚趾踩在地毯上,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韩江阙……” 韩江阙彻底愣住了。 Omega的发丝还沾着水珠,洁白的身体,细长的颈子,还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一模一样。 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多年以前,那一次不为人知的懵懂情事,忽然之间再次降临在他眼前。 只不过这一次,文珂转过了身体。 “今晚,先、先不要正式标记我……”文珂的睫毛也在颤抖着:“行吗?” 他知道,这真的很不公平。 因为他的缘故,必须要让爱他的Alpha违背自己的天性。 可正是因为他知道韩江阙爱他,所以才能提出这样非分的要求,这是被爱的人才能拥有的任性呢。 “但是你没有带护颈。”韩江阙嗓音沙哑地说。 文珂抬起头,怔怔地看过来。过了良久,他答非所问地道:“我爱你,韩江阙。” 带着湿润的香气,文珂光着身子扑进了韩江阙的怀里。 韩江阙忽然之间明白了。 没有带护颈,光着身子出来,是因为全然地信任他。 文珂已经做了选择权,却把执行权全盘交给了他。 他瞬间被梦中的长颈鹿撞到了心口。 “傻子。” 韩江阙用手托住文珂浑圆的屁股,把Omega整个抱在了怀里,跌跌撞撞地往卧室走去。 床上堆着好几个枕头,韩江阙把被子掀了起来,两个人一块儿滚了进去,旷野那么宽阔的床,蓬松的鹅绒被缓缓落到身上,像是天上的云朵轻飘飘地压到身上。 文珂用手指抚摸着韩江阙俊美的眉眼:“你知道你这两天像什么吗?” “像什么?” “不知道是哪种动物……应该是鸟吧?雄性求偶前,都要先筑巢。因为巢筑得好,才能和雌性交配。”文珂傻乎乎地笑了:“是鸟吧?” “是鸟吧。”韩江阙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的手又不知不觉搭到文珂的屁股上,那里山丘一样的弧度几乎不用去看,只是触碰到就觉得很色情:“那你觉得……我筑的巢好吗?” “特别好。”文珂点点头。 他有些害羞地偷偷把韩江阙的手掌拉下来,捂在自己的肚皮上,能感觉到生殖腔正激烈地躁动。 他的身体正在准备…… 准备着要和韩江阙结合。 这个想法让他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们躲在暖和的被窝里,脚趾都交缠在一起,亲昵地说着悄悄话。 真的就像巢中的一对小鸟,依偎着梳洗羽毛,等风来,也等雨来。 等待,使本来或许平平无奇的时刻,也显得隆重而浪漫。 “要开始了吗?” 韩江阙的眼睛亮得惊人,他看起来精神抖擞,眼神又期待又紧张。 “快了……” 文珂回答着,他还是有些微的不安,念叨着:“韩江阙,我、我等下会很烦人的,真的会很烦人。” “我想亲你。”韩江阙也开始答非所问。 他说着这样的话,可是却是用咬的叼住了文珂的耳朵,哑着嗓音道:“文珂,我想亲你的屁股,想操你。” 夜空中一道闪电划过,落地窗外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而Omega的身体里终于涌动起了更加激烈的情潮。 韩江阙像是条终于等到时机的小狼,一下子把文珂狠狠地扑倒在身下,他捧着文珂的脸,热烈的吻落在了文珂眼角的那点绯红的泪痣上,两个人的心跳声一样的急促。 “嗯……” 文珂身子一阵痉挛。 他喉咙间不由自主发出一声绵软到了极点的呻吟,腿悄悄攀上了韩江阙的腰。 他终于发情了。 那一刻,就这么突然、又自然地到来了。 第二十九章 文珂白皙的颈子泛着红,上身在床单上轻轻地磨蹭着。 韩江阙低头看着身下的文珂。 Omega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小鸽子咕哝似的声音,一双平时总是温温柔柔的眼睛此时却湿漉漉地望着他,里面满是渴求。 韩江阙一时怔住了,没有继续动作。 从儿时一路过来的糟糕记忆,逼仄破旧的家中,被迫目睹的野兽媾和般的情事,使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对发情时的Omega有种心理上的厌恶和排斥。 他总是觉得,发情的Omega会流露出很特别的神态。 很缠人、很腥膻—— 有种……动物样的贪婪。 他一直都讨厌那神态,觉得很可耻。 “韩江阙,” 文珂抓着Alpha的手臂,小声又唤了一遍:“韩江阙……” 发情期的Omega太敏感了,身体上、情感上,仿佛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的感官都被调动了极致,因此也极端地脆弱。 他想要韩江阙抱抱他,想要和他的Alpha的身体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韩江阙只是一个瞬间的冷淡,都会让这个时候的他胆战心惊。 他吸了一下鼻子,终于怯怯地问道:“你、你还亲我吗……?” 怕被拒绝,也怕被嘲弄,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过往那些可怕的记忆也如同潮水般涌来,使他几乎要哭出来。 “嗯。” 韩江阙这才终于回过神来,他俯身托起文珂的下巴,深深地吻上了那柔软的嘴唇。 “唔……” 得到鼓励的文珂急切地环抱着韩江阙的腰背,几乎想要把整个人都挤进Alpha的怀抱一样。 他一双腿紧紧地缠了上来,胯部很小幅度地磨蹭着韩江阙的腰,哪怕明知道很羞耻,但是发情期的煎熬足以摧毁任何Omega的矜持。 韩江阙用舌头抵进文珂的口腔,Omega在他怀里颤栗着,他的手慢慢地往下,轻轻揉了揉文珂腿间的部位。 浅粉色的性器虽然和颤巍巍地翘着,顶端克制不住地滴下黏腻透明的液体。 文珂的身子顿时一弹,难耐地长长呻吟了一声。 男性Omega虽然和Alpha有一样的性征,但是由于在性事上处于被进入的位置,尺寸和Alpha也完全不能相比。 因此当把文珂的握在手掌中时,韩江阙的感觉,近乎是新奇的。 Omega的性器原来是这样的,娇小得甚至有一点漂亮。 韩江阙的心口忽然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凶戾冲动,他下手有些重,一边粗鲁地揉搓着那个滴着水的器官,一边狠狠地咬着文珂的嘴唇,低声道:“文珂……你好小。” “你……”即使是沉溺在快感中的Omega听到这句话也不由恼怒起来, 文珂的身子是软的、声音也是软的,恼怒便也从而失去了力量,他捂住脸,气得哽咽了还忍不住还口道:“你、你就很大吗?” 韩江阙有些笨拙地拉开文珂的手,低头看着怀里Omega的脸。 文珂眼褶很窄,平时完全睁开会有种单眼皮的感觉。 但是此时那双眼睛半睁半闭时,眼褶便妩媚朦胧地显了出来,他的眼里有一丝气恼,可是却又无法抗拒韩江阙给予他的快感,浅色的瞳孔里晕开了一片水色。 韩江阙的呼吸顿时沉重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文珂的手一把摁在自己的下身。 刚才还不服气的Omega一下子安静了。 “你、你是Alpha……” 文珂的脸蛋红透了,过了一会儿才嗫喏着说:“不一样的。” 虽然依旧在嘴硬,可是文珂心里却也有点发懵。 是错觉吗,即使是Alpha,那样的尺寸也…… 韩江阙被文珂的指尖触碰,神经兴奋了起来。 他凑过去咬文珂的嘴唇,咬文珂红红的耳朵。像是小狼一样,凶巴巴的亲昵。 “文珂,你……你会给我口吗?”他咬着咬着,忽然又用脑袋把文珂莽撞地撞在床上,眼睛亮亮地问。 文珂被韩江阙看得胸口一阵酥麻,他还迷迷糊糊地,但是听到韩江阙的要求,还是马上就点了点头道:“好。” 他随即爬了起来,很乖地跪趴到韩江阙的腿间。 终于近距离地接触到了韩江阙的那个部位时,才意识到刚才的感觉真的不是错觉。 Alpha男性的尺寸当然比其他性别要大一些,文珂本来也有心理准备。 但是S级Alpha完全勃起的性器还是太大了,尺寸粗长到可怕,炙热擎立的柱身上青筋暴起,顶端饱涨,显得凶悍又极具攻击性。 高中时那个美少年真的完完全全地长大了。 是成年的S级alpha韩江阙,不是什么韩公主。 文珂总算是打心眼里认识到了这一点。 此时离得这么近的情况下,即使处于发情期的Omega极度渴望强大的Alpha,也会感到一阵惶恐。 文珂抬起头,看到韩江阙的手肘撑在床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并没有催促,但是眼神里隐约的期待却是藏不住的。 他想让韩江阙舒服,做什么都可以。 对于这件事的渴望,甚至可以超越自身发情期的躁动。 文珂低下头,用手指箍住火热的根部上下抚摸,然后闭上眼睛,将饱涨的顶端缓缓吞了进去。 韩江阙彻底兴奋了起来,修长的眉宇微微蹙起,却在夜色中更显出优美,他不由自主抓住文珂柔软的发丝,往下用力一压。 “唔……” 文珂压抑地呻吟了一声,并不是没有经验,可是仍然感到极为勉强。 粗大的顶端只抵进来了一半,就已经是近乎窒息的深喉感觉,他闭紧眼睛用力放松喉咙,却还是本能地在抗拒着。 “文珂。” 韩江阙声音沙哑地开口。 他把文珂的脸蛋捧了起来,Omega浅粉色的嘴唇大张着,正吞吐着他的性器,痛苦地取悦着他。 因为他的唤声,那双眼睛迷蒙地睁开了。在暖黄色的夜灯中,文珂的瞳孔像是剔透的琉璃,韩江阙感觉自己几乎能从那双眼睛中照见自己的模样。 原来他也是贪婪的。 他也是一样的。 韩江阙慢慢地将性器抽了出来,抚摸着文珂红肿的嘴角。 “怎、怎么了?”文珂咳嗽了两声,随即有些不安地问道:“我是不是……口得不好?” “不是。”韩江阙摇了摇头,他翻了个身,把文珂压在了身下,温柔地、细密地吻着文珂的额头:“不想你难受。” 文珂正要摇头,却被韩江阙的吻给制止了。 韩江阙看着那双迷离的浅褐色眼睛,长长的睫毛,还有因为被频繁亲吻而泛着柔软光泽的嘴唇。 “文珂,”他又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几乎是郑重地说:“我的小鹿,我的宝贝。” 在心里想过无数遍的肉麻称呼,终于第一次说出口,韩江阙感觉自己的脸也在发烫。 文珂一下子傻乎乎地呆住了。 韩江阙没再继续说话,他忽然将被子拉了起来,然后钻到了下面,将一个枕头垫在了文珂的屁股底下。 黑暗中只有一丝微光,但因此更衬得文珂的肌肤像是瓷器一样。 韩江阙有些着迷地看着文珂被高高抬起的屁股,因为臀瓣浑圆饱满的弧度,所以使中间那个小小的缝隙也被藏得更深。 他实在有一身迷人的好皮肉,白皙、细腻,甚至感觉咬上去齿间会有肉香。 这样的念头一旦在脑中形成,就再也挥之不去。 韩江阙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文珂的屁股,因为太过用力,甚至留下了一圈齿印—— 原来真的是会弹牙的。 Omega被咬得身子一颤,连白生生的臀肉都微微颤了一下。 韩江阙终于彻底按捺不住,他掰开文珂的两瓣屁股,将中间隐秘的浅粉色入口显露出来—— 他趴下去,用舌尖细细地舔着那里的褶皱。 “啊,嗯……!” 文珂顿时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呻吟。 温热的舌尖探进去时,像是生着绵软的倒刺,刺激得他脚趾都蜷缩起来,过于强烈的快感让他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的音量。 韩江阙托着文珂兴奋得颤抖的屁股,耐心仔细地舔弄着。 发情期的Omega隐秘的地方早已经湿润滑腻起来,文珂能感觉到自己体液的泛滥,那里会是一片狼藉,他抬起腰想要逃走,却被韩江阙摁住不放。 他羞耻地快要哭出来了,哆嗦着说:“不、不要舔……韩江阙。求你了……” 韩江阙停顿住了。 骤然停止的抚慰让Omega更加难过,文珂抽泣着,修长雪白的双腿大张开来,忍不住将屁股更高地送上去,知道这样子无法自控的自己有多淫荡,所以不得不难堪地拽紧了床单。 韩江阙抬起头,看着文珂睫毛都被打湿了的模样,身体却仍然渴求地磨蹭着的模样。 文珂也很贪婪呢。 可是却可爱得要命。 他眼里忽然泛起了一丝深沉的温柔,慢慢地从被窝里爬上来,双手紧紧地搂住颤抖着的文珂,轻轻地和他接吻。 “文珂,”韩江阙一边亲,一边低声道:“我喜欢亲你。” “那里、那里……不要。”文珂被亲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喜欢。”韩江阙执着地说:“文珂,你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我都要亲。我喜欢你的味道,不是信息素,是你身体的味道。” 文珂眼睛红红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不再拒绝了。 他紧紧地环住韩江阙的脖颈,主动地吻了上来。 他们唇齿交缠,味道有一点点的腥膻,却又那么迷人。 那是文珂发情的味道。 韩江阙被激动起来的Omega压在身下亲着,他半闭起眼睛,深深地沉溺了进去。 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心底尘封多年的一堆灰尘,好像忽然之间,就这么轻飘飘地随风而散了。 发情的Omega,勃起的Alpha。 不同的性别,一样的欲望,没有什么可耻的。 人就是动物啊。 有动物一样的欲望,有动物一样的性; 因为渴求而贪婪,却也因为爱欲而可爱。 他抱着心爱的人。 心爱的人正在发情。 这是他所能想象得到的—— 最浪漫的事。 第三十章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落地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然而室内大床上纠缠的韩江阙和文珂却恍若未闻,两个人抱着接吻,在床上折腾着滚了好几圈。 文珂性子温和内敛,但是在这一刻却前所未有地热情,一直想要把韩江阙压在身下亲吻,唇齿的交缠热烈到呼吸都好像会窒住。他出了很多的汗,肌肤因此更滑腻柔软,像是一株潮湿的植物。 韩江阙搂着文珂,没忘了时不时把被子扯上来盖住文珂的后背。 发情期的Omega对温度的变化很敏感,即使是开着空调的室内,也有点担心文珂这样光着身子出汗会感冒。 韩江阙并不在意文珂压在他身上,其实那样的姿势倒好像更方便了。 他一边亲,一边用手抚摸着文珂的屁股。 那里很圆、也很饱满,如果动用他贫瘠的想象力去比喻,他会说文珂像白白的月亮——是满月。 “你就一直都、都摸那儿吗……” 文珂的眼里含着一抹浅浅的羞赧,想要催促,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急促地呼吸着。 “你就一直都、都摸那儿吗……” 文珂的眼里含着一抹羞赧,他虽然竭力克制,发情的Omega生殖腔都已经快要因为渴望而痉挛了, 喘息着的声音因此听起来格外急切。 韩江阙这才后知后觉地翻过身将文珂压在身下。 他的Omega个头真的小小的,被他整个罩在自己的阴影里,所有可爱的反应都一览无余。 白皙胸口上两点红红的乳珠已经因为发情而悄悄立了起来,腿间翘起的性器也湿到淫糜的地步。 他饶有兴致地用手指把那根浅粉色的东西往下压,再放开手指让它“腾地”弹回去。 但是刚刚才这样反复了三四次,文珂就受不了了。 在欲望快要迸发的时候被这样玩弄着,觉得韩江阙又可爱,又有点让人恼火。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明明是成年的Alpha,可是韩江阙面对着他时,却好像第一次来到游乐园的小男孩一样,对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有着浓浓的兴趣,恨不得每一处都探索一遍。 文珂有点委屈地瞪向韩江阙,只是那双眼睛湿漉漉的,瞪人也没半点威慑力。 他一边曲起腿把自己的性器藏起来,一边死死拽住韩江阙的手,不让韩江阙继续玩了。 韩江阙低头笑了一下。 他的眉眼天生凌厉冷峻,但是此时微微弯起来的眼睛却显出一股顽皮。 他握住文珂纤细的脚踝,虽然遭遇了微弱的挣扎,但还是将Omega白皙的双腿大大地打了开来。 Omega的屁股被抬了起来,股间最隐秘的那个部位也随之暴露了出来。 被强行展开的身体带着一种惊人的性暗示。 文珂有些羞耻地闭上眼睛,可是却同时感觉自己兴奋得要命。 韩江阙抚摸着那个已经隐秘的入口,小小的,软软的,看似紧闭着,可是其实早已经被滑腻的液体打湿了。 他微一用力,慢慢地把中指伸了进去。 “嗯……” 文珂不由溢出一声绵软的呻吟。 发情期的Omega自己分泌出的液体足以将那个紧窄的甬道彻底润滑,他没有任何不适,只觉得韩江阙修长的手指一放进来,他身体的燥热刚缓解了三分,又马上燃起了七分。 韩江阙低头看着文珂,只觉得手指被吸附住一般,那里又热又紧,肠道微微收缩着,像是邀请又像是抗拒。 “文珂……” Alpha漆黑的眼睛里欲色深沉,再也无法自控,他又伸进去了一根手指,几乎是动用了全部的耐心才缓慢地去扩张,等到两根手指都在里面自如抽插时,文珂连绵的呻吟声已经无法克制。 没触碰到这里之前,韩江阙还有心思想文珂屁股,想摸文珂的乳头,想哪里都摸一下。 可是当真的触碰到这里之后,他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想进去文珂的身体。 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渴望。 欲望像是燎原之火,突然之间就窜了起来,要把所有的神智都燃烧殆尽。 Alpha突然之间变得前所未有的急切。 把文珂的腰高高抬起垫上枕头,雪白的臀部顿时整个露了出来。 韩江阙把文珂的双腿压在两侧,然后握住自己的性器抵在了那正瑟缩着的浅粉色入口处—— “韩……” 文珂不由用手肘撑起身子,即使身体再渴望,可是这样看着那么粗大凶煞的性器正抵在那里时,还是感到一阵紧张。 真的可以进来吗。 他有些胆战心惊地想。 而韩江阙此时却已经按捺不住了,文珂白生生的屁股贴着他的胯部。 欲望是漫天银河,而他抵着一轮满月,像是迎来了整个宇宙的瑰丽景色。 他摁着文珂的腿,一点点地插了进来。 火热的肉刃直直地塞进紧窄的小洞,肠道被骤然撑开,那样的尺寸,即使是经过了充分润滑的Omega也难以承受。 文珂抱着自己的腿想要往后缩,可是被高高垫起的臀部根本无处可躲,只能被继续无情地贯穿:“韩江阙,呜……疼、疼……太大了。” 韩江阙深深地吸了口气,下身被又热又紧的甬道裹住,像是被吮吸着,前所未有的极致快感像海浪,将他抛上了高高的浪头。 他笨拙地抚摸着文珂的脸颊,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回避内心恶劣又矛盾的想法。 他喜欢Omega被他插进去时叫疼的声音,心疼是真的,快感也是真的,交叠在一起形成了绝顶的心理快感。 他握着文珂细窄的腰身,将性器微微抽出,然后又更深地插了进去—— 文珂被他彻底地填满了。 “啊,嗯……!” 文珂的双腿都在打颤,Alpha的柱身太过粗长,整个进来时几乎直接就抵在了生殖腔的肉膜上,快感太过剧烈,一时之间竟几乎分不清是疼还是爽,只剩下身体本能的反应。 Omega的体质善于适应进入,尤其是来自Alpha的征伐,刚进入时觉得过大的尺寸,可是却恰好能将叫嚣着的身体满足。 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双腿大大打开,羞耻却更彻底地将韩江阙咬进了自己的身体,文珂的叫声越来越软:“韩、韩江阙……啊,那里……” 年轻的Alpha像是天生知道该如何摆弄自己的Omega。 他抬起腰身,又一次将饱涨的顶端准准地抵在了文珂体内的肉膜上然后研磨,过于用力的顶撞,几乎感觉到是将文珂体内那紧闭的肉缝撞出了缝隙。 韩江阙看着文珂。 那实在是太令人着迷的景象。 Omega柔软的嘴唇微张,唇珠上沁出了晶莹的汗珠。 水雾蔓延到了眼角的泪痣,眼神又湿又媚,快感倒映在瞳孔里,真的像动物一样—— 文珂的脚趾因为过于强烈的刺激而蜷缩起来,连眼神都涣散了。 韩江阙将文珂细长的双腿捞了起来,本是想架在肩膀上,可是却中途低下头,忍不住含住文珂蜷缩着的脚指头。 白皙的脚趾,饱满的趾腹肉,感觉汗液都是甜的。 他忍不住含着,轻轻地舔、轻轻地咬。 “呜……!” 文珂的叫声一下子更高亢起来,胯下的性器硬得直直立了起来。 韩江阙样子实在太性感了,黑色的发丝汗津津地贴在额头,一双漆黑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单薄的嘴唇含着他的脚趾,眼神里满是爱意。 他像是小长颈鹿幼崽一样发出哼哼唧唧的奶音:“韩江阙,不、不要……” 不是真的不要,只是…… 被那样深沉的爱意融化了。 韩江阙觉得他每一根脚趾都很可爱啊。 韩江阙被文珂撩拨得控制不住,腰动得越来越快,一下一下地撞着文珂体内的肉膜。 那是Alpha与生俱来的生殖本能—— 去撞开Omega体内紧闭的地方,然后无情地占有那里。 文珂捂着脸抽泣了一声。 韩江阙捧着他的脸,伏下身问:“文珂,疼吗?” “疼……”文珂泪汪汪地点头。 Omega知道自己要被打开了,生殖腔在剧烈地抽痛,心里也在发抖。 然而,疼痛的同时,却也是真的愉悦。 他的腿软软地搭在韩江阙的肩上,被顶得上气不接下气,下身因为快感而流淌着丰沛的体液。 韩江阙一下一下、安慰着亲文珂的脸蛋和嘴唇。 文珂也像小兽一样凑过来,抽动着鼻子使劲闻韩江阙脖颈腺体的味道,好闻的威士忌信息素包围着他,使他兴奋得要命,下身也濡湿一片,抵在两人的小腹之间。 韩江阙无法继续等待了,他一把拉开文珂的腿,将粗大火热的性器抽出了一半,然后重新重重地插了进去。 文珂的屁股悬空,手指攥紧了床单。 韩江阙每一次进入都很重很用力,几乎每一下都是冲着撞开生殖腔去的。 他又痛又快乐,眼角溢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直到那一刻—— 他们都本能地意识到了那一刻的到来。 韩江阙握紧文珂的腰,将下身整个插进去,这一次—— 终于撬开了文珂体内那一层因为刺激而充血的肉膜,将饱涨的顶端插入了Omega的生殖腔里。 “啊,啊……!” 文珂顿时高潮了。 他的性器不经碰触就已经射了出来。 被打开的那一刹那,最强烈的生殖本能迸发了,即使是E级的Omega也散发出浓郁的青草芬芳,炙热的肠道随之绞紧收缩,他是拼了命地要留住Alpha,想要Alpha在他体内留下标记。 然而S级的Alpha不会轻易缴械。 韩江阙像是即将狩猎的狼一样绷紧了身体,他的手臂微微冒起青筋,并没有开始成结。 而是将粗大的茎身抽出来一般,然后再重新贯穿文珂的肠道,再次狠狠地抵进Omega的生殖腔—— 抽出来,再重新进入,反复了十几次。 “不、不要。不行了……韩江阙,求你……” 文珂被插得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他像是母猫叫春一样发出声音,下身失禁一样将床单都彻底打湿了。 过于强烈的快感让他整个人的意识都模糊了,整个世界像是在疯狂旋转,可是不知道为何感官却变得无比清晰。 外面依旧在下雨—— 风大雨大,而他在旋转。 只有S级的Alpha有这样强悍的定力—— 可以忍受生殖腔里内壁的刺激,将自己的Omega反复地送上最巅峰的高潮。 韩江阙咬紧牙忍耐着。 他低头看着满脸潮红的文珂,浅色的瞳孔因为快感而涣散放大,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嘶哑的呻吟。 Omega真美好。 文珂是Omega,真的太好了。 他情不自禁地这样想,那种动物一样的淫荡和贪婪,那种大自然界最质朴的美好—— 太迷人了。 是男性,也是雌性; 上天创造Omega,赐予他们最极致的性高潮。 一定是因为,这是人间最美好的性别。 …… …… 第三十一章 “文珂……” 韩江阙双手撑在文珂身体的两侧,他依旧强行忍耐着没有成结,直到彻底额头汗珠密布:“你戴一下护颈?或者我拔出来,戴个套。” 文珂还在因为激烈的快感而一阵一阵地痉挛,他微微仰起头,眼睛像罩了一层薄薄的雾,迷迷蒙蒙的。 想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韩江阙的意思,感到韩江阙正从体内缓缓地拔出来,他一下子任性地并紧了腿,不舍地挽留着他的Alpha。 “嗯……” 韩江阙不由很低很压抑地呻吟了一声。 本就饱涨的性器被文珂又热又紧的肠道一刺激,顿时更加难熬。 “我、我的腺体太差了,不会怀孕的。”文珂轻声说。 “不会怀孕……吗?” 韩江阙楞了一下,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吻了吻文珂的额头。 文珂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很小声地继续道:“不会的。所以,你可以不用……戴。” 说到后面,脸蛋都感觉在发烫。 这一次并不是因为低级的腺体而感到难堪,而是因为自己几乎是在赤裸裸地邀请韩江阙毫无隔阂地在他体内释放了。 韩江阙漆黑的眼睛地盯着文珂看了好一会儿,深沉的眼睛里渐渐发起了浓重的欲色。 Alpha的天性注定了想要在Omega体内留下精液的本能,他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邀请。 他再也克制不住,抱紧文珂的身体,Alpha的下体彻底嵌入生殖腔,性器顶端开始了成结前的涨大,将Omega的生殖腔渐渐撑满,这是一个因为痛苦而显得格外漫长的过程。 文珂忍不住哽咽起来。 成结对于所有的Omega来说都是难熬的,之前医生说的痛苦也更多是指这个时候。 文珂才刚刚被剥离标记,生殖腔本来就很脆弱,而韩江阙的尺寸本来就太大了,这个时候再涨大一圈,对于脆弱的生殖腔来说实在是过于残忍的折磨。 文珂浑身发颤,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却被韩江阙死死地将屁股托起来。 韩江阙低下头咬住了文珂的耳朵,像是小狼叼住了自己的配偶,成结一旦开始,Alpha骨子里的动物性就占据了头脑—— 太想要彻底占有自己的Omega,可是又舍不得。 “文珂,很疼是不是?” 他哑着嗓音问道。 文珂点了点头,他知道这都是Omega发情期必须要经历的,可是还是疼得受不了。几乎能感觉到韩江阙兴奋饱涨的每一根筋络,顶端呈伞状一样慢慢撑开,他的生殖腔发育得不太好,本来就比高级的Omega要窄小羸弱,真的感觉像是要被撑坏了。 文珂耳朵还被韩江阙叼着,只能泪汪汪地道:“好疼。” 韩江阙终于没再咬他,而是把他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我知道。”韩江阙一遍一遍地舔着文珂湿润的眼睛。 文珂抬起头,看到他的Alpha眼睛竟然都有点红了,重复着:“文珂,我爱你,我爱你。” 韩江阙心疼他,却又不知所措,于是像小兽舔舐心爱的宝贝一样用舌头舔他。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忽然好像不那么疼了。 可是却有更强烈的欲望泛了上来,他用腿缠着韩江阙的腰,把脸埋进韩江阙的胸口—— 明明不那么疼了,可是喉咙却想发出更软的声音。 “韩江阙,”于是他小声哼唧着:“我疼……” “对不起,”韩江阙于是又笨拙地把他的脸从胸口捞出去捧着,一下一下地亲:“对不起,就快好了。” “嗯……”他的鼻音微微拐了个弯,是“不要”的意思。 刚一发出这样的声音,自己都感觉脸烫得要命。 人真的是奇怪的生物。 和卓远在一起时,或许是知道不会被在乎,所以他多疼都只是默默地隐忍了; 但是因为知道韩江阙爱他,反而却得寸进尺起来,于是哼哼唧唧地,忍耐不住地要撒娇,因为喜欢看到韩江阙心疼他的样子啊。 文珂,你真的有点点臭不要脸。 他在心里偷偷骂了一句自己,却仍然忍不住巴着韩江阙的肩膀,软软地道:“你、你快点嘛……” 韩江阙低声应道,他一下子把文珂死死地摁住,下身用力,像是要把瘦弱的Omega钉进床上一样—— “唔……”文珂一声哀鸣,就在这一刻体内硕大的性器顶端终于彻底膨胀成结。 “嗯……” 韩江阙发出一声略微沙哑的低吟。 他半阖起眼睛,几缕黑发因为汗湿贴在轮廓优美的额头上,单薄嘴唇微微翘起,那是一个愉悦到近乎迷乱的表情,身体都因为极致的快感而微微颤抖。 成结是一种生殖霸权,的生殖腔狠狠撑满卡死,确保着自己的标记在Omega体内绝对占有地位,在那一刻,无论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都将达到高潮。 Alpha的本能前所未有地占据了韩江阙所有的神智,他忽然伸手摩挲文珂格外修长的颈子,然后将Omega的头强硬地掰了过去,露出伤痕累累的后颈。 “不、不要!”文珂那一瞬间吓得后背都绷紧了。 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已经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无力地求饶道:“韩江阙……不要标记。” Omega的力量在这个时候就显出了绝对的弱势,哪怕他这样用力挣扎,也根本无法撼动分毫韩江阙的钳制。 Alpha的呼吸又粗又重,眼里已经失了神,瞳孔里只剩下激烈的欲望。 他的牙齿狠狠抵在凸起的腺体上,反复地摩擦着,充满了猛兽进攻前的威慑性—— 那里饱满又柔软,几乎能想象到咬破刺穿时会是多么美好的滋味,这种期待和冲动几乎让他浑身战栗起来。 只有真正到了这一刻,韩江阙才体会到Alpha骨子里的动物性。 像是狼对满月而嗥一般的强烈本能,在那一刻几乎彻底主宰了他。 只要一用力,就昭示着对身下这个人彻彻底底的占有,只要咬破腺体,文珂就永远地属于他。 有那么一瞬间,文珂都已经放弃了,他微微闭上眼睛,侧着头无神地躺在床上。 马上就会被标记了吧。 虽然是被最喜欢的人,可是却还是觉得深深的绝望和悲伤。 Omega就是这样一种性别,软弱、无能为力。 即使戴上护颈也是无用的,只要Alpha想,拆掉护颈强行标记从来不是难事,Omega顶多能做的就是事后拿被毁坏的护颈作证据来控告强奸。 可是在复杂又错综的两性关系中,强迫的性质往往模糊而暧昧,大多数时候即使非自愿地被标记了,也很少有Omega能鼓起勇气提出诉讼。 或许现在好一些吧。 起码他爱韩江阙。 他是真的爱韩江阙,所以他不是被强迫的。 文珂闭着眼睛,感觉到嵌在生殖腔内的性器中猛地射进来一股热流。 Alpha一声闷哼,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们躲在被窝下,紧密无间地结合着,以同样的韵律痉挛着。 韩江阙吮吸着他的腺体,近乎是粗暴地又舔又亲,但是—— 没有咬他。 文珂缓缓地睁开眼睛,转过头和韩江阙双眼对视着。 刚刚射精的Alpha神情有些疲惫,但是看着他时,却专注地像是永远也不会移开目光一样。 韩江阙的眼睛太迷人了—— 刚刚高潮之后的漆黑瞳孔如同有雾的夜,美得像一首诗。 文珂忍不住环住韩江阙的脖颈,嘴唇颤抖着,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想这么一直抱着韩江阙。 不知过了多久,韩江阙的性器终于慢慢有了变软的颓势,他缓缓拔了出来,然后忽然默不作声地转过身,背对着文珂把被子拉了上来。 是……不开心了吗。 文珂有些不知所措,他隔着被子,小心翼翼地从韩江阙的背后抱住高大的Alpha,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韩江阙,”文珂把脸凑到韩江阙的耳朵边,可怜巴巴都道:“你不理我吗?” “不是。”韩江阙很快就哑着嗓音开口,可他仍然坚持背对着文珂躺着,沉默了许久,终于很小声地说:“有点……疼。” …… 文珂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是、是……”他开口时,脑子里一片混乱,磕巴了一下才继续道:“是成结疼吗?” “嗯。”韩江阙的脸埋在枕头上,闷闷不乐地应道,只留给他一个黑色的后脑勺。 文珂脸忽然腾地升温,他顾不上自己酸软的腰和钝痛的生殖腔,掀起被子钻进去,紧紧地挨着韩江阙。 “韩江阙,你、你是……第一次成结吗?”他不知道为什么紧张得要命,试探着问。 “……嗯。” 过了好一会儿,韩江阙答道。 他背对着文珂,可是耳朵却悄悄红了。 文珂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融化了,像是太阳下暴晒的棉花糖,甜得快要腻死人。 他凑过去咬了一下韩江阙的耳朵:“真的?” 一边说,一边悄悄把手往下面伸过去。 虽然一边这样做着,可是他自己觉得他挺过分的,但是又因为这种久违的顽皮而感到有一丝丝想笑,牙齿又用了一点力。 “你干什么?” 韩江阙终于转过头,不高兴地道。 “你没给过临时标记吗?” 文珂却一点也不怕,继续问道:“就、就一般的做爱呢?也没有做过吗?” “没有。”韩江阙先是回答,随即眼神却凶了起来,板着脸道:“你松手。” “等等嘛,”文珂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把韩江阙的脸掰了过来:“那、那之前有没有接过吻?” “文珂,你很烦。”韩江阙气得要命,恼火地道:“快点松手。” “我不松。” 其实文珂自己都觉得惊诧,原来他竟然能这么烦人。 可是Alpha耳朵泛红、却要摆出凶巴巴的样子,可爱到简直不可思议。 他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忽然道:“韩江阙——叫我哥哥。” 韩江阙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 文珂压在他身上,一手握着他的命脉,一手则托着他的下巴吻着他的嘴唇。 “叫我哥哥吧……我比你大两岁呢。”文珂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期待地道:“韩江阙,我想听。” 韩江阙被温柔地亲着,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很不情愿,可是却实在不舍得让文珂亮晶晶地看着他的眼睛失望。 他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无奈地、有些腼腆地开口了:“哥哥。” “文珂哥哥。” 他说道。 第三十二章 文珂哥哥。 他真的这样说了。 文珂忽然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揣了只小兔子,正扑通扑通的乱跳。 从来没有过这么奇妙的体验,蹦跳着、雀跃着,感觉只是几秒钟,他的胸口都快装不下那只兔子了。 这种心情使他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了起来,他依旧握着韩江阙的那个部位,有点笨拙地上下抚摸着。 “很疼吗?” 他凑过去吻了一下韩江阙的睫毛。 韩江阙有着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 “……” 韩江阙迟疑着说:“一点点。” 文珂的吻轻轻的、软软的。 Omega满足之后的身体散发出很淡的香气,沾上了他自己信息素的味道,他像是忽然之间又回到了少年时代那一场夏天里。 文珂亲了两下,然后悄悄钻进被窝,把头埋在韩江阙腿间温柔地含住那个部位。 韩江阙有些讶异地睁大眼睛,甜美的快感一下子包围了他,他闷闷地哼了一声,随即躺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Alpha的性器比刚才饱涨时要颓软一些,但仍然极为粗大,文珂这么含着,感觉那里微微发烫,好像的确是有一点点红肿了起来。 成结时的Alpha就像犬科动物一样,性器顶端要生生涨大一大圈才能卡死Omega的生殖腔,所以初次的话,应该是会疼的吧。 文珂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有点心疼。 他用舌头舔着顶端,然后又吃力地吞得更深了一些,用温热的喉咙细致地抚慰着那里。 这么口了一会儿,韩江阙忽然伸手捧起文珂的脸把他从被窝里捞了出来,然后和他轻轻地接了个吻。 “好点儿了吗?”文珂小声问道。 韩江阙点了点头,却不出声,只是安静地把脸埋到了文珂的肩窝里。 192的韩江阙这样缩到Omega的肩膀里实在太局促了,就像是大型的猛兽硬要娇小的人类抱着,很难想象韩江阙这样呆着会觉得舒服。 在月光下,韩江阙只隐约露出小半个侧脸,凌厉眉峰下那道深深的伤疤更显得格外瞩目。 文珂温柔地摸了摸那道疤,又摸了摸韩江阙微微泛红的耳朵,小声哄道:“韩江阙,第一次……都是这样的,都会有一点疼的。” “是吗?” 韩江阙终于抬起头问,高大的Alpha显然对此有点耿耿于怀。 “是……吧。” 文珂有一点迟疑。 其实在这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这件事。 没有一个Alpha会因为这种事叫疼。Alpha是强大的性别、是进攻的一方。 男性的Alpha更是站在六性顶端的存在,社会并不允许他们脆弱,所以他们自己也视脆弱为耻,这好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但是韩江阙是不一样的。 从十年前文珂就隐隐地这么觉得。 韩江阙是孤独的、游离在主流之外的,像是一匹被赶出族群落了单的小狼,在旷野中带着伤独自奔跑。 教导主任伤脑筋地给他拴上红领巾,一次一次狠狠地管教他。 而他却梗着脖子,从不归顺、从不融入。 矛盾的性格铸就了韩江阙的迷人气质,他天真又孤独,执着却也脆弱。 像是烈日下多面的玻璃,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 美是那样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让人想要贪婪地占有,可是伸出手时却又情不自禁哀愁起来,因为人类的共同记忆告诉自己,美是不能长久的、是稍纵即逝的。 正是这种美感,让文珂高中第一眼见到韩江阙时就彻底沦陷。 “融入”,是每一个少年成人都必经的仪式。 十年过去了,韩江阙却仍然拒绝着这种成长。 文珂忽然想,即使是他到了三十六岁,四十六岁恐怕也不会变吧。 他始终会是这么迷人的少年—— 因为他将美永恒地保存了下来。 …… 韩江阙的手忽然轻轻覆盖上文珂的小腹,他低声问道:“文珂,那时候……你疼吗?” 文珂不由沉默了。 他当然是疼的。 还没发育好的稚嫩生殖腔被骤然打开,感觉自己躺在床上,像是被掏烂了内里棉花絮的玩偶,那种疼法,几乎让他一次就失去了所有对性的向往。 可他的确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语气提起自己的第一次,轻描淡写似乎是不对的,可是历经十年后再次强调赘述逝去的痛苦好像也太软弱了。 更何况,他甚至不想在韩江阙面前提起卓远这两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平静地说:“也有一点疼。” 韩江阙漆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文珂,里面还是渐渐浮起了一丝忧郁。 他钻进被窝里,用舌头舔了舔文珂的小腹,把那里圆圆的肚脐都舔得湿漉漉的。真的是很奇怪的亲昵方式。 韩江阙舔了半天又爬了上来,他重新把脑袋靠在了文珂的肩膀上,声音很轻地说:“文珂,要是我们能一起疼就好了。” 文珂的鼻子忽然酸楚得要命,他转过身环住韩江阙,却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 韩江阙的话总是能戳到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是一个世俗的成年人,所以哪怕再想摒弃那些糟糕的想法,还是会偶尔浮现在脑海。 那种细碎的自我厌弃—— 韩江阙是那么完整地把自己交给了他,可是他却没能做到。 不是觉得脏了,也不是什么无聊的“处O情节”。 只是遗憾,只是遗憾而已啊。 明明他的初恋也是韩江阙,可是却最终没能把第一次亲昵地吻给他,没能甜蜜地和最喜欢的人一起度过发情期。 这就是人生吧,因为无法重来,而注定了遗憾永远无法修补。 只是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忍不住快要流泪了。 韩江阙抬起头,看到文珂红红的眼睛,顿时紧张起来,他伸出手捂住文珂的眼角,有些笨拙地说:“文珂,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他凑过去亲了一下文珂的嘴唇,笨拙地说:“我爱你,我的小鹿。” 文珂摇了摇头,回手抱紧了韩江阙。 他们就这样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依偎着,像是两只小兽一样舔舐着彼此。 那天晚上,文珂第一次有了一个想法—— 身为Omega,有时候总是会囿于性别,认为自己是唯一会经受痛楚的那一方,却没想到即使是强大的Alpha,生理上也会在初次成结时感到疼痛。 大自然造人的时候,为什么要让他们在经历第一次的时候感到特别的疼痛呢。 这或许是因为重点其实从来不在于身体,而在与人的心。 做爱是一件很美丽的事,因为那是两个生命之间最亲密的交互。 是把自己交出去的身体语言—— “我爱你,所以把自己全部交给你。” 那一瞬间的心情,又幸福美妙、又动荡,因为生命的历程里从此不再只有自我,而有了另一个无比重要的人。 所以Omega会疼,Alpha也会疼,因为那是面对新的历程的懵懂和不安。 文珂有了这样崭新的心情,作为Omega,却真挚地疼惜着怀里的高大Alpha。 韩江阙是第一次啊,在二十六岁才开始了新的历程,会是多么的懵懂不安。 他眼里满是温柔,轻轻吻了吻韩江阙的耳朵,很小声地说:“我也爱你,我的小狼。” 我的小狼,我的宝贝,我会永远对你很好很好。 这样肉麻地想着,却没有敢说出口。 所以,人的悲欢并不是真的那么不能共通吧。 Alpha和Omega,男和女; 生理不同,性别不同;但是有些情感,却是所有的人类都共通感知的。 就像那些隐秘的爱和痛,就像那些风中飘散的成长和遗憾—— 人是殊途同归啊。 第三十三章 通常来说,Omega的发情期一月一次,每次大概也就持续三天左右。 这段时间内Omega会尽可能地待在家里,单身的可以选择打抑制剂来抵御发情期的煎熬,但是一旦被正式标记后,Omega就很难再满足于抑制剂的效用。 文珂是最低级的E级腺体,远比一般的Omega更需求来自Alpha的抚慰。所以他的发情期一般都有五六天这么久,几乎持续了普通Omega的两倍时间。 卓远后来基本上把他的发情期当作一种负担来看待,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外地,偶尔在家时基本也只勉强标记文珂一次。 文珂很早就察觉到了卓远温和外表底下的那种不耐烦,所以即使一次标记对他来说远远难以不够,他渐渐不愿意多提什么要求,有时候即使卓远在B市,他也宁可自己打一点抑制剂来熬过去。 与其说那是懦弱,不如说他实在太过细腻敏锐,所以过早地察觉到了问题的本质—— 卓远不想要满足他,不想要就是不想要,除了离婚没什么能解决这个根本矛盾。 许嘉乐说,一个Omega发情时,能从AO标记的过程中享受到最顶峰的性高潮,他们获得的是远超其他所有性别的极致快感。 那时候他还将信将疑。 因为在之前六年的婚姻生活中,他已经痛恨极了自己作为Omega漫长又无望的发情期。 直到这一次,他才知道原来是他错了。 发情期才到第三天,他已经忍不住在偷偷掰着指头算时间,一想到只剩下两三天的时间了,甚至感觉有那么一点闷闷不乐。 他终于明白,原来和心爱的Alpha一起度过发情期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 …… …… 那几天B市一直在下大雨,云层厚厚地笼罩着这座城市,将天光都遮得迷离。 而Omega的欲望湿润得就像夏末的水汽,在小小的室内不断升腾。 文珂之前反复强调着自己会很烦人,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发情期的索求是多么剧烈。 被S级的威士忌信息素包围着,他完全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本性,被吸引着黏在韩江阙身上,隔一会儿就想要发情,这种动物一般的贪婪几乎到了让自己都感到羞耻的地步。 而S级的Alpha精力之旺盛简直不可思议,韩江阙像一头小狼一样反复地标记他,没有一丝疲倦。 文珂匮乏脆弱的生殖腔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谁又能想到呢,E级的Omega竟然和S级的Alpha是这么的合拍,有一方的贪婪,就有另一方的施与,重点或许是心中那份诚挚的爱意,才能让AO之间的幸福推至极致吧。 最初文珂在韩江阙面前,还稍稍有那么一点老司机的自信,总觉得自己好歹算是有多年经验的人。 于是他虽然也害羞,但却自告奋勇地要求主动的姿势,结果骑在韩江阙腰上卖力了半天却累得气喘吁吁,而韩江阙就一直倚靠在床头,一直专注地摸着他的屁股,也不做声。 后来他问:“爽吗?” 韩江阙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诚实地摇头。 “不爽。”他顿了顿:“你太慢了。” 文珂当然很不服,红着脸道:“我、我已经很快了啊,这个姿势应该真的很舒服的……你不觉得吗?” 韩江阙剑锋一样的眉毛挑了一下,说:“你把屁股抬起来。” 于是文珂乖乖地把自己的屁股抬了起来,几分钟后—— 他整个人泪汪汪地趴在韩江阙胸口,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韩江阙捧着他的脸吻他,笑了一下才说:“这个姿势得要这样的频率动才舒服吧?” 文珂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勇气和韩江阙争辩了。 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原来做爱这件事经验根本不是最重要的,天赋和体力才是—— 他可怜巴巴刷了十年经验练级,虽然比不上别人,但也自以为能装出功力老辣的模样,却没想到被刚从新手村转悠出来的韩江阙做得人仰马翻。 文珂很羞愧,但过了一会儿又很阿Q地开心起来。 谁让这样的天生高手韩江阙是他的呢,他的Alpha厉害,四舍五入就是他也还不赖。 韩江阙兴奋的时候实在太迷人了,狼一样深邃的眼睛会情不自禁地放空,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唇角无意识地向上挽起,像极了一只大型猛兽在月下对他傻乎乎地微笑。 想到自己发情的身体能让韩江阙露出这样满足的神情,就感到心里传来一阵酥麻。 文珂意识到,他的发情期原来是绵长的,不是漫长的。 因为绵长是隽永,像是时间被一双温柔的手渐渐拉长再拉长,才可以让瞳孔中Alpha美丽的倒影永远地印在脑海里。 …… …… 刚开始他们只是在床上,后来就渐渐放肆地滚到了沙发上、地毯上。 两个人裹着厚厚的被子,光着身子抱在一起接吻,然后在大雨声中断断续续地做,做完之后仍然会亲昵地贴在一起说悄悄话。 一起看电视时,韩江阙的长腿大张开来,文珂就坐在他腿间的位置,体型的差异能够让文珂舒舒服服地蜷缩在Alpha的怀里。 文珂喜欢吃干果、喜欢吃水果味的酸奶。于是韩江阙会认真地给他一粒一粒地剥开心果、敲核桃,抱着他一勺一勺地喂他吃酸奶。 发情期的Omega总是在饿,正餐吃完了还想吃零食和夜宵,做完了就想吃,吃完了过一会儿又哼唧着想做。 这样想想,其实Alpha和Omega真的像极了自然界中的动物,交配之后的雌性缩在巢穴里,等待着雄性配偶带回猎物补充营养。 明明作为人类,却又蕴含着那些动物一样的本能,仔细想来竟然分外的甜蜜。 高大的Alpha很明显想要做一个教科书一般的好Alpha,但是在实践过程中却总是会发生一点小状况。 文珂发现,开始的时候通常还是他舒舒服服地靠在韩江阙怀里被喂着吃水果,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总会变成他反过来在一口一口地喂韩江阙,几次下来把他搞得特别迷惑。 文珂后来特别留心过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韩江阙本来明明是在喂他吃西瓜,但是喂着喂着,手就不知不觉搭在了他的屁股上,注意力自然也全部放在那儿。 他有时候看着电视也没注意这回事,一直吃不到东西就顺手把盘子拿了过来,然后很自然地反过来去喂韩江阙。 破案之后文珂感到格外哭笑不得,类似的事还发生在睡觉的时候。 往往是临睡前高大的Alpha还特别成熟地把他搂在怀里,结果这么一觉睡下去,醒来时文珂往往会觉得肩膀沉甸甸的,一睁眼,果然是韩江阙又把脸深深地埋到他的肩窝里,手也伸到他的睡裤里摸着他的屁股。 这大概就是现实和理想的距离了吧。 韩江阙或许可能的确熟读过《如何成为成熟体贴的Alpha》手册,还可能认真地一项一项地记下了该怎么照顾伴侣的注意事项。 但是一到真的实践起来,他的本却仍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好奇心时不时干扰着他的思路,导致他一边照顾着Omega一边却会被文珂的身体给勾引得走神,一走神就又变成了那个需要被宝贝着的韩公主。 文珂无奈中又觉得好笑—— 韩江阙青涩莽撞,却又十分认真,真的比任何Alpha都要可爱。 …… 文珂发情的后两天,被命名为“哈约那”的台风很突然改道刮来了B市。 台风本身其实还好,不算很强劲的级别,但是风雨交加数日之后,世嘉所在的这片区域彻底停电了。 本来这几天韩江阙都是安排了熟悉的餐厅准备好营养丰富的菜色一日三餐地送过来,因为下雨也给外卖员加了钱。 但是这一停电,雨又比之前都要大,要让人在黑暗中爬三十九层楼,实在觉得太不好意思,但是很倒霉的是,也刚好是今天冰箱里的水果和零食也被吃得差不多空了,主食也被全部吃光。 两个人躺在被窝里说着话,时间倒也过得很快,但是躺到了傍晚晚餐的时间,停电还没好。 “你饿了吧。”韩江阙转过头摸了摸文珂的头发。 “不饿。”文珂摇了摇头。 可是刚一摇头,肚子却先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只好羞愧地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韩江阙忍不住笑了,说:“我去楼下吧。” 他说着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翻出自己的衣服,然后道:“我去楼下物业处那里买两桶泡面上来。” 世嘉一楼的物业那儿常年会摆几箱桶装泡面和桶装水什么的备用,偶尔有住户半夜饿了下去也可以直接拿上来,在档案上写一下备案记录就可以。 文珂光着身子坐了起来,他有点舍不得韩江阙离开,小声说:“太辛苦了吧,要爬三十多层楼呢……要不再等等吧。” 韩江阙这时已经穿好了衣服,听到之后又摸着黑把文珂压回了床上狠狠地亲了一下,他语声里含着笑意,低声道:“我的长颈鹿饿了,必须要喂。” 听到他说“我的长颈鹿”,文珂笑得不行,奇怪的昵称却让他觉得十分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和韩江阙在一起时,他们两个仿佛都变成了小朋友,幼稚到可怕。 他环着韩江阙的脖子,很粘人、很不舍地又亲了一会儿才放他的Alpha离开。 …… …… 台风天,外面大风大雨,窗子都被打得噼里啪啦地作响。 文珂一个人躺在床上,只是躺了几分钟就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如果仔细分辨的话,那依稀竟然是落寞的感觉。 人真的是奇怪的动物。 之前一个人日日夜夜地守着一个人的家,渐渐也都习惯了; 可是一个发情期,不过三四天的工夫,和韩江阙腻歪在一起他忽然之间就变得无比软弱,哪怕只是分离了几分钟,肌肤却已经因为没能像之前那样贴着韩江阙而感到寂寞。 他又躺了一会儿,终于无法忍耐地坐直了身子,没有穿衣服,而是把厚厚的被子裹在身上,整个人很臃肿地走到客厅里—— 他把大门打开了一条缝,外面呼啸的风声顿时隔着窗户骇人地传了进来,门外的电梯间没有一丝光亮,浓重的黑暗像是要把人吞噬一般。 文珂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分分秒秒,都是一种漫长的煎熬。 文珂歪着头,在冷风里抱着被子坐在门口,像是一只守着巢穴的小兽,等待着他的Alpha觅食归来。 他感觉好像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脚都坐得有些麻了,才终于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间急促地传了上来。 文珂猛地站了起来,黑暗中也看不清什么,只感觉一个高大的人影朝着他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也冲了过去,撞进韩江阙的怀里。 那一瞬间,只感觉韩江阙浑身都湿得透透的,带着一股寒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打着抖。 文珂吓了一跳,他顾不上自己,慌忙撑开了被子把韩江阙湿冷的身体裹进了被窝,就这样和他温热的身子贴在一起。 “韩江阙,你没事吧?” 文珂有点着急,踮起脚抚摸着韩江阙的脸:“有没有哪儿受伤?你怎么淋成这样。” “我没事。” 韩江阙的声音还因为冷而微微打颤,但是很快就回答道:“我们楼下的泡面都被人抢光了,所以我一直跑到F号楼才抢到了最后一桶——实在没多余的了,没事,我煮你吃,凑合一晚。” 冰凉的湿气很快也传到了文珂身上,他俩一块在被窝里发抖,文珂的眼圈有些微微地红了。 他们住B号楼,和F号楼之间隔了C、D、E三座大楼—— 三座大楼之间,还有三座小花园,要绕近七八百米的距离。 这么大的雨,台风呼啸着吹得玻璃都要碎了。 可他怀里的这个傻Alpha却冒着雨跑了这么远,只为给他抢这么一桶泡面吃。 第三十四章 文珂匆忙摸黑跑到洗手间里拿了大浴巾出来,把韩江阙身上的湿衣服剥下来扔到一边,然后搂住浑身都被冷雨浸得发凉的Alpha,耐心地给他擦着头发。 “还冷不冷?”文珂一边擦一边还担心韩江阙受凉,又重新把厚厚的被子展开,然后隔着浴巾把韩江阙整个人裹在里面。 “不冷。”韩江阙把湿哒哒的脑袋靠在文珂的怀里,然后偷偷咬了一下文珂胸口软软的肉粒。 客厅中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但是韩江阙还是在脑中很清楚地勾勒着那里的模样。 文珂的乳头是浅粉色的,很小、很不起眼,只有兴奋时会颤栗着挺起来。 男性Omega虽然可以生育,但是哺乳却很勉强,但是这仍然不妨碍那里的迷人。 “喂……韩江阙!”文珂被咬得一抖,但是也没有躲开,只是摁了一下韩江阙的脑袋。 这几天他其实也习惯了—— 韩江阙就像是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小男孩,无论本来在干什么,还是他们在聊天的途中,都会时不时出神地抚摸他的身体,明明他们都是男性,除了生殖腔的发育,各部分构造都是一样的,可是韩江阙却好像对他的身体有无尽的好奇心。 把韩江阙整个人擦干净之后,文珂给自己也简单地擦了下,之后回房间在地板上摸索着翻出了件T恤衫套了上去,直到穿在身上才发现衣服大了好几号,下摆都垂到了屁股上,这才意识到是韩江阙的衣服,那一瞬间心中忽然泛起一丝隐秘的甜蜜波澜。他低头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换掉,而是就这么走了出来。 他一手用手机照着明,终于吃力地从客厅的一个小角落里翻出了一个长得像菠萝一样的绿色玻璃灯—— 这是前房客留下来的,文珂收拾世嘉的房子时觉得这盏灯挺漂亮的,就一直没有舍得丢掉,没想到这个时候倒真的派上了用场。 文珂用打火机把里面的蜡烛点燃,虽然只是一点点黯淡的光芒,但是在本来漆黑的客厅中,却让人感觉豁地眼前一亮,他转头看向韩江阙时,不由屏息了一个瞬间。 韩江阙没穿衣服,只是把浴巾随便裹在腰间,柔和昏暗的暖黄色光线下,他像是油画上的人物一样,有种超现实的美感。 周围都是暗的,只有他在画幅的中央,肌肤泛着奶油一般的健康光泽,光与影都像是因此被驯服了,只敢在他在他笔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温顺的阴影。 “我、我来煮面吧。” 文珂放下玻璃灯,讷讷地说。 “我来。” 韩江阙摇摇头,想了想,又走过来把文珂抱起来放在料理台一旁,说:“你教我煮。” 文珂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不会煮泡面?” 韩江阙一边拆泡面包装,一边开火,他的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是语调却微微紧绷起来:“我之前都只用开水泡。” “泡的不好吃啊。” “我又不是不知道。”韩江阙不太开心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所以现在学着煮给你吃啊。” 文珂笑了一下,于是光着屁股高高地坐在料理台边,开始指挥韩江阙:“冰箱里有鸡蛋和午餐肉,你拿出来。哦对了,再拿一片芝士。” 韩江阙很听话,借着那点微薄的光亮忙活着把东西都准备好了,等水煮到开始在小锅底部冒出密集的小气泡时,才按着文珂的话把面饼、午餐肉和调料放了进去,然后调成了小火。 “现在呢?” “切点葱花。”文珂说。 “好麻烦。”韩江阙小小声地说,他拿着刀的姿势很僵硬,葱花被切得有小拇指那么粗,有的是正方形,有的是长方形,称不上是葱花,只能说是葱坨。 文珂甚至忍不住要背过身子偷笑一会儿,面快煮好时,他又让韩江阙把蛋打了洒进锅里,然后把芝士也加了进去。 面是红烧牛肉口味的,芝士慢慢在热汤中融化,泛起一股奶香与肉香融合在一起的馥郁味道,把文珂香得的肚子都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发情期的Omega都是格外馋的。 鸡蛋还在半熟时,文珂就让韩江阙关了火把汤面盛了出来。 他跳下料理台,用长筷搅了一下面,然后从柜子里拿出香油滴了两滴进去,再撒上韩江阙切得丑丑的葱花,就这样,一碗热气腾腾、色泽鲜艳的方便面做好了。 韩江阙捧着大大的面碗和文珂一起坐到桌边坐下。 “好香啊。”他一边把筷子递给文珂一边说,他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么香的泡面。 “整碗都给我吃?”文珂笑眯眯地问道。 “嗯。”韩江阙点了点头。 文珂“哦”了一声,真的就接过筷子埋头吃了起来,他故意吃得很大声,还低头尽情地喝着热乎乎的面汤。 高大的Alpha当然也饿得很,但是就这样闷不做声坐在一边看着他,好像的确打定了主意要让他一个人吃。 后来竟然还是文珂先问道:“真的不吃?” 韩江阙抬起头,漆黑的眼睛亮亮地看着文珂,他的睫毛太长,在明灭的烛火下更是扑闪扑闪的。 文珂这下实在绷不住了,他用筷子把泡面卷成一大口喂给韩江阙。 这个动作让他莫名地想起了高中时代,北方小城的冬天格外地冷,他和韩江阙下了晚自习,会凑钱一起吃一碗校门口的牛肉面,那时候也是这样,用筷子卷着面吃,虽然看起来很幼稚,但是好像真的感觉分量更大、更满足。 “好吃吗?” “嗯。”韩江阙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好吃。” “馋坏了吧?”文珂又故意问道。 韩江阙于是有点腼腆地又有点别扭地垂下眼睛不应声了。 文珂笑着站起来又去拿了一双筷子。 这回两个人把椅子拉到了一块儿,明明可以分成两碗,但是却没有这么做,而是肩膀挨着肩膀亲密地吃着一大碗面。 韩江阙本来吃得很克制,他刻意要把蛋和午餐肉都留给了文珂,却又被文珂很自然地喂了回来。 文珂还故意把韩江阙自己切得丑葱花塞到韩江阙的嘴里,韩江阙也没抗议,一口就吃了,沾着芝士和牛肉味汤汁的葱花竟然吃起来竟然格外鲜甜。 外面兀自在哗啦啦下着大雨,可是他们却吃得热汗淋漓,虽然不能说吃得很饱,可是那种满足感却是无可比拟的。 文珂忽然想,都市中人们的爱情因为生活安逸而多少有点乏味,没有什么兵荒马乱,更没有什么大风大浪。 但是没想到一次台风天,一次停电,一碗两人分享的泡面,竟然能带来这么强烈的幸福感。 …… 晚上临睡前,文珂担心夜里台风吹得太厉害把窗子吹坏,于是翻出了之前搬家时用剩下的黑胶布。 菠萝玻璃灯里的蜡烛快要烧到底,趁着最后一点光亮,文珂举着玻璃灯照亮,韩江阙则站在椅子上,一扇一扇挨个给家里的窗户用胶布贴上“米”字。 终于贴完卧室的最后一扇窗之后,蜡烛也正式寿终正寝。 韩江阙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文珂也呼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灯放到了一边儿。 整个房间此时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是有那么一瞬间,透过窗户外远方闪过的一丝光线,韩江阙看到了文珂穿着他的黑色T恤,领口太过宽敞,以至于露出很长一截白皙的、纤细的后颈—— 像长颈鹿一样的脖子。 就像他这十年来无数次梦见的那样。 韩江阙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冲动,他从后面撞了上去,把文珂猝不及防地撞趴在了大床上。 “韩江阙,”文珂被他扑习惯了,虽然在黑暗中也能很熟练地环住他的脖子,有点郁闷又无奈地开口:“你是要把我当成猎物来练怎么扑倒吗?” “嗯。”韩江阙从背后重重地压着文珂,然后把脑袋枕在文珂的后背上,过了一会儿低声问:“文珂,你的发情期是不是快要结束了。” 文珂楞了一下,随即回答道:“明天就会结束了吧。” 韩江阙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依稀像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地问道:“文珂,你还会再抛下我吗?” 但是随即就意识到他其实没有真的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文珂并没有应声,不禁感到有一瞬间的侥幸。 不应该说出口。 不想让文珂知道在他看似镇定成熟的外表下,被他隐藏起来的那些无力感和脆弱。 这十年的人生,他拉开窗帘,看不到阳光,也看不到星辰,像是一个混沌的黑夜连着一个黑夜,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现在他应该是走出来了吧,可是在极致的幸福的同时,心底却仍会情不自禁地感到恐慌。 能一直停电就好了。 如果停电延续下去的话,渐渐手机会没电,蜡烛会燃尽,冰箱里的食物会腐朽,热水器也流不出热水。 人当然是需要电、需要光的,Omega也没办法这样一直发情。 但是那瞬间,韩江阙却克制不住产生了极端的想法—— 如果能停电下去就好了,如果时间能就此凝固就好了。 只要能够这样拥有文珂—— 哪怕要永远活在无尽的黑暗中,他也愿意。 第三十五章 那天晚上他们做得很温柔,也因此更持久。 不知道深夜什么时候起电力已经悄悄回复了,可是在被窝里的韩江阙和文珂都没在意。 Omega的发情期像是潮汐一样渐渐褪去,到了后半夜时,文珂的生.殖.腔已经重新恢复了紧闭的状态。 文珂忍不住一直可怜巴巴呜咽着叫疼,于是韩江阙不舍得再继续,而是俯身贴着文珂,轻轻地亲吻着自己的Omega。 这样与其说是做.爱,不如说是两只小兽的甜蜜缠绵。 文珂仍然埋在Alpha的胸口软软地呻吟着,韩江阙把他的脸蛋从怀里扒拉出来,询问道:“还疼吗?” “不疼。”文珂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虽然这样说着,可还是忍不住断断续续小声哼唧着。 韩江阙于是笑了起来,亲昵地咬了一下他薄薄的耳朵,低声道:“长颈鹿,你是在撒娇吗?” 文珂脸都红了,干脆闭上眼睛不肯说话。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撒娇。 在六年的婚姻之中,他并不是完全不想取悦卓远,只是真的做不到、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像是无论怎样都觉得尴尬似的。 但是和韩江阙在一起之后,亲密的时候却忍不住要红着脸哼唧,平时难以想象的声音就那么自然地就从他的喉咙里流淌出来,于是他才发现这就是撒娇。 原来他其实是很会的。 “文珂,发情期结束了之后,还能做吗?” 文珂楞了一下,刚想要回答,就听韩江阙继续道:“听说没发情的时候进去,Omega会不舒服?” “其实可以的。”文珂小声说,他睁开眼睛望着韩江阙,又想了一下才继续道:“就……只要别强行进生.殖.腔就行。” 他说到这里不由顿了顿,脸色也不太好。 “怎么了?” 韩江阙对他神情的变化很在意。 “没事。” 文珂很快就摇了摇头。 在和卓远这么长时间的婚姻期间,自然不可能每一次做.爱都发生在发情期期间,有那么两三次,卓远兴致来了,在非发情期的时候强行地进了生.殖.腔,那种疼至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这样的事其实在AO关系中时常都有发生,文珂甚至查过,百分之40多的婚后Omega都曾经遭受过这种痛苦。 只是一旦Omega进入了婚姻之中,这样隐秘的事就很少有人再去大张旗鼓地提及了,即使Alpha这样做了,也只能算是出于天性而犯的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错误。 这或许是因为主流看法是正式标记的婚后Omega必须要为了家庭学会忍耐。而性暴力,在华人的社会中要比普通暴力要更加难以启齿。 但是都过去了的事,文珂不愿意再提起来让韩江阙难受,于是掩饰似地抱紧了Alpha,小声继续道:“还有就是……到时候你可能会觉得,有点没意思。” “为什么?” 韩江阙很快就不解地问道。 “嗯,因为……” 文珂有些费劲地想着要怎么描述:“因为我可能不太会有反应,而且也不那么容易进去……但你不介意的话,就可以做。” 与Alpha不同,发情期的Omega欲望会前所未有的高涨,但是与之相平衡的特点就是,一旦发情期结束,Omega对性的需求就会变得非常低。 尤其是Omega中的男性,不仅前面很难硬起来,后面因为不再分泌体液,也会使进入的过程变得更加困难一些,再加上不能像发情时那样爽快地进入生.殖.腔,这些生理特点,当然会导致平时的Omega在床上少了很多吸引力。 这本来应该是所有人的共识,可是韩江阙却好像真的不太理解,所以即使很害羞,文珂也不得不吃力又隐晦地解释着。 “我可以给你口。”韩江阙撑起身子看着文珂,他很认真,也很直接地说:“口多久都行,你不舒服的话,我就不进去——只要你愿意做。文珂,只要你愿意,我想每天都和你做。” “每天都做,那我可能吃不消哦。” 文珂本来还想故作轻松地笑,可是一开口却发现自己鼻子酸得要命,语调都情不自禁有点哽咽。 他不得不很丢脸地揉了揉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韩江阙,只有你会这么喜欢我。” 韩江阙低头看着眼圈红红的Omega,一时之间感到手足无措。 他最怕的就是文珂伤心。 年少时那次莽撞的拒绝,其实文珂在他面前泪汪汪的神情,这十年他始终都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哄才好,只能慌慌地凑过去轻啄文珂的脸颊。 “文珂……” 顿了顿,韩江阙换了个称呼,有些笨拙地说:“小珂,你是最好的。” 文珂第一次听韩江阙叫他“小珂”,不由睁大眼睛看向韩江阙。 “之前也想这么喊你,觉得你的名字这样念……很好听。”韩江阙很局促地解释道,他的脸上的神色有些别扭:“但是听卓远这么叫过,感觉像是学他似的,就一直忍着没叫。” 文珂心口酥酥麻麻的,他摸了摸韩江阙的头发。 两个人从那天在一起之后,韩江阙就没有提起这个名字,或许也是因为不想影响他的心情,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不得已显露出那么一点点的介怀,看似青涩的Alpha实际上有着很沉默包容的一面。 “但我比你大啊。”文珂轻轻地说,语声里带着一分无奈,九分甜蜜:“韩小阙。” 或许是因为同音字的关系,韩江阙不满地往前撞了一下,说:“我雀比你大很多。” “……” 文珂顿时语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主人的兴奋,在他体内的那根东西仿佛也跟着涨大了,他弓起身咬着嘴唇闷哼了一声,随即对着自己身上的Alpha伸出双臂。 韩江阙领会了他的意思,俯下.身来让他好好地抱着。 这样只是光着身体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竟然也会感到很满足。 “韩江阙,你真的是LM的顾问吗?” 文珂忽然问道。 其实从那天了解韩江阙的性.经验之后,他早就有点疑惑了,只是发情期时两个人这么缠在一块儿,有时候也来不及说上这么多。 “怎么?”韩江阙眯起眼睛,有点答非所问地道:“LM的顾问也不是一定要卖身。” “可是……你不仅仅是没成结过。” “你连接吻都没接过呢。”文珂说到这里,忍不住托起韩江阙的下巴,看着年轻的Alpha的眼睛,轻声问道:“韩小阙,你谈过恋……唔!” 文珂还没说完,韩江阙就直接凶狠地把他的嘴巴咬住了。 并不是普通亲吻那样的方式,而是上下嘴唇贴在一起被像鸭子嘴那样咬在了一起。 文珂还从来没被人用这么奇怪的方式堵住嘴过,他开不了口,只能用眼神巴巴地看着韩江阙求饶。 “没谈过。” 过了一会儿,韩江阙终于还是气馁地放开了他,补充了一句:“我没谈过恋爱。” “我知道。” 文珂摸了摸韩江阙的耳朵,心里又酸又涨,原来他真的是他的初恋,毫无杂质的那一种。 “那……这样的话,也可以做LM的顾问吗?” “只是挂个名。”韩江阙低声道:“我没……除了你,我没有别的客人。” “那你之前还敢说得那么专业。” 文珂笑着说,他有些兴奋,忽然翻过身把Alpha压在下面。 他亲了亲韩江阙的额头,或许是因为再次肯定了自己真的是唯一的,所以也不再迟疑,他想,干脆把心里那些想问的一股脑都问了:“韩小阙,小羽是谁?那天吃火锅时,火锅店老板说你总是和小羽去吃。” 韩江阙楞了一下,随即有些腼腆地垂下眼睛,没想到文珂还偷偷记着这回事,但是这让他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 他很顺从地交待道:“付小羽就是那天你去Zeus找我时见到的那个Omega。” “他是……?”文珂追问了一下。 “付小羽是LM的老板。” “啊?”文珂一下子睁大眼睛:“他是你老板?” “呃。”韩江张了张嘴。 文珂想起自己那天竟然在舞池里把LM的老板当成假想敌,扯着韩江阙对付小羽叫板,顿时惊慌地撑起了身子。 他一时之间也没留意到韩江阙欲言又止的神情,而是沉浸在紧张的情绪中继续念叨:“他是LM的老板……那、那我还对他说那些话,还说我是你的老板。太尴尬了,而且……” “对不起……”文珂念叨了一会儿,沮丧地把脸埋到Alpha的肩窝:“我会不会影响到你?” “没事。”韩江阙眼里隐约浮起了一丝笑意:“他算是我的朋友,没事的。” “韩江阙,”文珂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道:“你能不能不做LM的顾问了?” 他有些不安,他们才刚刚在一起,还没有仔细讨论过未来的规划这类严肃的事,好像不应该这么早就干涉韩江阙的工作,可是,可是他还是会介意。 “我不想你……你和其他Omega亲近。”他的声音像蚊子叫,也不太敢看韩江阙的神情。 “你会吃醋吗?”韩江阙声音低低地问道。 “……会的。”文珂迟疑了一下,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明明理智上觉得自己也能够理解LM的工作是帮助Omega,这很新潮、但也很有意义;但是没想到一到了自己这儿,心理上却还是马上介意了起来。 想要韩江阙只属于他—— 不要和其他Omega亲近,不要抚慰其他Omega。 从身到心,全部都只属于他才好。 “那我要换工作吗?”韩江阙看着垂着眼睛的Omega,假装得很严肃:“但是可能不会那么快就找到新工作吧?” “慢慢找……我、我可以养你!”文珂马上抬起头,他因为韩江阙的话而雀跃起来,随即却又有点慌,小声说:“我这样,是不是影响了你的事业和规划……?对不起,我太小气了。” 因为他个人的介意,所以想要让韩江阙换工作,真的很自私吧。而且随便就说出要“养”韩江阙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害到Alpha的自尊心。 文珂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不讲理又霸道的时候,他说着说着,真的有些羞愧地红了脸。 其实他虽然觉得初次谈恋爱的韩江阙很可爱很青涩,可是实际上他自己也没怎么谈过恋爱,所以遇到这样的事,说出了出自本能的话却又马上感到不好意思,不知道别的恋爱中的人会怎么处理才显得比较成熟。 “没什么影响。” 韩江阙托起文珂的脸,努力压抑着嘴角的笑意,眼睛亮亮地问:“小珂,你真的愿意一直养我吗?” 高大的Alpha完全没有露出尊严受挫的样子。 文珂暗自松了口气,他猛地点头,却没意识到韩江阙悄悄加了个“一直”。 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显得最诚恳,文珂只能用力握紧韩江阙的手指:“我保证。” …… 第三十六章 发情期与“哈约那”台风一起在那一夜悄然地离开了。 第二天文珂醒得很早,其实他一直都是个作息规律的人,但是发情期的生理特性会使Omega身体的所有机能都集中在发情和休息上,所以这几天他都是懒懒地睡到自然醒。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文珂低头看着依旧把脸埋在他肩窝熟睡着的韩江阙,竟然感到有一丝丝的恍惚。 高中时那个冷漠的美少年的面孔和眼前晨光下Alpha英俊成熟的脸重合在一起,像是年少时的美梦终于实现,太过美好,以至于亦真亦幻。 他的人生如此崎岖,几天之间,大起大落。 从剥离手术,到惨淡的离婚,到和韩江阙重逢,再到甜蜜发情,再到日光下平静又安逸的此刻—— 有那么一瞬间,像是一生都这样在眼前悄然走过,竟然隐约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文珂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韩江阙剑锋一样的眉毛。 “嗯……”或许是被他摸得有些痒,韩江阙哼了一声,从他怀里挣了开来,背转过身去把脸埋到了枕头里。 他虽然还闭着眼,可是却仍含含糊糊地嘟囔着:“饿了吗?文珂,你饿了吧?我……唔,马上就起来。” 文珂忍不住微微笑了,韩江阙明明是困得要命的样子,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可他脑中还是本能地关心着自己饿不饿的事。 想想也很心疼。 这几天的时间,作为Omega当然是很幸福。可是对于Alpha来说却并不简单,一方面要在床上不断地高强度运动来满足Omega连绵的欲望。除此之外,照顾、爱抚,还有准备各种吃的用的—— 说起来也都不是大事,其实却很琐碎。做一个好Alpha,真的是很辛苦。 几天下来,韩江阙虽然什么也不说,其实肯定也累坏了。 “我不饿。”文珂起身前,温柔地吻了一下韩江阙的眉眼间的伤疤:“你好好睡吧……宝贝。” 他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韩江阙的肩膀,最后两个字落得很轻,像是怕被听见似的。 喜欢叫韩江阙宝贝,哪怕只是偷偷叫给自己听,都觉得很幸福—— 幸福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曾经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得到幸福了。 …… 文珂很迅速地冲了个澡,然后拍了点爽肤水在脸上就出门了。 虽然是一大清早,可是他却久违地觉得精神抖擞。 前两天晚上停在LM俱乐部的车后来被韩江阙抽空开了回来停在地下停车场。文珂坐进熟悉的驾驶位里启动了车子,缓缓向世嘉外面驶去。 大清早还没开始堵车,文珂朝着海澜轩的方位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文珂的目的地——杜记馄饨。 杜记是名副其实的老字号了,开在和海澜轩只隔了两条街的小巷子里。 以前还住在海澜轩的时候,文珂就经常一个人早上去打包带回来当早餐,后来卓远偶然吃过几次,他那种习惯了要吃美式早餐的人竟然也对这家的馄饨也大为赞扬,可见杜记的厉害。 说来也奇怪,和卓远在一起的十年以来,文珂在清醒的时候很少去想韩江阙,是他不愿去想,也不肯让自己再去想。 但是一个人真正热爱的东西,无论多么想要麻木自己,终究会在生活中露出蛛丝马迹。 他始终都记得韩江阙爱吃什么,记得少年韩江阙在北方的冬天里捧着馄饨碗眯着眼喝汤的样子。 所以他也不知不觉地爱吃馄饨,哪怕是B市的冬天从来没有那么寒冷过。 不是有意识地想着那个人去吃,只是隐秘的情感沿着味觉爬进了自己的胃。 虽然是一大早,杜记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经历了几天大风雨之后的人们显然也很迫切地想来一碗熟悉的热气腾腾的馄饨开始这个早上。 文珂停好车站到队伍的最后面,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很熟悉的声音在讲电话—— “嗯,鲜虾馄饨,还有炸排骨,知道了宝宝,你乖乖等着吧。” 文珂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是卓远。 卓远穿着一身运动装,正低头对着手机说话,那头显然是他的新欢。 卓远的眉头却微乎其微地皱了起来,显然叫他在大清早排队买馄饨,其实是一件叫他很不耐烦的事,可是语调却依旧宠溺温柔得有些腻人。 这是文珂早就了解的,很典型的卓远。 很多事,他并不是出于真正想要去疼爱自己的伴侣的心情去做,而是出于一种……近乎于满足自己表演欲的心情。 在表演的过程中,他好像就某种意义上,完成了爱人这件事。 “你怎么在这儿?” 卓远挂断电话之后抬起头,恰巧看到了排在他前面的文珂,有些惊愕地问道。 “买早餐。” 文珂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 在猝不及防的时刻又和前夫见面,说实话不是那么舒服。 “哦?” 卓远上下打量了一遍文珂,他很快就从一边看到了文珂的车,玩味地说:“还大老远从世嘉开车来买早餐?你自己吃?” 文珂没回答。 但是卓远显然来了兴致,他眯起眼睛,往前一步和文珂并肩站在一起:“小珂,你发情期刚结束吧。这几天谁陪你的?是不是韩江阙?” 文珂依旧板着脸,也没有开口。 卓远的出现,还有那不怀好意的询问语气,让他想起一切不愉快的事。 “我猜就是韩江阙。” 卓远的脸色阴了下来。 他看了看文珂,随即忽然笑了一下,轻声道:“小珂,还记得以前你每天都变着花样给我做早餐,真的是个很贤惠的Omega。现在想想,还是有那么一点怀念……你看,其实要说这家店,还是你买给我吃我才知道的,的确挺不错的。其实我就是有点心疼你,以前给我买早餐是因为我们好歹结婚了,但是现在……你又是刚刚发完情的Omega,还特意开车跑出来给Alpha买早餐,太辛苦了吧。” “卓远,”文珂薄薄的嘴唇因为强行克制愤怒而向下抿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卓远的话:“我们已经离婚了,我跟谁在一起,给谁买早餐,和你都没有关系。你现在这样说话真的很没劲,也不像个成年人。” “行吧。”卓远耸了耸肩:“只是看你屁颠屁颠地伺候一个LM俱乐部的顾问觉得有点可怜而已。” “我可怜吗?”文珂忽然猛地转过头,他的神情很严肃,甚至没有一丝躲闪,直直地盯着卓远:“因为我对韩江阙好?还是因为我对你也好过?” “文珂,你什么意思?”卓远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慌,往回拉了一句:“我知道你之前对我一直挺好的,我也不是可怜你的意思。” “卓远,我们在一起十年,我一直都对你挺好的。但是你还是出轨了。” 文珂一字一顿地开口。 卓远嘴唇动了一下,嗫喏了片刻才有些尴尬地说:“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翻旧账了吧。” “我不是要翻旧账。我只是告诉你,从这十年中,我学到了一个道理——不是从此以后就不再付出了,而是一定要看准对的人。” “我不觉得照顾人很辛苦,不觉得给Alpha买早餐很丢脸——我不怕对人好,所以更用不着你可怜我。” 文珂淡淡地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觉得你也应该试试,试试对人好一点,也许你就不会再说幼稚的话了。” 卓远愣住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文珂这么看他。 那眼神很陌生……像是看透了他,又带着一丝隐约的不屑,可是浮在表面的情绪却很平静,就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看着任性无知的孩童一样。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那个内敛温柔的Omega竟然会给他这样的感觉。 “呦,是小珂啊!” 就在这时,终于排到第一位的文珂走上前去,顿时被正在煮馄饨的杜记老板娘认出来:“好久没见你来了,还是老样子吗?” “杜姨早,”文珂很礼貌地说:“今天来两份馄饨吧,一份鲜虾的、一份猪肉的,然后小菜要凤爪和炸排骨,全部都打包,麻烦了。” “好嘞,没问题。”老板娘显然很喜欢文珂,一边热情地寒暄着,一边给文珂盛馄饨:“给你加一份猪耳朵吧,阿姨请你。今天看你气色特别好啊,人整个都精神好看了,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高兴事?” “是吗?”文珂被突然夸奖有些惊讶,随即有些开心地笑了一下:“最近还行,那谢谢杜姨了。” 他随即从老板娘手里接过了打包好的食物,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之后一眼也没多看卓远,就径自走向了路边停着的车。 卓远有些恍惚地走上前去点单,老板娘对他的态度显然就公事公办多了。那样的落差让他心里也有点五味杂陈。明明是共同居住在海澜轩,可是周围这些店家却甚至不知道他曾经和文珂结婚了这么久。 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那辆熟悉的白色宝马已经绝尘而去。 那是辆保养得很精细的车。 文珂开车小心,虽然都开了五六年了,可是车身上一点剐蹭都没有,车险也是年年降价。 其实不只是车…… 文珂离开之后,蒋南飞想要重新装修海澜轩的房子,卓远才忽然之间惊觉着,这个家也好、每一件家具也好,甚至是他的每一件西装和衬衫也好,文珂都很精细地保养着。 文珂是个很温柔的、富有责任感的Omega,这一点甚至比很多Alpha都要男人。 即使是卓远,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 清晨的B市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空气中有一股雨后的爽利。 大雨冲刷了整个城市,一切都是湿漉漉的——柏油路面,路边的栏杆上,树木的叶片上,水珠在阳光下闪动着晶莹的光芒。 文珂摇开车窗呼吸着雨汽和树木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像他自己的信息素,很淡、却有种扑面而来的清新。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味道也可以很好闻。 在等红灯的时候,他久违地对着车内的后视镜看了一会儿。 很久都没这么认真地照过镜子了,所以一时之间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杜记老板娘的夸奖,让他很在意。 镜子里的人眼睛不算特别大,但是东方人特有的内双有种很内敛含蓄的美感,眼角一点红红的泪痣,近看的时候,才可能会觉得有一丝勾人。 细细的鼻梁,还有柔软的嘴唇,这都是很平凡的五官。 可是一个发情期之后,好像有什么悄然地变化了。 文珂紧张地对着镜子微微笑了一下,于是里面的男人也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脸上正前所未有地绽放着一种特别的美貌。 镜子里的人眼睛清澈得像是被泉水洗过,浅褐色的瞳孔里闪动着温和却神采奕奕的光芒。 肤色一直都是白皙的,可是却是第一次绽放着健康又年轻的光泽,在阳光直直地照射下,甚至能隐约看到上面那些细小可爱的绒毛。 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得出他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笑容,他每一根漆黑的发丝,都昭示着此时此刻蓬勃的生命力。 他明明已经二十八岁了,然而这具身体里,却像是有无数金灿灿的、毛茸茸的麦穗仓促地长了出来,在自由地迎着风摇摆。 文珂微微笑着,踩下油门向家的方向驶去。 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想—— 或许,他真的迎来了他的黄金时代。 第三十七章 回家的时候韩江阙竟然还在睡着,文珂偷偷把他被子给掀了,然后从后面压上去咬了一下Alpha的耳朵:“起床了,韩小阙!” 韩江阙下意识捂了一下耳朵,然后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漆黑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干净又清澈,看得文珂忍不住把他摁在枕头上又狠狠地吻了一会:“给你买了馄饨,快起来,等会儿要坨了。” “馄饨……?” 韩江阙被吻得有点懵,他重复了一遍,馄饨这两个字终于彻底让他醒了过来:“有馄饨吃吗?” “嗯。”文珂点了点头。 韩江阙没多说什么,直接套了件T恤就起床去洗漱。 文珂在桌边把凤爪、炸排骨和猪耳朵都摆到蓝白相间的瓷盘里,他忙活着的时候,韩江阙一只手还握着牙刷,另一只手从后面往前搂住文珂,然后撩起他的上衣下摆,很自然地往里摸去。 “你什唔时西?”他一边刷牙一边说。 “这家馄饨我总吃,你肯定喜欢。”文珂其实没太听懂他问了什么,但是觉得这样回答应该也没错。 “唔系的?” “啊?” 韩江阙于是跑到洗手间里把沫子都漱了漱吐出去,然后才探出头问道:“什么馅儿?” “鲜虾和猪肉的都有,你尝尝,喜欢哪个就吃哪碗。” 韩江阙很快就坐到餐桌边,随便开了一碗馄饨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碗里的汤还冒着热气儿,汤汁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晶莹油光,上面撒着青色的葱末儿。 馄饨表皮滑润,里面包着一整颗鲜虾仁儿,把馥郁的汤汁和饱满的虾肉一起咽下去时,从味道到空泛的胃全部都被满足了。 “好吃吗?” 文珂期待地问。 “好吃。” 韩江阙顾不上多说什么,低头又喝了一口热汤:“汤也好喝,我刚才是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文珂这才放心地坐了下来:“我也刚醒没多一会儿,就下楼买了一趟。” 韩江阙吃了块炸得金黄酥脆的猪排骨,然后说:“你想吃什么,下次叫我起来去买就好。” 文珂听他这么说,笑了一下:“是一家小店,你不认识路,而且还要开会儿车,我就直接去了,没事,又不麻烦。” 韩江阙看着穿着浅浅笑着的Omega,忽然之间才意识到—— 文珂去买馄饨,根本不是因为自己想吃,而是因为他爱吃。 虽然只是简单地说是“下楼”买一趟,可是实际上却是要开车才能过去的路程,只是因为他爱吃而已。 韩江阙的心笨拙地跳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低头大口吃着馄饨。 熟悉的、被无微不至地呵护着的感觉,只有文珂给过他。 文珂是那种温柔又早熟的少年,哪怕是高中时,才十六七岁的文珂也曾经这样默默地保护着他。 对于他来说,文珂先是最好的朋友,后来又是他绵延十年的爱恋; 但更重要的是,文珂还是他从心底依赖的人,是他忍不住仰望的人。 无论他长高了多少,当他牵着文珂的手时,他都仍然是自己蜡笔画中的那个小男孩。 他心爱的高大的长颈鹿会为他衔住一朵云挡雨。 …… 文珂感觉自己好像焕发着前所未有的充沛精力,他那天把整个家简单收拾了一遍,下午则把自己之前做的APP提案又拿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卓远连一眼都懒得看的企划,却是他辛辛苦苦查了一个月的资料,自己架构、自己设计的。 “末段爱情……?”文珂做正事时,韩江阙就有些好奇地坐在他对面,好奇地翻着封面:“是约会APP?” “啊,对,现在这个界面UI是我自己设计的,还不太专业。”文珂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但是主要是这个核心想法,我觉得……还挺特别的。” “是吗?” 韩江阙很感兴趣地说:“说起来,这两年约会APP好像的确多了起来似的。” “对的,是这样没错。其实不仅是约会APP多了起来,多了起来的还有一系列APP,比如叫车软件、订餐软件啊,各种各样的,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见韩江阙竟然没有觉得无聊,文珂也有些激动。 他其实有很多很多的想法,但是之前经常是只能一个人闷在家里想,顶多和许嘉乐这样的好友聊一下,现在能说出口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不知道。” 韩江阙摇头。 “它们都是基于位置的app。” 文珂笑了,慢慢地说:“其实我们手机里的一切变革,什么APP火,什么APP悄无声息地死了,本质都是因为科技变革。很多年前,很多手机的定位系统都不完善,所以那时候我们APP并没有加入地理位置这个范畴的考虑,那时候我们用的很多是新闻类、音乐类、工具类的APP。但是有一天——科技进步了,所有人的手机都可以精准到米准确定位了。这时候才出现了这些新时代的APP,订车也好、点餐也好、还是社交也好,这些软件的核心都是地理位置。” “所以约会App的核心也是地理位置吗?” 韩江阙听得很认真,他打开手机,从来没用过这个类别的APP,但是此时却忍不住想要下载一个看看。 “不,我们现在的AO约会APP有两个核心,一个是地理位置,一个是数据运算配对——你看我手机里的就行。” 文珂掏出手机,给韩江阙看专门的约会APP的分类,里面有国内和国外的好几款,他随便打开一款叫LoveFX的给韩江阙看,只见里面可以显示很多周围登录的Alpha的头像。 韩江阙眯着眼,他有些介意,忍不住摸索着想要点文珂的联络人栏。 “我没配对Alpha,只是研究而已。”文珂忍不住笑了,他点了点屏幕上的精准契合度推荐这一栏,然后指给韩江阙看:“你看,这个是我们现在市面上的约会APP最重要的架构——” “这个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比如今天是我,一个单身的Omega想要在LoveFX上面寻找伴侣,那么我要做的是,注册、登录,然后在输入信息的时候,我必须要输入我的信息素编号,E87859。然后当我开始让系统配对的时候,系统会运用大数据来运算,从数据库中抓取和我契合度高达百分之六十五以上的又临近的Alpha来推荐给我,这就是精准契合度配对。” “但是这就涉及到了一个问题,AO之间的契合度,在之前只有医院和诊所能够精准地用数据库运算出来。所有市面上的约会APP,要嵌入这个功能,都必须和政府医院购买这个数据库再进行运算,还只能买到一定范畴内的数据库。比如说LoveFX这款开发时就砸了大价钱,才能买到能演算百分之六十五以上契合度的数据库,像是一些更差一些的开发方,有的甚至只能买到百分之五十以上契合度的数据库。” “那……”韩江阙刚要开口,又顿住了,想了想才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有些APP会输在起跑线上。” “没错。现在的约会APP市场,因为所有开发方都争着要嵌入契合度数据库,所以无论谁要下场,都意味着要能能打见血的硬仗,数据库购买就是第一关,把资金不够雄厚的玩家都给淘汰了。” 文珂说到这里,忽然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慢地开口道:“但是我设计的这款末段爱情,是没有契合度匹配板块的。” “完全没有?” 韩江阙有些吃惊。 “完全没有。” 文珂肯定地说。 那一刻,午后的阳光洒在文珂的脸上—— 很认真、也很专注地说着话,褐色的眼睛里闪动着聪慧的神采,韩江阙一时之间有些恍惚,那场景就像是以前高中时,文珂一遍遍地给他讲题时的样子。 像是会发光。 光芒在文珂眼睛里。 第三十八章 “但是如果就像你说的那样,不嵌入契合度匹配数据库,那用户要怎么在这款APP上配对?” 韩江阙显然是听了进去,思索了一会儿才发问。 “对,所以要引进完全不同的运算系统。” 文珂的语速因为激动而不由自主微微加快:“我和许嘉乐沟通过很多次,想要启用复杂权威的心理测试,然后再加上市面上最详尽的兴趣填写模块、还有人生经历模块。最后最特别的——让用户自己掌控匹配运算的大数据。” “这点要怎么做到?” “是这样的,如果一个用户更在乎心理测试结果的匹配,他可以把这个匹配度的比重调到最高,如果一个用户更在乎兴趣爱好的匹配度,那么就把兴趣的比重调到最高。这样一来,后台处理虽然复杂,但是却可以让每一个用户都能根据个人的需要去定制运算公式。” 文珂顿了顿,他看着韩江阙,一字一顿地说:“韩江阙,我想让用户能摒弃掉信息素契合度这个因素,自己去抓住想要的东西,去找到想要的爱情——你知道吗,市面上,还从来没有这样的约会APP。” 韩江阙也看着文珂的眼睛,那一刻,他忽然有点想吻他。 这是一个二十八岁的Omega,明明已经结过婚又离过婚,到了常人眼里应该更现实务实的年纪,却这么认真地想要开发一款这么特别的APP,无关信息素,只关乎真正的爱情。 在这个世界里,这是多么傻气、又多么浪漫的想法。 恍惚间,韩江阙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似的。 他是不折不扣的糟糕学生,在课上总在走神,他看枝头的麻雀,看光斑在玻璃窗上跳动,就是不听讲。一天被老师揪出去罚站好几次,连最凶狠的教导主任都管不动他。 但是没想到后来竟然会被好学生文珂给驯服。 他喜欢听文珂说话,哪怕那时候总是故意凶凶地嫌文珂啰嗦,其实在他心底,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听文珂念他、跟他说话、给他讲题。 温和又坚定的文珂,是拥有一切他向往的品质的优秀男人。 韩江阙想了很久,问道:“这款APP会很颠覆,对吧?” 颠覆就意味着极大的风险。 “对。”文珂点了点头。 他也不由有些落寞,因为是孤军奋战,也知道这样的企划可能不那么容易被接纳,于是顿了顿才说:“而且开发这边也需要很大笔的资金。虽然末段爱情可以不花钱从医院那边买契合度数据库,但是我想的这个运算系统本身也很复杂,又要要雇比较厉害的开发人才,这还只是前期开发,都不包括后续的大规模投放广告推广……唉,到处都要花钱。” “钱的事不用担心。” 韩江阙忽然很肯定地说。 “啊?”文珂疑惑地看了过来。 “因为……”韩江阙有些尴尬地顿了一下,随即才解释道:“这么特别的企划,一定会有人想投资的。文珂,我觉得这会是一个特别好的APP。” “我也希望是。” 文珂也很快就振作起来。 他看着韩江阙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神,忽然伸手捏了一下Alpha笔挺的鼻子:“没事,我也还有些积蓄可以运作。放心吧,一步步来。” “韩小阙,我会努力赚钱养你的。” 他笑得很甜,故意逗着韩江阙。 韩江阙眯起眼睛,他其实是开心的,就连文珂也能看得出来他眼里隐约的笑意,但还是故意问道:“你打算怎么养?” “今晚想吃什么?”文珂笑眯眯地问:“我给你做。” “就这样?”韩江阙哼了一声,他顿了顿,脸上隐约显出了腼腆,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文珂,你会邀请我同居吗?” “你、你想和我同居吗?” 文珂楞了一下,他好像被韩江阙感染了,也有点没来由地害羞起来:“真的?” 两个人的关系进展就好像是坐上了火箭,简直叫他内心都怀疑起来,这是真的吗。 他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什么节奏,但是韩江阙这样问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感到了雀跃。 “你要是开口邀请我,我就会答应。” 韩江阙说。 文珂忍不住把韩江阙整个人扑到床上,“我邀、我邀。” “跟我同居吧。”他一边笑,一边劈头盖脸地亲上去:“韩小雀,请你跟我同居。” 在一起久了,好像习惯会变得渐渐一致,现在他也学会了韩江阙这一手扑倒,两个人抱着在床上滚了几圈儿,才算是消停下来。 “但是为什么叫末段爱情呢?”韩江阙忽然好奇地问:“其实听起来不像APP,倒有点像一本书。” “嗯……”文珂迟疑了一下,其实他也知道这个名字不太主流。 有一年在国外看到了一个句子,就一直记了下来,loveistheend. 没办法直译的含义,但是却莫名地觉得很美好。 “因为希望每一段爱情,都可以是最后的一段。” 他最终轻声说。 …… 文珂对于APP的兴趣起始于好多年前。 那时候,国内APP开发还是蓝海市场。 卓家内部竞争激烈,卓远归国之后就从家里拿了一大笔资金出来开办自己的公司。最初的时候也算做成了几个不错的APP,那几年可以说是意气风发,还借此展开了一个Future计划,从海外大学搜罗人才提供奖学金,其中不仅囊括前端、后端的开发,还有APP营销的人才。 那时候文珂也终于从失学和丧母的打击中缓了过来,就自告奋勇地想要参与Future计划。 卓远其实一直好像都因为学历的问题有点轻视他,所以最后只是把后勤统筹部分交给他。 后勤本身并没太多技术含量,甚至也不涉及选拔人才的部分。 但是文珂性格温和、也擅长关心人,中间好几次Future计划下的学生遇到了麻烦,他都不顾卓远的反对,亲自飞到国外去花钱又出力地尽心帮忙。 他这样做,一方面当然是出于对学生群体天性里的善意和关切,另一方面在与这些人才的接触之中,他也因此获益良多。 文珂没有上大学,可是他其实并不落伍。 恰恰相反,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匮乏,所以他比一般人更在意、更努力。 他从不想放过任何一点点获取知识的机会。 早在海外的Facebook和Google开始利用自身的庞大流量搭建广告平台时,文珂还说动了卓远让很多学生去参加了这两大巨头的广告营销培训课程。 那一次,他也顺势求得了一个名额。 他的英语在高中时代是学校里顶尖的,不过荒废几年之后之后的确落下了很多。 因此不仅要学习新知识,还要克服语言、环境等障碍,那段时间,文珂几乎是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在学习,仍然感到吃力。 但在几个Future计划的学生帮助下,那次课程他还是成功获得了证书。 这其实是非常了不得的成就。 没有大学学历的文珂甚至是国内仅次于行业内最顶级的人才之后,大概第三批获得Facebook蓝图证书认证的广告投放人。 但这一点,卓远却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那段时间卓家最紧迫的事就是让文珂生育,也是在大约同时间,卓母逼着文珂去按摩腺体,害得文珂大病了一场。 从此之后,卓远不再让他插手任何公司的事,说是让他养身体备孕。 那一年,是他再一次地感到心灰意冷了。 之后他没有再积极地参与卓远公司的事务,只是偶尔和一些Future计划出来的学生还保持着良好的联系。 也正是因为这些联系,他得以获得了一些很小型的工作机会,帮一些后进的、想要拓展海外市场的APP开发方在Facebook上投放了很多广告。 也正是出于这段经历,他才会对整个APP行业感兴趣。 卓远一直都以为他买世嘉这套房子的钱首付全是靠那笔所谓的补偿款,其实不是的。 是那笔钱,再加上他自己的这些兼职工作攒下来的钱,才能这么快把本金还上,甚至前两年他还很先锋地作出决定,咬紧牙买了七八个比特币。 明明都是很正确的选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买房子这件事好像激怒了卓远。 为此,卓远几乎算得上是冷暴力了他两三个月,这件事让文珂一直很难受,所以后来他再有了什么成就,渐渐也就不再敢告诉卓远了。 无奈地被困守在家中的那几年,文珂其实始终在尽可能地做一些事。 他学习、投资,尽管像卓远公司那么多的资源和资金可以斡旋,也努力让自己不被这个行业抛弃,甚至直到前阵子,他还又一次鼓起勇气想要让自己的APP提案被卓远接纳。 只是他最终又一次地失望了。 直到今天被那样认真又专注地倾听着,文珂才意识到之前的环境是多么的恶劣。 和卓远在一起十年,三千多天的时光加在一起,甚至没有今天和韩江阙对他的事业一天谈得多、谈得深入。 人其实很难在一个消极的环境中随时保持着进取的心态,被不断地否定着、否定着,再顽强的人都很难保持着旺盛的斗志。 文珂终于可以肯定地告诉自己:离婚是一次正确的选择。 这甚至不是因为出轨,不是因为这么多年被冷落的感情体验。而是很简单地因为—— 一个爱他的人,一定能看得到他的价值。 哪怕那价值被蒙尘十年,如今只能无力地散发出很微弱的光芒。 …… 接下来的几天,韩江阙忙着慢慢把他的东西都搬到文珂世嘉的家中,文珂则在努力和之前那些Future计划出来的学生,还有很多之前的合作方联系,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去继续推进末段爱情APP的事项。 直到周四晚上,韩江阙忽然和他说:“周末我们去趟LM俱乐部吧,见一下付小羽。” “付小羽?”文珂有些吃惊。 “嗯,搞不好付小羽会对末段爱情感兴趣,你到时候把提案带着。” “真的吗?”文珂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有些紧张,连珠炮似的发问:“可是付小羽不是LM的老板吗?他会对APP开发感兴趣吗?他投资过这方面的项目吗?” “先简单聊聊,而且你就当是顺便——” “顺便?”文珂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嗯。”韩江阙从背后把正在厨房忙乎的文珂压在料理台上,咬着文珂的耳朵,低声说:“周末我在LM俱乐部那边打业余拳赛,你要来给我加油。” 第三十九章 拳赛这件事让文珂紧张极了。 那几天韩江阙晚上都会开车出去一会儿,说是比赛前要抱佛脚练一下,可是却不让他陪着去,想让他到赛场上才看。 文珂之前根本就对这项运动毫无了解,更没有去过任何拳赛现场,虽然韩江阙说过只是业余娱乐的小赛事,可是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为此感到的心理压力却并不小于准备提案的事。 但是对韩江阙来说,这几天却非常的开心,他发现—— 因为关心他而悄悄焦虑着的长颈鹿实在太可爱了。 文珂每天去超市挑最新鲜的菜色,按照他的口味做三顿营养丰富的健康餐,还打印出了一大叠关于业余拳赛的注意事项,动不动就要嘱咐他在场上千万不要逞强,输赢不重要。 “我上场就是为了赢的,赢了还有奖金。” 韩江阙板着脸说:“而且……你是觉得我赢不了?” “我不是!”文珂果然着急地分辩起来,嗫喏着:“我、我肯定相信你能赢的……” 韩江阙看着比他矮上半个头的Omega,明明着急地眼角都红了,却不敢继续说出自己的担心—— 他忽然很恶劣地……感到了满足。 韩江阙想,一个成熟体贴的Alpha大概不会像他这样。 十年过去了,在他心底,他却还保留着很幼稚的那一面。 喜欢文珂在意他,喜欢文珂围着他打转,就像他是这个男人小宇宙的中心; 喜欢文珂把他捧在掌心,连他的自尊心都小心翼翼地呵护。 所以有时候,即使已经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也会时常情不自禁感到忧虑。 Omega需要安全感。 这是后来他在LM俱乐部跟那些经验丰富的顾问聊天时才渐渐意识到的事。 很长一段时间,他仍然会忍不住反复回忆当年的事。 他想,当年文珂在卓远和他之间,最终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卓远,原因当然是很明显的—— 他远远没有卓远成熟。这是他的致命伤。 甚至直到已经无比幸福的今天,他仍然认为,如果不是卓远主动放弃,他是没有胜算的。 一点也没有。 …… 星期六文珂还约了许嘉乐一起去见付小羽,当然也可以顺便一起看拳赛。 文珂那天穿了一件显眼的铁锈红色丝绸衬衫,和他平时简单低调的风格截然不同,但是却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干净。 韩江阙忍不住看了他半天,问道:“今天怎么穿了红色的?” “因为……我昨天看到你的拳击裤是红色的。”文珂说话时正在按电梯,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有些害羞的神情,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我就想……到时候在拳击场边上,穿红色的肯定一看就是支持你的。” “像啦啦队打CALL那样吗?”韩江阙憋着笑问。 “……”幸好这时候电梯门打开了,文珂马上就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过去北城区的车程大概也就二三十分钟,但是文珂坚决不肯让比赛前的韩江阙开车,他甚至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水果盒,里面装着洗好的青提、蓝莓和圣女果给韩江阙路上吃。 文珂路上拐了个弯把许嘉乐也捎上了,韩江阙本来还懒洋洋地躺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看到坐进来的许嘉乐居然也很罕见地穿着正红色的篮球衫,倒搞得像是和文珂穿了情侣衫一样,不由不高兴地微微眯起了眼睛:“你怎么也穿红色?” “啊?”刚坐进车的许嘉乐很疑惑:“不是你媳妇叮嘱我非让我穿红色的吗?” “咳。”文珂重重地咳嗽了一下。 韩江阙这才从醋意中反应了过来。 文珂逼着许嘉乐穿红色的,当然是为了让许嘉乐也一起为他加油——所以现在,他至少也有了两个啦啦队成员。 这么幼稚的小心思,简直可爱到不像是28岁的男人。 韩江阙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沉默了一会儿,反手把水果盒递到了后面:“文珂准备的,你尝尝。” 这的确很难得。他说不上喜欢许嘉乐,毕竟从高中时代,许嘉乐对于文珂来说,就是仅次于他的、最要好的朋友。 但许嘉乐刚才把文珂称呼为他的“媳妇”,他一下子就感觉很舒适,所以也就忽然大方了起来。 “哈哈哈,”许嘉乐笑眯眯地接了过来,一边吃一边说:“这是什么?文小珂准备的爱心便当?” 文珂的脸从刚才许嘉乐坐进来就开始红得发烫,到了这会儿干脆像是鸵鸟一样假装听不见这段对话,只好握着方向盘安静开车。 是因为性别不同的缘故吗,他的一些关心在Alpha们面前好像有一点点滑稽。 但是他真的很在乎。 小学的时候,他曾经上台表演过舞台剧。因为个性安静、不爱说话,所以他负责表演一个不会动、也没有台词的树桩,即使是这样,也依旧套着厚厚的服装很认真地演了。 到最后所有参演的小演员一个个谢幕时,其他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甚至还有其他的亲戚在场一起铆劲儿热烈鼓掌,可是最后到了他时,主持人介绍他的角色——树桩。 台下只有交头接耳的笑声,之后才在其中突兀地响起几声零落的掌声,但是也很快地消弭了下去。 文珂永远都记得妈妈坐在人群中看着他,有些局促地又尴尬地一个人鼓掌的情景。 那是一个让小小的他都清楚地感觉到伤心的时刻。 身为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文珂长大的过程中,有很多很多这样细碎的小事,在当下都会觉得非常难过,可是却永远也无法和外人言说。 可是渐渐地,就像是小树会长出年轮,隐秘的伤口最终都会被一圈圈闭合在了里面,然后把坚韧的铠甲露在外面。 所以成长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因为在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后,他才能够明白,都是会过去的—— 人会活下去,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 这就是坚强的全部意涵。 坚强,这其实是一个又心酸又无奈的词语啊。 所以才会这么的紧张这次比赛,其实或许连韩江阙也不记得了—— 高中时,每一次韩江阙的篮球赛、每一次运动会韩江阙参加的项目,他都坐在最前排蹦跳着摇呼啦棒,像个傻子一样拼命加油。 甚至哪怕韩江阙被老师揪到讲堂前面念自己的最低分作文时,他也努力一直看着韩江阙,只是为了让韩江阙知道,哪怕是低分作文,他也认真地听着。 他就是这么地在乎韩江阙。 …… 文珂还以为会在LM俱乐部见面,但是到了北城区之后,韩江阙叫他把车停到了不远处双子星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他这才知道原来付小羽的办公室是在双子星大厦的。于是跟着接待人员坐电梯时,不由愈发有些紧张起来。 倒是许嘉乐,虽然穿着不合时宜的篮球衫,但是却没太在意周围环境的奢华。 到了四十八层一直走到最里面,柜台的小姐显然是认识韩江阙,马上就站了起来又把他们带到红棕色色调的挑高办公室里面。 这还是文珂第一次在Pub外的环境看到付小羽—— 和上次在Zeus,就像是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付小羽的确是非常美丽的Omega。即使是男人,可是连文珂都不得不那样形容。 在办公室的灯光下,他的眼睛是浅浅的琥珀色,猫一样微圆的形状、略宽的眼距,这样的五官本该让他显得迷离性感,可是因为精心修饰过的锋利眉毛,才算盖住了那种迷离感。 “各位下午好……” 付小羽笑着说:“嗨,文珂,那天在Zeus见面太匆忙了,今天正好好好聊一下。” 他没打领带,但是站起身和他们一一握手时,文珂还是认出了他衬衫上的TATEOSSIAN袖扣。他之前在卓远的配件里,也看过同样的款式。 年轻的男人比一般的Omega要高挑一些,从头到脚,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显得很得体。 裁剪合身的深蓝色西装,里面是熨烫服帖的米色衬衫。发型和鬓角都理得整整齐齐,但是身上应该很克制地用了低调的古龙水,因此盖住了一些他身上甜腻的花香信息素味道,使他闻上去……隐约有种性冷淡的精英味道。 文珂之前的确听说有很少部分的、杰出的Omega会用很特别的古龙水盖住自己身上的味道,因为不希望自己的信息素成为工作场合上的一种干扰,这是一种专业性的体现。 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做的Omega—— 感觉又新奇,又有种微微的自卑感。 他可以不羡慕付小羽的美貌,也不羡慕付小羽挺拔的身材……但是却无法不在意付小羽表现出来的质感。 那种专业又高级的素养,那种只属于商业精英的自信浅笑。 这样的质感是无法在家长里短地蹉跎中培养出来的。 他无法控制地微微难过了起来。 如果他也能上大学,如果他也有一份心仪的工作。 是不是他也有能懂得用特别的古龙水去盖住自己的香味来显得更专业; 是不是今天的他,也有可能……更接近付小羽一些呢? …… 第四十章 短暂的寒暄之后,因为时间不多,文珂只能把打印出来的提案拿给付小羽,然后很简短地介绍了一下末段爱情的大框架。 听他说话时,付小羽的神情一直都很冷淡,偶尔低头翻提案也翻得很快。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文珂有了一种他根本不感兴趣、也不想仔细看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反应,让文珂不由自主更紧张,说到后面,自己也觉得他的语言好像太笨拙了。 “嗯……”付小羽听完文珂的讲解之后,慢慢地合上提案文件夹递了回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刚才听了这么久,其实我发现你讲的都是很概念性的东西。比如拿掉信息素匹配数据库,换成专业的心理测试、兴趣、经历来进行匹配。所以本质上,你是想说,你的APP传达的价值观和市面上竞品都不一样。但是说老实话,我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 “你的想法都太天真、也太理想化了。这不是一份学生的课堂作业,我也不关心你的产品的价值观。” 听到这样直白冷酷的评价,文珂拿着文件夹,只觉得后背好像都冒了汗。 从高中毕业之后,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也缺乏应对投资人的经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付小羽低头喝了一口咖啡,他伸出一根手指,一字一顿地道:“我在乎的东西很简单,第一,我投了钱,能不能收回来?这是最最基本的。 “第二,如果能,回报率有多少?第三,是马上就有回报,还是需要经过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才能产生效益?周期多久。这三个问题,你能回答吗?” “我……” 文珂嗓子有些发干。 “我知道你不能。” 付小羽耸了耸肩,很直接地道:“因为你的匹配系统明明设计得这么详细,可是在这份提案里,你甚至都没有告诉我你的具体收费策略是什么。其他的约会APP都在卖会员,会员就能获得解锁更高更精准的匹配度,还有其他的内购付费项目,那么你呢?你如何盈利?” “我有想过……” 文珂试图开口解释:“一旦APP用户达到一个量级,本身就形成了一个流量池,所以可以靠广告……” “你知道要形成这么大的流量需要多少用户吗?” 付小羽笑了一下,他平静地看着文珂,只有猫一样的眼睛里隐约划过了一丝不屑:“前期需要投入多少资金买量?中期需要多少媒体营销来制造话题和曝光?这些开支你确定你这个想法能收回来?人人都在谈流量的资本游戏,但是你要搞清楚,你这个想法在我听起来,倒像是你自己成为流量池之前,就会先成为因为大买流量而被收割的韭菜——” 这时,在一旁的韩江阙忽然低低地咳了一声。 付小羽看了韩江阙一眼,随即把身子往后靠在皮椅中,十指交对,淡淡地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这是一个课堂作业,我可以给你A+,甚至可能还会觉得你的想法很新颖、探讨人们的爱情观也很具有社会责任感;但是如果说这是一份商业企划,那就实在太幼稚,幼稚得不入流。没有任何一个投资人会为这样的提案投钱。” 付小羽的一字一句仿佛利剑,直直插入了文珂的心中。 他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和付小羽之间的差距。 他的确是幼稚的,付小羽一句都没有说错。 “是这样的,”坐在一边的许嘉乐开口了:“如果严谨一点来说的话,我觉得文珂现在更像是一个产品经理的位置。现在他给你呈现的是一份产品策划书,但是这个APP投入市场之后的盈利模式、商业计划,我觉得到时候还需要启用专业的人才去分析——市面上大多数APP也都是这样吧,开发方再寻找资质强大的发行商,去进行市场推广和营销。所以我想,今天我们还是可以更多地专注在产品本身,你觉得呢?” 许嘉乐的神情沉着,语速也很慢,少有地没有显出一派懒散的样子,金边眼镜的后面,一双狭长的眼睛正盯着付小羽。 “好,那我们就谈谈产品。” 付小羽的眼神也没有躲闪,他直直地看着许嘉乐,随即微微笑了一下:“许博士,刚才听文珂说,你在M大攻读人类学,也是这次APP开发的两性方面的专业学术顾问,对吧?” “对。” “那我相信,文珂所说的心理测试、兴趣经历填写模块,想法都部分出自于你的建议,对吗?” “对。” “我刚才看到提案里面写,末段爱情的心理测试有三四个模块,每一个都有108道问题,这套问卷的初始版本本身就出于M大的人类学教授,对吧?” 文珂点了点头,他这才意识到,付小羽刚才并不是没有仔细看提案,而只不过是阅读速度和记忆力都太好,所以才显得很漫不经心。 说起来很奇怪,可是即使付小羽的态度傲慢、又毫不留情地在攻击着他的产品,但是在那一刻,他的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钦佩。 但是随即付小羽毫不客气地继续道:“你不觉得这简直太累赘了吗?其实很多人格测试只要几十道问题,也可以有一个较为准确的答案不是吗?” 许嘉乐冷冷地说:“付先生,如果你有过学术经验,就会知道这样的表述是非常不专业的。较为准确是有多准确?你用什么因素去评估准确度?你调研过吗?量化过数据吗?” 文珂偷偷吸了口气——许嘉乐生气了。 作为多年老友,他当然知道看似慵懒的、丧丧的许嘉乐也是有脾气的。 或许是极为优越的家庭和优越的智力,让许嘉乐对事物看得太通透,他对大多数小事不屑一顾,但是一旦有人挑战到他的尊严和原则,他绝不会沉默接受。 许嘉乐推了一下眼镜,凝视着付小羽继续道:“对于准确度,学术上是有一套很严谨的标准的。一个人要了解自己想要寻求什么的伴侣,不仅意味着他要回答简单的yesorno问题,我们要在填写问卷的过程中,抽取出他过去的情感体验,然后分析他的感受,从而判断他的情感人格。付先生,那么你觉得这套系统需不需要四百个问题?” “……”付小羽沉默了一下,第一次在今天退让了一下:“抱歉,我刚才的确不够严谨。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有没有调查过,市场上有多少用户可以容忍这么复杂的测试?” 付小羽坐直了身子,他甚至没有等许嘉乐和文珂回答,而是淡淡地道:“市面上所有的APP都在简化用户注册程序,这叫做降低门槛,入门越简单、越能触及到最广的用户群。所以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一旦你们启用这么复杂的测试,就是自绝于一半的用户,这是彻头彻尾的自杀设计。” “付先生,专业性本身就意味着繁琐和复杂。” 许嘉乐也笑了,他相貌英俊,嘴唇薄而有型,笑得不热情时便显得很冷漠:“我想用户也明白这一点。” 文珂感觉到了付小羽和许嘉乐之间的针锋相对,急忙插了进来,温和地解释道:“是的,其实如果用户真的足够想要真实的结果,想要寻找自己真正的爱情,我相信他们会愿意付出精力去填写。” “许博士,还有文先生,你们都是浪漫的人,所以会创造出这么天真浪漫的APP。” 付小羽笑了:“可惜我很务实。” 他显然是差不多了的意思,说着看了看表,他的神情也从刚才的咄咄逼人中缓和了一些,但是仍然主导着整个会面的节奏:“你们都是韩江阙的老同学吧,晚上一起看个拳赛吧。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嗯,先一块吃个饭,然后正好开赛。” 韩江阙这才开口。 他看着付小羽,神情似乎隐约有一丝不愉。 “行。”付小羽点点头站了起来,没忘记很仔细地抚平了一下衬衫上的褶皱,然后才伸出了手和他们一一握手:“今天很高兴见到你们,APP的事我们都回去再考虑考虑,还是保持联络,你们也可以看看对提案有没有什么调整。” …… 临走前,文珂匆匆地去上了个厕所,出来之后正好看到许嘉乐在外面露台的吸烟区抽烟,便推开门也走了出去。 “许嘉乐,你是不是不太高兴?”他轻声道:“不好意思,今天把你叫来……也没想到我准备得这么不充分。” “不怪你,我情绪也不好。” 许嘉乐看着外面的暮色,他没有刚才那么不高兴,只是神情有一丝的落寞,过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我只是一直不喜欢太强势的Omega。” “我明白。”文珂点点头。 其实他对许嘉乐家里的事不能说了解太多,但是也对他那位强势霸道的Omega父亲有所耳闻。 不知道是不是那样的成长环境影响了许嘉乐,这么多年来,许嘉乐喜欢的Omega好像也的确都是同样的性格—— 美丽的、柔顺听话的、又甜又嗲的,靳楚更是其中之最。 对于一位研究AO双性关系的博士来说,许嘉乐的择偶观倒好像很是有一点直A癌。 两个人并肩站了一会儿,文珂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声说:“但是……真的有些羡慕他。” “谁?”许嘉乐问道:“付小羽?” “嗯。”文珂点了点头:“那么聪明能干,而且家世应该也特别好,其实说到底……是他在选择我,所以挑剔一些都是应该的。” “家世?” 许嘉乐挑了挑眉毛:“不见得。我了解家世好的人是什么样的。” “那些人不是这么拼的,也不会活得这么用力。” 许嘉乐把烟掐灭,隔空扔到了垃圾桶里:“付小羽,我猜他大概是个职业经理人——有钱人的打工仔罢了。” 文珂转头看着许嘉乐。 在渐渐泛成深蓝色的天幕下,英俊的Alpha神情看起来很淡漠,不知道是不是隐约露出了一丝不屑。 其实许嘉乐偶尔会流露出这种神情——天之骄子的神情。 尽管在他面前,许嘉乐一直极力地克制着,但是很偶尔地,那种冷漠的、有一点隔阂的阶级感还是会隔在他们中间。 不过做朋友就是这点好,尽管有不同,仍可以求同存异。 但如果是恋人的话…… 文珂其实一直都很难想象出身一般的靳楚是怎么和许嘉乐结婚生活的吗,那种隔阂感,真的会消除吗。 他又轻轻叹了口气,这次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是不开心,只是可能有一点小小的庆幸。 他和韩江阙始终都是没有隔阂的。 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家伙,所以才像小动物一样,这样爱怜亲昵地舔舐着彼此。 第四十一章 文珂和许嘉乐一起往电梯间走,快要转角时,文珂好像隐约听到了韩江阙低沉地说了一句什么,随即就是付小羽断断续续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的眼光,这次……” 文珂还没来得及仔细听,脚就已经迈入了电梯间里。 付小羽和韩江阙正面对面站着,付小羽转过头见到是文珂便不再继续说话,而是微微退开了一步。 文珂有种近似于打扰了他们的怪异感觉,他一时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是觉得付小羽口中的“这么多年”,让他胸口里好像遭了一记闷锤,他不敢多想,很慌张地把那种不安的思绪藏了起来。 电梯门开了的时候,韩江阙忽然牵住了他的手。 文珂不由吃了一惊,但是也来不及多想,就被韩江阙这样拉进了电梯里。 付小羽就站在韩江阙一边,但是却好像没看到一样,就一个人靠在电梯的角落,也没开口说什么。 “就非要在我这个中年离异男子面前秀一下恩爱?” 许嘉乐懒懒地笑了一下,开口调侃道。 “我、我不是……” 文珂顿时感到脸微微发烫。 他们都不是高中生了,当然知道在大家面前这样亲昵地拉着手好像有点唐突。 文珂忍不住转头悄悄看了一眼韩江阙,却看到Alpha也在看他—— 对别人的反应根本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看着他而已。 那一瞬间,文珂感觉自己的脸皮好像也厚了一点。于是就这么握着韩江阙的手,假装无事发生。 拳赛前的晚餐他们听从付小羽的提议,一块去了LM附近一家颇为高档的西餐厅,许嘉乐和韩江阙都要了三分熟的肋眼牛排,文珂点了块小羊排,而付小羽则只点了沙拉和红酒。 大约是吃饭时人们会有所放松,韩江阙、许嘉乐还有付小羽都是在海外读的大学,彼此之间的文化背景近似,当然能聊得东西也就更多。 文珂有点插不上话,听他们说那些国外大学的见闻时,不由有那么一点失落。 但是这些年下来,他也习惯了这种面对同年人时隐约的失落,所以也不勉强,只是低头把自己羊排最嫩的地方切下来悄悄地放到了韩江阙的盘子里。 在这样高档的餐厅里,这么做真的有一点不应当。 但是FineDining讲求高档质感,分量却往往很匮乏。 文珂太了解韩江阙的食量,又生怕他打拳前没吃饱,所以宁可失礼,也要护崽似的偷偷给韩江阙塞肉。 这会儿连刚刚针锋相对的许嘉乐和付小羽也在席间聊了几句,付小羽的母校P大是经管专业的顶尖学府,许嘉乐当然也要给个面子夸奖几句,他顺势问道:“韩江阙,你和付先生是大学同学?” “不是。”韩江阙正专心低头吃着文珂偷偷给他的嫩羊排,听到许嘉乐的问题下意识地抬起头说:“我考不上P大。” 付小羽微微笑了一下,他喝了口红酒,平静地说:“我们学校就只隔了一条街,那时候我总跑到韩江阙学校里看他打球,就这么认识了。” 俊美的Omega笑容很内敛,但是却仿佛隐藏着很多讯息。 …… 晚餐后,一行人重新回到了LM,文珂知道拳击场竟然就开在LM底下的B1层还很吃惊。 “不只是拳击场,LM的楼上还有射击场、溜冰场,有电影院和KTV,高层有雪茄俱乐部和全机器自助式酒店,而顶楼则是B市唯一一个无人机试飞草坪。” “这么……” 文珂不由感慨道,他深吸了口气,才想到了准确的形容词:“这么新潮。” 付小羽解释道:“要知道,我们脚下的这片地区,就是整个B市最前卫最刺激的地区。我说的不只是夜生活——刚才我们谈正事的双子星大楼,是B市第一栋引入共享办公概念的办公大楼,多少家前沿的科技、IT、区块链中小公司现在都已经进驻了进去。文先生,你要开发APP,下次应该去里面走一走,感受一下那种自由的、年轻的氛围。” “我在国外都听说的北城开发区特别成功,都已经成了B市的招牌。” 许嘉乐也来了点兴趣,说道。 “对。北城区富有,但它不是华尔街。”付小羽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骄傲:“这里,是B市的硅谷。” 他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转头和韩江阙对视了一眼。 韩江阙也对他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是的,LM俱乐部的精神也是北城区的精神——YOLO。” “YOLO。”付小羽和韩江阙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四个字母,他神采奕奕,一字一顿地道:“我们只活一次,所以要把生命活到极致。” 开赛前,许嘉乐说是去楼上的无人机草坪看看。 而韩江阙则要先去LM俱乐部里给顾问配套的健身房里热身,文珂当然是陪着韩江阙,而付小羽也很自然地跟了下来。 韩江阙先是做了一套拉伸,然后在跑步机上慢跑了一会儿之后,才戴上了拳击手套对着沙包热身。 几乎是那一瞬间,韩江阙好像进入了某种文珂极为陌生的状态。 出拳的Alpha比任何时候都像是一匹凶狠的狼,赤红色的拳击手套砸在沙包上,每一拳都因为力道刚猛而产生“砰砰砰”的巨响。他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沙包,仿佛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事物。 而不知道为什么,文珂觉得付小羽好像比他更能和这个时候的韩江阙沟通。 “好像比之前慢了一点。” 付小羽凝视着韩江阙的动作:“你这几天没练吧?是不是也没按营养师安排的吃?” 他显然对于韩江阙的拳赛很了解,有些在意地说:“别太自大——那可是俄罗斯白熊,无论身高和体重你都不占优势。” 文珂呼吸不由有些滞住,他忽然想到,韩江阙这几天没练,当然就是因为他的发情期。 “俄、俄罗斯白熊?”文珂忍不住问道:“是什么意思?” “熊王伊万诺夫。”付小羽说:“俄罗斯人。” 即使是他这个门外汉都明白,白人和黑人在拳击这项运动上的天然优势,黄种人无论是身高、还是力量的爆发度上都要略逊一筹。 “俄罗斯人?”文珂一下子紧张得声音都颤抖了:“那、那……他有多重?不是按量级打比赛的吗?” “业余拳赛,量级根本没分那么细。” 付小羽显然对于文珂的过分外行不太赞赏,眯着眼睛道:“韩江阙85是最重量级,熊王95公斤也是最重量级。但是当然,拳击赛上这种整整10公斤的力量压制非常可怕,所以我才说,千万不要轻敌,一定要调整到最巅峰的状态才行。” 文珂脑中一团乱麻,想到之前几天韩江阙唯一的运动就是在床上和他纠缠,又想到自己做的那些排骨、猪蹄、还有炸丸子,虽然都是韩江阙爱吃的,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和营养餐这三个字相关联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拳击手的营养餐是什么。 韩江阙根本不可能在巅峰状态啊。 文珂那一瞬间有点无法呼吸。 “时间马上就到。” 韩江阙却好像根本没把付小羽的担心放在心上,他抬头看了眼挂表,很平静地道:“你们直接去拳击场,我也要去参赛选手的休息室了。” “加油。”付小羽倒没什么废话,点了点头,就当先往外走去。 可是文珂却远远没办法这么酷,他抬起头,惊慌地望向了韩江阙,踌躇了半天还是小声道:“韩江阙,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想像付小羽那样简单利落一个加油。 但是实际上他想说的却是:千万要保护自己,不要受伤。 可是还没出口,已经觉得这样婆婆妈妈的自己很烦人了。 “别担心。” 韩江阙看着他,低声说。 “我……” 文珂感觉自己心里急得要命,额头都快要冒汗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还想这样和韩江阙待一会儿,最后很笨拙地挤出来一句:“我做得饭……是不是很不营养?” “文珂……小鹿,把手放上来。”韩江阙很浅地笑了一下,他戴着拳击手套的手掌举到文珂面前。 文珂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乖乖地把自己的右手搭在了赤红色的拳击手套上。 “我会为你打赢这场比赛。” 韩江阙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搭在拳击手套上的——文珂的手背。 还有接下来你人生中的每一场比赛。 他在心里这样郑重地想。 他一直都想这样做,无论看起来有多中二、有多傻气,这一幕都是他梦里的画面。 长大之后的他有着太多遗憾和愤怒,只能靠这样激烈的搏击运动才能化解。 在国外留学时,那些外国人对于MMA的推崇更像是对男人味、Alpha血性的推崇。 而对于他来说,拳击更像是他的武侠世界。 那些与文珂一起读过的《笑傲江湖》,那些学不会的独孤九剑,最终在拳击场上化为一只心有所属的独狼的执着。 很多拳手都会在赛前亲吻自己的拳击手套,像是一种好运、一种祝福。 可是他却不想这样,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亲吻搭在他的拳击手套上,爱人的手背。 那是属于一个Alpha的浪漫,更是属于一个孤独少年的迟来荣光。 第四十二章 这还是文珂第一次见识到地下拳击场的样貌,刚一踏进去时,只觉得瞬间被震撼住了。 打通整个楼层的巨大空间,四周的墙壁雕刻着连绵的斗兽场图景,营造出嗜血恢弘的惊人气势,而中央一座高高的拳击场被红绳圈住。 此时整个拳击场都人声鼎沸,那热闹的景象倒让文珂吃了一惊。 这时候许嘉乐才从另一侧的入口匆匆走了过来,他的神情显然是忧心忡忡,过来之后就低声对文珂说:“靳楚有点事找我,我要给他打会儿电话,估计今晚看不上比赛了,帮我和韩江阙说声不好意思。” “是靳楚出什么事了吗?”文珂急忙问道。 “不算是出什么事。”许嘉乐皱了皱眉,他的眼神里吐露出一丝疲惫,最终只是轻声道:“他……嗯,喜欢上一个Alpha,刚才打电话来问我的意见,我有点担心。” 文珂不由楞了一下。 理论上来讲,离婚之后的Omega向前夫询问这种事真的有点怪异,但是对于许嘉乐和靳楚的相处模式来说,好像又不是那么难理解,他马上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快去吧,韩江阙这边不用管,有事的话打电话给我。” “嗯。” 许嘉乐没多说什么,只是冲付小羽简单地点个头示意乐一下,就掉头离开了。 付小羽带着文珂坐到拳击场台边的桌子,这里显然应该是VIP的专属区,和后排以及旁边的座位都隔开了一段距离。服务人员一看到他们走过来坐下,就迅速地过来给他们倒上了冰好的香槟。 等待开赛的时候不由还是有那么一点尴尬。 文珂不太知道该如何和付小羽相处,这么多年下来他几乎没什么社交圈子,更何况是面对着这么优秀的Omega。 但是他又是很怕尴尬的人,想到付小羽和韩江阙的关系、虽然有些隐秘的在意,但仍然想着一定不能让韩江阙的朋友感觉被忽视,所以还是先开口搭话道:“付小羽,刚才在健身房你说到要吃的营养餐是什么?我真的不太懂拳击这方面,你能不能跟我讲讲?” 文珂虽然内敛,但是却并不愚钝,甚至天性里的敏感让他很清楚怎么去和人打交道,否则也不会和许嘉乐保持了这么多年的好友关系。 面对高傲的付小羽,他很清楚要把身段放到哪里。对方是韩江阙的多年好友,甚至可能是韩江阙的老板,从社交关系上,他想他应该努力让对方接纳自己。 付小羽握着酒杯转过头,他似乎有些意外文珂会主动和他说话,停顿了一下才开口解释:“韩江阙其实有营养师负责把关他赛前的饮食,通常都只是吃白煮鸡胸肉,还有一些蔬菜和坚果,绝对不能吃油腻和辛辣的,甚至连分量都要严格把关。” “那他平时、平时也都吃得那么健康吗?” 文珂忍不住小声问道。 “他喜欢搏击运动。”付小羽说:“当然要尽可能地健康。所以他即使那么爱吃火锅,可能一个月也顶多只去吃一次。” 文珂脑中瞬间想到韩江阙这几天和他吃的那些—— 泡面、火锅、炸丸子、猪排咖喱饭,顿时觉得郁闷得要命。 十年之久的分离,让他对现在的韩江阙的了解其实很浅薄。 他虽然担心韩江阙,可却忍不住又有点小生气,因为韩江阙在他那儿就只顾着吃,甚至吃得很开心,什么也不和他说。 “我……我看你也晚上也只吃蔬菜,连沙拉酱也不加。” 文珂轻声说。 其实这句话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妥,可是问出来之后,文珂才隐约意识到了他心底真正在意的事情—— 他在意的,是为什么付小羽和韩江阙保持着这样一致的生活方式。 喜欢一样的运动,拥有一样的饮食习惯。 付小羽看着文珂,他圆圆的猫眼里似乎隐约闪动着复杂的神色,复杂的深处,又依稀像是一种伤感和不甘。 可是那样的情绪实在太难以理解了,连文珂有一瞬间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过了很久,付小羽终于恢复了之前平淡的神情,回答道:“我晚上一直吃得很少。” 就在这时,整个地下拳击场的灯忽然都被关上了,然后徒然间一束闪亮对的灯柱从远处打了过来,打在中间高高的拳击台上。 一个戴着礼帽的主持人兼裁判登上了拳击高台,大声说道:“欢迎各位来到第十八届Vic杯最重量级的决赛现场,没错,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因为就在今晚,就在我脚下这个拳击场上,马上将会诞生Vic杯今年的拳王!胜者不仅能多得Vic的拳王金腰带,还能马上获得一百万现金!” 文珂顿时睁大了眼睛,他这时才明白为什么付小羽之前对所有的细节都那么紧张,也明白了为什么这里人会这么多。 竟然是决赛啊,今晚韩江阙是在争夺拳王啊! 就在这时,只听轰隆一声,伴随着干冰打出的烟雾,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选手通道里一步步走向拳击台。 主持人的声音顿时也提高了:“现在登场的是蓝方拳手,让我们欢迎——老牌拳手,曾经戴过两次金腰带的俄罗斯熊王伊万诺夫!!” 伴随着场下此起彼伏响起的欢呼声,那个身影慢慢向前走,直到披着蓝色战袍站在光束下。 那一瞬间,文珂才明白为什么叫他熊王。 这个叫做伊万诺夫的拳手简直就像一座铁塔,两米出头的身高在现实生活中看起来简直骇人。 白人强壮起来,肌肉几乎是泛红隆起的,昭示着一种恐怖的力量。 文珂感觉自己紧张得心跳都在加快,韩江阙真的能够击败这样一个怪物吗。 “现在出场的是今晚的红方拳手——今年的绝对黑马,从Vic联赛开始就无一败绩的JQ!” 伴随着比刚才还要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声,披着火红色战袍的韩江阙一步步从通道中走了出来。 韩江阙上身赤裸,穿着火红色的拳击裤,他的颈间系着黑色的束缚带,这是为了确保Alpha在拳击中不会释放信息素去压制对手,只有信息素等级更高的那一方需要佩戴。 虽然在伊万诺夫身旁,192的他个头落在了下风。 可是在那一束光的照射下,他光滑紧绷的皮肤像是缎子一样,肌肉线条有着东方人特有的精悍漂亮。 他像是一头野生的兽,每一丝曲线都赤裸裸地展露着力量的美感。 很少有人能体验这样的感觉,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登上这样激动人心的高台上。 在此起彼伏的“JQ”喊声中,文珂仰头看着韩江阙,感觉他的呼吸好像都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主持人也深知这样的运动不适合废话,他一手拉着伊万诺夫,一手拉着韩江阙的手,让两个人都高举戴着拳击手套的手,然后开始高声倒数。 随着倒数声到“一”,伴随着刺耳的铃声,主持人飞速地退到场外。 他的选择显然很明智,因为韩江阙和伊万诺夫面对面对峙了只不过一两秒钟,韩江阙就已经闪电一般展开了进攻! 只听“轰”的一声,红色的拳击手套重重地打在了伊万诺夫竖起来格挡的拳套下部,这一拳的进攻显然并没有那么有效。 熊王带着护齿套,更显得神情狰狞。他显然对于韩江阙的挑衅感到愤怒,格挡之后马上就反手还击,蓝色的巨大拳头重重地打向韩江阙的头部。 那一拳带着呼啸的风声,像是有着万钧之力,文珂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直到看到韩江阙一个矮身很敏捷地躲过这一拳,才算放下心来。 这一轮交换显然只是试探,双方都没有讨到便宜。 伊万诺夫和韩江阙对峙着,身高的优势使他看上去像是一头巨熊,死死地压制着比他矮小的韩江阙。 几秒的对峙之后,竟然又是韩江阙先进攻了。 只听“砰砰砰砰”一连串巨响。他双拳交替,如同暴风雨一般向熊王的前胸打出了一套快速又凶狠的直拳。 伊万诺夫被这样的进攻打得一步一步后退。 “JQ显然斗志昂扬!作为拳击场上的新人,面对着曾两次佩戴金腰带的熊王——这样打法太疯狂了!”主持人大声解说着:“哦!熊王在后退!他快要退到尽头了,他使出了缠抱!!” 文珂并不懂拳击,但是从主持人的讲解中,他也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缠抱。 只见伊万诺夫被打得不得不用双手近距离锁住韩江阙的双手,让双方都无法出拳。 场中的尖叫声越来越响,显然这一连串长达半分钟的进攻使所有人都亢奋了起来。 文珂看着周围,那一瞬间他的心情也前所未有地兴奋,可是张开嘴却不得不尴尬地顿住——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在赛场上放肆起来。 但是他真的真的很想像其他人那样,大声地喊出来——JQ! 可是付小羽却显然并没有这么乐观,他的眉头深锁,低头又喝了一大口酒。 就在下一秒,在缠抱中的两个人刚刚分开来的间隙,熊王忽然在夹缝中猛地一记直拳,重重地击打在韩江阙的右侧头部! 这一拳太过迅速,因为速度的恐怖又使力量奇大。 只听“砰”的一声,韩江阙整个人几乎被打得向后直直跌飞了出去,身体都倒在了弹力的红色编绳上! “啊!” 文珂整个人都像是装了弹簧,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fuck。”付小羽下意识骂了一句英文,神经也紧绷了起来:“太冒进了,太冒进了。” 他喃喃地道。 主持人和付小羽发出了同样的评判:“JQ还是经验不足!对手是熊王啊!戴过两届金腰带的拳王,JQ在缠斗中太大意了,让老熊王抓到了破绽!这一回合JQ只怕拿不下来!” 付小羽看到文珂似乎想要往边台走去,急忙叫住了他:“现在不能过去。” 文珂的脸都白了。 他根本顾不上什么输赢,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韩江阙的右脸被打得红了一大片,虽然咬着护齿套,可是也能看出来牙龈也渗了血。 他的小狼崽受伤了,文珂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 付小羽看着文珂,男人焦急得嘴唇都发抖了,颤声说:“他、他是不是受伤了?能不能先不打了?” 他对于这荒谬可笑的问题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些年他看了韩江阙这么多场拳赛,似乎从来没有像这个Omega一样,看到韩江阙只不过挨了一拳就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韩江阙是Alpha啊,那么强大的S级Alpha。 怎么可能因为这样的一拳就倒下。 付小羽这样怪异地想着,他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只得站起身来,拍了拍文珂的背,轻声道:“没事的,别害怕。拳击是这样的——” 第四十三章 或许是付小羽的宽慰,文珂到底没有失去理智,最终茫然地坐了下来。 韩江阙显然被这一拳打得有点狠,两秒钟都没从绳索上站起来。 主持人兴奋地大喊道:“这一拳打得有点狠啊!熊王在赛前测试打击力量,一拳几乎能达到一百五十到二百公斤,这样的巨力可能让JQ暂时失去进攻的能力了!” 文珂倒抽了一口冷气,200公斤的力道击打在头部,他简直难以想象这是什么样的恐怖感觉。 而熊王当然不可能放弃这个时机,很快冲了上去,想要对韩江阙乘胜追击。 但是韩江阙很敏捷,一个糅身向前直接撞进对手的前胸,避免了硬仗。 两个人扭抱在一起纠缠了近十秒才被裁判给分了开来,很快的,两分钟的第一回合就结束了。 裁判也很快就给出了计分。 第一回合熊王显然小分领先,10:9先拿下了大分优势。 在刺耳的响铃中,韩江阙回到了自己那一边的角落坐了下来。 教练马上跳到台边给韩江阙披上袍子,然后从冰桶里拿出冷毛巾给韩江阙擦拭赤红的脸和身体来镇痛消肿。 而韩江阙直接把沾上一点点血的护齿套吐了出去,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 很多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刚才的会和,但是文珂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休息时的韩江阙。 要是意念能传递就好了,他忽然很傻地想,这样他就可以告诉韩江阙他的心情和在乎—— 等到第二回 合铃声响起,韩江阙直接站起来脱掉了袍子,他在原地蹦跳了两下热身,然后甩了甩漆黑的发丝,再次走到了场中央。 韩江阙显然谨慎多了,他显然意识到了熊王远远不如他外表看起来那么笨拙,这位老牌拳手不仅强壮,而且还很狡猾。 被抓住机会一次重拳暴击,极有可能让自己短暂地丧失战斗力。 韩江阙很迅速地扭转了打法,他不再鲁莽冒进,而是在防守中寻找机会。 但是身高两米多的伊万诺夫经验老练,绝不可能让韩江阙轻松地展开他的战术,他的双拳攻势如同狂风暴雨,让在他面前几乎可以称得上瘦小的韩江阙疲于应付。 打着空调的地下拳击场,却使人有种闷热得喘不过气的氛围。 韩江阙身上的汗珠如瀑,伴随着“砰砰”的拳击手套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带着一种压抑又血腥的氛围。 韩江阙的身上挨了熊王好几拳,肌肤也越来越红,像是要从中渗出血似的。 “JQ的臂展和身高都不够!”主持人娴熟地解说着:“熊王对他的身高压制太致命了,以低打高,JQ更多时候只能选择去进攻更强壮的前胸而不是头部。这太吃力了!” 文珂顾不上面子,几乎每隔几秒就像撞了弹簧一样跳起来,他的心情起起伏伏,后来干脆也就不坐下了。 拳击不同武术,所有的动作都已经被精简到不可能再精简,刨除花里胡哨的招数,身体素质、身高等条件占据了决定地位。 伊万诺夫那高大壮硕如同肉山一样的身板,几乎和头一样粗的脖颈,都昭示着他怪兽一般的抗打击能力。 第二回合韩江阙获胜,第三回合获胜,第四回合再次失利。 谁都能看出来,韩江阙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苦战,他的劣势似乎在一点点地扩大,他的体力似乎也在一点点地流失。 第五回合他再次拼命打了回来,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几乎连文珂都能看得到他戴着拳击手套的手臂在因为力竭而微微颤抖。 到了第六回合,在铃声响起的同时韩江阙被熊王突如其来的一记直拳打中了左脸,在拳击手套和脸部接触的那一刹那,几乎能看到他皮肉颤抖着的样子。 他几乎是倒飞了几步出去跌在绳索上,护齿套带着鲜红的血液被“噗”地一口吐在了拳击场上。 韩江阙腿都在痉挛,他站不稳,要靠着绳索才勉强坐了下来。 满场顿时发出了一阵海啸般的叫好声。 痴迷于拳击的观众当然喜欢刺激、喜欢见血,只有文珂一下子受不了了。 付小羽猛地站了起来,但是他还没说什么,文珂就已经什么都顾不上跑到了红方的台边,虽然工作人员伸手要拦他,文珂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大声吼道:“我是助理教练,让我过去。” 场面有点混乱,工作人员被好几个人纠缠着在问些问题,一时之间没看清文珂穿的是什么,只隐约觉得是红色,竟然还真相信了,抬起绳索让文珂过去了。 文珂跳不上高台,在底下很难看地蹦了好几次,只能含着眼泪小声喊道:“韩江阙。” 本来在闭目养神的韩江阙听到声音似乎有些诧异,随即才缓缓转过头看了过来。 文珂看到韩江阙的脸,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俊美的Alpha左眉都被打裂了,眼睛乃至那半张脸都肿胀起来,正在被他拿着冰袋覆着。 这个距离看过去,才看得到韩江阙整个上身,尤其是肩颈部分,大片大片被击打红肿得几乎像是要渗出血点的肌肤。 “我没事,文珂。”韩江阙嘶哑着声音说。 “你不要拼命,韩江阙。”文珂哽咽着说:“你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好。”韩江阙这个时候竟然还对他咧嘴笑了一下,丑得像是一只破了相的傻狼:“傻长颈鹿,你别蹦了,你跳不上来的。” 他竟然还在笑他傻。 就在这时,刺耳的回合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韩江阙低声说:“最后一回合了,文珂——你要看着我。” 文珂用力地点着头:“我看着你,加油,韩小阙,加油。” 决赛回合——! 连集中在拳击台上的光束都变得更加耀眼地变幻着,韩江阙和伊万诺夫同时站了起来向场中央走去。 伊万诺夫的状况也不是特别优越,但是显然还是比韩江阙要好多了,他光着脚在拳击场上很小幅度地左右跳跃着更换重心。 作为老牌拳王,被一匹新人黑马战成了大分拉平的局面,对于他来说其实不是很理想的局面。 他深吸了口气,低低地吼了一声,像是一只大白熊一样低头死死地凝视着韩江阙。 文珂这时也回到了座位边。 付小羽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混过去的?” “我骗他们说我是助理教练,我穿红色的嘛。”文珂低头猛灌了一大口香槟:“他们那儿也很乱,没注意就让我过去了。” 付小羽的神情顿时诧异起来,换一个人这样做或许不会让他这样吃惊,但是这个看起来温吞得像白粥似的男人竟然有胆子这么做,而且还理所当然地成功了,的确可以说是很神奇。 最终回合终于开始了。 令人跌破眼镜的,是一直很顽强地在战斗着的韩江阙竟然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非常消极的战斗模式。 这和采取守势是不同的概念,韩江阙几乎是在绕着绳索小跑来逃避熊王的攻击。 “怎么回事?”主持人大喊道:“JQ好像已经彻底失去了还击的斗志?伊万诺夫很恼火!他在急切地想要进攻,但是JQ却不迎战!他还在跑!不打吗?真的不打吗?!” 满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嘘”声—— 没有任何观众可以接受这样的拳赛,这是彻头彻尾的懦夫所为,是对拳击这项运动精神的违背。 文珂面色苍白,从他背后更是传来一声雄厚的男声吼了句英文:“Don’tbeafuckingpussy!” 这样的侮辱再次引发了一串更尖锐的嘘声。 文珂简直心如刀绞。 他知道,他的小狼一定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才会这样,他希望韩江阙不要受伤,可是想到韩江阙听到这些声音该有多痛苦,他又控制不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多此一举。 “这一回合打到现在还没产生有效的击打小分,要这样结束了吗?!还有一分钟,还有一分钟!JQ再这样消极应对,很可能会被裁判判违规!” 伊万诺夫显然非常暴躁,他的面目狰狞,脸色通红,终于把韩江阙堵在了两道绳索之间的角落。 红蓝双方,终于短兵相接! 韩江阙避无可避,两人的拳击手套在空中以前所未有的巨力相交碰撞。 “熊王非常生气!双方都在打快拳!”主持人兴奋地大喊:“还有半分钟!比赛就要结束了,难道要迎来大分持平,结算小分盼输赢阶段了吗!啊——!他们还在打!” 在暴风雨一般的拳拳相交之中,两个人的纠缠几乎已经让人很难判断是谁在出拳。 在密集的互相击打之中,裁判无法判分,可以说是无效搏击,可是却看得全场都热血澎湃,这样暴戾持久的对打,对于业余联赛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 对于此时的伊万诺夫来说,显然发泄他心中的狂怒才是更重要的,他一边打,一边连连发出含糊地怒吼,出拳越来越快,像是要生生把韩江阙捶进地里一样! 汗水如同雨珠一样喷溅开来,就在大屏幕上的倒计时十秒读秒开始时—— 韩江阙忽然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料之外的动作。 他将身体像是野狼扑食一样伏得很低,伊万诺夫正打得尽兴,一时之间被这个动作晃得重心略有些不稳——就是这一刻,他的头部终于露出了巨大的破绽! 韩江阙火红的拳击手套忽然从最底下一个上勾拳,精准地击打在伊万诺夫的下巴上! 下巴,人体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就是下巴,再厉害的拳击手的下巴都是弱点。 伊万诺夫的护齿套都被打得险些脱落,一捧血雨喷了出来,他铁塔一般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晃,再也抓不住重心。 而韩江阙此时已经凭空起跳半米,在第七回合还能爆发出这样恐怖的弹跳,实在是令人惊骇—— 他的眼睛漆黑,可在这一刻,却仿佛寂静的夜空燃烧起了冲天的烈火。 整个拳赛中,韩江阙在比他高上十多厘米的熊王面前,第一次占据了绝对的制高点! 他右手画了一个半弧,在高速的轴心旋转力量下,从高向下,“砰地”一声巨响,重重地击打在伊万诺夫的头部! 鞭拳! 只听轰隆一声,铁塔一般的伊万诺夫轰然倒地,趴在了拳击场的地板上。 他的眼皮颤抖着,却怎么都无法睁开 “天哪!!!!这是真的吗?这是KO吗?” 主持人不由大喊出声。 只见裁判敏捷地跳入场中,单膝跪在伊万诺夫的身边,开始高举右手进行倒数。 全场都彻底沸腾了,尖叫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随着裁判的手势一起倒数—— 10,9,8…… “伊万诺夫还没有起来,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3,2…… “一!!” 伴随着那最后一声宣判了拳王争霸赛结果的倒数,所有人如同雷鸣一般发出了呼唤声:“JQJQ!KO!!!” 韩江阙高举起了他火红色拳击手套,他仰头看着明晃晃的灯光闭上了眼睛。 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又低沉的吼声。 那是属于拳王的吼声! 他真的为他打赢了这场比赛。 文珂站在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他看着高台上的韩江阙,从那个大男孩的眼中,看到了热火一般炙热的战意,忍不住热泪盈眶。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拳击运动的魅力。 他从之前那些小情小爱的担忧和忧虑中跳脱了出来,彻底地被热血沸腾的战意点燃。 他爱韩江阙,爱韩江阙热爱的一切。 第四十四章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在持续不断的欢呼声中,主持人把金闪闪的拳王腰带系在了韩江阙腰上,简单地做了几句采访之后,韩江阙就很快地从高台上跳了下来,他并不太在乎周围人的反应,而是径自走到文珂面前。 韩江阙伏下身,他没有开口,只是用手臂环住文珂,然后把Omega高高地抱了起来。 所以人都在看着他,也都能清楚地看出来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Alpha浑身是汗,左眉上的伤口还渗着血珠,抱着文珂的手臂都在微微打颤。 他只能坚持这么一会儿,随即只能又不舍地把文珂放了下来,然后他解下了自己灿金色的拳王腰带,就这么在文珂面前蹲了下来。 “韩、韩江阙。” 文珂不知道韩江阙的用意,不由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 而韩江阙只是抬起头冲文珂咧嘴笑了一下,他的手指都因为刚才过度地用力而痉挛,但是仍然坚持着,为文珂系上了属于他的拳王腰带。 这样浴血奋战获得的耀眼荣誉,被缓慢地系在了他的腰上。 过大的尺寸在Omega的腰上显得有些滑稽,可是那种沉甸甸的重量,却让文珂瞬间眼圈都红了。 那一刻,他都像是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他不由感到些许的惶恐,文珂抬起头,努力想让自己保持着镇定,却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一边的付小羽看着他们的眼神—— 那是一个,即使是极力压抑,都能看得出伤心的眼神。 文珂顿时愣住了片刻。 韩江阙这时才站了起来,他转过头看向付小羽,露出了笑容,很自然地伸出自己的拳头,对着付小羽说:“小羽,我赢了!” 付小羽似乎是失神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和韩江阙撞了一下拳头。 他飞快地收拾起了眼里的失落,快到文珂几乎要怀疑刚才付小羽流露出来的那一瞬的伤心是他的错觉。 付小羽轻声说:“恭喜你。这……这是你第一条金腰带。” 他们又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之后,付小羽很镇定地道:“我有点事要回去一趟,改天你再做东请我庆祝,拳王。” “好。”韩江阙干脆地答道:“改天给你打电话。” 文珂和付小羽也打了个招呼告别,但是看着付小羽就这么转过身一个人离开时,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感觉内心五味杂陈。 他对感情的敏感,使他在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汇中,就印证了自己的直觉。 付小羽似乎和韩江阙有着非同一般的交际。 …… 之后的场面有些乱,韩江阙又和几个教练似的人拥抱了一下,又让医护人员简单地检视了一下他身上有没有需要注意的伤势,一切就绪之后才终于带着文珂从另一侧的隐秘通道中走了出来。 韩江阙今晚定了LM俱乐部顶层全自助酒店的套房,到了那楼层,文珂不由惊叹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高科技感的酒店,连Check-in都是自己用智能电脑来操作,不需要房卡,因为在Check-in时做的面容扫描已经存入了系统,之后要过一道安检,然后在通道口扫脸,之后才可以像是走进宇宙飞船一样迈入了幽深的、变幻着灯光的走廊。 在这一刻,文珂才明白付小羽说这里是B市的硅谷,原来的确不是夸张。 而韩江阙显然完全没有什么新奇感,径直向最里面的套房走去。 房门当然也是扫脸,当装饰得像是太空舱式的大门打开时,文珂不由睁大了眼睛,里面的装潢竟然很复古典雅,整套的红木家具,暖黄色的灯光,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瓶冰好的红酒,当中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床,一看就是极为高档的套房。 这是第一次和韩江阙一起在外面过夜,一有了这样的认知,文珂的心里不由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韩江阙回头关门时才看到文珂竟然还傻乎乎地拎着他的拳击手套,不由开口道:“你带着这个干吗?” “我、我刚看到你的教练拿着,就跟他要了过来。”文珂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很宝贝地把汗津津的拳击手套抱在怀里:“我明天还要带回家呢。” 韩江阙挽起嘴角,他这一笑牵动了受伤的眉毛,不如低低地“嘶”了一声。 文珂有点着急,急忙走过去垫了一下脚仔细地查看他的伤口。 在两人独处的空间,韩江阙全然没有了刚才在拳击台上的凶悍,轻声问道:“文珂,你喜欢看我打拳吗?” Alpha顺势地把脸埋在他的Omega的肩膀。85公斤的最重量级撒娇把文珂被压得一踉跄,只得背靠住房门才能勉强站稳,他不得不喘了口气才说:“喜欢。” “特别帅……” 文珂喃喃地说,他为自己的笨嘴拙舌感到有些羞愧,真希望能想出些能把他澎湃心情表达出来的华丽词汇,却只能又重复了一遍:“特别帅,真的。” 韩江阙又笑了,漆黑的眼睛弯了起来,像是月牙。 这真的是很奇怪的事,文珂忍不住想,这么高大的家伙竟然可以笑得这么甜蜜可爱。 “如果我们是在武侠的世界就好了,有时候我会忍不住这样想……” 偌大的套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很安静,他们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在床上依偎了一会儿,韩江阙才低低地开口道。 “是吗?” 文珂抱住韩江阙的脑袋,揉了揉Alpha后脑勺上翘起来的一撮发丝。 “因为我不聪明——你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聪明是很重要的特质,大多数时候,聪明人都是赢的那一方。所以对我来说,应付起来真的有点累。” 韩江阙顿了顿,声音很平静地继续道:“但如果我们是在武侠的世界,一切就会很不同吧,我觉得我可能会是个大侠,笑傲江湖的那一种。” 那一刻,文珂忽然感觉自己的胸口有种说不上来的堵塞感。 拳王的光环还未散去,人潮的簇拥只不过是在十分钟之前。 那样的突兀和落差,却格外叫人感觉到压抑,像是人头攒动间,一个被遗忘了的少年悲伤而孤独的灵魂一闪而过。 “你肯定是的,韩大侠。” 他不得不努力露出有些笑容,才能让自己从那样的氛围中解脱出来,他捏了捏韩江阙的下巴:“可是我不会武功啊,怎么办?” “我教你。” 情绪仿佛一闪而过,韩江阙忽然又好像恢复了精力,他跳了起来,很兴奋地给文珂和自己一人戴上了一只拳套:“来——” 文珂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打过架,一手戴着不和尺寸的巨大拳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韩江阙已经猝不及防地给了他胸口一拳。 力道当然完全不重,但是文珂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平衡狼狈地跌坐在了床上。 文珂不由楞了一下,一时忍不住有些怀疑人生。 按照常识来判断,他还以为韩江阙在和他调情;以为韩江阙会让他不轻不重地打几拳,然后两个人就亲热起来。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傻Alpha是真的要和他拳击。 “长颈鹿,起来战斗。” 韩江阙笑眯眯地说。 文珂于是咬紧牙跳了起来。 他想,你说对了,长颈鹿真的是会战斗的。 文珂故意很凶狠地对着韩江阙的右肩打了一拳,但被韩江阙直接空手就给接住了。 他抬起一只脚,想要很帅地来一个飞踹,却没想到不仅被韩江阙敏捷地跳了开来,还因为重心不稳而踉跄着了一下—— “啊啊,救——!” 文珂吓了一跳,被韩江阙从侧面推了一下,倒也没摔倒,只是又一屁股跌坐在了软软的床上。 “喔!”韩江阙看着文珂的笨拙操作,笑得格外顽皮:“珂式扫堂?绊自己?腿法。” 文珂被自己丢脸到了。 他有点气恼,又特别想笑,于是这次他直接起跳跳到韩江阙的身上,他这是兵行险着,韩江阙不抱他,他、他就滑下来—— 但果然不出所料,还是被韩江阙稳稳地一把抱住。 于是他诡计得逞,用戴着拳击手套的手一把环住Alpha的脑袋,然后轻轻咬住韩江阙的腮帮。 “喂,不可以咬人。” 韩江阙被这套连招弄傻了,两个人一起滚到了床上,文珂这才得意洋洋地松开了嘴,在韩江阙耳边说道:“这是珂式?咬臭小狼?嘴法。” 韩江阙笑得不行。他一下子把文珂推倒,忽然用一只手把文珂的裤子扒了,露出两瓣雪白浑圆的屁股,然后,开心地用拳击手套打了两拳! 文珂屁股顿时一疼。 当然其实也不是特别疼,但主要是人彻底懵了,脸也烫得要命,他磕磕巴巴地道:“你、你干什么?” “你认不认识这一招?”韩江阙也得意地道:“这是独孤九剑之破、臀、式。” 他甚至一字一顿地强调。 “我破你个——” 文珂脸红得像是云霞,气到生生哽住。 第四十五章 文珂闷闷不乐地光着屁股钻进被子里,他背过身不理韩江阙,拳也不打了。 韩江阙不由楞了一下,他这才从打架的兴奋中渐渐回过神来,感觉好像有一丝不对,于是低头把拳击手套扔在一边。 “文珂。”他从后面掀起被子,小心翼翼地拱进了被窝。 文珂还是不肯吭声。 “小珂,打疼了吗?”韩江阙问道。 “……” 文珂又沉默了两秒钟,直到韩江阙把带着热乎乎鼻息的脸凑了过来,终于还是绷不住了。 他转过身,把自己团进了韩江阙的怀里,小声地说:“一点点。” 其实并不疼,只是有那么一点小委屈,因为觉得自己大概是第一个——本来只是想在床上撒个娇,却被自己的Alpha认真戴着拳击手套捶屁股的Omega。 韩江阙把手探了下去,揉了揉文珂的屁股。 只有这样亲密地抱着比记忆中要娇小很多的Omega的时候,他好像才会被再次提醒—— 文珂已经是不同的性别了。 Omega是很柔软很脆弱的性别,他不能再像高中时那样肆无忌惮地欺负文珂了。于是这才如梦初醒,然后才很迟钝地反应过来要去呵护。 他凑过去,安抚似的吻了一下文珂的脸蛋,笨拙地哄道:“让我摸摸,还疼不疼?” 韩江阙知道自己不太成熟,有时候这样的认知会让他觉得很紧张。 成熟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生命阶段; 可对他来说却恰恰相反,他好像必须要很努力、很缓慢地去习得成熟的意涵。 因为领悟的过程是后天的,所以要不断练习—— 练习去做一个成熟的Alpha。 “小珂,你信息素的味道好像变浓了。” “啊?不、不会吧……?”文珂有点迷茫。 从分化以来,他一直都是个E级的Omega,也习惯了像是无性人一样的日常,在非发情期的时候,即使是这样近的距离,味道也应该微弱得近乎没有。但是S级的Alpha对于信息素的敏感非同一般,很少会对信息素的强弱判断失误。 “真的。” 韩江阙像是只大型的犬科动物,用温热的鼻子很认真地嗅了嗅文珂的后颈。 对于S级的Alpha来说,那样的味道仍然很弱,可是却可以感觉到从本来微乎其微的青草味道,变得浓郁了一些,他肯定地说:“你更香了。” “我……其实只是因为你喜欢我吧。” 文珂有些害羞,他扭过头也想要闻一下自己,却因为这个动作露出后颈,而忽然被韩江阙猛地压着含住了敏感脆弱的腺体。 “啊!别……”他不由惊慌地叫了一声。 韩江阙眯起眼睛,他当然能感觉到文珂的紧张,但是仍然时而狠狠吮吸,时而又用齿间抵上去。 文珂在他的身下微微颤抖着,又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臂,很微弱地表示着自己的抗拒。 真的很想咬下去。 这种生理冲动强烈得远超射精,标记是一个Alpha性欲和占有欲的完美结合。 可是他不能跟着本能行事,因为文珂不愿意让他标记。 韩江阙最终还是松开了文珂,他像是掩饰刚才的冲动一样,轻轻地舔了一下文珂的脖颈,然后低声说道:“小珂,APP的事,不要太担心投资的事。我拿下金腰带之后,主办方会给我一百万奖金,再加上一些其他组织方杂七杂八的奖金,一共也能有二三百万,你拿去先做前期开发。” 他这番话说得很流畅,显然这套方案之前就已经仔细地考虑过。 文珂不由愣住了,他这才想起来把自己那只拳套给摘下去放到一边,然后用手捧起韩江阙的脸蛋,有些忧虑地问:“韩江阙,你是为了给我挣钱才这么拼命地打比赛的吗?” 韩江阙漆黑的眼睛望着文珂,他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那一瞬间,心跳好像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而加快了一些,踌躇片刻,终于轻声说:“我想照顾你,文珂。” 如果再诚实一点,他希望文珂能看到……他长大了,他是可以被依靠的。 当年没做到的事,他现在终于能做到了。 可是面前温柔的Omega的神情却渐渐变得凝重,认真地说:“不要这样。” “拳击真的太危险了,韩江阙,如果是你自己打心底喜欢,我、我就算再担心,也一定愿意支持你。可是如果你是为了给我赚钱才去打……我绝对不会赞同。我知道我现在状况看起来不好,但是我手里还有点钱,哪怕最后付小羽还是对我的提案不感兴趣,我手里也有资金可以先投入开发,到时候一边开发再一边找关系拉投资,顶多也就是把积蓄都赔进去,即使是那样,我也还有房子、有车,我没那么糟糕到那个程度——如果你为了我受伤,我、我会很伤心。” “我……”韩江阙张口想要解释。 但却被焦急的文珂不自觉地打断,他的语气因为担心已经近乎严厉:“我知道你是想帮我,找付小羽也好、打拳赚钱也好,你都是为了帮我,但是真的不用。我们才刚刚在一起,韩江阙……我、我不想随便拿你这么多的钱,而且我也不想……再欠别人那么多的人情了。” 他说到最后时,语声已经微微颤抖,却没注意到面前Alpha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明明文珂仍然抚摸着他的脸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韩江阙却感觉在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变得离文珂很远很远。 远得,就像是十六岁那年,那个永远联络不到文珂的闷热夏天。 他深沉地盯着文珂,压抑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是你让卓远帮你了。” 忽然之间从韩江阙口中听到那个名字,文珂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韩江阙没有就此停下,他似乎终于将耿耿于怀的事显露出来,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你明明可以让卓远帮你。文珂,你也可以接受卓远的钱——不是吗?” 文珂的脸一下子白了。 韩江阙的话,忽然之间让他意识到,面前这个Alpha从来没有释怀过他和卓远在一起过的事,他从前几天虚幻得像是梦一样的浓情蜜意中骤然被冷水泼醒。 那一瞬间的心情,除了伤心之外,更多的竟然好像是恐惧。 他知道韩江阙想要伤害他有多么容易,从十年前那次拿到体检报告时韩江阙直白的嫌恶,曾经让他整晚整晚痛苦得无法入眠,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现在,他在重逢之后再一次感觉到了类似的害怕—— 像是明明已经溺水,却不敢伸手去抓住面前这个人。 “韩江阙……” 文珂像是瑟缩的小老鼠一样,他明明感觉心口都在刺痛,但是踌躇良久,最终只是小声说:“我、我……我去洗个澡,行吗?” 他不敢等韩江阙的回应,而是从被子里钻了出去,他还光着屁股,只能狼狈地先匆匆提上刚才被韩江阙打闹时被扒下去的裤子,然后才向浴室走去。 被最心爱的人伤到了,但仍然觉得自己某种程度上是罪有应得的,所以只能这样窝囊地逃走,想到这一点,只会更难过。 韩江阙看着文珂的背影,熟悉的沮丧和绝望再次笼罩了他。 他知道温柔的Omega伤心了,可是他却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他戳痛了文珂的伤口,也再次戳痛了自己。 只是因为刚刚那一瞬间,他忽然再次想起来了那件事—— 他的记忆力一直很差,有时候情绪处于长期的动荡时,又会更恶化。 文珂离开的那个夏天,他对很多事的记忆都断断续续,就像是卡带的劣质影碟,反复地播放着几个模糊又带着杂音的片段。 但是那天的事,忽然之间又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文珂退学后的几天后,满身是汗的他因为再次打架和旷课而被罚站在教师休息室外的走廊。 老旧的木门散发着腐朽的味道,每当有人走进去,会发出嘎吱一声难听的响动,伴随着沉重的皮鞋声,一个老师开门走了进去,也就是那一个瞬间,他听到隔壁班的老师之间窃窃私语着那个消息—— “那孩子太可怜了……” “是啊,单亲家庭,唯一能挣钱的妈妈得了癌症,听说房也不值钱很难脱手,差点就因为掏不出钱被赶出医院了。” “嗯,本来好像学校也是打算帮他募捐的,但后来听说他交的那个有钱的男朋友,就之前他在AB班认识的那个卓远——说是要帮他把医药费都出了,就不要麻烦学校了,大概这样的事也不想张扬吧。” “也有道理,好像说文珂妈妈以前就在卓远家做帮佣,这也算是有缘分吧。但是现在又出了退学这档子事,哎……真不知道孩子以后怎么办。” 他掉头冲出了学校。 十六岁的少年揣着自己只见过几面的Alpha父亲的地址,第一次连夜搭上了去远方陌生的城市的硬座火车,然后在烟雾缭绕、充斥着泡面味的车厢里直挺挺地坐了一晚。 他反复地给文珂拨电话,他想告诉文珂——他有办法,他能弄到钱,你不要和卓远在一起。 他记得自己靠着车窗,呆呆地看着窗外黑暗一片的夜,想象着外面那些倒退的树木和沿途的景色,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个夜里,他总是觉得天很快就会亮,兴许那是隐约的希望的感觉,他仍然还以为文珂只是在生他的气,只是一时不想理他而已。 可是太迟了。 几天后,当他再次回到那个北方小城…… 那一年的他,再也没能找到文珂。 从此以后,即使他远赴海外、即使他最终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可是某一部分的他,永远停留在了那辆夜色中迷茫前行的火车上,永远停留在了因为无能和贫穷而被抛弃的恐惧中。 第四十六章 文珂快步走到洗手间里,像是逃一样迅速反手把门锁上,直到自己处于一个人的空间中时,才好像稍微缓过来了一些。 文珂无声地看着洗手台前的大镜子,那里面映照出来的面孔很是苍白疲惫。 28岁的年纪,其实不算老,只是这十年太多太多的无奈,把他的生命压得太过沉重。 他真的很爱韩江阙,所以有些时候,他会忍不住希望自己是个全新的文珂。 这样和韩江阙在一起时,或许就能幸福得纯粹一点。 没有那么多黯然神伤的过往,没有那么多彼此心知肚明的伤口。 文珂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虽然说是要洗澡,可是却疲惫得不想脱衣服。 于是他有些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最后只是转身打开了酒店大浴缸的水龙头放水。 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他脑中好像还有某一根弦,想着让刚打完比赛的韩江阙等会儿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 等水放满的时候,文珂就只是坐在洗手间冰凉的地板上发呆。 在哗啦啦的水声中,他忽然听到两声很轻很轻的敲门声,外面传来了韩江阙的声音:“文珂……” 他抬头看着门,却踌躇着没有开门、也没有应声。 他很少会这么消极地对待韩江阙,不是因为生气,是因为情不自禁地感到伤心,另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韩江阙。 “文珂,” 韩江阙像是离得远了一些,音色也越来越模糊,可却仍然能听得出他的沮丧,他顿了顿,隔着门说道:“我错了。” 文珂忍不住猛地吸了一下鼻子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韩江阙道歉的时候,他的心中就会涌起无限的自责和怜惜,以至于把自己的委屈全然抛到了后面。 他舍不得让韩江阙“错”。 文珂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使劲地揉搓了一下眼睛,才勉强站起来扭开了门锁。 韩江阙就站在门口等着他。 高大的背影虽然挺得笔直,可是却像是只被遗弃了的大型犬类。 “我没事。” 文珂努力保持着镇定,想要解释:“刚刚在放水,没听——” “对不起。”还没等他说完,韩江阙就已经一把紧紧地把他抱住了,他低沉的声音里溢满了懊悔和痛苦,反复地重复着:“对不起文珂,我错了,我错了,不要不理我、不要丢下我。” 两个人的心口抵在一起,像是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文珂反手环住韩江阙的脖颈,他几乎能触碰到韩江阙语声里那种非同一般的恐惧,只能喃喃说:“我没有生气,没事的,韩江阙,我还在这儿,没事。” 少年时代的韩江阙从来不会这样—— 软弱地道着歉,几乎像是全然失去了骨气一般在求饶。 文珂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韩江阙以前不会这样,是因为那时候的韩江阙,相信他永远都会在,相信即使是吵架了、生气了,他们之间也不会变。 可是那件事最终将一切都改变了。 或许是自那以后十年的分开,让韩江阙从此失去了在他面前的信心,所以到了现在,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小的不合,都会让韩江阙害怕到这个地步。 他是真的害怕他离开。 文珂感觉自己心疼得呼吸都在颤抖,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让韩江阙安心。 他们就这样紧紧地拥抱着,不知道何时已经从站着变成了一起依偎着坐在地板上,就这样互相抚摸着彼此的背和发丝,就这样一直过了很久,直到两个人都渐渐地平复了情绪。 文珂仍旧温柔地抚摸着韩江阙的头发,而高大的Alpha似乎为刚才自己的软弱表现感到有点尴尬,所以他刻意指了指已经快满了的浴缸,像是要转移注意力似的问道:“文珂,你要先泡澡吗?” “是给你放的水。”文珂小声说:“你打了一晚上拳,肌肉肯定很酸痛,我是想……让你泡个热水澡再睡。” “是……给我放的吗?” “嗯。” 韩江阙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抖了一下。 文珂即使是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仍然还想着要给他放水泡澡。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酸楚的同时,也感到无比的幸福。他的心仿佛从极度的恐慌之中,突然之间又安逸了下来。 他吻了一下文珂的额头,很小声地说:“那我们一起泡,好不好?” “好、好的……” 虽然有些害羞,可是文珂也想和韩江阙在一起,想和韩江阙拥抱在一起,一厘米的距离也不想分开。 韩江阙躺进温热的池水里面之后,让文珂光溜溜地骑坐在他的腰上,那个姿势多少亲密到有些羞耻。 “韩江阙,” 文珂靠在Alpha的胸口,他牵着韩江阙的手,或许是因为侧过头没有对视的缘故,忽然前所未有地有了一种倾诉的冲动。 他喃喃地说:“我妈她……那时候得的是乳腺癌。” “国内女性得乳腺癌的几率很高,大概是百分之25到30之间,尤其是45-60岁之间的中老年女性,这个年龄算是乳腺癌高发的时期。” 文珂慢慢地说着:“我妈那年就正好刚到四十五。” 韩江阙无声地抱紧了怀中的Omega,听到文珂说这段话,他忽然觉得很心痛。 是因为曾经在脑中想过无数遍吧,所以才可以在时隔十年之后,仍然能把那些相关的数据都这样肯定地说出来。 “她其实是先做了乳房切除的手术,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样就能抑制住癌细胞的扩散。那次手术出院之后,她不敢看自己的身体,是我给她换的药。那个伤口……韩江阙,那个伤口……” 他压抑着语调,没有让自己失控。 人生中过于巨大的痛苦,反而比细碎的要更加难以讲述。 这是第一次说出口,在这样讲述的过程中,他像是又再次成为了当年那个受到了巨大惊吓的少年。 “那里光秃秃的。” 文珂最终平静地说:“年轻的时候作为母亲用来哺乳的器官,到了年老生病之后,就这样被摘除了,什么都不剩,光秃秃的一片。 “真的很残忍啊,人生病之后,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美丽、尊严、完整的身体,什么都没了,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这种感觉一定很痛苦吧。” 文珂说到这里抬起了头,他红着眼圈,握着韩江阙的手,放在了自己娇小的乳尖上,很小声地说:“后来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摸一下这里,虽然知道自己是男人,可是仍然会觉得很害怕,也很……很心疼妈妈。” 韩江阙简直无法想象当年还未满十八岁的文珂是怎样扛过了这样的打击,因为即使是十年后的今天,当他听到这番话,仍然会觉得胸口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后、后来呢?” “即使是经过了手术,可是癌细胞还是迅速地扩散到了淋巴,因为情况已经很恶劣了,所以要立刻开始化疗,即使是这样可能也不能撑很久。但是那时候……家里真的已经没什么钱了。我妈在医院拿到报告之后,她问我:要不,别治了吧?” 文珂握着韩江阙的手,重复了一遍:“她那时就是这么握着我的手,很小心翼翼地问我。” “韩江阙……” 文珂抬头看着韩江阙的脸,他的嘴唇激烈地颤抖着,但即使是这样努力地压抑着,眼泪也还是啪嗒啪嗒地从脸上滚落了下来。 “韩江阙,她不是说不治了。她是在问我……问我要不要放弃。其实她心底也想活的,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的,你明白吗?” 文珂流着泪说。 “我明白、我明白……” 韩江阙的眼角也不由微微发红了。 时隔十年,当年那些惊心动魄好像在才在他面前显露出来。 人在临死之前的抉择,真实得叫人悲伤动容。 他直到这一刻,才算真正明白怀中这个Omega经历了什么样的18岁。 在那样的境况下,无论做出什么的选择都是可以理解的。 甚至哪怕只是活下来,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奇迹般的顽强。 “后来她临走前已经说不出话了,可是她就那么一直看着我,很忧愁的样子。我妈是个很温柔、很怕拖累别人的人,她一定是觉得对我很抱歉。可是其实……哪怕是再重来一百次,哪怕明知道会是这个结局,我都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要治的,哪怕只多活一个月、一个星期,都要治的。” “韩江阙,我很想她。” 文珂把脸死死地埋进韩江阙的胸膛:“直到现在……我都还是每天想她。” 他第一次像是孩子一样大哭出声,肩膀激烈地抽动着,泪水决堤一般流了下来。 文珂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与爱情相比,生、老、病、死,是人生中最无奈的大悲。 18岁那年,他已经经历了一个人能承受的最惨重的失去,于是相形之下,爱情的打击便显得渺小。 那些太过沉重的东西,被他这样长长久久地埋藏在了心底,这是他让自己活下去的方式—— 和自己真实的情感隔离出一层安全薄膜,麻木、迟钝,但是他活了下来。 直到在韩江阙面前,他才终于撕下了那层薄膜。 他终于把那个在病床前看着母亲离去的孤单少年不曾流下的泪水,在最爱的人面前,肆意地哭了出来。 第四十七章 文珂整张脸都哭得泛红,吸鼻子也吸得很大声。虽然自己也知道有多狼狈丢脸,可是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十年了,他没有这样哭过,是因为知道没人愿意听。 只有韩江阙会在乎,所以才可以这样放肆。 他的脑中,情不自禁地闪过曾经那些温馨的画面。 妈妈做的炸排骨、酥肉,还有冬瓜汤;过年时和妈妈一起看着雪地里隔壁家的小孩们在奔跑着放炮仗;还有家中那堵贴满了他的奖状的老旧泛黄的墙。 每年过生日时,他都会和妈妈一起在那堵墙前面拍一张照片。 他一年年的长大,而妈妈也在一年年变老,在照片上那些笑得灿烂的时光里,他还太过年幼,所以从来没有想过死亡这回事—— 没想过有一天,牵着他的手的妈妈最终会消瘦憔悴地离他远去,从此以后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 文珂趴在韩江阙的怀里,哽咽着说:“韩江阙……这、这些年,我过得好孤单。” “我知道、我知道……” 韩江阙把文珂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心口都疼得在发抖,只能一遍遍地抚摸着文珂的后背。 他红着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文珂,我在,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在你身边,我在你身边。” 他说到这里,把文珂的脸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文珂,我爱你。” 韩江阙郑重地、像是发誓一样说:“我再也不会让你感觉孤单了。” Omega的脸真的很小,所以能够被很轻巧地包裹在他的掌心,因为哭泣得太用力,脸颊和眼睛都红通通的,睫毛仍然挂着泪花,就这么湿漉漉地、软绵绵地看着他用力点头。 那一瞬间,韩江阙忽然颤栗着想,原来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 自己的感觉、心情好像忽然之间都没有了意义。 整颗心中,剩下的只是想要怜惜他、保护他的想法,甚至恨不得在那一刻生根长成参天的树木,帮他遮蔽这一生的风风雨雨。 爱根本不是索求,而恰恰相反,是情不自禁地要把自己都给出去—— 当自己都不再重要了的那一刻,才刻骨铭心地明白,这就是彻彻底底、义无反顾地爱上了。 …… 不知道是过了很久,文珂终于渐渐缓了过来。 真的很神奇,这样大哭了一场,明明哭到体力都感觉有点不支,可是却感觉心情大为好转。 胸口压抑多年的砂石,仿佛刚刚经历过了一场暴雨的冲刷,一点点地化为黑夜中的河流,就这样悄然地流淌出了他的身体—— 他变得,轻盈了起来。 文珂骑坐在韩江阙的腰上,他觉得有一点点羞耻,想着要说点什么,最终很小声地问:“我的眼睛是不是肿了?” “肿了。”韩江阙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顿了顿之后,马上又加了一句:“但还是好看。” 他像是刚开了半个窍的笨蛋,哄人的话都显得拙劣。 文珂眼里含着湿润的泪意,却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哼了一下:“肿了还怎么好看。” Omega鼻头红红的,眼睛肿的像小桃子,还在有些狼狈地打着嗝,其实当然说不上好看。 但他还是喜欢得不行。 韩江阙托着文珂的圆屁股,把他软软的身子往上送,两个人的额头也就这样贴在了一块儿。 “小鹿,你最漂亮,眼睛最好看。” 这样的话自己都觉得肉麻兮兮,可是却也是情不自禁。 文珂哭的时候,他的心都好像要碎了;文珂不哭了,他的心情也终于雨过天晴。 但是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文珂有点害羞地垂下眼睛,过了一会儿又主动环住了韩江阙的脖颈,故意看着韩江阙道:“生气。” 韩江阙当然知道文珂不可能是认真的,可是心底的歉疚还是让他有点沮丧,可怜巴巴地说:“我知道错了。” 文珂伸出手,把韩江阙两颊的肉往外扯,问道:“真的知道错了?” 韩江阙乖乖地点点头。 “那以后,嗝、以后……你还练不练独孤九剑之破臀式了?”文珂又打了个嗝。 “……”韩江阙不由沉默了。 不过文珂虽然这样问着,可实际上却没有要韩江阙回答,他笑着低下头,轻轻地咬着韩江阙的嘴唇,很小声地说:“我没有生气,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这些话,只是、只是一直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我爱你,韩江阙……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能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幸福。” 韩江阙抱住文珂,他想说,我也只有你。 但是最终没有这样,而是很认真地开口道:“文珂,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他们就这样泡在热水中,反复不停地接着吻。 一点小小的争执,好像反而让感情更加地甜蜜了起来。 文珂忽然想要和韩江阙亲昵。 和发情期那种浓烈的欲望不同,这个时候的感觉更加轻柔,想要肌肤轻轻地磨蹭,想要亲密地说悄悄话,也想要撒娇,特别想要撒娇。 “韩小阙,我的眼睛……真的好看吗?” 唇齿交缠的间隙,文珂问道。 “好看。” “那……”文珂脸有点红,小声地继续问道:“你、你最喜欢我哪里?” 他一边问,一边猜测着答案。 其实很少有人夸奖过他的眼睛。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嘴唇还不赖,说不定韩江阙也会喜欢……不过也有可能是额头,因为韩江阙喜欢亲他的额头。 这样想着的时候,忍不住开始期盼韩江阙的答案。 “嗯。” 韩江阙仍然在专心致志地在和文珂接吻,他似乎没想那么多,很干脆地答道:“屁股。” “……” 文珂瞬间有些失语。 其实这不能说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只是在刚才那个对话的语境下,他分明问的是脸上的五官。 但是很显然对于韩江阙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且唯一的。 文珂气得狠狠地咬了一下韩江阙的耳朵。 他把韩江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放在他屁股上的手扒拉开,自己捂住屁股不让对方摸。 但是随即又意识到这样很蠢,于是决定换一种方式还击。 既然韩江阙非要摸他的屁股,他也可以找个地方摸回来。 于是想来想去,干脆把手伸到水里,抓住了韩江阙腿间的东西。 “喂——!” 韩江阙一下弓起了身子,危险地眯起眼睛。 如果是平时,可能文珂马上也就放弃了。但是今天的他却出奇地有些坏蛋,他把韩江阙压在浴缸的边缘又亲又咬,手下的动作也没停下。 Alpha咬紧了牙,但是狭小的浴缸让他逃也逃不开,身上的Omega又是他的宝贝不能推开,所以只能不开心地被这样欺负着。 在这种非发情时期,Alpha显然比Omega更禁不起玩弄,文珂刚摸了几下,韩江阙身上威士忌信息素的味道就更加浓郁了一些。 “小珂……” 韩江阙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身子,凑到文珂的耳边,带着一点期待的语气,试探着道:“今晚可以吗?” “可我都没有发情。” 文珂故意说。 韩江阙的神情一下子沮丧起来,如果他真的是只小狼,那么听到这句话时,估计是连耳朵地耷拉下去了。 他好像放弃了抵抗,连自己那根东西也不想解救了,躺在浴缸边上任由文珂蹂躏。 文珂憋了一会儿笑,后来才凑过去亲了一下韩江阙的鼻尖,然后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问:“那……你会弄疼我么?” 韩江阙马上精神了起来,他漆黑的眼睛里神采奕奕,使劲摇头:“不会,我不会的。” “真的吗?” 文珂又笑了一下。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很有欺负韩江阙的天分。 谈恋爱时候的他,好像也活泼调皮了起来,很会撒娇,也很会使坏。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在和心爱的人甜蜜的互动中,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比之前更有魅力的自己。 “真的!” 韩江阙当然从语气中察觉到了文珂的意思,他一下子把Omega整个从水中抱了起来,就这么一步跨出了浴缸。 或许是这个动作太大,他又怕再次吓到文珂,所以马上又很温柔地低下头凑过去,在文珂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我会很轻的,小珂。” “像操棉花糖那样轻。” 他很认真地说。 第四十八章 那个夜晚对于文珂来说是特别的。 Omega处于发情期的性,更多是生理的推动,也因此带着动物般的本能。 但是这一次不同。 文珂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是这种性,是属于人的。 对于彼此强烈的渴望,渴望着触碰对方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 是这样的爱意被蒸腾,才化成湿润的欲望。 Alpha比一般的Beta要大上许多,所以即使韩江阙非常温柔,疼当然是难免的。 开始时文珂忍不住一直咬韩江阙的耳朵,一声一声地哼唧着。 韩江阙只是小心翼翼停在那儿,安抚似的亲文珂的脸蛋和嘴唇。 他虽然额头都冒汗了,但也不太敢动,两个人就这样紧紧地贴在一起。 “文珂,” 韩江阙实在忍得难受,小兽一样咬了一口文珂的嘴唇,紧张地问道:“我插得深一点好不好?” 文珂红着脸闭紧眼睛,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吸了下鼻子。 “哥哥……” 韩江阙把脑袋放在了文珂的肩窝。 他无师自通,也不像上次那样叫得不情不愿的,而是像是说悄悄话似的,而是又撒着娇重复了一遍:“文珂哥哥,好不好?” 文珂被叫得心里一麻,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他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把韩江阙圈在怀里,虽然羞耻,却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那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是作茧自缚。 不该教韩江阙这一招的,他根本无法抵抗啊。 别说深一点,就是、就是把他弄散架了,为了这一声文珂哥哥,他也都愿意。 之后的节奏便突然之间激烈了起来,终于被给了绿灯的韩江阙,宛如一头被放出栅栏的小狼,翻来覆去地折腾着。 夜里忽然下起了大雨,在做爱的间隙,他们裹着被子把落地窗的窗帘拉开,一起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雨—— 噼里啪啦的豆大雨滴肆意地冲刷着在这座城市的夜色中。 那一刻,文珂忽然觉得这世界很美。 爱与欲的交织,就像大自然界的晴雨之变。 河水会被烈日蒸发,于是水蒸气在大气层中重新变成雨滴,最终再重新降落到地面,多么曼妙又美丽的循环。 雨从地上来。 而欲,从爱中来。 后半夜的时候,他们之间的那场雨才堪堪结束。 但是即使是这样,也还不想分开,所以身子仍然紧密地相连着,就这么抱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文珂,你还是没硬。” 韩江阙的语气有些遗憾。 “没关系的。”文珂脸依旧热热的,低声说:“我、我……很舒服,特别舒服。” 对于没发情的Omega来说,前面真的很难被刺激,但这并不影响他享受这个美好的雨夜。 “真的?”韩江阙很显然高兴了起来,他的手想要往下,却被文珂一把抓住了。 Omega咬紧牙说:“你不许摸。” “为什么?”韩江阙眨了眨眼睛。 “因为……”文珂很小声地说:“你、你之前都嫌它小了,那会儿都已经是大的时候了。” 他有点记仇,说到这儿忍不住又咬了一下韩江阙的耳朵,在那儿留下了浅浅的牙印儿。 韩江阙被咬得闷哼了一声,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很得意的样子,凑过来笑眯眯地亲了一下文珂的脸蛋说:“你是圆屁股配小鸡鸡,完美搭配。” 文珂就是想要生气,也被刚才那番折腾弄得没有力气了。 他用手抚摸着韩江阙的眉眼,那里刚刚还看不出什么,但是过了这么半天,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连韩江阙本来轮廓优美清晰的眼睛都因此肿得眯缝起来。 “你看看你。” 文珂有些心疼,但没有严肃地说出来,只是凑过去亲了一下那个红肿的部位,故意道:“都被打成猪头了。” “丑吗?”韩江阙眯起眼睛,肿肿的眼睛笑起来时便更惨了,像是一只被抓破了脸的丑狼。 但他不以为意,又很大声地“啵”一声亲了回来。 “丑。”文珂板着脸说,他一边亲回去一边说:“我都嫌你丑了,不想亲你了。” “那我还没嫌你呢。”韩江阙哼了一声:“我连你屁股都亲,臭长颈鹿。” “你……”文珂忍不住有点委屈:“你刚刚还说我屁股是棉花糖,现在做完了就说是臭长颈鹿。” 他其实也发现自己完全吵不赢,因为韩江阙就是永远会比他幼稚一点,这么一想,忍不住气得踹了韩江阙一脚,韩江阙也马上咬了他一口,两个人于是扭打在了一起。 扭打着扭打着,又变成了你一下我一下地亲吻。 “最后一下,不许亲回来。” “我要亲最后一下。”韩江阙不依不饶地把文珂压在身下。 就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一个人给另一个人一拳,另一个就必须要打回来一拳,就这样你一拳、我一拳,永无止境,除非其中一个被打哭。 亲着亲着,文珂简直快要被自己幼稚死了,他下定决心不再亲回去,可是看着韩江阙又亮又黑的眼睛,几乎完全忍不住。 最后亲到两个人都困得不行,才这样依偎着贴在一起渐渐入睡。 那天夜里,文珂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头长颈鹿,他驮着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大的小韩江阙,一路奔跑过金黄色的麦田,然后来到深蓝色的大海边。 他们坐着半个椰子壳做成的船,就这样一路漂流到海的尽头,然后他伸长脖子,让韩江阙一路顺着他的脖子,爬到了天空一般巨大的云朵上。小韩江阙从大云朵上撕下了一小团云朵,像是喂佛罗里达的长颈鹿一样喂给了他。 云朵尝起来是甜的,真的像棉花糖一样。 他在梦里,很傻地笑了起来。 真的很神奇,原来长颈鹿竟然是会笑的。 …… 第二天的清晨,在半梦半醒间,文珂几乎是有些不舍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阳光透过乳白色的窗帘洒了进来。 韩江阙还是像以前一样,窝在他的肩窝里,睡得很安稳。 文珂先去洗了个澡,在放沐浴露之前,他忽然也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往后扭头闻了闻。 那股熟悉的青草香,竟然真的浓郁了不少,浓郁到就连他自己也感觉到诧异。 之前韩江阙只是那么一说,他还没太当回事,但是这时真的感到不同之后,他忍不住又低头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 那里面的生殖腔一直隐隐是虚弱的。 但是在这一刻,他却忽然意识到,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虚弱的感觉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悄悄地,变得更强壮了。 文珂一边洗澡一边算了下时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羸弱期也差不多快要结束了,与韩江阙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好快,快到他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之前为他动手术的医生安排了羸弱期结束后的复诊,这个当然也是例行公事,要确保他的腺体没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因为信息素味道的突然变化,让文珂有一些在意,于是给医院那边打了个电话,便把复诊提前安排到了今天下午。 他本来是想自己过去,让比赛后的韩江阙好好休息一下,但是韩江阙虽然脸还可怜兮兮地肿着,仍然坚持要陪他去医院。 途中韩江阙还有些担心,问道:“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我昨天晚上还是太用力,弄疼你了?” “……”文珂一边开车,一边赶紧红着脸摇头:“不是,没、没太用力……我是觉得,我的信息素味道好像真的浓了不少,就提前过去复诊看看。” 在等待检测报告的时候,文珂和韩江阙又像十年前那样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或许是相似的场景让他们都联想到了什么,韩江阙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把文珂的手掌握住了。 文珂转过头,刚想要说话时,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已经开门走了出来。 “有两个消息,都应该算是好消息。” 医生虽然这样说着,可是神情却显然很困惑,他低头又看了看报告,随即才推了一下眼镜对着文珂和韩江阙说道:“一个是,文先生,你的腺体复原的情况特别好。事实上,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术后恢复这么好的情况,不仅仅是这样,你的信息素等级竟然也在提高,就现在来看已经差不多达到D级了,虽然暂时情况还不太稳定,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就肯定是稳稳的D级了,至于还会不会继续升级,这种情况真的很稀少,所以我也无法判断。但是我猜测,是和你上一次发情期是和S级的Alpha很健康满足地度过了有关。” 文珂顿时怔住了。 他当然知道Omega的信息素是有一定可能性可以升级的,但是这么多年都停留在E级的他,早已经认定了是自己的生殖腔太差,所以对这一点放弃了希望。 但是惊喜就这么突然的、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那另一件事呢?” 韩江阙忽然问道。 “哦,对。”医生顿了顿,他思考了一下,才终于说:“从现在初步的报告来看,你的Omega好像有怀孕的先兆。” 第四十九章 文珂和韩江阙一时之间都呆住了。 “可我怀不了孕啊……” 文珂怔怔地说。 这个消息实在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消化。 他整个人都懵了,满脑子都是: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怀孕。 “怀孕的先兆是什么意思?” 韩江阙忽然站了起来,盯着医生问:“到底是怀了,还是没有。” “是这样的——” 医生低头又看了一眼报告,然后才慢慢地说:“我们并不是真的在扫描时看到了胚胎,只是从一些生殖腔情况的异常指标中,很初步地推测出文先生可能在上次发情期时很成功受精了,这个就是怀孕的先兆。但是要真正确定起码还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文先生下一次的发情期没有准时到,那么基本上就可以肯定是怀孕了。” “可我是E级的信息素,之前医生都说、都说,我基本上是怀不上孩子了。” 文珂很紧张,磕磕巴巴地开口道:“怎么这么突然,就、就……而且十年了,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先兆啊。这次发情我还处于羸弱期,按理说应该很难怀上吧?” “对,其实以你的腺体条件来说,即使提升到D级,怀孕的可能性也还是很低的。” 医生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下,才谨慎地说:“刚才我们在里面讨论时,有一位比较有经验的老医生提出了一个想法——可能正因为你发情时是羸弱期,才会出现这种非常少见、也比较棘手的情况。” “这是什么意思?” 韩江阙问道,他的神情紧绷,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硬直的横线。 “是这样的,因为像你们这种等级跨度这么大的AO结合本身就特别少,所有我们也很难这么早就很做一个很准确的判断。但是首先,S级的Alpha的生殖能力本身就是最强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文先生是E级的Omega,又因为处于羸弱期的情况下,生殖腔其实非常脆弱。这就导致,如果是S级的Alpha和他在发情时结合,他很可能其实是在一种——被全方面压制的情况下,半强迫式地受孕。” 或许是因为“压制”、“半强迫”这一系列词汇,让韩江阙感到非常的不安。 他的眼神不由有些阴沉起来,问道:“那他……他这样怀孕,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现在第一无法确切诊断是否真的受孕,第二也很难确定是不是我说的这种情况,所以我也没办法马上就给你答案。”医生解释道:“但如果的确是我说的这样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文先生这一胎会怀得非常地辛苦。” “无论如何,一个月后文先生就能明确地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怀孕了。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医院做一次非常详细的检查。” 医生最后非常认真地嘱咐了一句。 …… 可能是因为医生说的那一番话,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不由都有点沉默。 韩江阙不让文珂开车,即使是牵着手在走路时,也会时不时地就站住,然后突然伸手摸摸文珂的肚子,低声问一句:“小珂,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疼吗?” 高大的Alpha显然紧张到几乎有些神经质的地步。 晚上抱着文珂入睡时,他不像以前那样顽皮地把手伸到文珂的裤子里揉捏Omega的屁股,而是反常地抚摸着文珂的小腹。 他话很少,只是手不由自主地在一直在那里慢慢地摩挲着。 文珂反复说了好几次他没事。 身体上,他的确感觉不到什么异常。 可是在心理上,当他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时,只要一想到里面甚至可能已经开始孕育了一个小生命时,他就慌得不行。 这六年和卓远的婚姻之中,不能生育应该算是最严重的危机。 最初的时候,他的确常常为自己糟糕的生殖腔感到痛苦,也曾经尽量按照卓家的吩咐频繁地检查、吃药,被动地留在家里调养着身体…… 那时候的他也曾经幻想过,生下一个有着自己血脉的小生命,然后认真地经营自己美好的小家。 这应该也就是所有Omega的梦想吧。 但是在那次因为按摩腺体而疼到昏迷住院之后,他那份想要怀孕的渴望,就已经变得极为淡薄了。 一方面来说,他对于怀孕的确已经不抱希望; 另一方面来说,在那一次之后他也已经心灰意冷了。 他根本不想怀,也不再指望和卓远有什么温馨的家庭。 但是这次不一样。 他当然想要韩江阙的孩子。 甚至只要脑中想到那个可能会降生的生命,想到韩江阙和他的小宝贝该有多么的漂亮,脚趾都会因为向往而蜷缩起来。 但怀孕这件事实在是太过重大了。 这样措手不及地到来时,最先袭来的感觉,是三分的惊喜,七分的茫然和无措—— 他不知道他的身体可不可以支撑; 也不知道如果他怀孕了,他还能不能好好地把末段爱情做出来。 他之前已经付出了好几个月的心血,殚精竭虑地去设计这款app,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app也同样是他珍视的孩子。 他真的、真的,很想让他平庸的人生中,可以成就一些东西。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种对事业上的追求,甚至超过了他想要成为一个爸爸的渴望。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下,文珂辗转反侧到了半夜还是睡不着,他起床时,忽然发现韩江阙并没有躺在他身边,而是一个人站在卧室旁边的阳台上。 他坐了起来,隔着透明的玻璃门,看到韩江阙右手夹着一根香烟,正在对着黑暗一片的夜色发呆。 文珂之前还不知道,原来韩江阙也会抽烟。 文珂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然后拉开了阳台的门,从后面走过去轻轻抱住了韩江阙。 “韩小阙……”他小声说:“你也睡不着吗?” “嗯。” 韩江阙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回过头时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随即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把香烟狠狠地掐灭在栏杆上,然后用手扇了扇,有些紧张地问:“有没有呛到你?你怎么起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 文珂踮起脚环住Alpha的脖子,闷闷地说:“我只是睡不着。” 韩江阙抱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把脸埋进了文珂的肩窝,很小声地说:“文珂,我真的很害怕。” 他顿了顿,虽然努力压抑着那种无助和压抑的感情,可是尾音却渐渐颤抖了起来:“如果怀孕会伤到你,我宁可不要你生孩子。” 第五十章 能感觉韩江阙语气中的害怕,文珂圈着韩江阙的脖子,把高大的alpha搂着带回了床上,两个人就这样在被窝里对视着。 文珂用手指抚摸着韩江阙眉眼的轮廓,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轻声道:“韩江阙,我心里也很乱……” 虽然也想要安慰韩江阙,可是在开口那一瞬间,还是决定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文珂喃喃地继续道:“之前的那些年,因为我怀不上孩子,卓家的人对我意见很大,也、也挺排斥我的,卓远也是。所以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很痛苦。后来跟你在一起……虽然时间还很短,可是我还是担心过这一点,我……” “我不在乎有没有孩子,文珂。” 韩江阙漆黑美丽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文珂,很直接地说:“我不喜欢孩子,一点也不喜欢。” “是吗?” 文珂怔了一下。 虽然这样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韩江阙这样说,他却好像也不太诧异。 “嗯。”韩江阙的声音很低沉:“我本来都不喜欢Omega的。” 他顿了顿,认真地说:“我只是喜欢你,文珂。我只想要我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是啊。 文珂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惊讶了,因为十年前,韩江阙发现他是Omega时,对他可能会怀孕这件事也表现得介怀。 这个Alpha好像从来就没有想要过孩子,甚至对AO之间那一整套代表着人类繁育的体系都很抗拒,现在想想,可能他对Omega的不喜,本身就出自于对这种生殖系统的厌恶。 “韩小阙,” 文珂把韩江阙抱得紧了些:“可是……你的家人的想法,你有问过吗?如果我们要在一起,很多事就不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我、我是已经没什么家人了,但是你不一样……” “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韩江阙斩钉截铁地说,他似乎对他的家庭并不想多谈,很简短地道:“”我家里人你不用担心,我都能处理。” “那……” 文珂感到心情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失落,很小声地问:“那你……不想我生吗?” “我不是。” 韩江阙有些焦躁地摇了摇头,他发觉就连他自己似乎也很难组织明白自己的想法,最终只是沮丧地低头说:“我不知道。” 不想有孩子,既是因为担心文珂的身体。 也是因为不想有第三个人分走文珂的宠爱和关注,哪怕那个小生命也是他自己血脉的延续,他都会感到嫉妒。 如果可以的话,想和文珂这样谈一辈子的恋爱,不想要什么家庭、也不想要孩子,他从未在所谓的“家”中得到过温暖,也不相信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成熟的Alpha父亲。 然而,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幼稚和自私,所以即使面对着最亲密的爱人也难以启齿。 韩江阙把脸整个埋进了文珂的肩窝,舔了舔文珂瘦长的脖颈,低声说:“小珂,你想生吗?” “我……” 文珂也迟疑了,他忽然有一点理解了韩江阙说“我不知道”的无措心情。 因为是真的不知道,不是不想生,当然不是。 “我只是觉得,来得太突然了。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而且,我也真的很想把末段爱情做出来……我花了很多心思在那上面,虽然就像付小羽说得那样,这个APP还有很多不足,可是我都愿意去改,只要能把它推出去,只要能让我尽力试试。”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要是、要是能晚一点怀就好了。” 人生好像总是有很多这样奇奇怪怪的无奈,本来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可是却偏偏来得这样的不巧。 明明计划好了一件一件要做的事,可偏偏就会有这样那样的的突发情况。 人好像就是没办法照着既定的轨道走下去的。 一想到这一点,也不知道是该感到忧虑还是喜悦。 过了一会儿,文珂忽然郁闷地咬了一口韩江阙的耳朵,很小声地说:“韩小阙,如果……一个月后,发现真的怀了,那、那我要生吗?” 韩江阙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听你的。” 文珂不满足于这样的回应,他低下头,这次咬得更重了一点,但是语气却软软的:“那我生的话,你会喜欢他吗?” “……”韩江阙捂了下耳朵,又是一阵沉默。 他很老实,大概是经过了一番思考,不太情愿地说:“大概会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个条件:“最好长得像你。” “是吗?” 文珂笑了一下,他的眼神里泛起了一丝甜蜜,撒娇似的把额头贴在了韩江阙的额头上:“那要生一只小长颈鹿吗?” “嗯。”韩江阙搂住Omega的腰。 因为那样的描述,他的心里也忽然软了下来,忍不住悄悄想象了一下—— 如果是一个小文珂的话,那么小的时候一定是软软的一小团,会很可爱的吧。 “可是像我的话,就没有那么好看了。像你才好,韩小阙——像你的话,他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家伙。最起码,一定要有遗传你这双眼睛才行。” 文珂细细碎碎地念叨着。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韩江阙的眉眼。 漆黑深邃的瞳孔,狭长清晰的眼褶,看人的时候,像是野生动物一般的清澈、专注。 那是双从他高中时代就魂牵梦萦的美丽眼睛。 “不要。”然而这时的韩江阙却忽然介意起来,不太开心地说。 “什么?”文珂愣了一下。 “我说,我不要给他遗传这个。”韩江阙眯起眼睛,毫不客气地说:“他干嘛要跟我长一样的眼睛。” “……” 高大的Alpha好像完全没有做父亲的自觉,甚至连自己的基因都不愿意贡献出来,还对未来那个可能会遗传自己眼睛的小家伙颇为不满。 文珂又气又想笑,他故意板起脸,掐了一下韩江阙的鼻子,说道:“韩江阙,你是什么小气鬼,连基因都不舍得给我们的宝贝?难道就许你一个人最漂亮?” “当然。”韩江阙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很自然地用手托着文珂的屁股,把Omega圈进自己的怀抱里,然后认真地说:“文珂,你只能最喜欢我。” 文珂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他凑过去,先是亲韩江阙的睫毛,然后亲Alpha薄薄的嘴唇,随即两个人便这样搂在一起亲昵地吻了起来。 连怀孕都还没确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预先吃起自己孩子的醋了呢。 韩江阙应该会是个很让人操心的Alpha爸爸吧。 文珂一边亲,一边偷偷想着。 …… 接下来的几天,文珂还是决定先把不能确定的事放在一边,然后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在对末段爱情app提案的改进中。 虽然说付小羽提出的意见都很尖锐,但是文珂也的确从中吸取到了很多教训。 他其实明白自己的短板在于没有系统地接受过大学教育,虽然这些年,他也在努力地想要去跟上外界的步伐,可是他的经历,注定了在他的知识体系中间,会有很多的短板和空隙—— 比如说对商业化的认识极度的匮乏、也比如说过于天真的设计理念。 所以这些天,他又重新大规模地开始调整自己的提案,想要根据付小羽的意见,看看怎么去架构一个变现系统。 这当然是一个很耗费精力的事,但是文珂也渐渐地有了头绪,在有了一部分的想法之后,他给付小羽打了个电话。 这次并没有通过韩江阙,而是直接地联系了付小羽—— 虽然这样的商业沟通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陌生、也很忐忑的事,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觉得这样会比较好。 他并不想做一个韩江阙牵线的关系户,而是真的想要以一个寻求投资的人的身份,去接触付小羽。 而付小羽似乎没想到文珂居然这么快地就调整了心态,重新在改良提案,在听过了文珂的初步想法之后,他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应下星期和文珂再碰一次面。 得到第二次机会的文珂当然很兴奋,他那几天忙着app的事,也就稍微没那么多时间和韩江阙亲昵。 韩江阙似乎也开始有事要忙,一连好几天都在外面,文珂问起来,才知道他是在外面处理一些资金的问题。 周末的午后时分,文珂还趴在客厅的毛毯上给之前Future计划认识的一个朋友打电话沟通末段爱情的变现问题。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电脑上记东西,完全没留意到门开的声音。 韩江阙一进门,就看到Omega穿着薄薄的白毛衣趴在米色的毛毯上,双腿往上翘着,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踝,正兴致勃勃地讲着自己的想法。 午后的阳光洒在文珂温柔的侧脸上,那一幕美好得有点不真切。 韩江阙没说话,只是无声无息地从背后摸过去,然后把头直接放到文珂细窄的后腰上仰躺着,文珂屁股高耸,可是腰却纤细,腰臀相连的位置正好可以舒舒服服地搁下他的脑袋。 文珂被压得一惊,转过头轻轻推了两下韩江阙,但因为正在讲电话,推了两下见推不开也只好作罢。 而韩江阙躺着躺着,忽然侧过头,用手把文珂松松的睡裤扒拉下来—— 像是躺在山谷里,面对着白白圆圆的山丘。 他忍不住轻轻咬住文珂的屁股肉。 Omega顿时惊慌地弹了起来,讲话时不由磕磕巴巴起来,不得不一只手拿住电话,另一只手可怜巴巴地想要捂住自己的屁股。 两个人这么你来我往地折腾了一会儿,韩江阙似乎也累了,便就这么安然地躺在文珂的后腰上,把脸靠在文珂热乎乎的屁股蛋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等文珂终于挂断电话之后,回过身,才发现捣蛋了半天的Alpha已经躺在他身上睡着了,想要算账也来不及了。 于是他把韩江阙的头抱了起来,然后悄悄地脱身。 可是刚一站起来,看着韩江阙那么安然地睡着的模样,感到心里似乎软绵绵的。 文珂回到卧室把厚实的被子抱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躺在韩江阙身边把被子往上一盖,他把自己和韩江阙的袜子都脱了,然后光着脚踩着韩江阙的脚背,温柔地把Alpha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两个人就这么躺在客厅的毛毯上,在温暖的午后阳光里,一块儿入睡了。 第五十一章 文珂要见付小羽的那个周末,韩江阙和他说要飞H市一趟办点事顺便见见朋友,估计要下周一才能回来,具体是什么事虽然文珂也问了,但是韩江阙却没太仔细说。 想到要在韩江阙不在场的情况下面对付小羽,文珂其实有点忐忑,但是这一点他还是觉得自己可以面对。 但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之后粘得要命,所以哪怕只是分开两天,心里都有点小小的失落。 文珂一路把韩江阙送到安检口,还是舍不得走,机场里人潮汹涌,周围很嘈杂,所以也没法再好好说上几句话。 韩江阙低头看着文珂,Omega穿着米色的高领毛衣,显得整个人都好像毛茸茸的。 他伸手悄悄摸了摸文珂的肚子,认真地嘱咐了一声:“哪里不舒服要告诉我。” “好。” 文珂点点头。 “还有,心情不好也告诉我。” 韩江阙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文珂忍不住笑了一下,Alpha对于他怀孕的事好像还是非常紧张,有时候神经兮兮的样子甚至有点可爱。 他抬起头,在和韩江阙亲吻之前很害羞地往周围看了看,但是还没等他侦查完,就已经被韩江阙捞了起来狠狠地亲了上来。 文珂脸都红了,他个性内敛,又多少有点温吞,所以还从来没有这样在大庭广众下和人亲昵过。 虽然当下有些紧张,但是却并没有躲开,而是反手抱住了韩江阙:“下飞机记得给我打电话。” 大概热恋就是这样,旁若无人—— 眼前的世界像是自动加了大光圈,只有面前心爱的人在正中央,其他的一切人与事,都变得模糊且无关紧要。 这是28岁的他才第一次领悟到的甜蜜心情。 开车回家的路上,文珂哼着不太成调的歌,忽然脑中闪过了一个有些俗套的句子——或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在他真正体会到爱情的时候,开始推进末段爱情这款app,有种宿命一般的浪漫感觉。 他想他或许真的会成功的。 …… 周六一大早文珂就起来了,他重新把改良版的提案过了好几遍,然后仔细地打扫了一遍家里,又去了超市一趟准备了晚上要用的食材。 因为付小羽周六时间安排得很满要到晚上才有空,所以他主动邀请了付小羽和许嘉乐一起来家里吃晚餐,吃完了再谈事情。 付小羽对他的邀约似乎有些诧异,但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许嘉乐那边当然也是没问题的。 于是文珂忙活了一下午,很认真地做了好几道菜,有蒜蓉粉丝蒸扇贝、锅包肉、清炒莴笋还清蒸了一条鱼,都算是他的拿手菜。 许嘉乐来得早,便帮文珂打了会儿下手,他一边刷锅一边打哈欠,懒懒地问道:“怎么搞得这么隆重?就咱们三个人,我看付小羽好像晚上也不吃什么东西,估计要浪费了。” “你这都注意到啦?” 文珂笑了一下。 当然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他也知道许嘉乐看起来漫不经心,但是实际上却是眼观六路的人,所以也不太意外,很温和地说:“毕竟和人家不熟,吃不吃得完都是小事,态度最重要了。 “对了,你和靳楚后来怎么样?拳赛那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许嘉乐扬了扬眉毛,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随即还是平静地说道:“没什么事,就是靳楚觉得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教滑雪的Alpha,但是他不太确定,所以找我聊聊。” “你们这……” 文珂一时有些无语,他一边盛扇贝,一边还是收住话头,无奈地说:“那、那你要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许嘉乐耸了耸肩:“听了半天,也只能嘱咐他一定要仔细考虑,不要总是傻乎乎的。” 文珂摇了摇头, 对于靳楚和许嘉乐的相处模式,他也有那么一点了解,作为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轻轻调侃了一句:“许嘉乐,你可真是个老父亲。” 就在这时,付小羽也来了。 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薄西装,里面是米白色带暗纹的丝绸衬衫,虽然是在家中聚会,但看起来仍然很板正得体,只是神情略微显得有那么一丝憔悴。 “不好意思,今天实在是忙,来得有点晚。” 付小羽一来就这么说。 他语气虽然客气,却也带着一种生疏的距离感,把带来的高档酒递过来给文珂,才和许嘉乐打了声招呼:“许博士也在。” “晚上好。” 许嘉乐很简洁地开口。 饭桌上刚开始的气氛多少有点尴尬,付小羽不大说话,虽然很客套地称赞了一下文珂的厨艺,但是却基本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喝了几口红酒。 文珂做的一大桌子菜果然显得有些尴尬。 “付先生,你平时晚上都不吃东西的吗?”许嘉乐一边夹菜一边问道。 “我晚上一般只吃蔬菜。”付小羽说。 “现在就开始养生了吗?会不会太年轻了。” 许嘉乐挑了挑眉毛,他虽然语气中好像带着刺,可是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这样的表情时便显出与平时不太一致的倜傥,使人分不清楚他究竟是在戏谑还是在认真地发问,甚至还隐约带着点邪门的魅力。 “……”付小羽沉默了片刻,随即有点冷淡地说:“我对管理身材这件事很严格。” “当然。”许嘉乐很玩味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说:“看得出来。” 这样的答案其实当然完全不意外,付小羽看起来的确就像是“那种”Omega—— 一周去三次健身房,从不吃任何垃圾食品,虽然是男性、却也会定期去做皮肤管理,要让自己无时无刻都完美得体,努力到了一种近乎苛刻的地步。 许嘉乐对于这样的Omega的气息非常熟悉,虽然在心里觉得很可笑,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半点,只是对头喝了一口红酒。 “等等,汤好了。” 文珂忽然站起身,去厨房把小搪瓷锅端了出来,一揭开盖子,顿时冒出了一股鲜香的味道。 只见小锅里面是白菜和豆腐汤,虽然素淡,可是汤汁却泛着一层奶白色泽,感觉香甜得要命。 文珂先给付小羽盛了一碗递了过去:“付先生,上次注意到你晚上只点沙拉,虽然是很健康,可是感觉好像吃起来都没什么味道。所以我冒昧地给你准备了点清淡的汤——我一滴油都没放,只加了一点金华火腿去熬出奶白色的汤汁,这样提一点鲜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但也不会影响你的身材管理,要不你尝两口看看怎么样?” 付小羽怔了一下,接过了汤碗。 面前的Omega脸上的笑容很平和,眼角一点红红的泪痣,虽然是说着做菜这种厨房里的事,但是轻柔的语气和动作却有种别样的成熟感。 他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用勺子试探着喝了一勺,没想到这一喝下去,味蕾一下子就被鲜甜的味道给征服了,忍不住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喝完了,连带着里面吸满了汤汁的豆腐也吃了下去。 他对自己很严格,晚上只吃沙拉,连千岛酱也不会加,平时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这一次骤然换成温热饱满的汤,才忽然意识到平时的乏味。 “还行吗?”文珂一边问一边伸出手:“我再给你盛一碗?” “……挺好的。”付小羽点点头,随即说:“我自己来吧。” “喜欢就好。”文珂笑了笑,也不多坚持就坐了下来。 文珂的确细心,可是照顾人时却并没有过分的殷切,反而有种很坦荡的温柔—— 这多少让付小羽有些诧异,在他的交际圈中,并没有这样与众不同的Omega。 或许是对方这样柔和的示好让付小羽有些不知所措,他一边慢慢喝着第二碗汤,一边说:“我是易胖体质。” “因为这个缘故,晚上才不吃什么东西。”付小羽说:“不是因为养生。” 他这样说,当然也是为刚才硬邦邦的一句管理身材做出一点补充。 文珂不由楞了一下,听到看起来时刻都光鲜照人的Omega很老实地说出易胖体质这几个字,一时之间竟然有点想笑,不由觉得这样直接的付小羽也真实了一些。 三个人的交际,好像就这样无形之中拉近了不少。 “那多喝点吧。”文珂笑着说:“这个汤不会发胖的。” 第五十二章 吃完晚饭,三个人才坐下来开始时谈末段爱情提案的事,于是刚刚才稍作缓和的气氛,也再次变得严肃了起来。 文珂这几天几乎是把提案大刀阔斧地整个重新调整了一遍,他打开新的提案,刚开口时,还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付先生,按照上次我们讨论过的,你主要是提出来两个方面的问题,一个是没有变现计划,一个是四五百道问题的测试实在太过繁琐。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觉得其实你说得都是很对的。” “嗯。” 付小羽的回应并不热情。 显然即使文珂认可他的意见,他也并没有多在乎,而是马上就直接地切入主题:“电话里听你说这次做了很多改动——都是什么?” “对、对……” 文珂点了点头,他不由自主要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是这样的,我想了很久,最终决定把你提出来的这两个问题结合在一起来解决。” 面前这个比他年轻很多的Omega天生有种精英气场,只要一谈起正事,他那双眼睛里便带着敏锐的审视意味,使人有种无所遁形的紧张感。 “结合在一起来解决?” “对。” 文珂翻开了打印好的提案,他停顿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慢慢地说:“我是这样想的,四五百道的心理测试,的确是把门槛立得太高了。这样一下子把这么一大堆问题丢给用户,会把大部分的人都直接挡在外面,从商业角度来看的确不可取。 “这一点我和许嘉乐过后又仔细地商量过,他还是觉得我们在为用户习惯妥协的同时,仍然该尽量保有高度的专业性。我把这些意见都综合地考虑了一遍,忽然就有了一个想法,不如这样——干脆把这套复杂专业的问卷打造成末段爱情app里面的核心变现产品。” “怎么说。” 付小羽似乎也对文珂的想法来了兴趣,追问道。 “把问卷精简再精简。”文珂说:“一直到缩减到只有不到五十道问题。” “嗯,降低门槛。”付小羽点了点头。 “对,所有注册app的用户都会先回答不到五十道问题,这样的数目,不会再让人感到望而却步,还可以得到一个初步的心理测验结果去进行匹配。通过这样的办法把门槛降低,我可以尽量吸引更多的用户去体验末段爱情,这部分的内容全部都是免费的。” “然后呢?” “我们先这样打通最大基数的用户群,然后再把完整般问卷分解开来,比如原生家庭的影响、情感经历这样各自不同的模块,然后就像通关一样嵌入在app里面,告诉用户解锁越多的模块匹配的运算就会越准确,所以实际上我们整个app里面的还是五百道问题,只是把它们拆分开来,而后续这些更深层次的、更复杂的心理测验,我们正好用来收费。” 文珂说到这里,感觉自己讲话的思路也越来越顺,他喝了口水,有些兴奋地说:“通过这样的设计,我们能够给用户简化出一条清晰的路径,他们注册进来了,先体验免费的精简内容,然后被吸引,再去花钱一步步解锁后续的内容,而把测试全部做完的用户也会得到认证,在匹配时有更高权重。这样不用牺牲末段爱情独特的专业性,而恰恰相反,可以让这部分最有价值的内容为app盈利变现,两全其美。” “所以你觉得用户会愿意花钱去做五百道测试题。” 付小羽的语气一时也听不出来是认同还是否定。 “我觉得……” 文珂不由滞住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商业眼光上不如付小羽,听到这样模棱两可的回应时,就像是面对着老师的提问,不由打了一个瞬间的退堂鼓。 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很少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那时候的他总是百分百地相信自己是对的,只是后来这样的自信在这些年的生活中被磨得越来越少,以至于他渐渐变得畏手畏脚,此刻的这种迟疑和彷徨也成了常事。 当文珂再次抬起头看着付小羽那双锐利的眼睛时,心底却忽然浮起了一股强烈的不服输的情绪。 付小羽毋庸置疑是最优秀的那种Omega。 可是他也有他的骄傲。 “我觉得会。”文珂认真地说:“只要我们能让用户觉得值得。” “那你觉得怎么能让用户觉得值得?” “app本身免费使用时感受到的体验,还有就是——专业性。”文珂一字一顿地说:“要让用户相信这套测试题的专业性,有专业机构的支持和认证是最直接的方式。” “这个当然。我知道这套问卷是来自许博士攻读人类学的母校M大,但是想让M大随随便便为一个app背书就是天方夜谭了。” 付小羽很直接地说。 “的确很难。”文珂点了点头,但是却并不慌张,而继续道:“除非末段爱情这个app真的能够和M大产生一些连接。” “太难了。”付小羽摇了摇头,毫不掩饰他的否定:“那是世界顶级名校M大,即使你有许博士这层关系,也不可能打动这样的学府。” “付先生,你误会文珂的意思了。” 许嘉乐淡淡地开口了:“他说的连接,不是指我这一层人情联系,而是指真正地、为M大提供价值。M大是顶尖学府不错,所以末段爱情能带来的金钱和商业上的效益他们本来就不会关注,只有学术价值,才是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文珂接上来解释道:“我从许嘉乐那边了解到,M大人类学系的几位终身教授正在对AO情感联系方面做着很深入的研究,其中一位就是许嘉乐的导师。在新时代的背景下,人类在寻求伴侣时对于信息素契合的依赖程度是否有变化;还有背后的原因和变革都是人类学领域的新兴课题,当然也吸引了M大学者们的目光。” “然后呢?”付小羽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付先生,你想想,如果末段爱情这款完全不包含信息素匹配模块的约会app真的能推出,那么一旦在市场意义上能获得成功,本身不就说明了人们在求偶观念上的变革吗? 文珂的眼神发亮,一字一顿地继续道:“更重要的是——这款app可以为M大提供一种研究途径,通过用户的参与和选择,M大能够得到一整套几乎接近实验室水平的、不被污染的原始数据。这整套数据,本身对于学术界来说,就是无价之宝。” “所以我请许嘉乐帮忙联系了他的导师,把我的提案和合作愿景说了一下,我们可以为M大提供具有学术价值的数据;而他们则会成为末段爱情的后盾,帮助我们进行问卷的拟定以及后续的分析工作。所有人都知道M大的人类学和应用心理学系都是世界顶尖的,通过这样的官方合作,我们甚至不用明言任何事,M大自然而然地会为末段爱情的专业性背书,用户也自然会相信我们的测试问卷的权威性——这样末段爱情会是前所未有的,被M大认证过的情感app。” 付小羽不由怔住了片刻,他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他们答应了吗?” “M大那边对这个合作非常感兴趣。” 这次是许嘉乐回答道:“系里那边当然还要和学校探讨,但是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情况很乐观。” “这个合作计划是你想的?” 付小羽忽然忍不住问道,他实在无法掩饰住自己语气中的惊讶和诧异。 “是的。” 文珂慢慢地说:“其实之前我也拿不准,因为我真的……从来也没什么商业合作的经验,更何况是要和M大这样的顶尖学府洽谈,当然更没底气。但是后来我想,其实我的想法和M大的学者是有共通点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应该试试。” “什么共通点?” 付小羽不解地问道。 “我想是好奇心吧,那种……对人类情感的好奇。” 文珂喃喃地说。 他的神情认真,眼神里划过了一丝复杂又温柔的情绪,停顿了一会儿,才轻声继续道:“我们究竟怎么看待爱情,一个人会因为什么而爱上另一个生命个体——真的是因为信息素吗?是因为外貌?还是因为一些别的东西、更深层的东西。我们该怎样找到自我、理解自我,我们又该怎么找到爱情?” “我和那些了不起的学者一样好奇着这些问题的答案,所以本着这样诚恳的心情,想到了这样的合作方式,我想,找到、或者说接近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也应该是末段爱情的意义之一。” 付小羽看着神情平静却坚定的文珂,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功利而务实,当然不能理解这种好奇,所以换做是他,是想不出这样的合作计划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文珂面前,感觉他的思维有所局限和欠缺。 面前的Omega气质温和,精通厨艺,看起来一副只属于家长里短的平庸模样。 他其实也称不上讨厌文珂,但是在此之前,却从来也没将文珂看作能在事业上和他平起平坐的人。 可是在这一秒,付小羽忽然真切地感觉到了文珂的与众不同。 文珂是聪明的,那种智慧并不尖锐,有时候更欠缺一些商业上的眼光和经验。 但他的聪明很难得—— 他是温厚的。 第五十三章 “我承认,这次的提案已经完善了很多,末段爱情可以说是一个很独特的产品。” 付小羽终于说。 文珂听到这里,心情不由有一点激动。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付小羽第一次给他正面的回馈。 哪怕只是这样一点点的欣赏,他都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但是付小羽随即却沉吟了一下,他低头喝了一口酒杯里的红酒之后,然后沉声说说:“但是,我还是没法说服我自己去投钱。” 文珂怔住了片刻。 “为什么……?”他不由有些失望。 “风险问题。” 付小羽开口道:“这款app的架构,和市面上所有约会的app都太不一样了,独树一帜本身当然不全算是缺点,但风险的把控才是核心问题。” “可是、可是……”文珂知道自己对这方面的确是稚嫩,可是还是很努力地想要分辨:“创新独特的产品难道就没有商业价值吗?虽然有风险,可是一旦成功,获得的利润可能也是巨大的啊。” “我知道风险与利益的关系,也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要意识到一点,末段爱情不只是创新而已,它从根本上来说是颠覆性的。而且这种颠覆不只是针对约会app这个产业而已,它的颠覆性,实际上是对传统社会上婚恋文化和价值观的颠覆。把这种产品投入市场,即使是最顶尖的咨询公司恐怕也很难预测有没有收益——我怕的不是风险,是根本不可控、也没有先例去预测的风险。” 文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争取,虽然不甘心,可是又觉得付小羽的考虑是很现实的—— 风险只要可以被预测和运算,那么本身就并不可怕,但是作为投资者,最不喜欢碰的或许就是这样毫无把握的项目吧。 “付先生,其实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太认同末段爱情的核心价值。” 一直在听着的许嘉乐欠了欠身,很突然地问道。 付小羽转过头看着许嘉乐:“什么意思?” “我换个说法,假如现在是你在选择这一类app——你会选择末段爱情,还是其他有嵌入信息素契合度匹配系统的app?” 付小羽很平静地说:“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嵌入契合度匹配的app。” 许嘉乐和文珂对视了一眼,过了一会儿,许嘉乐探询着轻声问道:“所以你相信,一个Alpha只要和你的契合度够高,就一定是你会爱上的人,是吗?” 付小羽不由沉默了。 或许是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太过私人了,因此迟疑了片刻才答道:“我相信与我契合度够高的、信息素等级高的Alpha就是最适合我的选择。” 他很微妙地更换了许嘉乐问话时的用词。 虽然只是一个细微的细节,但是做惯了研究的许嘉乐当然是有所察觉,若有所思地眯了一下眼睛。 “对于我来说,通过数据运算直接匹配,这个过程就是最简单、也最效率的。我的想法的确不浪漫,也跟你们有分歧。但这只是我个人的选择,不会影响我的商业判断——” 付小羽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要挑战的东西太过深远了,而我希望我投资的产品是一个纯粹的商品,它要符合市场价值和走向,而不仅仅是一个理想化的社会实验。我知道你能够想到这样和M大合作真的非常了不起,但对我来说这种合作的意义也不是学术上的,我更看重的,其实是这样的合作能有多大的市场营销价值。” 或许是付小羽把这次和M大可能达成的合作说得很像一个噱头,许嘉乐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不再开口了。 文珂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紧绷的气氛,不由有些紧张了起来。 他忽然理解了许嘉乐之前对付小羽的那番评价。 付小羽与其说是强势,不如说是彻头彻尾的利益至上,他务实、现实,理智到了极点。 这不能说是多大的缺点,只是和许嘉乐犯冲。 许嘉乐看起来懒散,实际上却是因为身家资本太强大,避世的公子哥又走了高知的道路,这种人不仅浪漫,其实骨子里也高傲有脾气。 这样的人和付小羽碰到一块儿,简直就是八字不合了。 “我明白,”文珂赶紧开口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付先生。” “真的不考虑嵌入一个信息素契合度匹配系统吗?哪怕是和你设计现在的系统并行。” 付小羽凝视着文珂,又认真地问了一遍:“即使这样风险都会小很多。” “我……”文珂沉默了一下。 他其实并不讨厌付小羽,那一瞬间,他几乎能感觉到,付小羽是真的在确认着自己的想法,只要他说可以考虑,付小羽甚至会接受他的提案。 “不会考虑了。” 可最终只是这样说,文珂语声很轻,但也很冷静。 他当然太想要得到付小羽的投资了。 可是,在人生中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之后,他也远比其他人想象中要更加坚定—— 现在的他,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也知道自己最应该坚持的是什么。 “付先生,一但两套系统并行,末段爱情就失去了它的颠覆性,也失去了它最独特的意义。我心里的确有我想要坚持的价值——市面上不缺让人们靠契合度找到爱情的途径,但是却很少有让人们通过了解自己,了解彼此,去探索爱情的途径。我知道你不喜欢在商品里讨论这些东西,但是……” 文珂思索了一下措辞,轻声说:“但是我总觉得,一个成功的产品,当然应该追求产生经济效益,但是一个真正卓越的产品,或许应该在追求商业利益之余,再看得更深远一些,如果说得大一点,能鼓励我们对现阶段的婚恋和两性文化产生一些反思,这、这其实是具有社会层面的价值的啊。” 付小羽只是摇摇头,却没有说话。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要不先谈到这儿吧。”许嘉乐也放下了酒杯,他微微笑了一下,可是镜片后的双眼却有点冷淡,对着文珂说:“感觉付先生也确实不太接受末段爱情的根本理念,这也没法勉强。” “的确也挺晚了。” 文珂点了点头,他当然也明白,谈到这里再继续硬往下聊也没有了意义。 付小羽这边也站了起来,但是在临行前,他一边穿着西装,却又想了想开口道:“这样吧,其实来之前我也和我的一些相关方面的人脉交流沟通了一下,文先生,你知道蓝雨互动传媒吗?” “知道。” 文珂不由楞了一下,但是马上就答道。 他当然知道蓝雨,国内最顶尖也对海外app推广最有经验的发行商之一,同时也是Facebook以及Google在大中华地区的一级代理,掌握着极其雄厚的资源。 “蓝雨现在也在拓展自己的业务,不仅仅满足于做发行,也想要参与进去一些比较热门的app品类开发,约会app当然也是其中之一。我可以帮你接个线,看看他们会不会对你的app感兴趣。” “真、真的吗?真的是蓝雨吗?” 文珂人都有点傻了,讲话也不由磕巴起来。 这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付小羽竟然有蓝雨的人脉,并且还愿意帮他联系一下,这简直是巨大的惊喜。 要知道蓝雨是app产业内当之无愧的top3,发行过的不仅有手游、也有各品类的数个爆款app,他之前当然完全没想过能和这样的巨头接上线。 “是的,他们的公司现在也开在北城区的双子星,所以我认识他们的商务经理。但是蓝雨的业务太忙了,我只能看看我能不能帮你争取到机会和他们面谈一次。” 付小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而且还有一个比较严峻的情况,就是蓝雨其实同时还在接洽另一款约会app的前期开发和发行,只是目前还没定下来。你也知道,一个发行公司不可能同期去推两个性质相同的竞品,这是肯定的。简单来说,如果你想要争取和蓝雨的合作机会,对方app就是你的竞争对手。” “那你、你了解对方那款app吗?”文珂觉得自己手心都有些冒汗了,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这样似乎有些不妥,赶紧又补充道:“对不起,这个是不是蓝雨的保密信息?” “具体app的情况,蓝雨肯定不会告诉我。” 付小羽看着文珂,很平淡地说:“但是我知道那家开发公司的名字——远腾科技。” 文珂一下子彻底呆住了,就连许嘉乐也忍不住皱起了眉毛。 远腾科技。 那不是卓远的公司吗? 第五十四章 那天晚上,文珂的思绪乱成了一团。 现在这种情况,说巧也是巧,但是其实也有内在的必然性。 之前卓远的公司本来就要开发约会app,现在想来,卓远当然不会把他的提案放在心上,因为那时候远腾科技内部本身已经在着手开始开发架构自己的app了,所以卓远只是像糊弄宠物一样糊弄着他。 app做出来之后就是发行的工作,而国内的顶级发行商也就那几家,蓝雨互动传媒深植B市,当然会是卓远他们挑选合作伙伴时的第一选择。 这大概真的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要让他和卓远成为竞争对手。 其实这段时间来,文珂已经很少想起卓远这个名字,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永远都不想再和卓远有任何接触。 当年的许多事,当他还身在其中时,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不得不靠着麻木自己的感知才能生存下去。 但是到了现在,当时间和空间的距离都拉开之后,过往再次悄悄浮上心头,那些屈辱和痛苦交织在了一起,几乎叫他难以入眠。 那年被学校开除之后,妈妈又仓促间去世,文珂一个人被卓远带到陌生的B市,就那么住在了卓家的别墅里。 他沉浸在痛苦之中,身体和精神已经虚弱到了极点,那时候人生已经暗淡到了极点,唯一能依靠的人,也就是给过他临时标记的卓远。 他是真的依赖过卓远的,那毕竟是他第一个Alpha。可也因为当时的情感是真的,所以之后的一切才显得更加的绝望。 在那个豪华偌大的家中,他很快发觉自己的位置尴尬到了极点。 晚上和卓远倾诉一下心事,会被卓远的妈妈严厉地训斥,说是打扰了卓远休息; 他很难和卓远亲密地相处,即使是发情期也要努力克制自己,一天只能得到一次标记,因为索求太多会被称呼为是不体谅人的Omega。 生活中的一切,都围绕着卓远;卓远爱吃什么,卓远爱穿什么,卓远在忙什么; 卓家把他照着一个模式化的、为了卓远的享受而存在的Omega来驯化,他的尊严、他的需求,统统都不再重要。 没有人在乎一个刚刚了一切的少年的内心有多么的悲痛和无助。 而最可怕的是,那时的他就像溺水的人,在恐惧和无助下,也就这样选择了放弃自我—— 回想起那些年的自己,一遍遍地想要讨好,想要让那些人满意,连自己都不敢再去爱自己的时候,好像整个人生都跌进了无尽的黑洞之中。 想到在卓家被卓父卓母盯着,因为无法怀孕而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可是没有人回应他,最后只是听到了一声冷冷的“啧”。 哪怕仅仅是脑中划过那些记忆,都感觉身体好像忽然被狠狠地鞭挞了一遍。 时过境迁,可是那种尊严被别人践踏在脚下的火辣辣的疼,却依然那么真切。 其实在他心底的某一部分,大概的确曾经恨过卓远、也恨过卓家。 可是那种恨是复杂和无奈的,因为终究牵扯上了钱财、牵扯到了恩情,也牵扯到了自己的无能而导致的随波逐流。他从来不是那种把一切都归咎于他人的人,正是因为这样的责任感,才会愿意更多地怪责自己。 成年人的世界,真的没有什么是简单纯粹的,就连恨也是。 而恨如果不能彻底,其实还不如干脆不去恨。 所以最终,虽然是以卓远出轨结尾的婚姻,可是也仍然想就这样过去吧。 不想刻意地去报复,只是想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可是命运偏偏又把他推到了这一步—— 一时之间,真的是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手机在深夜里突兀地响了一声,文珂马上翻过身子去拿了过来,果然看到是韩江阙发来的微信。 “文珂,你睡了吗?^——^” 只要一看到韩江阙的消息,文珂的眼睛里忍不住就浮起了笑意。 之前两个人每天都黏在一起,根本也用不上这种通讯工具,发信息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他还是第一次发现,长相冷峻的韩江阙竟然会发表情,发表情也就算了,还是自己笨拙地手打的表情,笑脸又宽又丑。 “我醒着。^——^” 文珂也手打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笑脸,他都等不及韩江阙的回复,就又发了一条过去:“可以打电话吗?” “好。”韩江阙竟然还先认真地回复了一个字,然后才拨打了电话过来。 “喂,文珂。” 文珂钻进被窝里,趴在枕头上,也轻轻地“喂”了一声。 两个人不由都顿了顿,只能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你到了都没给我打电话。” 文珂很小声地说。 “一下飞机就有点事要处理,给忙忘了。” 韩江阙说。 他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疲惫,所以声音显得有点沙哑,慢慢地说:“文珂,我想你了。” 透过电话,韩江阙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要低沉,倒有种第一次重逢时给文珂的感觉。 人和人的相处有时候真的很奇妙,在LM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韩江阙看起来成熟深沉,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两个人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但只有两个人真正谈恋爱之后,在他面前的韩江阙才自然而然地表露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仍然是纯真的少年,仍然是时奶时凶的小狼崽。 “我也想你。” 文珂的语调越发地软了下来,虽然的确有很多正事要说,可是一听到韩江阙的声音,就忍不住软软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来撒娇:“那你现在呢?一个人待着吗?” “嗯。我刚洗完澡,想给你打电话,但是怕你睡了,就先给你发信息。”韩江阙说到这里,不由迟疑了一下,随即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文珂……宝贝,我很想你。” 韩江阙其实不擅长什么甜言蜜语。 他是那种需要预热很久的人,即使是两个人床上接吻亲昵时,也要慢慢地气氛渐渐升温之后,才能自然地对着文珂说出“宝贝小鹿”这样甜蜜的话。 现在这样肉麻兮兮的重复两遍同样的话,应该是真的很想念吧。 “我也是。”文珂把有点发烫的脸埋进枕头里:“想咬你的耳朵,韩江阙,还、还有点想跟你做……” 他也很害羞,可是却好像还是比韩江阙要胆大一点。 感觉身体像是有一簇蒲公英,在心口一下一下地搔着,那是与发情截然不同的情动,很温柔,像是夏日里的风。 电话那边的男人轻轻吸了口气,但是却有点口拙地接不上来文珂很轻柔的调情,只能紧张地“嗯”了两声,过了一会儿才终于说:“等、等我回去。” 即使是隔着电话,文珂都能想象到Alpha此时的神情,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眼神带着一点点腼腆。 “以后,如果怀了的话……就不能做了吧。”文珂说。 “不能吧。”韩江阙先是应道,但随即又好像也不太确定地反问:“应该不能吧?” “前三个月,肯定是不能了。”文珂闭着眼睛,像是说悄悄话一样呢喃着:“然后到、到后面,就会有肚子了,不方便,而且、而且也不好看了。那可能……要有快一年,都没法好好做了吧。” 他其实有一点点困,但是这样迷蒙着半睡半醒的时候,跟韩江阙这样絮絮念叨着那些最私密的话,却感觉格外地幸福。 “色长颈鹿。”韩江阙在那头忽然有点傻乎乎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文珂忍不住问道。 “如果真的怀了,那你都是要做爸爸的人了。”韩江阙语声里还带着笑意:“还满脑子想着这个。” “当、当爸爸就不能想了吗?” 文珂脸一下子红了。 他被调侃得有点别扭,一时之间也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不是关注的地方有点奇怪,可是就是会想这件事啊。 韩江阙又在闷笑,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文珂,你有肚子也会很可爱的。” 文珂楞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韩江阙是在回应他之前的担忧。 “我还是不喜欢孩子。但是有时候想想,能看到你怀孕的样子……”韩江阙停顿了一下,说:“能摸摸你的肚子,其实也有点期待。” 文珂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柔软,像是躺在棉花糖一样的云朵里飘浮着。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随着韩江阙的话,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现在依旧平坦紧绷的小腹。 第一次觉得怀孕、繁衍,竟然也可以是很温情的。 “我们可以三个月后做。” 韩江阙认真地说:“你骑着我,这样就不会压到了,别担心。” 这次换文珂眯着眼睛偷偷地笑了起来:“你之前……不是还嫌我动得慢嘛。” “慢是真的。但是……”韩江阙显然也记得之前发情期那次失败的骑乘,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过了一会儿才说:“但是我也喜欢——喜欢你压在我上面,文珂。” 他说到这里,大概是觉得一个Alpha这样说实在有些可耻,便停在了那里。 而文珂忍不住低声吸了口气,呼吸也急促了一丝,两个人不由都陷入了一会儿暧昧又潮湿的沉默之中。 “今天还顺利吗?”过了一会儿,韩江阙似乎还有点局促,所以有些慌乱地转移了话题:“提案的事,付小羽怎么说?” “啊……” 文珂有些猝不及防,他的脸还在发烫,还以为他们会继续聊下去,或许……还会干点别的,没想到韩江阙直接来了个大转弯,只能磕磕巴巴地说:“付小羽说这次的提案还可以,但、但是风险还是太大,他那边不太愿意投,不过他可以介绍我认识一下蓝雨传媒互动的人。” “蓝雨?”韩江阙问道。 “嗯,业界顶尖的app发行商,如果能争取到蓝雨,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了。”文珂叹了口气,低声说:“只是蓝雨那边同时还在和另一家开发约会app的公司在接洽,等于是我的竞争对手。而且……那家公司,还是卓远的公司。” “什么?”韩江阙在电话里的声音一下子冷厉起来,一字一顿地说:“付小羽介绍你去和卓远竞争合作商?” 他这么大的反应倒让文珂有些没想到,急忙解释道:“付小羽又不知道这些事。而且卓远的公司几个月前就在筹备约会app了,蓝雨又是B市最好的发行方,这个时候凑巧撞到一起也很正常。” 韩江阙沉默了一下,但是气氛却依旧很紧绷,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的Alpha似乎不再纠缠这件事,而是很干脆地开口道:“嗯,文珂,我明晚就飞回B市。” “你事情都办完啦?”文珂有些开心:“什么时候的飞机?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估计是半夜才到,我自己打车回来。”韩江阙的声音很低沉:“现在也不早了,你先睡吧?回去我们再详细说。” “好的。”文珂也的确是困了,他打了个哈欠,转过身躺好,然后说:“那明天晚上见,韩小阙。” “晚安。” 韩江阙一直等到文珂那边挂了电话,才表情严肃地给付小羽发了条信息:“小羽,明晚我们见面谈一下。” 第五十五章 韩江阙是深夜抵达B市的,付小羽回复说还在北城区办公室看资料,于是就让司机直接载他去北城区的双子楼大厦。 付小羽下楼看到了以前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倒还楞了一下,随即则很平静地坐进了后座。 “倒是很久没看你坐家里的车了。” 随着车子很稳地缓缓启动,付小羽有些疲惫地窝在皮后座上,转过头看着韩江阙,笑了笑开口。 “我送你回家,顺便谈谈。” 韩江阙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太真切神情。 付小羽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下,然后应道:“好。” “小羽,我听文珂那边说,你没接受他的提案。而是给他介绍了蓝雨互动?” “是的。” “为什么?”韩江阙停顿了一下,随即声音低沉地继续道:“你知道我的想法,也知道我们不缺这笔钱。” “我知道你的想法。” 付小羽答道。 他开口时微微挺直了腰身,那是一个很微妙的身体语言。 从加班后放松的姿态重新恢复成了汇报工作一般的谨慎,就如同他巧妙地把韩江阙的措辞从“我们”换成了“你”。 “蓝雨互动那边在接洽的远腾科技,你肯定也知道是谁的公司,对吧?” “是的。”付小羽答道:“我知道。” “付小羽,”韩江阙身子前倾,车内的光线照在他深邃的眉眼间,他漆黑的眼睛里隐约闪过一丝不满,又再次问了一遍:“为什么?” “我有我的判断。” 付小羽很平静地说:“这种约会app要花大钱的其实不是前期开发。我手下的团队评估过,以他那个app的颠覆性和复杂的匹配系统,到了发行期才是要真正烧钱的时候,这里不只是一般的营销推广,还要大规模砸钱才能买到支撑一个社交圈子的用户量,只有在把量买上去之后,才能考虑开始盈利——那么可能就是正式发行后第二、三个季度才有一定可能开始实现资本回收,这么高的风险、这么大的发行成本,所以就连远腾这种体量的公司都要寻求蓝雨的发行资金支撑。 “而我们在不了解这个产业的情况下,真的不该贸然投资。蓝雨是行业龙头,既专业、又有投资相关方面的意愿,所以文珂的提案如果能打动他们,才能说明是真的有价值,而他们也是唯一能把这款app的发行工作做到巅峰的合作方。所以这只是一个很合理的商业交接——我的决策没有问题。” 付小羽的语速很慢,可是却也同时显得异常强硬,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微微放轻了语气:“韩江阙,这么多年你一直都相信我,我也从没让你失望过。这次也一样,行吗?” “付小羽——可是远腾是卓远的公司!你在想什么?!” 韩江阙骤然提高了音量。 S级的Alpha恼怒时,威士忌的信息素味道也变得狂暴起来,整个车子里都弥漫着让人不安的氛围,即使是A级的Omega付小羽都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 韩江阙的眼里闪过了汹涌的怒意,一字一顿地说:“你既然能查到竞争对手是卓远,那卓远难道就查不到竞争对手是谁?那你有没有想过,卓远要是去找文珂了怎么办?文珂对我来说,比那点钱重要千百倍。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还要把提案给拒了,你到底在搞什么东西?要是你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是不是其实我根本就不该把所有事都交给你?” 付小羽的脸色有些发白,无声地闭紧了嘴巴。 韩江阙从没有这样训斥过他。 毕业以来,他是韩江阙的经理人,也是韩江阙从始至终最信任的朋友;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文珂的出现,他曾经相信,他最终会成为韩江阙身边最重要的人。 知道这个Alpha有了爱人是一回事,可是当真的意识到,在韩江阙心里,自己和那个E级的Omega相比竟然是这么的微不足道时,才是真的切肤之痛。 付小羽转过头看向了车窗,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激烈心绪,轻声说:“你现在要我作为下属来和你说话,还是作为朋友来和你说话?” “无所谓,没区别。” 韩江阙这句话显然也是赌气了。 付小羽深吸了口气:“我不是担心那点钱,我担心的是你。你手中的资本看似是你的,但是其实还不是那么回事。韩家还有四个儿子,真的不少你一个私生子,你现在的每一步,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现在的确做成了一些事,但是脚跟都还远远没站稳。我也早就已经说了,你这个时候根本就不该去动卓家,这是你个人的意思,不是韩家的意思——这样搞下去,是会出大事的。不投文珂也是这个理由,你为了文珂搞这么大的动作,现在又要动用资金去投这种风险极大的项目,你觉得你爸会怎么想?我关心你,超过关心文珂。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我对家里的产业根本不在乎。” 韩江阙冷冷地说:“小羽,这些年你在B市,从LM到北城区的项目,我把能给你的平台和资本都给了,你知道,我对你是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但是我从来都没你那么大的野心。我的想法很简单——我要卓远付出代价,要把文珂保护好不再让他受到伤害,这就是我现在唯一想要的东西。我现在只需要知道,你究竟能不能百分百按照我的意思做?” “韩江阙——” 付小羽语声微微颤抖了:“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现在已经进展到这儿,暂时也只能沿着这个路线去办。”韩江阙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说:“文珂的提案,你帮他看看,主要是营销和回收这块,他真的不太懂,还是要你来盯一盯,确保达到最完美的程度,最好是能直接成功拿下蓝雨的投资,当然也得盯好远腾那边。如果到时候还是不行,直接你来私底下运作,给蓝雨掏钱,就当是走雇佣关系,请他们给末段爱情做发行商。” 良久良久的沉默,整个车子里都弥漫着压抑的氛围。 劳斯莱斯缓缓停在一栋小别墅的停车位前,付小羽没有看韩江阙,而是直直地看着正前方:“所以你要我给文珂打工?” 韩江阙没说话。 “如果我不愿意呢?”付小羽又问道:“你要炒了我?” 韩江阙的手平放在膝盖上,还是没有开口。 付小羽无声地打开了车门。 他走出去之后,站在冷冽的夜风中想了想却又弯下腰,看着车里面的韩江阙:“你这样,对我真的不公平。” “你觉得,让文珂去和卓远公平竞争就是伤害他了吗?” 付小羽一字一顿地说:“那我们刚回国时呢?我也在和其他人竞争,我也有准备提案连着一两个月准备到半夜的时候,我也有碰壁的时候,这算什么伤害?” “谁在社会中不会面对竞争?哪怕是和前夫竞争又怎么了?想要的东西,就应该自己去争取,一条路不通,就走第二条,如果一二三四五条路都没法走通,那是他自己无能,怪不了别人。对,我是有野心,但是我配得上这份野心,更没有对不起你。韩江阙,你呢,你不告诉文珂你的家世,一个劲儿地想把他放在真空的环境里,为了保护他可以让我滚蛋——那我呢?” 付小羽说到这里,还是克制不住,尾音颤抖了起来。 理智上,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立场说这些。 “那我呢”,太暧昧了。 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不该这样问,更何况也显得太可怜,他从来都不是这么柔弱的人。 可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那我呢,我也喜欢过你,从大学、到毕业、到工作,即使已经没有希望了,可是也希望能保留一点点位置,哪怕只是作为朋友。 在夜色中,韩江阙抬头看着付小羽。 Omega有一双圆圆的猫眼,平时的凌厉和干练此时都褪去,在夜色中,只剩下有些含糊的伤心。 “小羽……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最重要的朋友。” 韩江阙终于还是低声说。 他随即痛苦地停住了,过了好半天,才继续道:“所以,我才觉得你应该懂我——” “我还没和你说,文珂可能怀孕了。” 听到这句话,付小羽一下子怔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韩江阙。 坐在车里的Alpha声音沙哑,疲惫又缓慢地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做丈夫、也不知道怎么做爸爸,一切都太混乱了,心情也很乱。但我知道,我不想让他和卓远再有什么接触,怕伤到他,也担心影响他的心情。 “你明白的,我和文珂,我们错过了整整十年,真的很不容易,他一个人吃了太多苦——如果不是卓远,他想做的那些事,可能早就成了。待在家里这么多年,明明那么优秀,却事业上一事无成,心里一定特别难过,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叫我付出什么,哪怕是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一夜之间通通都没了,我也真的不介意——我只想让他成功,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了。小羽,你能理解我吗?” 付小羽站在那儿,良久良久,都没有开口—— 理智上、认知上,他当然知道韩江阙爱文珂,一直都爱。 可是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其实他从来没有懂过那种爱一个人的心情。 强烈到想要付出一切,盲目到近乎不可理喻。明明是在享受甜蜜的同时,却也好像会迷茫、会胆战心惊。 这是一种,他无法解读的复杂心情。 一直以来,他都像对待一个项目一样去分析韩江阙—— 韩江阙喜欢拳击,于是他也去学、去了解那项运动,像是经营自己签下的拳手一样关注着韩江阙的比赛成绩。 韩江阙欣赏强大温柔的Omega,而他野心勃勃,却也愿意在拼搏事业的同时陪伴在韩江阙身边,他一直认为这也就是符合韩江阙标准的性情了。 直到今天,付小羽才第一次发自内心感到迷茫。 他忽然想,他真的懂过韩江阙吗? 他真的……爱过韩江阙吗? 第五十六章 韩江阙是半夜回到世嘉的,他去客厅的洗手间冲了个澡,然后才摸黑爬到了床上。 文珂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韩江阙无声地躺了下来,透过窗帘的缝隙,一抹月光正洒在文珂的侧脸。 Omega的睫毛其实很长,闭着眼时感觉那里投下一片阴影,睡觉的样子像只很温存的动物。 纤长的脖颈,仿佛是因为孤独而伸长,渴望着某种触碰。 他总是感觉文珂像长颈鹿,像动物。 或许是那样的感觉,充分地调动了他对性感的想象—— 文珂是那么迷人的雌性,发情时有些腥膻的体味,毛茸茸的睫毛,不完美的五官,还有很原始的屁股。 不知道为什么,韩江阙脑子里忽然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 十六岁的那年,他无意中撞见文珂洗澡。 从此以后,情欲像是大雨,一夜之间将他淋湿。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男孩的情欲启蒙之初,都是那样的动荡和不安。 韩江阙夜里梦到过无数种和文珂亲昵的姿势,然后在每个清晨起来时,又对这样汹涌的欲念感到强烈地可耻。 于是他有时间就发疯一般在篮球场上打球,倾倒着无处发泄的精力。 少年的爱欲,一边是惊慌地克制,另一边却是无尽的绮念,他对文珂的态度变得奇怪,因为羞耻感有时不得不冷漠地面对着文珂,却又忍不住在背转身后,幻想文珂校服衬衫下的肌肤。 他好奇文珂赤裸的肉体,也好奇文珂的味道——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大概也是一个动物性很强的人。 他总是想知道文珂是什么味道,文珂的嘴巴是什么味道,文珂的汗水是什么味道,甚至是文珂的屁股是什么味道。 而这种好奇,和信息素完全无关。 与文珂决裂之后,他再也没有好奇过任何人的味道。 他和付小羽时常混在一起,看电影、泡pub、有时候学习,A级的Omega身上大岩桐的味道香到会让周围的Alpha都侧目的地步。 可是他却从没起过欲望,一次也没有。 那年的夏天是那么的燥热又漫长,空气闷得像是要从每个毛孔里都挤出所有的水分。 韩江阙记得有一次午休,文珂趴在课桌上,用书本盖着半边脸挡住阳光,闭着眼睡觉。 于是他着了迷一样凑过去。 与文珂的睫毛之间,几乎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几乎马上就要亲了上去。 闷热的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撩起一缕文珂乌黑的发丝,突然地把熟睡的少年惊醒。 于是他马上板板正正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就那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之后的那么多年,他其实时常会想,文珂的睫毛是什么味道。 大概是毛茸茸的,有点扎舌头,尝起来没什么味道吧。 后来在美国上大学时,那群朋友有次玩得很疯,派对上喝酒了之后,要一个人接着一个人讲自己最满意的性体验。 每个人都好像有东西可以讲,韩江阙却什么经验都没有。 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编了一个很短的故事,是关于和文珂午休时在高中教室里做爱,他一边做,一边亲吻了文珂的睫毛—— 虽然只是短短的两三句话,因为没有经验,所以连任何其他的细节都编不出来,但是大家还是捧场地“WOW”一片。 韩江阙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一个人走到阳台把剩下的半瓶啤酒慢慢喝完,觉得好像有点苦涩。 珍藏那么多年的幻想,在说出来时却好像是一个很蹩脚的黄色故事。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在人群中,真的很孤独。 …… 而当年那一幕,在今夜突然又再次重现似的。 韩江阙挨了过去,他有些踌躇,想要吻文珂的眼睛,却又再次感到熟悉的胆怯。 怕把文珂惊醒,又或许是怕别的东西。 但或许是因为他的动作,文珂的睫毛还是颤了颤,随即便慢慢地醒了过来。 “回、回来啦……?” 半梦半醒间的Omega小声地嘟囔了一声,他眼睛都还没彻底睁开,但是就已经很自然地从被窝里对着韩江阙伸出双臂。 韩江阙没出声,只是把脑袋埋进了文珂的怀里,然后就这么顺势挤进了Omega的被窝里。 “是不是很晚了?我本来想等你的。”文珂把被子又往外抖了抖,把韩江阙整个人都罩了进来,然后揉了揉Alpha的脑袋:“你吃晚饭了吗?累不累?” 韩江阙还是不说话,只是伸手搂紧了文珂的腰。 文珂很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低落,伸手托起了他的下巴,然后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眉眼,轻声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 韩江阙沉默了很久,许多话到了嘴边,却好像怎么都说不出口,最终只是低声说:“不是。” 他真的不想和付小羽吵架。 在文珂没回来的时间里,付小羽是陪在他身边最久的朋友。 无论如何,和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发生激烈的争执,都是让人很沮丧的事。 付小羽是那样一种Omega,聪明、冷静、野心勃勃,紧紧地抓住每一个机遇,游刃有余地把握着自己的命运。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最终成为了朋友。 某种程度上来说,韩江阙其实很清楚,他的一生,始终都在潜意识里向往着和文珂一样强大聪明的人,哪怕只是作为朋友为前提,都只有这样性格的人才能真正吸引他。 他需要安全感,想要被保护。 这是他骨子里的薄弱。 但是现在不可以这样了。 他是文珂的Alpha、丈夫,甚至可能会是一个爸爸。 他其实紧张到几乎害怕的地步。 韩江阙顿了顿,忽然掩饰心绪似的轻轻说:“小珂,我有点想做。” 文珂楞了一下,随即眼里浮起了一丝害羞,很小声地说:“那、还没确定怀没怀呢,先不插进来了吧……?”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稍稍转过身,亲昵的贴近了韩江阙的身体,然后悄悄地把手向下伸去,脸上带了一抹浅浅的笑容:“我摸摸。” “嗯……” 或许是那种触碰过于美好,韩江阙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韩江阙。” 韩江阙仰起头,正好便被文珂温柔地抱住了。 他虽然高大,却好像也很适合就这样窝在文珂怀里。 文珂抚摸着他的耳朵和发丝,很主动地骑在了Alpha的身上,很宠溺地小声又唤了一遍:“韩小阙……宝贝,我的宝贝。” 韩江阙的手指微微颤抖,感觉心里仿佛有电流划过。 这样被身形比他娇小很多的Omega抱在怀里呵护着的时候,却像是那次文珂把他压在身下替他挨打时一样—— 太过强烈的快感,在那一瞬间再次席卷了他。 他大概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因为被安全感包围而感到生理上的性高潮的Alpha。 韩江阙颤栗着感受着和文珂紧贴在一起的炙热温度,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会因为今天的事失去付小羽这个朋友的话,的确是很痛苦。 付小羽对他来说,甚至要比韩家的财富和地位要重要。 但即使在友情上再亏欠付小羽也好,说的话再冷酷也好,他今天做出的决定也没有半点犹豫。 因为他的人生经历让他比谁都清楚—— 在这白驹过隙般的一生中,一个人能够牢牢抓住的东西,其实是很少很少的。 他不聪明,所以也就不贪婪。 他只要文珂。 第五十七章 文珂之后的两天给付小羽打了两通电话想要问一下蓝雨的事,但是对方却都没接,这的确是有点反常。 他不由有点担心,便问了一下韩江阙,付小羽是不是有什么事。 韩江阙一边倒咖啡,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这两天也没联系他。” 他顿了顿,还是解释道:“我之前和他有点不愉快。” “为什么?”文珂有些吃惊。 韩江阙的神情很明显是迟疑了一下:“因为提案的事。” 他虽然刻意说得含糊,可文珂还是敏锐地发觉了不对:“你因为付小羽不给末段爱情投钱所以和他吵架了吗?” 韩江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闷着头喝咖啡,但是一抬头,只见文珂已经拿着之前在整理的文件夹从客厅另一边走了过来,站到了他面前。 “怎么了?” 韩江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紧张。 “你是因为付小羽不投钱所以和他吵架了吗?” 文珂又问了一遍。 “……嗯。” 韩江阙躲不过去了。 他在心里想了想,虽然实际上情况其实很复杂,但的确也勉强可以这么解释,于是便老实地点了点头。 “韩江阙,这样真的不太好。” 文珂微微皱了一下眉毛。 他的神情很认真,慢慢地开口道:“我知道付小羽是你的朋友,但是钱这种事,本来就是越谨慎越好,交情再好,也不要抱太高期待,人情往来就是这样的。而且末段爱情付小羽不投是出于他的判断,根本没什么可指责的。你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关系,如果因为这种事吵架太伤感情了,明白吗?” 温柔的Omega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时,语气虽然称不上数落,但多少有点像是高中时的教导主任。 韩江阙忽然又找到了少年时代在上课途中被单独拎出去批评的感觉。 他有苦说不出,干脆就闹脾气似的不说话了。 文珂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看韩江阙就一个劲儿闷头喝咖啡不理他,忽然伸出手揪住了韩江阙的耳朵。 “干什么?”韩江阙刚才喝到一半,却这么突然地被揪住,差点就被呛到,不由错愕地抬起眼睛。 “你不理我吗?”文珂笑着说。 他的眼睛笑起来时弯弯的,和平常的温柔不同,竟然显得有点顽皮。 韩江阙又气,又有一点无奈,低声道:“放开我。” 但是文珂不松手,他也拿文珂没办法,随即只能继续解释道:“我只是怕你和卓远竞争,到时候会有压力,所以前几天有点生付小羽的气。” 文珂听到这里,终于放开了韩江阙的耳朵。 他走过去抱住了高大的Alpha,随即很轻地说:“韩小阙,我的确有压力,但这不是因为要和卓远竞争。” “你看,” 文珂把厚厚的文件夹打开,一页一页地翻动着给韩江阙看:“这个是末段爱情第一版的提案,除了许嘉乐没人看过,我做了快一个月,那时候我ps都不熟练,每一个UI界面的示例图都要做好久。——这个,这个是第二版,许嘉乐、还有几个Future计划的朋友看过,都给我提了很多建议。这个是第三版,我自己做完之后,又推翻了一些东西,重新做了第四版。离婚前,我把第四版交给了卓远,那时候远腾其实应该已经有了内部的企划,但是卓远为了敷衍我,还是说他把这一版交给了项目部评估,其实不仅是项目部了,连他自己都一眼没看过,他其实从来就没觉得我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文珂说这些话时,微微出神了片刻,随即却又归为平静。 他笑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接下来是第五版,这是我第一次给付小羽看的提案,他不太满意。第六版,是我第二次给付小羽看的提案,他虽然仍然没同意投资,但是却觉得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可以考虑的产品,所以才会把我推荐给蓝雨。——韩江阙,我现在着手准备的、给蓝雨看的提案是第七个版本,而且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继续改下去,第八个版本、第九个版本,一直改到这款app可以面世。” 韩江阙没说话,只是安静地低头看着那厚厚的文件夹。 一叠一叠的提案,被按照版本号整齐地理好,上面贴了很多五颜六色的便签纸,记录着文珂的想法和笔记。 “韩江阙,我有压力——是因为我想把末段爱情做好。” 阳光下,文珂看着韩江阙,他的瞳色显得很浅,语声却温和又坚定:“如果可以,我的确不想再看见卓远,但是我真的不怕和他竞争。你也别担心,我只想向前走,什么都不怕。” “所以这真的不能怪付小羽。别说他根本不了解我和卓远;即使他知道,在外人看来,和前夫撞上做竞争对手,也真的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事而已。” 文珂说着,轻轻拉了拉韩江阙的手,温柔地继续道:“别和你的朋友因为我的这点事吵架,这对付小羽也不公平。听我的,去给他打个电话。” 韩江阙却没有应声。 文珂多少是对他和付小羽的争执理解有所偏差,但他却也根本无法解释。 文珂见韩江阙还是没什么反应,只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停顿了一会儿,忽然平静地问道:“韩江阙……你和付小羽,是不是之前不仅仅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韩江阙被问得顿时一惊,猛地抬起头看向文珂。 文珂也在很专注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韩江阙想要开口,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他喜欢过你吗?” 文珂很直接。 “那个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韩江阙面对着面前Omega温和的眼神,却感觉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忍不住微微低下头:“上大学时,付小羽跟我表白过,但是我没答应。后来这么多年,我们就真的只是朋友了。” “……我猜到了。” 文珂沉默了一下才开口。 “你是怎么猜到的?” 韩江阙有些不知所措,他放下了咖啡杯,深吸了口气才问道。 “拳击赛那天,付小羽很明显很关心你;而且,不只是关心你,我和你在一起,他其实有点失落,我都看得出来。” 文珂慢慢地说:“还有,你之前说他是你的老板、也是你的朋友,但是你们平时相处,反而像是付小羽要让着你多一点。他不投资我的项目,你可以毫不客气地生气。所以你们之间,其实是你掌握着主动权。我相信你们现在是朋友,但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我猜,也只可能是之前喜欢的惯性延续了下来。” 韩江阙当然知道文珂聪明,可这还是重逢之后他第一次亲身地感觉到文珂的观察力有多么敏锐。 文珂虽然不知道背后的很多事,但是通过这么短短的几次会面,还是能很准确地把握住了他和付小羽之间关系的微妙。 “可你、你之前都没……和我说过。” 韩江阙不由有点紧张。 他虽然是这样问,可是实际上,他心里真正有一点忧虑的,是文珂会不会生他的气。 毕竟他从来没和文珂说过付小羽表白的事,这样涉及感情经历的隐瞒,即使是他也摸不准文珂是怎么想的。 “本来也不想说的。” 文珂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当然也偷偷为付小羽的事辗转反侧过,再洒脱的人,也不会对另一个Omega对自己心爱的人的喜欢视若无睹,即使那份喜欢可能早就已经是过去的事。 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刨根问底地去追问韩江阙。 但是最终可是克制住了没有那样做。 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大度,而是因为这么多年下来,他只是长大了。 长大了,就意味着明白难得糊涂的道理。 韩江阙和他分离了十年。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该有多少不同的际遇,该遇到过多少不同的人。 被喜欢,甚至与其他人交往都再正常不过,当然也有可能会有这样复杂的友情。 人不能因为所谓的爱情,就勒令心爱的人活在真空之中,不再去接触其他人。 文珂相信韩江阙爱他,没有半点保留。 于是对其他那些事、那些过去的事,便选择了难得糊涂。 所以,他最终没有把付小羽看作他的敌人,而是看作他和韩江阙共同的朋友那样去经营关系。 文珂顿了顿,继续道:“其实本来是不用瞒着我的,付小羽喜欢过你也没什么。但是我想你既然还不想告诉我,我就等等好了,也不着急。只是今天聊到这里,才突然这样问了…… “韩江阙,有时候你也得想想,一个曾经喜欢过你的朋友,可能会在你面前退让很多,但你不能因此习惯性地去要求他太多,甚至想要他去尽心照顾你的伴侣,这样做事就超出朋友的界限了,不合适。而且我其实也不希望被付小羽当成关系户来对待,在商言商,反而一切都会很简单。但是无论如何,和付小羽的关系怎么样,还是要你自己来处理了。” 文珂的语气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镇定,显然他曾经反复考虑过自己和韩江阙以及付小羽的关系。 韩江阙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面前比他矮上不少的Omega,忽然之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文珂已经并不是他刚刚重逢时那副全然脆弱无助的模样了。 现在的文珂,渐渐地坚定、聪敏起来,这种沉稳的气质甚至比他高中时感受到得还要强烈。 他仍然会崇拜文珂,可是或许是因为如今两个人终于在一起了,所以在同时,又有种微妙的在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隐隐的失落。 有些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希望文珂和他一起陷入狂热,哪怕提出极端的要求,哪怕不讲道理的吃醋。 但是文珂是不会这样的。 文珂远比他成熟,也远比他理智。 …… 这一次,文珂甚至通过以前Future计划认识的奖学金得主,找到了一些优秀的开发app的程序员,想要做出末段爱情的一个雏形。 就在文珂和许嘉乐开始在家再次调整末段爱情的提案时,失联了好几天的付小羽忽然来了。 一贯得体精致的Omega第一次看起来无比疲惫,穿着休闲款的亚麻T恤,眼圈则微微泛青。 他一来就一言不发地先递过来一份文件夹,文珂打开翻看了两下,才发现是付小羽给他的提案每一页都写上了密密麻麻的建议,甚至还在后面额外加了好几页的手写想法。 “这……这是?” 文珂有些猝不及防。 “想要打动蓝雨,提案还要精修,必须要确保达到最完美的地步。” 付小羽声音沙哑,但是语调却很急促:“还有就是,你在他们面前呈现提案的方式,要经过反反复复地练习,还必须要提前列出他们可能会询问的问题,每一点都要有答案。这些经验你都没有——” 文珂不由点了点头。 他的确是没有。 “但是我有。” 付小羽说着,站直了身子。 “我回去后又看了一遍,还是对这个app挺好奇的。” 付小羽慢慢地说:“所以我考虑过了,我想加入进来——因为我真的很好奇,蓝雨会不会投这个项目。如果万一真的投的话,他们又会怎么调整开发,怎么去发行。” “你想加入?” 许嘉乐从文珂背后走了过来,听到这句话时,不由很诧异地开口。 “嗯。” 付小羽应了一声,一字一顿地道:“我加入,负责市场规划和效益。文先生,你怎么想?” 文珂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震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伸出手,用力地和付小羽握了一下手。 而许嘉乐则不置可否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欢迎,当然欢迎。” 文珂的语声不由自主有些激荡。 这是他第一次隐约有了种组建自己团队的激动感觉。 这时候韩江阙也正好从客厅走出来,他正好隔着文珂和付小羽对视了一眼。 付小羽看着他的眼神很平静。 韩江阙知道,付小羽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第五十八章 “末段爱情”团队正式成立了,办公地点就定在了世嘉,因此常驻人员当然还是文珂和韩江阙。 许嘉乐暂时在休息,所以要空闲一些,因此正好可以集中精力和文珂一起调整问卷。 而付小羽显然就忙得多了,因此很多时候必须要稍微迁就一点他,有时候甚至是在深夜才有时间大家都聚在一起开会。 文珂本来就脾气温和,所以虽然要配合付小羽的安排,但是也不觉得有什么。 第一次看到付小羽iPad上的行程表其实他都不由吓了一跳,只见日历上每一天都排得满满当当,更神奇的是还被标成了不同的颜色。 “为什么有这么多颜色?” 文珂不由有点好奇。 “红色是最紧急的事,蓝色是商务会面,绿色是和自己的团队开会,黄色是必要的社交应酬,现在多加了橙色,是末段爱情的时间。” 付小羽专心致志地看着文珂最新的提案调整,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文珂忍不住微微吸了口气。 有时候他会觉得付小羽像一台精密设计的机器,用最冷静效率的方式运作着,不知疲倦。 倒是在一旁的许嘉乐慢悠悠地替他说出了自己想法:“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任何休闲娱乐的时间。” 付小羽这时候才抬起头,他和许嘉乐对视了一眼,随即很平静地说:“时间有限,当然是拿来做更重要的事。” “对了,这里——” 他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把他认为有问题的部分又标了红,马上指给许嘉乐看:“这里还要改,太繁琐。” “还改?”许嘉乐坐直了身子,语气里隐约压抑着一丝不满。 “改。”而付小羽的语气斩钉截铁。 许嘉乐“啪”地点了一根烟,走到窗户边吸了一口烟,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我先看看。”文珂赶紧开口道:“等我看完了,再和许嘉乐讨论一下看到底怎么改。” 或许是因为国外求学和多年在职场闯荡的经历,付小羽虽然是Omega,但是工作风格却比一般的Alpha还要强硬。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用这样的态度去按照自己的意思推进工作进程,然而许嘉乐从骨子里是一个对强势Omega极为抵触的Alpha,更何况付小羽对问卷的压缩和调整意见完全是出于商业化考量,又再次冒犯到了他的专业。 所以虽然只是短短的几次会面,可是许嘉乐和付小羽之间已经有了好几次的争执,都是靠着文珂从中斡旋才看似平静地过去了。 但是即使如此,付小羽的工作效率和能力却是无人能指摘的。 随着他的加入,工作小组的进度就好像上了一辆加满油的战车,就连一贯懒懒散散的许嘉乐,有时候为了和付小羽较劲,好像都比平时努力了一些。 文珂一边看付小羽标红的地方,一边拿过自己放在一旁的手机想要按付小羽的工作方式调整一下自己的日历,却不小心打开了备忘录。 他粗略看了几行,才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手机,而是韩江阙的手机。 说来其实有点幼稚,韩江阙和他在一起之后,马上就把他用了两三年的Iphone6+给换成了和自己一样的最新款,连手机壳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色机械风格。 连手机都要用同款的事,让文珂甚至怀疑,如果他们十年前就开始谈恋爱,搞不好会是那种在手机背面贴满大头贴照片的小情侣。 他笑了笑,刚想要把手机放下,却忽然恍惚感觉自己刚才在韩江阙的备忘录看到了什么,忍不住便低头又上下滑动了一下。 韩江阙的备忘录里夹杂着很多人名、数字还有一些地点,大多数文珂也不认识,所以只是匆匆划了过去,这倒也很寻常,一般人的备忘录也就记些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文珂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是再次滑动着扫了几眼,忽然发现,韩江阙的备忘录里,好像隔几天就会出现几个同样的像日期一样的数字。 18; 10.17; 6.12; 这几行数字夹杂在其他零散的记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它们反复地出现、反复地出现,就好像…… 就好像是写下备忘录的主人每隔几天就会强迫症一样逼着自己想起这些数字,然后把它们一遍遍地记下来。 文珂一看这几个数字,心里就觉得很熟悉,他随即一个激灵,这才忽然想起来—— 10.17。 十月17。 那是他的生日啊。 但是其他的两串数字,他却怎么都不明白是什么。 …… 付小羽离开后,文珂才去阳台上,和依旧冷着脸抽烟的许嘉乐并肩站在一起。 “妈的。”许嘉乐低低地骂了一声。 他望着楼下轻轻呼出烟圈,可是马上却又忍不住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继续道:“为了这种事生气,其实真的没道理。但是每次一跟他有冲突,我心里就忍不住的火大——你说,怎么会有这种Omega?” 文珂认真地问道:“哪种?” “……”许嘉乐想了想,很谨慎地说:“我要是说实话,会听起来很像是偏见,甚至会有点政治不正确,但我的确是那么想的——你明白吧?” 文珂眨了眨眼睛,依旧笑着说:“所以是哪种?可以在职场上和Alpha一较长短、分寸不让的那种吗?Omega其实也不都是一样的,有靳楚那样的,当然就也有付小羽那样的。” “Fine.”许嘉乐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很西方人式的耸了耸肩:“我知道,你不同意我的看法。不过我的确是有偏见,我就是不喜欢这种Omega。” 文珂温和地笑了一下,也就不再继续说什么了。 人在认识这个世界时,好像总是会有很多很多的局限。 有些是因为眼界和学识,就像没读过书的人不理解最新的科技;有些是因为阶级与地位,就像公子哥不会懂得一块钱掰成三份花的精明和算计。 只有极少的、凤毛麟角的人,能够跨越自己本身的人生体验去理解和关爱他者。 在这方面,文珂始终都觉得许嘉乐已经做到很好。 许嘉乐身家优渥,可是对普通人家的靳楚也疼爱呵护到极点;更何况能想到去把AO两性情感研究到这个程度的人,本身已经是这个世界上观念最包容开放的那一类Alpha, 可即使是这样的许嘉乐仍然有自己的局限—— 他那么聪明,聪明到甚至能迅速地看清楚自己的偏见,可他却仍然要坚持着这种偏见。 作为朋友,或许最聪明的做法,也就是什么都不说了。 许嘉乐也没有继续,他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回忆,望着寂静的夜色把烟在栏杆上掐熄,然后扔在了垃圾桶里。 “对了文珂,”想着想着,许嘉乐忽然说:“你发情期是不是快到了,我看你还没让韩江阙标记你,是打算一直都这样下去了吗?” 文珂沉默了一会儿。 或许是因为许嘉乐提到发情期的事,他脑子里才忽然之间反应过来—— 18也是日期。 每个月18号是他的发情期。 这就是十年之后,韩江阙和他重逢,还是能非常准确地记住他发情期的原因吧。 这本来应该是非常动人的一件事。 可是那一刻,文珂却本能地感到一种非常强烈的悲伤从心底涌了上来。 只是在那时候,或许是那一瞬间的情绪流淌得太快;又或许是他的生活太忙乱了,有事业的问题、有怀孕的可能,所以他没有仔细去想。 所以在那个时候,他没能去理解这种情绪。 他站在那里,忍不住出神地想了一瞬间—— 其实一般人是不会这样的。 记事的方式太古怪了。 那只是几个很简单的日期,记性再差的人,多记了几遍应该也会记住了。 而哪怕就是真的实在记不住了,那么写在那里一遍也足够了,那是手机,不是陈年的、会被丢掉的记事本,只要想看,随时可以把备忘录拖到最上面去看。 可是韩江阙不是那样的,他记事的方式是这样的: 18; 10.17; 6.12; 徐XX1378245672 尹兰轩8号房 18; 10.17; 6.12; 银行事务4488992 联络Johnson 18; 10.17; 6.12; 那几个日期,如同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梦魇。 以至于当他的生活在继续前进时,他仍然要隔几天就打开备忘录,再次去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打出这些日期,那是一种强烈的、无法释怀的、近乎神经质一般的执念。 韩江阙一遍一遍地在备忘录里记下这些日期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第五十九章 韩江阙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他大概以为文珂都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脱衣服然后上床,结果却忽然被文珂一把紧紧地搂住了脖子,不由吓了一跳。 “还没睡吗?”韩江阙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有。”文珂把人蜷缩在韩江阙的胸口,用脚尖踩着韩江阙的脚背:“在想事情。” 文珂纤瘦,但是个子不算高。 与高挑的付小羽相比,他应该算是典型的亚洲Omega男性的身材。 其实按他和韩江阙这样的身高差来说,他窝在Alpha怀里的姿势才是最舒服的,只是或许是因为韩江阙的习惯,两个人睡在一起时,还是他抱着韩江阙的时候多一些。 不过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渐渐进入深秋的缘故,他好像变得比以前畏寒,总是想要待在被窝里,也比以前更喜欢钻进韩江阙的怀里。 “想提案的事,还有……你。” “我?” “你说去健身房跑步,结果跑了两个多小时。”文珂顿了顿:“等得我都困了。” “韩小阙,你真的去跑步了吗?” 文珂抬起头,认真地问道。 “……”韩江阙沉默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嗯。” “你们不是在谈事情吗,所以我跑完了又去楼下的咖啡厅坐了一会儿。” 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说话时沉稳地看着文珂。 韩江阙的眼睛实在美丽,清澈纯挚有如少年,可是在黑暗中时,那漆黑的瞳孔却又偶尔会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神秘和阴郁。 文珂没有马上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终于轻声说:“我想你了,宝贝。” 有时候文珂觉得自己好像比韩江阙肉麻,“宝贝”这两个字,韩江阙用得很谨慎,可他却总是忍不住。 分开一天时想要这样说,分开两个小时也想这样说。 Alpha听到这句话,脸上泛起一丝腼腆、又有些开心的笑意。 他用手托着文珂的屁股,把文珂的身子一直往上托。 韩江阙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姿势,文珂猜这是韩江阙表达爱意的方式—— 把他高高地举起来,然后仰视着他,就像是他之前所说的——在佛罗里达望着高大的长颈鹿时一样。 文珂仍然很在意6.12是什么日子,可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或许是他隐约有种感觉……就好像,在他心底,他其实是知道答案的。 这种怪异的感觉,像是黑暗中,有一个毛茸茸的怪物的影子一闪而过,分不清是梦是醒,只给人留下一瞬间的不适。 文珂摇了摇头,决定无视这个想法。 被托起来的高度使他不得不吃力地低下头,重新又把脸窝进了韩江阙的肩膀:“韩小阙……” 或许是因为困了,Omega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显得有点奶声奶气的撒娇意味:“我们睡吧,我困死了,明天还要在家里找找有没有合适的衣服。” “好。”韩江阙先是重新把文珂搂进了怀里。 犯困的Omega有点像是只小猫,身体软绵绵的,他一边抚摸着文珂的背脊,一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要找什么衣服?” “付小羽说……要准备好和蓝雨面谈时的着装,要高档正式的正装。” 文珂困得睁不开眼睛,嘟囔着说:“家里的几套西装都是好久以前买的了,明天得翻出来重新熨一下,再试试看看怎么样。” “正装?”韩江阙的神情一下子抖擞起来。 他一下子把文珂扑到身下,低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文珂的脸蛋:“你要穿正装?” 文珂顿时被咬得也不困了。 他有些懵,抬起头时看到韩江阙压在他身上,一双眼睛又亮又精神,带着期待的光芒,这才反应过来,马上局促地小声说:“几年前买的衣服了,也没什么场合给我穿,现在也不知道还合不合身。” “买新的。” 韩江阙马上说:“我陪你去挑。” “明、明天再说。” 文珂不由有些含糊地说。 …… 第二天一起来,文珂本来想着要先把衣柜里的旧西装拿出来看看,却直接被韩江阙坚决地拉出了门。 “买新的。” 韩江阙表现得比他还要积极得多,一边开车还一边强调:“我用拳赛的奖金给你买。” “那我是不是能随便消费了啊?” 文珂忍不住偷笑着开口。 “当然。” 韩江阙知道他在开玩笑,但却还是非常认真地说。 让文珂没想到的是,韩江阙直接就把他拉到了B市最高档的商圈,一间一间挑高的明亮男士名品店里喷着低调的香氛。 奢侈品店早已将品牌概念融合在店面的设计和空间感中,使人一走进去,就感觉到强烈的典雅感。 导购员很热情地把他们迎进来,文珂看着陈列的一件件西装、衬衫以及配饰,忽然踌躇了起来。 “这件、这件、这件,” 韩江阙却已经开始沿着衣架一件一件地往外挑:“还有这套。” 文珂看他的动作看得有点眼花缭乱,急忙跟上去小声说:“太、太多了吧。” “都试试。”韩江阙很干脆地说。 文珂只好进试衣间换了起来。 对于其他久入职场的人来说很司空见惯的一件事,对于他来说紧张到不自在。 这些年卓远也不太带他出席什么正式的活动,早些年买的有限几套便也套好罩子放在衣柜里闲置了。 但即便是当年,他穿着那些正式的西装时也会觉得不自在。 人的衣冠,既是装点,也是身份的彰显。一个人只有在穿着符合自己身份和生活方式的衣着时,才会感觉舒适自如。 就如同当年囿于家中毫无事业可言的他,似乎也只有穿着休闲居家的服饰时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那才是自己。 那样隐秘的自卑,其实一直悄悄延续到了今天。 当踏入奢华高档的店面时,强烈的、局促的陌生感再次冲击了他。 换衣服的时候,他没有看镜子,而是低着头慢慢地把衬衫扣子一颗一颗地系好,然后套上外面的藏蓝色西装外套。 文珂还没有换掉裤子,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更衣室的门,随即才有些懊恼地意识到自己才是站在更衣室里面那个人,这才脸微微发烫地扭开门锁,然后有些谨慎地往外望去。 韩江阙本来站在走廊的入口,看到文珂探出半个脑袋,不由快步走了过来。 他伸手把文珂整个人拉了出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我、我换好了……” 因为韩江阙沉默得有点久,文珂不由神经有些紧绷,讷讷地说。 “嗯。” 韩江阙点了点头,他的脸上的神情有种怪异的感觉,让文珂更加不知所措。 “先生,这套在您身上真得很出彩,特别帅。” 一旁的Beta女性导购夸赞道。 “你再多试几件。” 韩江阙忽然说,接着又从一旁拿过来几套西装递给文珂,然后把Omega推回了试衣间:“再试试,每件都出来让我看看。” 他的动作有些粗暴,神情也和以往有种微妙的不同,似乎很急、又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躁动。 文珂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一瞬间想是不是自己太衬不起身上的衣服,太不搭了。 他茫然地退回了更衣间内,忍不住蔫蔫地摆弄了一下衬衫的扣子。 这时候忽然听到门外韩江阙低沉的声音:“他身上的那套,我们要了。” 等到女导购的高跟鞋声音渐渐远去,试衣间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了。 文珂猝不及防地抬起头,看着呼吸有些急促的韩江阙。 高大的Alpha脸上的神情糅杂着复杂的情绪,在心绪激烈的同时,却又带着一种强行要收住的内敛和腼腆。 这种奇异的张力,不由使整个试衣间里都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氛围。 韩江阙低下头,一双眼睛像是狼一样盯着文珂,乍一看带着种很动物式的凶悍,浓烈的威士忌味道信息素弥漫在小小的试衣间里。 有那么一瞬间,文珂以为韩江阙是要低头吻他了。 可是Alpha最终只是摸了一下他的脸。 “文珂……” 韩江阙尾音抖了一下,那么近的距离,几乎可以看得到他脸上的一抹很浅很浅的红色。 于是他眼里凶悍的感觉一下子消散了,像是醉了酒,带着种不为人知的快乐。 “文珂……” 他又重复了一声,恋恋不舍地又摸了一下Omega的脸蛋,非常轻地说:“媳妇。” 文珂整个人都傻了。 韩江阙第一次这么叫他。 叫他“媳妇”。 傻乎乎的称呼,甚至还有点憨厚。 随即,韩江阙像是自己也有点吃惊于他的行为,马上就退出了试衣间给文珂关上门。 隔着一道门,他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再试几件,我想看。” “嗯。” 文珂红着脸应道。 他终于,慢慢地抬起头,向镜子中的自己看去。 第六十章 抬起头时,其实内心说不上为什么有些忐忑。 文珂看着镜中的自己,穿着裁剪利落的藏蓝色的西装,里面是银色竖条暗纹的衬衫,在明亮的灯光下,似乎真的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平时的他,总是穿着纯棉的T恤和休闲裤,似乎与自己软绵绵的、人畜无害的前半生也很相称。 而正装的线条,是整洁的、凌厉的、一丝不苟的。 就像那种他一直暗暗向往着的精英特质,就像……付小羽一样。 文珂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将额边的一缕发丝向后拢,露出自己的额头。 他的额头其实生得很好看,光洁高耸,线条流畅,这样露出来的时候,也显得精神抖擞。 文珂看着镜子里的脸孔,先是紧张地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带着一丝浅浅的腼腆,但随着唇角舒展开来,Omega浅色的瞳孔里,也渐渐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野心。 那一瞬间,他认真地想,他希望自己能真正衬得起这套衣服。 按理来说,去与蓝雨会面买一套西装也够了,但韩江阙显然完全不满足于这样,单单这一家男装店就挑了三四套不一样颜色的西装和衬衫买了下来。 文珂最后换上的那套奶白色的西装质地高雅,这种颜色显然根本不适合商务会面,偏偏价格又特别贵,文珂本来是根本不打算要的,但是韩江阙却执意要买,不仅要买,他还提出了一个颇为奇怪的要求。 “别换下来了,把标签剪了。”韩江阙很含糊地说。 “……啊?”文珂有些懵。 他还没反应过来,韩江阙已经付好了钱,一把牵住他的手:“就、就穿着这套,挺好的。” 文珂一头雾水地被韩江阙牵出了门,透过商场里的光线,他敏锐地发现了Alpha的耳朵竟然有点微微发红。 他不由抬起手臂,很顺手地揪住了韩江阙的耳朵:“你想什么呢?韩小阙。” “喂,文珂。”韩江阙不由也吃了一惊,他这回脸上也带了点很薄的红,眼神凶凶地回头对文珂说道:“别在外面揪我耳朵。” 文珂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韩江阙还挺要面子的。 但是韩江阙眼睛和嘴巴凶,可是却好像不太会动手去推开文珂,而是仍然老实地让文珂揪着耳朵,甚至因为这个动作不得不有点憋屈地垂下头。 文珂虽然平时也很内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和韩江阙闹起来,他就忽然变成了比较厚脸皮和主动的那一个。 “韩江阙……” 文珂一直把Alpha的耳朵揪到自己嘴边,然后很轻很轻地说:“你刚才,在试衣间里叫我什么?” 这句话说出口时,自己的胸口也在扑通扑通地乱跳。 其实从刚才韩江阙忽然唤他“媳妇”这个称呼之后,他就一直有点晕乎乎的。 没有人这么叫过他。 他只当面听许嘉乐很温柔地唤靳楚“老婆”,那时候他以为这个称呼就是Alpha对于自己的Omega最亲热的爱称了。 但是他从来都没想过,原来“媳妇儿”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蕴含的亲密和甜蜜,才真正浓烈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但是韩江阙却不肯在大庭广众下再这么叫了。 他的身体语言很别扭,虽然是扭开头,可是手却偷偷把文珂牵得更紧。 两个人接下来去其他的名品店里,出乎文珂的意料,韩江阙竟然对这些还挺懂的,他还想给文珂买一块名贵的表,但是这次文珂是坚决地拒绝了。 他虽然嘴上说着随便消费,实际上却不舍得韩江阙被打得鼻青脸肿才赚回来的拳赛奖金就这样挥霍掉,衣服也就算了,可是男士的手表可就不是一个小数了。 所以后来就只是又买了一些小配饰——领带、袖扣,还有西装口袋里面的方巾什么的,韩江阙在付款时,文珂便在店里随便走了走。 当走到距离试衣间走廊的附近时,忽然之间,听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 “宝贝,别闹。” 那个声音的主人虽然极力表现得温柔,可是话里的意思却分明已经不耐烦了:“我都说了,最近家里遇到了点麻烦,我公司也要用钱,投电影的事再说了。” 接着就是几声有些模糊的声音从试衣间里传来,似乎是里面有人含糊地说了什么。 “你别不懂事。” 之前那个声音的语调猛地提高了一刹那,随即又克制了下来,很敷衍地哄了一声:“听话,乖。” 文珂的脸色不由微微变了,正巧这时候两个身影从试衣间的走廊里走了出来,正迎面撞上文珂—— 的确是卓远。 而跟在他身后半步距离的,就是那个之前来海澜轩找卓远的味道很甜腻的Omega。 只不过Omega此时似乎心情不佳,眼圈也泛着一圈红。 “怎么是你?” 卓远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文珂。 他皱了皱眉,似乎是文珂此时穿着白西装的打扮让他很吃惊。 “来买东西。” 文珂很简洁地回了一句,随即便想转身离开,但是马上却被卓远叫住了。 “等等,小珂。” 卓远追了上来,他的眼神有些玩味地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文珂,随即微微眯起了双眼,慢慢地问道:“我有个事,本来就想这两天打电话找你。” 文珂沉默着看着卓远。 他并不开口问是什么事,这大概多少让卓远有些尴尬。 但是卓远并不会被这点小情绪击退,而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又上前一步道:“之前,你不是交给我一份约会app的提案吗,那款app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末段爱情来着?不好意思啊,时间过去太久了,我真有点记不清了。” “不重要,也用不着记名字。” 文珂冷淡地说。 “怎么会不重要。”卓远打了个哈哈,他眼里闪过一丝探究的神色,可是脸上笑眯眯地说:“你那款app还想做吗?小珂,之前是我心思没放在那儿,我也觉得挺对不起你的。要不这样,我出钱买你这个产品的策划,远腾出钱开发,你说怎么样?” 文珂心里一凛,他马上察觉到了卓远这番话的用意,戒备地盯着卓远看了一眼。 而卓远见文珂不搭腔,脸上的笑容也随即阴沉了一丝,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问道:“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很想自己做出来一款app吗,这个机会不难得吗?我给你开的价格不会低的,还是说……你已经把末段爱情卖给别人了?卖给谁了?星科?云峰?小珂,你不会是故意卖给这几家报复我的吧?” 文珂在这一刻已经彻底明白了卓远的想法。 远腾当然知道自己有竞争对手,还可能通过蓝雨的外围人脉查到了他们接洽的另一款app的名字。 而卓远虽然没看过他的提案,但是对那个文件夹上的名字一定有印象,所以从见面开始,卓远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阴险。 先是确认app的名字,然后就是假装要收购他的策划案,当然能出个不高的价钱直接免于竞争当然是最好的。 但是卓远大概也知道这一点不太可能,所以其实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打探出他把提案交给了哪家业内的公司去开发,这样也就有了可以私下运作或者打探app详情的渠道。 “卓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文珂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情,不要把厌恶表现得太过明显,而是凝视着卓远,很缓慢地说:“你错了——末段爱情是我的app,我绝不会把它卖出去。” “没有卖出去?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是末段爱情的开发方?” 卓远的嘴角微微上扬:“所以其实是你自己在跟蓝雨接触?”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面对着的隐藏的竞争对手不是那几家业内的大公司,卓远的脸色显然放松了下来。 “对。” 文珂一字一顿地开口:“卓远,我和你一样在争取蓝雨的投资和发行合作——我是你的竞争对手。” “小珂,你真是傻乎乎的。”卓远笑了,他眼里那抹淡淡的轻蔑根本无法掩藏,他往前了一步,几乎是和文珂只隔着一步的距离,轻声说:“你是还因为出轨的事恨我吗,小珂?所以才要这样故意和我作对?” 熟悉的水仙花信息素一下子扑鼻而来。 文珂的脸色一下子有些泛白,不知道为什么,曾经无比依赖的味道,此时忽然让他感觉生理上很抵触,甚至到了反胃的地步。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想要扶住点什么东西支撑住突然不适的身体—— “滚开。”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插进了卓远和文珂之间,无比强势的酒系信息素一下子就死死地压制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气息。 Alpha之间在信息素上的争斗一直是动物一般原始而凶狠的,一旦一个Alpha释放出强烈的、充斥着斗志的信息素味道,另一个Alpha只能选择应战或者退却—— 卓远不得不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 “是你啊——” 卓远脸色很不好,但还是勉强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挺久没见了,韩江阙,没想到LM的顾问也能来这里买衣服,看来的确是高薪职业。” 文珂稍稍缓过来了一丝,听出卓远话里的意思,他的脸色也不由浮起一丝怒意,正想要说话时,韩江阙已经先开口了。 “卓远,你今天还能有空来买东西,我也没想到。” “你什么意思?” 卓远脸色一下子变了。 韩江阙很冷漠地看着卓远,慢慢地道:“令尊涉嫌行贿官员、恶意炒高西河那块地皮,现在正在接受调查的事——今天刚上的报纸,不是吗?” 卓远听到这句话便一言不发了,忽然之间,他转头拉着身后Omega的手腕,就大步往外走去。 从文珂站着的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卓远和韩江阙擦身而过时两个人的眼神。 卓远自然是阴沉的,而韩江阙的眼神,也让文珂在那一瞬间感到陌生。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充斥着冰冷的、凶狠的恨意—— 在那一瞬间,平时纯挚的Alpha却第一次隐约显露出了黑暗嗜血的另一面。 他如同一只在夜色里潜行着的狼。 文珂几乎毫不怀疑,只要有机会,韩江阙会把卓远生生撕碎。 也是在那一刻,或许是从那刻骨的恨意之中,文珂突然如梦初醒—— 他想起来了。 6.12. 那是他因为作弊被退学的日子。 韩江阙一遍遍地,把这个日子记下来,当然是因为恨。 有时候,恨意的燃烧比爱意要更执着和久远。 可是因为自己,韩江阙是这样咬牙切齿地恨着卓远—— 那一瞬间,文珂心里其实没有任何快意,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担忧到有些害怕的程度。 第六十一章 买完衣服开车的路上,文珂不由有些心不在焉。 中途韩江阙问他想吃什么,他也只是摇摇头说不知道,于是韩江阙想了想,便决定去LM俱乐部附近的那家火锅店。 吃饭时,韩江阙大约也感觉出文珂的心情不太对劲,给文珂夹了几次菜之后,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小珂,你怎么了?” 文珂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韩江阙:“你刚才说……你是从报纸上看到卓远爸爸的事情的?” “嗯。” “今天的报纸?” “嗯。”韩江阙还是很简短地回答。 “可是……”文珂夹了一片羊肉,但中途动作却停顿住了,认真地说:“我们从一起床就在一块儿了,我没看到你买报纸,也没看到你看报纸。” “什么意思?” 韩江阙修长的眉宇微乎其微地皱了一下:“我们又没有无时不刻地黏在一块儿,手机新闻推送随便看一眼也不需要花多少时间。怎么了?” “我、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文珂有些心烦意乱,他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思绪很繁杂,身体也有种格外不舒服的感觉,只能继续道:“韩江阙,你知道卓远爸爸的名字吗?你了解他爸爸那边的资产和工作什么吗?我的意思是……毕竟一般人看到这样一则新闻,也很难凭一个姓卓的名字就联系到卓远身上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 韩江阙漆黑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愉的神色,他似乎想了一下才开口道:“我之前也说过了,我来B市,就是因为知道你也在这个城市。所以我会关注一下卓家的情况,很奇怪吗?” “可你今天既然看到了新闻,也知道是卓家,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文珂不解地问道。 韩江阙忽然生气了。 他啪地放下筷子,凝视着文珂:“我不想说——因为卓家的事和你根本没关系。文珂,你为什么这么不高兴,你现在还很担心卓远吗?”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眼眸里的光一下子又冷又暗。 “我不是担心他。” 文珂使劲地摇了摇头,韩江阙的眼神让他觉得身体忽然有点冷。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身体不舒服,他甚至有股隐隐的反胃感觉。 文珂扶住桌角,而韩江阙备忘录里那几个日期仍然反复地在他脑子里萦绕着,忍不住喃喃地说:“韩江阙,这些年,你、你是不是都……特别恨卓远?” 说出这句话的那瞬间,他微微扭开头,声音很轻地道:“昨天,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备忘录,看到你在里面反反复复地记那几个日期,记我的发情期、我的生日,还有……6月12日。我想了很久,才想起来6月12是什么日子,其实我宁可不要想起来,韩江阙,你记了这么多年……” 文珂感觉自己的鼻子都酸了,他其实很想说,“你记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很难过”。 可是还没出口时,就已经被韩江阙截断了:“你看了我的备忘录?你还看了什么?” 韩江阙脸上几乎是锐利和紧绷的神情让文珂一下子有些受伤。 他明明是心疼韩江阙,可是在那一瞬间,两个人的沟通好像已经彻底脱节了。 文珂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能低下头,轻声说:“我只看了备忘录,对不起,我不小心点开的,我、我不会再看了。” “……” 韩江阙也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得没错,我是恨卓远。”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说道:“特别恨。” 他当然能感觉到文珂的不开心。 可是因为摸不清楚这不开心的真正缘由,便更加有种无所适从的焦躁和烦闷。 “文珂,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恨卓远?” 韩江阙一字一顿地问。 Omega低垂下头,颈子是长长的、细白的,带着一种惹人怜爱的脆弱。 韩江阙想要抱住文珂,可是又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凝固在自己的座位上。 火锅店里满屋子的牛油味,然而在这样的心情下,感觉不到香气,只觉得呛人和腻歪。 “我……” 文珂终于抬起了头。 隔着桌子中间火锅飘起的热烟,文珂的轮廓是模糊的。 “韩江阙,”文珂颤颤地站了起来:“我、我好难受,想吐。” 韩江阙眨了眨眼睛,这才看到Omega的脸色苍白得厉害,额头已经挂满了汗珠——那并不是因为火锅的热气而冒出来的汗珠。 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把赶在文珂软倒前把Omega紧紧地抱住了。 …… 文珂记得自己好像是趴在地板上干呕了一阵子,虽然也呕不出什么东西,可是仍然感觉像是虚脱了一样,生殖腔仿佛在不断下坠,那种滋味实在有些可怕。 之后的一切,他的意识都很模糊, 只是感觉一直被很紧很紧地抱着,紧得几乎让他不能呼吸了。 抱着他的人似乎很害怕,手臂一直在发抖,文珂当然知道那是韩江阙,他想要摸摸韩江阙的头发和脸,可是手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因为没办法好好地安慰他心爱的Alpha,即使是在半休克的状态下,也好像有种……很伤心、很伤心的感觉。 真的很奇怪。 再次睁开眼时,先钻入鼻子的是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文珂眨了眨眼睛,渐渐清醒过来之后,马上便看到了韩江阙站在床边看着他。 Alpha神情呆呆的,没有开口,就只是这样凝视着他。 “我……” 文珂刚一开口,便感觉自己声音沙哑得不行,他清了清嗓子,才终于茫然地开口道:“我、我怎么了?” “你怀孕了。” 文珂顿时也愣住了。 他这时才意识到床的另外一边还站着一个医生。 女Alpha医生笑了笑,低头看了看检查表然后才温声说:“刚刚给你做了遍检查,其实通过仪器,已经能确切地看得出来了。还是个双胞胎,恭喜了!” “就是你的身体还比较虚弱,又怀了双胞胎,所以乍一下负担特别大,反胃得特别厉害,搞得有点痉挛了——没什么大事,别担心。” 医生后面的一串话,文珂虽然听到了,可是又好像听不进耳朵里去。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双胞胎”这几个字—— 他真的怀孕了。 他怀了双胞胎,他肚子里,已经有了两个小小的生命。 文珂感觉自己的脑子都有点嗡嗡作响。 他转过头,有些慌慌地看向了韩江阙,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高大的Alpha已经俯下了身,把他牢牢地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小珂……” 韩江阙的声音很低,他没法在医生面前说太多,可是文珂仍然能从他的尾音里听出那一丝恐慌和紧张。 “你们先说说话,别的事我们等会儿再谈。” 医生笑了笑,把一叠报告放在了床头,然后自己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给他们留下了充足的私人空间。 第六十二章 “韩江阙,别担心。” 文珂刚刚从半休克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还很虚弱,所以声音也很小。 “小珂,怎、怎么会……怎么是双胞胎?”Alpha的声音虽然努力克制着,尾音仍然带着一丝惶急。 这多少是个有点无厘头的问题,但是文珂却明白韩江阙的意思。 “双胞胎不也挺好的。”他脸色苍白,但是微微笑了一下。 文珂的心里当然也发虚,但是有时候,安抚韩江阙像是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即便是自己也害怕的时候,也仍然记得要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韩江阙的脑袋。 韩江阙沉默着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低下头用鼻尖轻轻贴着文珂的鼻子。 Alpha平时看起来高大深沉,可是在文珂面前不安时的反应却很明显,像是只躁动的大动物。 “没事的,”文珂当然懂他的紧张,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我能生的。” 这样说着的时候,有种五味杂陈的心绪浮了上来,“能生的”这三个字,其实说得没有什么底气,他之前从来没敢说过这三个字。 可当他都把这回事抛之脑后的时候,双胞胎却就这么突然地来了。 想到他曾一遍一遍地因为“不能生”而道歉,那时的麻木和无奈,与现在的惊喜、茫然又无措相映,便觉得生活有种古怪的幽默—— 如果换一个时间,再迟一些,哪怕只是几个月,他的心情都会纯粹许多,可是现在却实在太仓促了。 或许人永远没办法把握生活的走向,它如此平实、又如此吊诡,时忧时喜,苦乐参半。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女医生才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来。 “怎么样?小两口高兴坏了吧。”医生微笑着说:“跟家里人说了吗?” 没能像医生理解地那样纯粹的开心起来,文珂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尴尬地笑了一下。 医生也没有等他仔细回答,而是坐了下来,认真地说:“现在得说点正事了,其实你们应该也知道,文先生的腺体本身条件并不太好,这次在羸弱期就怀孕属于比较冒险的行为,对Omega身体的消耗也挺大的,之后文先生再受孕的可能性可以说是非常低了——所以,如果你们真的很想要孩子的话,这一胎就一定要很小心地去保护。” 医生虽然用词很谨慎,但是文珂却马上就明白了,这次阴差阳错地怀孕恐怕是他唯一一次生育的机会。 “文先生,你现在是在职人士吗?” “啊……算是吧。”文珂稍微迟疑了片刻,随即才回答道。 “这样啊,”医生沉吟了一下:“其实这种情况的话,如果经济条件允许,我还是建议你先把工作放一放,专心待在家里养胎,这样最稳妥。本来你在羸弱期怀这一胎,就已经是非常辛苦的事了,孕期反应也会比较大。而且劳累是一方面,其实压力啊、心情起伏啊,这些事情都会影响你的身体状况。当然了,具体怎么安排,还要看你们自己决定了。” 文珂的心里顿时一抖。 医生提出的建议,一下子就和他心里之前隐隐的担忧撞在了一起,这当然是他最怕的事。 他转过头和韩江阙对视了一眼,看到Alpha的神情非常的担忧,连面部的线条都紧绷了起来。 “医生,文珂他这样的情况……生双胞胎会不会很危险?” 韩江阙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生孩子嘛,风险总归都是有的,Omega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不生了。而且这次不生,以后可能连怀孕的机会都没有了,那不是更糟糕。” 医生很直接地回答道:“双胞胎当然要吃力多了,但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怀孕期间把身体养好,这样风险不就小了。” 医生虽然是女性,但是或许是Alpha的关系,谈到生育面临的风险时,语气有种些微的理所当然。 当然这也并不意外,在大部分人眼中,生育就是Omega与生俱来的性别义务,即使面临风险,也是不可避免的。 因为人人如此,所以就是如此了。 韩江阙的神色不是很好看,只是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还有就是,你现在是不是还没正式标记他?” 医生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也别再耽误太久了,毕竟真的要生产时,只有标记过后的Alpha信息素才能让Omega的疼痛缓解,你们要抓紧了。” …… 离开医院时,韩江阙一直小心地牵着文珂的手。直到两个人坐进车子里,他才倾过身子帮文珂系上了安全带。 这个动作忽然让文珂想起了那次和韩江阙重逢之后—— 他被卓远摁着撞到柜子角,腺体疼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快要休克了,跌跌撞撞地坐在楼下,是韩江阙把他从海澜轩带去了医院。 那天韩江阙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靠过来,然后仔细地、温柔地帮他系上安全带。 韩江阙是会为了他,连黑夜都能狠狠撕开一角的人啊。 他一直不孕,直到和韩江阙重逢,才突然一下子怀上了两个小宝贝。 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吗。 文珂忽然就觉得鼻子一酸,有种强烈的、汹涌的情感将他淹没,他克制不住地伸手紧紧抱住了韩江阙。 他心里涌起了很多很多的情绪,心酸、喜悦、还有慌张、不知所措——太多太多纠缠在一起,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文珂。” 韩江阙也反手抱住了他。 就在文珂想要开口时,他忽然听到韩江阙沉声说:“把末段爱情的事放放吧,要不就交给别人。这样,要不蓝雨的会面,让付小羽去。你怀孕了,别再勉强自己操心这些,先不要想着工作了。” 文珂顿时愣住了。 那一瞬间,他脑中好像忽然之间有一丝灵光闪过,他忍不住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韩江阙,付小羽突然要加入——是不是也是因为我有可能会怀孕,所以你就提前找他帮忙了?” “……”韩江阙沉默了一下,还是应道:“是。” 文珂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就这样轻轻地推开了韩江阙。 “怎么了?”韩江阙不解地看着文珂。 “我是在想……” 文珂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干练漂亮的白色西装,用手指抚摸着布料的纹路,停顿了很久,终于继续道:“你给我买了这么多的高档西装,却好像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什么要穿它们。韩江阙,我、我真的很想要成为付小羽那样成功、干练的Omega,我这一辈子,都一直想要真正做点对自己来说有意义的事。这个app,对我来说不是一个不得不打卡完成的任务,而是我的梦想啊。离婚之后,我以为我能更接近我的梦想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却觉得……我好像,我好像在你眼里,永远不可能像付小羽那样优秀。” “文珂,我……” 韩江阙怔怔地看着身子微微蜷缩在座椅上的Omega。 “我只是觉得,我觉得……韩江阙,有时候,你好像真的不懂我。” 文珂没有和韩江阙对视,而是扭过头,眼神木然地看着车窗外,喃喃地说:“我有点累了,我们回家吧。” 韩江阙的手指握着方向盘,奇怪的是,本来光滑的表面似乎突然冒出了尖刺,刺得他的指尖有种说不上来的疼。 文珂对他失望了。 失望,这种情绪比生气、伤心,还要让他害怕。 那一瞬间,强烈的、像是黑洞一样的恐惧吞噬了他。 他像是面临致命危险而吓得僵死的小动物一样,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连话也说不出来。 人好像永远也无法脱离童年的梦魇。 小的时候,他记性很差,成绩很差,他永远、永远都在让自己的Omega爸爸失望。 他害怕那样的眼神,他害怕自己让别人失望。 每次被怒吼着责打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低下头紧贴着墙壁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静默。 这样的习惯保持到了高中时期,即使他在恐惧的内心外建筑了一层坚硬的铠甲,即使每个人都以为他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坏学生。 可是实际上,每一次被老师拎出去训斥的时候,他都会悄悄幻想自己是一只僵死的刺猬—— 或许下一秒,它就会扑通一声跌倒躺在地上,扑簌簌地扬起几抹细碎的烟尘。 有时候,他靠着幻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复存在,才度过那些痛苦又无法逃避的时刻。 韩江阙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看着车窗外落寞的暮色,无声无息地启动了车子。 第六十三章 开车回去的路上,文珂和韩江阙都没说什么话。 其实这也称不上是吵架生气,文珂只是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疲惫,韩江阙则闷头开车。然而两个人一旦进入这种焦灼的状态,好像自然而然便形成了谁也不先开口的奇怪惯性。 回到家之后,文珂感觉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差,便一个人缩到了被窝里。 他虽然是闭着眼睛,可是也根本睡不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其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躺着。 韩江阙一直到晚上,才推开卧室的门,然后很轻地把文珂的被子掀起了一角。 “文珂,吃点东西吧?” 文珂睁开眼,看到Alpha端着一小碗汤,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房间里没开灯,他们像是陷入了很粘稠、很厚重的黑暗之中—— 文珂撑起身子想要说话,可是嗓子却嘶哑得厉害。 韩江阙一只手把他环在怀里,然后舀了一勺汤,然后低头吹了两下才喂给他。 文珂马上就发现是他特别爱吃的那家粤式煲汤做的白果猪肚汤,馥郁的汤汁上再撒一点胡椒面,特别的香。如果是平时,他肯定是爱喝得要命。 可是今天却真的一点胃口也没有,甚至闻到那个味道还有点反胃,于是喝了一口之后便不得不扭开头,把碗稍稍推开了一些。 “我、我吃不下……” 文珂艰难地开口道。 韩江阙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还是你想吃别的,我去给你买?” “我真的吃不下。”文珂又难受地摇了摇头。 “你中午就没吃什么,晚上一定得吃点东西,不然胃都要饿坏了。”韩江阙顿了顿,然后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已经几近未闻:“吃点吧……好不好,哥哥。” 文珂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韩江阙。 那句很小声的“哥哥”与其说是撒娇,不如说是求饶。 韩江阙那双漆黑美丽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里面有求恳,也有隐约一丝无助。 从高中时代起,他和韩江阙其实就从来没有冷战过,甚至连吵架也很少。 少年韩江阙的脾气很倔,说话也直接,但无论如何,那时候都是他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去哄。即使只是作为朋友的身份,他也一直是主动讨好的那个人—— 可是如今,他们已经成为了最亲密的恋人,曾经被他那么爱护着的韩江阙却流露出了这样小心翼翼的神态。 有时候,人似乎只有在面对着最爱自己的人时,才会明白自己掌握着多么无与伦比的力量—— 同样的矛盾,卓远可以有一百种手段应付他,可以不理他、可以表里不一地敷衍他,可以冷漠地转身离开; 可是韩江阙一种也没有。 韩江阙在他面前是毫无保留的。 所以他才可以绝对强势地掌控着韩江阙的心情,天堂还是地狱,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文珂的心一下子就被某种酸楚的情绪涨满了,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韩江阙,然后一下一下地吻着Alpha的额头。 “对不起,”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脸靠在韩江阙的胸口:“我心情太差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对不起,对不起。” 他真的好沮丧,想到自己让韩江阙难过了,就更加沮丧得无以复加—— 他快三十岁了,可是事业上却仍然一事无成。 他想经营好自己的感情,想把韩江阙一辈子捧在手心里,可是生活中这些点点滴滴的磋磨,他还是无法自如地应对。 “我没事,我只是……” 韩江阙轻轻地抚摸着文珂的头发:“我只是不想你辛苦,也不想你有任何危险。” “我知道。”文珂点了点头,喃喃地说:“韩江阙,我真的很迷茫。我太想要末段爱情成功了,都走到了这一步了,却又要停下来——我真的好不甘心。这么多年,我很少为自己坚持什么东西,这么软弱着软弱着,十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当时好像很麻木地就这么过来了,可是现在回头去想,才觉得太可怕。过去的事,我后悔得太多,我一直都是个没有自我的人,所以才活得这么没有价值。如果能早一点坚持自我,是不是现在的人生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韩江阙没有说话。 每当到了这种时刻,他便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笨拙,他想要去明白文珂生命中的那些痛苦和纠结,可是那似乎超过了他能解读的范围,他甚至连一句成熟的劝解都说不出来。 “韩江阙,你呢……你会有这样的时候吗?如果我说,我担心你有危险,所以不想你去打拳击呢?你会迷茫吗?我知道事情根本就不一样,但我一时……也想不到别的例子。” 韩江阙低头和文珂对视着,他沉默了一下,但是那似乎并不是出于犹豫,他漆黑的眼睛里划过了一丝黯淡的情绪,随即很平静地说:“小珂,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我唯一爱上的人——如果是你说担心,我一定不会再打。其实拳击也好,别的任何事也好,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我这样……是不是也算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 他说到这里,或许是因为自己知道答案,所以出于低落,也出于自嘲,很浅地笑了一下。 他当然算得上在爱情中没有自我的那种人。 不只是拳击,他也可以抛弃十年的友情,抛弃更多更多的东西,在外人眼里,他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无望地守了十年,明知道没有结果,也待在原地,一步也不想往前挪。 如果只谈自我,其实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自己。 文珂一下子怔住了,明明是他自己提出的问题,可是一时之间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应。 那天晚上,文珂几乎彻夜难眠。 他几乎第一次感到有种不敢触摸自己内心的感觉。 他忽然想,这些年下来,他是不是真的变了。 高中时的他,对待韩江阙是一心一意、一往无前,面对着一群混混把韩江阙压在身下保护的时候,他甚至没想过自己会不会被打死。 那时候的心境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想到自己的少年时代,文珂几乎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住不流下泪来。 韩江阙仍然可以爱他爱到失去自我。 可是他能吗? 这十年的人生让他变了。 他虽然只比韩江阙大了两岁,可是在刚刚那一刻,他像是一个在社会中几经沉浮的现实中年人,疲惫地回头望向了清澈而又纯真的少年韩江阙。 …… 第二天一大早,付小羽就带了一大堆资料来了。 韩江阙显然是有点想要让文珂休息,但是又不想再和文珂起争执,所以最终也没多说什么,而是下楼去给他们买早饭了。 付小羽一贯都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工作上,所以没太注意到文珂和韩江阙的情绪都不太好,马上就开始和文珂练习和蓝雨碰面时的呈现稿。 “不行。” “你语气和表情都太犹豫了,你是要说服对面相信你的提案有价值,要强硬、要自信。” “重新来一遍,还是不行。” 文珂显然状态不佳,前半部分就已经被付小羽一连打断了好几次。 “文珂,你今天怎么回事?” 付小羽的神情有点严厉。 正式会面也就在五天后,时间其实比较紧迫,而他对于自己经手的一切项目都要求极高,现在文珂的表现,显然让他很不满意。 “我……” 文珂踌躇着把文件放在桌上,忽然很轻地说:“付小羽,我们去阳台谈谈行吗?” 第六十四章 付小羽虽然有点诧异,但是却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和文珂一起来到了阳台。 深秋时分,即使是有太阳的情况下,风吹在身上仍然有一股隐隐的凉意。 “这几天,我一直都感觉胃口不太好。昨天和韩江阙出去吃饭,忽然就难受得要命,赶紧去医院查了一下,果然确定——我是怀孕了,双胞胎。” 文珂站在阳台边,望着天边缓慢移动着的云朵,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其实你之前就知道了吧,所以你才会在这个时候加入我们,是因为韩江阙的人情,对吧?” 付小羽站在文珂后一步的位置。以这个角度看过去,Omega的背影有些单薄。 他没有马上开口回答,而文珂显然也没有打算继续追问,而是平静地继续着。 “韩江阙觉得,既然怀孕了,我应该把app的事情彻底放下,或者从与蓝雨的会面开始,就干脆就交给你,然后安心在家养胎。可我……我心里还是很乱,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我是真的、真的不甘心。付小羽,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选择?” “文珂,”付小羽迟疑了一下,终于很谨慎地开口道:“我不是你的朋友,更不了解你。这种事上,我没办法给你意见。” “可是你是Omega,”文珂转过头,褐色的瞳孔在阳光照射下颜色更浅,他这样直直地看过来时,显得有种很让人揪心的脆弱,很轻地说:“付小羽,你是我羡慕的那种Omega。” 付小羽不由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文珂,如果你想在事业上有所建树,那你本来就不应该怀孕。” “是、是意外。” 文珂有些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我是E级的腺体,本来、本来是不可能怀孕的,我以为没事的。但是那次发情是在羸弱期,再加上韩江阙的等级太高了,所以才……” “无论有多少理由,说到底,还是你让你自己的人生失控了,才会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一个项目不是说推迟就推迟,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去争取蓝雨,蓝雨就会投资别人的竞品。市场的体量就那么大,你退一步,别人就占据了你的市场份额,抢走了你的用户,再过两年,科技又会变更多少,你的app又会落后多少。你现在说推迟,基本上就等于半放弃。” 付小羽的语气很直接,也很不客气:“文珂,你刚才问我的事,其实作为韩江阙的朋友,我真的不该回答,我也不想影响你。但是既然你说是如果,那我也直接说了,如果是我的话——这样的情况下,我一定不会要这个孩子。” 文珂转过头,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是吗?哪怕……哪怕这次之后,可能再也没有怀孕的机会了。” “是。”付小羽的神情近乎有种无情的味道,一字一顿地说:“文珂,你是个温柔的人,所以你可能会觉得这样很冷酷,但是你也刚刚说了,我们是Omega,Omega要踏入职场、要达到和Alpha一样的成就,和他们在事业上一较长短,本身要付出比他们多太多的努力。这不仅仅是因为发情期的影响,更重要的就是生育带来的后果。” “现实就是这样,许嘉乐的M大就做过这个专题的十年长期研究——同样是顶尖院校毕业的经营,但是在进入职场后的十年之后再一一观察现状,在职的Omega薪水会落后同期的Alpha至少百分之三十,职位则平均会低上两个层级。因为一个Omega如果要生育,那从怀孕后期到生产再到调养身体,甚至之后的养育哺乳期的孩子,你起码会失去两年乃至更多的黄金时间,之后再想迎头赶上,你的位置早就被更年轻更熟悉产业的Alpha取代了,再想要成为管理层,就难如登天了。虽然你是自己创业,但是问题的本质是一样的。” “文珂,生育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不愿意付出这种代价,我的人生,我只想成就我自己,能走到多高,我就要走到多高——我绝不可能在事业黄金期让Omega的性别影响我自己。” 文珂每一个字都听得很认真。 他看着付小羽的面孔,第一次感觉这么近距离地触碰到这个Omega的心灵。 “文珂,我承认我没办法完全设身处地,如果是我,我根本不会让自己怀孕,即使是意外怀上了当然会打掉,以后时机和各方面都成熟了再考虑怀孕。但我也知道你的腺体条件——你现在这么纠结,是因为以后可能再也怀不上,对么?” 付小羽忽然问道。 “不是的。其实刚离婚时,我甚至考虑过要拿掉我的腺体。” 文珂摇了摇头,他仰起头看着天空,喃喃地说:“我连Omega都不想做了,又怎么会想要怀孕呢。我根本没有你说得那么温柔,付小羽,如果今天我怀的,不是韩江阙的孩子,是前夫的,或者是别人的,我一定会拿掉;哪怕这次之后,以后再也怀不上了,我也绝不会迟疑。可是孩子是韩江阙的……” 文珂转过头看过来,那瞬间Omega的眼神又心酸,又无奈,可是往深了看,又带着一丝浅浅的柔情:“付小羽,我没办法——” “只要想到我生下的宝贝是韩江阙的,他们会有韩江阙的眼睛,笑起来可能像韩江阙一样可爱,十年后,他们会叫我和韩江阙爸爸,我就没办法了。” 文珂的眼圈微微发红,他其实很庆幸自己今天和付小羽这样推心置腹地交谈了,尽管付小羽的选择和他截然不同。 付小羽毋庸置疑是自我的,这样强硬地抗拒着Omega的生育义务时,或许会被很多Alpha看作是自私的。 可文珂相信,正是因为这种舍我其谁的强势,才造就了今日他的成功。 直到现在,他仍然羡慕付小羽,可是也是直到今天,他才更深切地明白了这种羡慕的由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成不了付小羽。 他从付小羽身上,照见了一个更明确的自己。 付小羽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如此锋利,也如此闪耀。 可他不是这样的人。 或许十年之后,他和付小羽的差距会因为生育和家庭的牵绊而变得越来越大,可是他想,在这一刻,他接受了这个决定的代价。 “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要掌握住自己的人生。” 文珂由衷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现在才刚刚怀孕,趁我现在状态还不算差,我会准备好和蓝雨的会面,尽一切努力去得到这次机会。这次只要能成功得到蓝雨的合作机会,我相信这个app是可以盈利的,之后继续推进app开发的事,我会放手尽量交给你。到时候,我可以把股份的大头都给你。我知道,这些钱对你来说,可能不算是多大的数目,但是这是我的心意。” “付小羽,请你不要因为韩江阙的人情而帮助我。” 文珂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对这个项目也是有信心的——请你做我的合伙人,可以吗?” 付小羽不由怔住了。 他看着面前的Omega,明明比他要矮上不少,身形也很单薄,可是笑起来的样子却分明没有了刚才那样的软弱。 文珂是坚定的。 哪怕选择了和他完全不同的道路,哪怕不是那么锋芒毕露,但文珂是坚定的。 某种意义上来讲,文珂这个让股权的决定,大气成熟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那一瞬间,他竟然打心底,泛起了一丝说不上由来的钦佩。 “好。” 付小羽终于说:“股权的事到时候再说。” “谢谢你。” 文珂再次道了一遍谢。 “嗯,那我们继续练呈现词吧。” 付小羽平复了一下情绪,他刚想要转身回去,忽然又转过头,神情有些复杂地说:“文珂……” “你是一个中庸的人。” 他用了一个有点奇怪的词。 文珂楞了一下。 “我在国外读书时,有一个美国人同学很喜欢李安,他说李安的电影有种很温厚的哲学感——充满了矛盾,也充满了妥协。在人生中,一个人要不断的妥协才能达到幸福,在结局谁也不可能拥有面面俱到地圆满,但是那是中国人的皆大欢喜。他很喜欢那种感觉。” 这番话多少有些浪漫和深沉,文珂很惊讶付小羽竟然会这么说。 “我从来都不喜欢李安的电影。” 付小羽忽然笑了笑,继续道:“但是很奇怪,文珂,你偶尔会让我想到那个同学的话。” 第六十五章 到了深秋时节,B市的天气也日渐转凉,韩江阙又给世嘉的家里添置了很多东西。 文珂其实有个坏毛病,就是冷天也不太爱穿袜子,韩江阙因此把家里所有卧室和客厅的地面全部都换上了一层厚实的羊毛地毯,这样光脚踩上去也舒服多了。 他还做了一件事,就是把家里很多尖尖角角的柜子什么的,都装上了圆圆的五颜六色的橡胶垫。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韩江阙对之前那套黑色的皮沙发不满,于是换了更软坐下去更舒服的米色沙发套组。 之前世嘉这套房子的装修风格,本来颇为有都市白领居所的极简设计感,但是被韩江阙这么一折腾,多少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某种意义上来讲,韩江阙大概真的有点动物似的习性,他对美观性根本没什么概念,对色彩搭配的敏感比一般的直A还要差。 但是很明显,他最看重的就是舒适—— 韩江阙喜欢毛茸茸的、软绵绵的家。 沙发上、椅子上、床上、地上到处都是又大又软的垫子,暖黄色的灯是发情期就安好的,随时都可以腻歪在一块舒舒服服地窝在任何一个地方睡觉。 或许与其说是家,世嘉的房子在韩江阙眼里,更像是他认真地给文珂和自己絮的一个小窝。 文珂开始还不太适应家里新的布置,但是很快地就喜欢上了这种能随时和韩江阙依偎在一块的家装风格。 两个相爱共处时的确能催生出奇怪的化学反应。 文珂性格内敛腼腆,韩江阙更是一眼看上去显得深沉寡言,可是一旦他们在一起,就变成了全世界最腻歪的两个人。 文珂做出了决定之后和韩江阙当然也谈过了。 韩江阙当下虽然有些迟疑,但是可能是之前两人的那次争执让他心里有点害怕,再加上和蓝雨碰面的日期也的确马上就到了,所以当下也没表示什么异议。 把这些事处理好之后,文珂才感觉到心情豁然开朗。 只是与此同时,怀孕的反应也的确越来越明显了。 不知道是因为羸弱期受孕,还是因为怀的是双胞胎的缘故,文珂感觉自己胃口变得特别的差,而且几乎经常早上起来会忍不住干呕一会儿。 早上那会儿通常也是他最不舒服的时候,不仅是反胃,还伴随着些微头晕和乏力的感觉。 从被漠视了许久的发情期再到羸弱期,文珂显然擅长忍耐痛苦。 但即便如此,怀孕中的Omega还是比平时还要渴望抚慰,他心底无时无刻不想被被自己的Alpha的信息素包围着。 吃饭的时候想,工作的时候也想,恨不得能24小时都窝在韩江阙的怀里。 末段爱情的提案会议迫在眉睫,文珂咬紧牙把作为Omega的脆弱硬生生压了下去,几天都忙着做最后的准备工作,所以反倒是和付小羽相处的时间多一点,连许嘉乐也被付小羽强行逼过来好几天一起演练。 大家围着餐桌坐,桌面上堆满了一叠叠厚厚的资料,咖啡杯凌乱地摆在一边,简直是一种废寝忘食的工作状态。 一遍一遍地反复讲,然后一遍一遍地重新修改ppt,敲定调整每一点细节,可却好像感觉不到辛苦。 以前和卓远结婚被迫待在家的时候,每次看到职场电视剧里这样热火朝天的赶项目死线的时候,总会悄悄地向往一下。 现在切切实实地体验了一步,其实对于文珂来说……甚至有点上瘾。 他是真的、真的热爱工作的。 …… 见蓝雨的那天早上,文珂起得异常的早。 自从开始有了怀孕反应以来,他其实很少有感到这样精神奕奕的时候,可是这一天,好像真的有一些不一样—— 他把衣柜里早已经仔细熨烫好的西装和衬衫拿了出来,然后再次打开电脑检查了一遍准备好的所有文件。 末段爱情的文件夹里,展示的pdf一共有十二个文件:从第一个版本,一遍一遍地完善,直到第十二个,才终于把文件名带上了最终版的后缀。 支撑的文字资料和学术论文有数百个文档,这是许嘉乐整理的。 UI设计前前后后改了八次,最终定下来之后,是付小羽找人做了动画演示。 从最初粗糙天真的构想,被无数次地完善,末段爱情已经脱胎换骨,连文珂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一切,他也不会知道,原来做出一个成熟满意的提案是这样崎岖又美好的过程,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他精神意义上第一次的怀孕生产。 …… 韩江阙去外面买早餐的时候,文珂一个人去楼下的跑道慢慢地跑了两圈,这段时间他很少撇开韩江阙独自心动,可是这个清晨,他的心情却很特别。 世嘉的楼盘因为建在高处,所以沿着跑道去尽头会有一个空中小走廊,正好可以俯瞰B市的北部。 深秋的清晨好似有种冷凝的温柔, 秋风依旧凛冽,薄薄的雾在风中飘散,可是即便是站在寒风中,仍会被初生的旭日照耀。 文珂扶着栏杆,无声地俯视着因为高度差而变得渺小的楼房和街道—— 这座繁忙的都市还酣睡着没有醒来,而他像是陷于长梦的人,晨光将视野中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城市变成了金色的旷野,有种原始、又昂扬的美感。 整个世界都是静的。 今天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事业而战。 但他的心却也很安宁。 那一瞬间,文珂忽然想: 今年他快29了,他尚未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他在近三十岁的年纪,终于感觉到了一种朴实的美满。 这一路走来,真的有很多很多的不易。但迈过凛冽的寒风,面前总会有金色的朝霞。 世界上其实没有靠意志力死撑这回事。 工作也好,爱一个人也好—— 但凡能坚持一生的事,都绝不会苦。 他会永远奋斗,永远热爱生活。 第六十六章 大约九点半的时候,付小羽和许嘉乐就已经在世嘉楼下了。 文珂下去的时候看到一辆白色宾利时还有点吃惊,因为平时根本没见付小羽开这辆车,坐进去之后,才看到前面有司机,而付小羽坐在了后面。 “朋友的车。”付小羽似乎知道文珂想要问什么,很快就开口道:“许嘉乐自己开了车,在后面。” “啊,谢谢,”文珂不由轻声说:“谢谢你帮我借车。” 付小羽考虑事情一直很全面,竟然连座驾的派头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但韩江阙倒似乎对此不太意外,而是很自然地开门坐到了副驾驶位。 蓝雨的公司也开在北城区,甚至基本上就在双子大楼的隔壁,所以也就二十多分钟路程就到了。 路上的时候,付小羽还在和文珂说,他在蓝雨认识的人吐露了一点消息,说前几天蓝雨商务部两个经理和远腾的项目组谈下来感觉不错,内部对远腾那个app的评估也很乐观。 和竞争对手谈得不错,这当然不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听到付小羽说这些,坐在前面的韩江阙不由回过头,眼神很深沉地盯了过来。 “没事。”文珂却微微笑了一下,看着车窗外道路上繁忙的车水马龙。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镇定,不如说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宁:“但尽人事。” 那瞬间,阳光透过车窗洒在Omega白皙的侧脸上,那一瞬间,文珂的神情,让韩江阙忽然又想起了高中的时候— 那时的文珂好像也是这样,在期末别人都因为大考临近而紧张时,文珂总是显得格外的淡定。 而他即使成绩再糟糕,在文珂身边时……也好像,总是很有安全感。 说话间,宾利已经缓缓停到了蓝雨的公司车道。 文珂三人下车之后,正好许嘉乐也开车赶到会和,一行人被蓝雨安排的接待带上了电梯。 蓝雨的大楼十分气派,但是办公区域显然有新兴互联网企业的风格,居中的区域摆了好几台PS4,甚至还有酒柜,绕行到后面的会议室,才看到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的高大Alpha站在门口。 “付先生,”Alpha先对付小羽伸出手,笑着说:“欢迎。” 付小羽和Alpha握了下手,随即依次介绍道:“文珂,app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许嘉乐是学术顾问。还有这位是助理,姓韩。文珂——这是蓝雨商务部的bd经理林仲岳。” “林经理你好。”文珂也上前一步和林经理握了下手。 林仲岳的眼神本来只在文珂的身上礼貌性地扫过,但是紧接着在和许嘉乐和韩江阙简单寒暄之后,却有些吃惊,不由用略微带着一丝审视意味又回头看了文珂一眼。 林仲岳的神情变化虽然只发生在一瞬间,但还是被文珂敏锐地察觉到了—— 林仲岳是Alpha,所以只有在看到文珂背后跟着的顾问和助手竟然都是顶级Alpha的时候,才真正觉得有必要仔细地看看文珂。 这种近乎隐形的轻视,或许只有作为Omega才能体会到。 “谢谢蓝雨能给我们展示提案的机会,荣幸备至。”文珂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轻声说。 …… 蓝雨的会议室建得很大,因为要展示ppt的关系,一整面墙都是大荧幕。 长会议桌的左侧坐了一男一女两位蓝雨的高层,分别是商务另一位经理关倩,市场部经理季飞宇。 坐在最里面的则是蓝雨的大老板夏行知。 整个会议室中的八个人里面,除了付小羽和文珂自己之外,无一例外全部都是Alpha。 夏行知看起来比文珂想象的还要年轻,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身上没什么多余的修饰,只有手腕上戴了一块伯爵表。 他的长相不算特别英俊,但是轮廓非常硬朗,鼻子有点鹰钩弧度,看人时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虽然在这种会面之中因为有Omega的出席,所有的Alpha都很礼貌地克制住了自己的信息素的攻击性,但是夏行知身上隐约的白兰地信息素味道还是毫无疑问地盖过了一边的关倩和季飞宇。 酒系信息素非常稀少,这还是文珂近距离接触过的除了韩江阙之外的第二个酒系信息素的Alpha。 会面之前付小羽当然也和文珂说过蓝雨老大的背景—— 和卓远非常相似的家庭背景,留洋之后回国创业,短短几年就做到了国内的顶级发行商的规模。 付小羽对夏行知评价很高,按他的话说,现在家里有资本的富二代,不玩数字资本游戏,肯老老实实做事业赚钱的已经很少了。 从夏行知肯亲自出席这种提案会议,也能看出一二他的做事风格。 一番简短的介绍之后,夏行知显然也无意多耽误半点时间,直接就发了话:“开始吧。” 会议室的灯光被调得暗了下来,文珂一步步地走到了会议室荧幕的左侧,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面对着这些行业内的顶级精英,他的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划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而与此同时,韩江阙也已经帮他把电脑桌面连了过来。 只见大荧幕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麦田。 在有一面墙那么大的荧幕上,画面的精度可以一览无余地展现。那种一望无垠的开阔、孤独,从一开始,就奠定了一种近乎诗意的腔调。 一阵风轻轻吹过,金黄色的麦粒被吹拂而起,缓缓形成了四个大字—— 末段爱情。 紧接着,正式进入了提案的第一页—— 整张空白的PPT上,只写了三个大大的数字。 18,114,1。 这当然是非常让人不解的表述方式。 夏行知皱了皱眉,但却身子微微前倾,显然也对这几个数字感到茫然。而其他几个蓝雨的经理,也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 而文珂已经忘记了紧张这回事。 付小羽说过,一个成功的提案,必须要在他开口的两分钟内,就牢牢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所以:简洁、简洁、再简洁。 而他从韩江阙的备忘录里找到了奇怪的灵感,所以第一页PPT就只有三个数字,三个未知的数字。 “我今天要介绍的app的名字叫做末段爱情。但是讲app之前,我们先来讲三个数字——18,114,1。” “现在国内的app市场中,称之为约会app也罢,交友app也好,总之这个品类的能有一定影响力的、在线运营的app,一共有18款,这是18;而除了国内的整个国际市场中,IOS商店加上谷歌商店,在全球下载量能登上各地区排行榜的约会app,一共有114款,这是114。18+114,这是我们最关注的132款竞品。我的团队在准备期间,下载了这全部的132款app,每一款、请注意,是每一款都是以信息素匹配的系统为核心来做匹配的。” “但是末段爱情不一样。” 文珂说话间,韩江阙则点了下屏幕,只见那个数字1慢慢变大,直到盖住另外两个数字,占据了整个PPT的核心。 “末段爱情不是那18个中的一个,也不是114中的一个,末段爱情是1,它是市场中的唯一。” 文珂看着夏行知,一字一顿地道。 而夏行知则用手扶着下巴,眼神很深沉,看不出什么想法。 PPT向下翻页,依旧是直白明确到极点的图示,分别是M大专业支撑的心理测试模块、经验兴趣模块、以及用户自主调整比重的运算系统。 点开心理测试模块,是许嘉乐精心重组过的问卷页面——简洁、干净,每一页只有五道问题,看起来再也没有一点繁琐的感觉。 本来的几百道问题,在付小羽摁着许嘉乐一遍一遍地修改之后,被分解成了细致的不同区块,用户可以在完成最基本的三十道问题之后,自己选择感兴趣的区块去填写,也可以随时搁置。 文珂现场邀请蓝雨的几位高管试着马上填写问卷,最后还是唯一的女性关倩自告奋勇尝试。 “这是基础模块,”文珂看着韩江阙现场录入关倩口中的答案:“不方便的话,可以不告诉我们你心里最真实的答案,但是重要的是,请切实地感受一下,如果只需要填写这些答案,用户会不会感到麻烦?” 关倩一边点头,一边一道题一道题地答着,直到三十道题答完,韩江阙直接出示了一个计时器——四分28秒。 “挺快的,”关倩倒也笑了:“真没什么麻烦的感觉。” 屏幕上这时候很清楚地显示问卷完成进度1/20,基础性格:给予者,可以开始基础匹配。 随即跳出一个了一张地图,UI的设计有种一关一关的游戏关卡的感觉,而目前只有基础问卷的模块被点亮,之后的地图上,很清楚地显示着还有19个模块没有被点亮,其中甚至详细地细分成情感、家庭背景、事业、友谊、潜意识、性心理等等。 “这么复杂的问卷?”关倩不由很惊叹地吸了口气。 “没错,”文珂很自信地道:“这是一整套市面上最全面、最权威的问卷库,由顶尖学府M大主导设计。这也是我们的一个核心变现手段,问卷完成进度只要达到5/20就已经进入了中等匹配,但是一旦用户想要解锁全部的模块进入终极匹配,就需要进行付费。” “明白。”关倩笑了笑,随即却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我是给予者吗?给予者要配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如果末段爱情有一天能上线的话,或许关经理可以上去匹配一下试试。” 文珂很温和地开了个玩笑,气氛倒是轻松下来了一点。 “我有个问题,”一直在一边没说话的季飞宇忽然开口了,他的眼神有些冷淡,声音也颇为沙哑:“所以,基本上你的意思是,你的这个app,是用自己创造的一套运算系统,来取代了信息素匹配,对吗?” 文珂看向季飞宇,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轻人的面容让他感觉有些眼熟,可是一时之间又确实想不起来是谁,他随即把这个念头甩开,点了点头道:“是的。” “你说末段爱情是唯一的1,我同意,但是文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做这个唯一风险会有多大?我是做市场营销的,我只能说,市面上的产品都是如此,是有它的道理的,大概是因为这个社会里的人都认为这样择偶是最正确的选择。在市场里逆流而行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么颠覆性的产品要怎么营销、怎么推广,你想过吗?” 他这句话显然问得攻击性十足。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文珂,可能这个时候就要胆怯不安了。 然而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文珂惊人的成长。 付小羽说过,在这种会面中,他必须没有半点犹豫、没有半点不安,他对于自己的产品,不可以表现出任何一丝的不自信。 “当然想过。”文珂微微笑了:“季经理,首先我不得不纠正你一下,不是所有人都认为通过信息素匹配择偶是最正确的选择。请你看一下这个数据——” 韩江阙不用他提示,就已经把展示PPT调到了第58页,还是非常简洁干净的数据。 文珂慢慢地念道:“M大每年都会做一个全球性质的情感择偶调查问卷,这里我放了三年的数据,我们只关注大中华地区,也会发现,近几年来有一个很显著的趋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质疑这种所谓正确的择偶观。请仔细看一下,五年前,百分之31.9的受访者认为信息素匹配不是两性结合的唯一指标;三年前,这个比例提升到39.8;一年前,这个数据再次飙升,现在已经达到50.17%,这甚至已经是过半了,对吗?” 文珂一字一顿地说,他凝视着季飞宇,没有半点退让和躲闪。 他不是当初那个在付小羽面前,只知道谈情怀和理想的天真产品经理了,现在的他站在这儿,说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季先生,你是市场营销方面的精英。那你一定也明白,最普普通通的广告营销,是卖产品本身的特点;高级的广告营销,是卖一种价值观、卖一种人生态度。潘婷的洗发水,产品本身的特点是洗出发丝的光泽感,但是广告里卖的却是闪耀无限的人生。但这还不是最高级的广告营销——” “八十年前,爱尔广告给钻石创造了最经典的广告词‘Adiamondisforever’,香港奥美做的中文翻译,也就是著名的‘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最顶级的市场营销,本来就是塑造价值,引领价值观。” “季经理,数据能说明一切,你必须得承认,某种我们以为约定俗成的价值观正在一点点地崩塌——这是社会逐年开放之后的隐秘变革。你说我是在市场中逆流而行,我觉得恰恰相反,是市场已经给了末段爱情一个引领价值观的机会,只看蓝雨愿不愿意去抓住它。” 第六十七章 季飞宇盯着文珂,却一时之间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他握紧了手中的钢笔,低头在记事本上写了几句什么。 而战场也并不只是文珂一个人的。 接下来的讲解中,先是付小羽和他的团队负责的商业分析部分,这也正是文珂之前的提案最欠缺的部分。 而现在,在和付小羽合作之后,他终于完善了这个致命短板—— 精准清晰的SWOT和5P模型分析根本无可挑剔,就连季飞宇和关倩眼里都不由流露出了一丝钦佩。 接下来关于心理测试和匹配的学术部分,是许嘉乐讲解的。 许嘉乐在M大做过助教,而且他个性看似慵懒,实际上骨子里却有一种高傲,所以完全没有半点怯场,一字一句都清晰有力。 在他讲解时,文珂拿出准备好的几份3、4厘米厚的资料文件夹,分发给了四位蓝雨的高层,所有PPT上简短的结论,都标注了能在文件夹里找到的出处。 这个想法还是付小羽提出来的。 之前许嘉乐一直说,根本不可能有非专业人士能真的看完这些学术资料,但是无奈在付小羽一直强烈的要求下,最终他还是老老实实像是准备论文一样认真地做好了这套文件夹。 现在想想,付小羽的坚持的确很有道理——无论对方看不看,他们都保证了PPT里面任何一句话,都有据可循、掷地有声。 初步的讲解结束之后,就到了提问的时间,而这也的确是文珂之前最紧张的环节。 他和付小羽准备了一百多个可能出现的问题的答案,但是即使这样的努力,仍然有可能会面临很难回答的问题。 和M大的合作显然吸引了夏行知,所以他翻了翻文件夹,先是问:“M大真的答应合作?” “没错。”许嘉乐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末段爱情是一个有意义的APP,不只是商业意义上的,也是社会意义上的——” “我们因为什么爱上一个人?我们究竟因为什么被吸引?现有的择偶体系,无论是app也好,去医院检查也好,最重要的都是信息素匹配——表面是信息素主宰了我们的婚恋,实际上更深一层,其实也是大数据和科技主宰了我们。人的爱恋、人的感情体现在哪里?夏总,末段爱情是一个以人为本的app,M大就是因为看到这一点,认识到这种宝贵,才可能会答应这种前所未有的合作。” 许嘉乐说到这里时,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这番话多少有些感性。 他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推了一下金框眼镜,眼里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那么用户隐私问题呢?”夏行知几乎是毫不停顿地继续问道:“这种形式的合作,实际上很有可能是部分用户的雷区。” “一方面,M大的名头在这,信誉各方面都是值得信赖的;另一方面,末段爱情能够运算的所有数据都来自用户本人的输入,我们当然要在用户协议里得到首肯才可以使用用户提供的数据,一旦用户不同意自己的匹配数据被使用,他的资料就不会被交给M大。” “还有,我们在宣传的时候,就会强调所有数据的运算都是非商用的,仅供学术研究,来减少用户对这方面的抵触。” 文珂也很快地补充了一句。 夏行知是蓝雨的老大,所以他一旦开口开始发问,关倩、季飞宇和林仲岳就安静地听着。 他提问的速度简直像是上了膛的机关枪,一句废话也没有,也没有给文珂他们什么讨论和思考的时间。 “你们的预判,是前一到两个季度可能不会实现盈利,但是通过买量和不断营销吸引大量用户,从第三个季度开始能实现正收入。所以你们觉得,尽管这个app目前与主流市场相悖,但是仍然有潜力去大规模推广,真的就这么有信心?” “约会交友app已经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市场,没有哪一款APP能垄断,我们也从来没有想讨好所有的用户。” 问到了市场方面的问题,付小羽很冷静地说:“所以恰恰是因为与主流相悖,才能让我们这么有信心。约会app的本质是恋爱,在这个市场范围中,有一个绝对主流的价值观支配,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健康的——因为这意味着其他的价值观长久以来被忽视了。就像文珂之前提到的,问卷显示,我们的社会思潮正在暗中发生变化,太多被排挤在主流之外的择偶价值观正在悄悄浮现,这才是我们的目标用户。” “夏总,从广告角度来看,先锋性的产品先天就带有话题性和吸睛优势,一旦能循序渐进地把营销推广这场战争打好,我的预计不仅是第三季度开始实现正收入——我们真正的目标,是第三季度实现井喷式收入,成为现象级的APP。” 夏行知眯起了眼睛,他看起来虽然认可付小羽的回答,但却仍然低头翻了一下资料文件夹,过了一会儿才单手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文珂说:“我还有最后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文先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意识到一点——你们的想法中,本身就存在着一种悖论。 “许博士刚才说,现在的大多数app都是用科技和数据主宰人的情感,恕我直言,你们的APP归根结底也是用匹配系统、也是大数据操盘,除了匹配数据从信息素变成其他的东西。你要怎么说服我,你的app和其他的app真的有本质的区别?” 夏行知的眼神很锐利,毫不游移地看着文珂。 文珂只觉得心里猛地一抖,夏行知的逻辑能力和反应之快都实在太强悍了—— 这个问题,确实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夏行知的问题,直指整个app架构的核心价值,可是他们居然好像没有人思考过这件事。 这是第一次,文珂、付小羽和许嘉乐在整场问答环节中不约而同出现了迟疑,文珂和付小羽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许嘉乐,但是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 蓝雨的四位Alpha此时都盯着文珂,虽然没有催促,但是这种无声的等待,却更是异常煎熬。 文珂只感觉自己的后背不由微微冒出了冷汗,他张了张嘴,虽然大脑已经在飞速运转,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又好像一片空白,这种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有区别的。” 从头到尾一直都安静着的韩江阙,忽然第一次说话了。 韩江阙一直都没参与到提案的真正的呈现准备过程中,因此对于这样的场面有些不适应,即使是作为在场级别最高的Alpha,开口时声音仍然很轻:“末段爱情有让用户根据自己的喜好调整算法的系统,这、这应该和其他的APP应该不一样吧。” 文珂忽然之间感到一口气呼了出去,如释重负。 当心思复杂的人过于沉浸在某种看似天衣无缝的逻辑中时,反而会有更多思维上的盲区,他们刚才就是这样。 所以反而是最简单的韩江阙一句话就点醒了他。 问题的答案,其实一直都在他的心中—— “就像、就像我的……助理说的那样。” 文珂说到这句话时,忍不住磕巴了一下,他的眼神看向一旁的韩江阙。 Alpha显然有些紧张,一双美丽的眼睛眨也不眨,巴巴地看着他。 那瞬间,文珂忽然想起当年高中时那个叫起来回答问题就语塞的傻乎乎的少年,他曾经急得无数次地在底下悄声提醒韩江阙正确的答案—— 文珂的心中,忽然好似千军万马中,吹进了一抹夏日里最温柔的风。 付小羽教会了他所有后天的专业知识,可是对爱情的本能,却早就根植在他的生命中。 在那一刻,他抛却了那些理性的、精英化的表述,他仿佛又回到了他人生中的某一个时刻—— 那个他忽然想到末段爱情这个想法的时刻。 “夏总,我想我可以说服你。” 文珂喃喃地说。 他的眼睛坚定地看向了夏行知,慢慢地说道:“我们当今的社会真的太发达了,智能AI、大数据,VR,所有的新式科技充斥了我们的生活。所以有时候可能难以想象,其实仅仅在200年前,人类都还是高度地依赖着彼此的动物,我们没有飞机、无法在一天之内跨越多个时区,所以那时候人类的一生是生在斯便长于斯,因为没有足够的科技供暖,甚至要在寒夜里紧紧拥抱着入眠。后来,科技赋予了我们能力,人类才开始学会迁移,于是我们飞去美国、去英国,去大洋彼端的遥远世界,成为离散的个体。但是谁又能想到呢,再后来,智能手机出现了。于是我们又呈现出了本来的面貌,哪怕相距万里,我们仍然会在工作之余给挚爱的人发信息,发愚蠢的表情包。时至今日,我们仍然无时无刻、不在高度依赖着彼此。在做这款app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思考人类的本性,想那些科技带来的变化,和科技带不来的变化。最后我想,人性如此,我们既会创造科技让自己分离,却也最终会创造科技让我们千里之外也能联系挚爱之人——” “我们被科技赋予了一些自由,却又心甘情愿被感情束缚,正是在这样不断的挣扎和博弈中,人的本性才渐渐浮现。那么人的本能是什么呢?我觉得是爱。” 文珂眼里泛起了一丝隐约的泪光,轻声说:“你说末段爱情和其他App一样,但是不是的。其他app是数据判断,而末段爱情是让人们了解自己,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人为自己做判断,再运用科技。这个先后顺序的不同,就是本质的不同。末段爱情的本质——是让科技为人类所用,是相信人性中对爱的本能。” 整个会议室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站在中央的Omega。 他个子不高,相貌也并非惊艳,眼神看起来浪漫得有些不符合现在的场合,可是他身上那抹温柔的弧光,却是如此的耀眼。 “夏总,来之前我看过蓝雨的企业标语,Breaktherules。” “打破陈规,在这个时代,这是非常伟大的标语。因为打破陈规,靠的从来都不是百分之百的理性,而是百分之60的理性,百分之20对直觉的信任,还有百分之20一往无前的勇气——请您相信直觉,给末段爱情一个机会。” 文珂说到这里,微微鞠了个躬,然后很平静地说:“无论结果如何,我和我的团队都对蓝雨给予的这次机会感激万分。” 夏行知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他表情很认真地站了起来。 “其实能听到这样的提案,是蓝雨的荣幸。” 高大的Alpha对文珂伸出了右手:“文先生,希望之后的发行工作,我们也能合作愉快。我对这个项目抱有非常强烈的信心。” 这样重大的决定,可夏行知拍板得实在太快太坚定,即使是其他蓝雨的经理都忍不住惊诧地睁大了眼睛,而季飞宇更是忍不住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甚至连文珂自己都难以置信,和夏行知握手时,他的手指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不作为Omega,不带着任何性别的标签,而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成功的人,和另一个成功的人坚定地握手。 那一刻,他满脑子只有四个字—— 一战功成。 麦田在他眼前像是横轴的画幅一样展开再展开,无边无际。 那是他金黄色的未来。 第六十八章 夏行知拍板之后,接下来的事就是谈具体的双方的利益分配和投入,当然这部分的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来讨论,甚至文珂也需要时间来注册公司,所以也就和蓝雨暂定时接下来一个月内敲定细节签订合同。 但是无论细枝末节如何,大局已经尘埃落定了。 从蓝雨的办公大楼出来时,午后的阳光在门口的大理石地面上投射出一片光斑。 白色的宾利已经停到了门口,然而文珂上车前却忽然扶着车门站定了。 他仰起头,直直望向刺目的阳光—— 或许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出他此时的心情。 此时,如果是一个21岁刚刚毕业的年轻创业成功,那么此时的喜悦,当然是大鸣大放、纯粹又简单。 然而他的心情,却是五味杂陈。 他生在单亲家庭,但其实在与母亲相依为命成长的过程中,他始终都沐浴在深厚温柔的爱意中,并不觉得自己欠缺什么。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在于他天生地、本能地比其他小孩要更努力自强。 从小学、到高中,他早熟地一路拼搏。高中三年,他的成绩甚至从没跌下过年纪前五。 文珂个性内敛,所以在那个年纪也很少表现出锋芒毕露的样子,可是在他的心里,他当然也曾意气风发过—— 年少的心是简单的。他相信朴素的价值实现,相信天道酬勤。 然而现实从来不是数学公式般的不变演算。 再优秀的人,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时,也终究参不透人生的复杂。 性别、婚姻、还有突如其来的巨祸,这一生,会有太多太多的坎坷,穷尽一生也无法度量。 如今整整十年过去了。 那是失落的十年。 与其说是彻头彻尾的一败涂地,不如说是一种茫然若失。 他不知道自己该追求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像是一个失魂落魄地迷失在婚姻和自我之间的游魂。 但是所幸,都过去了。 他终于把自己找回来了。 他是文珂,不是E级的Omega,也不是任何人的附属。 他只是文珂。 时光终不负,一切都还不晚—— “文珂,怎么了……?” 或许是文珂站得有点久了,韩江阙开口问了一句。 “没事。” 文珂抬起头,他的眼里有笑意,可是往深了看,又隐约含着一丝泪光。 “我们今天一定要庆祝一下!”Omega第一次显露出一丝当老大的豪气,那抹泪光也很快被收敛了回去,文珂笑着说:“走,喝个痛快,我请客。” …… 那天晚上,末段爱情的四人组真的彻底放开了。 经过一个月的艰辛工作,最后大家一块努力的成品能得到蓝雨这么坚定迅速的肯定,这实在是一件太过开心的事。 即使是付小羽都一改往常就事论事的样子,和文珂他们在一块儿疯。 他们先是去了北城区比较有名的高档Pub,文珂怀了孕,被韩江阙盯得死死的,所以也只能无奈地无糖可乐和西瓜汁换着喝。 但是付小羽和许嘉乐都是平时就喜欢喝两倍的人,这次既然是庆祝,直接点了三十多个shots的烈酒,酒保这么把小酒杯一个个摆在桌上,壮观得要命。 付小羽喝了几杯之后,先就进了舞池跳舞。 他在Omega里身形高挑,丝绸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一颗,露出漂亮的锁骨,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迷人。 文珂看着看着忽然有些羡慕,于是也拉着韩江阙的手,一起钻进了舞池里。 他从来都没有什么舞蹈天分,之前还被韩江阙说成像是装了弹簧的长颈鹿。 但或许是因为真的开心,所以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有时候甚至踩不到节拍,但仍然忘我地在舞池里一蹦一蹦地往上弹。 韩江阙看得又想笑,又因为知道文珂怀孕的缘故感到紧张,他用双手环着Omega的腰,最后甚至干脆托着文珂的屁股,把Omega高高地举着,低声地重复着:“慢点、慢点,小心宝宝。” 许嘉乐是最后才下场的。 虽说已经已婚多年的许博士看似文质彬彬的,可是实际上结婚前,许嘉乐也是那种游戏人间的Alpha,所以要说Clubbing这一套还是很熟悉的。 或许是高手和菜鸟之间天然有隔膜,于是本来也说不上很会跳的韩江阙搂着完全不按鼓点就乱蹦的文珂,许嘉乐自然而然地就和付小羽贴在一起跳了起来。 他们一直在外面疯到了深夜,但是出了Pub之后一吹冷风,酒劲儿倒又醒了不少,于是许嘉乐便提议去吃夜宵。 文珂看了看定位,直接说不如叫世嘉附近的烧烤外卖,然后回家再聚一轮。 于是四个人便回到了世嘉的家里续摊。 在家里便更是放松下来,几个人一起吃烧烤一起打斗地主吗,输了的人就要罚一杯啤酒。 韩江阙和文珂当然就算是一队了,但文珂不能喝,所以一旦输了,韩江阙就要被罚。 可是韩江阙虽然看似是个酒系的S级Alpha,但是酒量其实很一般,这一轮又一轮地喝下来,脸都红得不行了。 “小珂,这把能赢吗……?” 韩江阙脸很烫地趴在桌子,有点傻乎乎地牵着文珂的手,一边看牌一边巴巴地问:“你怎么只有一个炸弹啊。” “你、你怎么说出来了!”文珂叫了地主却衰得冒烟,还被泄了牌,不由气得一把捂住韩江阙的嘴巴。 “哈哈哈哈哈。”许嘉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有内鬼。”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许嘉乐低头看了一眼,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就说:“我要接个电话,靳楚的。” 说完之后,就站了起来快步往阳台走去。 本来以为只是简单接个电话而已,但是许嘉乐一去就去了十多分钟,文珂多少感觉有些不对,便找了个时机也起身去阳台。 深秋的夜风很冷,而许嘉乐似乎感觉不到似的,就这么站在栏杆边上。 他一只手夹着烟,手机放在一边,显然也没在讲电话了。 “怎么了?”文珂有些关切地走了过去,轻声问道:“是靳楚出了什么事吗?” “不是。” 许嘉乐简洁地回答道。 “那是……小南逸怎么了吗?” “孩子没事。”许嘉乐转过头来,又吸了一口烟,随即似乎想到文珂怀孕的事,迅速地把烟掐灭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低声说:“靳楚说,他刚刚和那个滑雪教练……上床了。” 文珂眼睛不由睁大了。 其实他并不是震惊于荆楚和其他人在一起,他只是震惊于—— 荆楚居然会把这些事都告诉许嘉乐。 这实在不是常理能理解的行为。 “他、他干嘛和你说这些?”文珂的语气不由也有点激烈:“这也太奇怪了?” “他……”许嘉乐深吸了口气:“他觉得迷茫吧。” “什么意思?” “靳楚说,明明是自己觉得特别喜欢的人,可是真的亲热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愉快,甚至还有点疼。做完之后,觉得很难过,也没有那么被珍视的感觉,所以想要和我说话。” “他也太过分了吧?” 文珂虽然是个性温和的人,可是听到这番话,还是有些愤怒地抬高了语调:“许嘉乐,他想要发展新的关系,就应该自己承担这些责任,他明知道你还在争取,就已经选择了别人,现在还拿这些事来折磨你?” “不是、文珂,他也不是想要折磨我。他就是……” 许嘉乐有些痛苦地把目光投向了无尽的夜色,他或许也无法解释,最终低下了头:“他就是那样的人吧,很天真,所以有时候也很残忍。结婚这么多年,其实我经常觉得,我不仅是南逸的爸爸,有时候还得做靳楚的爸爸。” 文珂看着面前的许嘉乐,第一次觉得他的老友也很陌生。 许嘉乐懒散,但却也聪明自信,那种疲惫和无力感很少出现在这个天之骄子一般的Alpha身上。 他心里有些难过,迟疑了许久,才轻声说:“可是你们都离婚了,你、你真的不用再去为他负责任了,对吧?他今后的恋爱,幸福与否,都跟你没有关系了。还是你真的打算,就这样等下去,看他要不要回心转意?” 许嘉乐却不开口。 文珂有些着急,又说了一遍:“许嘉乐!你清醒一点。” “文珂……你不懂。” 许嘉乐喃喃地说:“你不懂的。因为我从来没告诉过你——” “靳楚为我怀孕吃了很多的苦,生产的时候孩子位置不对,他折腾了快两天都生不下来,最后剖腹产时生殖腔又大出血,差点就…… “文珂,我这辈子,我这辈子永远没法忘记那个场面。” 许嘉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在夜风之中,高大的Alpha背脊脆弱地颤抖起来,他小声说:“你是Omega,可你一定不懂,一个Alpha看到自己的Omega为了生产受那种苦的那种恐惧、歉疚,还有……感情。文珂,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誓,我是要对他好的,这一辈子,我都要始终如一地对他好。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忘记那时的誓言。” 第六十九章 文珂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站在外人的角度,他当然觉得这样的誓言本质上是脆弱不堪的。 可是转念一想,许嘉乐这样聪明的人,未必不明白这一点。 但是他的痛苦,归根结底是属于好人的痛苦。 文珂不由也感到有些动容,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Alpha也同样有着自己的桎梏,一个真的疼爱Omega的Alpha甚至可能会对生育这件事更恐惧、也更放不下。 “许嘉乐……” 文珂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明白、我明白,但是出现那样的状况也是意外,你不能因为这个一直责怪你自己。靳楚他……他也是因为爱你,当时才会想要给你生孩子的,对吧。” “其实有时候,我也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许嘉乐苦笑了一下:“文珂,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太挫败了。我一辈子都没缺过钱,从来没想过要回本家那边争夺家业,我是一个要的很少的人,唯一特别特别渴望的就是一个家庭。” “六年前刚认识荆楚的时候,好像一切都那么美好,他天真、浪漫,几乎没什么世俗的想法。就是我理想中想要共度一生的那种Omega。生产后他得了产后抑郁症,这件事我也没和你说过,那时候我们去看了最好的医生,但是仍然过了很久他都不开心。那时候他每天都在哭,人都瘦了二十多斤,他不肯跟我亲热,也不喜欢孩子。就只是哭着跟我说他就是害怕自己要被迫长大,要承担一个Omega爸爸的责任,要照顾一个小宝宝。文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对的,真的,太难了、太他妈难了。” 文珂的呼吸都不由窒住了一刻。 许嘉乐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的丧,是一种洒脱、自如的态度,是随时准备跟生活开点小玩笑的狡猾,却不是今天这样自暴自弃,像是被那些婚姻中的痛苦和琐事彻底给击败了。 “我是一个Alpha,我的本能就是去爱护我的伴侣,他难过,我就会心疼。所以我没给他提过什么要求,他不愿意工作,我可以养。他不喜欢带孩子的辛苦,我可以请人,他只要陪南逸一起玩就可以。可是这么六年下来,我却一败涂地,最后连我最珍视的东西都没法顾全——” 许嘉乐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真的是太累了。其实文珂你找我帮你做这个app,我真的挺感谢你的,起码能分散一点注意力,哪怕只是这样,对我来说都好多了。” “没事的。”文珂有些笨拙地拍了拍Alpha的肩膀,这种时候,或许任何的安慰都是无力的,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许嘉乐转过头,他似乎刚想说什么,随即看向文珂的背后时却微微楞了一下。 文珂也回头看了过去,才发现是付小羽站在阳台门口。 付小羽也有点喝多了,脸微微泛红,正出神地看着许嘉乐。 过了一会儿他才有点迟钝地反应过来,举了举手中的酒瓶,有点尴尬地轻声说:“我刚才把我上次带来的那瓶琴酒给开了,味道还不错,想问一下你们要不要尝尝。” “哦哦,好的。” 文珂下意识地答道。 他转头看向许嘉乐时,发现Alpha也已经迅速地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笑了一下说:“行啊,来一小杯吧,我挺喜欢Gin的。” 又喝了点琴酒之后,许嘉乐的状态还是很不错的,而韩江阙因为之前就醉了所以干脆就停了下来,自己喝了会儿茶水之后倒是缓过来不少,最后反倒是只有付小羽醉得有点厉害。 付小羽酒品很好,喝多了之后,一开始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文珂本来都没发现他醉得有多厉害。 直到他坐在沙发上,眼神懵懵地看着文珂,开始很小声地嘀咕着:“你上次,不是做了一道白菜豆腐汤吗?” “嗯。”文珂点了点头。 “我后来也想试着做一次,我去超市挑了半天,唉,没想到连白菜都好多种,有圆白菜、奶白菜,还有大白菜,头疼死了,我最后挑了普通的大白菜;然后豆腐也是,我本来想买豆泡,可是是油炸的,所以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就买了白豆腐。然后按照网上教的……先小火,再……” 文珂听得人都傻了。 付小羽是那种极为聪明的Omega,做事风格更是干练简洁,他就从来没有听过付小羽啰啰嗦嗦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废话。 “他就是这样的。” 韩江阙站在一边,低声对文珂说:“一喝多了话就多了,什么事都要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不放过地讲。” “哈哈哈。”文珂本来还是憋笑,许嘉乐已经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这下文珂也有点忍不住,低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付小羽已经迷糊得快要躺在沙发上了,可是都已经这样了,还在执着地继续碎碎念:“煮了十多分钟,可是喝起来却一点味道都没有,后来我看网上说,白菜要用撕开的,不要切开,这样才会比较入味。” “是这个道理,你说的没错。”文珂忍着笑轻轻附和道。 “嗯……” 付小羽似乎对自己唯一的听众很在意,锲而不舍地抓着文珂的胳膊,自己躺下来,就把文珂也拽得俯下身。 文珂很近的距离看着付小羽,一时之间倒不由楞了一下。 一起紧张工作这么久,有时候反而会忽视掉付小羽出众的美貌。 Omega皮肤光滑得像缎子一样,闪动着健康美好的光泽,他有一双又圆又媚的猫眼,或许是因为湿润迷蒙的水汽所以显得有点笨笨的,身上散发出很浓郁的大岩桐信息素香味。 平时的付小羽是紧绷的、完美的精英,也因此让人很难意识到他作为Omega的魅力。 但是喝醉的时候,却因为这一丝笨笨傻傻的气息,显出了一种格外可爱的感觉。 “小羽,你喝多了,我带你去房间里睡一下吧。” 文珂的眼神很柔和,他轻轻理了一下付小雨凌乱的额发,慢慢地把付小羽扶了起来,然后把醉得眼睛都睁不开的Omega带到了主卧的大床上。 “许嘉乐,你今晚也住这儿吧,太晚了。” 文珂把付小羽安顿好了之后,出来就对许嘉乐说。 “也行,我睡沙发上吧。” 许嘉乐很随意地说。 “别,你就睡客卧——之前你不是住在这儿吗,陈设啊什么还都没怎么变,正好。” 文珂摇了摇头,出于朋友的立场,看到许嘉乐刚刚的疲态,也有点担心,所以很干脆地说:“我和韩江阙睡客厅就好,这边铺的羊毛地毯很舒服的,抱一床被子出来就好。” 许嘉乐想了想,又看了下世嘉的家的确也一副到处都可以舒服地睡觉的样子,也就没和文珂太客气,点了点头。 忙了一天之后,文珂本来也是感觉有些累了。 他和韩江阙一起在客厅的卫生间洗漱了一下之后,韩江阙把茶几搬到了一边,文珂则悄悄从主卧里拿了备用的一大床被子和两个枕头出来,这样整个客厅的羊毛地毯顿时就成了一张巨大的床。 关灯了之后,客厅里顿时黑了下来,文珂和韩江阙躺在暖乎乎的羊毛毯上,两个人好不容易才开始了私人时间,于是一钻进被子里,就马上紧密地搂在一起。 电视还开着,里面正放着Discovery频道的非洲动物纪录片,巧的是正好放到一群长颈鹿在吃树叶的画面。 电视的声音放得很小很小,文珂只能隐约听清里面的白人摄影记者说了几声“长颈鹿、长颈鹿——” 韩江阙听得忽然很低地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文珂凑过去,亲昵地把脸蛋贴在韩江阙的脸上,小声问:“刚才他说长颈鹿怎么了?” “他说,长颈鹿的sexlife很短,甚至只有一秒。”韩江阙认真地说。 “一秒?”文珂大吃一惊。 “真的。”韩江阙眨了眨眼睛,声音又放得更低了些:“他还说,虽然短,但是仪式却很复杂,雄长颈鹿要用头部捶打雌长颈鹿的身体侧面,促使雌长颈鹿排尿,这样他就可以靠尝一下雌长颈鹿的尿液,来判断雌长颈鹿是不是正在排卵。” 文珂一下子愣住了,随即却感觉脸的温度一路飙高。 在黑暗中,韩江阙漆黑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正亮亮地看着他。 第七十章 “韩江阙,” 文珂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悄悄地骑在了韩江阙的身上。 他低下头,忽然叼住了韩江阙的耳朵,又念了一遍:“小狼。” 文珂这一口咬得并不轻,而且又特别突然。 “嘶……!”韩江阙不由倒吸了口气,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睁大眼睛看着压在他身上的文珂。 “小狼,我、我好想要你。” 文珂低低地喘息着,他的手向下,有些急切地解开了韩江阙睡衣的扣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表达着自己的欲望。 没有处于发情期的Omega本该是内敛矜持的,但是文珂却发现自己根本按捺不住,他太喜欢这个人了,那种浓烈的欲望逾越了任何性别的界限。 想要占有韩江阙,以任何他能做到的形式。 韩江阙被这记直球打得有些懵。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呼吸声也愈发低沉了,随即却不得不强自按捺着,沙哑着嗓音说:“小珂,你刚怀上,不能进去的。” “嗯……” 文珂触碰到韩江阙光滑又轮廓分明的腹部肌肉,指尖像是被一簇火焰点燃了一般。 韩江阙身上信息素的味道那么醇香,在黑暗中,他的轮廓模糊却又美丽。 文珂强烈地体会到,那种拥抱着自己喜欢的Alpha的感觉。 那种美好的性感,连声带都因为渴望而激烈地颤抖着:“我想要你。” 他重复了一遍,又吻了一下韩江阙的额头,低声说:“想亲你,想给你口;韩江阙,我想吃了你。” 韩江阙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被咬得,还是因为文珂这句炙热的爱语给他的冲击,连耳朵都微微红了起来。 他已经忍不住反手紧紧地搂住了文珂纤细的腰身,但还是有些介意地小声嘀咕着:“可是许嘉乐和付小羽还在。” “不怕。” 文珂含糊地说,他一只手伸出被子,摸索着用遥控器把动物世界的背景音调大了一点,一双平时温柔的眼睛很狡猾地弯了起来:“我们悄悄的。” 他一边这么说着,然后一边解开了自己的睡衣扣子。 韩江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文珂,他有些诧异地吸了口气,他想要翻身,却被文珂毫不客气地压住。 Omega就这么捧起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上来。 韩江阙有些不知所措,可随即却情不自禁微微张开了嘴唇,任由怀中的Omega用唇齿挑逗着他的神经。 文珂的吻技不算顶好,韩江阙就经验更少。 两个人亲得笨拙,唾液也黏腻地从唇角流下来,有时候像是要把另个人的嘴巴全部吃进去一样。 文珂喘息着,悄悄伸出手往下,摸索着把韩江阙的睡裤扒拉了下去,然后忽然用力握住了韩江阙腿间已经挺立的巨大部位。 “嗯……” 韩江阙吃了一惊,漂亮的眼睛都有点睁得圆了。 但是紧要部位被这么刺激,一时之间没绷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文珂……你,放、放开一下。” 韩江阙急促地喘息着道。 “为什么?”文珂撑起身子,他笑得竟然有点坏心,不等韩江阙回答,就很轻地说:“我不要。” 文珂一边说,一边握着性器从低端往上用力地撸动着,这样的手法在带来过于强烈的刺激同时,痛感也随之而来。 韩江阙下意识地想要挡住文珂的手,却被文珂毫不客气地反手抓住手腕,一下子死死地按在身体的一侧。 “你不许逃。” Omega得意地说,白皙的面孔泛起了酒醉似的红,眼角那点泪痣妩媚得像是湿漉漉的血珠。 韩江阙有点傻了。 Alpha的体力从来都注定了他们在床上的主动地位,他当然可以选择不被这么丢脸地牵制住手腕,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文珂压在身下。 可是无形的镣铐束缚住了他,让他根本无法抵挡。 他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文珂—— 主动、又强势,像是长颈鹿突然变成了肉食动物。 他就这么望着骑在自己身上的Omega,无声地眨了眨眼睛。 Omega光裸着身体的模样,像是大海里跃出来的一条绮丽的鱼,对着月光露出白皙的鱼腹。 与饱满多肉的臀部相比,文珂的腰是那么纤细,胸口两点娇小的红粒看上去柔软可爱。 正因为那种近乎脆弱的肢体,一旦联想到那么纤细的身体里已经孕育着两个小生命时,身为Alpha对Omega那种本能的疼爱、怜惜和欲望便糅杂而来—— “小鹿……轻一点。” 韩江阙只能说。 他的屈服是心甘情愿的,但也仍然带着一丝丝的委屈。 S级的Alpha再坚强,那个被攥住的部位也是很金贵的。 “你求我吗?” 文珂伏下身问。 韩江阙咬牙忍了忍,还是决定最后抗争一下,不吭声。 文珂见Alpha不说话,他用一只手捧起韩江阙的脸,一下一下地轻轻啄吻着韩江阙。 英挺的眉毛,因为欲望而显得更加深沉的眼睛,还有眼角那花瓣一样展开的眼褶—— 太美丽了。 韩江阙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物,是他情窦初开时的无上幻梦。 那种感情,使他的心底像是颤栗着,泛起了强烈的施虐的冲动。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作为Omega也能有这样有攻击性的欲望—— 这种欲望不属于Omega的发情,仅仅属于一个成年的男性动物。 文珂握着Alpha性器的手仍然在上下动作着,吻却克制不住地变得激烈。 他咬韩江阙漂亮的下巴,然后先是含住Alpha的耳垂,用齿尖粗暴地咬进了那里薄薄的血肉里,用力到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唔……” 韩江阙疼得发抖,连环着文珂的手臂肌肉都绷紧了。 Alpha疼起来时的样子格外得迷人,长长的睫毛委屈得扑闪扑闪,漆黑的眼睛里浮起了一丝湿润的水雾。 空气里漫着汗水和信息素交杂的味道,背景音是电视里有条不紊讲述着长颈鹿交配过程的英文,整个世界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在小小的客厅里,在一床被子里,一个Alpha被欺负得眼圈都红了。 “韩江阙,”文珂哑声唤道:“我的小狼。” 他又心疼,却又兴奋,抚摸着韩江阙汗湿的发丝,但是仍然克制不住一会儿亲一会儿咬:“你太好看了。” 他抚摸着韩江阙的眉毛,喘息着说:“你知道吗,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单肩背着书包,衬衫掖进去一半,又酷、又漂亮。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你,那节课,老师讲的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你。你知道吗?” 韩江阙本来把脸缩在文珂的怀里,听到这句话时才抬起头看过来。 他眨了眨眼睛,虽然脸上还残留着因为被咬疼了的神情,但是眼里却流露出了一丝得意:“我知道。” 这下轮到文珂楞了一下。 “你上课总是偷看我,”韩江阙浅浅地笑了一下:“还用书挡着,以为我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什么了似的,有点耿耿于怀地放低了音调,小声说:“文珂,那时候你什么都听我的,从来不会欺负我。” 文珂低头吻了一下有点委屈的Alpha的嘴唇,故意使坏地说:“傻小狼,因为那时候我还没得到你啊……现在可就不一样了,到手了,可以尽情地欺负了。” 本来是有点恶劣的调情言语,可是韩江阙听到之后,眼里却忽然泛起了腼腆又开心的光芒—— 文珂现在得到他了。 文珂拥有他了。 他是这样理解的。 比起拥有文珂,被拥有这件事,给他带来了更强烈的安全感。 “小鹿。”韩江阙裂开嘴,有点傻气地笑了一下:“你是大魔王小鹿。” 他把文珂搂在怀里,很温柔地道:“我要钻下去了。” “啊?”文珂不解地看着他。 “我去尝尝你的屁股,”韩江阙悄悄地说:“看看长颈鹿有没有排卵。” 第七十一章 文珂整张脸一下子都红了,像是蚊子叫一样很小声地说:“好。” 这个世界上,除了韩江阙,从没有人说过他像长颈鹿。 他喜欢韩江阙唤他长颈鹿,那么超现实的比喻,人怎么会像长颈鹿呢,好像仔细想来也谈不上什么美感。 但是在床上的语言就是如此,有时候没有美感,反而更叫人兴奋。这三个字像是一个甜蜜的符号,一种只属于他们的性感假想。 他是喜欢和韩江阙交配的长颈鹿,文珂有点难为情地这样想着。 韩江阙像小兽一样钻到了被子底下, 文珂的睡裤被他连着里面的内裤一起脱下来,毫不客气地丢到了被子外面。 他抚摸着文珂的大腿内侧,那里的肌肤敏感得过分,一被他这样触碰,就颤栗着起了鸡皮疙瘩。 文珂咬紧牙,努力忍耐着绷紧了身体。 客厅关了灯,被窝里更暗。 他的手掌终于覆上文珂的屁股,那一瞬间,韩江阙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也忽然莫名地发烫起来—— 在黑暗中视觉被彻底剥夺,触觉就像是占据他的整个感官世界。 触觉是很浪漫的,像是自己不再是人类,而是奇怪的、为了性而生的动物。 因为看不清身下Omega的轮廓,所以用触觉一寸寸地延伸出去,一寸寸地感受。 他身材高大,单手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把篮球抓起来。 可是触碰到Omega屁股的时候,他还不太舍得用力,所以好像无法强硬地界定边缘。 文珂的屁股会比篮球大吗? 心里忽然有了非常奇怪的想法。 因为好奇心,他突发奇想,扯了扯文珂腿间娇小的、还未立起来的性器,认真地命令道:“小鹿,趴过去。” “你……啊!” 文珂被扯得眼圈一红。 他有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瞬间换位体会到了刚才韩江阙被他攥着那里时的无能为力。 他的双腿发抖,但还是很温顺地背转过身子,伏低腰身跪趴着。 被子被文珂的动作折腾得微微掀开一角,一束光照了进来,便刚好照在文科的身上。 Omega的腰压得很低,头和脸都悄悄藏在黑暗之中,唯有雪白浑圆的屁股高高地翘着,下面分开的腿间羞涩地露出兜着两只小丸的囊袋,那里浅粉色的色泽看起来像是吊着一颗小桃心。 韩江阙心里喉咙一干,马上又伸手把被子重新扯了回来,遮得严丝合缝—— 闷热漆黑的被窝像是他给自己筑的秘密巢穴,里面有被他叼进来的、撅着屁股的Omega。 他要把文珂藏起来,连光都不许进来。 电视机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地传进来,像是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这里又只有他们了,他们的小世界,温暖的小窝—— 韩江阙满足地伏下身,从后面含住了文珂的两颗蛋蛋。 Omega男性的性征真的很可爱,因为没有什么攻击性,含在嘴里时,感觉娇小到有点楚楚可怜的地步,他忍不住用力地吸吮了一下那里。 “啊、嗯,不……”文珂有些按捺不住,随即把呻吟声又压回了喉咙里。 韩江阙喜欢文珂现在这个姿势,特别喜欢,只是没怎么说过。 他们做了好多次了,可是文珂其实不太习惯后入式,因为进得太深了,Omega本能地会害怕。 但只有在这个姿势的时候,文珂的屁股才能全部露出来,一丁点也没法藏起来。 他像是饿久了的小狼崽,如愿以偿地叼住了文珂的屁股。 Omega因为突如其来的快感猛地颤抖起来,连带着圆圆的屁股也在摇晃,挣扎着想要往前爬去。 韩江阙用手抱住了文珂纤细的腰不让他走,这样一口口地咬着、吮吸着,手也克制不住地用力揉捏。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他们这样一起闭着眼淌入夜色中的河流。 文珂的身体是他的船,他不许他走。 文珂平时运动得不多,屁股上的肉摸上去很软乎好捏,可是其实内里却很丰实,要用咬的才尝到饱满弹牙的口感。 韩江阙掰开两瓣小山丘似的臀肉,用舌头试探着舔了一下缝隙里面那个隐秘的入口—— 对于屁股的喜爱,更深一层的含义,当然也是喜欢这里。 就像爬山,不只是爱那座山丘,更爱的是蜿蜒攀爬,行至深处。 即使是没有处于发情期,可是经过了这样刺激的撩拨,男性Omega的欲望早就不可收拾。 前面的性器仍有些无能为力地垂着,后面却早已悄悄从生殖腔内里流淌出了淫糜的液体。 就在这时韩江阙停顿了下来,他忽然像是动物一样,把鼻子凑过去嗅了一下那个刚刚被自己舔过的湿润入口,像是检查着自己刚才的成果,然后认真地说:“色长颈鹿,你没排卵,只是兴奋得像尿了似的。” “呜……” 强烈的羞耻感像是鞭子一样,太丢脸了。 文珂差点哭出来,呜咽着咬着枕头,气得小声说:“你不许说。” 韩江阙粗糙原始的调情,让人像是光着身子被舌头上带着倒刺的动物舔舐,甚至分不清是快感还是折磨。 韩江阙忍不住偷偷笑了一声。 他的欲念总是天马行空,少年时代便生出的奇怪梦想,想要把颈子长长的少年撞倒在床上,掰开他的腿,闻闻那个白屁股的味道,如今才终于实现—— 腥膻的、淫糜的,像是新鲜的肉食,叫人想把Omega就这样吞吃入腹。 他重新低下头,Alpha的舌头像是生了倒刺,一下下地舔舐着敏感的后穴,然后突然之间将舌头探进了里面,肆无忌惮地翻搅着、吮吸着。 “啊……啊,韩江阙……!”文珂发出了一声颤颤的抽泣,连脚趾都猛地蜷缩了起来,无论他再想克制,声音都终于再也无法压抑,他努力用最后一丝理智,颤抖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慌乱地把调高一度—— 快感像是湍急又温暖的河流,一波波地从身后袭来。 Omega细白的手指顿了顿,紧接着又调高了一度。 电视声在深夜中已经显得有点嘈杂,可是他再也顾不上了,一声声又软又粘的呻吟从他喉咙里咕哝着泄了出来,甚至越来越高亢。 可就在几乎马上就要高潮时,忽然听到主卧室那边传来吱呀的一声—— 门开了。 文珂吓得整个人都瘫软地趴了下来,一双腿因为突然从快感中受到惊吓而几乎痉挛起来。 韩江阙也听到了声音爬了上来,他倒不是怕别的,只是赶紧搂住文珂的小腹,生怕Omega这么扑通一下趴下去伤到肚子。 两个人安静地抱在一起,这么一声不吭的时候,从主卧室一路走过来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大约是付小羽从主卧室开门,正在往客厅的卫生间走了过去。 付小羽这段短短的路程,必然要经过客厅,还是从躺着的两个人头顶的电视机前面过去—— 那短短的不到三秒钟,却煎熬得像是一年。 韩江阙抱着文珂,感觉Omega在他怀里真的是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 等客卫那边发出门关上的声音之后,韩江阙才从被窝里探出头观察情况,文珂则像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整个人都蜷缩在被窝里,一点都不敢把脑袋露出来,还扯了扯韩江阙的胳膊,小声说:“你、你把我裤子扔哪里去了?” 韩江阙有点想笑,撩开被子低头进去问道:“文珂,你刚刚不是还不怕吗?” “我、我……”文珂的声音都在发抖,还带着一丝兴奋未褪的黏腻。 他又羞耻又后怕,连话都说不利索。 刚才被欲望冲昏了脑袋,这会儿才真正意识到他们竟然在有客人的情况下在客厅干这种事,这未免太出格了。 一想到有可能会被付小羽发现,他的一颗心都快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了。 韩江阙本来还有那么一丝丝紧张,但是这会儿看到文珂怂包的样子,忽然就有了情势逆转的爽感。 他一把捏住文珂肉乎乎的屁股,竟然在这种时刻还啪地打了一巴掌,得意、但压着声音说:“嚣张是吧,骗人的臭长颈鹿就得光屁股。” 文珂赶紧捂住屁股,想到付小羽马上就要从卫生间出来了,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声音小小地求饶:“小狼,我错了,快把裤子给我吧。” “不可能。” 韩江阙毫不客气地说,他拉起了文珂的一只腿,忽然变本加厉地将一根手指塞进了刚刚被舔弄过的潮湿后穴。 “呜……”文珂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强烈的羞耻和恐慌和交织在一块儿,形成了几乎汹涌的快感,他的腿弯像是抽了筋,只能无力地挂在韩江阙的手臂上。 客卫的门这时开了,Omega的后穴几乎是同时痉挛似的锁紧了韩江阙的手指。 韩江阙低头,看着文珂红着鼻子泪汪汪地看着,眼里又迷离又慌乱—— 他是真的害怕了。 韩江阙把Omega柔软的身子整个抱进了怀里,那个拥抱太过紧密,紧密到躯体之间仿佛连留给空气的缝隙都没有,他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韩江阙贴着文珂的耳朵,耳语一般很轻很轻地哄道:“不怕,你躲在被窝里呢,看不到的,不怕、不怕……乖小鹿,我的小美鹿,不会让人看到你的。” 文珂捂紧自己的嘴巴,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他依赖地蜷缩在Alpha宽阔的胸怀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害怕的情绪渐渐褪去,只感觉自己股间的洞口一阵一阵地收缩着吸附着Alpha的手指。 世界在那一刻像是什么静止了,可是过了很久很久,却没听到付小羽的脚步声像客厅逼近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韩江阙自己把头探了出去张望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拍了拍文珂的屁股蛋,低声说:“遭了,付小羽好像走错房间了。” 第七十二章 文珂顿时也懵了,他扶着韩江阙的肩膀,像土拨鼠似的探头出来。 临睡前还紧闭着的许嘉乐的房门,此时却开了一条缝。 文珂的神情顿时也有点慌,他扯了扯韩江阙的胳膊,很小声地说:“付小羽去许嘉乐房间了?” “嗯。”韩江阙点点头。 两个人在被窝里面面相觑,都是一脸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韩江阙皱了皱眉,一边坐起来穿裤子一边说道:“这不行吧?小羽喝醉了,别出什么事。我得去看看——” 付小羽即使再平时作风再强硬,也仍然是个Omega,还是个喝醉的Omega。 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夜里闯进了Alpha的卧房,怎么都觉得危险。韩江阙和他是多年的朋友,当然会感到担心。 “等等。”文珂却忽然拉住了韩江阙。 Omega额头还微微冒着汗,他撑起身子时,从被窝里露出了一截雪白细长的颈子:“先别着急过去。” 文珂这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轻声说:“许嘉乐都没醉,应该不至于出事。这会儿付小羽刚进去,你就马上冲过去,搞不好本来他俩没什么也弄得大家都尴尬了。我们等等吧,稍微注意点动静,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对劲再过去也不迟。” 韩江阙沉思了一会儿,随即也觉得文珂说得有道理,便重新钻进被窝里,将Omega轻轻搂回了怀里。 经过刚才的插曲,两个人都不再轻举妄动,而是把身体紧紧地挨在一块说起了悄悄话。 …… 付小羽推门进来的时候,许嘉乐其实根本没睡。 他看似温和儒雅,其实和靳楚结婚之前他一直都玩得很疯,大学时在Pub里烈酒掺着喝几十个Shots都不在话下,连那些白人同学都自愧不如。 文珂是了解他的,这点酒他当然不会失控。 可好酒量其实也很苦恼,有时候,他是真的很想醉。 临睡前,看到文珂和韩江阙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抱着被子在地毯上铺床铺,他忽然就心口抽搐似的疼了一下——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甜蜜恋爱的感觉了。 他还不到三十,可是多年的婚姻生活,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成为了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的中年人。 白日里的热闹和喧嚣,到了夜里全部化为了更浓烈的苦涩。 许嘉乐抽烟抽到嗓子哑了也懒得倒水,直到最后一根烟被掐灭,便干脆瘫在床上看窗外B市漆黑的夜色。 付小羽进来时,他正在翻着和靳楚最后几条微信信息。 靳楚说:聊完之后开心一点了,忽然就很想吃你做的锅包肉哦。 他没有回。 靳楚和别人做的不爽打电话和他抱怨,他都没发火;靳楚说“想吃你做的锅包肉”,他倒忽然就烦躁了起来,莫名地觉得难堪。 也就是这个时候,深夜里的卧室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朝里推开。 他开始还以为是文珂要进来拿东西,可是紧接着开门那个人往里走了两步,才被窗外的月光照到了脸上—— 是付小羽。 付小羽走路都有点走不稳,半阖着眼,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摸到了床边,然后扑通一声躺在了许嘉乐身边。 许嘉乐顿时惊得手机都掉到了一边。 他这么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坐直了身体,若有所思地看着就这么突然闯起来躺在他身边的男人。 付小羽微微侧着身子,颈后露出来的腺体其实很娇小,可是仍然将那里的肌肤撑得薄薄的,像是闪着一层健康的光泽,没有半点瑕疵—— 这个姿势对于一个醉酒的Omega来说无疑是很危险的,因为他还没有被正式标记过。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肚子难受,付小羽整个人几乎都缩成了一小团。 他用一只手下意识地摸索着,然后把本来许嘉乐盖的好好的被子一寸一寸地扯了过来,毫不客气地裹在了自己的身上,蜷着腿躲在里面。 “喂。” 骤然被夺走被子的许嘉乐不由微微打了个抖。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付小羽的背脊,却没想到付小羽正巧这个时候转过身,脸蛋就这么刚好就贴在了他的掌心。 许嘉乐整个手臂都僵住了。 他以为付小羽会马上惊醒,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掌心的温度让人觉得舒服,Omega竟然就此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他的肌肤很细腻,或许因为醉酒的关系,脸蛋摸上去烫烫的。 付小羽身材高挑,性格又强势。 如果不是有这么奇怪的时刻,许嘉乐从来没意识到原来这个Omega的脸是这么的小,在掌心摩挲的时候,像是在摸着一只小猫。 许嘉乐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他和付小羽虽然共事一段时间,但他对付小羽的性格厌恶反感,私下从无交集。 这种亲密的接触让他感到很不舒服,除了面对靳楚的时候,他本来就是个少爷脾气,于是当下也不忍耐,直接就把付小羽推开了。 本来还迷糊着的Omega被这么用力一推,才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有好几秒的时间,他虽然看着许嘉乐,可是显然根本没意识到怎么回事。 “付小羽,” 许嘉乐沉声唤道:“付小羽?” “我是。” 付小羽怔怔地看着许嘉乐,过了半天才用鼻音说。 “我知道你是付小羽。” 许嘉乐哭笑不得,他在付小羽耳边打了个很响的响指:“醒过来没?你还认得出我是谁吗?你半夜跑来我房间了,知道吗?” “我在你房间吗?” 付小羽很迟钝地重复了一遍,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打了个激灵,本来就偏圆的猫眼也睁大了:“许嘉乐……我在你房间?” 他刚一说完显然也是吓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付小羽猛地坐直了身体。 “主卧的卫生间水龙头好像有问题,我、我就出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不起,许嘉乐,真的不好意思……” 他说话磕磕巴巴的。 从来强硬干练的Omega从来也没有这么露出这么慌张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因为酒醉还是羞耻,脸红得厉害。 可是即使如此,他道歉时仍努力看着许嘉乐。 这是他的习惯,无论面对什么难处,他都尽量直视着别人说话,这是气势、也是素养,即使此刻这个习惯此时让他窘迫到手指都有点发抖。 “嗯。” 许嘉乐也懒得多问,直接说:“那我跟你换个房间得了,省得你等会儿还要折腾。” “谢、谢谢……” 付小羽本想说不用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许嘉乐这么干脆地决定的时候,他竟然提不出异议,只能讷讷地应道。 “把手机递我。”许嘉乐站了起来,指了指付小羽的屁股底下:“被你压着呢。” “哦哦。” 付小羽点了点头。 他低着头在在床上胡乱摸索着,摸了半天,才终于翻出了许嘉乐的手机,被子也因此滑到了一边。 手机的屏幕被不小心按得亮了,只见上面的屏保是一个笑得露出了雪白牙齿的男性Omega。 那个笑容实在甜蜜到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美到看不出这个Omega的年纪。 付小羽握着手机,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要递给许嘉乐。 “这是……靳楚吗?” 他忽然有点没头没脑地问。 对于他和许嘉乐的冷淡关系来说,这个问题大概是逾越了界限。 “嗯。”许嘉乐不太高兴。 他微乎其微地皱起了眉毛,接过手机之后,便迅速转移了话题,不轻不重地数落了一句:“酒量不行就少喝,更不要掺酒喝。” 付小羽乖乖地看着许嘉乐,他的反应仍然是迟钝的。 可是迟钝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却又好像涌动着深沉的暗流。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仰着头看着许嘉乐:“刚才……你和文珂在阳台说靳楚的事,我不小心听到了。” 许嘉乐的眸色顿时危险地阴沉了下来:“所以呢?” 他不喜欢被人这样窥探,更何况,那件事并不光彩。 叫他难堪,叫他愤怒。 Omega又不说话了。 “我问你,所以呢?” 许嘉乐又面无表情地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付小羽喃喃地说:“我只是听到了。” 酒精侵蚀了他的神智,他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只是听到了跟他无关的一件事,可是之后喝酒的时候却一直想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的难过,难过到喝到失控。 靳楚很美丽,可他也不差。 这个比较毫无意义,他不喜欢许嘉乐,他跟靳楚无关。 可他一辈子都在努力做完美无瑕的付小羽,却从来没被任何人疼爱过,没有被韩江阙在舞池里那样托着屁股拥抱过。 太不公平了,他没资格再去嫉妒文珂。所以他只能失控而无厘头地嫉妒起了千里之外素不相识的靳楚。 许嘉乐不知道是被逗得还是被气到了,罕见地骂了句脏话:“妈的,关你屁事。” 付小羽没有生气,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许嘉乐。 他身上的丝绸衬衫解开了好几颗扣子,霍地露出了大片皮肤。 颈间的锁骨清瘦地显露出来,能隐约看到上面有好几颗浅红色的小痣,因为肌肤白皙,更显得分明。 许嘉乐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到了平时付小羽晚上一小口一小口吃沙拉的模样。 付小羽应该真的很瘦,或许脱了衣服,他身上会有很多小红痣。 许嘉乐忽然伏身,一把把付小羽摁在了床上,粗暴地抬起了付小羽的下巴。 许嘉乐看着身下的付小羽。 Omega有一双很独特的猫眼,眼距宽,瞳孔颜色淡,迷蒙的时候像是罩着一层水雾,看着他时,闪动着妩媚又可怜的光芒。 他之前倒没想过,付小羽也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付小羽不会反抗的。他这样想。 他完全不喜欢这个Omega,甚至本能地抗拒、反感,可是在付小羽问“是不是靳楚”的时候,他的情绪就已经渐渐狂躁。 他无法处理靳楚和其他人上床带给他的挫败感,但失意似乎有了出口。 和付小羽上床就是那个出口。 Alpha在这种时候的压制力是恐怖的,付小羽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他像是有了应激反应的猫咪,整个人僵直在那儿,连挣扎都做不到。 那一瞬间,强烈的寒意侵袭了许嘉乐的神智。 那甚至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人类竟会在某些隐秘瞬间迸发这样的自私和恶意。 许嘉乐感觉心口忽然抽搐了一下似的,他深吸了口气,忽然又放开了付小羽,站了起来。 “你身上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他轻描淡写地问,像是刚才那片刻的激烈根本不存在。 “大、大岩桐。” 付小羽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哑声说。 “甜得真腻歪。” 许嘉乐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散漫地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门。 他出去了一会儿之后又返了回来,轻轻把一杯热蜂蜜柠檬放在了床头。 这是他的一点点歉意。 为自己刚才突然在心底兴起的恶意。 Omega始终都把头埋在被子里没有出声,但许嘉乐知道付小羽还醒着。 第七十三章 韩江阙和文珂一直在被窝里关注着付小羽那边的动静。 客卧里面的两个人依稀是说了几句话,倒也没什么别的异样,但是过了一会儿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文珂马上又赶紧把脑袋缩回了被子里,就这样很自然地依偎在了韩江阙的怀里。 韩江阙顿时感觉自己怀里就像是揣了一只热乎乎的小鹿崽,这种偷偷摸摸的亲密,像是两个人突然之间又回到了高中时代,正在教室外面躲着班主任玩耍。 他忽然就莫名地感觉很浪漫,还生起了作为哨兵一般的责任心。 一边装睡,一边抬起一只眼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边的动向,发现从房间里出来的是许嘉乐。 客厅里黑黝黝的看不太真切许嘉乐的动作,但是加上声音,倒也判断得出来许嘉乐好像是倒了一杯水之后又走回了卧室。 不过这次许嘉乐停留的时间很短,很快就又带上门出来,然后直接调转方向向主卧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许嘉乐彻底把门关上不再有别的动静,韩江阙才把头又埋到被窝里,像是刚巡逻归来的小狼,给缩在里面的文珂一五一十地汇报着:“许嘉乐已经跑去主卧睡觉了,付小羽一直都没出来,没什么事。” 文珂这才从被窝里露出一对儿眼睛,他先是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把整个都露了出来,脸蛋被闷得红扑扑的,看起来格外可爱。 韩江阙微微用力,捏着文珂的屁股把他往上托。 “先、先不做了吧……?”文珂误会了韩江阙的意思,有点害羞地在Alpha耳边小声说:“提心吊胆的。” “不做。”韩江阙搂住文珂,让文珂可以舒舒服服地趴在他身上,然后就这样环住文珂的腰,吻了一下Omega的额头:“文珂,你困了吗?” “不困。”虽然高强度地忙了一天,再加上刚才的亲昵,其实身体已经很疲惫,可是文珂却还是用力地摇了摇头,很小声地撒娇:“韩小阙,我们说会儿话嘛。” 他还不舍得让这一天结束。 “嗯。”韩江阙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顿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迟钝地问道:“说什么?” 文珂忍不住笑了,他抚摸着身下Alpha轮廓优美的额头,说:“小狼,看来上次打电话时你还真没骗我——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压着你啊?” “嗯。”韩江阙又嗯了一声,想了一会儿才说:“因为感觉沉甸甸的。” “……”文珂闷闷得抬起眼睛,他有点委屈:“韩江阙,我真的很重吗?我是胖了吗?” 从来没人这么说过他。 他一时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怀孕了才会沉甸甸的,可是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不是重,是……肉乎乎的。”韩江阙想了半天才换了个词,这题对他来说,显然是有点难了。 他其实也困了,那双漆黑的眼睛显得有些迷蒙。 兴许是因为这种困意,韩江阙不知脑中胡乱神游了些什么,忽然露出了一个有点得意的笑容:“文珂,你知道吗,你四肢都瘦,只有屁股圆滚滚的,脖子又长,所以高中跑步的时候总感觉摇摇晃晃的,从后面看上去就像只平衡感特别差的长颈鹿。” 文珂听得人都傻了。 他看着韩江阙,心想这家伙到底在得意什么啊? “我那时候……”韩江阙却已经陷入了回忆中,喃喃地说:“我那时候总是想撞你,看你站不稳的样子,就感觉莫名其妙地很开心。” “怪不得。”文珂又气又想笑,只能狠狠地一口咬住了韩江阙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韩江阙,妈的,你真的是幼稚鬼。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韩江阙爱撞他这件事,他当然也有所察觉。 少年之间的打打闹闹都是平常事,但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高中时的韩江阙忽然就发掘了恶劣的兴趣。 他跑步时,会被突然从背后窜出来的少年莫名其妙地撞得趔趄。 坐在游泳池边会被扑进水里。 在家里看书时,会被韩江阙用脑袋撞得跌在床上半天都起不来。 他体力和韩江阙根本无法相比,被撞来撞去也只能以各种姿势狼狈地摇晃,被暗恋对象这么折腾,实在是把他给弄懵了,偶尔觉得空气中有种青涩的暧昧,随即却又不由自主感到苦恼—— 应该是根本不喜欢他的吧,所以才会这么粗鲁地欺负他。 韩江阙捂着耳朵,有点腼腆地小声解释道:“我喜欢你笨笨地跑步的样子,其他时候你都比我聪明很多,但是跑步时不一样。我可以把你撞得摇晃,也可以再伸手搂你的肩膀不让你摔倒,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很帅。” 傻乎乎的话让文珂忍不住温柔地笑了起来。 时隔十年,那时候懵懂的谜题如今才终于解开。 原来那竟然是少年韩江阙和他亲昵的方式。 没有学会写情书,没有学会送花。 少年的一切都发乎天性,像是草原上奔跑的小狼,冲出来鲁莽地把心爱的猎物撞倒,然后再若无其事地跳开。 这一撞一跳之间,就已经是全部的心意。 文珂不再咬韩江阙的耳朵,而是低头吻了一会儿韩江阙的嘴唇,宠溺地说:“韩小阙,等我给你生完小宝宝,我们就还像以前那样玩。” Alpha长长睫毛抖了一抖,终于抬起了眼睛和温柔的Omega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韩江阙忽然说:“小珂,高中时我就崇拜你。” 他的语声有些微微颤抖。 十年前不好意思吐露的心声,今天终于可以郑重地说出口。 因为崇拜那时光芒万丈的他,所以看到他笨拙的样子,才更觉得可爱,因为只属于自己。 所以要欺负他,把他撞得摸不着头脑,最爱的时刻是陪着他一圈圈地在跑道上练体育课上不及格的长跑项目,然后就这样把落日余晖里的长颈鹿背影永远地映在脑海里。 文珂不由愣住了。 过于直白的言语,让韩江阙自己都有些紧张,他磕巴了一下,脸上微微泛了一点红:“前、前几天,你说,在我心里,你永远不会像付小羽那么优秀——不是那样的。” 文珂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几天前两人之间发生的那次争执。 没想到韩江阙仍然还执着地记着他那时候说的话。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优秀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小珂,今天在蓝雨看到你讲话的样子……我特别骄傲,做你的Alpha,我真的很骄傲。这些年的失意只是暂时的,我知道,你以后还会更成功、更成功,就像高中时那样完美。” “哥哥,你永远都会是我最崇拜的人。” 韩江阙声音低沉,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 与客厅里陷入甜蜜的两个人不同,主卧和客卧里分别躺着的付小羽和许嘉乐却陷入了难眠中。 同为A级的Alpha和Omega,身上信息素的味道当然存在感都异常的强。 付小羽躺的被窝里是许嘉乐清爽的薄荷味,而许嘉乐躺到主卧床上,一盖上被子,那股又甜又腻的香味顿时又袭了上来。 他心绪起伏,有些烦躁,干脆就掏出手机搜了搜“大岩桐”是个什么花。 大岩桐,别名落雪泥。 非常美丽的花种,仿佛是画中来。花语是欲望、华丽之美。 ……还挺付小羽的。 许嘉乐把手机扔到一边,准备去主卧的洗手间冲把脸。 摸着黑刚把手放到水龙头上,就忽然想起来,付小羽不是说主卧室的水龙头坏了吗? 他试探着按了一下,却没想到水流马上就喷涌而出,完全没半点坏了的样子。 许嘉乐不由站直了身子,神情有些微妙地眯起了眼睛。 ——付小羽是什么意思? 第七十四章 漫长曲折的一夜过去后,第二天早上醒得最早的是文珂。 他作息一直都规律,今天倒是少见的没有一起来就反胃,反而觉得精神奕奕,所以也就很自然地跑到了厨房,想给大家准备点清淡醒酒的早餐。 文珂这边把米洗好放到锅里开始煮粥,正想要把冰箱里的速冻饺子拿出来时,方才还在熟睡的韩江阙就已经爬了起来。 说起来也很神奇,两个人在一起之后,韩江阙就像是在文珂身上装了什么探测器一样。 他睡觉无所谓几点到几点,只要文珂还在被窝里睡着,他就能一直沉沉地睡着,但是一旦文珂起床离开,没过十分钟他就肯定会马上醒过来。 “你怎么在做饭?” 韩江阙其实从少年时代起就一直有点轻微的起床气,板起脸说话时脸色臭臭的,但是文珂明白他的意思—— 自从他怀孕之后,韩江阙就很警惕地不许他做任何家务,他偷偷一大早爬起来做饭,韩江阙当然不太开心。 “外面的东西我吃腻了嘛。” 文珂现在应对韩江阙偶尔的小脾气已经信手拈来,他一边伸手温柔地把韩江阙头顶睡得翘起来的两撮头发摁了摁,一边用鼻音撒娇:“就想吃家里做的。” “我做。”韩江阙马上被顺了毛,斩钉截铁地说:“那你指导,我做。——我先去刷个牙。” 于是许嘉乐起床刚一出门,看到的就是高大的Alpha围着一件浅绿色带花的围裙,正握着锅铲满脸大汗地煎饺子,那场景实在有些滑稽。 而文珂开心得眼睛弯起来,从后面环着韩江阙的腰,正踮起脚在Alpha耳边亲密地说着什么。 “……” 面对着清晨就开始的情侣亲热场景,许嘉乐不由深吸了口气才调整好心情,恢复了平时懒散的表情,走过去看了看煎锅:“韩江阙还会煎饺子?呦,看着不错啊——” “我教的。”文珂有点得意地开口。 但他毕竟个性比较内敛,许嘉乐一出来,也就不好意思再这么搂着韩江阙,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韩江阙也不吭声,就专心地用锅铲把底部煎成金黄色的饺子一只一只翻一遍,然后换了双筷子夹了个饺子,吹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喂给文珂:“你尝尝,行吗?” 文珂咬了一口热乎乎的饺子,饺子底儿被煎得酥脆,里面是韭菜和鲜虾,香味顿时飘了出来。 他使劲点了点头:“香。” 韩江阙脸上这才隐约流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放下锅铲,转过身对着文珂张开双臂,故意有点不客气地说:“文珂,帮我解围裙。” “唉。” 许嘉乐不由扶着额头叹了口气,他摘掉眼镜,整个人渐渐趴在桌子上,无助地申诉道:“我都还没吃饭,狗粮就已经塞了一嘴,能不能不要这样?” 韩江阙对许嘉乐的反应根本不在意,文珂只能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 但即使是被老友吐槽了有点不好意思,面对着Alpha硬邦邦的撒娇,文珂还是坚决选择配合,踮起脚帮韩江阙把有些不协调的小碎花围裙给细致地解了下来。 韩江阙这才满意,对文珂低声说:“我去叫付小羽出来吃饭。” “等等,”文珂拽了一下他:“我去叫吧,你给大家盛粥。” 他比韩江阙心细得多,想到付小羽昨晚醉得厉害,连房间都不知不觉和许嘉乐换了个个儿,别早上有什么尴尬的时刻被韩江阙撞到就不好了。 文珂去客卧门口敲了半天,付小羽才抱着被子慢吞吞地出来开门。 他的发丝凌乱,面上还泛着酒后的微红,目光也有些无神。看来昨天的确是喝太多了,所以才前所未有地显露出憔悴的神态。 “小羽,我煮了粥,你吃一点吧。”文珂低声说:“我估计你还头疼着,但还是吃一点再睡吧,会好受很多的。” 付小羽踌躇了一下,随即便哑着嗓音道:“稍等一下。” 过了好几分钟,付小羽才从卫生间出来。 Omega显然是很迅速地调整了一遍自己的状态,方才凌乱的黑发被整理得利落精神,刚用水洗过的脸蛋也清冽白皙,连修长的眉毛都没忘记梳理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圆圆的猫眼会使人显得绵软迷蒙,文珂早就留意到付小羽是很在乎眉毛形状的人,平时里的眉峰总是漂亮到凌厉的地步,强化着精英的气势。 不过就连出来吃个早餐也要这样认真地打理自己,Omega爱美要强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文珂的意料,倒像是只喜欢给自己仔仔细细舔毛的猫咪。 “不好意思,起晚了。” 付小羽走到餐桌边,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坐在许嘉乐身边,面对着文珂和韩江阙说。 “没事,昨晚大家的确喝太多了。”文珂把几碟小菜往桌子中央推了推,笑着说:“许嘉乐、付小羽,你们快尝尝韩江阙煎的饺子。” 付小羽不由楞了一下,宿醉之后的头晕晕沉沉的,没有平时反应那么快。 他和韩江阙在国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从来没听说过韩江阙会自己动手做饭。 和文珂在一起之后,他认识了那么多年的韩江阙好像忽然就变了。 “好。” 付小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粥碗喝了一小口,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平时都是三明治和全麦面包交替着做早餐,这个时候忽然体味到了中餐的好。 温热的稀粥顺着口腔滑到空荡荡的胃里,一下子便有了饱足温暖的感觉。 “文珂,你徒弟的手艺还不赖啊,有你五成的工夫。” 许嘉乐一边喝粥一边和文珂闲聊:“喝了酒的第二天早餐吃这个太舒服了。话说昨晚你们好像电视开了一整晚啊,是看睡着了吗?” 付小羽虽然就坐在许嘉乐旁边,但是许嘉乐说话时,他就只是目不斜视看着前方。 昨晚和许嘉乐的那一番交锋简直诡异,可是早上起来时床头的水杯却显然昭示着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蜂蜜水他本来不想喝,可是胃里实在难受得厉害,后来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喝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喝多了,后来他真的做了一个怪梦。 梦到他发情期却没有带抑制剂,只能满脸潮红地抱着许嘉乐求欢。 信息素的味道散得到处都是,而许嘉乐冷冰冰的,开口对他说:太腻了。 这个梦实在太过可怕,以至于吃饭时Alpha身上淡淡的薄荷冷香飘过来时,他的坐姿都不由自主变得笔直拘谨。 而许嘉乐吃饭的过程中,也完全没有对付小羽说话,甚至一眼也没有往付小羽那儿看。 气氛有些奇怪的早餐吃到了一半,付小羽低头时,看到自己身上皱巴巴的丝绸衬衫,忽然就在意起来。 泛着高档布料光泽的丝绸,在领口和衣角都有些恼人地皱了起来,看起来像是晾干的咸菜。 如果是平时他也不会这么在意,可是今天不一样,只要想着那几处褶皱就令人难以忍受,简直像是强迫症发作。 付小羽蹙着眉拽了两下衬衫的衣角,忽然对着文珂问道:“文珂,你这里有熨斗吗?” “有啊,在客卧的衣柜里。”文珂夹着饺子楞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你要用吗?” “嗯。”付小羽低声说:“我去熨一下,马上就回来。” 许嘉乐握着筷子抬起头,这还是他今天早晨第一次看向付小羽,似笑非笑地说:“付小羽,不用非要时时刻刻都这么完美吧。” 他的语气说不上讽刺,但也说不上是夸赞。 付小羽没说话。 在饭桌上唐突地提出这样的要求,的确是古怪。 可是他还是按捺不住,猛地站了起来往客卧走去。 关上卧室的门翻找出熨衣板之后,付小羽脱下衣服,开始看着渐渐冒出热气的熨斗发呆。 醉酒使他的头脑变得迟钝,可是坐在许嘉乐身边的每一秒,都让他昨晚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Alpha把他推在床上、捏着他的下巴,压在他身上恶狠狠地看着他。 和平常截然不同的许嘉乐,像是一只恶兽。 他生性高傲,工作场上更是强势,没有任何人粗鲁地对待过他。 这样的耻辱,他应该感到被冒犯,可是他更多地却是感到茫然。 说来很可耻,可是他从小到大,的确没有和任何人那样亲近过。 他只喜欢过韩江阙,可是和韩江阙最亲密的距离,也不过就是在酒吧跳舞时,韩江阙用手臂隔着空气遥遥地护住他,那只是一个Alpha对Omega很克制的保护。 许嘉乐不是在保护他—— 付小羽心烦意乱地熨烫着自己的衬衫,眼看着布料上的褶皱被渐渐推平,可是他却越发焦躁。 像是突然之间被用力推进了陌生又迷幻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他的一切认知都变得模糊,他为之骄傲的一切,工作、业绩,忽然都无关紧要。 剩下的都是奇怪的东西,他满脑子都是奇怪的东西。 他是不是很狼狈? 他的味道太腻了吗? 他的衬衫刚刚是不是太皱了? 付小羽猛地拔掉熨斗的电源,挫败地坐在了床上。 第七十五章 付小羽从没和人说过,他有多怕挫败感。 越往上走,这种畏惧就越像海潮一样逼近他,有时候感觉,神经就像是被拉到了极限的橡皮筋,只有喝酒的时候,才能稍微放松下来。 他喜欢Pub,喜欢喝得微醉在人潮里跳舞,喜欢Alpha们隔着一段距离用赞赏的眼光看他、 他好像是只有在喧嚣中才能放下心来绽放的那种人,因为他相信只有隔着那一段距离,他才是真正完美的。 一旦到了亲密和隐秘的时刻,他便变得僵硬、紧绷、毫无魅力。 昨晚和许嘉乐的相处,只不过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有时候他是真的会嫉妒文珂—— 文珂拥有的那种小巧又温柔的美感,可以让韩江阙宠爱地把他高高抱起来,可以眼睛湿润地望着韩江阙自如地撒娇。 文珂是那种轻盈的小鹿一样的Omega; 也是……拥有浓烈性魅力的Omega。 付小羽坐在床上发了十分钟的呆,这是他给自己安排好的冷静期,因为再久了就会显得更突兀。他对时间把握得很准,所以哪怕不看表,也估得几乎分毫不差。 他把已经熨烫平整的衬衫穿好,又把熨斗和熨衣板重新整理好,然后深吸了口气,走回了客厅里。 餐桌边的几个人正在讨论近期大热的一部古装电视剧。 付小羽安静地坐下来,却感觉有点插不上嘴,他一向很少看任何电视剧和综艺。 “我觉得叶景兰挺好看的,尤其是那个大婚时的扮相,又英气又妩媚,之前就是偶尔看到那一幕,挺喜欢的、我本来也没什么时间追剧,后来干脆一吃饭就赶紧抽空看一集。” 文珂谈到里面一位Omega角色时,显然有点兴奋。 “也就一般般吧。”韩江阙哼了一声,但是表情倒显得有点不客观。 “我也觉得一般般。”许嘉乐笑了笑,很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叶景兰实在太用力了,每个五官都调整到最精致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每个角度都要告诉所有人她有多漂亮——美人一旦太用力,就让人感觉不到魅力,只感觉累。” 付小羽夹着饺子,不由听得有点出神,忽然怔怔地问了一句:“用力就不美了吗?” “当然。”许嘉乐淡淡地说:“很多人不懂得美学。真正迷人的东西,是人灵魂里的魅力和欲望,是举重若轻的性感,是浑然天成的天真。一味的用力雕琢五官,永远只会是下乘的美感。但也没什么,太多人不懂美,也不懂得欣赏,这就是审美阶级的不同。” 他这样说话时,又不经意间流露出了那种公子哥儿的浪漫式傲慢。 虽然是间接地否定了文珂,但是多年的老友,文珂也不客气,直接就吐槽了回去:“许大少,把你的小资情怀收一收,从初中起你男朋友换了那么多个,但是其实都是同一款的Omega。我看你不是高级,其实是审美挺单一的嘛。” 许嘉乐好脾气地低头喝茶水,也不反驳。 但是付小羽却忍不住认真地问了一句:“初中……?早恋吗?” 或许是早恋这个词实在是太突兀,许嘉乐竟然被逗得呛了一口茶,他放下杯子,挽起嘴角说:“是啊,我从13岁就开始早恋了——付小羽,你一看就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肯定不会早恋的。” 付小羽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何止没有早恋,他连晚恋也没有。 倒是韩江阙听到这里,找到机会就毫不客气地揭许嘉乐的短:“许嘉乐不只是早恋,还是北三中的渣男,那时候隔壁班的小O和他分手,跑来我们班门口哭哭啼啼的,许嘉乐不愿意见人家,还躲到厕所去了。” “喂——” 许嘉乐被文珂吐槽也就罢了,还被韩江阙说出少时的糗事,不由马上予以还击:“韩江阙,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因为长得太漂亮被别的学校的Alpha写情书表白的事呢?” “没有这回事。” “其他人叫你韩公主的事呢?” “也没有这回事。”韩江阙斩钉截铁地说。 付小羽听得晕头转向,倒是一边的文珂以及忍不住捂着额头低头偷笑。 “文珂,你说有没有?”许嘉乐换了个方向步步紧逼:“就韩公主这件事,有没有?” 韩江阙一下子转头,漆黑的眼睛紧张地看向文珂。 “啊……”文珂笑得不行,他看着韩江阙故意拉长声音:“有没有啊——” “没有。”韩江阙面对着Omega就小声多了,耳朵却微乎其微地有点泛红。 他像是到外面挑衅却不慎被敌人揪住尾巴的小狼崽,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的Omega,想让文珂做主。 文珂心都是酥麻的,忍不住抚摸了一下Alpha的脑袋,毫不心理负担地开始撒谎:“那就没有。” “妈的,文珂。”许嘉乐说:“你发现你这个人是真的重色轻友。” 文珂偷笑着伸出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可是刚送到嘴边,闻到饺子皮被油炸的味道,却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他脸色发白,马上一手撑住桌面站了起来,另一只手则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这次的反应比前几天还来得激烈,文珂的腿都有点打颤。 韩江阙几乎马上也站了起来,下意识地紧紧搂住Omega。 “想、想吐……”胃里一个劲儿地往上反酸,文珂感觉头都有点晕,虚弱地靠在了韩江阙的怀里。 “好的,好的,马上。”韩江阙也应付了几次这样的情况,可是还是紧张。 他不敢把Omega抱起来,怕刺激得文珂马上吐出来,所以只能这样慢慢扶着文珂往客卫走。 文珂跪坐在客卫的马桶前干呕时,韩江阙就拿着漱口杯蹲在一边,眼睛几乎眨也不眨地盯着。 许嘉乐和付小羽只能站在外面,有点担忧地看着。 文珂其实没吃太多东西,可是还是呕个不停,连嘴巴里泛起的味道都让他觉得恶心。 胃像是被一只手掌反复揉捏,难受得他出了一身的虚汗。 “好难受……” 文珂闭着眼睛,很小声地说。 “我知道。”韩江阙小心翼翼地抚摸着Omega的背脊:“还想吐么?” 文珂勉强地漱了一会儿口,虽然不再继续吐了,却只是虚弱地垂着头,答非所问地又重复了一遍:“好难受。” 韩江阙心疼得有点不知所措,亲吻着文珂冒着虚汗的侧脸:“宝贝,我在这儿,我的宝贝。” 文珂的发丝垂下来一缕,甚至因此沾上了一点口水,很狼狈地挂在那儿。 可是韩江阙一点也不嫌弃刚刚才吐过的Omega,甚至几乎是把脸贴了过去,一遍遍吻着Omega的脸蛋和嘴唇。 付小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高大的Alpha几乎是把Omega都环着装在了怀里,两个人一起蹲坐着挤在马桶前,像是突然之间进入了自己的小世界里,其他人都再也进不去了。 怀孕这件事,即使对于同样性别的Omega来说也是陌生的。 那种身不由己的狼狈,无法回避的难堪,甚至使他感到不知所措。 现在的他还无法想象,得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毫无芥蒂地在伴侣面前暴露出这样的不得体的一面。 “要不我和付小羽先回了。” 许嘉乐沉声说:“韩江阙,你陪文珂好好休息一下,他刚怀孕,所以反应特别大。有什么时需要帮忙就随时叫我。” 韩江阙仍然抱着文珂,听到许嘉乐这样说也只是点了点头,也顾不上回应了。 “嗯,”付小羽思绪也有点乱,他想了想才说:“那我回去先找人准备注册公司的文件和手续什么的,有进度了和你们说。” “等下小羽,”或许是付小羽的话提醒了文珂,他脸色苍白地抬起头,很勉强地笑了一下,轻声说:“提案的事,真的很谢谢你。股权的事,就按我们之前说的那样,你不要忘了。而且除了你那一份,我还想给许嘉乐一份股权,所以咱们这两天还得再商量一下。” “股权?”韩江阙听到这些话,才有些惊讶地回了下头。 但是他显然不太喜欢文珂这个时候还在想这件事,低头抚摸着Omega的脸蛋,低声说:“你先别想这些。” 许嘉乐也转头看了付小羽一眼。 付小羽忽然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好像说了不合时宜的话,韩江阙刚才的神情里有种很隐秘的责备。 “嗯,我用不着什么股权,等你真赚大钱了给发份奖金就挺好。” 许嘉乐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很自然地说:“你先好好休息,公司的事等你状态好的时候再处理。” 付小羽和许嘉乐一起坐电梯到楼下,一路上却都无话,那种有些生硬的氛围,使付小羽深刻地意识到,刚才在文珂家里的融洽,大约是与自己无关的。 一直到了大厅时,许嘉乐才神情淡淡地问道:“你住哪里?我车昨天停酒吧了,先过去取一下,要送你回家吗?” 付小羽听出对方的意思,所以连第一个问题也干脆不回答了,只是平静地说:“不用了,我自己叫车回去就行。谢谢。” 于是许嘉乐也不多问,仍是叫了车让付小羽先走。 下午灿烂的阳光下,他目送着明黄色的出租车渐渐远去,神情有些复杂。 他们没人提起昨晚的事。 但是多多少少…… 许嘉乐想,自己该对他说声对不起。 第七十六章 组建公司这回事文珂也是很陌生。 手续上倒问题不大,就是有点繁琐,按照末段爱情涉及的业务还需要跟相关的部门申办证书,不过资质这方面,付小羽手下有专门的人会跑,倒也解决得很快。 公司最后被命名为LITE科技,把末段爱情的英文loveistheend各取了首字母。 文珂自己肯定是法人代表,但是股权这一块,他本来想要按技术和资源入股,给付小羽和许嘉乐都分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但许嘉乐坚决不同意,最后只接受了百分之五。 付小羽也拒绝了百分之二十五的提议,觉得过高。 但是文珂对待付小羽就比对待许嘉乐坚决多了,最后几番拉锯,还是坚持给到了百分之二十。 文珂没管韩江阙要拳王奖金,而是把自己手里的存款整理了一下,自己给公司的银行账户注入了二百万资金。这当然不算多大一笔钱,但也基本上是他百分之80的积蓄了。 认缴的时候,他把二百万分开,大部分在自己名下,另一半则在了韩江阙名下。这样公司最后的股权分布,他大约占了百分之40,韩江阙则有百分之35。 得知自己成了LITE大股东之一的韩江阙很诧异。 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看公司的营业执照,韩江阙自然地把头靠在文珂的肩膀上,有点好奇地问:“所以,我也是老板吗?” “是啊。”文珂笑了笑:“不过也没怎么样啊,现在这公司里的四个人,可每个都是老板。” “我……”高大的Alpha用手指摸了摸文件上自己的名字,他的神情中有腼腆,又隐约含着藏不住的一丝喜悦,轻声说:“小珂,可你都没让我投钱,我也没贡献什么。” “没让你投钱,是因为你的钱以后要拿来养我们的宝宝啊。” 文珂转过身和韩江阙四目相对。 Omega的瞳孔颜色很浅,这样安静地看人时,更显得像是一只温顺的长颈鹿。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Alpha的发丝,喃喃地说:“你还记得我们高中时一起想过的未来吗?” 韩江阙也凝视着文珂,过了很久才低声说:“记得。” 他当然记得。 他们曾经约好了要拼命学习,这样才能实现梦想。 聪明的那一个去Top3的N大,笨蛋的那一个去差一点的T大—— 要在同一个城市,要一起长大成人,以后工作了要合租一套房子,等赚到钱了就一起创业。 高中时傻傻的白日幻梦,即使在那所有隐秘情愫都不曾揭开的岁月里,也坚定着要永远在一起的信念。 “在一起”这三个字,就是他们的信念。 文珂伸出手,指尖却微微颤抖,就这样握住了韩江阙的手掌:“那时我们连创业是什么概念都不懂,以为街边看到别人开了什么店,我们就开什么店就行。那时候你说想开火锅店,我说想卖奶茶,其实现在想想,开什么都不重要,我就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他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了一丝很隐秘的泪光。 下午付小羽请手下把执照送过来的时候,大概觉得很稀松平常,可是对于文珂来说,这一张薄薄的文件却实在弥足珍贵。 人生中的一些重大时刻,那些复杂又喜悦的心情,其实只能和最亲密的人分享,外人永远不能体会—— 他奋斗至今,才终于成为了生活中的强者。 可是也是在这一刻,他的心却变得柔弱而感伤。 他探身轻轻环住韩江阙的脖颈,很小声地说:“我们终于做到了,韩小阙。这就是我们的火锅店,我们的奶茶铺子。” 韩江阙把文珂柔软的身体拥进了怀里,两个人的心跳贴在一起急促地跳动着—— “我爱你。” 这样说着时,韩江阙不由把怀中的Omega抱得更紧了些。 少年时的韩江阙就有很多傻兮兮的憧憬。 想骑车追上夏风,想和文珂逃课去海边看日出,想和文珂在冬天里一起分一碗永远都吃不完的牛肉汤面。 这些美好的画面,现在仍会时不时在他脑中出现。 他的浪漫总是孩童式的。 但文珂的浪漫是属于大人的——温柔、踏实。 被这个男人爱上当然是幸福的,他会为了“在一起”的信念而不懈地努力。 成年人的世界里,愿意不发一言地把利益无私共享给伴侣的人极少,即使在婚姻中都鲜少出现,更何况是本来就天生弱势的Omega。 可是文珂会为了韩江阙这样做。 再多的钱,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两个人心中那一间永恒的小店——卖奶茶、卖火锅、卖棉花糖、卖长颈鹿衔着遮雨的云朵。 …… 公司办下来之后,到了真正注册这一块,还需要有一个正式的公司地址,这件事也的确需要解决,毕竟之后雇人和持续扩大都需要办公地点。 付小羽给推荐了北城区的双子星大厦,刚开始文珂还吓了一跳。 双子星毕竟是北城区地标式的建筑,两栋同等高度的大楼,中间以顶级设计师设计的玻璃悬空横梯相连。 这样高档的办公大楼,他有点难以想象租里面一间办公室的月租得有多高昂。 但付小羽只是笑了笑,很神秘地说:“我带你去看看你就懂了。” 等文珂真的到双子星大厦里面仔细看过之后,他才明白了付小羽的意思。 这里并不是传统的商业办公楼。 大楼的设计非常前卫,中空的设计,中间培植了参天的植物,使人即使在空调的办公环境中,依旧能有置身于大自然丛林般的感觉。 而四周环绕着的,是一间又一间密密麻麻的中小型办公室,每个办公室门口都贴着不同的公司门牌,而公共区域里巧妙地放置了各种健身和休闲设施,还有不少灵活的工位。 里面穿梭走动的基本都是年轻人,穿着也远远不像寻常白领那么严肃板正,不少人都是格子衫加牛仔裤的休闲装扮,大楼里甚至还前卫地设计了给代步平衡车专门的跑道。 “这里是不是……共享办公楼?” 文珂试探着问道。 “对。”付小羽微微笑了笑:“文珂,现在是国内互联网和新科技企业井喷的时代,但是除去屈指可数几家的行业巨头,绝大数企业都是迷你型的。这也是行业特质决定的,这些新式企业不需要工厂、不需要庞大的各层级人员,想要开发一个APP,可能一共只需要不到十个人的团队,而且人员数量甚至还会经常变动,这样的变革导致传统的办公楼已经不符合他们的需求了。这些中小型企业需要的是灵活的工位,需要压缩办公的运营成本,这些都是这个时代新兴的需求。” 付小羽谈到双子星大厦的时候,眼睛里隐约闪动着很骄傲的光芒,一字一顿地说:“双子星是B市最早引入共享办公概念的商用楼,十楼以下全部都是共享办公的区域,从最初的设计理念就是为了给新式的中小型企业提供便利。所以你在这里只要长期租下两个工位以上,就可以完整地享受这里一切的办公设施——超级高速的光纤网、打印室、健身房、咖啡厅、食堂、大会议室还有午睡胶囊。” “太棒了吧……” 文珂听得有些傻了,共享办公是新的理念,但是也时常有所耳闻,可是做到双子星大厦这么专业完善细腻的却太罕见,一切的设计要求,几乎都对标着世界最发达的水准。 他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付小羽提起过,北城区不是B市的华尔街,是B市的硅谷。 现在想想这句话的确十分犀利。 “我之所以推荐你这里,还有一个原因——”付小羽认真地说:“氛围。互联网创业公司的氛围,这里有一百多家小型互联网企业,虽然都是刚起步不久,但是其中不乏一些很新颖发展态势很好的,连完成几轮融资的都有,年轻人多,可以说是B市水最活的地方了。等LITE慢慢做起来,末段爱情也上线了,你也能从这里发展很多有用的人脉。” “的确。谢谢你,小羽,这里的确特别合适。我就定这儿了吧,先租两个工位。” 文珂抬起头看着付小羽,他真的很感激付小羽推荐的这么好的地方,要知道两个工位的月租成本几乎已经低廉到难以想象,对于起步企业来说,这种共享办公的模式的确是太完美了。 “哦对了,”文珂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最开始我来找你谈提案的事,好像就在双子星大厦,那你也是在这里上班吗?” “我朋友的大公司在楼上有办公室。”付小羽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也经常在那儿办公。” 他说得含糊,但是文珂也没多问,只是隐约觉得付小羽的工作确实挺神秘。 但几天后,文珂单独和蓝雨的季飞宇碰面聊合同时,季飞宇却对付小羽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你是说,付先生现在也持有LITE的股权是吗?那看来文先生你的APP真的是背景雄厚了——” “怎么会,没什么背景的。”文珂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他当然听得出季飞宇的言外之意。 “文先生太客气了,要知道付先生可是这整个北城区新硅谷地产开发项目的总设计师,背后的IM集团的资金和人脉都神秘得不得了,他愿意跨行业关注这么个小项目,当时我们高层还很吃惊呢。” “新硅谷?”文珂愣住了。 “是啊,”季飞宇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几年前B市政府有了发展新科技和互联网产业的想法,最后是付先生背后的IM集团竞标到手,然后整合设计开发了整个北城区那一片地的项目,那些AI自助酒店啊、共享办公楼啊,还有什么先锋的Omega约会会所啊,都是IM集团大战略布局下的一个个分项目。这几年B市这方面业绩搞得太好,吸引了不少新企业,把整个B市的就业和新产业都给盘活了,了不得啊——” 第七十七章 离开蓝雨大楼时文珂本来想打车回去,但是韩江阙给他打了电话说开车来接他,于是他就坐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 不知不觉已经入冬了,黄昏降临得很早,天色渐渐从橙色变成蓝色,文珂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手机这时候忽然跳出了新闻推送,讲的是B市第一间无人超市也会在三个月后在北城区试运营。 以往遥不可及的新闻,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他忽然觉得有点心烦意乱。 季飞宇吐露出来的信息的确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地消化。 他当然相信付小羽是有钱的,但是有钱和有钱之间,生意和生意之间,也有天上地下的区别。 就像是他的LITE,启动资金二百万,虽然是个体量上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司,作为互联网+产业的入场券也勉强够了。 但是房地产不一样。 B市这种一线城市,北城区又是新开发的繁华地段,光是那一整块地皮估价都有几十亿,再加上双子星、无人超市、AI酒店这一整个区块的所有先锋置业的开发。 这种产业二百万进去根本连个响儿都听不见,能搞得起这种巨型项目的IM集团,其资本的雄厚和背后的人脉可想而知。 付小羽手下有这种亿级项目,又怎么会关注末段爱情这样的小APP呢? 文珂似乎找到了他烦躁的源头。 如果不是韩江阙,付小羽这样的人和他根本毫无交集,更不可能会给他引荐蓝雨,帮他一起准备提案。 一切的问题最终都会归为一句凭什么? 韩江阙和付小羽之间的关系,真的是仅仅靠友情,就可以让这样的天之骄子牺牲时间和精力,来帮他办事吗? 这个世界上毫无来由的绝对感情不是没有。 可是文珂到了这个年纪,却更觉得所有事情都应该有更切实的理由。 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来,韩江阙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庭,真的可以和付小羽做朋友吗? 就在这个时候,韩江阙已经开着车到了蓝雨大楼。 文珂坐进车里,Alpha像往常一样熟练地倾过身子帮他系上安全带,然后又摸了摸文珂的手掌,确认了一下温热的温度,才安心地坐回驾驶位上。 “又降温了,冷不冷?”韩江阙问道:“今天顺利吗?” “不冷。”文珂顿了顿,又补充道:“挺顺利的。” “咱们晚上去喝羊汤。今年好像B市会特别冷,我给你买了新的羽绒服和皮手套放在后座了,你等会儿要是冷就换上——” 高大的Alpha一边开车一边说:“小珂,过段时间要不我们买辆新车吧,以后有孩子了换辆SUV比较方便,我开得也习惯,你这辆车感觉空间太小了,到时候我们俩也可以去自驾游。” 文珂转过头看着韩江阙。 韩江阙的五官锋利深邃,乍一看似乎是很冷漠又有距离感的长相,这样细细碎碎地念叨时更有种矛盾的感觉。 韩江阙和别的Alpha是截然不同的,而且这种不同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体会。 大多数Alpha的世界是向外探索的,就像卓远,他们的关注会自然而然地倾向于事业、和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可韩江阙的关注是向内的。 比起其他的,他更关心冰箱里有没有文珂爱吃的酸奶和水果,更愿意在伴侣的发情期认真地给Omega囤积食物,更喜欢花心思会把家里装修得毛茸茸暖洋洋的。 韩江阙是一个特别到……近乎有点神秘的Alpha。 “嗯。” 文珂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出神,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韩江阙,你在美国开的是什么SUV?” “啊?”韩江阙正在看导航,下意识就开口道:“路虎。” 韩江阙说完之后,自己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车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 文珂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还是韩江阙在等红灯时有点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小珂,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韩江阙,付小羽不仅是LM俱乐部的老板对吧?” 热恋之后,文珂还很少语气这么重地直呼过“韩江阙”这三个字,Alpha的神情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文珂深吸了一口气,低声继续道:“他是IM集团北城区项目的负责人是吗?他那么年轻就可以负责这种近百亿的项目,这得是什么家世背景?你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实话?” 听到文珂一连串都在问付小羽,韩江阙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他一边启动了车子,一边很慢很慢地说:“因为那时候我找他帮忙看你的提案,我怕跟你都说了,你会有压力……”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转头紧张地看了一下文珂的神色,磕巴了一下继续道:“付小羽他、他的确是北城区项目的总负责人,LM俱乐部是北城区整个开发项目里的一个环节,所以他也是LM的老板。” 文珂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很小声地嘟囔道:“那、那你和他……” “怎么了?” 文珂脑子也一团乱,一时之间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小声问道:“你和他真的只是朋友吗?” 韩江阙有点懵了,但是也隐约感觉到这个问题搞得事情有点严重,马上转了个方向盘把车子停到了小巷子里。 等到车子停下来,文珂才抽、动了一下鼻子,声音更小了:“你的路虎……不会是他买的吧?” 车子里的光线很昏暗,能隐约看到Omega的眼圈都红了。 韩江阙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第七十八章 “不是的,怎么可能,小珂。” 韩江阙最怕的就是文珂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说话都磕巴了一下:“你难道是觉得……我、我之前都在花付小羽的钱吗?” “我……” 文珂也乱了起来,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个奇怪的想法,可能是因为烦躁,所以觉得车里也很闷,于是干脆打开车门说:“我出去透口气。” 韩江阙于是也忙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跟了下来。 文珂低着头站在车边,过了好半天才小声说:“你之前不是在他的LM俱乐部工作吗?” “我,”韩江阙吸了口气,转到文珂正面:“小珂,我是在LM待过一阵子,可是不代表我和他是那种关系啊。而且,我和你那次是我第一次成结,要是你想的那样,我怎么可能……” 他也是急了,这句话音调也抬高了一点,说出去之后才微微窘迫地红了脸—— 和文珂在一起之后他从来不愿意提这件事,因为作为Alpha,当然并不觉得26岁才有初体验很值得骄傲,可是这会儿也实在顾不上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付小羽的真实背景?” 文珂看着韩江阙,冷风呼呼地吹着Omega的脸蛋,他的脸红扑扑的,眼圈也有点红:“为什么要瞒着我?我们俩之间,不是应该什么都能说的吗?” 入冬的夜还是很冷的,Omega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睫毛也随着一抖一抖,更显得眼睛像鹿一样毛茸茸的,眼神却很受伤。 韩江阙又慌又急,匆匆地解开大衣的扣子,然后把文珂的身体一把搂进了怀里。 “对不起。”Alpha就这样抱着文珂,他紧张得脸上的肌肉线条都有些紧绷,很着急地解释着:“我、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只是觉得,可能告诉你,你会觉得有压力。毕竟我还找了他帮忙看提案什么的,我怕你知道他手下的资产,会觉得不好意思麻烦他。但路虎真的是我自己的,那时候在美国嘛,买辆二手的价格也不是那么贵。” “可他这么年轻就管着百亿的项目,到底是什么家世?富二代还是官二代?他不缺赚钱的机会,但是却愿意牺牲这么多时间帮我……” 文珂忍不住小声追问道:“为什么?他没道理做到这个地步啊……” “也不是特别厉害那种家世,真的。” 韩江阙顿了一下:“主要是付小羽能力很强,背后的老板信任他,所以就让他统筹这个项目。至于他帮我,真的只是因为我们大学以来就是最好的朋友,现在北城区的项目基本都落成了,他也没有那么忙了,应该也是觉得末段爱情这个app有点意思才关注的。” 高大的Alpha一边解释一边垂下头,声音也小了下来:“小珂,我和付小羽什么都没有,和别人也没有过。我、我连初吻都是那次给你的,你是知道的。” 文珂就这样听着,韩江阙解释得很乱,可他最后还是悄悄把脸埋进了Alpha的怀里。 其实那么突兀的猜测,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可是韩江阙隐瞒他这件事却把他的思绪都搅乱了。 卓远也骗过他,明明早就出轨了,却只是含糊着理由要离婚,那样的经历再回想起来多少有些刺痛人心。 所有的隐瞒和欺骗都是有目的的,这才是合理的逻辑。 可他实在找不到理由去理解为什么韩江阙会这样做,所以就只能胡思乱想。 但刚刚听到韩江阙那样小声地说着初吻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还是发酸了—— 或许他不该这么怀疑韩江阙的。 “我……”文珂:“对不起,韩小阙,我就是觉得有点丢脸。” “为什么?” “就觉得自己挺自作多情的,这么小的公司,其实哪怕盈利了,和房地产相比也只能算一点点小钱,还以为自己很大方的要给付小羽股权,可是人家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么一想,就觉得很丢脸。而且,你替他瞒着事情,会让我觉得……好像,好像你们关系才是最近的人,我……我受不了。” 文珂顿住了,自己也觉得难堪,可这的确是他的心里话。 他一直尽力让自己和付小羽保持了良好的共事关系,可是当发现韩江阙和付小羽其实有着共同秘密的感觉,一下子就让他意识到,他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大方。 他会吃醋,他吃醋得简直想要把韩江阙吃到肚子里去。 “不是的。小珂,你是最重要的,永远都是。” “那、那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吗?”文珂浅色的瞳孔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忧愁,即使得到了这样的保证,他的心情仍然前所未有地感到不踏实。 “……没有。” 韩江阙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很快说道。 文珂没再多说什么,他踮起脚搂紧韩江阙的脖子,闻着韩江阙身上威士忌信息素的味道,喃喃地说:“今天早上出门换衣服的时候,突然就感觉,肚子好像已经起来了一点。唉……明明才两个多月,但是应该是因为双胞胎吧,所以才这么快就显出来了。本来应该是开心的事,可是、可是还是很不适应,想到肚子会越来越大,就、就……韩小阙,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沮丧。”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或许是怀孕的缘故,其实这几天他的心情的确是经常会突然低落下来。 他总是浅眠,一个晚上要跑好几次厕所,每个早上都在吐,什么都吃不下,经常是没精打采的。除了生理上的煎熬之外,他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变得更情绪化。 怀孕是一条充满了幽深又充满未知的道路,理智上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亲眼看到自己身体为了生育而开始产生变化的时候,却没办法轻易排解这种紧张感。 他会变得越来越笨重,应付起生活中的事情,也会越来越吃力。 韩江阙把文珂抱得更紧,Omega的身体很软,像是一块暖和的围脖挂在他的颈间。 他看着文珂低落的模样,虽然心疼得厉害,可是却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抚慰这种时候的Omega,只能很笨拙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文珂的肚皮。 隔着厚毛衣,他其实根本摸不出什么,就像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触及文珂此时的情绪。 小巷子里只有一两盏昏暗的路灯,外面都是黑漆漆的夜色,B市的第一场雪不知何时悄然而至,一片晶莹的雪花飘落在了文珂的鼻尖。 韩江阙小心翼翼地帮Omega拂去了那片雪。 “韩江阙……” 文珂握住了韩江阙的手,他吸了下鼻子,仰头看着头顶飘落的片片细雪,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觉得韩江雪这个名字好听吗?” “给宝宝的吗?” “嗯。”文珂点了点头:“雪和你的阙字发音很像,又感觉很美。” “好听的。”韩江阙很认真地说,他顿了顿,忽然道:“那一个姓韩,另一个就姓文。” “姓文吗?” 文珂楞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家里会同意吗?” 问到这个问题时,他怔了一下,随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韩小阙,我、我都还没见过你爸爸和其他长辈呢。现在宝宝都怀了两个月了,要不我们找时间……”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放得很轻,可是眼神却忍不住带着一丝丝期待。 然而那一刻,文珂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Alpha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很快,韩江阙就若无其事地打断了他:“名字的事也还不着急,过阵子再决定也行。” 第七十九章 那次之后,文珂就没再主动提过见韩江阙家里人的事。 之前两个人处于热恋之中,好像也还没顾得上这些,但即使如此,他也隐约能从只言片语中感觉到韩江阙那种,想要把自己的家庭和背景完全封闭起来,对他避而不谈的习惯。 韩江阙生长在极为复杂艰苦的单亲家庭之中。 在高中时,文珂曾经看到过好几次韩江阙背上胳膊上被皮带抽得青青紫紫的伤痕。 那个年纪的Alpha当然完全在体力上可以压制住自己的Omega父亲,但是韩江阙在外面打架打得没敌手,在家里却一次也没有还手过。 十六岁的韩江阙固执倔强得像是一头小孤狼,即使知道根本瞒不过文珂,也坚决对家里的暴行闭口不谈。 最脆弱的时候,也只是那次夜里逃出来,带着一身的伤,眼圈红红地对文珂说:我们逃走吧,我不想去上学,也不想回家。 于是好学生文珂二话不说,骑着自行车带着伤痕累累的少年Alpha去看海,旷了第二天一整天的课。 那一次小小的夏日逃亡,对于文珂来说实际上已经是一次认真的宣誓、一次提前的演练—— 也是那一次,他才开始想要真正地强大起来,带着他的少年离开那个可憎的家庭。 只是那时的他最终没能完成这个誓言。 甚至现在偶尔回想起来,他仍会为此感到心如刀绞。 想到那时他们的分离,对于韩江阙来说,大约就等于一切的希望都破灭了,再次被丢回了那个可怕的家里、丢回无尽的噩梦里。 重逢之后,文珂也有旁敲侧击地问起过那位Omega叔叔的事,韩江阙只是很抗拒地一句“现在不怎么经常联系”就搪塞过去。 韩江阙很含糊地说过,去美国上学是他的Alpha爸爸出了钱,可是对于这位从来没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父亲,他也一副不愿意多提起一个字的姿态。 现在想想,能给韩江阙在读书时买得起路虎的人家,应该也是很富裕的吧。 可是这样优渥的条件,却还是把韩江阙父子丢下那么多年,让他们在那个贫瘠的北方小城吃尽了苦头。 文珂很难想象这些年韩江阙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即使是回归了Alpha父亲这边的家庭,大概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幸福。 某种程度上,文珂当然能明白韩江阙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抗拒,所以之前一直想着慢慢来。 即使是到了现在,他仍然想要呵护着韩江阙的雷区,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在这个时期,他好像都做不到像之前那么冷静和隐忍了。 …… 就连韩江阙也切实地感觉到了文珂情绪的不稳定。 有一天深夜,文珂忽然念叨着想吃哈根达斯的香槟味冰淇淋。 韩江阙本来没当真,毕竟这个想法在冬天里实在是很离谱,再加上时间又很晚了,所以依旧半闭着眼睛抱着Omega的身体躺在被窝里,懒洋洋地说:“这么冷吃什么冰淇淋。” 文珂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却忽然转过身来,又说了一遍:“韩小阙,我就是想吃冰淇淋。” Omega每个字都念得很清晰,虽然表情像平常一样很平静,可是语调却像是努力压抑着什么。 韩江阙懵懵地睁开眼睛,试探着又问了一句:“现在吗?都十一点多了。” 文珂不再回答,而是直接掀起被子坐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那你睡吧,那我自己去买。” 他怀着两个宝宝,只穿着睡衣时其实能看出来肚子一天一天起来得很快,这样情绪激动地想要站起来穿衣服时,甚至不得不难堪地扶了一下腰才能平衡好。 这下韩江阙顿时清醒了,他困意全无,慌忙起来抱住文珂。 Omega抬头看着他,咬紧嘴唇不肯说话,一双浅色的眼睛倔强地瞪大了看着他。 韩江阙连声说:“我去、我去。小珂,我不睡,我去买。” 他生怕文珂拒绝,先把Omega打横抱起来放回床上、盖好厚厚的被子,然后才飞速地往自己身上套毛衣和长裤,一边套一边说:“我马上就去,很快就回来,别着急。” 世嘉小区里面的24小时超市很小,韩江阙本来不抱什么希望,但是没想到竟然还剩下两盒哈根达斯冰淇淋,也顾不上仔细看便赶紧结了账。 韩江阙也是真的急了,这么冷的天气里竟然跑得额头有些冒汗,等回到家之后,像是献宝一样把冰淇淋拿到了床边,本来以为文珂会马上开心起来。 可是Omega打开包装时,却怔怔地看了许久。 “小珂,怎么了?不吃吗?” “韩江阙,”文珂用手搓着冰淇淋的包装纸,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看着Alpha,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几乎是哽咽了一下才说:“我都说了想要吃香槟味道的,你是不是根本没在听我说的话?” Omega鼻头泛着红,因为在用力地克制情绪,连鼻翼都在轻轻发抖,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满都是伤心。 文珂真的很难过。 韩江阙整个人都不由傻住了。 “小珂……”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嗫喏着站在床边不敢开口。 他没记住。 他又没记住。 就像是十年前他把文珂的体检单落在抽屉里一样,他总是会记不住。 “你别伤心。” 韩江阙小心翼翼地、近乎是求饶一般轻声说:“我再去买,现在就去——很快的,小珂,等着我。” 他不敢再等文珂的回应,慌张地重新跑了出去。 韩江阙像是尾巴被人咬了一口的狼,连摁电梯时都急急地摁了好几下。 这次直接就到了地下停车场开车,刚握住方向盘时感觉指尖像是结了冰似的冷,但韩江阙也顾不上那么多。 他整个脑袋都是懵的,什么也来不及想,只知道焦急地开着车沿着街边转悠,大半夜,很多超市和小店根本就不开了冬天卖冰淇淋的地方本来就少,更何况大半夜,很多店根本就不开了,只能一家7-11一家7-11无头苍蝇似地进去找。 下半身出门前只来得及套上薄薄的外裤,冷风此时仍感觉呼呼地从裤管灌进来,只能一边跺脚一边在超市和车之间跑进跑出。 一直到了沿途第六家7-11,韩江阙才算找到了文珂想要的香槟口味,他高兴坏了,又开车回世嘉,然后上了电梯,直到这会儿才更感觉到刺骨的冷。 手攥着装着冰淇淋的袋子很冷,腿也冷,韩江阙低头吹了吹对着自己的掌心呼了口热气。 刚一打开家里的大门,就看到文珂正曲着腿坐在客厅的羊毛地毯上,手里握着手机仰起头看他。 “怎么了?”韩江阙顿时吓了一跳。 这一晚上他实在是一直在被惊吓,忙快步走过去蹲在文珂身边,用手无措地摸着文珂的脸蛋,连连发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肚子疼了?” “韩小阙……” Omega的声音弱弱地打着颤,像是小鹿崽在叫。 “我在,”韩江阙急得额头都冒了汗,使劲瞧着文珂的脸:“快告诉我,是不是哪儿疼?” “对不起。” 文珂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猛地抱住了高大的Alpha,:“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今天怎么了,怎么就非要吃这个冰淇淋。我太烦人了,韩小阙,对不起,是我不讲理。刚你一走我就后悔了,想给你打电话,可是你又没带手机。” Omega一边说一边愧疚地把韩江阙的手急急地揣进了自己温热的怀里。 他越摸韩江阙被冻得冰凉的皮肤越难受,哽咽着继续道:“我就想我在门口等你,可是刚走出来,脚又抽筋了,我……我快急死了,对不起,你是不是冻坏了,小狼。我不该和你闹脾气。” 他一边说话一边忍着不掉眼泪,结果憋得自己都冒出了鼻涕泡。 没点灯的客厅里,光线一闪而过,韩江阙怔怔地看着怀中的文珂—— Omega眼圈红红的望过来,睫毛上沾了水似的。 “我不冷。” 韩江阙很认真地说。 他先用手指擦了擦文珂的鼻涕泡,然后才用湿巾给自己擦手,问道:“小珂,吃两口吧?” 文珂不由有些害羞地垂下了眼帘,他默默地拆开了包装,然后先给自己挖了一小勺,又无声地喂给了韩江阙一小勺。 “是右脚抽筋了吗?” 韩江阙没忘了文珂刚才说的话。 文珂点了点头之后,韩江阙才把Omega的右脚揣进怀里,把毛茸茸的厚袜子脱了下去。 “好点了吗?”他很沉稳地说,一边揉一边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文珂白皙的脚趾:“小鹿蹄子。” 文珂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的脸蛋圆了,穿着毛茸茸的睡衣时,也显得比以前臃肿了,因为抽筋坐在那儿站不起来的样子,原本纤细的腰肢也显出了几分笨重。 这当然不是文珂最美丽的样子。 怀孕时竟然是这么的狼狈,不只是生理上,还有突如其来的任性,无法自控的情绪。 一切都是狼狈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韩江阙的心中却忽然涌起了无限的柔情。 其实他后面还有半句话,但自己也觉得羞耻,便不说出口—— 他喜欢文珂对着他不讲理地发脾气。 孕中的Omega奇异地让他觉得无比的美好。 微微隆起的小腹里揣着他的骨血,文珂因此变得笨拙、敏感又苦恼,却只能隐忍着,为了给他生下宝宝而隐忍着。 现在想来,这种情感上的满足与性的快感异曲同工—— 人类的基因里有着这样的恶劣因子,性的终极是生育,让Omega为他生育原来真的会让他受到感官和心理的双重刺激。 他像是突然开了窍,这是他第一次体味到身为雄性的隐秘快乐。 这快乐当然是自私的,可却也因此催生了某种他天性里的责任感。 韩江阙在幼稚地雀跃着,同时又忍不住逼迫自己展露出成熟的面目,在这样的拉扯之中,他好似奇异地成长了些许。 第八十章 成立公司要花费的心力远比文珂预想的还要繁琐。 他最终先是在双子星大厦租了一个十五人间的小办公室,接下来就是要把LITE的团队进一步扩大。 那几天付小羽去欧洲办事,所以文珂一个人负责这件事,虽然是辛苦了点,可是文珂却悄悄松了口气。 他实在是有点拿不准主意该不该马上告诉付小羽他知道了IM集团的事——感觉说是让对方尴尬,不说自己又有点烦心。 所以付小羽去出差的时间点倒还不错。 财务和人事这些行政方面的业务都可以外包,但是更重要的是开发APP的程序员和UI设计师。 文珂一边委托人在各大网站上贴招聘信息,一边也在紧锣密鼓地私下找人。 他最重要的人脉就是先前参与卓远公司的Future人才计划时建立下来的,这些业内的精英有的留在了卓远的远腾,也有很大一部分在合同完成之后选择离开寻找新的机遇。 文珂不想和卓远再有任何的瓜葛,所以当然就先找了那一部分出走的人—— 早几年在文珂负责Future计划的行政后勤时很负责,他自己虽然没能上成大学,但对这些异国的精英学子却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关爱,因此早些年那两批奖学金得主其实和他关系是非常好的。 即使后来那批人即使出于管理、待遇等等原因最终离开了远腾,也有很多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 只不过文珂也从来没对卓远提起过这些交际。 明明是有些时候公司的决策出了问题没有留住人才,卓远却非要把这些离开的人都看作是远腾的叛徒,也正是出于这种心理,在卓远看来,文珂这个负责人做得也不算多么成功,所以后来就把文珂从Future计划里调了出来。 叶城就是最早那批被录取的尖子生之一,他毕业后在远腾做了三年的后端工程师,履行合同之后就马上跳槽了,现在也算是业内比较有名的大牛了,因此文珂第一个就联系了他。 叶城接到电话时很热情,文珂简单说了下想要请人的事情,然后和叶城约好了周末请他吃饭。 文珂提前在高档日料店订了包厢,环境私密一点,也方便他们谈事情。 两个人一见面,叶城直接笑眯眯地一句:“文总好。” 文珂不由楞了一秒,随即才笑着说:“我这才刚当上老板,你突然这么叫我,都把我给叫懵了。” LITE成立之后,四个成员全部都是股东,还真没人这么叫过他。 “那你是得开始习惯习惯了。”叶城嘻嘻哈哈地说:“以后这么叫你的人就多了。 叶城是个Alpha,只比文珂小一岁多,刚去瑞士读书时生活各方面都不适应,文珂曾经帮了他不少忙,所以私下关系其实本来一直都不错,只不过后来叶城离开时和远腾其实闹得不是很愉快,所以后来也就不方便时常联系了,几年后终于有机会这么聚一次,叶城确实心情不错。 两个人点了刺身拼盘和寿喜锅,叶城喝了几杯清酒,一边吃雪蟹腿一边说正事。 “雇人这事,你也知道,一般写代码的前端和后端的工程师倒好找,这种基层的员工我估计你也不用找我。但是真的有经验、成功开发过APP、能带团队的中层就太少了,你想迅速挖过来,不仅钱要绝对到位,项目也得真有前景才行——文珂,我这边肯定是有几个人选可以试着推荐一下,但是你也给我透个底,你这边能给到什么数,这些人各个都是大牛,待遇差了我都没脸跟人家提。” 文珂神色平静地看着叶城道:“叶城,我相信你的眼光,就你说的这种水平的人才,我年薪敢给到七位数,你看能拿得出手吗?” “噗——” 叶城差点呛了口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眼文珂:“操,文珂,你这……蓝雨到底是给你投了多少啊?” 他当然也不是觉得这个薪水高到太离谱,只是震惊于文珂这样刚起步的公司能给到这个价码。 他自己也是业内顶级的水平,就职于国内前三大厂,加上股权分红一年也不过这个数。 文珂笑了一下没说话。 叶城当然也不会细问这种机密,握着酒杯沉吟了一会儿说:“那我倒要重新考虑一下了。之前我心里那几个人选其实还真用不着这么高,但是你要真这么猛的话,有一位有点渊源的倒是可以考虑——文珂,你还记得王静临吗?” “王静临。”文珂瞪大了眼睛,随即马上道:“当然。谁会不记得他。” 王静临,第二届Future奖学金的得主,和叶城一样在苏黎世联邦理工读的计算机,回国之后参与负责了远腾这几年来大大小小几个最牛的项目,可以说是卓远麾下的核心支柱。 这位可以说是Future计划收拢的最杰出的人才之一,被人称为远腾的Java皇帝,文珂怎么可能不能不记得。 “但是王静临不可能吧?” 文珂从最初的惊诧中缓了过来,摇了摇头说:“卓远给他的待遇我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他都在远腾,每年股权花红都分得不少,他怎么可能跳槽?” “那你就错了。” 叶城笑了笑:“我好歹也是他学长,有些内幕我还是知道的。你说的待遇是前几年,你离开Future之后可能也没太关注远腾的情况——这两年人都陆陆续续走了好多,Future计划都停了,说白了就是资金流不稳,培养不起长线了。王静临也是咬牙挺了很久,这几个月也含糊跟我说过一些,今年本来有一个大app项目在筹划,他那边架构都做一半了,但是前几天好像又是资金了出大问题,又没拉到外面的投资,现在都给直接搁浅了,你说这得缺钱到了什么程度?再加上远腾内部管理也有很多问题,他也是实在感觉不行了。文珂,他还在犹豫着呢,没放口风出去。你也知道,这消息一旦出去,光是各大猎头就要打爆他的电话,这可是我的第一手消息,怎么样,考不考虑?” 文珂听得心头一惊。 远腾的APP项目搁浅,这个时间点的话…… 他仔细一想,估计九成九就是约会社交的那款APP。 他本来以为远腾只是没抢过蓝雨的投资,但是现在听叶城从王静临那儿得到的信儿,卓远那边甚至连自己投入开发的资金都缓不过来了。 管中窥豹,虽然只是这点边角消息,可是文珂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卓远非常不妙的兆头。 要知道远腾初期也是有过一段时间无法盈利的时期的,可是那时候卓远可从来没有掉链子掉成这样,Future计划、公司福利都还算大手笔,说白了还是因为卓家有钱,经得起折腾。 那么现在是连卓家也拿不出钱了吗? “这……” 文珂不由有些迟疑,他当然不是不舍得给钱,只是还是不由有着一丝顾虑:“我这档口从卓远那儿挖人,总感觉有点尴尬。” “你俩不是离了吗?离了还顾忌什么情分,挖人凭的是本事,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叶城盯着文珂说:“我跟你直说了吧,当年我离开远腾时,就是因为觉得老板是个傻逼,当年国内这个行业还算蓝海,有资本、敢下场就能赚,但是现在不是这么回事了。以远腾那个战略眼光,本来就是个裸泳的货色。留不住人是正常的——文珂,你虽然是个Omega,但是说实话,你比卓远有魄力得多,现在就更别婆婆妈妈起来。你还记得你那时对我说的话吗?” 叶城显然是喝多了,脸也有点红了起来,说话时也愈发地不客气了。 他早就对远腾不满,这点就连文珂也是知道的。 当年离开远腾时,叶城喝得大醉,给文珂打电话时还掉了几滴眼泪。 那时候年轻,觉得做人总得有点原则,所以觉得对不起文珂的照顾,心里堵得厉害。 其实要是再成熟点,那个电话也是不该打的,毕竟给傻逼老板的老婆诉说这些情绪既不妥当、也很丢脸。 但文珂那时和他说的话,他却始终都没忘。 文珂既没生气,也没过多地安慰他,只是和他很冷静地说了一句:“你的奖学金本来就是你自己挣得,履行了合同,你谁也不欠。人活着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如果公司能和你共赢就留下;如果公司不能——那就走,用不着犹豫。” 文珂沉默了一会儿,他当然也记得他那时对叶城说过的话。 现在想想,那番话未必不是潜意识里想要对自己说的话—— 在温和的外表下,他的灵魂里其实有着一点决绝的底色。 文珂怀孕不能喝酒,于是低头慢慢地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等盛好了,便也不动声色地做好了决定。 “行,” 文珂干脆地说:“你帮我给王静临递个话,远腾给他多少——我直接加百分之三十,他有意的话直接联系我。” 第八十一章 从日料店里出来之后,文珂等了一会儿韩江阙就开车来了,他便跟韩江阙兴致勃勃地讲了一下和叶城的会面。 韩江阙也有点好奇地问道:“所以蓝雨给投了多少?我也还不知道。” 这个问题刚刚叶城也问过,其实还真问到了点子上。 那就是蓝雨究竟给文珂投了多少,让他这么有底气。 文珂把车窗降了一格,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才低声说:“现在是四千万。” 文珂刚才当然是不方便回答的,但是韩江阙也这么一问,不由又想起了夏行知昨天跟他说过的话: 开发第一阶段时,四千万投资已经直接批过了,不用再找他确认。 四千万。 他这一生,在之前还从来没有掌控过这么大笔的资金。 某种程度来说他也不能免俗,在看到公司账户里那笔金额时,当时心里真的只有一个朴素的想法—— 他有钱了。 他就像电视里那些小人物一样,看到这样的数字,连后面的零都要认真地数上一会儿,一边数一边感觉那种隐秘的爽感泛上心头。 但是韩江阙似乎第一反应并没有被这个数字震到。 他先是照常过了一个红绿灯,然后过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文珂:“你现在有钱了啊小珂。” 他顿了顿,故意笑着道:“那给我买车吗……文总?我不要路虎的。” 韩江阙实在是好看得过分。 他的轮廓深邃,即使笑起来也能看到眼褶清晰地延伸到眼尾,明明是锋利的长相,可是在文珂面前这样放松地笑着时,却甜得到了可爱的地步。 这家伙现在对他撒娇竟然这么自然了。 文珂都不由看得呆住了一会儿,都在一块儿这么久了,他还是会被迷得心跳加快。 “买。” 文珂忍不住轻声哄道:“再等等,等app上线之后真的赚到钱了,我马上就给你买,路虎也行的。” 韩江阙本来也不是认真的,但是听到文珂这样说,却还是不由得意地微微挑起嘴角。 然而文珂心里却忽然泛起了一阵微妙歉疚,忍不住用手掌悄悄覆上了韩江阙握着档杆的手。 他能给王静临开出七位数的薪酬,却连一辆车都还不能给韩江阙买。 这样想来,他的确根本不能算得上一个有钱人。他唯一比别人要狠的地方,其实在于他更重视人才,更愿意去把自己的利益让出来而已。 有钱人或许该是卓远那样的,买名表、一口气买好几辆豪车放在车库,卓远爸爸甚至有一架私人飞机,冬天时他也曾经坐过一次和卓远家人一起去滑雪。 想到那些事,文珂不由出神地看向窗外的雪色。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到卓远了,只是今天和叶城的对话让他有些感慨,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近况时,更没想到远腾会到了窘迫的地步,一时之间竟有些五味杂陈。 “那你真的要挖远腾的人?” 车开到了世嘉时,韩江阙一边牵着文珂的手上电梯一边问,他漆黑的眼睛里隐约似乎闪过一丝兴奋,不等文珂回答就继续追问道:“小珂,你是不是也想把卓远整垮?那不如一次多挖几个人?” 文珂实在没想到韩江阙会这么解读,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神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韩江阙,才慢慢地说道:“我没这么想。LITE缺人,王静临只是最合适的人选而已。挖王静临也不是为了要针对卓远。” 韩江阙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电梯顶部数字一层一成地往上跳,忽然开口:“文珂,你真的就……从来没想过要报复卓远吗?” “没有。”文珂抬起头看着韩江阙,下意识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要报复他。” 韩江阙没有马上回答,有那么一秒钟,文珂几乎是从身边男人看着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失望与失落交杂的情绪。 但很快,Alpha就迅速地抑制住了那种神色,而是扭过头直视着前方,不再看着文珂,说道:“那你对他还真挺大度的。” 他的语气很淡,可是这句话里的意思却分明很别扭 “……我不是大度。” 文珂努力压抑着自己混乱的心情,认真地解释着:“韩江阙,和他有利益冲突的地方,我不会退让;但是我也不会刻意去报复他什么。我知道,他是有很多对不起我的地方,但是当年他也真的帮过我,我也曾经真心感激过他。所以我和卓远的事是真的算不清楚了,我也不想再去计较,我只想过好我现在的生活,你明白吗?” 韩江阙没有说话。 只听电梯“叮”的一声响打开了门,韩江阙大步走了出去,这次没有牵文珂的手。 他用力地按了几下密码锁,第一次却竟然没有输对,韩江阙烦躁地想要再按一遍,可是按到一半就顿住了动作,而是转过头看着文珂说:“文珂,你不止真心感激过卓远,你其实也真心爱过他吧?” “韩江阙,你是什么意思?” 文珂的话说到尾音时就已经微微发颤。 明明是他最爱的人,可是这一瞬间却真切地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隔膜…… 像是被困在两个气泡里的人,无法互通、无法传达彼此真正的心情。 他们俩看着彼此,空气里凝聚着紧张的氛围,情绪几乎是一触即发,甚至几乎同时心知肚明,任何一个人接下来说出的话都必然是极为伤人的。 文珂一下一下地吸着气,前一秒想要干脆鲜血淋漓地知道答案,下一秒却又害怕地想要赶紧捂起耳朵。 可韩江阙还是开口了。 “你让卓远标记你了,文珂。” 韩江阙一字一顿地说:“你爱过他,才会愿意让他用牙把你的腺体给咬开,让他这样正式标记你,对不对?” “韩江阙,你和我在一起时,不就已经知道这些事了吗?” 文珂忽然感觉肚子沉甸甸得不舒服,头也晕了起来,他只能用手勉强托着腰才能站直,望着韩江阙说:“你原来这么介意我、我被别人标记过吗?” 说到这句话时,文珂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可耻地颤抖了起来。 原来韩江阙一直都介意吗? 他明明和自己的Alpha站得那么近,可怀孕中的他却忽然感觉无比的孤独。 “我介意的不是这个!” 韩江阙急得眼睛都红了,他的呼吸有些粗重,空气中威士忌味信息素也变得狂暴不安。 “文珂,为什么不让我标记你?” “我只是不明白,明明已经怀孕了这么久,明明我们都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可是只要我一亲到你脖子后面,你就会激烈地躲开。文珂,为什么?为什么当年卓远可以,现在我却不可以?” “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韩江阙的声音从激烈,到渐渐微弱,到最终变得无助,他漆黑的眼睛痛苦地看着文珂,喃喃地道:“是我不如卓远吗?所以你才不想把这辈子仅剩下的一次标记机会给我。” “不是的。” 文珂脑子都懵了,他使劲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文珂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认真地说:“韩江阙,你不是Omega,你不明白那种被标记的感觉有多可怕,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要依附着另一个人,围着另一个人打转,不得不失去自我,就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困在沼泽里,一点点地往下陷,可是却无能为力。被卓远标记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熬过来的。六年的婚姻,我没有一天真正地在做自己。直到离婚之后,标记被拿掉的时候,我才好像终于重获了新生……” “可是我不会像卓远那样伤害你,文珂。” “我知道你不会,可是现在我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我可以开发我自己的APP,完成自己想做的事业,我好不容易才把我的自我找回来,不用再像是一个附庸品一样为别人活着……我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只是想做一个彻底自由的Omega,再也不想被那么残忍的AO联系给羁绊住了,你能理解我吗,韩江阙?” 文珂往前走了两步,那几乎是仰起头就能和韩江阙鼻尖对着鼻尖的距离。 “所以……即使是到了生产那一天,你也不会愿意让我标记了,是吗?小珂,会很疼的——生孩子的时候,会很疼的,你知道不知道?” 韩江阙咬紧牙问道,他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连语句也混乱。 尽管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是眼神里那一丝无助的求恳神情还是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出来。 他几乎是在哀求自己了。 文珂的手指和心口都在发抖,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会软化。 这段时间的种种过往在眼前闪过,第一次在蓝雨大获成功,第一次成立公司,第一次在没有AO联系的情况下清醒地恋爱,这一切他真的、真的无法割舍。 他实在太想做文珂了,他再也不想做一个Alpha所属的Omega。 “对不起,”文珂终于哽咽着说:“韩小阙,我爱你,但真的不想被标记,这一生都不想再被标记了,其他的所有痛苦,我都可以忍。” 韩江阙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他的情绪似乎渐渐平复了下来,过了很久才开口了。 “文珂,每次照镜子,看到这道疤,我都会想起你。” 韩江阙的声音很低沉,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缓慢很清晰:“重新见面时,你对我说对不起,可是其实我从来没怪过你,我甚至会悄悄地觉得很浪漫——当年你打了我的事、还有这道伤疤都很浪漫。因为这让我身上永远都有你留下的痕迹,有时候我会感觉……这就像是一个标记,留在我的身上。这十年,我从没有哪怕一天忘记过你。” 深沉的悲伤渐渐沉淀在他漆黑的眼睛里,他这样低头看着文珂,右眼的眉眼间那道深深的伤疤在灯光下更加明显。 他顿了顿,很平静地继续道:“小珂,你也变了。你不会再像十年前一样无私地爱我了。” 文珂的胸口如遭重击,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江阙很浅地笑了一下,可是神情却悲伤了:“没想到在你看来标记对Omega来说这么残忍。可是其实对我来说,爱情就是标记。” “文珂——你让一个alpha爱上了你,你就是标记了他。他不会忘记你,一辈子都不会,他会永远失去自我地爱着你,你会不会觉得这其实也有一点残忍?” 第八十二章 文珂怔怔地看着韩江阙,这是重新在一起之后,他第一次触碰到韩江阙心中那股压抑着的悲观和忧郁。 他整个人都懵了,因为惊诧,也因为不解。 原来韩江阙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开心。 这种认知,不由让他感到整个世界好像都天旋地转起来。 “你觉得……我现在不够爱你吗?” 文珂望着韩江阙问道:“为什么?只是因为标记吗?难道我唯一能向你证明我的感情的地方——就只是被标记吗?” 他这句话,问得实在难过。 韩江阙不由也低下头看着文珂—— 或许是因为楼道里有些寒冷,Omega红润的嘴唇微微发着抖,那双平日里鹿一样温柔的眼睛此时睫毛上仿佛凝结了一层湿漉漉的白雾。 韩江阙咬紧牙不开口。 他外表锋利,可是实际上在文珂面前脾气却很怂,因为说不出更尖利的话,于是像头倔强的小狼一样梗着脖子站在那儿,被动又可怜地抗议着。 然而这样的信号也没有被伤心的Omega接收到。 “韩江阙……” 文珂的语声已经近乎哽咽,他吃力地扶着隆起的小腹,颤颤地说:“那次我鼓起勇气去舞厅找到你表白时,我就想好了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末段爱情本来是我的执念,在此之前,我甚至觉得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末段爱情开发到完美无缺。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间点怀孕,最开始其实让我很两难、很纠结……韩江阙,我并不是那种很想要生育的Omega,比起生育,我的人生中有更多想做的事情。可是因为你,怀孕对我来说才有了新的意义——因为肚子里的是我和你的小宝贝,再辛苦也好,我都还是会觉得无比的幸福; “以后我还想把末段爱情做好,想赚大钱,想给你买车,想要陪你做你想做的一切事情。这些时间以来……我设想的每一分未来都有你。韩江阙,难道这些都不算爱?难道对你来说,这些、这些东西,通通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标记吗?” 韩江阙确实无法回答文珂有理有据的诘问,或许在成熟的Omega眼里,他的所作所为再次显得幼稚可笑,与文珂相比,他口舌笨拙,甚至无法逻辑清晰地为自己的诉求辩论。 可是他还是……很想再为自己争取一次。 韩江阙哑着嗓子,很轻地道:“小珂,可是如果我真的、真的还是很想要标记你呢?” 那样的语气,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恳求。 Alpha漆黑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文珂,这曾经是他无往不利的眼神。 在他们的少年时期,他多少次毋庸置疑地确信,只要他这样看着文珂,高大的长颈鹿会为他摘星揽月。 可是这次文珂却沉默了。 在长长久久的沉默中,韩江阙想,他大概也已经猜到了答案,可是只要文珂没开口,他就依旧愿意耐心地等待。 “对不起。” 随着一股凛冽的冷风从楼道中吹过,文珂终于喃喃地说道:“韩小阙,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文珂还是拒绝了他。 韩江阙深吸一口气,他不再看着文珂,而是猛地背过身子迈开步子,像是落荒而逃一样逃回了电梯里,然后按了向下。 寒冷的冬天里,他其实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只是忽然很怕再面对文珂。 …… 文珂没有阻止韩江阙离开。 虽然这还是他们在一起之后,第一次吵架严重到韩江阙抛下他转身就走,对于怀着孕的Omega来说,这种冲击不可谓不大。 尽管他努力地想要告诉自己镇定、冷静地面对,就当做韩江阙需要时间静一静,可是身体却不能骗人。 文珂感觉前所未有地难熬,他肚子难受得要命,腰也酸痛得厉害,泡了一会儿热水澡之后,晚餐时因为胃口太差,几乎只喝了两口汤,之后就萎靡地钻进了被窝里躺着。 他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地一会儿把手机调成震动模式,一会儿又调成铃声模式,但是却始终没有收到韩江阙的信息。 一直到了深夜里,韩江阙还是没半点声音,文珂终于忍不住了,打开微信给韩江阙试探着发了一条信息过去:韩小阙,你今晚还回家吗? 发完之后文珂就这么巴巴地握着手机等,可是却一直没有等到回复,他无措地随手点开韩江阙的个人资料,却发现韩江阙把微信头像换了—— 换成了扔在拳击场上一只孤零零的单只红色拳套的照片。 文珂不由愣住了。 他们在一起之后并没有用什么情侣头像,文珂个性内敛,多少也是觉得这个年纪的两个男人这样做有点小肉麻。 韩江阙也没要求他什么,只是很快把自己的微信头像换成了一张他以前在佛罗里达喂长颈鹿时,鼻子不小心贴在了长颈鹿鼻子上的照片。 在那张照片里,长颈鹿的头占据了绝对中间的位置,而高大的韩江阙自己则因为是侧过身凑过去,所以只是很局促地占据了照片里的一个小小的角落。 许嘉乐那时候还曾经无意中说过:挺稀奇的,即使是为了秀恩爱,也很少有人把自己的头像放一张构图这么不平衡的照片。 这句话文珂当时没太放在心上,可却莫名地一直记着。 这个时候想起来,忽然就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忽然从高处跌落了下来。 文珂再也按捺不住,给韩江阙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对方那边却一直都在关机的状态。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让他恐慌不已的想法—— 韩江阙……不要他了吗。 他明明知道不可能。 这只是他自己在孕期,所以情绪不安的关系,他明明都知道,可是还是被那个想法惊吓得魂不守舍。 他扶着腰下床,然后走到客厅,正想要披上大衣出门,就听到大门传来密码锁解锁的声音—— 在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韩江阙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酒气,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韩小阙!” 文珂慌忙迎了上去。 可是韩江阙却没有马上理他,而是转过身大步拐进客厅的卫生间里,文珂跟在后面打开了卫生间的灯,这才看到韩江阙醉得满脸通红,正蹲在马桶前,扶着马桶边沿痛苦地干呕着。 “你、你这是喝了多少……?怎么一直不接我的电话?” 文珂急得跑到韩江阙身边蹲下,他是知道韩江阙的酒量的,于是就更加不安,一下一下拍着韩江阙后背,另一只手忍不住担忧地摸着韩江阙的手和脸蛋。 Alpha脸很热,可是一双手却冰凉,因为难受而皱起了修长的眉毛,他显然是先喝了酒又在寒风中走了半天才会这样。 “打过来时,手机刚好没电了。” 韩江阙嘟囔着说:“怕你哪里不舒服,就回来了。” 文珂一把抱紧了韩江阙,他浑身都在发抖,几乎是把Alpha整个人都摁在了怀里:“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我只是想你。韩小阙,我一直想你。” “你别生我的气——我刚才还有话没说完。韩小阙,我被卓远标记了六年,可是这六年,我从来没对他有过这样浓烈的眷恋,我对标记只有痛恨,那种连接对我来说不是爱。可我是真的爱你——高中时的我、现在的我,爱你的心情并没有变过。” 文珂急切地说着,声音已经近乎是在发抖了:“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后来妈妈也生病离世了,从此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属、没有家庭。我只有你,韩江阙,我所有的感情和爱意都注定是你的。韩小阙,求你了,相信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韩江阙低下头看着文珂。 Omega颈子纤长,腺体散发着更浓郁的青草香味; 在韩江阙看来依旧很娇小的身躯,只有腹部突兀地隆起,此时望着他时,眼眶里已经隐约有泪水在打转。 文珂是怀着孕的Omega,是比以往都要柔弱的雌性—— 他忍不住反手抱住了文珂。 柔软的、美好的文珂。 孕期的Omega对Alpha有天然的制约。 那不只是信息素,更是基因的本能。 就像动物繁衍时,雌性会变得笨重无力,于是在恶劣的大自然中,只能依靠雄性的保护,才能活下来产下幼崽。 物竞天择,因此愈是优秀物种的雄性,愈有更强烈的本能去保护怀孕的雌性—— 人类是站在生物链顶端的物种,所以那种保护的本能跨越了生理范畴,就连让Omega伤心,都痛苦得无法忍受。 他不该让他伤心,不能让文珂伤心。 在韩江阙醉得混沌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想法。 “我也想你。” 他打了个带着酒气的嗝,声音嘶哑地说:“不标记,我们不标记了。” 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却仍旧温柔地摸了摸文珂的脸蛋,磕磕巴巴地重复着说道:“我不会离开你的,傻小珂,我连一晚上都舍不得离开你——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一旦用上“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的句式来承诺,便是全然抛却了原则吧。 他不会离开的。 没有筹码的人,便失去了议价的权力。 他今晚喝了很多的酒,一个人跌跌撞撞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感觉烂醉的自己想了很多的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思考有时候对他来说真的太累了,和他最爱的人对抗更是一种折磨。 所以当听到文珂说“我只有你,韩江阙,我所有的感情和爱意都注定是你的”时,他忽然孤注一掷地想—— 那就这样吧。 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这一句话的承诺也好。 …… 这次关于标记两个人的对峙,当然是文珂毋庸置疑地全方位获胜。 某种意义上来讲,无论文珂意识到与否,他都在这段亲密关系中正式地、绝对地压制了韩江阙。 只是那时候的文珂还不明白—— 相爱中的两个人,一旦有一个成为了绝对的赢家,那么于爱情二字而言,他们其实已经悄悄输得彻底。 第八十三章 但无论如何,标记的事表面上两个人已经达成了共识,所以之后那段日子,其实也算是很甜蜜。 文珂一共有两件很开心的事,一个是王静临很快就回复了叶城,说是答应了和他们详谈,这样的态度显然是很有戏了;第二件事,就是怀孕的前三个月已经被安全度过了。 对于文珂这种级别比较低的Omega来说,前三个月是最受考验的时候,因为生殖腔不像高级Omega那么强健,又是在羸弱期就直接受孕了,所以即使怀上了也随时有可能因为一点点小问题就流产;但是现在这最险峻的时期过去了,可以说这个双胞胎只要不出什么大意外,基本就可以保住到生产期了,而且之后连孕吐这些反应也会缓解一些。 这多少让韩江阙和文珂都稍微松了一口气。 怀孕生产实在是个很复杂的过程,光是产检就有十次。 韩江阙之前订了私人医院的配套,结果发下来的厚厚一沓资料看得他晕头转向,让他生生找到了高中时看数学卷子时的绝望感觉。 最后他按照人家安排的时间进度,在手机上放了十多个记事提醒。 现在到了第十三周,正好是文珂第二次产检的时候。这次主要是要抽血做个唐氏综合征的筛检报告。 坐在车上去医院的路上,文珂一直都蔫蔫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很害怕抽血,再加上每次产检前他都会不自觉地担心,总害怕自己的生殖腔不够优秀,会让孩子有什么问题,情绪不由就有点低落。 下车时外面雪很大,文珂不由打了个抖。 韩江阙很快从车子的另一边走了过来,给Omega把羊绒围巾又系得紧了一点,他手指修长,垂着眼睛的侧脸美得有点失真。 在漫天的雪花之中,这样慢慢系围巾的动作有种说不上来的浪漫。 文珂抬起头,忍不住想要往韩江阙身边凑得更近一点。 但是这一凑,韩江阙却忽然微微脸红了,他停下了动作,有点无奈地看着文珂。 “怎么了?” “你……”过了好半天,韩江阙才腼腆地抬起眼睛看着文珂,低声说:“小珂,你的肚子顶到我了。” 他说着,忍不住用手很温柔地隔着羽绒服,抚摸了一下文珂隆起的肚子—— 怀着双胞胎的Omega肚子起来得太快,上个月时穿着厚重的冬装还不太明显,这个月就已经藏不住了。 所以文珂靠近他的时候,软软的肚子会先顶到他,即使在寒冷的天气里,也好像感到暖烘烘的,像是在摸揣着幼崽的袋鼠肚子。 脑中有了奇怪的联想,韩江阙感觉脸莫名地有些发热。 文珂忍不住浅浅地笑了。 这家伙害羞的点也太奇特了,可是却可爱到让他这个Omega都忍不住想要流氓一点,他用手指戳了戳韩江阙的肩膀:“你在害羞什么呢?嗯?爸爸。” 这个称呼让韩江阙顿时连耳朵都红了一圈儿—— 是啊,他很快就要是爸爸了。 “不许说。” 韩江阙故意板着脸凶了一下,可是紧接着却忍不住一把牢牢地牵住文珂的手。 到了医院里的时候,走廊里来来去去的人还不少。 这家仁心医院本身就以O产科最为出名,无论是孕前身体检查和调理、孕期产检、还是生产手术,口碑都非常好,但是也因此特别难预约到。之前韩江阙是和文珂说,他恰巧认识仁心的一位小领导,就抢到了一个名额。 文珂他们到的有点早,所以也就在等候室里一个角落的沙发上坐着等,医院里的空调开得很暖和,所以坐了一会儿文珂就有点困了,靠在韩江阙肩膀上打盹,孕期的Omega倒也是比平时嗜睡得很多。 他睡了一会儿又觉得渴,和韩江阙软软地念叨着想喝奶茶。 “那我去隔壁楼的咖啡厅给你买。” 韩江阙站起来说,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你坐这儿等我。” 他高挑俊美,再加上即使尽力压制着也过分强势的酒系信息素味道,在这个到处都是孕期Omega的地方格外扎眼。 文珂多少能感觉到有很多双眼睛若有似无地悄悄打量着他,大概是想要看看待在韩江阙这种S级Alpha身边的Omega是什么样,其实之前和韩江阙出门的时候,他就时常能察觉到这种带着探寻和好奇的目光—— 在外人的眼中,他们大概真的很不匹配。 文珂有些无奈地垂下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但他还是很困,所以也实在想不了那么多,迷迷糊糊地又把眼睛闭上了。 在半梦半醒间,文珂隐约听到来来往往很多杂乱的脚步声,就在这时,依稀能听到有两个声音在不远处争执着什么。 “南飞,宝贝,别在这儿说这些……” 说话的声音真的非常熟悉。 可是正迷糊着的文珂却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只觉得这个人正在努力压抑着情绪,似乎是想要安抚另一个人。 “凭什么?我就要现在说。”一个尖利一些的声音马上响了起来:“你们家是有病吧?觉得我有问题?现在检查结果出来了,我B级的Omega,比你等级都要高,身体健康得很,别他妈乱甩锅。咱们现在就把话说清楚——卓远,怀不上孩子到底是谁的问题?你的还是我的?你怎么不去做检查?” “你给我闭嘴,蒋南飞。”先前开口的人显然被戳到了痛处,声调猛地拔高了几度,连语气也阴戾了起来:“我给你脸了是吧?有什么事不能回去说,要在这儿丢人现眼?” 这种争吵不由让文珂的心口抖了一下。 他忽然之间又回到了几年前,无法受孕的他有一段时间,几乎日日夜夜都被卓远的妈强迫着去做不同的检查,每一次看到E级的字样,都感觉像是被无情地鞭挞着。 他曾经试着想让卓远也去做一个检查试试,可是因此卓远的父母直接翻脸冷了他一两个月,似乎他作为一个低级Omega还怀疑自己的Alpha是一件多么巨大的过错。 那时候的事,现在想想都感觉很可怕,像是陷入被困在自我怀疑自我贬低的死循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没想到同样的指责,也有其他Omega在承受。 文珂这样想着,可是紧接着却突然一个激灵,刚才被忽视的细节突然显现—— 卓远? 刚才那个Omega口中的名字——不就是卓远吗? 他一下子彻底醒了过来,猛地对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想要确认,可是他才刚转过头,心里已经同时在后悔了。 无论是不是卓远,这都和他无关。如果真的是卓远,他更是没必要去看。 可是已经晚了,他转过头时,只见穿着灰蓝色大衣的卓远正好是面对着他的方向在说话,两个人在那一刹那,正好四目相对、 卓远的眼神本来是带着一丝烦躁的,显然是还沉浸在刚才吵架的情绪之中,看到文珂的脸时也只是一脸的不耐烦。 可是紧接着,他的目光渐渐下移,最终呆呆地停留在了—— 文珂隆起的小腹上。 第八十四章 卓远很久都没看见文珂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他时常会想起文珂。 想起文珂温和的笑容,还有讲话时轻柔又沉稳的语调。 和蒋南飞在一起之后,短暂的甜蜜期结束之后,他渐渐变得很容易疲惫,有时候听到Omega突然提高的刺耳音调,会克制不住也想要怒吼回去。 这种感觉让他厌烦,他不喜欢这样不体面的自己。 和文珂在一起时的他从来不会这样,文珂不尖锐,也很少指责他,所以他因此可以保有温柔的表象。 文珂只是淡淡的。 淡得……像是从没喜欢过他,也从没讨厌过他。 …… Omega即使穿着冬装,小腹处的隆起仍然那么明显。 明显到几乎刺眼。 文珂怀孕了。 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文珂怎么可能会怀孕? 卓远简直难以置信,满脑子都是怎么可能。 文珂和他在一起十年啊。 三千多天的时光,一百多次的发情期,无数次的标记。 可即使这样,文珂也一直没有怀孕。 他曾经为此悄悄地厌恶过这个Omega,让他承受了整个家族的压力,让他结婚这么多年都没能有一个孩子。 可现在他们才离婚不到半年…… 文珂的肚子就已经这么大了。 难道刚离开他就怀上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卓远的脸忽然如同被人打了一拳一般扭曲了一秒。 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过了很久才站起身,目光从文珂的肚子上,慢慢移到文珂的脸上。 也是这时,卓远忽然发现,文珂和他回忆中的模样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Omega的皮肤白皙细腻,被清水冽过一样干净。 他个子的确不高,虽然怀着孕,可却并没有憔悴笨拙的感觉,除了隆起的腹部之外,四肢依旧纤细,而且因为脖子天生纤长,所以显得十分挺拔精神。 文珂身上穿着酷酷的的黑色潮牌羽绒服,颈间则系着棕色的柔软围巾,上面的花纹看起来好像长颈鹿身上的斑点,整个人看上去年轻又有朝气,完全不像是他记忆中那个平庸无趣的文珂。 或许是因为这样在室内有些热,Omega的脸色很红润,他的脸颊稍微比以前有肉了一点,可是却出人意料得变得更美丽,睫毛又长又密,毛茸茸的感觉,衬得那双浅色的瞳孔亮而有神,有种动物样的妩媚。 卓远怔住了,他一时有点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整个人的逻辑都陷入了混乱。 文珂不可能这么好看,他记忆中的文珂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怀孕了吗? 因为怀孕了才变得这么特别吧。 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怀孕。 “文珂……” 卓远哑着嗓子打了个招呼,随即却意识到有些不妥。 坐在他对面的蒋南飞马上转过头去,于是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文珂,看到了文珂隆起的腹部。 蒋南飞不由也倒吸了一口气,一双狭长的眼睛猛地瞪了一眼卓远,其中的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马上软软地把身体向卓远依偎过去,脸上也挂起了甜蜜的笑容,很轻地问道:“卓哥,这是你前任吧?这么巧?” 他当然是明知过问,所以这句话是在打压对方。 这是他的本能。文珂毕竟是卓远的前任,是他从文珂手中撬走了卓远,他才是等级比较高的Omega。 这场战役中,他本应是全然的胜利者姿态,但是现在对方怀孕了的事实却让他有了一丝不安全感,所以他必须要率先出击。 可让蒋南飞吃惊的是,文珂却没有接招。 “是挺巧的。” 怀孕的Omega的语气很淡,他眼神冷淡地从蒋南飞脸上划过,几乎连片刻也没停留,就像…… 就像他眼里根本就没有蒋南飞这个人一样。 他既没有被激怒,也没有被挑衅到,语气就像是在讨论天气。 这种漠视让蒋南飞感到前所未有的不适。 “文珂,你……” 卓远却微乎其微地磕巴了一下,他随即上前一步,有些混乱地问道:“你来产检的吗?你是什么时候怀孕的?你怎么忽然就能怀孕了?孩子……孩子是谁的?” 这一连串的追问显得很失态。 文珂马上就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神戒备起来,很直接地反问:“跟你有关系吗?” 卓远一时语塞,就在刚才距离忽然拉进的那一刻,他忽然闻到了文珂身上清新的青草香信息素。 奇怪的是,以前他都觉得那味道淡到除了发情期就几乎不存在,倒是蒋南飞的奶香存在感十足。可是刚才那一瞬间,文珂的信息素味道竟然第一次给了他浓郁的感觉。 卓远没有说话,蒋南飞却仍然为刚才的交锋失利耿耿于怀,忽然假装关切地问道:“文珂,你怎么一个人来产检啊?肚子这么大了,现在应该是很辛苦的时候吧。” 他一边问,一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文珂的衣着打扮。 他自认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上下看个几秒就能估出对方浑身上下着装的价值,看到文珂的手腕上也没什么名表,身上也没什么高奢的时候,便若无其事地伸长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上带着钻的劳力士在灯光下简直闪闪发光。 不过后半句话倒也没说错,文珂站了一会儿已经觉得腰有些酸了,此时也不自觉地用手扶住了后腰。 “谁说他是一个人来的?”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文珂背后传来。 文珂刚一转过头,就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有力地搂住了。 192的Alpha不仅是身高迫人,身上S级的威士忌味道信息素更是强势,一出现就占据了绝对的中心。 Alpha的身体素质极好,即使是在寒冬也没穿羽绒服。 外面仅仅是一件纯黑色的彻斯特羊毛呢大衣,下摆则很潇洒地敞开,露出里面的丝绸衬衫,勾勒出上半身肌肉分明的漂亮线条。 蒋南飞楞了一下,不由怔怔地看向韩江阙。 他当然还记得这个人。 “小珂,你的奶茶,我点的少糖的。” 韩江阙说了那一句话之后,便不再搭理蒋南飞,而是转头看着文珂,放轻了声音。 他没有把奶茶直接递给文珂,而是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纸杯举起来放到文珂嘴边:“纸杯还很烫,我拿着。” 文珂抬起头,看到韩江阙时,他那种紧张和警戒的感觉一下子就没了。 他用手指触碰了一下纸杯,果然还挺热的,忍不住小声说:“真的好烫,要不你放桌子上。” “没事的。”韩江阙很浅地笑了一下:“你慢点喝。” 文珂便不再推拒,而是用手包着韩江阙的手,然后凑过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着,他伸长脖子的样子,很像是在很谨慎地喝着水的野生小鹿。 “好喝吗?”韩江阙低声问:“排了好长的队,都是在点奶茶。” “好喝。”文珂又喝了两口之后才说:“我看叫号也快到我们了,我们去会诊室前面的走廊等吧。” 他一点也不想和卓远共处在一个空间。 不想和卓远说话,也不想看到这个人,说不上多么强烈的恨还是厌弃,只是很单纯的觉得碍眼。 “……好。”韩江阙顿了顿,还是摸了摸文珂的脸蛋应道。 看到卓远的时候,他心中当然涌起了强烈的戾气,想到这个人还带着新欢在文珂面前说话,就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动手。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也不应该在文珂面前,他不能再像十年前一样幼稚。 “等一下!” 可卓远却忽然抬高了音调,他的眼神阴沉地看向韩江阙,问道:“韩江阙,他怀的是你的孩子?” 在韩江阙出现之前,他的心情更多的是混乱和震惊,甚至还很可耻地带着一点,想要和文珂多说两句话的奇怪心情。 可是韩江阙一出现,他的混乱全部都变成了隐约的不甘和恨。 看到韩江阙疼爱文珂,他的恨意便浓了一层;看到文珂用眼睛温柔地望着韩江阙,他的恨意又更浓一层,他克制不了自己。 韩江阙转身看着卓远,冷冷地盯着卓远:“是。是我的孩子。” 他顿了顿,忽然反问道:“卓远,你应该很吃惊吧?” 他不等卓远回答,就继续道:“你不是一直都怪文珂腺体等级差,所以没法给你怀上孩子么?但其实文珂很好,哪里都很好,我们在一起之后马上就有了孩子,一切都很顺利,他的腺体都升级到了D级。卓远,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可以重新反思一下,最好是去做个身体检查,看看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了吧?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Omega没法怀孕?也没法升级?” 韩江阙说到这里,嘴角忽然很轻蔑地撇了一下,然后拉起文珂的手,就想要转身离开。 卓远太阳穴的青筋突兀地跳了一下,忽然一把推开怀里的蒋南飞,大步追了上去拦在韩江阙面前,一把揪住了韩江阙的领口,他的神情十分狰狞:“韩江阙,你他妈什么意思?” 文珂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已经是有孕的Omega,下意识想要挡在韩江阙身前保护韩江阙,却马上被韩江阙一把搂住往身后推了一下。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韩江阙被揪着领口,可是却毫不在意,他低头看着卓远,两个人的眼睛直视着彼此,距离近到几乎窒息。 他忽然很冷地笑了一下:“那我就再说一遍。” “卓远,你是个废物。” 韩江阙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尖锐得像是一把刀:“生不出孩子,是因为你自己没用,和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我说你废物,并不是因为你生不出孩子。” 韩江阙一字一顿地说:“你骨子里又软弱又无能,但这还不至于那么可耻,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你才会被文珂吸引。但是你真正可耻的地方,在于你从来都看不起自己,即使你夺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人,仍然自卑到和他在一起也觉得自己其实配不上他——所以你宁可伤害他、折磨他、打击他,让他最终变成和你一样痛苦的人。” “卓远,你根本就没有爱人的能力,你这个自私透顶的废物。你一直在贪婪地掠夺别人生命中的光,却又在到手之后肆意地践踏,可你从来就没想过,那一缕光,可能、可能就是另一个人生命中唯一的光——” 韩江阙说到后面,嗓音也渐渐嘶哑。 他漆黑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汹涌的恨意,可那恨意中,又掺杂这莫大的悲哀。 文珂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忽然酸得厉害,甚至顾不上去看卓远的神情,只是一把握紧韩江阙的手,那一瞬间,他满心只是想,再也不松开了,他就这么握着韩江阙的手一辈子。 “松手。” 韩江阙的失控仅仅是一瞬间,随即神情便已经冰冷起来,他盯着卓远,身上S级的Alpha信息素味道强势地压制着对方:“卓远,你再揪着我,我一定会动手,我说到做到。” 卓远激灵一下,背后的冷汗也不由冒出来了几滴。 高中时期被韩江阙暴打的记忆又浮现出来,他控制好自己脸上扭曲的表情,马上松开手退开了好几步。 有一瞬间,他嘴里有很多话想要骂出口,可是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满脑子,都是韩江阙那几句话在旋转。 “你从来都看不起自己,即使你夺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人,仍然自卑到和他在一起也觉得自己其实配不上他——所以你宁可伤害他、折磨他、打击他,让他最终变成和你一样痛苦的人。” 卓远悚然一惊。 他竟然觉得韩江阙说的……隐隐约约击中了他心中的某一处。 和文珂在一起时,他心中时时浮现那种卑劣的、无法与任何人诉说的痛苦。 像是因为一时心动偷走了朋友家中珠宝的贼,即使那珠宝再精美昂贵,他也不敢堂而皇之戴在身上。 他从此陷入了惴惴不安,甚至偶尔会希望…… 如果那珠宝从来不存在就好了。 如果珠宝不存在,那么他也从来就不是个贼。 就在卓远呆呆地站在原地的时候,文珂和韩江阙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两个人倚在墙壁上挨在一起亲密地说着话。 高大的Alpha弯下腰,亲昵地帮Omega解下颈间的围巾,然后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们两个那么旁若无人,就像是天生一对,在一起便是一整个世界,就像是…… 高中时那样。 有那么一瞬间,卓远几乎以为自己要感到悔恨。 可是紧接着,他忽然注意到,文珂的后脖颈…… 文珂竟然没有被韩江阙标记。 也就是说—— 文珂还可以被标记。 卓远感觉自己的背脊颤栗起来,就像是有一条冰冷的毒蛇在他背后游走。 那是他心中的恶意再次涌起的感觉。 第八十五章 抽血的时候文珂的确有点紧张。 但他一紧张,韩江阙就更紧张,在医生面前也忍不住俯身紧紧抱着文珂。 Omega男护士一边拿着针管抽血一边笑了一下,对韩江阙说:“这都把你吓成这样,等真生的时候,你不会不敢陪产吧?” “怎、怎么可能。”韩江阙马上回答,可是却罕见地在外人面前也磕巴了一下。 “那个……生产的时候,Alpha真的都会陪产吗?” 抽血还是挺疼的,文珂微微皱了一下眉毛,为了转移注意力问道。 他心里其实觉得多少会在意,想到到时候要大张开双腿躺在产床上,自己会痛得什么都控制不了,那样的场面被Alpha盯着看,总觉得会有点难堪。 于是也就好奇起来,其他的情侣和夫妻真的都是Alpha进产房陪护的吗? “当然都会的,”护士熟练地给文珂抽血的胳膊按上消毒胶布,然后笑着说:“你现在想肯定觉得会很别扭,其实到时候你一疼,就什么也顾不上了,恨不得贴在Alpha身上才好。生产的Omega太依赖伴侣的信息素了,如果生产的时候Alpha不在身边,即使孩子平安生下来,都有可能会有后遗症的。” “后遗症?” 文珂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嗯,有可能会有信息素匮乏症,”护士解释道:“就是会过分苛求Alpha的信息素,就像怎么也喝不饱水的人似的,发情期会表现得特别严重,基本上没Alpha在身边就会感觉生不如死一般的难受。这是O科的冷门毛病,现在还没什么好办法解决,而且知道的人也特别少,有些Omega自己都不太了解。一般人碰到,也有可能以为这个Omega只是发情期特别的**,不会太当回事。” 这段话多少让文珂有些感慨。 虽然是产科的疾病,可是却并没有被重视,甚至在不断的误解中,连病症都被人用一贯的偏见批判着。身为Omega的窘境其实无处不在,但也正因为无处不在,所以好似被习以为常了,人们议论起来,只是平平淡淡“哦”的一声。 护士一边说一边整理好器皿去外面找医生,留下文珂和韩江阙在会诊室里等待验血结果。 韩江阙坐在一边,神情却是心不在焉的。 文珂以为他在想着刚才遇到卓远的事,悄悄伸出手握住韩江阙的手掌,但是见韩江阙仍然没什么反应,便调皮地伸出手,扯住挂在韩江阙脖子上的围巾两端,然后飞速地打了个蝴蝶结。 韩江阙被这么一勒,只得有些无奈地看过来:“小珂。” “想什么呢?”文珂笑眯眯地说。 韩江阙并不解开,而是摸了摸围巾上长颈鹿斑纹的花纹,然后忽然把脑袋靠在文珂的肩膀上。 高大的Alpha就沉默着依偎在文珂的肩窝。 文珂摸了摸韩江阙的脑袋:“宝贝。” 他顿了顿,轻声说:“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再也不会像十年前那样了,知道吗?” “嗯。”韩江阙用鼻音应道。 “你也是我的光。”文珂转过头吻了一下闭着眼睛的Alpha的额头,然后把韩江阙脖子上勒得紧紧的围巾解了下来,攥在了手心里。 “嗯。” 验血报告出得很快,一直都专门负责文珂的蒋医生进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们宝宝通过了唐氏综合征的筛查,还同时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文珂,我这边上次详细的产检报告也出来了,有一个好消息——你现在的信息素等级不止是稳定在了D级而已。据我们观察,好像还有进一步提升的可能,搞不好在生产前能提高到C级。这种速度真的特别惊人,我从来没见过,我们科的人也都特别惊讶,但也算是松了口气吧,你信息素的等级越提高,就代表生产时面临的风险和痛苦越小。” “真的吗?” 文珂大吃一惊,这段时间以来,他也时常觉得自己信息素的味道浓了一些,就连韩江阙也说过两次,但是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在这样飞速地升级。 “嗯。这样迅速的提升,一定是发生在Omega身心都非常愉悦健康的状态下。”医生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也得表扬一下你的Alpha,没标记你的情况下,要随时控制好自己的信息素温和地滋养Omega、保护Omega,才能有这样良好的环境给你。” 韩江阙先前陪文珂去几次医院都时常被训,这还是第一次被郑重地表扬,倒还有点不知所措。 文珂转过头看向韩江阙,眼神里不由泛起了一丝甜蜜和酸楚。 他当然是被好好地保护着的。 酒系的Alpha信息素是最烈的,天生就最吸引Omega、却也攻击性最强,这符合世界上最普遍的规律,好坏伴生、有利有弊。 可他们在一起快半年,韩江阙没对他发过一次脾气,没用信息素压制过他哪怕一次,哪怕是吵架伤心的时候,韩江阙也只是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喝点酒,更会因为他打了个电话就担心地跑回家找他。 在烈性的信息素底下,却也可以包裹无比温柔的灵魂。 因为温柔,所以更喜欢保护、喜欢筑巢,喜欢用信息素把自己的Omega包裹在温柔安全的巢穴。 所以他才那么痛恨卓远,因为卓远灵魂里的底色——是破坏。 文珂忽然之间,好像更理解了韩江阙一点,也更理解了Alpha一点。 正经事都大概问完之后,临走之前,文珂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停下了脚步,很小声地问道:“蒋医生,我这边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我现在怀孕也过了三个月了……我们、我们现在能不能有性生活了?”文珂中途磕巴了几下。 “可以有了。”蒋医生很快地回答道,他接着转头看向一旁的韩江阙,额外嘱咐了一句:“但记得不要太粗暴,慢慢地来。” 年轻的Alpha脸飞速地泛红了一丝,然后微乎其微点了下头:“知道了,谢谢医生。” 医生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写报告,写了两句又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离去时打开的门。 他负责的这一对却非常的特别,Omega的信息素刚开始等级很低,Alpha的信息素等级出奇的高。蒋医生本来以为他们不标记是因为Omega不想过早被太强势的Alpha压制住的关系,然而在几次会面之后,他才发现在这种理所当然应该A强O弱的关系中,却有很多细节透露着不同。 他做这一行这么多年,当然也经常被询问过行房的安全问题,只是每次无一例外都是Alpha在问,这大约是一种约定俗成,在床上关系之中,Alpha更主动、更渴望、也更敢于说出想要的东西。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Omega虽然也害羞,问得小心翼翼、磕磕巴巴的,却是唯一一个主动问起这件事的怀孕Omega。 而Omega一问出口,他身边长相冷峻的高大Alpha瞬间就脸红了,可是却也同时就积极地望了过来。 医生当然马上就明白了,其实Alpha也憋坏了,只是把这件事的主动权交给了Omega—— 真的是很特别的一对啊。 …… 孕期这三个月,当然是憋坏了。 韩江阙是,文珂也是。 一回到家,文珂就克制不住兴奋地把韩江阙扑倒在了沙发上,倒是Alpha瞬间神经紧绷,整个人都僵在那儿,小心翼翼地扶住文珂的腰:“慢点,小鹿,慢点——” 文珂一口咬住韩江阙的耳朵,然后喘息着耳语道:“韩小阙,给我把微信头像换回来。” 韩江阙有点心虚地磕巴了一下:“换、换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没发现吧?”文珂笑得弯起了眼睛。 这家伙一生气就换微信头像,像是小学生改QQ签名吸引注意力一样幼稚。 可是那天晚上还是差点把他吓坏了,看来人谈起恋爱来没有成熟这一说,多幼稚老套的手段都很有用。 后来文珂将计就计装作不知道,这几天一字也不提,韩江阙悄悄又换了个两个无关紧要的头像,就是没换回最开始那一张,他以前可从来没这么痴迷于换头像这回事。 文珂当然明白怎么回事,韩江阙这是欲盖弥彰、更是找不到台阶下。 于是文珂决定不欺负韩江阙了。 他要给韩江阙张开一个大大的怀抱,让他的小狼从高处安安全全地着陆到他怀里。 Omega捧起韩江阙的脸又亲昵地吻了上去,一边亲,一边软软地撒着娇:“那天我们吵架,你都把亲长颈鹿的头像换成拳击手套了——不许换,换回来。” 韩江阙还在嘴硬:“我随便换的,而且你……你头像也、也就随手拍的一张风景图啊,都没什么特别的。” “那你现在看看呢?” 韩江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马上翻过身去找自己的手机,飞速打开微信找到文珂,然后点开头像刷新。 只见文珂的头像—— 是一张长颈鹿幼崽对着镜头露出皱巴巴的微笑的照片。 第八十六章 这还是文珂和韩江阙在孕期内第一次尽情亲近,亲吻时两个人的呼吸炙热到像是能把身体点燃。 文珂开始很着急,可是睡衣的扣子才解到一半,却又有些害羞地垂下了眼睛。 原来肚子真的已经很大了,因为是双胞胎的缘故,比其他孕期的Omega要大得多。 时间一天一天推移中,有时候对身体的变化也很钝感,但是在这样的时刻忽然低下头,看到不知从哪一天起就高高隆起的弧度,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难为情。 “怎么了?” “肚子......有点明显。” 文珂讷讷地开口。 “嗯。” 韩江阙低低地应道。 他伸出两只手,从文珂睡衣最底下的扣子开始,一颗、一颗,慢慢地温柔地解,直到和文珂停住的手指在中间那颗扣子相遇。 文珂脸微微红了。 他悄悄用食指勾住韩江阙的手指,不肯松开。 两个人都冒着汗,潮湿的汗意在指尖流淌着,他们的手指交缠,然后—— 一起解开了最后那颗纽扣。 “是不是很大?” 文珂的手指覆盖在自己被撑得圆圆的肚脐上,仍然有点紧张地问。 “嗯。” 韩江阙又应了一声。 他专注地看着文珂的小腹,因为过于出神,以至于对文珂的问话甚至心不在焉。 Omega脸上冒着汗,在月光下,仿佛能看到他皮肤上柔软健康的绒毛—— 文珂毛茸茸的。 就连欲望也是,被挠得......脸上泛起熟透的蜜桃般的红润。 怀孕的Omega的肚子洁白饱满如同鱼腹,就那么笨拙又可爱地挺在那儿。 韩江阙撑起身子,一把紧紧地抱住文珂,两个人一起钻进了被子里,被子里是鸭绒,厚厚的、却很轻,像温柔的浪。 韩江阙把Omega侧身抱住,然后急切地叼文珂薄薄的耳朵、叼文珂纤细的肩膀,像是想要吃掉Omega,甚至连头发丝都贪婪地含住,不能遗漏。 好迷人,孕育着生命的身体。 既有雌性的柔情和温存,又带着无法掩饰的潮湿情感,像是涨潮的海水,能嗅到里面咸腥的味道。 他想和文珂一起去深海。 ...... ...... ...... “韩江阙,你在想什么?” 文珂浑身都是汗地趴着,怀孕的他得以享受以往罕见的待遇—— 缩在韩江阙的怀里,而不是被这个高大的家伙把脑袋埋在肩膀上。 他的声音仍然还带着一丝喘息,有些没头没尾地问道。满足之后却又好像更加贪婪,他想和韩江阙一直说话,一直一直说话,一边说话一边触碰着彼此。 “我在想......” 韩江阙用手温柔地摩挲着文珂的肚脐,顿了顿,才想出了答案:“我在想,宝宝是Alpha还是Omega,他们在你肚子里这么久了,但是又看不到,其实想想也有点着急,想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可不可爱......还有,会遗传到咱们哪里。” 韩江阙一边说,一边很认真地陷入了思绪中,他似乎忘记了几个月前他还恼怒地不想让孩子继承他的眉眼。 “急不来,但是我只知道,他们肯定特别可爱。” 文珂撑起身子,凑到Alpha的耳边说悄悄话:“不过韩爸爸,你刚刚不是和他们好好打过招呼了吗?” “啊?”韩江阙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即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文珂,你......” 他努力把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只有微微泛红的耳垂暴露出心绪,过了好半天,才含含糊糊地说:“你别乱说。” 文珂忍不住偷偷笑了。 韩江阙有点郁闷,低头狠狠咬了一口文珂的脸蛋—— 真坏啊,小珂。 他想这么说的,可是又觉得一个Alpha这样太丢脸了,所以就只咬人。 他之前也不是这么束手束脚的,只是文珂叫他爸爸,他便有了爸爸的自觉,想要在小家伙面前沉稳一点,哪怕小家伙还揣在文珂的肚子里懵懂不知。 但是比他大两岁的文珂却完全没半点做另一个爸爸的自觉,居然对宝宝开这种玩笑。 真坏啊,小珂。 韩江阙气得又凑过去咬了一口。 “啊......嗯!” 文珂被咬得软软地叫了一声,然后他转过头,主动环住韩江阙的脖颈,和Alpha亲热地接吻。 以前的他好像都被束缚在一个盒子里,只有和韩江阙在一起时,他腾地一下跳了出来,然后开始在自由的田野里蹦跶起来。 他变得闹腾又厚脸皮,但是因为深信即使这样,韩江阙仍然爱他,所以又愈发地撒起野。 在每天都想着自己是低级Omega的时候,他一直都是E级; 可是在相信自己也有魅力之后,他神志连Omega的等级划分都忘记了,却迎来了突如其来的升级。 韩江阙给了他比信息素更雄厚的底气。 “韩小阙,以后......你打算做什么?就等我生了之后,你肯定也有想要做的事吧?” 文珂抚摸着Alpha的脸颊,在夜色里低语着问道,他摸韩江阙的脸时,总是忍不住想要摸那道伤疤。 “嗯......” 韩江阙又想了一会儿,才很认真地说:“做爸爸。” 文珂看着年轻男人漆黑纯净的眼睛,那一瞬间他胸口泛起了一种幸福感。 可是幸福的深处又隐约有一丝酸楚,没来由的。 在Alpha们眼中,父亲是副职,哪怕是尽职地做个副职都很难得,大多数Alpha在抚育孩子的过程中长期缺位。 缺位,也是理直气壮的。 Omega天生不得不肩负着生育任务的同时,也顺理成章地肩负着继续抚养下一代的职责。 只有韩江阙把“做爸爸”当成事业、甚至像使命一样认真地说出口。 “我也是,要做很好的爸爸。”文珂说:“但是我还想不断开发完善末段爱情,这是我想做的事。韩爸爸,你呢,有没有你自己特别想做的事?” “拳击。”韩江阙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可是随即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但是以后应该不会打了。” “为什么?” “......家里不让,觉得丢脸、也不务正业,不让我打,所以之前也是用化名。” 这是韩江阙很少见地谈到他家里的时刻,可是他显然很快就意识到不该多说,所以马上补充道:“而且有你和宝宝,就更不应该再打了,本来再过几年也的确打不动了。” Alpha说到后面,眼神微微有些落寞。 “宝贝,”文珂探起身,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韩江阙英挺的眉骨,平静地说:“家里不让,我让。” “等我生完,你要是想打,就去打,只要注意安全别受伤,我都支持你。”文珂继续道:“过几年打不动了的话,我们手里有钱也可以去投资做拳赛、开拳馆、当教练,反正你感兴趣,那么产业里能做的事其实也不少。我们想做的事,我相信都可以做成的。” Omega的声音一直都很轻柔。 可是尾音落点清脆,没有半点游移,那是很有决断力的人的语气。 韩江阙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文珂,过了一会儿,他很温柔地笑了一下,低声说:“好。” 他凑过去,又像以前那样,强行把脑袋塞到了文珂的肩窝里。 文珂一点点地变回来了。 从他们刚刚重逢时总是低着头唯唯诺诺的Omega,变成了现在随时都可以冷静果断地做出决定的男人。 文珂是天生喜欢牢牢掌握未来的那种人,而他不同,他像是一只流浪的狼,在天地之间懵懂地横冲直撞。 这个世界上,只有文珂能为他规定方向。 换句话说,他始终,都在奔向文珂的方向。 ...... ...... 第八十七章 由叶城牵头,很快就安排文珂和王静临找时间碰了一面,由于这次涉及到的是高管职位、合同金额又比较大,所以付小羽也出面参加了。 付小羽刚从欧洲飞回来,或许是因为忙得还没来得及倒时差,所以露面时神色有点憔悴,但是即使如此,整个人仍然收拾得得体漂亮。他身材高挑,显得身上的黑色毛呢大衣格外利落,身上的香水是淡淡的雪松香气,巧妙地中和着身上甜腻的信息素味道。 他始终都是人群中最闪耀的那种Omega,叶城和他握手时,都不由愣了片刻。 文珂提前定了家私房苏帮菜——这家一天只接一桌客人,没有菜单提供,全部都是老板按照当天运来的生鲜定的菜品。 店家能任性,当然是因为手艺超群。 叶城爱吃,所以一坐下来,就对文珂的品味赞不绝口,他一边喝鸭血汤一边问道:“我就从来没喝过这么鲜的鸭血汤,文珂,你怎么总知道这么多好吃的馆子?你爱吃苏帮菜?” 文珂低头抿了口茶说:“因为我这人馋啊。而且我记得静临是苏州人,对吧?” 王静临人很安静,之前话都很少,但听到这句话时不由诧异地抬起头:“……对,我是。” 他顿了顿,又认真地说:“谢谢文总招待,菜很地道、很好吃。” 文珂微微笑了一下,他并不多在这上面多做文章,有些殷勤的工夫,点到即止就好,多了就不自然。 所以只是又给王静临添了一勺汤,很淡定地聊起了别的,席间的气氛十分融洽。 文珂做事向来周到。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天赋异禀的地方。 或许是出于出众的记忆力,也或许是出于单亲家庭的成长经历,他对于他人的喜好有种天然的敏感,总是能简单又贴切地照顾到那些细微的需求。 卓远和他在一起时,他不仅照顾卓远的喜好,也帮卓远关注过公司里几位合伙人和合作伙伴的喜好,很多时候宴请的地点、乃至选的礼物都是文珂定的。 只是这些事,或许在卓远看来实在都太琐碎太平常了。 短暂的寒暄过后,付小羽先提起了正经事,看着王静临说::“王先生,我们这边的诚意相信你也是有数的,这次你能答应来和我们见面,应该多多少少对我们这边的Offer也是感兴趣的,对吧?” “的确是感兴趣,但是……” 王静临声音很低地说,可是只说了半句话,又顿住了半天。 与叶城相比,这位顶级软件工程师性子沉闷,像是时常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穿着也是简简单单的牛仔裤配灰色格子毛衣,朴素得有些过分。 他说话时,眉头微微地锁着,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如果是薪水方面的事……咱们都还能再商量。”文珂试探着问。 “不是。”王静临摇了摇头:“不单单是钱的事。” “那是觉得前景方面还有顾虑吗?”付小羽马上接着开口道:“LITE的确是新公司,而且以目前的体量,应该和你之前的履历都没法比。但这只是目前而已,你也知道,作为刚成立的新公司,第一个项目就直接拿到蓝雨的大额投资,不然我们根本也没底气给你开这个价码,对吧?” 王静临憋了半天,终于严肃地说:“文总、付总,据我了解,你们做的APP项目,实际上是远腾现在在做的项目的竞品。我不瞒你,蓝雨这笔投资给了你们,实际上对我之前负责的项目、乃至对整个远腾都是致命重创,就是这一战失利之后,整个组的人别说奖金了,连薪水都被影响,我个人也有了想离开远腾的想法。但是出走到你们这儿,我的确有些顾虑,一个是我的合同里有竞业限制条款,真要仲裁起来,可能需要赔一笔款,这一点就比较麻烦。” “这个当然是我们来承担。” 付小羽很淡定,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继续道:“你离职之后,他们如果严格要求你不许在相关行业从业,必须要每个月支付你大额补偿性的薪水,我很怀疑,以现在远腾的现金流还会不会主动做这个事。如果一旦卓远那边没给钱,那这种协议是否有效可就有得争议了。王先生,业界跳槽的事太多太多,告的人少,能迅速仲裁出结果的更少,远腾那边肯定也了解。我这边有专门的法务可以扯皮这种事情,扯着扯着一扯就是好几年,到时候实在不行了要赔,也是LITE出钱去赔,这个你放心,写在补充协议里也没问题。” 付小羽挖起人来更狠、也更干脆。 之前文珂多少也是担心这方面,但是和付小羽聊过之后,才明白这里面有这么多可操作空间。这次他们一起来见王静临,当然也是有备而来。 王静临被打消了这重顾虑,不由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但是他随即看向了文珂,慢慢地说:“还有些犹豫……是出于私人情感方面的。我毕竟在卓总手下做了这么久,实在是最近心力交瘁才想离职,但离职和跳槽对家还是两回事。更何况文总……我也就直说了,你还刚刚和卓总离婚不久,我总觉得感情上,从他那儿这么跳到你那儿,有点别扭,好像掺和进你们的私事了似的。” “我明白。” 文珂点了点头:“你这些想法,我其实都能理解。你不仅是远腾最出色的工程师,也是整个行业里的精英,站在你的高度,选择是很多的。所以每一个选择都很重要,我能理解你的顾虑。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清楚——我和卓远是和平地协议离婚,没什么大矛盾,所以我请你,也不是因为要报复他。蓝雨的投资,其实我们双方之前都已经知道对手是彼此,但是那也没什么关系,工作就是工作,他不会退,我也不会退。最后公平竞争,是LITE拿下了蓝雨。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两个公司之间的角力,和私人瓜葛没有关系。” 文珂很认真地看着王静临,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游移,平静地继续道:“远腾已经输了——即使你为卓远效力,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这句话很锋利,有点不像是文珂会说出来的话。 就连付小羽都不由转过头诧异地看了文珂一眼。 “……没错。” 王静临却没有生气,而只是哑着嗓子说:“那个项目从顶层设计开始,就已经输了,我、我也输了。” “留在远腾,你会输下去。” 文珂平静地说。 他拿起茶水壶,慢慢地给王静临的杯子加茶:“但是LITE不一样,击败远腾对于LITE来说不是赢,这只是个开始。所以你并不是凭空加入胜利的一方,而是加入有实力把你狠狠把你击败的那一方。我相信,你能明白这两者的区别。” 他说到这里,茶也已经加满了。 文珂笑了笑,他把茶壶轻轻放在桌上,很淡定地说:“静临,你是最好的,但我们不能永远去等一个最好的人选。无论有没有你加入,这个月底之前,我的项目必须全速启动—— “我等你的好消息。” …… 到了聚会的尾声,王静临和叶城都先走了。 付小羽离席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衣冠,又用漱口水漱了漱口,出来时正好看到结完账的文珂。 Omega怀着孕,可是从背面看不到肚子的话,就并不明显。 他很利落地披着一件黛蓝色的大衣,指间夹着一根烟,正一个人矗立在落地窗前,很安静地看着外面飘飞的大雪。 付小羽不知道为什么愣了一会儿才走了过去,他站在文珂的身边,清了下嗓子才若无其事地说:“你抽烟?” “嗯?” 文珂有点疑惑地转头看向了付小羽,随即才反应过来,摇摇头说:“刚才老板忘了我怀孕,递给我的,我也是顺手一拿。” 他说着把烟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继续道:“以前偶尔抽过,现在有宝贝了,肯定不抽了,以后也都不抽了。” 付小羽觉得这句话有点双关,既像是说在说肚子里的宝贝,又像是在说韩江阙。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王静临的事,你是不是一直都有把握?” “他肯来吃饭,我就觉得有把握。” “为什么?” “感觉。”文珂转过头,对着付小羽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时眼睛依旧像以前一样很温柔地弯着,可是讲话时的气度却和以前不一样了,明明说着玩笑一般的话,可是尾音沉沉地落下来,每一句话都稳稳地扎在那儿。 付小羽忽然想,文珂刚刚在看雪的时候,是在想什么? 而文珂也在看着付小羽。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很想开口问付小羽: IM集团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付小羽看着文珂隆起的腹部,低声说:“大得好快啊。” “嗯,”文珂点了点头:“双胞胎嘛。” “我……”付小羽伸出手指,却又局促地停顿住了:“能摸一下么?” 文珂笑了:“当然啊。” 付小羽于是隔着毛衣摸了一下文珂的肚子,那一瞬间,与其说是他触碰了文珂的肚子,倒更像是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突然触碰了他。 他有些慌张地收回了手,和文珂站在一起看起了雪。 …… 几天后,B市的雪下得特别的大,甚至在雪片之中还夹杂着冰雹。 一大早王静临就打给了文珂,说:下周他办离职。 也是同一天,卓远一大早就开车匆匆赶回了本家。 这一天对他来说烂透了,昨天晚上卓父正式宣布从东霖地产开发集团的董事长位子上卸任。 正当壮年的年纪却匆匆卸任,这是极其糟糕的讯号,说明之前炒地皮的案子这撮火越烧越大,连卓父都已经预感到兜不住了。 第八十八章 卓远开车到家之后,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在车道边慢慢抽了根烟。 他就站在雪中,明明感到寒冷,可是看着卓家大别墅里面透出来的光亮,却感到很抗拒。 直到烟一点点地抽完,他找不到其他理由再拖延,才慢慢地往门廊走去。 一到客厅里,果不其然没看到父亲的身影,只能听到母亲窝在沙发里的哭声,家里的几个老佣人都拘谨地站在一边,也不敢过去劝。 卓远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抱住母亲哄道:“妈,你先别急着哭,不一定就那么严重。我爸呢?” “和你大伯在楼上书房呢。”卓母用手帕捂住脸,哽咽着念道:“真是搞不明白,怎么就又惹上了麻烦,十多年前那次还跌得不够惨吗?呜……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你爸的生意动不动出毛病,你的生意这么久了也不赚钱,全都靠不住!要不是大伯帮忙,咱们家可怎么办?我跟你说——” 她说着说着猛地站了起来,红着眼睛指了指楼上:“这次要再闹到像上次那样要到乡下避难,我就跟你爸离婚!” 她颈间一串珍珠在灯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芒,虽然打扮仍然是十足的阔太模样,可是语声抬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尖锐的声音仿佛能刺破耳膜。 卓远感觉呼吸微微滞住了片刻,他眼里微乎其微地闪过了一丝厌烦,但却马上就掩饰了起来,软下声音说:“妈,别这么说,我先上楼去看看我爸。王婶——你去给我妈泡杯姜茶喝。” 他很熟练地指挥着佣人转移卓母的注意力,然后趁这个机会迅速离开客厅。 只有当他一个人在阴影里慢慢上楼时,脸上才浮现出了一丝阴戾。 每次一到这种时候,家里总是愁云惨淡。 他的母亲是全职阔太,因此没有承受压力的能力。十多年前,父亲生意出了大问题带着全家跑到那个北方小城避难,那时候的母亲,隔几天就会突然情绪失控,在家里歇斯底里地大哭大闹,直到父亲被逼得没办法,对着母亲咆哮出声。 家里的空气总是如泥沼一般很难流通,那时候在上高中的卓远会在房间里隔着墙壁听父母的怒吼争吵,如同一声声闷雷在炸响,他像是一只老鼠,躲在被窝里屏住呼吸。 卓远记得有一次,他因为不敢出门去上厕所憋了一下午,最终尿在了裤子里,不得不半夜才偷偷去洗手间自己洗裤子。 对于十几岁的少年来说,那是一生难忘的羞耻记忆,每次回想起来,都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 …… 书房里烟味弥漫,卓远敲门进去之后,先对坐在沙发上的卓立打了个招呼:“大伯。”然后才转身看向自己的父亲卓宁:“爸,我刚到。” “你来了。”卓立对卓远点了点头,说道:“我正在和你爸商量卸任后的事。” “真、真就一定要走到卸任这一步吗?”卓远不由讷讷地开口:“这也太……” 卓宁的东霖集团在B市开发过十几个住宅楼盘,实力雄厚。 这是卓家的家底,也是卓远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底气,他总觉得事情还没糟到要卓宁卸任的地步。 “你懂什么?”卓立转过头看向卓远,他眼神虽然淡淡的,可是却吐露着不容质疑的威严:“两年前西河区那块地转手的时候,我没少在中间斡旋,再查下去,连我也要受到牵连——这件事必须现在就压下去,没得商量。” 卓远没再顶嘴,而是转头看向父亲,可是卓宁却只是低头喝茶不说话。 卓立没再理卓远,而是继续和卓宁讨论卸任的事。 虽然说是讨论,可是实际上和吩咐和指示的态度也差不多。 卓远看惯了父亲在大伯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虽然并不意外,但今天却觉得额外憋闷,他没说话,走到书桌边把窗户推开了一点小缝,让屋里的烟味散一散。 卓立虽然比卓宁大五岁,可是神态却更年轻,只有眼角有细微的皱纹。 因为是官场人士,他穿着灰色的开衫毛衣,手腕上也只戴着一块老式浪琴,与讲究的卓宁相比,一身行头非常朴素。 但尽管如此,这对兄弟之中,无论是信息素、还是气场,都是卓立处于绝对的强势地位。 这些年来,东霖在B市的房地产生意离不开卓立的暗中牵线,但是卓立这边也离不开卓宁,打点人脉也好、资金的转移和处理也罢,甚至偶尔万不得已需要动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的时候,有东霖这个壳子来处理都非常好办。 卓家两兄弟,看起来是卓宁依附卓立,可实际上卓立也没少从卓宁这边抽血。就连当年那件害得卓远全家离开B市避难的波折,也一定程度上算是卓父在替大哥背锅。 因此在卓远看来,父亲实在没必要这么委曲求全,但是无论如何,长辈的事,轮不到他说话。 “还有,” 卓立站起身又点了一根烟,忽然看向了卓远,很直接地说:“你那个公司,效益不行的话不如就别干了,这么几年下来,都在往里砸钱,也没见收回来,干脆放手吧。你爸这边退,你往上顶一顶。” 卓远的脸色顿时有些差,但是还是勉强赔了个笑:“大伯,我最近正筹划着新项目呢,新app马上就要上线,这时候不能扔啊。” 卓立神色不愉地看了一眼卓远,但最终还是没勉强,只是板着脸递过来了一个文件夹:“你那边的事自己看着办,但是这个你要腾出手去查一查。” “IM?” 卓远接过文件夹,打开来简单地看了看第一页,有些疑惑地问:“IM不是搞商用地的吗?东霖开发的一直都是住宅,井水不犯河水的,他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西河那块地的事,当年我们联手把他炒起来,最后是云峰给高价接的盘,这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卓远点了点头:“云峰后来不是因为后来这块地的事,资金链都断了,要倒不倒的吗?” “我怀疑,是云峰那边的人背后捣的鬼。” 卓立阴着脸把烟摁熄在烟灰缸里,然后说:“大约半年前,IM把云峰给收购了。这个集团有点神秘,我怀疑有问题。——你去查查,查它就是查云峰。卓远,搞清楚轻重缓急,你那个远腾注资都是你爸出的,打打闹闹在平常也就不说了。但是现在该放就放,这边的事要紧,明白吗?” 他后半句话压得很低沉,显然是对卓远的态度也不太满意。 卓远不吭声了。 “你去抓紧查查。”卓宁先附和了一句大哥的话,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不太好看的脸色,加了一句:“行了,你去陪陪你妈。我跟你大伯还有事要谈。” “好。”卓远点了点头。 下楼之后,卓母还在哭,只是这次坐在餐厅里,用背对着卓远。 卓远感到头疼欲裂,他没有按照卓宁的吩咐去陪母亲,而是转头到客厅告诉佣人自己家里有事,就径自出门开车走了。 B市的雪下得好大,铅色的云层重重地压了下来,像是要压在人的心头。 开回去的路面上都是积雪,卓远的车速却很快,轮胎在厚厚的雪上碾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途中卓远接了蒋南飞打过来的一个电话,催问他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的电影投钱。 卓远刚开始还努力克制着烦躁的心情应付了两句,后来蒋南飞还不依不饶地追问,他忽然就感到一股邪火涌上心头,把电话从耳边拿开,然后直接冲着电话的听筒吼道:“说了没钱、没钱——别烦我,滚你妈的。” 突兀的爆发之后,卓远忽然有了一种虚脱般的感觉。 他把车一拐停到了一个小胡同里,然后猛地拉开车门从车里逃了出去,站在空无一人的胡同里重重地喘息着。 他不想待在窒息的卓家,也不想回到自己的家面对蒋南飞。 高中时,他以为他经历了人生中最惨淡的日子。 争吵不断的落难家庭,处于青春期,却不够强势、也不够吸引人的信息素,还有很多很多的少年心事。 后来他占有了他心爱的Omega,虽然是用不够光彩的手段,但“得到”这件事,仍然让他满足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以为从此以后就会迎来幸福。 可是和文珂在一起之后,他却仍然不快乐。 漫长的婚姻生活中,他总是会回忆起高中时发生的那些事,心惊肉跳之后,在夜半看着熟睡的文珂,会忽然有种厌恶的感觉。 于是他出轨了。 高级Omega甜蜜又陌生的信息素让他兴奋了一段时间,他理所当然地想,这才是符合Alpha生理追求的感情,而且正好可以不再被母亲反反复复地念叨——生孩子、生孩子,不能生就离婚。 他像是抛弃一件旧衣服、一个旧沙发一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和文珂离婚。 他一直都很想要让自己快乐起来。 他一年年地长大、甚至变老,本以为自己终于渐渐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再也不会是当年那个因为父母吵架不敢出门而失禁的可耻少年。 可他却越来越不快乐,每个人都在向他索取,有的要钱、有的要依托。 除了文珂。 文珂从来不索取。 文珂只是温柔地、平静地,存在着。 …… 卓远站在纷飞的大雪中看着天空—— 天空是灰暗的烟灰色,没有飞鸟、也没有星星。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高中时,有一次他忘了带语文课本,那一天韩江阙没来,所以前排的文珂主动坐到了他旁边和他一起看课本。 那是他第一次有了背着韩江阙偷偷拥有文珂的快乐。 闷热的夏风吹起少年软软的发丝,卓远挨得近了些,只用一分精神看课本,九分精神瞟文珂。 在年少的时候,看着心动的人时好像是记不得什么五官样貌的,他只记得文珂好白。 白皙的皮肤上,细细的毛孔,还有被阳光照成金色的细小汗毛。 老师忽然叫卓远起来读课文,他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是文珂悄悄指了指要他读的段落—— 那天教的是沈从文。 于是他磕磕巴巴地读:“风大得很,我手脚皆冷透了,我的心却很暖和。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原因,心里总柔软得很。我要傍近你,方不至于难过。” 我要傍近你,方不至于难过—— 少年时曾经那么强烈的感情,在这个时候重新想起来,忽然有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卓远扶住车门,忽然忍不住打开手机,迅速地在微信最近联络人里翻找着文珂。 翻了两遍之后,才发现文珂换了头像,换成了一只笑得傻兮兮、却又很甜的小长颈鹿。 卓远有点困惑,他从来都不记得文珂有说过自己喜欢长颈鹿,但是他没时间细想,而是点开对话窗开始打字: 文珂,你在吗? 他想了想,删掉了,重新打: 小珂,我好想你。 在寒冷的冬天里,手指颤抖着打出来的思念,连自己都觉得感情好澎湃。 那一瞬间,卓远冲动地想,只要文珂还愿意回来,他马上就和蒋南飞断了,抱着这样的心情,他点击了发送。 手机马上就震动了,难道文珂回复得这么快? 卓远有些懵,低头看向手机屏幕,只见对话窗口里显示了一个红感叹号,然后是一句话: 【你们还不是好友,请发验证消息申请。】 第八十九章 卓远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 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差点就想要发过去一个好友验证,随即却按捺了下来,而是把手机狠狠塞进了大衣口袋里。 人沉浸在自己情绪中时,现实中的一切都好像变得模糊。 尽管他们已经离婚了,尽管他明明看到了文珂怀着韩江阙孩子的模样,可是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心中只有和文珂依偎在一起的温柔画面。 思念和依恋太过于强烈,以至于他宁愿盲目地笃定文珂会跟他的心情隐秘相连。 但那行小小的系统提示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像是凭空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脸在寒冬里也在发烫。 文珂的离开是如此的安静和淡定,没有半点苦恼和辗转反侧,像是一阵风在夜色里呼啸而过,潇洒地奔向了人生中另一场春天。 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莫过于独角戏。 他还站在原地思绪万千,可是对方却早就云淡风轻。 卓远像是担心这一幕被其他人看到一半匆匆钻回了驾驶位拉上车门,他喘息了一会儿,忽然砰地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突如其来的强烈挫败感让他不得不找点事情做才能缓解,他烦躁地随手把刚才大伯递过来的文件夹打开,飞速地翻看着。 卓远平时其实不太管家里的生意,所以对本地的房地产了解得也没那么多。 IM的大名他当然是知道的,毕竟北城那块商业开发区做得这么成功,整个B市都为之侧目,连政府都点名表扬过。 只不过IM做商业开发用地的,和东霖这种住宅开发公司的业务冲突不大,所以卓远也就没什么兴趣去了解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IM这家集团的资料,他简略翻了几页,对公司结构和法人这些都暂且略过了。 但是看到IM的首席执行官的名字时,他忽然眼神停住了片刻—— 付小羽。 这三个字实在是太熟悉了,可又一时之间对不上人脸。 他不得不停下来,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究竟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字,过了好半天卓远终于回忆起来了。 不到半年前,他刚刚和文珂离婚那会儿,韩江阙曾经开着辆黑色兰博基尼来找他麻烦。 那会儿蒋南飞很在意地提醒过他,一个在LM俱乐部做顾问的Alpha不可能有资本开这种豪车。 他其实倒没太放在心上,他把LM顾问很武断地理解成牛郎的性质,当然觉得韩江阙是那种容貌和信息素,这种条件想要大金主容易得很,好车也不是开不起。 所以那时候他虽然也查了,但是查得很随意,后来发现车主是LM俱乐部的老板名下,韩江阙又是挂名在LM的顾问。 当下就觉得大致符合他的判断:韩江阙作为男顾问一边陪客人一边陪老板,还开老板的车装逼而已。 所以当下就很轻蔑地丢在一边不再想了。 但是现在他猛然之间想起来了,付小羽就是当时他查出来的兰博基尼车主的名字啊! 本来相隔已久、以为不相关的人,忽然再次出现在和自家公司相关的事物之中,让卓远的大脑不由飞速地运转起来—— 韩江阙、文珂、付小羽,这三个人和他忽然以一种扑朔迷离的方式连接了起来。 “喂,是我。”卓远低着头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很阴冷地说:“你帮我查查IM集团,看能不能摸清楚他们资金的来源,再查查那个付小羽,看看是什么来头。还有西河区那块地皮的事,查一下云峰和他们有没有在后面找麻烦。” 卓家做房地产开发做了这么多年,但凡做这一行的,三教九流的都要认识。 政府那边要摆平,工地承包商前些年更是总往黑的那边靠,必须要有点道上的人脉去镇。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事、上不得台面的事,卓立都得要交给卓父和卓远去查。 交代完事情之后,电话那边的男人应了一声,卓远便挂了电话。 卓远忽然想,暂且抛开IM集团和自家生意的这些事,文珂呢? 文珂知不知道韩江阙和付小羽的关系? 他应该不知道吧,否则他怎么愿意给一个被人不清不楚地包养过的Alpha怀孕; 还是或许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不愿意给韩江阙正式标记?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仍然有机会。 他知道该怎么让文珂和韩江阙关系崩塌。 只要有任何一点裂痕,他就能发现它、撬开它,然后自己钻进去。 十年前,他就做过同样的事,也彻彻底底地成功了。 十年后,他一样也可以。 是啊,文珂这一生只剩下一次被人正式标记的机会,而他现在还没有把这唯一的一次交付给韩江阙。 正式标记一个Omega不是那么简单,因为平时Omega在外时腺体收缩着,这个时候即使有Alpha发疯了去咬腺体也是无法标记成功的。 只有在Omega情、欲勃发的时候,脖子后面的腺体会悄悄膨起来,因此要在做、爱时咬破那里,将信息素注入进去。 所以Alpha和Omega之间发生标记时通常都是两种标记一起给。Omega发情时腺体膨起,而Alpha在Omega身体里成结的同时咬破腺体。 现在文珂的肚子那么大,一看就已经超过三个月了。 可以做、爱了,也就意味着可以被正式标记了。 所以只要文珂和韩江阙分手,他就有机会。 晦暗的天色中,卓远的神色时而因为兴奋而微微狰狞起来,时而又陷入沉思之中。 他才刚和蒋南飞在一起,标记了新的Omega,现在竟然想着要回头去找自己以前抛弃的前夫,这种毫无意义的折腾,别说是其他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到可笑。 有时他分不清自己对文珂的感情究竟是如何的,依稀像是爱意,可是从爱意中又生长出一种畸形的惦记。 卓远理智上不赞同自己。 可是有些想法。刚一在脑中生长出来,便成了执念—— 当文珂被韩江阙拥有时,他想去破坏的欲望,甚至凌驾于让自己走向幸福的意愿。 第九十章 王静临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说和远腾办完了离职手续,新年第一天就可以开工。 文珂很高兴,但是也没忘了多问一句,卓远那边的态度有没有什么异样。 王静临电话里说,感觉公司本身现在比较乱,高层离职的人也很多,他在里面倒也不显得突出。卓远虽然和他谈了,但是最终也没太强行挽留,感觉心思也没太在上面,所以一切都还算顺利。 文珂听了松了口气,他已经隐约感觉到卓远那边情况应该真的十分糟糕,以至于连远腾都乱成了这样。但是这到底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再加上新年将至,LITE这边好消息不断,所以也没放在心上,而是高兴地和王静临约好了新年休三天之后再在双子星大厦的办公室碰面。 文珂提前问了许嘉乐和付小羽跨年那天有没有什么安排,结果很意外的是竟然都没有回家的打算,都是孤身一个人待在B市。 文珂一想,干脆就叫了许嘉乐和付小羽一起来世嘉的家里涮火锅跨年,这两个人前两天又因为工作上的事闹得有点僵,他想着也趁这个机会可以缓和一下。 这个安排稍微仓促了一些,所以31号一大早文珂就把韩江阙从被窝里拎了出来陪他去买菜。 韩江阙因为没法和文珂独处跨年不太开心,再加上一大早的起床气,所以神情有点烦躁。 但是他一刷完牙洗完脸,就被文珂摁在沙发上抱住了。 文珂环着韩江阙的脖子,从Alpha弧线优美的眉弓一路亲到薄薄的嘴唇,冬天里的日头已经温暖,隔着窗子洒在他们身上,低声说:“我爱你。” 韩江阙被突然的表白弄得有点吃惊,睫毛微微抖了一下。 “你干嘛,小珂……” 他有点不好意思,前一秒还又拽又臭的脸色马上变回来其实略微尴尬,但仍然忍不住很小声地回应道:“我也爱你。” “累不累,宝贝。” 文珂用手揉韩江阙的脸,故意把Alpha好看的脸揉得皱巴巴的,然后又笑眯眯地亲了上去。 “都还没出门呢,累什么。”韩江阙下意识地说。 “我说昨天晚上啊。”文珂声音放轻了,尾音带着一点偷笑的意思:“一直被我骑不累吗?……我是不是很沉?” 韩江阙被挤兑得半天没说出话来,他自己也有点恼火,他们俩害羞的时间点不一样,文珂是做的当下害羞,他是做完了开始有点害羞,这就导致一旦到白天文珂拿床上的事逗他,他就会卡壳。 过了好一会儿才倔强地挤出了一句还击:“沉、沉死了。” 但是他说到一半又想起来自己可是Alpha,马上又找回尊严地补充道:“但是我根本就不累。” 文珂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他低头用额头抵着韩江阙的额头,轻轻地磨蹭着,像是小鹿用脑袋上的犄角和最亲爱的人厮磨着撒娇。 怀孕的时候虽然没有发情期,可是却对亲热有种超乎寻常的渴望。 这几天两个人晚上就没闲着的时候,每天都在被窝里翻来复起地折腾,要说一点也不累那也是不可能的,大着肚子的Omega不可能怎么动,所以体力活都是Alpha来。 文珂虽然是在逗韩江阙,却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把Alpha搂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是在哄他。 那件事给人带来的幸福是难以言喻的,那种毛茸茸的满足感,会让人指尖都因为快乐而酥麻,所以再肉麻的话也好,都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 “韩江阙,我的宝贝。” 文珂喃喃地低声说:“你怎么会这么可爱,眼睛也好看,眉毛也好看,笑起来时更好看。我都快三十岁了,可是看着你时,我还是会像高中时那样心跳加快。如果我们的宝贝长得像你,长大了一定会迷死人的。我的小狼,我就只想这么抱着你,每分每秒都想亲你,还想每天都睡你,你知道吗?” 韩江阙被这一连串直白的彩虹屁吹得懵了。 他眨了眨眼睛,这次终于绷不住,腼腆地咧开嘴角笑了,眼睛也傻乎乎地弯了起来。 “小珂……”他嗓音有点沙哑,低声说:“我给你买了礼物。” “本来想晚上跨年时给你的,但是想到到时候许嘉乐和小羽也在……”他说到这里,低低哼了一声,虽然还有点在意,但是也已经不生气了,随即继续道:“不想当着他们的面送,所以现在给你。” “真的吗?”文珂吃惊地睁大眼睛,随即忍不住急切地问道:“什么礼物?” 韩江阙一直都有点直A,所以他很意外自己新年竟然也会收到礼物这件事。 以前两个人在高中时,他都是比较有仪式感的那一个人,提前记着节日,圣诞节也好、元旦也好、韩江阙的生日也好,都一定要给韩江阙买点小礼物,再认真地写一张贺卡。 那时候毕竟是隐秘的单恋,因为韩江阙记性差,并不会记得那些日子,期盼了很久的小礼物也很少收到,就还是偶尔会感到心酸。 “你等下。” 韩江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回卧室,文珂就在外面等着,过了一会儿,Alpha拿着两个包装好的小盒子走了回来—— 文珂乍一看,心跳不由猛地加速了,有那么一瞬间,或许是心理作用,他还以为韩江阙会送给他戒指。 可是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 因为韩江阙走近之后,只见那两个小盒子上面赫然写着Rolex的字样—— 是手表啊。 文珂的心一起一落之后,骤然往下沉了片刻,但是马上又为自己隐秘的失望想法感到莫名,于是马上扭转了情绪。 “劳、劳力士吗……” 文珂磕巴了一下:“太贵了吧?” “嗯。” 韩江阙和文珂一起,一个人拆一个盒子,只见里面装了两只同款的男表。 一个是黑色皮质表带、金棕色的表盘,一个是深蓝色表带、银色表盘,做工精巧,一看就十分的昂贵。 “Cellini这款挺基础的,不是特别贵。小珂,我以后再给你买更好的。” 韩江阙低声说:“劳力士比较老派了,但是我喜欢它的标语——Timeless.文珂,我想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拿起深蓝色那款,认真地给文珂戴在手腕上,只见表的表盘底下都纂刻着同样的一行小字: Timeless-HanlovesWen 韩江阙接着又拿起了自己那款黑色的给自己戴上。 文珂本来以为那底下的字两个人名会调换过来,但是却并没有,字还是一样的。 HanLovesWen. 永恒之爱。 韩江阙永远都爱他。 文珂低头用指尖抚摸着表带,眼睛克制不住地湿润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地收到成年韩江阙的礼物。 这是值得一生珍藏的一刻。 第九十一章 “Timeless。”文珂喃喃地念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文珂……哥哥。”韩江阙把脑袋挨过来,有点期待地看像文珂:“那、那我有礼物吗?” 他敢于这么问,多少是笃定他会有的,这是从年少时代文珂给他的自信。 “我们先买菜去,等会儿再说。”文珂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说:“许嘉乐说反正在家也没事,要和我们一起去呢,别迟到了,到时候还要让他等。” 韩江阙很郁闷——买菜买菜,还要和许嘉乐一起买菜,三个大男人一起买菜。 但是文珂用戴着手表的手一牵他的手,他就又没脾气了,两个人乖乖地一起下电梯往停车场走,走到一半,文珂忽然说:“韩小阙,闭眼睛。” 韩江阙马上就懂了。 他笑得露出了白牙齿,乖乖地把眼睛闭上,让文珂牵着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问:“是什么?怎么放在停车场?” 文珂被他这么一问,忽然卡住了—— 是啊,都在停车场了,这个“闭眼睛”的惊喜好像没意义,但是也只能先沉住气不说话,把韩江阙带到最里面的车位。 韩江阙的手正好摸到冰冷的铁皮,他吸了口气,低声问:“不会是车吧?” “睁眼睛。”文珂越发觉得自己有点蠢,语声里忍不住含了一丝笑意:“你看看。” 韩江阙早就迫不及待了,一睁眼,整个人不由都愣在原地。 只见停在那儿的,是一辆威风凛凛的黑色路虎,锃亮崭新的车身在白炽灯下闪动着冷厉的光芒。 “小珂,你、你给我买了车吗?” 韩江阙吃惊得都有点磕巴了:“你怎么……小珂,你才刚开完公司,现在手里也没什么余钱了啊。” 按理说不难猜,但车这种东西毕竟太大件、也太昂贵了,更何况这可是路虎。 文珂笑了一下,说:“我手里的确是没什么现金了,所以前几天我把手里的十几个比特币都给卖了,最近汇率正好还挺高的,也不亏,再抛了一点零散的股票什么的,就勉强够用了。这辆是车行最新的进口款,就是不是顶配。顶配太贵了,真买不起——韩小阙,你快开一下,试试手感。” 可韩江阙却没有露出开心的神色。 他欲言又止,顿了顿才有点慌张地说:“文珂,车的事,我、我那时候,其实不是认真要让你给我买的。这真的太贵了,我……你现在是不是存款全都花掉了?” “韩小阙,我知道,我知道。” 文珂上前一步,把韩江阙轻轻抱住了。 他抬头看着Alpha有些紧张歉疚的神色,低声说:“可我想给你买。” 韩江阙不说话,文珂便揉着他的脑袋继续道:“你之前跟我说,你在美国开的是二手路虎,后来我自己偷偷找时间去车行看了看,原来路虎真的是很帅很威风,特别适合你。我回来后一直忍不住想——你一定是很喜欢这款车,所以宁可开二手,也要买下来,后来你从美国回来,卖掉那辆车的时候应该很难受吧。韩小阙,我知道你那时候不是认真的,但是我真的想让你开新的路虎,是我想给你买。” “小珂……” 韩江阙美丽的眼睛看着文珂,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转开头看向左侧,睫毛一下一下抖得很快,嗓音又哑又抖:“你傻乎乎的。”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弯下腰,把脑袋重重地埋在文珂的肩膀里,又重复了一遍:“你傻乎乎的。” 如果清醒来看,这个时候当然不是倾尽全力去买一款百万级豪车的好时机。 文珂不是不明白这一点。 当年母亲重病的事,让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金钱上的安全感,所以即使和卓远在一起根本不缺钱的时候,他也没忘记要保持着多线的投资。 所以即使积攒的存款已经全部拿来投入公司,他手中仍然持有比特币、股票和基金等等零散的资产。这都是他靠着精准的眼光留在手里的底牌,一旦遇到任何风险,就能帮他安然度过。 尤其是比特币,当年买的时候不算最早,但也才几百美金一个,几年间翻了十多倍,是他最成功的一笔投入。 现在为了一辆车全部卖光,这其实不是他的做事风格,太激进、也太冒险。 可是一旦想到韩江阙,他做不到那么理智。 高中读书时,有一年韩江阙很迷车的模型,他悄悄看中了一辆坦克车的高级模型,想和韩江阙一起把坦克车在韩江阙生日前组装出来。 那时侯一千多的价格就足以让他胆战心惊,辛辛苦苦攒了几个月的钱,还在周末教了家教,最终模型的钱是勉强攒够了,可是到店里的时候,才第一次得知还需要买许多工具和胶水。 那一瞬间的沮丧和遗憾,对于文珂来说是永生难忘的。 年少时,他有多少喜欢,就有多少无能为力。 文珂想着那些过往,眼神很温柔地笑了一下,把Alpha就这么圈在自己怀里,慢慢地说:“我的宝贝,我是真的很爱你,你知道吗?”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最终也只是化为这句很简单的话。 他爱韩江阙。 他给韩江阙股权,他花光自己的积蓄给韩江阙买车,他愿意在这个时候给韩江阙生宝宝,他想努力工作,然后给韩江阙最好、最好的生活。 与其说,他是作为一个Omega在爱着韩江阙。 不如说,他仅仅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很平庸、又很世俗地爱着韩江阙。 “嗯。” 韩江阙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在文珂怀里待了一会儿,终于平复了心情,再次抬起头时,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了起来,漆黑的眼睛泛着亮亮的光芒,说:“走吧,咱们去接许嘉乐。” 开着新车去接许嘉乐,显然对他来说一下子就变成了开心事。 倒是许嘉乐,一大清早就迎来了暴击。 他当然看得出来是新车,还挺感兴趣地问了韩江阙一句:“呦,换车了?全款提的吗?” 许大少当然不会被区区一台路虎给震到,只是这车一看就不是文珂会喜欢的类型,所以他下意识地以为是韩江阙自己换的。 “文珂给我买的。” 韩江阙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马上回答:“我的新年礼物。” “……” 许嘉乐吸了口气没说话。 文珂在副驾驶憋笑了一下。 韩江阙和其他的Alpha是那么不同,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是卓远,恐怕不能这么毫无芥蒂地把Omega给自己买车这件事说得这么得意,因为这对于Alpha来说,多多少少是一件有点丢份的事。 但是韩江阙不一样,韩江阙是会为了被宠而开心得翘起尾巴的小傻狼。 “许嘉乐,新年你不去看看儿子吗?” 文珂忽然问道。 “靳楚带孩子在邮轮上跨年,现在应该在太平洋了。”许嘉乐闷闷地说:“晚点打个视频电话给他们得了。” 他顿了顿,马上转换了情绪,开玩笑似的问韩江阙:“喂,韩公主,教我两招呗,怎么能找到这么疼Alpha的老婆?我也不想努力了,想尝尝被宠的感觉啊。” “嗤。” 韩江阙听到那个外号,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但是居然还难得认真地回答了一句:“是你眼光有问题,别老是找傻白甜了,下次找个又聪明又厉害的不就行了。” “行。” 许嘉乐哈哈一笑:“下次我试试。哦对了……文珂,韩江阙,有高中同学牵头想新年在B市搞个北三中的同学聚会,让我问问你们去不去啊?” 第九十二章 “什么?” 文珂不由怔住了:“问我吗?” 这么多年下来,高中同学聚会倒也有过几次,卓远当然去过,但是他却一次也没去,甚至连问都不想问。 当年他是因为作弊被开除北三中的,这件事既是他的耻辱,也是他一生的痛点。 这些年下来,他几乎像是一刀斩断了自己那段作为好学生的过去,他不再联系同学、也不再联系老师,像是一棵孤草一样漂在B市,这会儿忽然听到同学聚会的事,甚至有点恍若隔世的茫然感。 “嗯,”许嘉乐耸了耸肩道:“是范班长给我提的,这次还特意找我,让我帮忙问问你和韩江阙来不来。其实你们这几年都没出现过,范班长让我带话说,还是挺想你们的,以前的事不要在意,大家都长大了,简单聚聚也没什么的。” “班长组织的?”文珂顿了一下:“那他知道……我和卓远离婚的事吗?” “当然知道。”许嘉乐说:“待在B市的同学他都有联系,所以这次他问我时,还特意告诉我说,这次卓远不去。” “那,韩小阙,你之前去过吗?” 文珂看了一眼韩江阙,Alpha一边开车一边皱了皱眉,低声说:“我没去过。” 他没说别的,但是从神情来看,显然对这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这倒也不意外。 文珂于是又转头看向许嘉乐:“你去吗?” “去啊。” 许嘉乐懒洋洋地说:“我就喜欢同学会这种场合,人间百态,有意思得很——而且这次是我第一次待在国内,范宇都开口了,我也不好推,所以我肯定得去。倒是你,这都开公司了,人家也在B市发展,当然想跟你联络联络,我看你也不用太躲着。” 文珂懂他的意思。 许嘉乐出身不凡,但是却早早就被父亲带着避世,他不缺钱,但是年少时大概也有很多孤独和不解,大概也是这样的经历造就了他对人情世故的敏感和通透。 所以通透中也带着种戏谑,叫人很难分清是善意还是不屑—— 只能说在许大少的眼里,世界上俗人太多,而他恰巧很喜欢观察俗人。 但文珂想得其实和许嘉乐也不太一样。 他和班长范宇的关系并不差,范宇是个Beta,一直都很老成稳重。 妈妈好像是隔壁班的班主任,也很稳当地在高中时当了三年的班长。 文珂高中是学习委员,和范宇有很多事都需要配合,后来文珂出事之后,范宇给他发过很多条信息关心他的情况,后来文珂回想起来,其实心里一直也是很感激的。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实在太痛苦了,只想把北三中的一切都屏蔽掉,连关心都不想要接受,所以也一直都没回复过范宇。 这件事后来他想起来,也时常有隐隐的遗憾。 和韩江阙主动选择的孤独不一样,他其实始终是那个比较圆融、顺应着社会规则的人。 他渴望被接纳,所以也早早就努力经营着自己和周围人的关系。 如果不是高三那年发生了那么多巨变,他绝对不会选择这种一言不发、脱离交际圈的做事方式。 “我、我再想想吧。”文珂犹豫着说:“也再和韩小阙商量一下。” “嗯,不急,你们定了再告诉我。” …… 新年火锅当然要很丰盛,锅底准备的是鸳鸯锅,一边麻辣牛油、一边是鲜鸡汤锅。 许嘉乐爱吃海鲜,所以文珂买了几斤巴掌大的虎虾、新鲜的北极贝还有蒸好的雪蟹腿。 牛羊肉都是韩江阙爱吃的,还特意买了点牛舌和羊肚,玉米当然也少不了。 文珂当然也提前问过付小羽爱吃什么,但是付小羽只是回复说晚上他吃的不多,不用特意帮他准备什么。 所以文珂想了想,多买了几种青菜和菌菇,总觉得付小羽应该会喜欢。 文珂怀孕了,新年夜的大餐当然也就不出力了,而是笑眯眯地指挥着两个Alpha干活。 从买菜洗菜,到摆盘生锅,许嘉乐显然都比韩江阙熟练,切菜切得干净利落不说,酱料也是他调得。 “许嘉乐,你和付小羽没事吧?” 文珂坐在桌边一边剥山竹吃,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便趁韩江阙进屋的时候匆匆问了一句。 “不就上周因为工作争执了几句。”许嘉乐表情很平淡地回答道,顿了顿又开了句玩笑:“怎么,领导担心班子不和谐啊?没事,你担心的话,我和他缓和缓和就是了。”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显然是付小羽也到了。 付小羽来得最晚,还是照旧带红酒。 他刚刚自己开车过来,外面还在下着雪、冷得很,只不过从停车场到进电梯这短短一段路就冻得手指和脸冰凉。 “外面是不是特别冷!” 一开门是文珂先迎了过来,接过付小羽手中的红酒,然后说:“你快进屋,里面暖和。” 怀孕的Omega脸色红润,肚子虽然又好像比之前大了一点点,但是却依旧显得神采飞扬的,笑得很开心。 热腾腾的香辣牛油味道扑面而来,虽然很辣很呛,但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却让人感到异常的热闹。 “还行。不好意思来晚了。”付小羽把羽绒服脱下来挂在一边然后往客厅走去,然后低低地冲着里面唤了一声:“韩江阙。” 屋里还挺吵闹的,许嘉乐和韩江阙把客厅的大荧幕投影打开正在看NBA转播。 “你来了——快坐。”韩江阙匆匆转头打了个招呼,然后正好此时电视里的后卫一个三分球进球,不由赶紧掉头回去看回放,然后和许嘉乐一块儿惊呼了起来。 “我有点事要跟你……”付小羽的话语在嘈杂的电视机解说和两个Alpha的交谈中被淹没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化为无声。 “来来来,开锅了开锅了。” 文珂一边揭开盖子一边说:“咱们大家一块儿干个杯吧!新年快乐!” 他怀孕不能喝酒,所以杯子里是橙汁,其他人杯子里都已经倒好了红酒。 “干杯——!” “新年快乐,明年要越来越好,祝文珂平安生下小宝贝。” 许嘉乐和韩江阙也都站了起来。 听到许嘉乐这么说,韩江阙不由也笑了,他漆黑的眼睛微微弯起来,显出了少见的温柔模样,和大家一起笑着把杯子向前举起来一起向前碰。 付小羽本来才刚坐下,一时之间不由有些尴尬,但还是马上也站了起来。 只是连碰杯都比其他人慢了一杯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热腾腾的红汤翻滚得厉害,热气甚至刺得人眼睛有些痛。 付小羽重新又坐了下来,这时韩江阙才终于想起来了什么,坐到他身边低声问了一句:“小羽,你刚才和我说要说什么?” “……先吃饭吧。”付小羽沉默了一下,终于说:“等下聊。” 他的脸色有些凝重,但是韩江阙显然没太在意,只是简单地一句“好”,便马上把注意力转回了餐桌上,伸长筷子给文珂涮起了羊肉片。 吃起火锅之后,在场的几个人很自然地开始聊起了育儿的事。 许嘉乐一边喝酒,一边诉苦:“你以为怀孕本身就很辛苦了,其实不是,生产过程更难受;而且这都还没完,等孩子刚生下来那几个月,你们就知道什么叫地狱模式了。” “听听,”文珂笑眯眯地调侃:“中年男子谈育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中年男子个屁。”许嘉乐说:“你听我说,等孩子一出生,你就算是请了人看婴儿,也根本没法睡好,就那几个月我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时间全部都被扯成碎片了,想干什么、想看会儿书,都是痴心妄想。孩子一哭,靳楚也受不了、睡不好,所以哄完孩子还得哄他睡觉,我的天啊,我现在想想都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过来的……韩江阙,你就等着吧,有你哭惨的时候。” “我不怕这个。” 韩江阙说。 他顿了顿,低声问道:“我就怕……生的时候小珂疼。许嘉乐,Omega是不是会很疼啊?” “当然。文珂怀的还是双胞胎,更难。”许嘉乐吸了口气:“而且也不只是生的时候疼,生完了也痛苦,下面恢复时疼,男性Omega能哺乳得很少、但是无论能不能都涨奶疼得厉害,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的。靳楚那时候,天天都疼得哭,唉,真的是……” “你可别提前吓他了。” 文珂用筷子敲了一下碗。 “我不是吓他。” 许嘉乐的神情也有点认真了起来:“是给他打预防针。人人都知道Omega肯定要生孩子,司空见惯了,就把那份辛苦也给常态化了。所以其实能真正理解生育艰辛的Alpha太少太少,我是研究AO关系的,访问过多少生育过的Omega,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生育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不被爱、孤独和忧郁的状态。但我都这么了解了,靳楚生的那时候,我还是觉得我做的不够,所以提前和他说——要让他明白,做得越多越好,这是Alpha的责任。” 韩江阙也附和了一声:“许嘉乐,你多跟我说说,我记下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许嘉乐面前这么乖乖的听话。 “嘶……” 就在这时,付小羽忽然很低很低地叫了一声,但是因为声音太小,所以几乎没人听到,除了坐在他身边的许嘉乐。 许嘉乐转头一看,见付小羽忽然把剥了一半的大虎虾扔在盘子上。 Omega低着头用力地掐着手指,白皙的指尖上渗出了几滴血。 他顿时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也没做声,只是很自然地把自己的盘子和付小羽的盘子换了一下—— 他自己盘子里已经放着好几只剥好的虾。 然后一边和文珂韩江阙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剥起了刺到付小羽的那只虾。 第九十三章 许嘉乐的动作让付小羽不由呆了一下。 他迟疑了半天,但是最后也没吱声,只是把许嘉乐之前剥好的虾都一点点吃掉了。 付小羽吃东西时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也不知道是在意面子、还是怕吃得多了。 许嘉乐一边照常聊天,手倒也没闲着,见付小羽吃完了便很自然地又一只只地继续剥,不一会儿就在盘子里又堆上了一座小山。 可付小羽却很快就放下筷子不吃了,他转过头矜持地喝酒,也不插话。Omega身上穿着乳白色的白毛衣,只有脖颈的一圈儿是灰色的渐变斑纹,那设计倒很像是布偶猫。 许嘉乐扫了他一眼,倒也懒得多问。 他本来也没多想照顾付小羽,只是想Omega手被扎到了,再剥虾肯定会疼,所以才顺便代劳,现在见他不吃了就干脆不剥了——自己吃。 谈话还是围绕在怀孕和育儿方面,许嘉乐一边吃虾一边问道:“文珂,你俩领证了没?其实婚礼的时间倒没那么重要,等你生完孩子恢复身材了再筹备也来得及。” 餐桌上忽然安静了下来,韩江阙没说话,文珂不由也有点尴尬。 两个人之间那有些灰暗模糊的地带,就这样突然被踩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但许嘉乐何其敏感,气氛刚一有变化,便很快意识到不对劲,他随即推了推眼镜看向韩江阙:“韩江阙,问了这么半天,原来你这爸爸当得都不正式啊?” 他的语气虽然是开玩笑的,但是这句话显然也有点追问的意思了。 文珂马上笑了一下,用杯子碰了一下许嘉乐的杯子,说:“我们这不都是预备役爸爸吗,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他很快就从刚才的尴尬中缓和过来,语气也像平常一样温和。 许嘉乐见文珂这么说,眼神不由有些复杂,但马上也就配合着文珂举起杯子碰了一下,把剩下的红酒一口干了,没再多说什么。 “……”韩江阙一直沉默着握着筷子,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一下,但是最终却还是没开口说话。 …… 饭后,付小羽就把韩江阙拉到房间里,说是有点事要谈一下。 文珂便和许嘉乐一块儿拉了两把椅子坐到阳台的拉门后面,隔着一层玻璃看外面的雪景—— 世嘉的楼盘盖在山上,所以这样望过去,能隐约看得到市中心放的烟花时不时绽放在夜空之中。 B市每一年新年都会放烟花,红的、金的、绿色的在夜空中交相辉映,幻化成不同的形状,然后细碎地将光洒落……像星河。 文珂记得小的时候在那座北方小城夜空总是挂着星星,他会在夜晚里拉开破旧的窗帘,躺在床上看着天空。 那时候学“一闪一闪亮晶晶”,是真的抬头看着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是后来在喧闹又热闹的B市,他却很少能再看到星星。 “许嘉乐,是不是大城市都很难看到星星了?” 文珂忽然问。 “嗯,因为光污染吧。” “是吧……”文珂喃喃地重复了一句,随即叹了口气道:“幸好,我们还能有烟花看。” 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知为什么,自己也觉得有点低落。 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心态吧,年少时抬头所见的星空已经不复存在,但他却不会再为这件事感到多么悲伤—— 与忙碌生活中的每一点成就相比,这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在意”,让他忽然感到惆怅。 这段时间以来,他的步伐走得很快,有时候很难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昨天晚上韩江阙和他亲热之后,很温暖地依偎着躺在床上。 Alpha抱着他,撒娇似的问他要不要像以前那样,躺在一起看《笑傲江湖》。 文珂却想着临睡前再看看末段爱情的项目进度,所以很自然地说:“以前一起看了那么多遍了,剧情都背下来了,先不看了吧。” 于是韩江阙也就不坚持了。 明明是那么小的事,却忽然记在了心头,现在再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好后悔。 韩江阙搬来世嘉住的时候就把那全套四本《笑傲江湖》带了过来,十年了,或许这还是他最喜欢的书。 文珂记得高中时,他们一起靠在一起看笑傲江湖,他看完一整页时,韩江阙还在慢吞吞地第五行,他就安静地等,一边等一边悄悄地看少年Alpha美好的侧脸。 韩江阙的记性差,经常到了第二天,忽然对剧情又开始有疑惑,然后一遍遍问他: “文珂,田伯光算不算坏人?” “文珂,莫大是谁来着?恒山三定都是哪三定?” “文珂,小师妹……真的不喜欢令狐冲了吗?” 最后那个问题,始终是韩江阙最喜欢的问题,整本《笑傲江湖》,这是他最在意的事情,好像也是他始终都不曾弄明白的事。 那时候的文珂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他帮韩江阙记得那些复杂的人物关系,和他一起反复地琢磨奇奇怪怪的问题,那片故事里的江湖,对他来说好像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流都是熟悉的。 韩江阙忘记的事,他帮他一遍遍地找回来。 可是现在他却可以理所当然地对韩江阙说:背都背下来了,不看了。 那一瞬间,文珂隐隐约约想起一句不知哪里看到的话: 江湖不似我来时,我亦不是来时我。 我亦不是来时我。 …… 两个人多少都有点心事,所以都很安静,文珂用手抱着保温杯听着外面隐约的喧嚣声,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许嘉乐,你别太担心我。” “我刚才也没多提。” 许嘉乐也看着天空,过了一会儿才说:“但是文珂,我确实不理解——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刚刚吃饭时,一说到这个他就不说话了。他不提,你就也不提?” “我知道……” 文珂说:“之前吧,我和他隐约提过的,就想见见他家里人什么的,但是他把话题岔开了。我、我能能感觉到,他多多少少是有点回避这件事的。” “说实话,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正常的Alpha的状态。” 许嘉乐不客气地直接道。 “我知道你是站在我的角度,担心我。” 文珂说到这儿顿了顿,最终望着天空说:“但是许嘉乐,我……我也没让他标记我。前阵子为这件事,我们吵了一架,他想正式标记我,但我拒绝了。” 许嘉乐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他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把话忍下去了。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我自己也没把一切都给他,那他、他要是想对我有所保留,也是完全合理的。” 文珂喃喃地说。 “你是说……” 许嘉乐沉声道:“你觉得,韩江阙故意不提结婚,算是在报复你不让他标记这件事吗?” “不是报复。” 文珂摇了摇头:“韩江阙不会这样想。但是他可能……” “他可能有点生我的气。” 他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当然不是没提过想要见一见韩江阙的家人,可是这样的要求都被岔开来,那种感觉多少很受伤,可是因为标记的事,他却真的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对着韩江阙要求,因为他也没有给韩江阙想要的承诺。 他怀孕几个月了,肚子这么大了,可是却连Alpha的家人都没见过,这件事只要一想,就觉得很酸楚,可是却偏偏难以跟任何人启齿。 “我就是想……” 文珂垂下头,很小声地说:“想尽全力对他好,除了标记,我什么都给他,等他慢慢放心了、相信我了……他、他就能和我提了。所以我不逼他,你也别提这件事了,许嘉乐,行吗?” 第九十四章 许嘉乐的眼神在文珂脸上扫了两下,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往椅子里一靠:“文珂,这是你第一次谈恋爱吧?” “我……”文珂不由磕巴了一下,他觉得理论上来说应该不是这样,可是却好像又无从反驳。 和卓远就好像理所当然地——在一起,然后结婚,那是一个平静的句号。 明明一步就跨到了比现在更要深刻的关系之中,可是却并没有谈恋爱的过程,没有那些起起伏伏和百转千回的心绪。 如果以这样的想法来看,他才忽然发现,原来他和韩江阙一样,都对恋爱这件事那么陌生、稚嫩。 许嘉乐懒洋洋地说:“你们俩笨拙的样子,居然让我想起十多年前我初恋的时候……重复一遍哦,是十多年前。也行吧,我只能说……都会过来的,多谈、多谈,也不用像我一样换人,跟一个人多谈也行,多谈总能好的。” 文珂忍不住笑出了声,许嘉乐有种奇怪的魔力,淡淡的嘲讽加上一点关心,总是能让他轻松下来。 “进屋吧,”文珂站了起来,低声说:“忽然想吃柚子,我去切点。” “真是怀孕了啊。”许嘉乐笑了笑,跟着他站了起来一起往客厅走去:“之前从没见你这么馋过。” 文珂也笑了起来,他的确比以前爱吃多了,好像每天除了正经事,就总是想着吃吃吃、吃吃吃,而且他本来就爱吃坚果和水果,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嘴巴里总是想嚼点什么,昨天韩江阙还一边给他砸核桃一边说他是“馋鹿”。 韩江阙和付小羽在客卧里面说话,本来关上了门隔音是不差的。 可是文珂和许嘉乐一到客厅里,却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两个人交谈时的动静—— 那是一种即使努力压低,都能听出来有多激烈的语气,甚至居然在间隙时听到韩江阙提高了声音,低沉地吼了一声:“付小羽!” 文珂不由愣了一下。 其实少年韩江阙的脾气并没有多好,但是在他和韩江阙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韩江阙发火了,以至于他隔着门听到韩江阙发怒,竟然有点陌生和茫然的感觉。 文珂和许嘉乐面面相觑了起来,许嘉乐用口型问道:“吵架了?” 文珂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也不清楚,但神情也有点不自在起来,就在他低头又开始切起柚子的时候,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客卧的门被猛地推开。 只见门被付小羽重重地摔了回去,他大步走了出来,甚至没有看文珂和许嘉乐,就直接到门口开始拿自己的大衣。 文珂也有点着急,忙放下柚子快步走过去:“小羽!怎么了?” “不好意思。”付小羽已经迅速地穿好了衣服,他看着文珂,语声有些沙哑:“我有点事,要先走了。” 文珂本来想挽留,可是他抬起头看到付小羽的神情时,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付小羽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再多待一秒,都随时可能会失态。 一贯坚强高傲的Omega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样子。 他看着文珂的眼神,糅杂着委屈、疲惫、失望、愤怒,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一丝怨怼。 这种复杂的情绪,让文珂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明明知道付小羽是和韩江阙吵架了,可是那一瞬间付小羽的眼神,却让他觉得…… 那种情绪,甚至像是对着他来的。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付小羽一个字也没有多说,甚至都没有和文珂对视超过一秒,而是马上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文珂茫然地站在那儿,直到许嘉乐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他好像状态不太对。”文珂磕巴了一下,不由有点无助地看向许嘉乐。 “我知道,我会追下去看看的。”许嘉乐明白文珂的意思,他一边自己穿衣服,一边拍了拍Omega的肩膀,然后把声音放轻了些,使了个眼色:“你最好也去屋里看看。” 文珂这才反应过来,忙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客卧走去。 韩江阙一个人垂着头坐在床边,他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很小声地说:“小珂……” Alpha一双漆黑的眼睛失魂落魄地望着他,沮丧得像是一只耳朵都垂下来的小狼。 一看到韩江阙的眼神,文珂整颗心瞬间都被攥紧了,他刚一走过去,就被Alpha抱住了腰,就这样把脑袋靠在了他挺起的肚子上。 文珂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韩江阙的耳后根,低声安慰着:“吵架而已,多好的朋友都会吵架的。别太难受,乖。” “文珂……” 韩江阙说:“为什么总是这样?” 他闭上眼睛。 付小羽的话再次重复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你整卓远也就算了,给东霖吃个暗亏也没问题,但你现在干什么,你连卓家的后台也想整垮?你知不知道卓家那位大伯不是好惹的,现在多少人在查我、查IM,西河的案子是谁下的手马上就藏不住了,B市不是你韩家的地盘,你这样动手,韩伯父知道了还会让你管事吗?韩江阙,你听明白,我不管文珂曾经受过什么苦,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但是IM是我和你一起努力的结果,这才是我在意的东西!”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发出了那声压抑中的低吼。 付小羽说,他不管文珂曾经受过多少苦。 就好像,那些事只是一阵风吹过,将文珂吹得打了个喷嚏。 他把文珂身上的那些苦难,看得那么轻描淡写。 付小羽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十年来最信任的人,可是付小羽原来一点也不理解他。 “我警告你——你再这样失控下去,我不会再替你向你家人隐瞒这边这些事情。” 这是付小羽最后丢给他的话。 韩江阙闭着眼睛说:“只要我不听从他们的意思,他们就要威胁我、说要离开我。哪怕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在乎的人,都要这样对我。总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付小羽他……他这样说了吗?他威胁什么了?” 文珂心中忽然非常的不开心,只是把Alpha抱得更紧更紧。 他本来是真的有点担心付小羽的,毕竟是那么骄傲的Omega,要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流露出那么脆弱的神情。 可是一看到韩江阙的样子,他好像是在幼儿园门口看到自家被同班小朋友欺负了的崽儿,明知道搞不好也不是付小羽的错,可是那瞬间他顾不上那么多。 他像是失去了理智的家长,连来龙去脉都还没问,就已经偷偷地生起了付小羽的气。 “没事……” 文珂俯身吻着韩江阙的额头:“没事啊,有我在。” 韩江阙抱着文珂的肚子不说话。 那里鼓鼓的、却很绵软,他知道那里面是他的宝宝。 他抱着的三个生命是他的一切。 可那一瞬间,他真的感到好孤独。 他天生喜欢强者,所以才能一眼从人群中找到最强势最聪明的Omega。 文珂是这样,付小羽也是这样。 可是或许强者就是那么现实,一旦利益收到威胁,就一把拎起他的脖子,逼着他做一个选择,一旦他说“不”,那么迎来的总是一样的命运—— 那你滚吧。 没有人在乎他想要什么。 十年前,他为了文珂去寻找亲生Alpha父亲。 那时候的他也没意识到,原来只是这么一个选择,就意味着再次回到家时,迎来的是Omega父亲冷冰冰的—— 那你滚吧。 第九十五章 这个新年夜,结果却是不欢而散。 韩江阙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文珂拉着Alpha的手,和他一起坐在客卧待了一会儿。 期间文珂也试着问问发生了什么事,韩江阙沉默了半天,最后却只说是之前合作的一些东西有分歧,也不肯详细地讲。 文珂后来也就不勉强了。 其实在一起这么久,他多多少少也发现,韩江阙越到控制不住自己心情的时候,沟通的能力就会越差。 之前他们吵架,一到真的生气韩江阙反而不说话了。对他来说,似乎最适应的方式,是沉默地暗自消化。 文珂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好事,但是仔细想来,少年时的韩江阙似乎也是这样的,家里的那些痛苦、暴力,他很少会对自己提起。 Alpha的内心世界不仅孤独,还时常会悄悄关闭。 而文珂也是最近才发现,原来即使是作为他最亲近的人,在这种时候也会无能为力。 文珂等又过了一会儿才拉着韩江阙一块儿去楼下。 他俩一起穿着厚厚的冬装,一口气堆了两大两小四个雪人。 韩江阙话很少,但是神情却非常认真,堆完之后,他还给代表着文珂的那个雪人用一个小纽扣装上了一个小黑鼻子。 “你还记得带纽扣啊。”文珂说:“怎么不给宝宝也装上。” “不是从家里带的。”韩江阙他把大衣下摆翻出来一下给文珂看,原来那颗纽扣竟然是从里面的内袋里扯下来的。 明明是有点浪费的举动,可是他说到这儿,却仍然怔怔地看着那个不太高的雪人。 Alpha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眼神含着一丝温柔:“所以只有你有鼻子。” 他说完之后,又望着黑漆漆的夜色低低叹了口气。 那一瞬间文珂忽然意识到,付小羽在韩江阙心中,其实应该比他想象中还要重要。 韩江阙是真的因为吵架的事很痛苦。 他当然也并不是吃醋,只是忽然有点心酸。 韩江阙是这么孤独的Alpha。 这十年来,在他不在的这些岁月里,应该幸好有付小羽的陪伴吧。 其实只是因为这份陪伴,他都应该是要感谢的。 回家之后,文珂趁韩江阙洗漱的时候偷偷给许嘉乐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 “许嘉乐,付小羽怎么样?你把他送回家了吗?” “没。”许嘉乐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和他挑了个安静的酒吧,聊会天,顺便做做末段爱情刚准备好的完整版问卷——过会儿再回去。” “谢谢你啊,”文珂说:“辛苦你了,那他还好吗?还在生气吗?” “没事。付小羽工作狂嘛,拿工作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挺好用的。”许嘉乐依稀是开了个玩笑:“行了,我在吧台点酒呢,等会回去不方便说话了。你别担心,挂了。” 文珂挂完电话之后才松了口气,许嘉乐看似懒散,可是实际上却是个很靠得住的人,有他照应一下付小羽,他才算放下心来。 …… 新年夜就这样有些动荡不安地过去了,年后王静临正式加入LITE之后,末段爱情的项目开始进入了飞速发展期,员工也招到了十几个人。 文珂但是还是基本每天都会去双子星大厦。 他和许嘉乐一起想出了一个企划,就是找B市的大学合作,在末段爱情正式上线前,去各大校园举办活动,让大学生最早体验到末段爱情的匹配功能,然后再联络媒体发推广稿。 这个想法一出来,文珂就特别激动,无论是从受众群来说,还是从对互联网的舆论环境的影响来看,大学群体都是极为合适的。他虽然没系统地学过市场,但凭直觉感觉这个推广方案应该会大获成功。 但不知道付小羽是不是因为之前和韩江阙的矛盾,反而接下来的几次会议都没有参加。 文珂给他也发过几条信息,但是他毕竟和付小羽不是那么亲密的关系,总感觉自己太着意,反而叫人尴尬,所以也就暂且搁置了。 不过去大学推广这个方案一定下来,同学会忽然之间反而成了必须要参加的活动—— 高中时的班长范宇现在就在B大社科学系做讲师,这也是为什么他和许嘉乐的联系比较密切的缘故,他们都是一个圈子的人,但是许的人脉比较多在国外,范宇则更多是在国内。 因此还真像许嘉乐之前无意说的那样,大家都在B市,一旦真的进入社会,这些人际关系是根本无法避免的。 文珂既然觉得有必要去,韩江阙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对他来说,这种社交的意义大概也就是陪文珂而已。 同学会最终把地点定在北城区的珍宝酒楼,范宇请客,所以文珂还特意去找人买了两瓶高档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带去。这么久没见到高中同学,其实他心底也有点紧张和期待。 那天文珂给韩江阙精心挑了浅灰色的西装和马甲背心,外面配上长款的黑色大衣。 Alpha一米九的个子,这样的三角套在别人身上过于隆重,可在他身上反而很有范儿。他乌黑美丽的眼睛,棱角分明的深邃轮廓,使他比任何人都要适合这个冰冷的冬天。 文珂和韩江阙一块儿到了珍宝的包厢时,马上迎来的就是一片起哄喧闹的声音。 “学委终于来了啊学委——!” 最先冒出来的声音很活泼,文珂甚至都没看清楚里面坐的都是谁,就已经听出来这是体育委员孙宾。 孙宾喊出来之后,里面顿时一片笑声,很多人站了起来迎上来。 那一瞬间,热气腾腾的羊蝎子锅香味,还有那些老同学热情的招呼声,忽然之间酝酿成了一种很陌生又澎湃的情绪。 文珂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一个过来和他寒暄的人都是谁,可他已经感觉……自己又回去了。 时隔十年,他又回到了北三中的八班,那个他曾经如鱼得水的集体中。 “文珂,真难得。我们这几年一直都挺想和你聚一聚的!” 班长范宇人胖了许多,他是Beta,本来就是温顺的脾气,现在圆圆的脸看起来更和气了,他重重地握了一下文珂的手,笑着说:“韩江阙也来啦,我听许嘉乐说你们在一起了,今天一看,呦,肚子都这么大了。恭喜恭喜!” “怀孕的人了,快先让人家坐下吧。”孙宾在一边笑着说:“唉,学委,咱们班也就你一个Omega,真的就是保护动物了。” 文珂坐下来之后,眼睛被锅子的热气冲得有点发热,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些后悔—— 十年前的高三,在很短的时间里,他身上发生了太多的的事,从发现自己是Omega然后仓促转班,到母亲重病、再到牵扯进作弊事件被开除,他自己都觉得没法面对那些同学,觉得自己的性别可耻、贫穷可耻,而作弊更是颜面扫地。 在这样一波接着一波的打击下,这十年是他主动地选择远离了高中时的一切。 可是当经年已久,再去回想当年的事,或许他真的不需要这么畏惧、也不需要这么介怀。 因为这只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觉得惊天动地,可是在其他人身上,十年的岁月过去了,那真的似乎只是再微小不过的事。 文珂长长呼了一口气,忽然之间就觉得好像胸口有一口浑浊的气息,被缓缓地排解了出去。 包厢里一共坐了九个人,除去许嘉乐、文珂和韩江阙,班里来了六个同学,其中有三个在B市发展,其他两个则在临近城市,这个周末特意赶过来聚会。 范宇、孙宾在高中时期就和文珂他们很熟,大家一聊起来,好像这十年的隔阂都不复存在,那种热络,就像是十年前随意的一场班会一样。 韩江阙的话还是很少,但是大家却都对他很好奇。 同学们对待韩江阙和对待文珂仍然有着一丝微妙的不同,或许就如孙宾说得那样,文珂毕竟是Omega,在这个AB班级中,他们对他会更温和、友善。 可是韩江阙却是信息素傲视整个班级的Alpha,其他同性同学对待他,比如带着一丝审视和比较的心态。 “韩江阙,我就特好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越来越帅了啊?有没有什么秘诀?” 孙宾一边喝啤酒一边开玩笑地问道,其实也不奇怪大家对这个感兴趣。 这次一重聚,当年那些同学能保持同样精神抖擞的面目的人却并不多,明明最大的也才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可是多多少少看起来都带着一丝时光留下的痕迹,范宇发胖了,孙宾跑去做商务总监,加班加得头发比以前少了一些,王家佳是Alpha女性,虽然花了精致的妆容,却难掩脸上的疲态。 可是韩江阙却不一样。 他大概是那种人们平凡生活中能看到的颜值巅峰,与明星的界限都十分模糊。 漆黑又富有光泽的黑发,还有同样颜色的深沉黑眸,脸上唯一的瑕疵,就是眉眼间那一道伤疤。 你当然能看到岁月在他身上也同样流淌而过,可是却偏偏温柔得像是夏日里抚摸过他脸蛋的一阵风,连他的眼神都能和十年前一样清澈美丽。 “我……” 韩江阙顿了一下,他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从少年时代他就是这个同性班级的边缘人物,因此突然成了被关注的中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还用问吗?”范宇笑着打了圆场:“因为和文珂在一起了呗。” “也对哈。”孙宾也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却仍然好奇地继续问道:“文珂现在开公司了,那韩江阙你呢?你和他开夫妻店吗?还是忙自己的事?” “自己也有事在做。” 韩江阙很简洁地回答。 “干嘛的呀?”孙宾却没放过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追问了一句,其他人也都停下手头的动作,转头看了过来,显然都很想知道答案。 这大概就是许嘉乐所说的那种同学会的有趣了。 每个人都非常想要知道彼此现在的地位和实力,这是Alpha的立身之本。就像孙宾会开着玩笑说自己做商务总监忙得掉头发,所谓意在言外,他想说的当然不是自己有多忙,而恰恰是因为自视甚高,才愿意这么说出来—— 那种微妙的比较心理,正因为韩江阙的外形是如此的出色,所以才更要不依不饶地去问出来。 韩江阙看向孙宾没有马上开口,他显然不太高兴,他不说话,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尴尬。 王家佳顺势插了一句嘴:“诶,文珂,我刚刚在窗户边打电话,看你们开的是路虎?是新款吗,贵不贵?我家也想换辆车,但上路虎感觉太奢侈了,最低配得多少钱?” 文珂说完价格之后,孙宾不由愣了一下,马上又笑着大声说:“厉害啊,韩江阙。这么神秘,看来也是大老板了啊你。” “不是,”韩江阙马上否认,很直接地说:“车是文珂买的。” 这句话多少有些挑战了Alpha们的认知,毕竟即使身为女性的王家佳,在养家方面也是当仁不让的,神情也都不由有些复杂起来。 “其实倒也没那么神秘。” 一个声音忽然飘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大家才转过头,看到包厢的门被服务员拉了开来,卓远手里提着皮大衣,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韩江阙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他和文珂还没开口,范宇已经有些吃惊地站了起来:“卓远?之前你不是说今天在外地,就不过来了吗?你看……你、你这也没和我提前说一声。” 他显然有点尴尬,作为东道主,这次得知卓远不来之后,才方便邀请文珂。 现在突然搞这么一出,不仅是他,连其他在座的同学,都显得有些坐立难安,可是他本来就是老好人性格,一时之间也只能勉强埋怨了这么一句。 “临时改变计划了,”卓远却故意装作不知道范宇的尴尬,笑着说:“所以就想,这么久没和大家聚了,不如顺路过来看看,而且也主要是……想和文珂说两句话。” 文珂看着手里的茶杯,一时之间真的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在这样的社交场合,完全不搭理卓远显然也是不合适的行为,可是他实在是觉得卓远的突然出现,让他有种无比不舒服的感觉。 “唉卓远,你刚才说什么?”孙宾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倒也没那么神秘?什么东西没那么神秘啊。” “哦,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你们聊韩江阙的职业,”卓远若无其事地把皮衣挂在一旁的木衣架上,然后才转过身来答道:“正好我知道嘛,真的没那么神秘……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北城区的LM俱乐部?韩江阙是在那边作陪的Alpha顾问嘛。”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整个包厢里顿时鸦雀无声。 而卓远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文珂,放轻了声音,忽然露出了很深情的模样:“小珂,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对我有很多不满,所以离婚之后你拉黑了我的微信、不肯联系我,这都没什么。但是我真的是关心你的,所以今天来,也真的就是为了要提醒你一些事情——” “你要小心韩江阙。” 卓远一字一顿地说:“我最了解你,小珂,你太傻了,我看着你这么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买车、买房,我真的心疼……” “卓远!”文珂忽然啪地把杯子放在了桌上,厉声道:“你要是来吃饭,就好好吃饭,今天同学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我希望你不要把场面搞得这么难看,我和你现在已经一点关系也没有了,更不需要你来议论我喜欢的人。” “那你了解他吗?” 卓远猛地抬高了声音,一时之间竟然盖过了文珂的声音,他几乎是声情并茂地高声道:“你还给他买路虎,你知道他和你同居之前住在哪儿吗?北城区的Maxloft!你知道他名下几辆车吗?路虎在里面连前三都排不上。” “你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谁给他的吗?IM集团的付小羽!就在前几天,他还和付小羽在LM俱乐部单独见面,被我公司的人看到了,傻小珂,你被他耍了你知不知道!” 第九十六章 整个包厢里弥漫着一种尴尬又窒息的气氛。 在座的同学们都面面相觑,但偶尔却又克制不住会把若有似无的目光投在文珂和韩江阙身上。 对他们来说,卓远此时的话,恰好让他们解开了方才好奇着的答案,而或许那答案,也正好是他们意想不到、却又有点乐于看到的—— S级信息素的俊美Alpha被揭开神秘的面纱之后,原来是这样不堪。 而卓远虽然神情伪装得很好,却依旧暗中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这也正是他选择在同学会戳破这一点的原因。 这个社会里,Alpha最看重的就是尊严和地位,而对他来说,在这么多老同学面前戳破韩江阙的身份,把韩江阙当作卖身男一样羞辱,几乎就是让韩江阙一败涂地。更别提他还能够在同时挑拨文珂和韩江阙的关系。 文珂搭在桌上的手指用力得有些发白,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看向卓远,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了韩江阙。 坐在他身旁的Alpha呆呆地看着他,虽然只是一瞬间,可是文珂还是从他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彷徨和慌张。 那绝对不是问心无愧的神情。 文珂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突然从高处落了下来,“砰”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原来韩江阙从来、从来就没有对他坦诚过。 “我说卓远……” 许嘉乐见情况不妙,仓促地开口了:“你这就很奇怪了,当时你们离婚,不就是因为你不陪文珂度过羸弱期,才带他去LM找顾问的吗?要不是因为这个,文珂怎么遇到韩江阙的?你这话糊弄糊弄别人也就行了,大家都待在B市,谁不知道LM的Alpha顾问不是像别人想的那样,纯粹是帮助有需要的Omega的……你干嘛把这个职业说得这么微妙?” “那你问问韩江阙是怎么帮付小羽的呗?让付小羽这么宠他。” 卓远毫不客气地说:“Maxloft的事是假的吗?韩江阙,你之前住的地方、开的车子,我没说错过半个字对不对?你敢当着文珂的面撒谎吗,你敢说这些不是你从付小羽那里得到的好处吗?你敢说你在文珂怀孕之后,没有瞒着文珂和付小羽在LM俱乐部见面吗?” 韩江阙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卓远,那瞬间里面迸发的强烈恨意几乎要让卓远有一瞬间的胆寒。 S级Alpha躁动时的信息素狂暴到让在座的所有Beta和Alpha都明显地感到不适,不由自主都微微往后推开了一点。 然而即使到了这个程度,韩江阙却依然咬紧牙没有开口回应卓远的问话。 “卓、卓远……” 老好人范宇听到这里终于坐不住了,低声道:“这毕竟是人家情侣之间的私事,没必要拿到大庭广众下这样说吧?” “老范你不懂。”卓远显然早有准备,马上就把范宇怼了回去,露出了痛心万分的神情:“小珂虽然和我离婚了,可我一直都是关心他的……我就是怕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这家伙欺骗伤害啊!” 范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而其他的同学显然就没有他这么想要插手了,而是多多少少露出事不关己的样子,却又同时意味深长地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韩江阙。这种目光,显然更让人如芒在背。 “小珂,”卓远转头看向了文珂,轻声说:“我真的是怕你被骗啊。他瞒了你太多的事情了,这还只是我查到的,你想想,关于他,你肯定还有太多的事情都不知道,你……” “我知道。” 文珂忽然说。 Omega苍白着脸,声音也十分微弱。 “什么?”卓远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都知道。”文珂的声调猛地抬高了。 在那一瞬间,怀孕着的Omega好像突然决定了什么,他的眼神异常地坚毅,丝毫没有避退地凝视着卓远:“他和付小羽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房子、车,还有什么你所谓的和付小羽私下见面……” 文珂说到这里,冷冷地笑了一下,慢慢地说:“卓远,你私下东查西查,怎么就没查查我的公司?查不到的话,不如我现在告诉你,我公司的名字叫LITE,里面四个股东,分别是我、韩江阙、许嘉乐,还有付小羽。现在不如你来跟我讲讲,我公司的两个股东见个面,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卓远一下子愣住了,他的脸色忽青忽白,一时之间不由语塞了。 “文珂,你、你……” 他磕巴着,喃喃地说:“你们……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韩江阙拿了付小羽这么多好处,就算不是包养,他妈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到底……” “关你屁事?!” 文珂猛地站起来,一字一顿地道:“韩江阙是我的Alpha,我愿意给他买车、为他生孩子,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还告诉你,我现在和付小羽也是朋友。他之前的经历,他做过什么,我他妈的根本就不在乎,你听明白了吗卓远?除了这些老黄历,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有今天的新闻吗?” 坐在一边的韩江阙也忍不住猛地转头看向文珂。 他咬紧牙,神情隐忍中显然又有些激动,连喉结都微微发颤,可是Omega却不肯与他对视,而是坚持凝视着卓远。 怀孕的Omega此时满面怒容,眉宇间前所未有地生出了一股凌厉气势,一时之间就连卓远都一下子哑了火,一个字也不敢继续说。 “没有了是吗?” 文珂一直盯着卓远,盯到这个Alpha无话可说的时候,转过头,慢慢地扫视了一眼桌边的所有老同学,那个眼神沉稳坚毅中又带着一丝隐隐的威慑之意。 他这番话已经算是干脆地承认了他知道韩江阙的那些不堪过往,但是那一瞬间的魄力,还是让整个桌子边的人都一片安静,孙宾和王家佳都愣愣地看着文珂—— 没有人吭声。 “因为我的私事打扰了大家的兴致,真的特别不好意思。” 文珂缓缓地坐了下来,平静地说:“班长,今天这顿我请,就当给大家赔礼了。” “没事的、没事的。” 范宇额头都冒汗了,嗓音干巴巴地说:“大家都是老同学,你也不用这么客气,也没扫什么兴致……” “是啊,没事。”孙宾也终于附和了一声。 文珂这一番话把场子镇住之后,卓远离开也不是,坐下来吃饭也不是,境地一时之间无比的尴尬。 文珂并不理他,而是自顾自给自己倒茶。 ...... ......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缓慢地向楼上走来,这次服务员又表情有些凝重地走了上来,跟在她身后的是三个男人。 走在最前面的Alpha也有一米九多,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深沉浓郁,在还没看清他的人时,就让室内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种强烈的存在感。 而跟在他后面的两个人,从走路的姿态和板正地站着的样子,几乎所有人都能明显地看出来,这两个人都是专业的保镖。 当先的Alpha嗓音沙哑地开口,他的脸刚一露出来,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得出这人和韩江阙之间的关系—— 他们实在太像了。 漆黑的眼睛、锋利的轮廓,还有弧线很冷酷的下巴。 他就像是一个稍稍年长一点的韩江阙的翻版。 这个人一出现,所有人就能感觉到那种强烈的分量感。 无论是从那低调的衣着,还有身后两个职业军人一般的保镖,都显示着那种非同一般的阶级。 “不好意思,打扰了。” 当先的Alpha往屋里看了一眼,他冷淡的眼神整个人突然僵住了的韩江阙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调道:“我在楼下等你。” 他的口音是端正地道的北方人口音,显然并不是B市人。 文珂呆呆地看着这个陌生的Alpha,他忽然意识到—— 这一定是韩江阙的家人。 第九十七章 即使面对着卓远的挑衅都能勉强压抑住情绪的韩江阙,在面对着这个陌生的Alpha时,却一下子显得不知所措。 短短不到两秒钟的停顿间,韩江阙的脸色就阴晴不定变换了好几次,他显然是思考了很多,但终于还是选择低声应道:“三哥,你怎么来了?” “爸也来了。” 听到这句话时,韩江阙的身体不由猛地震了一下。 被称之为三哥的Alpha则淡淡地看着韩江阙,最终只是很简洁地留下一句:“带着你的Omega一起下来。” 包厢里陷入了有些尴尬又茫然的安静之中,但就在这时,王家佳有些尖锐的声音划破了这份安静:“唉……你们看看楼下。” 她这么一说,好奇的同学自然都围到了窗边,就连卓远也若无其事地靠了过去,往楼下看了过去。 这一看,所有人的脸色都不由精彩了起来。 只见珍宝酒楼楼下的停车场上,赫然比刚才多停了三辆车。 当先的是两辆在夜色中看起来挺低调的黑色奥迪,后面则是一辆看起来非常扎眼的加长款的宾利慕尚。 “韩江阙,”孙宾转过头,忽然问了一句:“这都是你家人的车?” 他这个反应多少是当下出于震惊,下意识地想要逗个乐,可是他这句话一问,所有人忽然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在韩江阙和卓远身上来回打量。 很显然,大家忽然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这样的家庭有什么必要去被Omega包养啊?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在那一刻,或许其他人还要花上一些时间来消化和反应,但是文珂却几乎在那一瞬间就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 或许这才是韩江阙真正瞒着他的东西。 他转过头,怔怔地凝视着韩江阙。 韩江阙也在看着他,Alpha平时那双漆黑的眼睛此时忽然浮起了前所未有的忧虑和恐慌,显然比起卓远刚才的侮辱,现在的他,才是真正害怕了起来。 但就在同学们都在看车的时候,许嘉乐和卓远这的目光却同时集中在了车牌号上,这三辆车显然都是外省的牌照,但是宾利是一串6的连号,两辆奥迪则是一串6加个8和一串6加个9。 “卓远,你刚才说的事,是不是误会了啊。” 范宇也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韩江阙家这个条件,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吧?” 卓远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以他的家世倒不至于为一辆宾利吃惊,但是这种买车牌照的手笔,却瞬间叫他感觉非常的不安。 他本来以为自己搞清楚的局面,忽然又一下子陷入了彻底的混沌之中,而这混沌……让他忽然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那我就不知道了。”卓远强行冷静下来,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可实际上却死死地盯着韩江阙:“我说的一切,都是我确确实实查到的东西。” “你查到什么了?” 一直都被动地接受卓远羞辱的韩江阙忽然开口了。 他寒着脸慢慢地站了起来:“或者这么说,卓远——你以为你查到什么了?” Alpha一米九二的身高,一站起来几乎是在俯视着卓远说话,漆黑的眼眸里闪动着点点的寒光。 他其实一直都在隐忍,哪怕卓远说的话已经恶心到了那种程度,他都是用着全部的意志力,沉默着接受了一切。 但因为刚才突然出现的变数,隐忍,终于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韩江阙身上威士忌味道的信息素突然压迫感十足地释放开来,这一刻,不仅是卓远,就连在场其他的Alpha也同样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一个S级的Alpha是不会轻易去压迫其他人的,因为处于顶级的信息素,无论是对于A还是B还是O来说都太过强势,这并不符合社交礼仪。 卓远感觉胸口猛地窒住了一下,他的内心不由自主地想要打退堂鼓,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咬紧牙,语序很凌乱地说:“我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Maxloft,三辆豪车,本来应该是付小羽公司的资产,最后却是落在你的名下、是你在使用!还有LM俱乐部……你身为LM俱乐部的顾问,但是你却基本不上班,因为你只服务付小羽一个人。” “Maxloft,北城区的高档行政公寓,是IM五年前开发的;LM俱乐部,三年前付小羽注册成立的新兴娱乐场所,但是最大头的注资实际上也是IM集团。这些你也查到了吧?” 韩江阙问道。 “当然。”卓远哼了一声:“所以我才说,付小羽是以权谋私,给你……” “那你对IM集团了解得不少吧?”韩江阙慢慢地说:“LM俱乐部是IM的,Maxloft是IM的。卓远,你都查过吧?所以你应该也知道,北城区的双子星大厦也是IM的,北城区的拳击场、雪茄俱乐部、还有全自助的酒店,通通都是IM牵头开发的。事实上,只要你走进北城区,你走进的就是IM集团开发的商用地——你觉得这么大的集团,真的是属于付小羽的吗?” 卓远的手忽然抖了一下,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却先一步地感到了恐慌,他喃喃地说:“可我查过了……付小羽的确是大股东啊,他、他……” 韩江阙忽然很冷淡地笑了:“卓远,你不会连股权代持协议都没听过吧?” 他此时说话时甚至没有和卓远对视。 可是卓远却仿佛如遭重击,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好几步。 “卓远,我不服务付小羽,我也不是LM的顾问。” 整个包厢都是寂静的,只有韩江阙一步步走向衣架的脚步声异常清晰,他一边从衣架上拿下自己和文珂的大衣,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道:“付小羽是我的职业经理——” 只听“砰”的一声,卓远手里的酒杯忽然摔落在了地上,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韩江阙,大口地喘息着说:“你说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异常错愕又复杂地看向了卓远,他感觉自己的脸皮都热得起火,可是手心却是冰冷的。 最大的恐惧和耻辱,往往不是突然袭来的。 而是那一瞬间,他忽然从脑海深处翻出了所有的端倪……楼下的宾利、过于年轻的付小羽、神秘的IM集团、以及和IM集团相关的那一系列针对卓家的打击。 那些细碎的线索像是潮水一般涌起,他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答案、这就是答案。 “卓远,”韩江阙一字一顿地说:“IM集团,本来就是我家的生意。” 卓远只感觉脑中“轰”的一声,接下来的一切,都好像变得很模糊。 他只是隐约感觉到韩江阙和文珂一起离开了房间,可是他却好像四肢都很无力,只能恍惚地扶住桌子才勉强站住。 那是天旋地转的感觉,房间里终于传来了其他人细细碎碎议论着什么的声音,卓远想他们是在嘲笑他,想到自己十分钟前在这里的表演,卓远自己甚至感觉有点反胃。 他可以接受韩江阙无可匹敌的外貌条件,甚至当他以为付小羽包养了韩江阙时,韩江阙的俊美都成了他觉得好笑的地方。 他甚至也可以容忍文珂怀上别的Alpha的孩子,因为那毕竟是S级的Alpha,他甚至可以接受韩江阙生殖能力比他强的事实。 韩江阙是个穷光蛋啊。 一个Alpha如果没有钱,那其他优点都成了次要。 家世的优渥,是他面对韩江阙时自信的源泉,而这一道强大的心理防线,在今天彻彻底底地被摧毁了。 他想到了北城区那一栋栋新潮的高楼大厦、先锋式的商业地产,想到IM集团曾经被评为B市先进企业的事,想到楼下那辆牌照四个6的宾利,一切一切,都让他想吐。 “卓远、卓远……你还好吗?” 范宇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卓远晃过神来,可是看到的却是范宇十分尴尬的神情,他转过头看向其他人,每个人脸上都好像隐约在忍着笑。 “你擦擦脸。”范宇递过来一块湿巾:“都是汗。” “我他妈没事。” 卓远猛地拨开了范宇的手,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那一瞬间,他的双眼忽然隐隐充血了。 韩江阙…… 整我是吧。 甚至就连对文珂,当他想到那个为韩江阙大着肚子的Omega,恨意也涌上了喉头,文珂可以和一个不如的Alpha在一起,他起码还会怜爱他,想要挽回他。 可是当文珂和一个原来比他各个方面都要强大的Alpha在一起时,卓远的心里,终于真的只剩下了刻骨的恨意。 …… 韩江阙和文珂一起下楼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想要拉住Omega的手。 可是文珂只接过了他手中的大衣穿上,却并没有牵住他的手。 而是默默地扶着栏杆,一个人大着肚子,慢慢地走下了楼梯。 刚才韩江阙和卓远对峙时,他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说过。 韩江阙追上去想要和文珂说话,可是Omega却好像看不到他一样,就这么当先走到了停车场的三辆车旁。 到了这种时候,显然已经不是私下说话的好时机,一个高大的保镖为韩江阙拉开了宾利的后车门。 “爸。”就在韩江阙刚刚伏身想要进去时,里面却忽然传来了很低沉的声音。 “你出去。”韩江阙的父亲很冷淡地道:“叫你的Omega进来,我想和他说会儿话。” 文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仍然沉默地扶着自己的肚子,坐进了宾利车里。 第九十八章 就在文珂想要关车门的时候,韩江阙忽然弯下腰握住了他的手腕。 Alpha没有说话,只是用漆黑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文珂相信,韩江阙是真的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但是他沉默了一秒,还是就这么默默地拉上了车门。 宾利车里空调打得很暖和,文珂一坐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很淡的、但是明显与韩江阙一脉相承的酒系信息素味道。 “你叫文珂,是吗?” 一个很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了起来。 “是。” 文珂转过头,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几乎是完完全全看到了一个年长版的韩江阙。 韩家的Alpha基因无疑是极为优越强势的,因此才在繁育的过程中占据了绝对的统治地位,从韩江阙的父亲,到那位三哥,再到韩江阙,他们的五官轮廓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三个处于不同年龄的男人,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眼睛—— 因为岁月流逝,文珂身边的Alpha眼眶深陷,他的瞳孔色泽不似韩江阙一样是纯净的漆黑,而是略显浑浊,但也正因为这一丝浑浊,更显得他有种老狼一般的威严和深沉。 “我叫韩战。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了,我是韩江阙的父亲。” 韩父坐得很板正,即使是在车里也没有一丝放松姿态,即使打招呼时,他的脸上也没什么笑容,薄薄的嘴唇一说完话就冷漠地抿了起来。 文珂迟疑了一下,很小声地低头说:“韩伯父好。” 他生性敏感,当然能感觉到此时此刻的紧张气氛,可是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恭顺的晚辈姿态。 但对方对于他有些小心翼翼的示好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淡淡地问道:“几个月了?” 文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五个月了。” “才五个月?”韩战锐利的目光看向文珂的肚子,皱了皱眉:“肚子怎么这么大。” 他的神情,显然说不上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喜爱。 文珂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他不由有些紧张地用手捂住肚子:“因为我怀的是双胞胎。” 韩战对于双胞胎的事表现得很冷淡,并没有多问别的,而是马上继续道:“文珂,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亲自来见你吗?” 文珂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不、不知道。” “这么长时间以来,韩江阙没有告诉过你他的父亲是谁、也没有和你说过他的家庭情况,对不对?” “……对。”文珂的手指忽然微微抖了一下。 “那看来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韩战慢慢地说:“文珂,韩家没办法接受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韩江阙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一直瞒着、瞒着,瞒到现在。但是这件事不告诉你,对你来说也不公平——你们是不能结婚的,听明白了吗?” 对于一个怀着孕的Omega来说,这些话当然是残忍的。 但是韩战不喜欢浪费时间,哪怕是处理这样的事情,也缺乏丝毫温情,这或许也是处于他这样的地位的人必然的冷酷,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直截了当、掷地有声,那双眼睛也一直很平静地凝视着文珂。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柔弱的Omega,甚至并没有多漂亮。 韩战其实刚刚是有些吃惊的,他本以为韩江阙这么痴迷的Omega会是个比付小羽还精致的美人,但没想到他竟然猜错了。 他观察着文珂的反应—— 娇小的Omega怀着孕,脸蛋有些发白,听到这番话时,他突然就垂下了头,只给韩战露出了一截长长的、白白的细脖子。 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吃惊,韩战想,这多少说明这是个不笨的Omega,从这个阵仗、这个态度,他早就估计到了自己的来意。 韩战耐心地等待着文珂的回应,他估计Omega是会哭的,也做好准备去短暂地容忍Omega情绪失控、甚至大吵大闹。 但是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却只是听到了很微弱的声音:“伯父,我……” 文珂终于抬起头,他的声音很小,嘴唇也在发抖,可是吐出来的话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柔弱的Omega很执拗地看着他:“我知道,我可能有很多地方都配不上你们家。无论是经济实力、家世背景,各方面我都配不上。我能明白您这边的顾虑,但是我、我是真的很爱韩江阙。” 文珂说到这儿,也忍不住哽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继续道:“我不会和家里要钱的,更不会拖累韩江阙,我只是单纯地想和韩江阙在一起,想对他好,比任何人都要好。伯父,您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就看在……”文珂说到这儿,眼神酸楚地看着韩战,那已经近乎是卑微地在请求了:“就看在,我已经怀了孩子的份上,给我个机会吧,伯父,我觉得我能给韩江阙一个幸福的家庭。” 韩战没有马上开口。 他多少有些吃惊,吃惊于文珂的措辞——“想对他好”、“请给我个机会。” 这是一个付出者的姿态。 太少见了,一个怀着孕的Omega、刚刚面对陌生而强势的Alpha家庭,又得知要被驱赶的残忍事实,通常是柔弱和无助的,甚至会带着怨恨和不甘。 但文珂不一样。 他的语声很轻,可他很理智,他明白他的短处,所以选择强调他的强项、他的优势,他甚至仍然很顽强地想要给自己争取——不是马上就争取百分之百的待遇,而是争取一个机会。 这是个异常成熟的Omega。 “这不是钱的问题。” 韩战决定给予这个成熟的Omega一点尊重,他很慢地继续道:“文珂,韩江阙是私生子。二十七年前,他爸爸怀着他负气离开,我没有去找过。我这一生,没有为任何人妥协过,他既然要离开,我就当没这个情人、也没这个儿子。但是十年前,我这个漂流在外的小儿子为了一个高中时喜欢的Omega突然跑来求我给他一点钱,他为了这个,什么都愿意做——文珂,当年他喜欢的Omega就是你,对不对?” “是……” 一直都很顽强的Omega,在说这个字的时候,却忽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了,我的儿子还是喜欢你。” 韩战叹了口气,眼神略微有些复杂,但他随即马上就收敛了下来,沉声说:“文珂,我的三个儿子都是Alpha,他们每一个都很出色,所以我根本不缺一个从小就背弃我的私生子。当年能这么干脆地让韩江阙回来,一是因为我心底对他,多多少少有些歉疚;二是因为,韩江阙是整个韩家,唯一一个拥有S级信息素的Alpha。文珂你呢?你现在是E级?还是D级?” “……现在是D级。” 文珂的心忽然“咯噔”一下,那一瞬间,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股寒意。 和韩江阙在一起太久,他生活在完全甜蜜的真空状态中,韩江阙从没有对他说过任何关于信息素等级的事,以至于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个社会的现实—— 如果说,普罗大众还只是在意信息素等级的般配,那么对于韩家这种豪门来说,信息素等级过低,就是致命的弱点。 而他,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这种缺失。 “太低了。” 韩战的神情很冷漠,他淡淡地说:“文珂,我自己是A级,我选中的Omega也是A级,但是我这三个儿子里,也只有老三和我一样到了A级,这就是万种挑一的几率。那S级,S级是什么概念?文珂,保持信息素的优质是一件太难的事,我这个儿子……的确不太聪明,我很明白这一点,但韩家需要他和一个至少A级的Omega结合,我更希望我能拥有一个S级的Alpha孙子。而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永远不可能达到这个高度的,也就是说,他们对韩家是没有用的。” 文珂忽然感到难以呼吸。 他捂紧自己的肚子,那一瞬间,尖锐的疼痛仿佛贯穿了他的身体。 他不是为自己痛,是为自己肚子里的宝贝心痛。 他的小宝贝已经快五个月了,医生说,他们的小耳朵差不多发育好了,所以他每天都给他们听听好听的轻音乐、和他们小声地说说话,悄悄告诉他们,爸爸有多爱你们。 可是现在,如果他们能听到这些话,该有多委屈、该有多难过。 “之前,我就很明确地告诉过韩江阙,你可以不找家世显赫门当户对的Omega,但是信息素等级必须要A级。之前他和付小羽总待在一块儿,也请了付小羽打理生意。我一直都说,把这个Omega带回家就行,我很满意。聪明、A级、又没和其他Alpha在一起过。文珂,你不一样,你不仅离过婚,信息素等级也太低了,我不可能接受。这一点,韩江阙自己也清清楚楚,所以他从来都不敢和你说他的家世、更不会把你带回家,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法和你结婚,你明白吗?” “自己想想清楚吧,这个孩子要还是不要。” 韩战很平静地说:“不要的话,更干脆。要的话也行,生出来韩家出钱养。我儿子兜兜转转十年了还是喜欢你,我没那么死板,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你是聪明人,不至于惹事,那退一步也行。我不非要他和你分干净,你要是还想和他在一块儿,就把孩子生下来,然后你们父子就当是韩江阙金屋藏娇了,钱也绝对少不了。但是事情你得认明白,韩江阙绝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以后他还是会和别的Omega结婚,和别的Omega生孩子,韩家承认的孩子,也不可能是你的孩子。你同意的话,到时候就签个协议。” 文珂说不出话来,他感觉喉头发苦,一吞咽口水,自己都很想吐。 只感觉韩战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他的体内翻搅。 “好了,下去吧,好好想想。” 韩战对文珂的回答也并不感兴趣,而是坐直身子,很直接地将对话进行了收尾。 但就在文珂临走前,他却忽然伸出手,很轻地抚摸了一下Omega挺起的肚子。Alpha的手掌因为年纪已经是枯瘦的,掌心的温度很凉,凉得几乎让文珂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怀得辛苦吗?” 他眼角的皱纹因为突然有点僵硬的神情显得更明显了些。 “还、好……”文珂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韩战也不再说话,而是摆了摆手,示意文珂下车。 但文珂想要推开车门时,却忽然停顿住了动作,很轻地问道:“伯父,您爱韩江阙吗?” 韩战皱起了眉,但没有等他回应,文珂就继续道:“我也是快要当爸爸的人了,其实偶尔我也会未雨绸缪地想到我的孩子婚娶的问题,可是想来想去,我都想,我还是要我的孩子喜欢才是最重要的。但为什么您在说起韩江阙的时候,就好像……是在说一个配种的工具一样。他不是您的儿子吗?” “文珂,”韩战声音骤然地沉了下来:“在我发火之前,下车——” “伯父……”文珂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我们读高中时,他的Omega爸爸每天都打他,他总是想和我一起逃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答应过他,我们要一起走,一起长大。但后来我们还是分开了,我一直以为他回到您的身边,是能得到一点亲情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伯父,他真的很可怜的,您知道吗?韩小阙,他真的很可怜的……” 第九十九章 文珂的话,似乎就这样落入了一片泥潭般凝滞的空气之中。 韩战只是漠然地看着他,就仿佛他说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不相关的人。 文珂知道自己不必再等待回应,更不必再期待什么。于是他努力地平复了情绪,然后平静地推开了车门。 韩江阙马上走了过来,Alpha那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忍不住在上车之前忽然握了文珂一下的手。 文珂听到他说:“小珂,等我。” 韩江阙没等到文珂的回复,显然有些焦急,又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等我。” 文珂没有说什么,或许是他太累了,连用喉咙发出声音,都觉得乏力。 他们周围都是韩家带来的人,司机、保镖,还有韩江阙的三哥也站在不远处,正背着身子看着天空抽烟。 文珂不想待在这里,便扶着腰慢慢地回到自家的路虎上。 车里开了空调,因为车里温度变高,所以里面的玻璃上起了一层灰蒙蒙的薄雾,文珂看得出神,过了一会儿才伸出手,轻轻地在车窗上按了个模糊的手印儿。 文珂记得以前一到冬天,他常常和韩江阙隔着玻璃窗玩这个把戏,他在家里的厨房玻璃上写字、按手印,韩江阙在外面看。 直到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和韩江阙一起靠在床上看了完整版的泰坦尼克号,看到Rose和Jack偷偷跑到货舱里的马车上热烈地做爱—— 镜头停留在雾蒙蒙的玻璃上,只有Rose纤细的手掌因为满足而按在上面,然后慢慢地、意味深长地滑了下去。 文珂的脸忽然红了,之后的他再也没给韩江阙在玻璃窗上写过字。 因为少年一夜之间有了不可说的青涩心事。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忽然垂了下来。 Omega长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一下一下轻轻颤抖着,过了一会儿,他把头靠在一边,无声地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 ...... 韩江阙是大步跑回来的,他显然有点乱了章法,竟然像敲门似的先是在车窗上敲了两下,然后才晃过神来从车头绕过去,自己打开了车门坐了上来。 也就是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引擎启动的声音。 文珂隔着车窗,看到韩家三辆车就这么在一片深深浅浅的蓝色夜幕中慢慢地驶离,只留下在夜色中稀薄又黯淡的尾气。 韩家人的离开——就像是来的时候一样神秘而且干脆,只留下车子里一片死寂。 “小珂,”韩江阙坐在驾驶位上,过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口了:“无论刚才我爸他、他说了什么,你都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见文珂一直看着车窗不开口,声音不由更小了一点:“我知道,我家里的态度会让你难受。但是我能解决的,给我点时间。” “小珂,你理理我,行吗?” 韩江阙终于忍不住了,他转过身,嗓音嘶哑地说。 文珂终于低声说:“韩江阙,刚刚你爸爸问我,宝宝多大了,我说——五个月。是啊,我们的宝宝都五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在一起都半年了。半年,一百八十多天,韩江阙,这一百八十多天里,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我说实话?” “我......” “韩小阙,从小到大,其实我一直都很孤独。” 文珂也转过头,他浅褐色的眼睛看着Alpha,那眼神温柔中又带着一丝悲伤:“因为我的家里,总是只有两个人,过年也好、生日也好,总是妈妈一个人陪着我,我们吃火锅时都要很节制,因为两个人根本吃不了,买多了的话......第二天会扔掉很多菜。虽然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不算多不幸,但其实始终都很想要一个更热闹一点的、温馨一点的家庭。后来妈妈过世了,我也更孤独了,和卓远的婚姻,从来没有让我有温暖的感觉。” “但和你在一起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文珂轻声说:“知道自己怀了双胞胎的时候,最开始是震惊,但是马上就感到一种很满足的幸福,我会偷偷想象十年后的我们有了两个孩子——秋天的时候,我可以一只手牵着你,我们一个人牵着一个小宝贝,然后走在落满金黄色落叶的街道上。韩小阙……我想要的幸福,是很简单、很朴实的,只是那样一个画面,我们一家人走在一起,我就会很满足。” “韩江阙,我真的很爱你。” 文珂抬起头,明明是表白的话语,可是他的眼神却很哀伤。 “所以我没瞒过你任何事,哪怕我的过去有那么多不光彩又难堪的事……因为在我心中,这就是爱的含义,我是想好了要跟你走过这一生的,是要和你一起养育两个孩子的,所以我把生命都跟你分享了。可是韩江阙,你……爱我吗?” “或者说,你是以同样的方式......爱我的吗?你尊重我吗?” 韩江阙整个人都僵在座位上,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的爱明明那么刻骨铭心,可是在这一刻,却竟然心虚地说出口。 “这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我第一次听说你的家庭背景,听说你住的房子、开的车,竟然是从卓远的口中,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 文珂很勉强地扯起嘴角:“原来我的Alpha这么厉害、这么有钱啊,整个北城区都是属于我的Alpha的。我想要用骄傲的方式、惊喜的方式,去看待这件事。可是我不能,我只感觉耻辱,韩江阙。” 他隔着车窗指向珍宝酒楼,一字一顿地说:“刚才,就在我坐在那儿的时候,我听到你口口声声告诉卓远,IM是你的、LM俱乐部是你的,Maxloft也是你的,我不感到爽快,只感到耻辱;就像我一无所知地坐进你父亲的车里,然后听到他告诫我不要想着进你们家的门时,我也觉得耻辱!韩江阙,我是你的伴侣,是你亲口说的爱人,可你费尽心思——目的就是为了瞒着我、瞒得密不透风! “如果不是今天发生这些事,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我问过你多少次,你难道不知道我想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我想让你的家庭接纳我?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韩江阙,你是我的孩子的父亲——你就从来没想过,要给我这么一点点的爱护吗?” “这辆路虎,我花了几十万……卖掉比特币和基金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很慌。这么多年,我一个币一个币攒下来,从来没舍得卖,这次一下子全部清掉的时候,我也犹豫过……我自己都开了七八年的宝马3,哪怕开了公司也从来没想过给自己换车,因为我其实很清楚,我的条件没那么好,所以每一分钱我都得花得谨慎。但我太想对你好了,我想给承诺,让你知道我会为了你的幸福去奋斗,你是比我自己还重要的存在啊——” “卓远刚刚说,是三辆豪车。那一瞬间,我感觉我......我真的很想哭,韩江阙。” “几十万,我好寒酸啊,韩江阙。我只有几十万,省了十年省出来的几十万。跟你的三辆车比起来,我这么抠抠搜搜地买这一辆车是为了什么?” 文珂忍不住哽咽了,他红着眼圈,呜咽着问:“韩江阙,为什么要这么耍我啊?” “小珂......我不是。” 韩江阙声音都发抖了,他近乎是哀求着说:“我不是耍你。你不寒酸、你不寒酸,你送我这辆车,我以后再也不会开别的了。我瞒你.....是有理由的,小珂,你别哭。” “我的家里不同意我和低级的Omega在一起,但这不是我瞒你的理由,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按照家里的意思去做......” 韩江阙磕磕巴巴地说:“小珂,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可以不要家里的财富,真的。我会和你结婚的,哪怕是和家里彻底决裂。只是不是现在……现在我还需要韩家的势力。我瞒你,是因为我在悄悄对卓远家里动手,所以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我绝对不能失去韩家的支持——小珂,只要等我把卓远绊倒,只要等我完成这最后一件事,我马上就离开韩家,和你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你相信我,好不好?” ....... ....... 第一百章 “韩江阙,你刚才、” 文珂忍不住侧过身看着韩江阙,磕巴了一下:“你刚才说……你在对卓远家里动手?” Alpha没有回答,他漂亮的面部线条刻意地绷紧,只是无声地攥紧了方向盘,但显然这已经是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了。 “所以你瞒着我,是为了偷偷报复卓远?” 文珂一边说一边睁大了眼睛看着韩江阙:“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在乎报复卓远这件事?而且你为什么之前不肯告诉我?” 那一瞬间,他真的感到非常的、非常的困惑。 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是无论动用哪种逻辑都难以理解的,他不明白卓远这个过去式的人物,有什么必要还一直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之中。 “所以西河区炒地皮那个案子,也是你在背后推动的,对吧?” 文珂记得早在几个月前和韩江阙去买西装遇到卓远的时候,韩江阙就当着卓远的面提起过西河区炒地皮的案子牵连了卓父,那时候文珂还真的以为他是从报纸上看到的。 现在这一切都渐渐对上了,正因为卓家一直都没能从那件案子中脱身,所以当卓远自己的公司经营不善时,卓家也无力帮助,这根本就是在釜底抽薪啊。 在这一刻,当他将那些事都串联起来时,文珂才恍然大悟—— 卓远现在的所有窘境,原来竟然都是韩江阙出手造成的。 原来韩江阙不仅比他想象中能忍、能瞒,更很疯狂。 “是。” 韩江阙只从齿缝间溢出来一个字。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文珂的语调不由自主地抬高了,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说:“韩江阙,东霖集团不止关乎卓远父亲,也关乎他大伯。整个卓家的生气其实都离不开他当官的大伯,你现在做的事……是想要把卓家连根拔起吗?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怎么能连这个都瞒着我?” “我知道有危险!” 韩江阙忽然放开了方向盘,转头看向文珂,眼里闪动着激荡的情绪:“但是那只是现在。只要最后能把卓远的大伯也一起扳倒了,那危险也就随之消失了。我瞒着你,是因为……” “是因为我知道……” 韩江阙咬紧牙,低声说:“你不会同意我这么做。” “我当然不会同意啊。” 文珂难以置信地看着韩江阙,他的声音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同意,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报仇这件事?你不仅要报复他,你还要对他整个家族出手!韩江阙,你怎么能这么不成熟?” “因为他本来就应该付出代价!” 韩江阙像是被刺痛了一样,忽然重重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抬起头看向文珂,哑声说:“小珂,他作弊害得你退学,是毁了你的一生!他标记了你,却从来没有珍惜过你,最后甚至还选择以出轨这种方式结束婚姻,你怎么能不恨他!而他的每一步,都离不开他家里给他的那些钱和帮助,如果不是他家里给他的那些帮助,他根本没办法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你觉得他们不应该为这些事付出代价吗?!你不恨他吗?” “韩江阙,恨不恨卓远是我的选择!” 文珂前所未有地爆发了。 他的脸颊因为激动而一片通红,嘶声吼道:“你为什么要代替我去恨,去报复!你有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 韩江阙的手指不由微微颤抖起来,他眼里含着一丝动荡的情绪,却仍然固执地问道:“小珂,你……你不恨卓远吗?” “韩江阙,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恨卓远。” 文珂说:“当年是我选择的帮他作弊;是我选择和他结婚,他也的确帮我付清了母亲救命的医药费;桩桩件件,都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我有什么资格理直气壮地去恨他?” 韩江阙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文珂,眼圈已经红了。 那或许,是早存在于他心中的一种答案。 可是真的听到时,原来还是会伤心欲绝。 “我也不想你去恨他。韩江阙,” 文珂没有注意到韩江阙的神情,他望向窗外一片黑暗的夜色,最终深深地吸了口气,放缓了语气低声说:“因为人这一生不是靠怨恨别人就能活得好的,我现在只想往下走,不想回头看。韩江阙,现在是你在硬拽着我一直回头,通过这种方式让我扒开自己的伤疤再重新感受那种痛苦,我真的不想要这样了……放下吧,好不好?不要再继续报复下去了,我们都把卓远忘了吧,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行吗?” “我做不到。” 有那么一瞬间,文珂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做不到。” 韩江阙又重复了一遍。 他没有看向文珂,但是仍然平静地说:“小珂,从我们在一起之后,我每一件事都听你的。但是这件事不行。我放不下——我有我自己的安排,对于卓家,我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后最关键的一步,只要完成,我就会和我家里人摊牌。这十年其实我一直都很努力想要正式回归韩家,不再做个没名分的私生子。但是你回来之后,对于这个我就看得很淡了。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他们不承认你,我就离开韩家。” 整个车子里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文珂轻声地问:“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就是不让我受委屈吗?” 韩江阙听到这句话,不由有些痛苦地咬紧牙,但是却仍不肯开口回答 “韩江阙……” 文珂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唤出这个曾经让他只要一想到就感到甜蜜的名字,舌根却感到有点发苦。 他低头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像是对韩江阙,又像是在对着孩子说话:“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他忍不住吸了下鼻子,那一瞬间,他真的感到好无助。 孕期的Omega和任何雌性动物没有区别,他们本能地更敏感、更警觉,也更渴望安定。 “我想要稳定的、向上的生活,有自己的事业、家庭,就这么普普通通、不需要大富大贵也很好; 我需要一个哪怕没那么成熟,但是能给我一点起码的安全感的Alpha;可是我在你身边时,我觉得很不安。” “你在我身边,反而觉得不安全?” 韩江阙猛地转过头。 “不是身体上不安全,是我精神上觉得很不安。” 文珂摇了摇头,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喃喃地说:“韩小阙,你好像一定要死死地记着那些最痛苦的事情,这不是我今天第一次这么感觉……你还记得上次我不小心看到你的备忘录吗,那里面都是几个日期,其中最多的就是6.12,我后来才想起来,那是我被退学的日子,你记这个日子、记了十年,这个念头让我担心。我觉得你心里面,有一团完全漆黑的地方,好像永远都不会对我开放。那里都是偏执的、负面的、压抑的东西,可是我真的……很怕这样,因为有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想……” “想,其实你那么恨卓远,是不是因为……” 他反反复复地想着那个记事本上咬牙切齿、如同梦魇一样不停出现的6.12,那一瞬间,某种寒冷的念头忽然灵光一现。 他终于嘴唇都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因为,其实你也恨我?” 韩江阙看着文珂,他的神情里藏着一种揪心到了极点的痛苦,鼻翼、唇角都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而夜色落到他的眼里,黑得像是化不开的雾。 但是良久良久,他始终没有回答,他没有说出那个锥心刺骨的恨字,但是也无法开口否认。 这就已经是答案。 文珂终于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如堕冰窖。 他伸出手猛地拉开车门,然后大步走出去拦了一辆出租车,颤声说:“世嘉。” 那一路韩江阙的黑色路虎都跟着他,但是却没有和他一起上楼。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一晚,有一种很美好、很梦幻的东西终于碎掉了。 第一百零一章 那一整晚文珂都睡不着。 他肚子大了之后平躺都辛苦,所以平时都是侧着身窝在韩江阙的怀里,半夜他腿抽筋的时候,就迷迷糊糊地咬一下韩江阙的耳朵,咕哝着喊疼。而Alpha即使睡意朦胧地半闭着眼,也能在被窝里准确地摸到他的腿肚子,然后一下一下、耐心地揉。 那么多的夜晚,他们像是两只在冬天里紧紧依偎在一块儿的小动物一样,皮毛挨着皮毛,脚趾贴着脚趾。有一个晚上,文珂记得自己半夜醒来睡不着时,忍不住吻了韩江阙的眉眼十几下。 后来他猜韩江阙是醒过来了,但是他们谁也不说破,一个人在偷偷吻,一个人睫毛打着颤在装睡。 文珂一直都相信,他们的相爱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 那种灵魂与灵魂缠绕在一起的感觉,那种沉默、却横贯了十年生命的惦念。 他和他重逢了才一个月,就已经炙热地爱到要共度一生; 却没想到在相爱半年后,当他问“你恨我吗”时,韩江阙痛苦地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已经明了地告诉他答案,只是不忍心开口说出那个字。 原来韩江阙真的恨他。 他不知道自己胸口的心酸和抽痛,是因为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其实也是被恨着的自己,还是因为那个爱得那么艰难的韩江阙。 爱他的时候,也会恨他,所以像爱着一把刀,一拥抱就会流血。 吻他的时候,做、爱的时候,在他的生、殖腔里留下标记时,也都会恨他吗? 会透过他的面孔看到卓远吗?会觉得他是背叛者吗? 会痛吗。 原来这世界上最心痛的答案,不是那些你不知道的。 是那些你曾经侥幸地以为可以逃脱的。 文珂用手枕着头呆呆地望着窗外,他没拉上窗帘,所以可以一直盯着B市的夜,从漆黑到天际慢慢泛起一抹白。 灰蒙蒙、阴沉沉,像是一抹黯淡的坏心情,透过天空的缝隙投向人间。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向他袭来,文珂闭上眼睛,整个人便不断地往深不见底的海沟里坠落。 和韩江阙那些甜蜜、厮磨的瞬间,那些抚摸着彼此时低声的细语,仿佛是一声长长的、来自遥远港口的轮船汽笛声—— 好像有船只在清晨离开了。 …… 七点十五分时,文珂才终于吃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今天是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一天,上午是常规的产检,下午是末段爱情在LITE的会议,晚上要和王静临沟通第一版APP的进度。 他已经迟起了十五分钟,这是很少见的。 这些日子的他,即使怀着孕,仍然尽可能每天准时起床,中午固定午睡,晚上还会抽空做点适合孕期的瑜伽,可以说,他一直保持着一种很罕见的、精力饱满的状态。 可是今天,当文珂在厕所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面孔时,一时之间都不由楞了一下,他看起来苍白、憔悴,没精打采地叼着牙刷。 与其说那是生理上的疲惫,不如说他好像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之前那种生机勃勃的干劲儿。 他呆呆地矗立在镜子前,他脑中忽然一闪而过了一个念头—— 少了韩江阙,那么他好像不知道,继续拼搏、努力,又还有什么意义了。 但是产检无论如何是不能耽误的,文珂勉强撑起疲惫的身体,换上了厚实的羽绒服之后下了楼。 他提前请许嘉乐帮忙送他去医院一趟,但是这多少有点突然,所以许嘉乐也是刚刚才开着自己的特斯拉过来,没进地下停车场,就停在外面。 他看到文珂时,便径自下了车,然后大步走过来。 文珂的腰有点酸,用手撑着刚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就看到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略微蜷缩着坐在花圃边的石阶上。 “韩江阙……” 文珂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开口唤道。 高大的Alpha转过头,一看是文珂便马上站了起来。 他显然有点狼狈,光鲜的黑色毛呢大衣上沾了许多草屑和碎雪,脸上被冻得泛白,但是眼睛里却满是血丝。 “韩江阙,你、你这一夜就坐在这里吗?” 文珂一看就有点急了:“你冻坏了没?有没有生病?我摸摸——” “我……” 韩江阙本来想开口,可是忽然看到另一边走过来的许嘉乐,神情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他退后了一步,不肯让文珂触碰。 “产检在B号楼13室,大夫姓萧,预约好了,不用排队。” 韩江阙不看文珂,只是对着许嘉乐语调冷硬地说道。 “你放心。”许嘉乐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文珂忽然想,韩江阙坐在这儿一整晚,是不是因为还牢牢记着要陪他产检。 韩江阙拉了拉自己的大衣领口,他神情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颓靡,可是却仍强撑着那股倔强:“我昨晚想了一整夜,要不文珂……我们都各自冷静一下吧,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这样或许会好一点。”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说到一半时,本来应该愈来愈强硬的语句,可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他克制不住自己要看着文珂的脸—— Omega憔悴的神色,浅褐色的温柔眼睛,睫毛在清晨的冷风中仿佛凝上了毛茸茸的霜。 他只要多看一眼,心中的不舍就会多一分。 他哪有说得那么厉害,他坐在这儿一个晚上,其实脑中所有的想法都全无骨气。 他不想退让,但更不想和文珂分手。 因为害怕文珂先说那两个字,所以他狠狠地甩出这句话—— 我们只是冷静一下,不是分手,一定不是分手。 “……好。” 文珂低下头,露出长长的、清瘦的颈子:“那我们……都再好想想。” 他没系围巾,会不会很冷? 韩江阙想。 “下次产检打给我。” 韩江阙忍不住又说:“你不舒服就随时打给我,睡不着也打给我。” “好。” Omega又应道,他眼里有点发酸。 这是韩江阙第一次主动和他提出分离的要求。 文珂明白韩江阙的意思,Alpha这一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坚持自己的做法,哪怕是以和他冷战作为代价。 “韩江阙,”文珂抬起眼睛:“你别开车回去了。” 韩江阙听到这句话,刚才倔强平静的神色顿时绷不住了,磕巴了一下,才有些伤心地问:“文珂,你、你不让我开那辆路虎了?” “你看你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别开车,我会担心。”文珂吸了一下鼻子,声音很轻地说:“你回去要量量体温,发烧了的话告诉我。这么冷的天,你是Alpha也会生病的,知道吗?” 韩江阙这才意识到他刚才想法的可笑,有些窘迫地偏过头不看文珂,也不说话了。 “韩小阙。” 文珂上车前,忍不住又回头看向韩江阙。 他没由来地感到难过,小声说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把那十年的时光找回来。” …… 许嘉乐开车的时候,文珂就呆呆地看着车窗。 许嘉乐叹了口气,低声说:“文珂,你知道的,你可以和我说的。” “我真的很迷茫,许嘉乐。” 文珂对着车窗哈了一口气,看着霜一点点地凝结,将车窗挡得雾蒙蒙的,喃喃地说:“离开卓远之后,我本来只是想……能做成app就行,但是能和韩江阙在一起,是我从来没想过的惊喜。所以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就想,我得更加倍地在努力,才配得上和他在一起,才配得上这份幸福。恋爱、工作、怀孕、甚至是结婚,我以为会像我小时候解方程式那样,去分母、去括号、移项,再合并同类项——然后就解开了。那时候的我觉得每一题都很简单,可是现在却好难。 “有时候,我感觉我都能看到幸福就在路的尽头了,直直的一条路,我想抓着韩江阙的手这么跑过去……可是他却越来越不开心,我越想抓紧他,越感觉我们的心在分离。韩江阙特别恨卓远,恨得咬牙切齿,想要把整个卓家都毁了。可是恨太痛苦太曲折,我不想恨,我只想把我的力气用来往前跑。” “我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方程式的一边加数字,这样是解不开的啊。许嘉乐,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解不开人生这道题。” “文珂,其实理智来讲,我能理解你。” 许嘉乐平静地说:“从我认识你起,你就是个好学生。我不算是个好学生,但我很清楚好学生的思维——做题是有思路的,做人也是有思路的。两点之间直线最近,那就要走直线。浪费光阴去恨一个不值得人是不正确的,那就不去恨了。你总是很清醒、很正确——那正确有错吗?” “我不知道,许嘉乐,我真的不知道了。” 文珂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虚度了十年,不幸了十年。我就是特别害怕,怕我浪费时间在一个岔道,幸福就这样从指缝里溜走了。” “我知道,文珂,我知道你想要往光那里靠拢。” 许嘉乐把车窗开了一个小小的缝,他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沉默了良久,才沉声道:“你以为人只有靠着光才活,但不是的,人其实要有影子才能成活。 “那十年的伤痕就是你们两个人的影子,不只是韩江阙一个人的。文珂,如果你看不到影子,其实可能恰恰说明你选择站在了黑暗中。” “所以当你拉着韩江阙向太阳奔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回头好好看一眼你们的影子?” 第一百零二章 文珂怀孕二十周了,这次也到了做彩超的时候,所以之前他和韩江阙一直都很期待这次的产检,因为终于能通过超声波看看宝宝的样子了,没想到最终成了这样的局面,实在是令人沮丧。 不过宝宝的情况却非常好,医生一边讲解,一边让文珂一起看。 这还是文珂怀孕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自己肚子里的小家伙们。 从屏幕上面,甚至能隐约他们的五官,两个小东西正蜷着身体挨在一起,脑袋大大的,像是黄豆芽似的。 他的宝贝,他和韩江阙的宝贝们,原来真的已经是小小的生命了。 文珂整个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脑子懵了,连手指都是抖的。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一旁一边转动角度一边温和地说:“你看,多好,都特别健康,什么毛病也没有。之前你怀孕的时候,我还担心来着……毕竟腺体等级有点差,但是看来你这次怀孕真的被照顾得很好,心情也稳定,这种状态要保持下去。你怀的是双胞胎,接下去身体负担很重的,一定要继续注意,不能大意。” 许嘉乐倒是很有经验,他一边专心地看,一边也没忘了在一旁用手机拍视频,笑眯眯地和文珂说:“等会儿你得把小黄豆芽发给准爸爸看看,这可是一生之中很重要的体验。” “谢谢。”文珂这才反应过来,他感激地看向许嘉乐,他现在整个人都是傻的,完全不记得要录视频这件事。 从医院出来之后,许嘉乐说是去买两杯热奶茶喝,文珂就坐在车里面,打开微信,把许嘉乐刚录的视频发给了韩江阙。 那边似乎是一直在等着他的消息,消息一发过去,那个“亲着长颈鹿”的头像马上就亮起了红点。 “宝宝?” 那是即使文字中都能看得出来的惊讶和慌张:“里面是宝宝吗?健康吗?” “两个宝宝都很健康。” 文珂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着。 他们的宝宝很健康。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几个字更令人安心。 “我也很好,不要担心。” 文珂停顿了一下动作,但还是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话:“韩小阙,下次彩超,我们一起来看吗?” 发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底其实悄悄盼望着这场冷战,在彼此心中是有个终点的。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 不要冷他太久。 韩江阙那边显示了很久很久的“在输入中”,但最终却只回复了一个简略的:“嗯。” 文珂把手机放在胸口,然后只能闭着眼睛轻轻呼了一口气。 文珂仍然能感觉到Alpha心中那一根始终系在他身上的挂念,可是韩江阙不愿意再说出来了,也不愿意再向他多迈那一步了。 两个人相处时,原来有那么多阳光照射不到的暗格。 那里有心爱的人对自己隐藏已久的怨恨、有爱而不能的抗拒,还有那么多的不解,像是尘封的缝隙里翻腾出满眼的灰尘,等待着一场彻底的清扫。 …… 下午许嘉乐正好开车和文珂一起往双子星大厦那边去开会,但是停车场停满了,所以只能顺便拐到一百米开外的LM俱乐部那边看看有没有车位。 但是一到LM门口,文珂和许嘉乐显然都发现了不太对劲,之间平时宽敞的停车场上停了好几辆牌照明显就是政府部门和公安局的车,周围很多穿着制服的人神情严肃地进进出出,而周围更有不少人站得远远的,似乎在旁观议论着什么。 这种阵仗实在太少见,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犯罪现场。 “这是……” 文珂有点紧张,许嘉乐和他一起匆匆下车往LM俱乐部门口走,走近了才赫然发现之前气派漂亮的大门上竟然贴了个“停业整顿”的告示,他们一靠近,就被执行任务的警察拦住了,很直接地道:“干什么?我们正在里面做调查,闲散人等都不许进。” 文珂和许嘉乐面面相觑,他们现在都知道LM俱乐部其实就是韩江阙的产业,当然更加担心,但还是知道现在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许嘉乐和文珂走回车边,见有一个看热闹的Alpha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那辆Tesla,许嘉乐也就正好凑过去问道:“哥们儿,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听说是违规营业被政府给调查了。” Alpha看了看许嘉乐和文珂,还调侃道:“你说你Omega都怀上了,还跑这儿来干什么。” 但文珂神色却很紧绷,低声又问了一句:“因为什么?LM俱乐部都开这么久了,怎么突然就违规经营了?” “那我也不是很清楚,警察又不能告诉我为什么。”Alpha摆了摆手:“只是听之前就在这儿的员工隐约说了句,今天早上突然就来了警察,说LM俱乐部提供的服务需要整顿——要我说,也就是上面没打点到位呗。不过之前一直听说这家的老板背后很硬的,真搞不明白。唉,我看你这车真不错啊,B市开特斯拉的还是少吧,充电方便吗?” “北城区还行,有地方充。” 许嘉乐没心思闲聊,简单说了一句之后,就拉着文珂进了车里,神情严肃地:“文珂,这事有问题,你得打电话给韩江阙问问情况。” “我知道。” 文珂眉头紧锁着拨打号码,可是无论是韩江阙和付小羽却都没有接他的电话,他连着打了几次之后,懊恼地把手机塞到了口袋里:“不接。” “你之前好像说过,卓远他大伯是工商局的,对吧?” 许嘉乐神色有点阴沉。 “嗯。但……” 文珂也心中有个疑影儿,但是怎么都觉得这件事太过可怕,迟疑了一下才轻声说:“真能这么快?昨天才同学会,今天就……?” “那还真就这么快。” 许嘉乐苦笑了一下,这种事他太了解了,低声说:“打个招呼的事罢了,先封再调查,没毛病也给你找出毛病来,之后停几天、罚款多少钱,都是要进去谈的。我也希望不是这样——但这种可能性太大了。” …… 而与此同时,就在LM对面商厦的二楼,云逸茶轩的靠窗包间里,卓远和卓立正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楼下的LM俱乐部。 “大伯,”卓远眯着眼睛看着下面乱糟糟的场景,给卓立倒了杯茶,笑着说:“怎么封这个俱乐部啊。LM也就名气大,其实这种营业模式根本就不怎么赚钱,拿来当噱头玩的,多没意思——” 卓立面无表情地看了卓远一眼,显然有点不愉:“姓韩的小崽子没脑子,你也没有?” “是、是……”卓远只能尴尬地陪了一下笑。 “小孩子谈情说爱这点事把我们搞成这样已经够丢脸了,没必要现在就把事情搞得太难看,韩家的势力在H市,但是这面子也不能完全不给,不好直接对大生意动手。”卓立说:“我们敲打过了,姓韩的聪明一点就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伯父,不是我说,”卓远马上说道:“姓韩的可能真没你想的那么识相。他要是聪明,刚开始就不会找我们麻烦。现在我爸都被搅合得卸任了,他下手可不轻。” “小杂种。” 卓立眼神带着一层冷光:“不要命的小杂种,如果不是韩家,我直接就整死他。你先盯紧一点,不要轻举妄动,他这边如果懂事,我们就当吃了个暗亏,我几个月后就能让你爸复任。如果他真的敢继续把东霖的事往我这儿扯——” 卓立的神情阴了下来,低声说:“到时候动手利索点。他一个私生子,韩家找不到证据,到时候也就不了了之了。” “喝茶,大伯。”卓远笑了笑,又给卓立续上了杯。 他看着楼下的LM俱乐部,眼神里闪动着蛇一样的光芒。 韩江阙不会退缩的。 哪怕真的韩江阙想,他也不会允许。 他什么都可以忍,唯独不能忍耐韩江阙比他的家世出众。 这个念头每存在一分,就像是在撕咬着他的内心。 卓立现在还不想和韩家你死我活,他要让卓立坚决起来,就必须要先让韩江阙变成一只疯狗,死死地咬着卓立,咬到死为止。 只要卓立不倒,卓家就不会倒,他和父亲的困局也迎刃而解。 而他太知道怎么让韩江阙发疯了。 文珂就是韩江阙的软肋。 卓远嘴角含着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上面是一个未知号码发过来的信息: 药到手了。按你的要求,一滴就足以让任何Omega都会进入失控发情的状态,抑制剂无法解除。无色无味,消化之后查不出来。 卓远很迅速地回了一句:“怀孕时也可以?” “可以,但可能会伤害胎儿。” “没事。” 卓远笑了一下,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第一百零三章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付小羽打了电话过来,叫文珂和许嘉乐照常去双子星大厦顶楼,他们在那边碰面。 许嘉乐刚开车到双子星楼下,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他指了指车窗外,文珂也看了过去。 只见几台漆黑的奥迪停在车道上,这几辆车很明显就是韩家人的作风。其中中间停得那辆底盘压得很低,文珂不懂车,但是也感觉像是做了什么改装。 文珂皱了皱眉,但也来不及细想,只是赶紧和许嘉乐一起从后面的私密电梯直接上顶楼。 文珂他们刚到的时候会议室里还只有付小羽。 Omega穿着茶色的宽领毛衣,正一个人站在大落地窗前发呆,即使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小羽,” 文珂轻声开口道:“我们刚从LM俱乐部那边过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付小羽终于转过了身,可是那一瞬间,他看向文珂的眼神出奇的漠然。 文珂的心不由抖了一下,可是他们还没说话,会议室的大门已经又被推开了。 韩江阙站在最前面,Alpha身体素质太好,即使是冬天也只穿着一套浅灰色的西装,漆黑的毛呢大衣被随意地披在宽阔的肩膀上。 他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好几个陌生的Alpha,其中两个显然是保镖,正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半部,另外还有人拿着文件夹,似乎就在刚才还在和韩江阙汇报着什么。 韩江阙看到会议室里的文珂,漆黑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有些吃惊文珂来得这么快。 但是他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其他人便无声无息地退了开来,离开时还为他们关上了会议室的大门。 这是文珂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韩江阙那个神秘的身份。 他的衣着、他的姿态,习惯于被簇拥着、平淡地发号施令的样子,不在自己身边时的韩江阙,像是回到了族群中的狼,昭示着另一个阶级的人物本应该有的样貌。 那无疑是和十年前那个单薄脆弱的少年相比,截然不一样的状态。 “LM没事,别担心。” 韩江阙先对文珂说道,他显然明白文珂的忧虑,然后才转头看向了付小羽:“小羽,我有事要和你说。” “你要撤我的职,是不是?” 付小羽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一开口就是这句话,文珂不由心惊肉跳,看向了韩江阙。 Alpha漆黑的眼睛凝视着付小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说:“我会把你从CEO的位置上撤下来,最近IM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付小羽的脸色刷地惨白一片。 一向高傲的Omega被当众撤职,这当然是前所未有的打击,付小羽的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但是他马上就用力扶住桌边,努力支撑着自己的重心。 许嘉乐不由皱了皱眉,眼神从韩江阙身上,又移到了付小羽身上。 “就因为我没有替你向韩家隐瞒?” 即使是在这样难堪的境地下,付小羽仍然努力挺起胸口直视着韩江阙:“韩江阙,于公于私,我做得没有错。于公我也就不用多说了,于私……你难道不明白,我真的担心你?卓家在B市是有背景的,俱乐部说查就查,这还只是预警。你要和这些老油条去死磕,需要多少的部署和策划?得需要多么老谋深算才行?” 付小羽说到这儿,显然也有些克制不住自己,手指按在桌面上,指甲都用力得有些发白了:“韩江阙,你真的不明白我在担心什么?你觉得有这样的部署能力吗?你的记忆力——” “付小羽!” 韩江阙忽然抬高了音量,可是音调却像危险的猛兽一样低沉下来:“不要说了。” 付小羽显然也因为韩江阙的发怒而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头转开来不再说话,气氛陷入了一片尴尬之中。 文珂心里乱糟糟的一团,他想说话,可是总觉得在这两个人争吵时,自己贸然开口,无论是劝韩江阙放弃报仇,还是劝付小羽退一步,都是非常不合适的。 “小羽,你告诉家里之后,我这边确实受到很多掣肘,但这不是我把你撤下来的理由。很多事我们已经吵过一次了,就不再说了。” 韩江阙看着付小羽,他的神情从方才的紧绷,渐渐地变得有些疲惫,他看了一眼文珂,又看向付小羽,终于语速很慢地说:“小羽,四年前,其实我也把你换下来过,那次是因为你上套执行了一个失败的并购案,IM集团接下来几个月都会面临连续的大亏损,那时候我们毕业没多久,都挺慌的。我急着把你撤下来,那次,是因为不想你被韩家责怪。 “这次也一样,在这个特殊时期,你坐在这个位子上会遭遇很多麻烦的事。我后来想过,其实这一次你不瞒家里也好,起码爸仍然相信你。所以我正好顺便把你撤下来,这样等我处理完这一切之后,无论自己还会不会掌控IM,你都仍然会是韩家最优的选择。” “我知道,我身边都是聪明人,唯独我自己不是,所以你们都不用理解我的决定,我也不会再解释。” 韩江阙说起自己“不聪明”时,神情很平静。 可是文珂心里却忽然很难过,他其实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更很少会这么决绝强硬。 之前那个喜欢窝在他肩膀撒娇的高大Alpha的身影好像忽然模糊起来,在他不知晓的某一个一瞬间,韩江阙变了。 既像是长大了,也像是……更遥远了。 “下星期我很忙,之后还要去外地一趟,所以我提前从家里那边调了点人手过来。” 韩江阙转过头看向文珂,他的眼神甚至没有多停顿,而是就这样滑了过去,然后继续说:“小珂,等会你坐我家里的车回家,司机是退伍的军人,这段时间你只要出门就联系他接你。还有小羽也是。” “我不需要。” 付小羽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他站起身从椅背上拿起自己的大衣,径自走了出去:“我都不是IM集团的人,不用特殊保护。” 韩江阙皱了皱眉,但却没多说什么,他也从座位上站起身,似乎也是马上就要离开的样子。 文珂终于按捺不住追了上去,他一把死死地拉住韩江阙的手,可是自己的手指却有点抖。 “你别害怕。” 韩江阙转过身,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有些笨拙地摸了摸文珂的脸蛋,低声道:“不会有什么事的,只是我不在你身边,所以就谨慎一点。” “那就待在我身边,韩江阙。” 文珂克制不住自己,颤声说。 他们才冷战不到两天,可他已经不行了。 “小珂……” 韩江阙垂下了眼睛,他没有看文珂:“在没解决卓远之前,我做不到和你在一起。” “没说出来之前,还可以骗自己忍耐下去,可是终于跟你说出来之后,就再也不行了。 “看到你的时候会想到卓远,拥抱你的时候也会……亲吻你的时候也会,有一根扎死死地扎在心口,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小珂,你选择过他一次,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向我保证你永远不会再离开我?我真的不能再过一次那十年了。解决不了卓远,我永远都没有安全感,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韩江阙并不是不理智,在他的心中,其实他很清楚自己的选择。 没有阳光道,只有独木桥。 “我……” 文珂的睫毛在打颤,嘴唇也在打颤:“我真的不会再离开了。” 说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忽然也意识到,原来语言的承诺在他们的感情中,已经变得那么苍白。 “我想给你安全感,韩小阙,”文珂抓紧韩江阙的手:“我真的想,你能不能告诉我……告诉我。” 他真的是懵了,所以才这样问,答案其实本来是呼之欲出的。 “小珂,你……” 韩江阙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文珂,眼神一下子溢满了悲伤,哑声说:“我不是想威胁你。你知道的,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拿那件事威胁你。让我自己解决这件事吧,小珂,让我自己把这根针拔掉,然后回来好好爱你。” 他说着,猛地甩脱了文珂的手,转头离开了会议室。 文珂呆呆地站在原地,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韩江阙的意思—— 是标记。 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样东西能保证,那就是标记。 那是一个Omega能给Alpha献上的全部忠诚。 …… 接下来的几天,有一辆普普通通的日产Toyota曾经跟着文珂的改装款奥迪远远兜过好几个圈子,但始终都没找到任何机会,还险些被发现。 韩江阙没有和文珂详细说的是,这种等级的保镖,其实即使是在韩家,也是只陪同老爷子和三个大哥的。 他自己是拳王,从来就没有看重过安保环节,所以其实单单是临时从韩家调回来的这几个保镖和改装车就花费了巨大的代价。 用卓远的话就是,那个保镖像条狗一样死死地跟着文珂,眼神又像鹰一样,他几乎都要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直到后来有一次,卓远忽然在报纸上看到关于文珂的公司的信息—— LITE将在下周将在B大中央礼堂举办末段爱情预热活动,欢迎各大高校学生莅临参与这次史无前例的相亲会。 卓远忽然意识到,机会终于来了。 人流巨大的大学校园、热闹的礼堂会场,是最容易浑水摸鱼的时候。 第一百零四章 B大的活动对于文珂来说太过于重要。 LITE是业内的小公司,即使打着和蓝雨联合发行的名号,也名不见经传。 因此对于末段爱情这款app来说,曝光度就是一切。 那段时间,文珂满脑子都是曝光、曝光、曝光。 怎么打通媒体渠道是最难的一部分,小型起步公司在这方面的资源几乎可以说是匮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没有通讯网、没有人脉,也没有经验,全部都要下苦功夫。 而且这段时间因为韩江阙和付小羽的分歧,付小羽几乎没加入到末段爱情相关的工作中来。 文珂知道付小羽心情不好,另一方面两个人的关系也因为这些乱七八道的事情变得很尴尬,所以也一直没好意思去找付小羽帮忙。 因此这实际上是文珂第一次独立策划了一次精准的市场推广活动—— 在大学办活动的好处就是,天然有一层文化教育的含义,商业性不那么浓,媒体关注起来顾虑也少一些。 再加上这几年政府为了生育率很鼓励高校大学之间的联谊,所以起码这个宣传点,挑得是很精准的。 班长范宇的确给文珂引荐了B大学生活动组织部的何老师,但是其实在最初何老师是没什么太大兴趣的,直到文珂搬出app的M大科研背景,再加上2月情人节即将临近的时间点,才最终成功说服了B大加入。 大主办方定下来,联络媒体也就有那么一点底气了。 文珂虽然是老板,但这么小的公司,所有事情都要事无巨细地去盯。 他很清楚,末段爱情的预热活动只要能打出惊人的势头来,那么借着大范围的年轻人的社区讨论度,基本上就已经奠定了真正app入市之后的第一波流量。 白天里,文珂仍然保持着高度的冷静和自制,他每天准时起床然后去LITE办公,下午也经常要出去做媒体渠道的拓展,对于一个孕中期的Omega来说,这样的行动力实在罕见。 可是文珂自己其实知道,无论他如何努力保持着外界世界的照常运转,他的内心,其实无时无刻都在被剧烈地撕扯着。 他的情感世界,正在因为韩江阙的缺席,而变得荒芜、孤独。 在B大活动即将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文珂踌躇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见一见付小羽。 这还是文珂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付小羽的家,北城区赫赫有名的富人区,一栋又一栋北欧风格的别墅井井有序地排列开来,付小羽的家就在靠北边的那栋。 付小羽出来开门的时候看到是文珂显然有些意外。 一贯干练精致的Omega此时穿着毛茸茸的白色睡衣,脸色却很苍白,神色中有种恹恹的憔悴病态。他不像平时那样喷着盖住信息素的香水,因此身上的味道甜得出奇。 和豪华的别墅外貌比起来,房屋里面的装修却极简到有点空旷,装潢全部都是冷淡的黑白二色。 客厅甚至有一整面墙上都是办公用的,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行程、贴士,还有挂在侧边的白板上写着随手记下的想法。 文珂刚走进去,就忍不住想,这里和他世嘉那个被韩江阙布置得到处都是毛茸茸的毯子、还有五颜六色的奇怪装饰的家真的是天壤之别。 “小羽,你病了吗?” 文珂有点担心地问道。 “没。” 付小羽给文珂倒了杯橙汁递了过来,然后恹恹地吸了一下鼻子:“就是嗓子有点疼,怎么了,有事吗?” 他其实没什么兴致说话,这段日子就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和韩江阙的决裂、突然失业、小感冒,再加上他的发情期过两天就要来了,所有倒霉事好像都一起来了。 这些年他的发情期一次比一次来得凶狠,A级的Omega是最优秀的孕育者,所以也拥有最汹涌澎湃的发情期。 造物主给他们最甜蜜的信息素,是为了要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人类社会生下最杰出的后代,任何成年A级Omega抵抗发情的行为都因此是与本性做斗争。 付小羽冰箱里堆满了最上好的抑制剂,他从几年前一天一针的剂量已经提升到了一天三针,但即使那样,他都仍然控制不住自己躁动不安的情绪。 “有。” 文珂想了想,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递给付小羽:“明天是LITE和B大联办的末段爱情预热活动,我、我想了很久,还是想把安排和企划拿给你看看。” “我还是LITE的股东吗?” 付小羽挽起嘴角,他的笑容有点讽刺:“我以为这份工作也要和IM的一起被辞退了呢。” “……不可能的。” 文珂轻声说:“小羽,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末段爱情能有现在的成就,没有你我是做不到的。其实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看我,但是我对你,真的没有敌意……” “文珂,你一出现就已经是胜利者。” 付小羽皱了皱眉,他掩饰不住自己的烦躁,粗暴地打断了文珂的话:“你又有什么必要有敌意?” 文珂不由怔住了,这句话虽然直接,可是却竟然出奇地锐利。 平时的付小羽始终是冷静的、专业的,这还是付小羽这么久第一次以来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么私人的情绪。 “上大学时我就喜欢上韩江阙了,大二时我跟他表白,他直接就把我拒绝了,那是我第一次和人表白,当时感觉好丢脸,可是后来慢慢地,他没放在心上,我也就假装没这回事。我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我一直跟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创立IM。这些年,我们再也没提过恋爱的事,但是有时候,我们的关系那么近,让我忍不住觉得再过几年,我或许还是有希望的。但是你回来了,文珂。” 付小羽握紧文件夹,在夜色里凝视着文珂。 在那一瞬间,他克制不住地回想起在自己25岁生日的那一晚,在狂热的舞池里,文珂从他面前,把韩江阙狠狠地搂回了自己的怀里,宣示了绝对的主权。 他错愕地站在舞池里,有那么一会儿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不是不能放弃早就黯淡了的感情,而是挫败始终无法消弭。 隐隐横亘了他从青春期至今的情感无能,在那一夜,就像一记清脆的巴掌,集成了这么多年来的自我怀疑,终于重重地打在他脸上。 文珂轻而易举地击败了他。 或许那甚至不能说是击败,而只不过是在路过的时候,若无其事地碾碎了他。 付小羽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一字一顿地说:“你回来了,文珂,一切就都结束了。你的确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废物Omega,你很聪明、很努力,从个人角度,我的确不讨厌你这个人。我讨厌的——其实是你的存在。韩江阙的世界很小,你一个人就占据了全部,他不再需要朋友、不再需要金钱事业,甚至不再需要爱好。无论你想还是不想,你的存在都改变了周围所有人的生活走向。所以,当然不是你对我有敌意,是我对你有敌意。” “我……” 付小羽的话像是突然撕破了一层窗户纸,文珂下意识地有些失落的同时,却也忍不住在下一瞬间感到如释重负。 他当然能感觉到付小羽和他之间一直以来刻意的距离感,无论此时这些话听起来多么难以消化,能说出来,对于两个人的关系来说,倒都更像是一种进步。 “小羽,你错了。” 文珂的神色认真起来,轻声说:“韩江阙需要你。这件事我一定要替他告诉你——对,他的世界很小,所以他的朋友很少,但无论如何,你都是里面最重要的那一个。他会为了和你吵架难过很久,会担心你喝醉,会想要保护你,这些感情都是真实的。而至于我,无论你相不相信,我并没想过要撼动你们的友谊——就像没有人能插足我和他的爱情,其实也没有人能插足你们之间的友情,我也不能。” “我其实也知道和你做朋友这件事,大概是不可能的。” 文珂低低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会儿才忍不住继续道:“可是我还是希望你……你能感觉到我的诚意。我喜欢和你一起工作,小羽,不仅是喜欢而已,我更羡慕你、佩服你,你说我是胜利者,可到了职场上,明明一直都是我在仰望你啊。” “……” 付小羽沉默着看向文珂,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终于很轻地问道:“是吗?” 文珂指了指付小羽手里的文件夹,有些难堪地低头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其实你之前这么帮我、教我,是不是因为韩江阙的关系……毕竟你也算是给他打工。所以策划这整个活动的时候,我都不好意思找你,直到做得差不多了,才想着终于可以给你看看了,这里面很多想法,其实都是你之前教我的。” 付小羽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暗自思索着什么,但是他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头打开了文件夹,很迅速地翻看着。 “媒体怎么对接的?” 一看到里面的企划案,付小羽很快就进入了工作时的状态,认真地问道。 “我和两个市场部的同事建了个工作小组,自媒体一个Excel、传统媒体一个Excel列好。然后就这么一家一家地去谈的。” “自媒体可以靠砸钱,但传统媒体不好谈。”付小羽敏锐地说。 “是,但是不靠信息素匹配的app本身有话题性,再加上情人节这个时间段,能蹭上一点热度,所以还是有三家报纸,两家电视台明天都会来。” “还行。”付小羽又问道:“高校那边的资源能不能利用上?” “能,”文珂就像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优秀生,很快地回答道:“各大高校的论坛,还有学生们使用的高校课程app,我们都投放了宣传广告。” 可以说,只要是可能可以被用上的渠道,都被文珂挖了出来。 他花费了无数的心血,才硬生生织出这么了一张周密的宣传网。 就连付小羽听了不由也惊讶地挑了挑眉毛,然后终于难得地点了点头,他合上了文件夹,又递回给了文珂,很简洁地说:“挺好的,我之前一直都说,社交app做话题非常重要,甚至比买用户下载量重要得多,你现在做的这些部署,换我也不会做得更好了。” 文珂得到付小羽的肯定,脸色不由明朗起来,他认真地说:“小羽,我真的就是想跟你证明,我可以做一个称职的合伙人,即使没有韩江阙这层人情给你的压力,我也希望我们能继续合作下去——这也是我今晚来的目的,希望你也能稍微考虑一下。” 他说着接过文件夹,然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大衣,但就在离开前,他终于忍不住看着付小羽诚恳地轻声说:“明天……你要是身体还行的话,考虑来B大看看吧?” 付小羽不置可否,但是把文珂送到门厅时,他忽然低声说:“文珂,媒体写稿子时,有价值的切入点很重要,你可以亲自给他们提供一个切入点——” “什么?”文珂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是一个怀了孕的Omega,一个经历了很多挫折的离异Omega。”付小羽平静地说:“这样一个Omega不仅成功创业了,还选择要以特别的方式为大家找到爱情的道路,这本身就足够吸引眼球了,不要浪费自己身上的新闻价值。” “文珂,你要神采奕奕、你要看起来非常成功,你要利用你的性别优势,把你的肚子高高地挺起来,让自己成为这个品牌闪光的一部分——给他们笔、给他们一个故事写。让他们喜欢你,他们就一定会喜欢上这个产品,明白吗?” 文珂看着付小羽,忍不住屏息了片刻。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北城区的那些建筑物,双子星共享办公大楼、AI酒店、LM俱乐部,看起来各式各样的产业和建筑,但是却都完美圆融地统一在同一种开放先锋的价值观下。 YouOnlyLiveOnce. 他不是在开发楼盘而已,他是用一种令人向往的价值观、一种理想化的生活概念征服了这片土地。 能够和这样的天才共事,其实是一种荣幸。 文珂发自内心地这么想。 “明天我尽量参加。” 临别前,付小羽最终对文珂这么说道。 第一百零五章 那天晚上文珂因为和付小羽的交流而有点小兴奋,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明天的活动,一直都没法好好入睡。 熬到了半夜,文珂自己也觉得有点着急,但是失眠就是这么回事,越着急反而还越睡不着,这么半睡半醒地折腾到早上,起来之后感觉浑身都很不舒服。 他浑浑噩噩地洗了澡之后才感觉好些,然后匆匆从穿上之前准备好的深蓝色西装。 怀孕的Omega能穿的正装其实选择很少,即使是特殊的款式,设计的核心目的也是为了要掩盖隆起的肚子,尽量往干练收拢的方向靠。但是这样的衣着穿起来对于孕期中的Omega当然是很不舒服的。 文珂对着镜子审视着穿着西装的自己。 他当然早已不是第一次见蓝雨科技时那个穿西装都穿得很局促的Omega了,现在的他衣柜里总是挂着几套精心熨烫好的西装,配饰柜子里摆着几款得体的领带和袖扣。 这段时间以来,他整个人都在飞速地向职场Omega靠近,无论是心态上还是外在,他都是紧绷的、干练的、一丝不苟的。 但是这一次,他看着镜中那个自己竟然有些别扭。 只见隆起的小腹被紧紧地束缚着,虽然看起来很笔挺,但是却总有种刻意的感觉,像是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宝宝在腹中委屈地蜷紧—— 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定也很不舒服吧。 文珂忍不住再次回想起付小羽的话,就在马上要出门时,他忽然果断地把身上紧窄的西装脱掉了,换上了一套孕期Omega穿的休闲毛衣。 穿上宽松衣服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轻轻呼了一口气。 这是韩江阙特意给他买的,前面隆起的小腹部位,还织着一只正在睡觉的卡通长颈鹿,这当然是看起来不够正式的穿着。 但文珂看着镜中的自己,却终于微微笑了一下。 在临行前,他对着镜子,认真地戴上了那只韩江阙送给他的劳力士腕表,表带内侧那一串小小的“Timeless Love”紧紧地贴着他的脉搏,仿佛带着一种绵长的温暖。 …… 韩江阙留给文珂的司机叫蒋潮,这是个少言寡语的中年Alpha,但是即使是文珂,也能看得出他的来头不小。 他的站姿笔挺,一双眼睛总是在锐利地观察着周遭的环境,无论是开门、还是跟着文珂时,永远保持着两步距离,这种尺度绝对精准的保护,一定是韩家最专业的保镖的水准。 蒋潮把奥迪停到了B大礼堂旁边的地下停车场,他们俩刚一下车,蒋潮就因为人潮汹涌的程度而警惕地眯起了眼睛。 乍一眼过去,周围都是三五成群的大学生,文珂和其他学生一起坐电梯向上,在电梯里学生们吵闹着互相推搡的时候,有一个Alpha正好就被朋友推得往文珂身边一倒,他“啊”地惊呼了一声,却马上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倒在了一根铁焊的栏杆上。 他一转头,正好和蒋潮漠然的双眼对视着,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倒在了这个男人的胳膊上。 蒋潮用手臂给文珂在拥挤的电梯间里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然后平静地看着大学生Alpha说:“麻烦退开一点。” “哦哦,好、好。”大学生吓得往后弹开了一步。 蒋潮身上无形的气势让整个嘈杂的电梯都不由安静了些许,以学生们的眼光,虽然看不出他的身份,但是显然也能感觉到他这样的人出现在大学校园里,是很格格不入的。 文珂转过头冲蒋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说:“没事。” 走到大礼堂门口时,文珂对蒋潮轻声说:“咱们稍微拉开点距离,没事的,你也不要太紧绷,会场上你这样紧跟着我,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这样会让学生觉得太有距离感。” 蒋潮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推门进去之后,文珂赫然发现,能容纳1700人的大礼堂竟然是人满为患,甚至有些后排的学生直接就坐到了走廊的台阶上。 这样的场面,让他这个组织者都不由大吃一惊。 许嘉乐坐在大荧幕前的讲台旁边,他本来就在国外做过助教,再加上今天带着大家做的问卷部分,都是他主要负责的,所以来得也最早。 此时大投影屏上正在放着LITE做的末段爱情宣传片,片头正好是文珂之前在蓝雨放PPT时,那一片金黄色的麦田里,一缕微风轻轻吹过的图景。 B大的何老师悄悄走了过来,给文珂和蒋潮一人递了一个胸牌:“给你们的人和媒体都安排了第一二排的座位,时间你们来安排吧。” 他说着,指了指最前面的座位。 但蒋潮没有选择坐在第一排,而是转过身,身板笔直板正地站在礼堂前方右侧的大门边,眼睛鹰隼一般往上扫视着整个礼堂里的人员。 这是他的习惯,他永远要处于能看到全局的地方,第一排意味着要背对着其他人,意味着巨大的视野盲区,所以他不可能坐在那儿。 “操。” 偷偷坐在大礼堂左后区的卓远险些就和蒋潮的眼睛对视,他身子猛地往后缩了一下,紧接着把头顶的鸭舌帽压低了一点,忍不住狠狠地骂了一句。 …… 文珂抬头看过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排媒体记者旁边的付小羽。 付小羽也在看着文珂,他的神情仍然有些憔悴,但只要出现在公共场合时,付小羽永远是光彩照人的,他穿着深灰色的粗呢大衣,里面是白衬衫套着黑色马甲,脚下踩着一双暖棕色的长皮靴,显得双腿更加修长漂亮。 两人对视的时候,付小羽的目光上下迅速地扫了一遍,看到文珂的穿着时,忽然心领神会地淡淡微笑了一下。 文珂的心里忽然暖了起来,他知道,在那一瞬间他是和付小羽心有灵犀的。 如果要违背着怀孕Omega的生理特性穿得正规板正,那么又怎么能显得自信呢? 自信不该是紧绷的,而恰恰应该是松弛的。 一个怀孕的Omega,本就应该坦然地以最舒适的状态去进入工作。 文珂抬起头,大步走向了大荧幕前方,和许嘉乐站在了一块儿。 就在这时,宣传片的放映也结束了,灯光重新打开,整个礼堂里很嘈杂,显然是高校学生们也都很兴奋地在议论着这款app的事。 文珂很平静地面对着这些各异的目光。 他没有着急,而是选择耐心等待着,直到整个礼堂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好。我姓文,这位是许教授,这次是我们俩来给大家展示这款约会交友APP。” 文珂站在最前面,他的手很稳当地握着麦克风,并不隐藏自己怀孕中高高隆起的肚子,也并不在意台下那些在他身上扫视着的惊诧目光,还有四下里细碎的交头接耳声。 他微笑了一下,很认真地道:“其实我是真的没想到今天能有这么多同学来参加今天的预热活动。这倒不是我对我们团队的产品有多么不自信,而是我没想到,今年的情人节都快到了,原来B市还有这么多单身同学。这么一看,我们的大学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坐着的高校学生们纷纷露出了笑容,比想象中幽默的氛围让他们迅速放松了下来。 “所以我现在的假设是在场的近两千人中,全部都是单身人士——告诉我,我的假设对不对?有没有处于恋爱关系中的?举手让我看看。” 还真有人举手。 “第七排最右边穿灰色毛衣那位,”文珂随便点了一个,问道:“你是Alpha?Beta,还是Omega?” “Omega。” “所以你有对象。”文珂确认道。 “有——”那位男性Omega显然很活泼:“我有Alpha。” “那你来干什么?”文珂故意板着脸说:“出去。” 那位男性Omega用手比作喇叭状,大声喊道:“因为我想换一个!” 整个礼堂里顿时爆发出一片欢乐的大笑声。 “不要笑,不要笑。这是多么正常的诉求啊!” 文珂也笑了,他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慢慢地说:“好了,花心的Omega,你可以留下。让我来告诉大家,今天我们要讨论的,不只是我们的APP。多么奇怪啊,你们是成年了的大学生,每个星期四十个小时的课时,专业课24个小时,辅修课16个小时,但是其中没有哪怕一个小时,能够让大家一块坐下来,来聊聊这件明明和我们的生活最息息相关的事——爱情。所以今天很不一样,让我们来谈谈爱情这回事。” 文珂继续道:“在座的有没有大三大四的学生,一个问题,你们一个星期之中,会花多长时间去寻找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当我问花多长时间的时候,不仅是包括你们去投递简历的时间,也包括你们思考未来方向的时间。” 底下的回答乱成一片,有回答七八个小时的,也有多达二十多个小时的。 “那么第二个问题,当你们处于单身又想要谈恋爱的时候,在一个星期之中,你们会花多长时间去思考,你们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样貌应该是什么样,他的谈吐如何,他的爱好会是什么?” 台下变得不那么嘈杂,比起前一个问题的热烈回应,这个问题回答的人显然少了很多。 文珂毫不意外地看着礼堂里的学生们,轻声说:“那我现在不限定一个星期内的时间,再问一个问题,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思考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们灵魂里渴望的是什么样的爱情?浪漫的、狂野的,还是要有安全感的、稳定的?有没有面对过自己藏在心中最深处的幻想,对爱也好,对性也好,那些美好的幻想究竟是什么样的面貌?” 整个礼堂忽然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些问题,分明一个比一个更接近了内心,可是却甚至没有一个回答的人。 “你们看,人可能会跳槽很多次,在这个时代,哪怕待在一个公司五六年都算是长情,但是我们愿意花一个星期中的十几二十个小时去琢磨、研究,当然,我认同,这是当代大学生很负责、也很成熟的做法。” “但我这里想要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厚此薄彼?难道我们不明白,我们这一生中最重要的誓言是什么?绝对不会是对一家公司说:我愿意一辈子在这里做牛做马。我们这一生最庄严的誓言,是终有一天,我们会在父母亲友的见证下,牵着爱人的手,对着彼此说:无论生老病死、至死不渝。” “我们明明知道,我们要找的是一生的伴侣。” 文珂停顿了很久,他的眼神扫过礼堂里所有稚嫩的面孔,一字一顿地问:“那么为什么,我们究竟为什么认为爱情不需要钻研、不需要试错、不需要思考?” 坐在后排的卓远几乎是窝在座位里,他用手按着帽沿,但仍忍不住一直用有限的视野去看着站在礼堂前方的文珂。 他感到无比陌生,却又仿佛似曾相识。 那个幽默地侃侃而谈的文珂,那个神采飞扬地掌控着全局的文珂。 在和他的婚姻中,文珂就像是被压成了一个扁扁的影子,安静、乏味,卓远几乎都要忘了,他高中时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少年曾经是多么的闪耀。 整个礼堂里此时已经鸦雀无声。 “因为我们的社会,太过于相信信息素的匹配。”文珂沉声说:“我们的社会太过于相信信息素匹配的同时,却又太轻视我们作为人的内心。是我们被蒙住了感官,被庞大的运算系统主宰了恋爱的直觉。” 他说到这里,有些疲倦地扶着自己的腰,往后靠坐在桌面上。 Omega浅褐色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温柔的感伤,他握着麦克风,轻轻侧过身,把自己伤痕累累的后颈展示了出来。 看到那个景象,礼堂中不知道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连许嘉乐的眼神也有些复杂地看向文珂。 文珂转回头,继续道:“半年前,我离婚了。” 他很平静地面对着年轻的大学生们无比异样的目光,继续道:“是的,我是一个三十岁的离异Omega,现在还是个未婚先孕的大龄Omega。” “半年前,那时候我的信息素等级只有E级,在婚恋市场里,我一直都认为我是个残次品。但我和我的前夫信息素匹配度非常高,所以他家后来也算勉强同意了我们的婚姻,他家境殷实、衣食无忧——可是我们却并不幸福。” 卓远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他整个人神经都绷紧了,有些恼怒地盯着文珂的嘴唇,可就在他以为文珂要说出他出轨的那些事时…… 但是文珂对那件事只字未提,只是淡淡地说:“明明信息素那么匹配,明明腺体释放出来的气味告诉我,我应该很爱他,可是我们就是不幸福。当你不幸福的时候,其实是说不出来所以然的,你只是会觉得自己越来越空洞,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两个人的精神在一点点抽空,那是一万次弥补不了的痛苦——”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这件事困惑,明明按照这个社会的标准、按照信息素的匹配度,我都不应该这么痛苦。直到离婚之后,当我拿掉了我的标记,当我遇到了我真爱的Alpha时,我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就连卓远都呆呆地直起了身子,他无法否认的是,就连他也想知道文珂接下来的话。 “大家,今晚的活动结束之后,你们完全可以忘记所有关于末段爱情这个app的一切,但我希望我接下来的这些话,你们可以记住。” “腺体只是一个器官,但是我们是人。割掉腺体,我们能用眼睛去看;蒙住眼睛,我们还能用手触碰。我们是人,我们天生就知道什么是爱,在你还没发育出性腺的时候,你就知道,在整个小学的班级里,风吹过的时候,你会想要偷看谁的发丝飘起来。我不相信任何人找不到答案,如果你现在没有,去问自己,去用尽一切方法问自己——我们的心里,其实始终都有答案。” 文珂重新站直了身体,他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但是仍然把麦克风从架子上拿了下来,然后一步步走得离高校学生们更近了一些。 他一字一顿地说:“信息素匹配是一个运算系统。它是高效的、是功利的,它就仿佛是一个作弊器,快速告诉你一个最简便的答案,但是在爱情这门功课上,我恳请大家永远不要作弊。人生中有很多捷径可以走,但是对于爱情,不要走捷径。 “不要走捷径,在这个应该肆无忌惮地勇敢的年纪,要走你爱的那条路——无论多么崎岖、无论多么偏僻,你永远、永远不要放弃那条路。” 礼堂里先是三三两两响起了掌声,紧接着零散的声音几乎是在几秒间就化作了震耳欲聋的连绵掌声,许多高校的学生甚至已经站了起来,用力地鼓着掌。 “谢谢、谢谢大家。” 文珂连连说,但是即使是拿着麦克风,他的答谢仍然被滔天的掌声盖了过去,他不得不微微抬高了声音。 “这是我和我的团队开发末段爱情APP的初衷。在这个有捷径的世界上,我们想要做一点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是在爱情这件事上,这一切都值得,我们想要好帮你们叩问自己、帮你们找到答案,帮你们找到那条路的入口。” 文珂微微笑了一下,躬身行了一礼,温柔地说:“接下来我们先休息十分钟,然后我会把时间交给我的搭档许教授,让他带你们下载一下末段爱情的预热版本,希望爱神眷顾,希望今天在这个礼堂里,我们能解决一下同学们迫在眉睫的情人节问题。然后最后再由我来做个收尾。” 很多前排的学生们已经兴奋地往前跑过去,想要询问如何下载末段爱情。 媒体们的摄影机早已经全部聚焦在了文珂的身上,记者们都已经站了起来,着急地想要围上来采访。 卓远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他看着最前面的文珂,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是,不知道是从哪一句话开始,他的双眼就已经红了。 那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一种悲哀。 在这一刻,他甚至宁愿文珂在这里对他破口大骂,也不想要听到那些话—— 原来文珂从没有爱过他。 就在他凝视着文珂的时候,忽然之间,卓远感到自己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强烈的紧张感,他猛地转过头,忽然意识到大事不妙,他竟然忘了要隐藏自己的脸孔。 一直伫立在礼堂前方侧门处的蒋潮此时正像鹰一样死死地盯着他。 那个瞬间对于卓远来说,几乎心跳都停了半拍。 蒋潮向前走了两步,但却因为学生全部向前挤过来,而深陷人潮,他不得不转头关切地看向被围住询问的文珂,只能顿住了脚步。 当他再次看向卓远时,两个人几乎是同一瞬间盯着对方掏出了手机。 卓远语速很快地说道:“妈的,文珂带那个保镖太难缠,你直接执行第二套计划。带注射器了吧?我安排的学生接待员等下要给他们送矿泉水了。我要从侧门先溜出去,看看这保镖会不会傻到跟上来。你把车停在靠近Omega卫生间那边的停车场,等下看到文珂出来直接带走。” 而蒋潮那边则简短多了,他一接通,只是说了几个字:“卓远出现在B大了。” “看好文珂,我马上就到。”电话那边是韩江阙。 就在卓远压低帽沿偷偷往外溜的时候,蒋潮一直死死地盯着他,但是却寸步不动,就待在文珂身边不远处。 这边的礼堂也是混乱一片,学生们三五成团,有的还围在媒体那圈人外面看热闹。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时间,文珂只回答了两个记者的提问,脸色就已经苍白得不行。 他不得不摆了摆手,很轻地说:“稍等,让我坐一下,我等下再来回答问题。” 他说着什么都顾不上,吃力地扶着桌子坐到最中央标着“文珂”的座位上,痛苦地扶住了肚子。 许嘉乐和付小羽都看出了不对,围了上来问道:“怎么了?文珂?” 文珂“嘶”地吸了一口气,捂着肚子说:“里面动得厉害,好疼……好疼。”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脸上已经冷汗密布,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肚子里面有一万只猴子在大闹天宫,疼得他腿都抽筋了。 就在这时,一个女学生推着一辆小车过来,沿着中间的桌子挨个发矿泉水。 文珂说了半天,嗓子本来就很干渴,拿到自己的那瓶时马上就想要拧开喝,可是还没等他用力,就忽然痛得软趴在桌子上,喃喃地说:“不行,我要去医院,我怕……我怕宝宝出问题。” “你快去。” 付小羽转过头,把蒋潮叫过来,语速很快地说:“带文珂去医院,通知韩江阙一声。” “小羽——”文珂忽然抓住了付小羽的胳膊,哑声说:“等下收尾,你、你帮我说一下,我桌上的文件夹写着流程,你昨天看过的。” “放心。”付小羽只说了两个字。 蒋潮点了点头,马上扶着文珂从人潮中慢慢挤了出去,然后从侧门走了出去。 文珂双腿都有点发抖,抓紧了蒋潮,就在他们两个快要到停车场的时候,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忽然出现了六七个高大的Alpha,全部站在文珂的奥迪车附近。 而当中的,就是戴着鸭舌帽的卓远。 从这个阵仗,文珂当下就感觉到不妙。 蒋潮鹰隼一样的眼睛也飞速地在这几个Alpha身上扫过,他在观察这些人有没有带武器。 文珂知道不对劲,但是现在肚子一阵阵剧烈的坠痛,实在没心思多想,哑声说:“卓远,让开,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小珂,身体不舒服吗?” 卓远把帽子摘了,脸上带着一抹笑意,他在仔细地观察着文珂的脸色,虽然看到那种惨痛的苍白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也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孕期下药太猛的缘故。 “刚才我看到你的车轮胎好像有点问题,不如我送你去医院吧。” 卓远也不想浪费时间,话虽然是笑着说得,可是他身边几个Alpha快步往前的动作却显然是心怀不轨了。 蒋潮一把把文珂推到后面,他的神色凝重,看着六个Alpha上前,最可怕的不是别的,是他预感到,自己恐怕没法好好保护一个怀孕的Omega。 而这个时候,礼堂里已经从刚才文珂突然离开的混乱中恢复了秩序。 付小羽对于掌控局面的功力也是炉火纯青的,坐在记者前,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已经勾勒出了对末段爱情的商业远景。 他坐在文珂先前的位置上,一边说一边拧开了放在白桌布上的矿泉水低头喝了一口。 就在这一瞬间,付小羽的心中,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很不舒服的感觉,他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白桌布上被自己的矿泉水瓶底洇湿了很小的一块,应该是流出了几滴水。 是哪里流出来的呢。 他有些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明明没沾上什么水滴。 那只是电光火石一瞬间的疑惑,随即,听到面前的一名记者问道:“听说末段爱情的心理测试问卷是来自M大的?” 他马上便把这一秒钟的疑惑丢到了脑后,开始流利地回答起来。 …… 六七个Alpha越来越把蒋潮和文珂往墙角挤过去,文珂捂着肚子,几乎是站不住了,有些恐慌地颤声道:“卓远,你到底要干什么?” 卓远皱了皱眉,他总觉得文珂表现出来的症状不太对劲,不太像是,但是这时也顾不上了,低声说:“小珂,我不会伤害你啊,我只是想把你送去医院。” “我、我不需要。你让开,我看看我的车。”文珂故意扶住另一辆车的车门,报警器顿时响了起来。 虽然停车场没有别人,但是这声音还是成功让卓远烦躁起来,他阴狠地使了个手势,自己则往后退到了一个角落里。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声嘶哑的怒吼也响彻了整个停车场:“卓远,滚开——!” 这人跑得好快,几乎是和声音一块儿就到了近处。 文珂被人挡着,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高高跃起,右手画了个半弧,在高速的旋转力量下,“砰地”一下狠狠一拳砸在了最后面那个Alpha的头部。 卓远带来的那个Alpha几乎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像面条一样歪歪地软倒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文珂的脑子里有些发懵。他忽然想,他看过这个动作啊—— 这是鞭拳啊。 韩江阙KO俄罗斯熊王伊万诺夫的鞭拳! 大概这一拳实在太吓人,连被打的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其他几个Alpha都吓了一跳,直接四散了开来,他们虽然都很高大,可是在脸色铁青的韩江阙面前,却忽然好像是暴怒的狼王面前的土狗獐子。 就在这时,卓远的脸色忽然煞白一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只见屏幕上赫然闪动着一条信息: 快撤,药下错人了。 …… 礼堂里,付小羽和记者们说完话之后终于找到了休息的时间,等一下是许嘉乐主持所有的同学一起试用末段爱情,他可以等一会儿再上来说话。 他和许嘉乐打了个招呼,说要出门透口气。 他推开礼堂的大门往外走,到了拐角直接进了Omega的卫生间。 但是刚进入隔间的同一秒种,付小羽忽然感觉到小腹中,生、殖、腔那个部位里,忽然之间猛地热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熟悉那感觉。 可是紧接着,却又惊恐地扶住了墙壁—— 太强烈了,太强烈了。 像是最脆弱的部位里忽然着了火,热辣辣地疼。 他本来略显苍白的脸如同燃烧起了火焰,飞速地绯红起来,他身上大岩桐的香味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甜腻过。 这是所有Omega最恐惧的事情。 他发、情了。 在公共场合,他竟然提前发、情了。 第一百零六章 付小羽勉强扶着墙壁,可是渐渐腿也站不住了,只能整个身子往下滑,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瓷砖是冰凉的,付小羽用手捂住小腹,他总是提前打针,所以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可怕的感觉,生、殖腔的绞痛剧烈到像是在对着他嘶吼。 他先是用手按小腹,可是紧接着却不得不用手狠狠掐着那里的皮肉来转移那种痛苦。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仅剩下的感觉就是恐惧。 他好想要一个Alpha把他摁在地上贯、穿。 这个念头,让他恐惧得浑身发抖。 如何应对期,是每一个Omega在分化后都必须要非常认真地学习的知识。 身为Omega,意味着要比Alpha和Beta面对着一个更加诡谲的世界。 他们必须要更加谨慎、更小心,因为任何一次发、情期处理失误,都有可能导致人生彻底失控。 某种意义上来讲,Omega天生比Alpha成熟,因为他们在更早的时候,就用更本能的方式去明白了一个真理—— 欲望是危险的。 付小羽不允许自己失控。 大学时他修过一门风险管控的课程,很轻松地拿了A+。 他以同样强硬地姿态管控发、情风险,他每周健身三四次,一个月去检查一次和腺体,保持健康的体魄意味着他的发、情期非常稳定可控;去娱乐场所时永远随身带着护颈; 他冰箱里始终储存着三种强度的抑制剂,最低的那种可以让他居家休息,最强效的那种甚至可以让他短时间内保持着平时的状态去工作一会儿。 可是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地做一个优秀的、能够自控的Omega,却还是要面对这件事。 是因为感冒吗?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做到天衣无缝。 付小羽跪在地上,那一瞬间,他恨自己的无用,恨到咬牙切齿。 可是太过强烈的情、欲燃烧着,好像是在用脆弱的肉身孕育着一轮烈日。 撑不住了。 真的不行了。 付小羽把脸贴在冰冷的隔间墙板上,颤抖着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联络人列表,忽然感觉好绝望。 满满当当的列表,满满当当的陌生人—— 生意伙伴、下属、其他公司的商务、他的工作助理。 他生活在离家很远的大都市里,他的生活圈子充斥着工作范围中的人际关系,他不能打给这些人,告诉这些人“他了”。 他的朋友其实只有韩江阙,他能找的也只有韩江阙。 付小羽的手指甚至已经按在“韩江阙”的名字上,他明明忍耐着强烈的痛苦,可是却很久都没有拨出去。 下一秒,他手指往下滑了几下,然后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许嘉乐……我现在在地下一楼的卫生间里。” 付小羽闭上眼睛,前所未有的羞耻和无助淹没了他。 他听到他自己的声音,颤颤的、带着一种罕见的脆弱:“我、我发、情了,你能来一下吗?” 人没办法解释自己每一个当下的选择。 付小羽也不能。无论是任何一种理性的逻辑出发,他知道自己都不应该选择向许嘉乐求救。 但是另一方面,当他把灵魂放空,以更高一个维度、以上帝角度俯视自己,有些东西才会变得清晰。 一个Omega发、情了。 Omega心里清楚地知道,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一场突然的性、事。 他的面前有两个Alpha可以求助: 一个是相识十年的朋友,是曾经喜欢的人,亲近程度10; 一个是相识不到半年的工作伙伴,他们争吵过好几次,关系一般,只是因为酒醉产生过一次暧昧交集,亲近程度1; 但是Omega选择了后者。 所以问题的本质其实很简单,和逻辑无关,只关乎生物的本能,关乎荷尔蒙流淌的方向。 如果真的是阴差阳错、上天注定今天他必须要做、爱。 付小羽想,他会选择自己清晨绮梦中的那个人。 …… 停车场里。 “韩江阙,你干嘛?” 卓远迅速地冷静下来,故作惊讶地问。 韩江阙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他转过身看着卓远,拳头仍旧是紧握着的。 卓远不由往后倒退了一步,但是马上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是看到这辆车轮胎有点问题,文珂又那么不舒服,想赶紧帮忙送他去医院,这有什么错吗?你怎么随便就在大学里动手打人?看来你还是和高中时一样,是个暴力分子啊——” “卓远,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帮忙。” 文珂咬紧牙说。 他刚刚松了口气,可是肚子里面却实在折腾得他不得安宁,只能虚弱地转头看向韩江阙:“韩小阙,我、我肚子疼……” “我知道。” 韩江阙顾不上去看卓远,径自往文珂这边走了过来,本来挡在他们中间的几个Alpha顿时吓得纷纷退开,他们显然并不想成为下一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 “让我看看,小珂。”韩江阙把文珂紧紧地抱住了,他直到这时候才松开拳头,一边用手掌捂住Omega的肚子笨拙地摩挲着,一边对蒋潮说:“去开车。” 蒋潮马上走到奥迪车边,可是刚打开车门,就忍不住皱了皱眉,转头低声说:“轮胎被人扎瘪了。” 韩江阙的眼睛像利剑一样看向了卓远,他现在暂时不能理清头绪,可是他本能地察觉到,这里面的事情都太奇怪了。 卓远不由紧张了一下,但是想到他已经吩咐过下药的人要把矿泉水瓶收走,不可能有什么实证残留,他又勉强安定了下来,耸了耸肩说:“干什么?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可没做什么,你可别冤枉人。毕竟再怎么说,之前,我也是文珂丈夫,关心一下他有什么不对?” 他说话时看着文珂。 Omega环着韩江阙的脖子,把脸蜷缩进了韩江阙颈窝,小声说:“韩江阙,我还是疼,想去医院看看。” 韩江阙顾不上搭理卓远,也低头道:“我知道,没事,我的车停在外面,我抱你过去。” 他们俩在说话,所以都没有理卓远。 文珂虽然还是痛得脸色苍白,可是眼睛里却仿佛放着光,对着韩江阙很小声地说着悄悄话,拉着Alpha的手牢牢地放在自己软软的肚子上,像是在撒娇。 卓远死死地盯着文珂。 文珂没有环着他的脖子撒娇过。 这么可爱的样子,他从来没有看到过。 卓远忽然想起文珂在演讲时说的那些话,有时候他宁可文珂怨怼、恨他,也不希望文珂就只是那么淡淡地形容他们的婚姻—— 只是没有爱情而已。 十年了,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他看着文珂,那一秒忽然有种强烈的嫉妒泛上了心头,强烈到他真的完全忘记了自己设计的布局,强烈到那一瞬间,他委屈到想要流泪。 “文珂,我只是想关心你。” 卓远又重复了一遍,那一瞬间,他自己也相信了这句话。 他想标记这个Omega,不仅是得到文珂,也是因为他想要对他好。 文珂转头看了他一眼,但只是很冷淡地一眼,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好像扫过一个保险杆、一个垃圾桶没什么两样。 韩江阙直接把文珂横着抱了起来,寒着脸对卓远道:“我知道一直都是你在捣鬼,卓远。无论是什么把戏,我今天没有查出来,以后也会查出来。就像十年前的事一样,你不要以为你能逃得掉。” 卓远忽然有些心惊肉跳,哑声说:“你什么意思?” 韩江阙的眼神深沉而冰冷,卓远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浸了冰水一样,他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又问道:“你在说什么?” 但是韩江阙却不回答了,他抱着文珂一步步往停车场外走去。 蒋潮走了两步,又转头死死地盯了卓远一眼,才跟着韩江阙离开了。 …… 许嘉乐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不是发、情这件事本身让他震惊,他谈过许多次恋爱,应付起Omega的发、情期称得上得心应手。 他吃惊的是—— 第一,t付小羽为什么会在外面发、情,这不是一个刚刚分化的十二三岁的Omega,这是个25岁的成熟Omega,不该这么鲁莽。 第二,t付小羽为什么会找他? 事情紧急,他一边拿着电话一边快步往地下一楼跑,但是脑子里却很混乱。 地下的Omega卫生间处于一个小角落,很偏僻、所以也没什么人在。 但是许嘉乐进去之前还是迟疑了一下,最后很机灵地从另一侧储物台上把“打扫中,禁止入内”的牌子拿了下来摆在Omega卫生间外面,之后才走了进去。 许嘉乐很谨慎,没有直接喊付小羽的名字,而是顺着一排隔间往里走,一间一间地敲门。 直到敲到第三间时,才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是、是我……” “开门。” 许嘉乐沉声说。 里面的人很快就为他打开了门,许嘉乐刚一走进去,就感觉到一个发烫的身体跌进了他的怀里—— 太香了。 那股甜腻到了极致的大岩桐信息素味道,他当然记得。 只是比上一次醉酒时,因为发、情而浓烈了十倍不止,甜到深处甚至有些腥气。 对于Alpha来说,这种味道几乎是Omega身上的肉香味。 “许嘉乐……” 付小羽说:“我、我发、情了。” 他在许嘉乐怀里,那股清爽的薄荷信息素香气,此时仿佛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几乎是瞬间就抛弃了所有的矜持,紧紧地抱着许嘉乐,恐慌地重复着:“我发、情了。” 许嘉乐不由皱了皱眉,他没有推开付小羽,但是身体往后倾、保持了一点距离,低声说:“别动。” 他很熟练,一手搂住Omega的腰,另一只手直接往后探,像是抓动物幼崽的后脖颈一样,用手指又准又狠地按了一下付小羽的腺体部位。 那里是Omega浑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更何况是在。 平时高傲的Omega顿时像奶猫一样惊慌地叫了一声,浑身都在应激一样打颤。 被Alpha触碰那里让他恐惧极了,可是身体却有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像是触电一样,他快要融化在许嘉乐怀里了。 “怎么这么厉害?” 许嘉乐只一摸,就感觉事态严重。 Omega脖子后面的皮肤像是揣了个小桃核一样,才刚发、情腺体就肿胀到这样,这种情况不可能靠自己撑过去。 “付小羽,看着我。” 许嘉乐严肃地说。 他把付小羽的下巴托起来,两人终于对视的那一刻,他有一瞬间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没见过这样的付小羽。 湿漉漉的付小羽。 他的肌肤像是雨落前的云朵,吸满了水蒸气,所以绵软又潮湿。 汗珠挂在Omega纤细的眉尾,猫一样圆圆的眼睛因为恐慌而睁大,可是却更显出朦胧的瞳孔里湿润的情、欲。 恐惧使他更妩媚了。 许嘉乐不得不清了下嗓子,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听得见我说话吗?” 付小羽很乖地点了点头,他听得见。 “现在是什么感觉?” “疼……”付小羽喃喃地说,低头又摁住了自己的小腹:“里面还热、痒。” 他说着,灼烧一般的痛苦使他不得不再次努力挨近许嘉乐。那种距离是不够的,是不够的,他想要把自己整个身子都钻进薄荷味的许嘉乐身体里。 可是许嘉乐又把他抓了出来,对着他冷静地说:“看着我。” “付小羽,我会先吻你一下,别害怕,别想太多。你马上会感觉稍稍舒服一点——” 好。 付小羽想,闭上眼睛努力仰起头。 付小羽很高挑,但仍然比许嘉乐矮上好几厘米,Alpha侧过头,尽量保持着一种医护人员一般的专业性, 许嘉乐知道,Alpha的拥抱和信息素,对于缓解这种发、情期的灼热感是很有用的。有些Omega到了发、情期尾声,甚至可以只用一些亲吻度过一天。 许嘉乐很努力地想把自己看作一筒抑制剂,无关任何多余的感情,只是抑制剂。 可是当他托着付小羽的下巴吻上去时,他的心里忽然猛地颤了一下。 他马上就知道了—— 这是一个没接过吻的Omega。 “付小羽,”他不得不退开一点,叹了口气:“你要用鼻子呼吸,不要咬我的舌头” Omega马上睁开了眼睛,笨拙地道歉:“对不起。” 许嘉乐忽然感到警惕。 没接过吻的人是不可能有性、经验的。这意味着,他怀中的Omega没有经历过临时标记,没有和Alpha上过床。 许嘉乐身上Alpha的本能地使他感到兴奋,但是同时又为这种兴奋感到警惕。 帮一个处O缓解发、情,长远来看,必然会把他扯进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里,会给他的生活带来无数变数。 这是一种只有身经百战的Alpha才能有的报警系统。 这个吻结束,许嘉乐缓缓把付小羽推了开来。 Omega的双眼雾蒙蒙地望着许嘉乐,卸除了所有往日的高傲时,他看起来软绵绵的。 付小羽真的是一个非常迷人的美人。 许嘉乐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好些了吗?” “好、好一点。” 付小羽靠在墙壁上喘息着,这是他第一次和Alpha接吻,他二十五岁了,这是第一次。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涨涨的,说不上来的滋味。 可是紧接着焦灼的痛苦再次主宰了他,他小声说:“可是还是……” “听我说,”许嘉乐打断了他,低头看了看表,说道:“我在这里会让你更难控制自己,所以等下我会退出去关上门。然后打电话给你叫救护车,最多二十分钟应该就可以有医护人员赶到了。付小羽,从现在开始二十分钟,只要忍二十分钟,好不好?” “不……” 付小羽马上又恐惧了起来。 他本能地想要站直身子抱住许嘉乐,可是仍然被推开了。 “我就在门外打电话给医院。”许嘉乐很冷静地退开了一步,然后很强硬地把隔间的门拉上了。 付小羽浑身都在颤抖,他像是被关在衣柜里的猫,绝望地扒着门锁,但是外面被许嘉乐卡住了门,怎么拉也拉不开。 隔着门,Alpha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话,付小羽,你能听到我的声音的,我在打电话。” “不要……” 付小羽靠着门滑到了地上,他知道许嘉乐做的没什么错。 可是那一瞬间,他心里的绝望像是超越了肉体的痛苦。 即使是发、情了,他也是没有魅力的。 每个人都拒绝他,是不是因为他真的不可爱。 许嘉乐强行握着门把手,他也很着急,只能迅速地拨打着急救电话。 里面传来询问声:您好,这便是急救台,请问是否需要帮助? 许嘉乐低声说:“你好,我这边有一个Omega急性发情很严重,需要救助。” 里面的人问:请提供你的地址。 许嘉乐清了清嗓子,他正要报出地址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话语。 隔着一道门,他听到里面传来了—— 很轻很轻的抽泣声。 “许嘉乐……” “你帮帮我,我好难受。” Omega很小声地哭了:“求求你,帮我。” 电话那边的人还在催促着:喂?先生?请提供你的地址。 许嘉乐却忽然失声了。 人的大脑可以在一秒钟发生了一场壁垒分明的惨烈大战。 许嘉乐知道自己是对的,他此时做的每一件事,逻辑上、程序上,理智来看都没错。 可是他满脑子,都是Omega缩在小小的隔间里掉眼泪的样子。 别做傻事。操,别做傻事。 许嘉乐在脑中再次恨恨地强调着。 可是下一秒,他却对电话里说:“不用了。” 他顿了顿:“我们自己能解决了。” 第一百零七章 韩江阙也是有点慌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他手臂紧紧地环着文珂,与其说是抱着Omega,倒像是把Omega揣在他的怀里似的。 “还很疼吗?”他低声问:“小珂?” 文珂摇了摇头,他没什么力气,就把下巴搭在韩江阙的肩膀。 他好久没有和韩江阙这么挨在一起了,如果不是蒋潮在,他真想和韩江阙说点亲密的悄悄话。 其实他肚子还是疼,只不过一被韩江阙抱着,他的肚子就不像之前那么躁动,就好像里面折腾人的两个小家伙也知道另一个爸爸来了,一下子就老实多了。 蒋潮车开得很快,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就近的医院,然后迅速给文珂挂了O产科的急诊。 但是就在马上要进去检查的时候,文珂忽然接到了许嘉乐的电话,他没说几句话,脸色就已经发白了,惊慌地看着韩江阙。 “许嘉乐说,付小羽和他忽然有点急事,都不能继续主持B大的活动……” “那怎么办?” 韩江阙顿时神情紧绷了起来:“他们俩怎么一起有事啊?发生什么了?” “他说得很急,也很含糊,好像是要帮付小羽忙。但是他跟我说他们那边不用担心。” 文珂一紧张,肚子就又像是抽筋了似的,他不得不喘了一口气,大脑飞速地思考着,继续说:“许嘉乐安排了王静临来接手接下来两个小时,他是做app架构的,倒是也可以带学生们一起下载熟悉APP,然后组织学生们试着在礼堂里试一下匹配系统。但是之后的收尾工作再让他替,就有点勉强。这部分一直都是我准备的、付小羽也稍微了解一点。现在我……” “你先检查。” 韩江阙显然感觉到了文珂有些急躁的想法,不由截断了他的话,担忧地道:“小珂,无论如何,先检查再说。” 文珂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说:“好。” 他满脑子都是B大的活动的事,但是却仍然勉强冷静下来,冲着韩江阙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得先确保宝宝和自己没事,不然哪怕他能强撑,韩江阙也要炸了。 韩江阙也着急,他一边搂着文珂进会诊室等待着医生过来,一边低头给付小羽打电话。 可是连着打了几次,那边都一直没有人接听,后来甚至无奈之下给许嘉乐打了一个,但是也是同样的结果。 韩江阙的眉毛不由皱了起来,他不仅是担心文珂的活动,也有点担心付小羽的情况,所以也就更加烦躁。 医生来得很快,很简单地问了几句文珂的情况,然后迅速给文珂做一下检查。 “大夫,他有没有事?” 韩江阙很快地问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信息素紊乱导致的胎动腹痛。Omega没事,宝宝也没事。” 医生摇了摇头,坐回到座位上,一边在电脑上调阅着文珂的记录一边说:“是不是这几天没太休息好?” “是……主要是睡眠,”文珂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昨天晚上一直失眠到快天亮才睡了一会儿。” “嗯,休息不好、神经紧张其实也是信息素紊乱导致的,然后失眠又再让信息素紊乱的状况恶化,就很容易出现今天这样突然的腹痛。” “信息素怎么会突然紊乱……?” 韩江阙有点在意,忍不住追问道。 “应该主要是Omega这边D级信息素的生理素质还是差一些,再加上又是双胞胎,看来还是比其他Omega都需要Alpha的支持。但之前我看文先生状况都很好,宝宝也一直健康,是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医生的神态比较平和,显然是情况也没那么严重,解释道:“还是Alpha最近不常在身边?” 文珂本来捂着肚子,听到这句话时却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韩江阙,他担心Alpha会因为医生的话感到自责。 而韩江阙的脸色一下子便苍白了,他喃喃地说:“我、我最近不常在他身边,是我的问题。” “是工作忙吗?” 医生倒也没怪他,而是耐心地道:“怀孕的小夫妻偶尔分开几天都太正常了,通常都没什么关系,但是你还是得尽量多陪他。文先生这种情况诱因太多了,Omega的心情和精神状态也是很重要的考量——放心吧,没什么大事,我给文先生开两针轻量的稳定剂,这种东西比较像是营养液,不会影响宝宝。文先生这两天来医院输一下液,再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医生的话顿时让文珂不再那么紧张了,其实他本来最担心的就是肚子里的宝宝。 而且他的确能明显地感觉到,韩江阙一待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这么搂着他,被那股熟悉的、醇厚的威士忌信息素环绕着,他的肚子就已经疼得没那么厉害了。 “那医生,我、我两个小时后本来是有个活动要致辞, 你觉得……我还能去吗?” 文珂这句话一出口,马上便感到身边Alpha不开心的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他知道韩江阙肯定不高兴,但是还是忍不住硬着头皮问道。 “很重要吗?” 医生愣了一下,随即也意识到,能够让面前这个有些憔悴的Omega仍然要坚持询问的事情,当然不会无关紧要。 他沉思了一下,还是说:“这样吧,先输液。输液差不多要一个小时,你如果之后感觉肚子不痛了,就过去参加一下也不是不行。致辞不会很久吧?” “不会。”文珂一下子如释重负,赶紧摇头:“顶多就半个小时。” “那应该没事。”医生听了点点头,又嘱咐了一句:“你一定得看身体的感觉来,不要太勉强。那我马上安排护士带你去输液。” 文珂很快就打上了点滴,医院里空调开得很暖和,他于是把大衣脱了下来搭在一边,这样就能更亲密地依偎在韩江阙怀里。 他昨晚几乎整夜没睡,刚才在B大的讲话完全是靠着一股劲儿撑下来的,这会儿稍微一松弛下来,眼皮顿时就沉得厉害。 “韩小阙……” 文珂咕哝着。 “我在。” 韩江阙低声说。 “你别自责。”Omega困得睁不开眼睛,把脑袋缩在韩江阙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小声说:“是我昨天因为今天的活动太亢奋了,休息不好才会不舒服。” 韩江阙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哑声说:“小珂,晚上我回家陪你。”” 而Omega没有应声,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下,呼吸也很均匀,他似乎是很快就睡着了。 韩江阙低下头看着文珂插着点滴针的手背。 文珂的手一直很好看,肤色白皙、血管是淡淡的青色,韩江阙这么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用手掌托住了文珂的手,温度暖暖的。 文珂对他的呵护,甚至某种意义上是超越爱情的,如果用一个奇怪但贴切的词来形容,是母性。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Omega能做到这样的包容。 可是偏偏也同样是文珂,却坚决地对他两次最强烈的诉求采取了拒绝的态度。 所以偶尔他也会迷惑,有时候想,如果文珂那么爱他,为什么不肯为他放弃最后的那一点原则;有时候又会痛恨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能再像文珂妥协一步,是不是他太幼稚。 他夹在两种极端的思绪之间,不得其所。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如此矛盾的痛苦,究竟是因为他不懂自己,还是因为他不懂文珂。 …… 文珂睡得很香,连护士来拔针都没腥。 韩江阙就这么搂着他掐时间,到了必须要开车回B大的时候才把Omega摇醒了,问:“小珂,你还去做收尾致辞吗?” “去。”文珂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眼圈还有些发青,睡得懵懵的。 但是随即马上就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时间,忙站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韩小阙,我还是得过去做个收尾。蒋潮回去了吗?” 医生给打的稳定剂很不错,文珂感觉自己腹部已经没什么痛感了,只是还残留一丝钝钝的不适。 “我叫蒋潮先去休息一下。” 韩江阙其实不愿意文珂这样还继续去工作,可是他也知道估计劝不动文珂,便干脆低声说:“我自己开车送你去B大,然后在礼堂陪你忙完。” 文珂听到这句话的动作不由顿了一下。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一双眼睛都因为开心而微微弯了起来:“好啊。” 回到B大礼堂的时候,无论是文珂还是韩江阙都没想到场面那么热烈。 王静临基本上好像已经不需要做什么了,学生们自己都在玩得不亦乐乎,全部都拿着手机兴奋地交头接耳,有的在填写兴趣和经历,有的则是在和其他人一块儿讨论测试结果。 韩江阙就像付小羽一样坐在了第一排,他的长相和信息素无疑是人群之中的焦点,一坐下来,周围的媒体人都有点好奇地看了过来。 而文珂则走到了礼堂前面,小声问王静临:“怎么样?” “非常好。” 连平时寡言的王静临神情都有点激动:“大家都觉得很新奇,我刚才组织下载使用时,参与度特别高。很多人在问我们什么时候正式上线。你回来得正好,大家基本上把功能都探索得差不多了,可以做收尾了。你身体还行吗?” “我没事。” 文珂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笑着对王静临说:“辛苦你了,临时顶上来。收尾我来处理就行。” 文珂重新站到礼堂前的时候,几乎刚一握起话筒,原本嘈杂的礼堂就开始渐渐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很自然地投向了他,等待他开口。 韩江阙并没有参加前半场活动,所以并不知道之前文珂已经悄然征服了这些高校学生,所以当下还有些吃惊。 但是随着文珂开口,他马上便安静下来,全神贯注地听着。 “大家好,刚才是我们公司开发部的王总监给大家介绍功能,怎么样?跟我说说,大家有没有开始匹配?都匹配到了几个?有没有聊天?” 很多杂七杂八的回答声马上传了出来,有的人说匹配到了一两个,也有人说一口气匹配了十多个。 文珂挑了一个前排的回答很积极的Alpha,问道:“这位Alpha同学,你说你只匹配了一个,看来你是个很专心的人啊。来跟我说说,匹配之后你们开始聊天了吗?” “聊了。”Alpha忽然被点名,磕磕巴巴地回答道:“从刚才就一直在聊。” “哦?”文珂又问道:“看来你们很合得来啊,介意不介意告诉我一下,对方是个什么样的Omega?” 文珂天生有种亲和的气质。 他浅色的眼睛,清秀的眉眼,还有Omega特有的温柔气质,使他这样笑着询问的时候,就好像是一个邻家的大哥哥,在关心着大家的恋爱状况。 年轻的Alpha忽然神情显出一丝羞涩,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才吞吞吐吐地说:“他、他现在就坐在我旁边。” 整个礼堂里顿时一片惊呼声,目光瞬间投到了Alpha身边头发染成奶奶灰色的俊美Omega身上。 “刚才我随便匹配了一个,聊着聊着,没想到后来发现是同校一个系的同学,我们就和别的同学调换了座位……” Alpha说,他脸上的羞涩此时又显出了一层掩盖不住的欣喜:“我之前就见过他,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去认识,真的没想到,一点也没想到。” 他没有明说,谁都能看得出他对这个Omega的喜爱可能是早就有的。 而Omega也有点害羞,但是一直都没说话,只是故意低着头玩手机。 这个情节浪漫得有点简直神奇。 礼堂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不乏有羡慕的眼光投向了这个Alpha,因为那是一个很明显非常帅气、又打扮得非常酷的Omega。 就连文珂也不由诧异了。 其实之前聊起大型宣传活动时,付小羽曾经认真地建议过要把托儿巧妙地设置在观众里,这样之后的互动环节就更容易操作,但是这个作假的想法直接被许嘉乐激烈地反对了,还和付小羽激烈地争执过。 后来文珂思考再三,还是同意了许嘉乐的看法。 他的确是中庸的,所以有些方面他能理解付小羽的务实;但是当他定下B大的预热活动时,最终还是决定要理想主义一点。 但没想到,他随便点的一个参与者,一次APP上的随即匹配,竟然匹配到了小Alpha心中向往的Omega。 从概率学来讲,这算得上不可思议,但其实又不是那么遥不可及,因为这个礼堂里坐满的都是高校学生,有相识的人是正常的。 归根结底,只能用浪漫的意外惊喜来形容。 对这个Alpha,对他来说,都是如此。 “恭喜你。” 文珂笑着叹了口气,轻声说:“真的,我猜你大概很快就能脱离这个APP了,但没事,我不生你的气。” 伴随着礼堂里的一片大笑声,文珂转过头对其他人说:“对你们也是一样。好了,今天大家在礼堂里也待了一下午了,我不多耽误大家的时间,很快地做个总结。” “两件事——第一件,今天大家下载到的末段爱情,是我们公测的第一个版本,今天活动结束之后,下载链接会失效,但是大家手机里保存的app和用户数据都不会被清洗,所以大家放心,你们今天的问卷结果、匹配人都仍然会一直存在。但同时,我也希望大家能多多使用这款APP,多去探索功能,发现任何BUG,都可以直接通过app里面的客服邮箱联系到我们的技术开发部门——任何成功反馈的问题,在正式版都可以和我们兑换奖励。我在这里,提前谢谢大家的帮助。” “第二件,是我的正式结尾。” 文珂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前半部分,我跟大家讨论的课题是爱情。这也是我们产品的服务核心——我们希望大家能够找到真正的爱情。不过到了结尾部分,我其实打算和大家,说一点更私人的事情。” “关于我自己。” 文珂将大荧幕前的电脑合上,他显然不再需要PPT的辅助,而是平静地站在所有人面前,轻声说:“其实在来大学做活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非常忐忑。大家可能不相信,但是要面对你们这些出色的高校生讲话,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没底气的事。因为——我没有读过大学。” 礼堂里顿时安静得可怕,所有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的确很难相信,这个一直站在前面侃侃而谈的Omega,竟然连大学都没读过。 而韩江阙的嘴唇紧绷,不由自主双手紧紧地交握,放在了膝盖上。 但是文珂却依然很平静:“因为一些个人原因,高三那年我被退学了。对于那时18岁的我来说,那是一次沉重的打击——过于沉重,以至于在那个当下,我无法面对,甚至干脆地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之后的十年,我和一个不爱的Alpha结婚,平静地操持着家里的一切,不再工作、不再读书。我很少思考自己想做什么,而是选择听从周围人的命令。我想,我是已婚Omega啊。这个社会对已婚Omega有要求,细化到每一个家庭、每一个家庭中的Alpha,都对已婚的Omega有既定要求,我当然应该服从于这套标准。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文珂的目光终于浮起了一丝痛苦,他深吸了口气:“这是我一生最错误的决定。” “可能大家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是在聊一个约会app,但是收尾的时候,却在讲不相关的事。但是我要告诉大家,这不是不相关的事。” “很多人会觉得爱情是和另一个生命的相识相知相恋。这当然没错,但是我要说的是,爱情的,却无关别人,恰恰是对自我的洞察。那十年的我,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漠视自己的感受,我听从别人的命令。那十年,其实我不存在,文珂根本就不存在。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人,不可能拥有爱情。这是我从这错误的十年中,学到的最重要的道理。” “一个产品的灵魂是在于观念。而末段爱情的观念来自于我、来自于我的生命和经历。所以里面这么多的内容,问卷、经历调查、爱好填写,全部都是在挖掘用户的内心。” 文珂一字一顿地说:“我真的希望大家能在这款app里,先找到真正的自己。你是谁、你想要什么。这种挖掘的意义,对于Alpha来说是重要的,但对于Omega来说就更为重要。因为我们太容易被周遭的环境左右,太容易失去自己的判断,太容易让社会塑造出一个他们理想中的自己——Omega不该作为一种次要的性别这样活着。” “Alpha们,这绝对不是煽动性别的对立。末段爱情给你们提供的,同样是一个更丰富的世界,去认识更复杂真实的Omega们,相信我,这样的他们是才是更可爱、更迷人的。忘掉信息素刻板筛选,试着像认识另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那样,去寻找自己真正心之所向的爱情吧。” 韩江阙和所有人一起怔怔地看着台上的文珂。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少年时代仰视着文珂的自己,他的胸口,在激烈地跳动着。 他仍然崇拜他。 这个Omega野心勃勃、百折不挠,在强大坚决的内心中又有着对人类本能的温柔关怀。 这些特质简直是非人的,是近乎神性的。 他怎么可能不崇拜一尊神。 可是与此同时,韩江阙的心脏也有种针扎一般的痛苦。 他是错误的吧。 当他向文珂索要标记的时候,他是不是做错了。 即使是现在,如果他的心里,仍然悄悄渴望着一次标记,是不是很可耻。 …… 文珂神情抖擞,脸上已经看不出刚才的颓靡疼痛,认真地继续说着。 “下个星期就是情人节了,2月14日当天零点,将会是末段爱情正式全面上线的日子。在这里,我也提前跟大家吐露一下我们当天准备的特别活动——时间胶囊。 “几个星期前,我曾经有一个突发奇想,如果十年前做决定的我曾经录下当时的心情,那么十年后的我去聆听那时的自己的心声,会是怎样的感觉呢?是会痛恨那时的自己,还是选择原谅他……?这个答案,其实我至今也不知道。所以我设计了这样的一个长线活动,当然不是十年这么久。” 文珂说到这里,忽然把目光悄悄投向了坐在第一排看着他的韩江阙。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抹复杂的心绪,但是很快便被隐藏了下来,而是对着礼堂里的学生们继续道: “是这样的,在2月14日当天登录的所有用户,都将可以自己录制一段音频装进末段爱情的时间胶囊里面,我们的服务器会帮大家好好存储这些时间胶囊。在一年之后,如果用户再次登录末段爱情,可以选择把时间胶囊拿回来给自己听,也可以选择把时间胶囊发送给自己的恋人。如果是后者的话,末段爱情将会给予一定金额的现金奖励和专属徽章。” 文珂很轻很轻、近乎是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奖励都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意义。我们一生之中,或许会犯很多的错,会经历很多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最终都将和我们的生命化为一体。通过这个活动,希望能让我们有机会把一段斑驳的时光、一段说不出口的心声,坦诚地分享给自己的恋人。” “谢谢大家。” 文珂深深地对着礼堂里的学生们鞠了一躬,诚恳地说:“谢谢大家。” …… 那天晚上,多家B市的传统媒体和自媒体都报道了B大的这次活动。 鲜少有app能有这样广泛而自发的曝光,或许是因为末段爱情的APP属性,使一次商业活动竟然有了一种社会意义,使媒体人也都有了可以写出深度的角度。 其中B市青年报的标题写得最为瞩目: 《末段爱情不止步于爱情,一次伟大的自我意识革命》。 这篇报道迅速便被全国其他城市的各大媒体转载,一夜之间,这款还未上线的约会APP已经让无数人知晓。 从商业意义上来讲,B大的预热活动以相对来说极小的预算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曝光度,这是一次四两拨千斤一般、教科书式的营销。 文珂与末段爱情,这一次,真正走到了业内的巅峰。 第一百零八章 B大的活动一结束,文珂整个人都感觉要瘫了。 他一直还想着付小羽和许嘉乐一块儿突然离开的事,不仅他着急,韩江阙也着急。 于是他们俩一个给付小羽打电话,一个给许嘉乐打电话,都一连打了好几个,但是两个人都不接,也实在没办法。 文珂只能给许嘉乐在微信上留了个言,让对方一有空就回电话。 韩江阙一到家就先给文珂放好了洗澡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大着肚子的Omega抱了进去。 文珂赤裸着躺进温热的水里,脚趾都舒服得蜷了起来,他脸色红扑扑的,忍不住欠起身,轻轻拉住了韩江阙的手臂,“韩小阙……” 这么多天两个人都在冷战,他实在是太想韩江阙了。想和Alpha独处,想和Alpha说很多话。 但韩江阙却好像完全没接收到文珂的渴望,而是低声说:“我去楼下给你买点粥,你休息会儿。” 等韩江阙带着热乎乎的鲍片粥回来时,发现文珂已经累得在浴缸里睡着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没把文珂叫醒,而是把Omega抱出来擦拭干净身体之后,又把文珂轻轻抱回了床上。文珂实在是累坏了,即使这样,都只是勉强抬眼皮咕哝了一句话,又在韩江阙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到半夜时分,文珂才因为口渴醒了过来,房间里一片黑暗,他下意识把手机拿了过来看时间,这才发现许嘉乐给他发了信息:“我和付小羽没事,他下午身体不舒服,现在好了。过两天详细跟你说。” 文珂这才松了口气,他坐起身子想要把消息也告诉韩江阙,却在起身的瞬间透过玻璃门看到韩江阙正站在阳台上。 Alpha背对着他站得笔直笔直,像是一棵安静的树。 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只有指间的那一点火光亮得刺眼。 文珂呆呆地走过去,隔着一道玻璃门,韩江阙当然不知道他已经醒了。 而他透过那一点点的火光,却看到一边小桌上的烟灰缸里,全部都是抽完掐灭的烟头—— 文珂忽然想起韩江阙上一次见面时说的话。 他说:小珂,在没解决卓远之前,我做不到和你在一起。 那一刻,文珂感到一阵恍惚。 韩江阙有多么痛苦,才会站在寒冷的阳台上抽一整夜的烟。 文珂把脸贴在玻璃上,他们只隔着一层玻璃,可是却感觉相隔好远。 鼻息里呼出的热气将玻璃蒙上一层雾气,文珂很小声地、像是对自己耳语一样,说:“我们一生之中,或许会犯很多的错,会经历很多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最终都将和我们的生命化为一体。希望……能让我们有机会把一段斑驳的时光、一段说不出口的心声,坦诚地分享给自己的恋人。” 这是他为B大准备的讲稿,每一个字都是他自己写的。 “时光胶囊”这个上线活动,也是他自己想的。 其实或许在他自己还不能承认的心底深处,他渴望着某种救赎。 文珂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韩小阙,我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对不起。” …… 第二天早上,文珂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打来的不仅有全国各地的媒体,还有许多想要讨论可能合作的公司商务,这一块的业务多到他甚至没时间细谈,不得不告诉这些人把合作详情发到公司邮箱,他回头再处理。 文珂自己也没预料到昨晚的活动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跟几个记者匆匆聊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有那么多大媒体发稿讨论他的预热活动。 于是文珂一边打电话一边上网搜索了那篇青年报的《末段爱情不止步于爱情,一次伟大的自我意识革命》仔仔细细看完了。 这是一篇在公众号上一夜之间就10W+的文章,里面甚至还附上了文珂结尾致辞的视频,因为针对的是青年高校团体,下面的留言很多都在焦急地询问在哪里可以下载这款APP。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夜爆红。 连蓝雨科技的夏总都打了过来,文珂还没说话,夏行知就已经难掩兴奋:“文总,厉害啊,现在不仅是产品,你也是红人了。” 文珂有点不好意思,咳了一下才道:“别、别这么说。” “我可没开玩笑。”夏行知说:“流量就是金钱,从末段爱情这个关注度来看,它的商业价值就已经翻了十几倍了,你知不知道?” “这么夸张?”文珂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以为呢?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了。”夏行知哈哈大笑:“今天早上,我已经把末段爱情的发行团队扩员到了三十人,经费调高了三倍,宣发工作已经开始了。咱们的目标现在不是达到两周十万新增用户了。现在的目标是前两周百万新增注册用户,争取留存下来二十万,先稳住国内,再往海外——我们要做的是真正的现象级APP了!” “文总,发展顺利的话,一两个月后等A轮融资进来之后,你也是三十岁不到就身家千万的富豪了,哈哈,白手起家的Omega,B市神话啊。” 文珂猛地站了起来,因为过于激动,一时之间甚至说不出话来。 他激动的不是夏行知后半句话,而是前半句。 双方签订的合约写明了,LITE负责APP开发和后续维护,蓝雨负责发行宣传,宣发一切花费由蓝雨科技支出,之后产生的利润双发按照固定比例分成。 所以临时提出拔高三倍宣发经费,将团队大规模扩员,这对于蓝雨来说是绝对的冒险行为,但这也间接说明了在这一刻夏行知对末段爱情抱有多大的厚望。 文珂相信,蓝雨今后的商业版图中,末段爱情的项目绝对占据了绝对重要的地位。 “夏总,谢谢你的信任,合作愉快。” 文珂紧紧地握着电话,一字一顿地说。 夏行知很兴奋,他那边似乎很忙,语速很快地继续道:“我们下午三点开个紧急视频会议吧,沟通一下工作进度,两周之后就是正式发行了。蓝雨这边,我的市场经理还有宣发组长都会到,你那边有空吗?” “我……” 文珂虽然想到自己本来有医院的预约,但是马上就当机立断地决定把打针的时间往后推一推:“没问题,我和开发总监都会到。” ...... ...... 文珂之后迅速给医院打了个电话,把预约的时间改到了晚上。 没想到这个预约时间一改,倒还凑巧了。 韩江阙陪着他深夜去输完液,就在要离开的时候,竟然在医院里碰到了整整失踪了两天的许嘉乐。 许嘉乐刚低头在一张表格上签完字递给柜台人员,就被文珂从后面拍了一下,一扭头看到是文珂和韩江阙,脸上的神情不由有些尴尬:“你、你们怎么在这儿?” 文珂举起手给许嘉乐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胶布,然后笑着问:“是我要问你吧,你怎么在这儿?也不给我打个电话,付小羽呢?” “呃。” 许嘉乐顿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虽然在冬天,但是A级Alpha身体素质很好,许嘉乐穿得也很轻薄,黑色皮夹克里面是一件圆领的会色毛衣,但是因为领口比较空,所以能看到他脖子上有些可疑的红色痕迹。 文珂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柜台人员这时候开口了:“行了,住院手续办完了,你的Omega已经被安顿在207号房间了,你直接上去就行。” 韩江阙这时候也一步走了上来,皱着眉道:“谁住院了?是付小羽吗?” “……”许嘉乐刚拿好文件,终于推了推金边眼镜,吐出了一个字:“是。” “他怎么了?”韩江阙一把从许嘉乐手中把文件抢了过来,飞速地看下去,只见住院时间只写了一晚上,但是住院原因却写的很明确:发、情期性、事过度激烈造成生、殖腔疼痛,留院观察。 韩江阙一下子急了,一把几乎把许嘉乐给摁到了墙上,低声吼道:“许嘉乐,你对他干了什么?” “韩江阙,你他妈有病?” 许嘉乐神情本来就有点疲惫,猝不及防被192的韩江阙给怼到墙上,脸色一下子也暴躁起来,他平时看起来温和,但是那是因为这辈子就没吃过什么亏,其实骨子里一直都很有脾气。 二话不说就反手揪住了韩江阙的衣领,反手一拳就抡了过去。 一眨眼睛,两个衣着体面的Alpha忽然像小学生一样狼狈地扭打在了一起,韩江阙不可能对许嘉乐拿出打拳击的力道来,于是两个人纠缠着就滚到了地上,把医院的横椅都撞到了一片,也幸好这个时候是深夜,医院大厅里根本就没什么人。 威士忌和薄荷味的信息素味道如同爆炸一般迸发出来,连文珂都难受得退开了一步。 最后还是柜台里的小护士气得站了起来吼道:“你们再不住手,我就叫保安把你们三个都赶出去了!要不要去警察局打?” 文珂也吓坏了,跑过去揪住韩江阙的后领,混乱之中还踢了许嘉乐的脸一脚,把许嘉乐掉在地上的眼镜镜片都踩碎了:“快停下来,你们疯了?韩江阙,你给我住手。” 韩江阙和许嘉乐这才分了开来,两个人站起来之后,保持了大概一米的距离对彼此怒目而视。 但是许嘉乐眼镜碎了,视力不好,看不清韩江阙的神情,因此更加烦躁。 文珂赶紧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一把摁住许嘉乐,一边对韩江阙无比严肃地说:“别瞪了,我们赶紧上楼去看看付小羽要紧。” 韩江阙这才冷静下来,他也顾不上许嘉乐,掉头就往楼上跑。 文珂怀着孕,不方便走太快,就跟在后面。许嘉乐则蹲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但看到镜片碎的程度,干脆就放弃了。 207是高级单人病房,就在楼道口边上,所以韩江阙一跑到二楼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付小羽的确是躺在里面,房间里香得厉害。 韩江阙一直都知道付小羽的信息素非常甜腻,但这么浓烈的味道他还是第一次闻到。 但与他设想中的画面有点不同的是,换好了病号服的付小羽软绵绵地窝在被子里,正低头专心致志地剥橘子。 虽然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付小羽看起来,好像比他想象中要安逸一点。 “韩江阙?” 付小羽听到门响,才吃惊地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碰巧和文珂来这里打针。小羽,你、你还好吗?” 韩江阙急匆匆地道。 这时后面的文珂和许嘉乐也跟了上来,付小羽看到许嘉乐的脸,那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文珂留下来的鞋印。 付小羽不由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猫眼:“许嘉乐,你……这是怎么了?你眼镜呢?” “问你朋友。”许嘉乐火大地扫了一眼韩江阙。 韩江阙也转头狠狠瞪了许嘉乐一眼,咬牙切齿地说:“我刚才已经看到诊断报告了,许嘉乐,你趁小羽干什么了?” 许嘉乐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你反正都看到报告了,不知道我干什么了?” 因为许嘉乐的态度,韩江阙再次被激怒了,猛地握紧了拳头。 “韩江阙!”付小羽一下子着急了,坐直了身子:“你别……” 他顿了一下,轻声说:“是我要的。” 病房里顿时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文珂轻轻吸了口气, 韩江阙则整个人都呆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付小羽,过了一会儿,才哑声说:“你?” “我要的。” 付小羽没有犹豫,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发、情期忽然提前了。昨天是我找的许嘉乐让他帮我的。” 韩江阙顿时感觉自己脸也发烫了起来,他心中一万个问号,但是想了半天,最终终于又挤出来一句话:“可是,你还是第一……” 他马上顿住了,似乎意识到这句话没法当众说出来,马上转换了话题,盯着许嘉乐说:“即使是小羽要的,你难道就不知道轻一点?” 他说到这里,显然有些心疼,顿了顿才哑声道:“一定要这么激烈?你不知道Omega会疼?” 许嘉乐沉默着,这次没说话、也没反驳。 但是付小羽却又开口了:“韩江阙,不关许嘉乐的事。我都说了,是我要的……” 他说到这儿,白皙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丝红潮。 虽然他巧妙地用同样的措辞回答了两个问题,但后者显然更让他羞赧—— 会到这个程度,当然不只是要了一次、要了一点点。 “小羽,你在说什么?” 韩江阙整个人都懵了,对于他来说,他当然只能理解成付小羽是在袒护许嘉乐。 他不等付小羽回答,就郁闷得走进了病房里的厕所洗手,他估计是要消化一下这些信息。 但是文珂看着坐在床上的付小羽,却一下子感觉到了Omega平淡的回应中的微妙意涵—— 许嘉乐倒是平静了下来,也不理韩江阙了,而是走到了付小羽身边,很淡定地说:“今天要在这儿过夜,我先回家拿备用眼镜,然后给你准备洗漱的东西,你还要什么吗?” 付小羽拿起一张纸巾给许嘉乐擦拭脸上脏脏的印迹,然后顺势仰头凑了过去,环着许嘉乐的脖颈,在Alpha耳边很小声地说了什么。 他显然是要了很多的东西,一口气说了一长串。 中途许嘉乐抬起眼,凶了他一下:“没完没了。” 然后让文珂也睁大眼睛的一幕发生了。 付小羽没反驳、也没顶嘴,只是挨着许嘉乐发出了一声很小、很轻的动静。 那从鼻腔里倾泻出来的柔软声音,像是一只娇小的猫科动物在对着主人发出咕噜声。 文珂能接受付小羽刚才坦荡地承认是自己要的。 因为付小羽就是那种永远不会推卸责任的Omega,哪怕是在这种理应被看作弱势的时候。 但是眼前的这一幕,才真正让他惊讶了。 这样软软的声音,这样亮晶晶的眼睛。 同为Omega,文珂本能地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在之前的两天之中发生的性、事应该是近乎辉煌的,以至于足以将这个Omega的高傲和紧绷都熨烫平整。 这简直是神奇到不可思议的一刻。 这时,许嘉乐低声说:“那还要蟹钳吗?” “要。”付小羽点了点头。 “行吧,那你多等一会儿。”许嘉乐叹了口气,从床头拿了车钥匙,想了想又放下了,愤怒地骂了一句:“妈的,看什么都模糊,我打车。” 第一百零九章 许嘉乐一走,韩江阙就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很显然,他纯粹是不想看到许嘉乐才避开的。 “我真的没事。”付小羽抬头看着韩江阙,再次强调了一遍。 “你都没……” 韩江阙欲言又止,沉默了半天,最终只是低声问道:“现在还疼吗?他太粗暴了。” “打了一针之后就不疼了。” 付小羽把橘子皮扔在一边的垃圾箱里,然后一边慢慢地吃着橘子瓣,一边说:“这次发情的确是仓促,但是每一步我都有的选择,我也没有被正式标记。韩江阙,我虽然是Omega,但在这件事上,你不用把我看得太脆弱,别担心。还有,许嘉乐他……” 付小羽微乎其微地顿了一下,认真地道:“他真的没有欺负我。” Omega躺在病床上,可是神情却非常镇定,说话仍然像以前谈到工作时那样简练平静,很难让人反驳,但是唯独在提到许嘉乐的名字时,他会卡个壳,眼睛有点出神。 韩江阙有些郁闷地扭过头不说话了。 “韩小阙,我有点想喝热奶茶。” 文珂看了看两个人,忽然说:“小羽要吗?” “要。”付小羽点了点头。 韩江阙虽然还不太高兴,但还是马上站起身,出去给两个Omega买热奶茶。 当病房里只剩下文珂和付小羽时,付小羽忽然放下了吃到一半的橘子,低声说:“文珂,我有话要和你说。” 文珂没想到付小羽竟然比他先开口,显然付小羽和他一起要奶茶时,想法都是一样的—— 有话要私下说。 “你说。” “文珂,在B大那天,你为什么会突然肚子痛?”付小羽的神情有点紧张:“你后来去检查了吗?医生说什么?” “我是因为没休息好。” 文珂回答的同时,忽然意识到付小羽这么问是很蹊跷的。 他和付小羽对视着,试探着问道:“你呢?怎么会这么突然地?” Alpha由于生理不同,对这个问题没那么敏感。但是Omega是明白的,A级的Omega生殖腔非常健康,极少会有发情期紊乱的状况。 付小羽皱了皱眉毛,“文珂,我觉得有点奇怪。” 他说到这儿,忽然直起身子挨近了文珂,一凑近来看,Omega的神情显然有点虚弱,他声音很轻地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过,这次疼也是因为连着两天我都非常需要,所以……我们几乎没怎么停过。连医生也觉得奇怪,怎么会弄到这么激烈,太少见了。但是检查身体之后,却没有任何异样,所以医生是猜说,可能是抑制剂打太多了、加上最近身体状况不好。” “你是觉得不对劲?” 文珂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他知道,如果付小羽认可医生的说法,就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这样和他提起。 “我不知道。” 付小羽有些烦躁。 他从来不是凭感觉的人,他在乎事实、证据,但是这次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只有奇怪的直觉:“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发.情来得太诡异了,好像我刚一接替你上台,突然之间就来了——之前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 “你是觉得……” 文珂慢慢地道,但是这三个字刚一说出口,他忽然顿住了。 他忍不住回想起来,在B大做活动那一天,卓远曾经非常古怪地带着几个人出现在停车场,说要帮忙带他去医院。 这个联想,简直让他如芒在背。 “小羽,那天卓远来过B大。” 文珂艰难地开口道。 他和付小羽的双眼对视着,文珂忽然感觉背后冒了冷汗。 但付小羽却远远比他想象中镇定,只是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毛。 “你先休息,我、我明天要想办法查一下。”文珂咬紧牙道,他的手指都有点微微颤抖了:“小羽,我……” 他说到这里,不由顿住了。 他当然明白,万一真的是这样,那么卓远的目标显然不太可能是付小羽。 那一瞬间,他不只是因为这个怀疑感到不安。 如果这个怀疑真的是事实,那么发生在付小羽身上的事根本就是犯罪。 付小羽完完全全是无辜的,甚至可能是无意中替他承受了一次巨大的祸事。 这个想法让他简直不寒而栗。 “文珂,” 付小羽显然并没有这么想,他眯起眼睛在飞速地思考着,沉吟了许久,忽然低声说:“要不你先私下查,先不要告诉韩江阙。” “为什么?” “因为这只是猜想,一点事实证据也没有,我甚至怀疑是我的错觉,理智来讲,我不觉得任何人会在家里生意都要倒了的焦灼情况下还有空动这种小手脚。” 付小羽一字一顿地道,他脸上浮起了一抹忧虑:“但是我觉得韩江阙现在可能不会愿意去冷静判断,一旦他怀疑是卓远干的——我担心他会彻底失控,他现在的情况……” 就在付小羽说到一半时,病房的门已经被推了开来,是韩江阙拿着两杯奶茶回来了,于是两个人同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韩江阙或许是出去了一圈冷静了一些,不再提许嘉乐的事,而是专心和付小羽说了几句话。 直到许嘉乐双手提了一大堆东西回来,时间也已经将近12点钟了,文珂实在没找到时间再和付小羽交流。 文珂一直都心事重重的。 回家的路上,韩江阙在开车,文珂则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开了一半的车程,两个人甚至从医院出来之后就一句话都没对彼此说过。他们竟然连讨论一下许嘉乐和付小羽的事情的意思都没有。 其实不只是回程,文珂忽然发现,其实来医院的路上,他们也没说什么话,大概只是韩江阙问了两句:“冷不冷”“肚子疼吗?”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车里的沉默便显得凝滞到难以忍受。 中途韩江阙接了个电话,但是只“嗯”了一声,就很干脆一句“等下打给你”,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韩小阙。” “嗯。”韩江阙应了一声。 “是谁啊?” “……”长久地沉默之后,韩江阙平静地解释道:“是我找来调查事情的私家侦探。” “你现在在调查什么?”文珂轻声问道,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和韩江阙的沟通竟然让他开始感到紧张。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现在和韩江阙说出他刚才和付小羽的怀疑,事情是不是会变得非常糟糕? “小珂,”韩江阙声音很低沉:“我不想和你讨论卓远的事,我自己来解决。这段时间你也尽量呆在家里,多休息一下。” 文珂转过头看着韩江阙的侧脸,Alpha仍然俊美到惊人的地步。他的轮廓格外适合冬夜,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时,有种前所未有的冰冷。 不知道为什么,文珂又想到了付小羽最后那句话—— 他担心韩江阙失控。 …… 到家之后,韩江阙给文珂热了杯姜茶,然后就进浴室洗澡了,他也正好顺便给文珂放泡澡的热水。 文珂则一刻也没耽误,神情紧绷地坐在电脑前用微信给B大的何老师留言,他首先想到的调查方式,当然是根据大学礼堂的登记系统,来查查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端倪。 但是对这一点,其实他也不抱什么大希望。即使卓远登记了,也不说明什么问题。 他真正想要和何老师沟通的,是希望可以调一下当天B大的监控看看。 虽然已经很晚了,可是何老师倒还没睡,回复得很快:“登记系统可以查。但是监控不好说,这个要通过保卫科的,手续就很麻烦。” 文珂一边喝茶一边打字,这时候放在一边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来电就叫做:未知号码。 他这段时间因为工作的事本来就有很多陌生人找,所以没有多想就直接接了电话:“喂?我是文珂,哪位?” 那边很久都没有声音。 文珂不由有些奇怪:“喂?” “文珂,是你让韩江阙这么干的吗? 文珂反应一会儿,才忽然紧紧地皱起了眉毛,他把杯子重重地放了下来:“卓远?” “我爸刚刚被拘留了,就在我眼前被带走了。” 卓远的声音通过电话仍然让文珂感到强烈地不适,但是这句话里面的惊人信息还是让文珂停住了挂电话的手:“什么?” “涉嫌行贿、非法经营还有挪用公款,他们要拘留调查他。” 文珂身体一个激灵,握着电话迅速地在电脑上搜索着东霖集团的消息—— 吊诡的是,和末段爱情的报道处于一页的本日新闻中,真的有这么一条短短的消息: 东霖集团前董事长,多名东霖集团以及前云峰集团的员工因涉嫌带走拘留调查。 “我知道韩江阙想干什么,想逼我爸咬出我大伯……真到了那一步,大伯不会管我们家死活的,但是我爸绝对会出事的。” 电话那边的空间虽然很安静。 但是或许是因为恐惧,卓远的音节颤栗得像是在寒风中一样。 文珂也感觉到了卓远的恐惧。 一夜之间,卓远好像就失去了昨天在B大时的精神头。 他的声音无比沙哑,听起来像是一个病人在嘶哑地呓语。 目睹自己父亲被抓走这件事,似乎对他来说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刺激。 文珂猜想,出事之后卓远一定会去找那位大伯,但是得到的回答,显然是让卓远这么崩溃的理由。 卓宁很可能已经成了弃子。 “文珂,是你让韩江阙这么拼命的吗?他妈的,他年前花几个亿并购整个云峰就是为了这些证据,他是疯了吗?是你让他这么做的对吧?你就这么恨我吗?” 他显然不相信文珂在这里面没有掺和,以任何一种逻辑来看,对伴侣的前夫这么疯狂报复,都绝对不合常理。 文珂沉默着。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的确确没有让韩江阙去做任何事,但是在这个时刻,在精神状态极为不稳的卓远面前,他绝不会说“他没参与”这四个字。 “卓远……” 良久之后,文珂终于艰难地开口了。 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挂断电话的唯一原因,就是想要旁敲侧击一下:“你昨天,为什么要来B大?” “我只是有点想你,听说你在B大办活动,我想看看你,顺便也支持你一下。” “那需要带那么多人?”文珂淡淡地问道:“甚至在停车场堵我?” “我带人很正常,文珂,现在这个情况,你都带了特种兵似的保镖,韩江阙防我,我也会防韩江阙,这没什么奇怪的。” 卓远的反应很迅速。 他顿了顿,轻声说:“我只是想找机会和你说说话,小珂……我承认这十年,我对你不够好;我承认是我出轨,是我对不起你。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些,我是真心的。”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真的。” 文珂的手一抖,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听到卓远说出这三个字“我错了”。 他如芒在背,张开了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文珂,你知不知道万一我大伯不管了,这边判下来的话我爸要坐多少年牢?爸他年纪也大了,坐不了牢的,你、你也曾经叫过他爸爸的,我们好歹做了十年的一家人,你不记得了吗?你想想我妈妈,她怎么受得了啊。小珂,你从来都不是这么狠心的人。是我一个人对不起你,我真的想和你道歉。你让韩江阙收手吧,他现在这是在对整个卓家赶尽杀绝啊。” 电话里的卓远忽然传出了哽咽的声音。 但是文珂却忽然有一瞬间本能地觉得反胃。 卓远的示弱不知为何让人想到鳄鱼、毒蛇,即使隔着电话,文珂却好像能看到卓远的脸,流下眼泪的时候,瞳孔里并不是悲伤,而是悄悄隐藏着阴沉的光芒。 “我知道,韩江阙去找了北三中的戴主任查十年前的事。” 卓远狠狠地咳了一下,然后急切地说道:“小珂,是你在怀疑什么吗?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做什么,你相信我——” “你说什么,卓远,”文珂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电脑,声音忽然有些发抖:“北三中?” 就在卓远想要说话时,文珂的电话忽然被夺走了。 文珂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才看到是刚从浴室出来的韩江阙站在他背后。 韩江阙甚至没有开口,他低头看了一下手机屏幕,然后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的沙发上。 文珂有些慌乱地小声说:“韩小阙……” “小珂,以后不要再接卓远的电话,不要再和卓远说话。” 韩江阙凝视着文珂。 文珂好像能从韩江阙的眼睛里,看到可怖的黑色潮水控制不住地迅速上涨,没过整个瞳孔。 他并不问卓远说了什么,也不问文珂说了什么。 好像在这一刻,他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在那双冰冷的眼睛的后面,只有彻骨的恨意。 “去泡澡吧,水放好了。”韩江阙用那双眼睛看着他,平静地说。 那一瞬间,文珂面对着韩江阙,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最爱的人正在被仇恨吞噬,正在被黑色的潮水淹没。 他就快要失去他了。 “韩江阙!” 文珂颤抖着,忽然克制不住地大声道:“你看着我。” 韩江阙站定了身子,过了很久,才转过头,安静地看着文珂。 文珂扶住椅背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告诉我,你在查什么——关于北三中,你查到了什么?” “有意义吗?”韩江阙说:“文珂,无论我查到了什么,你不是都……不会恨他吗?” 他说到这里,漆黑的眼睛里忽然闪过剧烈无比的痛楚,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真的要知道是吗?” 韩江阙往前一步,低着头盯着文珂,咬紧牙说:“十年前,你因为作弊被开除的一个月后,北三中的戴主任从老屋子里搬进了城区的新房——二十八万全款。这笔钱是谁给的?文珂,你知道吗?” 韩江阙的眼睛里泛起了红血丝,他握紧一边的椅背,嘶声道:“收了钱的不止他一个。北三中的校长收得更多,操他妈的,他们人人都知道你是给别人扔纸条的那个人,你是北三中最优秀的学生,为什么没有人去查究竟是谁在作弊,为什么把事情压下来!为什么短短几天就把你开除了!是他们毁了你的一辈子!” Alpha如同一只受了重伤的幼兽,声音近乎是凄厉到像是带了血:“文珂,你知道是谁给的钱吗?是卓远的爸爸卓宁!” 文珂的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地滚落了下来。 “我知道。”他呜咽着说。 韩江阙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而文珂浑身已经瘫软地跪坐在了地上:“我知道,韩小阙——十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文珂闭上了眼睛,他无法面对韩江阙的眼神。 人的心,有着连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的角落。 许嘉乐说过:文珂,如果你看不到影子,其实可能恰恰说明你选择站在了黑暗中。 是他站在了黑暗中。 站了整整十年。 尘封了十年的秘密,即使连卓远都自以为瞒天过海了。 其实他知道是谁毁了他的一生。 人软弱起来,连自己都可以选择欺瞒,甚至狠心到与凶手合谋。 杀人者,是他自己。 第一百一十章 “我知道。”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浑身的力气好像也随之被抽空了。 文珂瘫坐在地上低着头,他甚至不敢想象韩江阙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你……” 韩江阙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他刚说出一个字就顿住了,然后走到文珂面前蹲了下来,急切地道:“小珂,你在说什么?不可能,卓远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对吧?”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与其说他在询问,不如说已经那是一种已知徒劳的挣扎。 “不是他告诉我的。” 文珂痛苦地摇头:“是我……偷听到了卓远和他爸爸聊天。所以直到现在,卓远都以为我是不知情的。” “你都知道什么?” 文珂不敢看韩江阙的表情。 他垂着头,死死地看着地板上那一块被灯光投下的光斑:“当年我作弊被抓住之后,几个了解我的老师一直在追问我到底是在给谁递纸条。卓远爸爸很害怕我告诉他们真相。因为卓远那时候正在用预考的成绩申请海外的大学,他的记录里绝对不能有这种污点。作弊的事刚爆发,他们家就找关系、给教导主任和校长都塞了钱。所以,学校甚至没有找我进行第二次谈话,我就直接被开除了。” “十年前我刚刚跟着卓远来到B市时,我们一起住在卓远家的别墅,有一次半夜他们谈起这件事,被我……无意中听到了。” 文珂的语速很慢。 明明说着自己的事,可是语气却很疏离,像是努力要离那件事很远,这样……就不会那么可耻。 “然后呢?你什么都没做吗?” 韩江阙怔怔地看着文珂,艰难地问道。 文珂的手指不由颤抖了起来。 你什么都没做吗?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狠狠地抽在他身上。 他知道,Alpha此时这样虚弱的问句,是有多么想要听到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他的抗拒、仇恨、和敌视。 可他没法给韩江阙那样的答案。 文珂把脸埋到了膝盖间:“我只是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然后回到了房间里。韩江阙,我、我什么也没做。” 每一个从口中吐出的字,都像是带着陈旧的腐烂味儿,让他很想吐。 “为什么?” 韩江阙开口时声音放得很轻,但是嗓子却哑得出奇。 可是问出那个问题之后,却终于克制不住一把摁住文珂的肩膀,嘶声吼道:“你明明知道他们家做出了这样的事,仍然愿意和他在一起生活十年?那是整整十年啊!文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的力气大到面前的文珂不得不抬起头看向他。 “因为我……” Omega眼圈红了,泪水湿漉漉地汪在眼睛里。 他像是知道自己错了的小孩,不敢在韩江阙面前哭出来,只能死死地忍着:“韩小阙,我那时很害怕。” 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情,被拖出来,暴露在最爱的人面前。 而正因为是最爱的人,所以使这一切,都更千百倍地折磨。 “我被学校开除了之后一个月内,妈妈的癌细胞迅速扩散,也抢救无效去世了。突然之间,我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无论再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我也再也不会拥有我想要的那种生活了。 “我害怕离开卓远,即使那个家再可怕,也比我一个人要好。偷听到那件事的时候……比起恨,其实我更觉得害怕。所以我假装自己从来都没听到过真相……假装了十年。久而久之,有时候就连我自己,好像也渐渐不记得这件事了。” 韩江阙看着面前的Omega, 依旧纤细的脖子,白皙温润的肌肤,睫毛毛茸茸的。 这是他最爱的人,为他怀了孩子的Omega,说着那么痛苦的过去,他多么想怜惜他,心疼他。 可是他的心,却好像变得麻木了。 他不疼惜文珂了。 想到这个念头,韩江阙才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 “文珂,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不是今天我查到这件事,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不是的,我是想告诉你的。韩江阙,我只是一直说不出口。” 文珂猛地摇头:“你还记得末段爱情的上线活动吗?那个时光胶囊,其实就是因为这件事想到的灵感。我本来想,我要把这些说不出口的话全部录下来。这样等一年后通过APP发给你的时候,那时候,我也是做爸爸的人了,我应该可以面对这些过去了。” “那现在忽然说出来,是因为不想我这么恨卓远吗?” 韩江阙低声问。 “对不起。” 文珂咬紧牙,一字一顿地道:“韩小阙,之前每次你说起对卓远的恨,我一直都在回避,因为我知道,当年其实是我自己毁了我的人生,如果说谁是我最该恨的人,那也该是我自己,我说不出这个秘密,我就永远没法理直气壮地去恨卓远。我怕你知道真相之后,会……” 文珂说到这,后面的几个字却不敢说出口了。 他怕,韩江阙会恨他,更甚于恨卓远。 像是在经受着一场无形的审判, 他终于把自己骨子里的那些卑劣、懦弱从皮肉里血粼粼地翻了出来。 “文珂……” 韩江阙的愤怒似乎渐渐平歇,可是平淡的语气里,却潜藏着绝望。 “卓远是六年前,才正式标记你的。” 韩江阙低着头,有些突兀地道:“所以十年前,当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明明还没有标记你。” “文珂,其实一直都是你自己的懦弱压倒了一切。根本就不是什么标记,对吧?” 高大的Alpha长长的睫毛温顺地垂下来,就这样专注地看着地板,甚至轻轻地笑了一下:“你又在骗我,也骗自己。” “十年前我认识的那个小珂,真的会这么懦弱、这么狡猾吗?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是你杀了我爱上的那个小珂。” 文珂无力地跪坐在地上,脸部都因为痛苦而扭曲了起来。 他说不出话来。 巨大的恐惧涌了上来,韩江阙说“我爱上的那个小珂”。 而那个小珂,不是他。 “啪嗒”一声。 一滴水渍,悄然出现在了地板上。 韩江阙很轻很轻地道:“文珂,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能那时就离开卓远,或者哪怕这十年之中,你在任何时候勇敢一次。是不是,我就不用一个人等那么久了?我们是不是都会幸福一点?” 文珂猛地抬起头。 只见高大的Alpha像是迷路了的孩子一样蹲在他面前,眼泪缓缓地、无声地从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这是韩江阙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文珂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板上,努力想要伸出手去擦拭韩江阙的眼泪:“韩小阙,对不起,对不起……不哭,不哭啊。求你了……” 韩江阙摇了摇头,他的确不再哭了。Alpha很冷静地推开了文珂的手,然后站了起来。 文珂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扶着肚子,双腿都在打颤,紧紧地跟着韩江阙。 韩江阙没有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拥着文珂入睡,用手环着Omega高高隆起的肚子。 Omega睡眠浅得厉害,前半宿几乎是隔十几分钟就惶恐地睁开眼睛看向身边,确认着韩江阙的存在。 但是韩江阙还是走了。 天还没亮的清晨时分,惊醒的文珂用手指抚摸着身旁空荡荡的床单。 他知道,韩江阙走了。 文珂并不意外,他没有睁眼,而是把被子轻轻拉到了头顶。 记忆像是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他像是黑色的深海里的一个气泡,昏昏沉沉地起伏着。 那是十九岁的他,蹑手蹑脚地靠在打开一道缝的书房门外,里面传来闷闷的对话声响。 “小远,作弊的事当时都已经压下去了。虽说你是和文珂订婚了的,但是现在事情都平息下去了,要不给他一笔钱,干脆把婚约取消了吧?” “爸,这、这不好吧……?” “这真不是我们冷酷,主要他是个E级Omega,实在有点拿不出手,以后生育上搞不好也出状况,小远,你得现实一点啊。咱们家亏欠他的,拿钱补也不是不行嘛,你又没正式标记他,何必非要结婚捆绑上一生?” “爸,小珂他妈妈才刚刚下葬,无依无靠的,太可怜了。而且我是真心喜欢他的,你别说了,结婚的事我不会听你的。” 黑黝黝的书房里,藏匿着令人作呕的秘密。 可是,那一瞬间的确不是所谓“恨”的心情。 他只是忽然之间—— 死掉了。 这个世界竟然并没有任何善良、美好的成分,一切都是丑恶的。 也因此,不再值得好好去活了。 那天夜里,电闪雷鸣,外面的雨声噼里啪啦响得厉害。 大别墅的走廊幽深绵长,文珂光着脚走在木地板上,走了很久很久才回到卧室。 他的房间里陈设很少,白色的墙壁、灰色的窗帘,像是一座荒芜的墓地。 文珂笨拙地爬回了床上,然后大力推开窗户,让豆大的雨滴扑簌簌地淋在他的身上。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祭奠时的一沓白色纸花从他的房间里飘飞了出去,但瞬间便被大雨淋得湿透。 “妈妈……你真的要走了,是不是?” 我也想跟你一起。 那天晚上,文珂第一次做了长颈鹿的梦。 自己变成长颈鹿,在原野里尽情奔跑,雪白的纸花和金色的麦穗一起在风中飘舞着。 而视野的尽头,站着漆黑眼睛的小男孩,对他遥遥伸出双臂。 他蹬着腿跑了过去,那条路很远很远,但梦里的他一点都不累,只是这样奔跑着,就好像很幸福了呢。 从此以后,这个梦境就这样,伴随了他十年枯燥乏味的生活。 白日里,他的躯壳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卓家的Omega,他被奴役、被压制、被啃咬着脖子 但是他其实并不活在那里。 他把自己所有爱的东西都关在了梦里。 到了夜晚,他就去找他们了。 …… 文珂满面都是泪水,忽然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韩江阙是对的,是他骨子里的懦弱,远比标记本身更先一步摧毁了他。 而同样的,十年了,三千多个夜晚,标记从来没有哪一天真正压抑住他的爱。 在他混沌的潜意识里,在他的梦里,他一直、一直都爱韩江阙。 标记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 人性才是。 标记从来不曾击溃人性。 第一百一十一章 韩江阙没有再回来。 第一天、第二天,都是如此。 文珂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发呆,第二天起来之后,有好一会儿都感到恍惚。 他浑身都酸疼,就像是心理上的痛苦蔓延到了皮肉里、骨头里,让人连从床上爬起来,都感到痛苦。 韩江阙不在。世嘉的家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给韩江阙发了好几条信息,但韩江阙一条也没回。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过。 早餐是鲍贝鸡丝粥、两粒灌汤包、咸鸭蛋、几碟爽口的小菜、还有一小盘新鲜的草莓。 文珂坐在餐桌前呆呆地看了好久,忽然克制不住地跑到厕所里干呕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反胃的感觉了。 洗手台前的镜子里映射出他苍白的脸,他呆呆地看过去,可是满脑子都是韩江阙—— 韩江阙漆黑的眼睛、浓密的睫毛,还有笑起来时洁白的牙齿,还有韩江阙把他抱在怀里,亲昵地吻着他的睫毛叫他“馋鹿”的样子。 随着肚子渐大,他也变得越来越馋。 楼下有几家他爱吃的早餐店,有一天韩江阙忽然把这几家的菜单都搜罗了回来,然后认认真真地规划好文珂一周内想要吃的早餐,再提前和几家老板对好,一天一天地送上来。 韩江阙是健忘的,但同时却对他的事情记得无比细致。 这样的安排在两个人冷战时也没有改变,文珂即使一个人在世嘉,也都吃的是韩江阙安排好的丰盛早餐。 韩江阙曾经那么疼爱他。 可是这一次,却在明知道他最需要Alpha陪伴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走了。 文珂一闭上眼睛,就是韩江阙那天夜里红着眼睛在他面前流泪的样子。 韩江阙从来没有哭过。 少年时期的小狼即使被打得浑身青紫,也只是倔倔地把手插在裤袋里,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可是十年过去了,长大成人的韩江阙却在他面前哭了。 他让韩江阙伤透了心。 他难过得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收缩,就像是自虐一般,越是痛苦,越是忍不住去想。 文珂甚至隐约有种可怕的感觉—— 韩江阙不要他了。 …… 但生活却不会顾及着文珂的消沉就不继续下去,太阳会照常升起,不理会任何人的心情。 二月7号,文珂不得不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他实在有太多躲不开的事情要处理。 首先是和夏行知开电话会议。 蓝雨在业内是顶尖水平,运作起来效率更是惊人,对LITE这边的需求提得非常频繁,文珂只是下线了两天,一打开办公软件,两个公司联合工作小组的对话已经爆满了。 但是与此同时,蓝雨的宣发动作已经大到铺天盖地,文珂点开B市本地的新闻app,开屏竟然是末段爱情的三秒广告,再打开有名的短视频app,也是同样的大幅开屏。 这种开屏广告的成本极高,如果是顶流软件,那一天花出去几十万都是轻轻松松。 文珂吓了一跳,但这还没完。 夏行知直接告诉他,情人节前夕他给文珂安排了产品发布会,让末段爱情上线前正式达到曝光度的巅峰。 蓝雨是业内龙头,号召力和B大那次更是今非昔比。 文珂一看出席媒体的表格,发现只是几天就已经打通了很多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媒体,其中很多甚至是产业内的专业媒体。 文珂有点诧异:“由我来开新闻发布会吗?” 通常这种发布会,主体一般都是宣发公司,即使夏行知不发言,也应该由蓝雨的经理发言。 “对,当然是你。”夏行知很肯定地道:“文珂,你没发现吗?你很适合演讲、主持这类活动,你现在已经是明星创业人了,你的价值观和你产品的价值观是合一的,所以当然得你出面主持。” “好的。”文珂努力想兴奋起来,可是语气却克制不住有点消沉。 “怎么了?”夏行知关切地问道:“身体不舒服?” “不是。”文珂赶紧摇了摇头,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打电话,轻声说:“放心吧,我会提前准备好的。” “嗯……”夏行知想了想,嘱咐道:“再过一个多月你就到孕后期了,也确实应该多休息。发布会结束之后,你也应该开始考虑把手里的工作交接出去了,LITE的后续人力不足的话,也要提前准备好方案来应对。” “扩招的事,我们已经外包出去给专业的人力公司,会提前准备好的。” “那就好。”夏行知顿了顿,沉声道:“文珂,你是个很了不起的Omega,真的。几天之后的发布会,一定会是你这一生的巅峰时刻。” “谢谢。” 文珂无声地捏紧了电话。 他只是忍不住想,他的巅峰时刻…… 韩江阙到时候会在场吗? 奇怪的是,这两天卓远竟然也打了好几通电话给文珂。 文珂无意中接了两次,记住新号码之后,干脆就直接给设置了拒接。 他不想和卓远说话,但大约能明白卓远为什么这么着急。 一个星期之中,东霖几乎面临全面崩盘,股价在跌,而卓宁还在被调查中,可以说即使最后卓立安全无虞,卓家的生意也已经彻底萎靡不振了。 韩江阙离开了,但是他的执念似乎仍然还在,所以部署下的力量并没有结束对卓家的报复。 …… 一个多星期了,韩江阙仍然没有回来。 文珂不记得自己打了几通电话,从未有被接通过,他发的信息也没有被回复过。 韩江阙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这样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文珂的手机屏幕一直亮到天明,微信的界面上面,始终都是微笑着的皱巴巴长颈鹿头像在说话,一串又一串,说个不停。 最后一句是:韩小阙,我好想你。 很可怜的样子。 每当房间里有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无论是窗帘飘起来“唰”的一声,还是钟表的“滴答”声,文珂都会忍不住拿起手机看半天。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连挂在墙上的时钟也没电了,指针停留在晚上的9点28分。 文珂懒得更换电池,晚上的时候睡不着,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像是在服一场没有终点的刑期。 时间凝固了,甚至连空气都变得稀薄,有时候伴随着黯淡的天光,能看到一点点的灰尘在房间中翻滚着。 夜里他又开始做梦了。 但是梦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没有长颈鹿,也没有小男孩。 只有金黄的麦田,风一吹过,扑簌簌地响,很多麦粒洒在了大地上。 …… 2月12日,调监控的事终于有了眉目。 何老师这边本来是一口拒绝了文珂调监控的请求。 但文珂思来想去,觉得付小羽的担忧不能就这么放下,干脆直接联系了B大的校方,严厉地声称LITE在B大丢失了重要的文件,如果不配合他们内部调查,就要采取法律行动了。 文珂很少表现得这么强硬,更何况一定程度上是在虚张声势,自己心里也慌得厉害。 但B大显然也留意到了这段时间LITE的走红,并不想这个时候节外生枝,竟然干脆同意了调监控的要求。 文珂一刻也没耽误,马上就开始一边穿衣服,一边联系了付小羽在B大碰面。 蒋潮还在负责着他的安全,只要他出门,蒋潮就一定会像以前一样给他开车、跟在他身后保护着他。但是就连蒋潮也不知道韩江阙的去向。 文珂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韩江阙还没彻底放弃他的一点线索,他只能希望是这样的。 一到B大,只见付小羽和许嘉乐已经到了。 文珂有些吃惊地下了车:“许……你也知道了?” “嗯。”许嘉乐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付小羽和我说了,你们觉得那天是卓远动了手脚?” “只是怀疑,但是不查一下,我不放心。”文珂声音沙哑地说。 “文珂,韩江阙呢?” 三个人往保安科走着时,付小羽忍不住语气有些急切地开口:“我怎么一直都联系不到他?” 文珂不由顿住了脚步,转头说:“我也联系不到他……已经好多天了。” 他忽然有点出神,与其说韩江阙不理他了,更像是韩江阙忽然之间选择和外界关闭了所有联系。 两个人对视时,付小羽才发现文珂的脸色有多差。 许嘉乐皱了一下眉毛,低声问:“他和你吵架了?” 文珂想要点头,但身体更像是轻微地哆嗦了一下。 他勉强挤出一个安慰式的笑容,轻声说:“我们先把监控看一遍。” B大的负责保安已经提前把那天大礼堂的几个监控给调到电脑上了,文珂他们三人坐在电脑前,一起开始播放。 但是真要到了监控,却发现从监控里查人这件事,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大礼堂里几千个人,想要从里面找出卓远,他们三双眼睛盯着都很难。 许嘉乐看了十分钟,就直接说:“不行,我们都不是专业的,好几个小时的监控,我们看上个三天三夜,恐怕都看不出什么。” “那……”文珂有点焦虑,话音一出口,灵机一动:“我找蒋潮来看看。” 蒋潮一进来,看到屏幕上是大礼堂的监控,直接就摇了摇头,说:“查礼堂没用。” 他转头看向保安:“帮我调一下B大礼堂旁边那个地下停车场C出口附近的监控。” 停车场C出口就是卓远带着几个Alpha堵住文珂的地方。 保安虽然疑惑,但蒋潮说话时带着一种沉稳的气势,他自然而然地就点了点头,给蒋潮调出了停车场的监控。 但是保安也是一查才发现,正好是那个下午、正好是那个停车场的监控竟然好巧不巧坏了。 这下保安室里的所有人面色都凝重了。 文珂脸色很差,咬紧牙问道:“蒋潮,要不我们就耐下心,把礼堂的监控先仔细筛一遍?” “我知道卓远坐在哪儿,所以在礼堂的监控里找到卓远。但是文珂,其实查卓远的意义不是特别大,查他的手下才有意义。因为第一不可能是他亲自下手,第二他也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礼堂做手脚。” “但是这起码证明,卓远绝对是可疑的,对吧?” 付小羽低声说。 调查忽然陷入僵局,整个保安室的气氛都有些凝滞,显然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文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对着保安轻声说:“这样,麻烦你再查一下,除了停车场,看看周围还有哪里的监控头在那一天有故障?” 蒋潮眼睛不由一亮,有点赞许地看了文珂一眼:“对。” 保安疑惑地挠了挠头,但还是很听话地又调阅了一遍周围的监控头录像,还真叫他又查到了一个:“还有一个……是在大礼堂前侧出口那边的走道尽头,有一个监控坏了。” “这个监控附近有什么?” 蒋潮追问道。 保安有点迷茫:“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具体都有什么了,好像都是教室,应该还有别的,但是因为学校都放假了,也没人过去啊。” “我们直接过去看看。” 许嘉乐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道。 一行人跟着保安迅速地赶到了那条长长的水泥走道。 保安一边给他们推开走道两侧的教室门,一边说:“你们看,都是教室,自打放假就没人来了。” 文珂他们看得很细,可是教室里确实是空的,除了摆好整齐的桌椅什么都没有。 走到最后,他们也都有点沮丧了,但是最后一间挤在墙角上了锁的小房间却引起了蒋潮的注意。 “这间呢?不是教室吧。” “哦,这间。”保安拍了一下额头,干脆拿出钥匙给蒋潮把门打开了:“这间是储藏室嘛。大礼堂总是有活动,一般提前准备的矿泉水啊、纸巾啊什么的就堆在这里——” 说话间,仓库门被打了开来,一股灰尘扑面而来,文珂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保安打开了灯,只见里面的确杂七杂八地堆着一堆纸箱,显然是很久没有人好好整理过了。 而中间是一个长课桌,上面摆着几十瓶矿泉水。 这显然是新搬过来的,摆得很规整、也没落灰。 而除了这些东西,仓库里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蒋潮不由有些失望,他也的确想不出,这些东西和之前怀疑的事情有什么相关。 “看完了吗?” 保安叹了口气,催促了一句。 文珂他们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可就在大家要离开时,付小羽忽然脸色一变,大步走进去拿起了一瓶矿泉水仔细地看着。 “这是不是前几天B大活动时,学校给我们提供的矿泉水?”付小羽转过头问道。 “是吧。”保安点了点头:“我不是说了,大礼堂有什么活动,需要的物资都就近提前堆在这里。” “谢谢。”付小羽点了点头,低声说:“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们有点事要商量。” 保安摸不着头脑,但是还是马上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付小羽站在仓库中间握紧了矿泉水瓶,凝视着文珂,一字一顿地道:“那天你在B大做活动,中场休息时,你有没有喝B大给你提供的水?你有拧开你的矿泉水瓶吗?” “什么……?” 文珂顿时懵了。 “这件事很重要,文珂,你一定要仔细回想——” 付小羽的脸色无比凝重,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矿泉水瓶。 文珂来不及追问,赶紧努力地回想着。 这实在太奇怪了,这是近十天前的事了,他怎么可能记得这么细节的事。 但是文珂忽然想到,那一天中间休息时,他突然地感到腹痛难当。 正是这个记忆点,撬开了他的回忆—— 他记得自己口渴得厉害。有一个学生拿着一堆矿泉水瓶,顺着嘉宾席挨个发过来,轮到他的时候,他很着急地想要打开喝水,但是还没用力,就已经感到了肚子的剧痛,所以他放下了矿泉水,扶住了桌角。 “我没喝。” 文珂开口时,忽然意识到问题就出在了这里,他的脸一下子白了:“我连瓶盖都没有拧开,小羽……” 付小羽慢慢地开口了:“文珂,有一件事,在当天我就觉得疑惑。但是因为实在是太小、太小的一件事了,我那时还以为是我神经敏感。我坐在你的位置上,正好也想喝口水,去拧矿泉水瓶时候,忽然发现水瓶底下的白桌布已经莫名其妙被洇湿了一小块,那时我还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上和瓶口,明明都没有水滴。我记得我那时还很迅速地想过一件事——水是从哪里来的呢?” “因为水瓶之前就是漏的。” 蒋潮严肃地说:“这不难做到,用非常细的针筒注去,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但是你只要一用力,水就从里面渗出来了。这种情况,其实受过训练的人一定是不会再喝的了,但是你们都不懂。” “文珂,”蒋潮转头看过来,一字一顿地道:“那本来是给你的矿泉水。” 文珂也是同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他的脸还是一下子煞白一片。 Omega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几乎要站不住了。 站在一边的许嘉乐马上一把稳稳地扶住了文珂,他身上的薄荷味信息素忽然有些躁动地浓郁了一点。 文珂转过头,看到许嘉乐虽然扶着他,可是眼神却十分复杂地看向了付小羽。 “付小羽,所以是因为卓远下了药,所以你才……” 许嘉乐顿了顿,迟疑了一下才说:“你才发?情了,是吗?” “是。但……” 付小羽很轻地应了一声,可是他脸上也有许多踌躇,马上又顿住了。 “对不起,”文珂的声音都嘶哑了。 他本来就脸色极差,此时终于撑不住了,渐渐委顿地蹲在地上,喃喃地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小羽,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付小羽提出怀疑之后,他也一直在努力地推进着追查,可是心中,总还难免抱有一丝丝的幻想。 可是之前的怀疑、揣测,终于全部成了尖刀一般的真相,狠狠地插在了他的胸口。 他甚至不是在后怕,他是悔恨。 悔恨缠住了他的身体,几乎把他生生绞碎了。 他是罪人。 是他的懦弱,使他将卓远的恶毒低估、淡化,以为绕开来就会平安无恙。 是他把卓远这条毒蛇放了出来,咬伤了韩江阙最在乎的朋友。 韩江阙不会原谅他、付小羽不会原谅他。 他也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他真的好想死啊。 在这一刻,文珂终于全盘崩溃了。 过去他身上的所有坚韧和镇定,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他把头靠在一旁的纸箱上,他已经喘不过气来,只能用喉咙发出了嘶嘶的声响,一下一下地用脑袋绝望地撞击着纸箱。 许嘉乐神情紧绷,忙赶了过来想要拉文珂的手臂。 “文珂!” 付小羽也着急地快步走过来蹲下,抓紧了文珂的肩膀:“文珂,你在瞎想什么?看着我!” “对不起——” 文珂控制不住自己,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付小羽。 他脑中反反复复地想着那天付小羽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那是付小羽的第一次,是Omega一生中都不能重来的体验。 他知道草草交付的痛苦啊,他知道那种绵延一生的遗憾。 付小羽也抱住了文珂,这是他第一次与另一个Omega这么亲密。 许嘉乐在一边沉声说:“文珂,你不能这么责怪自己。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你做的,不是你对不起我,不要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头上。” “不。” 文珂摇头,惨声道:“是我,是我。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逼,我明知道卓远的本性,我明知道他是可以作恶的,我却宁可像鸵鸟一样活着。” “文珂……” “我骗了自己十年还不够,韩江阙明明已经那么痛苦了,我却要逼他也放下,如果不是他和我在一起,不会把小羽也连累了。他恨我是对的,他现在离开我,也是对的……都是对的。我不配让他爱上我,不配让他和我生活在一起。” 文珂恨自己。 韩江阙离开的这几天,所有压抑着的低落都在此刻爆发。 这种恨,烈焰一样灼烧着心口,像是在地狱里接受着审判。 而他想要被审判,想要被毁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一丝丝此时此刻的痛苦。 “文珂!你给我听清楚。” 付小羽忽然愤怒了。 他一把把文珂推到了墙上,摁着文珂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韩江阙永远不会离开你!听到了吗?他永远不会离开你。就连忘记你——他都做不到!” “你知道‘忘记’,对韩江阙来说有多容易吗?” 文珂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神情第一次如此激动的付小羽。就连许嘉乐也转过头,探寻地看了过来。 “文珂,这个秘密,我曾经想过要一辈子都放在心里。” 付小羽从最初的情绪中平复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你别误会,从你一回来,我就已经放弃和你竞争了。我知道我不是对手,我也不会输不起。可是在之前,我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执念——我想要把韩江阙的秘密藏在心里。 “这是唯一的一个,他或许永远不会告诉你的秘密,因为他一定最不希望你同情他、可怜他,因此也是属于我和他的时光的见证。可是就在前两天……我忽然放下了。我觉得我不需要抓着这一点执念不放了。” “文珂,你应该知道这个秘密。” 付小羽说到这里,蒋潮忽然直接开门出去了,很显然他根本不打算听自己老板的私隐。 “五年前,韩江阙的爸爸和大哥曾经专程来过美国,带他和一个脑科专家会诊,但是那名专家对他的状况好像也无能为力。我那时候吓了一跳,以为韩江阙忽然有什么重大的脑部疾病,后来韩江阙挣扎了很久,还是告诉了我实话。” “文珂,韩江阙的记性差是有原因的。” 付小羽一字一顿地道。 “他七岁时,因为Omega爸爸和其他Alpha在房间内结?合,并没有把他隔开。你知道,那种时候、毫无阻隔的信息素气息,对于幼小的腺体是一种巨大的伤害。他先是腺体发炎,然后又间接地导致了脑炎,但是最可怕的是,他的Omega爸爸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儿子发了高烧,几天之内的发?情期内,都没有带他去过医院——” 文珂的心,像是被针用力扎了一下。 “然后呢……” 他几乎不敢呼吸,就这么等待着付小羽接下来的话。 “韩江阙的并发脑炎本来不是大事,但是就是因为这连续几天高烧的耽搁,造成了永久性的记忆力受创,甚至本来极优秀的智力也受到了一定创伤。文珂,他不是个先天的笨蛋,他是S级的Alpha,本来他可以是站在这个世界最巅峰的那种人,是他的Omega爸爸把他毁了。” 文珂怔怔地看着付小羽。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像是涌起了无数的过往,可是却又好像是一片空白。 “文珂……从我认识他开始,我就发现,韩江阙很少记得我说过的话,有时候我和他提起我们之前做过的事,他会愣住,然后很不好意思地问我‘有这件事吗’?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怀疑过什么吗——因为他会记得你。” 付小羽的声音忽然微微发抖了:“韩江阙一直都记得你。他不是记得你对他说过的话,因为那对他来说太困难了。他记得的是所有你和他在一起时的画面。韩江阙跟我说,专家告诉他,他的记忆不是线性的,也并不是按照时间、按照逻辑排列好的;而是一块一块的,像是画布上面随便涂抹的色块。我那时不太懂,所以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韩江阙说:意思就是,他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有文珂在的画面啊。文珂在笑、文珂在跑步、或者是,文珂在骑自行车。文珂,他记得的,是你笑着的样子,或许他永远也想不起来他说了什么让你笑了,但他会记得你笑起来时白白的牙齿,毛茸茸的睫毛,还有那种夏风一样温柔的感觉。” 他记得的,是你笑着的样子。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文珂的泪水已经悄悄滑落了下来。 “难怪。” 许嘉乐很唏嘘地叹了口气,开口道:“其实我之前一直都很难相信……会有什么人,能在明知道没希望的情况下,一个人守着一段过去的感情十年。这不是冷酷,我只是出于对人性的了解,觉得这种感情不可能存在,原来是这样的——他已经不可能再去爱第二个人了。” “他是因为……忘不掉我,所以才一直爱我吗?” 文珂哽咽着问。 “傻子。” 许嘉乐忍不住骂了他一句。 就在那一瞬间,文珂也忽然明白过来了。 他真是个傻子。 他全都想反了—— 是因为爱他,才不愿意忘记啊。 他忽然全部都明白了。 韩江阙一遍遍去佛罗里达看长颈鹿。 韩江阙手机备忘录里,反复出现那三个数字。 18; 10.17; 6.12; 因为残缺的记忆力,所以不得不一遍遍地在备忘录手动反复输入他发?情的日子,记着他作弊被退学的日子,靠着这样的方式来铭记。 他想起得到拳皇荣誉的那个夜晚。 韩江阙窝在他肩膀,傻乎乎地说:“因为我不聪明——你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聪明是很重要的特质,大多数时候,聪明人都是赢的那一方。所以对我来说,应付起来真的有点累。但如果我们是在武侠的世界,一切就会很不同吧,我觉得我可能会是个大侠,笑傲江湖的那一种。” 他想起韩江阙反反复复都执着地要问的那个问题:文珂,小师妹……真的不喜欢令狐冲了吗? 文珂想起韩江阙高中画的画仍然像小朋友一样幼稚。在画里,韩江阙自己永远都是小小的男孩,抱着高大的长颈鹿。 他想起高二的那个夏天,他考了年级第一,于是和韩江阙一起跑到KTV唱了个通宵。 韩江阙点了张学友的《忘记你我做不到》,但是因为没有天分、唱得走调,把文珂逗得在卡座里笑得缩成一团,但是韩江阙仍然红着脸,认认真真地盯着台词唱完了。 记忆是一间空房间。 韩江阙的房间很小,却执意要把高大的长颈鹿养在里面,整个房间都被塞满了。 于是谁也进不去了,房间里只有长颈鹿,永远都只有长颈鹿。 文珂一边流眼泪,一边哽咽着傻傻地笑了。 他真傻。 其实,韩江阙早在十年前已经被他标记了啊。 世界上所有独一无二的爱情都是标记。 爱就是标记,兜兜转转,一生不变。 “忘记你我做不到,不去天涯海角在我身边就好 要是承诺不可靠,是什么让我们拥抱 忘记你我做不到,不去天涯海角在我身边就好 如果爱是痛苦的泥沼,让我们一起逃”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文珂终于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他脸色苍白,可是眼神里却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他看着付小羽和许嘉乐,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先去把韩江阙找回来。” “嗯。”付小羽也站了起来。 “小羽,”陈旧的仓库里的空气有些呛人,文珂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把按住了付小羽的肩膀,他身高并没有付小羽高,但是这个姿势却很坚决:“你相信我,卓远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我不会让你白白受伤。” “文珂,你先把韩江阙带回来。”许嘉乐也开口了:“卓远的事——等你们回来,我们一起来解决。” 他语气虽然很平淡,但是镜片底下的细长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深沉的暗色。 倒是付小羽在一旁无声地点了点头。 对于卓远的算计,其实出乎文珂意料的是,付小羽表现得异常平静。 又或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付小羽的神情带着一种心不在焉。 就好像他并没有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上,而是还若有所思地想着。 这对于付小羽来说,是一个很少见的状态。 三人离开B大各自回家之前,付小羽在车外低声提醒了文珂:“蒋潮这种级别的保镖在韩家都很少,之前其实韩家也想派人来保护韩江阙,都被他给拒绝了,因为韩江阙自己是打拳击的,所以一直都觉得用不着。这次他破例把蒋潮调过来在你身边,其实也不容易,他一定是早就担心卓远会来找你麻烦,你现在无论去哪里,一定要带着蒋潮。” 许嘉乐也低声道:“我知道卓远家里那种建筑生意,不仅政府部门要走关系,但更有很多时候是要各凭本事,工地上的纠纷、吞外包的工钱,这些全部离不了找地痞流氓私下摆明的灰色地带,他爸做了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这都是你这种正经做新兴产业的人难以想象的。B大这样的事他能搞一次,就决定可能狗急跳墙搞第二次。文珂,你一定得格外小心,有事随时联系我。” “我明白。” 那一刻,文珂的神情也十分严肃。 他明白许嘉乐的意思。 在表面光鲜的公子哥儿皮囊底下,卓远其实是一个隐藏着的、不择手段的犯罪分子——他的所作所为,正验证了这一点。给怀孕的Omega下药想进行强制标记,这根本就是刑事犯罪。 而文珂之前竟然对此没有什么察觉。 他不是不知道卓远对卓家陷害他的事选择漠视,但他把那理解成卑劣、自私,长达数年的婚姻生活使他对卓远的危险性反应迟钝了。 事实上,卓远不仅是对犯罪司空见惯,他更有能力、也有意愿去这样做。 那一瞬间,文珂不由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 回家的路上,文珂又在试图给韩江阙打电话,可是那边甚至已经干脆地关机了。 这种反常的抗拒态度让文珂简直心急如焚,他把手机紧紧地捏在掌心,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动静。 不同寻常的还有天气。 今天B市下了一天前所未有的大雪。 雪压冬云,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天色,到了夜里,整条街道都仿佛被冰封一般,街道两侧,能看到一根根干枯的树枝被大雪压断的痕迹。 漫天的鹅毛大雪之间,甚至偶有冰雹“啪”地一声砸在他们的车身上,让人的神经都为之紧绷。 就在距离世嘉只有不到三百米的十字路口,文珂忽然从后视镜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 他盯着那辆车看了一眼,才转头对蒋潮道:“是卓远的车。” “看到了,他刚刚才从后面跟上来。” 蒋潮握着方向盘,沉稳地说:“卓远开自己车反而说明没什么事,如果是开陌生的车才有危险。” 就在两人说话间,后面的黑色奔驰一个加速,已经从旁边的车道赶了上来,与文珂的奥迪并行着,文珂坐直了身体,神情有些戒备起来。 卓远开得很慢,可是因为贴得太近、亦步亦趋,给人一种很压迫的感觉。奔驰车驾驶座的车窗降了下来,卓远阴沉的脸从里面慢慢露了出来。 他一边开车,一边拿起手机放在耳边,然后就这样死死地盯着文珂,其中的意思显而易见。 文珂沉默着低头拿起手机,把一直放在的黑名单里的卓远拉了出来,然后接通了电话:“喂?” “文珂,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卓远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现在是大忙人了啊。说起来,我今天还在新闻上看到你的名字了,听说明天下午你的产品就要上线了,声势不小啊——还要在半岛召开发布会?你马上也要成为成功人士了,对不对?” 文珂没有应声,就这么听着。 “你怎么不说话?!” 卓远忽然嘶声道。 他整个人的语调都猛地抬高了,嘶声道:“文珂,你和韩江阙两个,一个想要彻底搞死我爸,一个故意从蓝雨手里抢走我的机会、当着我的面发财——想让我家死绝是吧?操你妈的,你说话啊!” 两辆漆黑的轿车在空无一人的深夜街道缓缓并排往前开,隔着车窗,文珂握着电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另一辆车里的卓远。 他从车窗里露出来的眼睛里泛着血丝,下巴上泛着青色的胡茬,红着眼睛盯着文珂。 可笑的是,上一次他打开时还在摇尾乞怜,口口声声说着“对不起”,这一次却变成了彻底放弃风度的满口咒骂。 有时候人呈现出来的两极面貌真是让人难以想象,但其实那背后都是同样的一种东西—— 咒骂时是怨毒;求饶时也是怨毒;下药害人时更是怨毒。 卓远是一个,心里有着十分的恶的人。 文珂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也打开了车窗,在寒风吹进来的同时,他和卓远直直地对视着:“卓远,你这一辈子的失败,在于你从小到大——都是个输不起的人。” 这个评价不只是直接,更锋利。 这样的话出自于文珂的口中,卓远一时之间不由愣住了。 “婚内出轨的事,你没有付出过代价,也从来没真的觉得抱歉;高中作弊,最后是我付出了辍学的代价,而你却可以高高兴兴去海外读大学;你自己的公司决策错误,亏损好几年,都是家里为你承担了一切,你还理直气壮地觉得蓝雨的机会就应该是你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父母从来就不愿意让你为自己做错的事负责,你们实在自私到了极点。” “人生不是这么容易的,每个选择都有代价。没人让你全家死绝,但是卓远,你还有你父母做过的那些事,为了自己的利益就毫不犹豫牺牲掉别人的恶事,不是藏起来了就不用负责。这一次,我和韩江阙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就连卓远都感觉到了文珂语气中与之前相比的那种不同。 文珂一直都是回避的,即使离婚后他纠缠了几次,文珂也只是匆匆掉转过头,装作从此人生中没他这个人一样。 但是这一次文珂面对着他,一双总是温温柔柔的褐色眼睛中,终于赤裸裸地显示出了利刃一般的恨意。 又到了一个红灯,两辆车同时踩刹车停在了十字路口。 “文珂,我告诉你,无论什么事,藏起来了就是藏起来了,没人知道,你就拿我没有办法,少他妈来吓唬我。” 卓远的眼底发青,他的神情已经近乎癫狂,一字一顿地说:“我今天过来,就是警告你,马上让韩江阙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听清楚了吗?不要再逼我。” 文珂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按下了车窗上升的键。 而手机里还在不断传出卓远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你听到没有?文珂?文珂!我告诉你——” 文珂直接挂断了电话。 蒋潮转头看了他一眼,等绿灯一亮直接踩了油门,但卓远那辆奔驰并没有追上来,而是就那样停在大雪之中。 “蒋潮,你真的联系不到韩江阙?” 文珂看着后视镜,平静地问。 “真的。” “我不相信。” 文珂忽然说:“如果今天卓远忽然发疯了伤害到我,你难道也联系不到韩江阙?这根本不可能。” 他其实问过蒋潮这个问题,但是上一次问时,他没有真的把蒋潮逼到死角,他明白蒋潮只是打工的,如果韩江阙不让开口,他去逼迫蒋潮,多少会让人难办,所以尽量不去这样做。 但是现在他顾不上这个了,因为他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要担心韩江阙的安全了。 蒋潮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真的联系不到,但是我们干这个的,一直都有备案,联系不到韩江阙的时候,我会联系他三哥。其实韩家比较内围的安保系统,一直都是三哥韩兆宇安排的,这次韩江阙调人,也是通过他三哥。” “那你现在就帮我联系韩江阙的三哥。” 文珂斩钉截铁地说。 也就是这时蒋潮刚把车开进世嘉,地下大停车场已经停满了,于是蒋潮拐到外面的车位那儿,这时他忽然看了一眼外面,神情有点严肃,低声对文珂说:“不用了,他们来了。” 文珂乍一听还以为是韩江阙来了,可是随即打开车门出去时,却明白了蒋潮的意思—— 不是韩江阙,是韩家的三哥和韩战亲自过来了。 韩家的人好像有不太怕冷的基因,冰天雪地里还站在户外,其他的几个保镖自然也只能跟着。 文珂走近了,才发现韩战和韩江阙的三哥正在一起看韩江阙和他一起堆的那两大两小四个雪人。堆雪人的地方正好有棚顶,因此倒还依稀保持着原来的形状。 只是两个身高近190的Alpha一起微微弯着腰看着歪歪斜斜的幼稚雪人,那场面多少有点奇怪。 文珂一靠近,韩家人自然也就发现了。 先回头的是韩江阙的三哥韩兆宇,之后韩战才慢慢地转过身走了过来。 文珂有些惊讶地发现,韩战的左腿好像是受过伤,走路时都会轻微地跛脚。 上次见韩战的时候是在车上,所以文珂才没发现这件事。 但即使如此,韩战的上半身依然笔直地挺着,对于一位近六十岁又腿脚不便的老人来说,这种军人一般的笔挺显然是出于强烈的尊严。 “伯父,您这么这么晚过来。” 虽然上次不欢而散,但文珂仍然保持着晚辈的姿态,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要不上楼……” “不上去了。” 韩战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文珂,直接地道:“我前几天都在B市旁边的芙蓉温泉基地疗养,明天就要回H市。这次过来有两件事——第一件,我已经好几天联系不到韩江阙了,怎么回事?他在不在你这儿?” “我……” 文珂顿时感觉更紧张了,他没想到就连韩家也和韩江阙失联了:“他不在我这儿,伯父,我这几天也联系不到他。” “不像话!” 文珂感觉到韩战的语气里的不悦,不由有些替韩江阙担心,很小声地解释道:“伯父,前几天我们闹了点矛盾。” “文珂,明天之前叫他给我滚回H市来,我有事要问他。 韩战的语气已经有些压不住火了:“还有第二件事,上次我们已经谈过了,你既然不想离开韩江阙,那就签个协议。这次我把协议带了过来——” 他说到这儿时,一旁的手下已经迅速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文件夹,然后直接递向文珂。 文珂却并没有伸手接过来。 他无声无息地退后了一步,让那个文件夹就尴尬地放在了半空。 外面的雪仍然在肆意地下,可是时间却仿佛因为此刻紧绷的气氛而凝固了一秒。 “你什么意思?” 韩战低声道。 文珂微微抬起头看着韩战,轻声说:“韩江阙没回来之前,我什么也不会签。” 韩战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沉沉地盯着文珂,语速很缓慢、但却含着隐隐的威慑:“文珂,我不喜欢不识时务的人,我之前已经说了,韩家绝对不会接受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等他回来了会替你拒绝这份协议?不要这么天真,那是上亿的财产,韩家给他的东西,没人会不在乎。即使他现在有这么傻的想法,五年后、十年后呢?你觉得他会不会后悔。” “我想他不会。” 文珂的神情近乎是平静的,他停顿了一下,温和地道:“伯父,其实对韩江阙没有把握的人——是你自己。你摸不准他。” 韩战眉毛顿时紧皱起来。 他眉骨极高,鼻峰凌厉,虽然年纪大了,却仍然有着令人胆寒的气势,但文珂和他对视着,眼神却没有退让。 被这么娇小的Omega尖锐地指出他的“虚张声势”,令韩战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措。 这个Omega比上次更加镇定、也更加不好对付了。 在寒天雪地中,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一阵寒风吹过,文珂终于忍不住打了个抖。 他毕竟是怀了孕的Omega,体质上无法和在场的这些Alpha抗衡。 韩战的目光,渐渐移到了文珂和上次相比又大了不少的肚子上,怀孕的Omega是格外笨重的,站在寒风里,冻得鼻尖都有点发红了。 文珂的身上,总好像套着另一个Omega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一瞬间,韩战的脑中忽然想起了很多过去很久的事。 他的四个儿子,前三个都出自原配,那时按照韩家的老规矩请了算命的人给起的同辈名字,分别叫兆基、兆文、兆宇,说是能保一辈子大富大贵。 但韩江阙不一样。 江阙,这两个字是他早早就亲自取的。 湖心一小楼,江边一宫阙,这大概曾经是他心中桃源仙境的模样。 韩江阙的Omega父亲叫聂小楼,他们彻底决裂之后,韩战本以为按照聂小楼的个性,孩子肯定会改姓聂。 所以他后来看到韩江阙的名字时,曾经出神了很久。 那时他已经年过五十了,可仍然为此,像是年少时那样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 韩战摇了摇头,那一瞬间,他忽然失去了愤怒的力气。 他抬起手,把一条长颈鹿花纹围巾递给了面前的Omega,围巾上都是冰坨坨,被冻得硬邦邦的,停留在打着一个圈儿的形状。 “这、这是……” 文珂捏住了没被冻彻底的围巾一角,他当然认得这条围巾,长颈鹿围巾他和韩江阙有一对儿的,这一条显然是韩江阙的。 “系在那个有眼睛的雪人脖子上的,我刚才来时解了下来。” 韩战淡淡地说:“我猜,应该是你的。” 这位身姿笔挺的老人忽然之间显得有些疲惫。 文珂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围巾,手指忽然有些发抖。 有眼睛的雪人,那是他呀。 韩江阙离开后这些天,他都是直接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出去,根本没有来露天车位这边看过,他都不知道自己悄悄被围上了围巾。 这些天,他曾经无数次带着恐惧地揣测过韩江阙离开时的情绪,是苦闷、愤怒还是决绝。 但是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忽然之间触碰到了那个男人单纯无比的心情。 在天色未亮的安静清晨,Alpha摸着黑到了楼下,明明想要离开的时候,却仍然会为他们四个的雪人驻足很久。最终在天亮之前,Alpha把自己的长颈鹿围巾轻轻地系在了叫做“文珂”的雪人脖子上,然后踩着细碎的雪离开了。 那样的心情,一定是温柔的,伤心也是温柔的。 韩江阙只是太伤心了,伤心到不得不躲起来。 站在文珂面前的韩战声音沙哑地开口道:“十年前,我刚把韩江阙领回H市时,每隔一两个星期,这个兔崽子就自己坐火车跑回锦城,然后躲在你家那个黑黝黝的楼道口里偷偷哭。那时候我也以为是他年纪小,以后就会放下了。没想到十年后,他还真没什么长进。我的四个儿子里,就属这家伙最……” 韩战说到这里却忽然顿住了,他的语气中有着明晃晃的责备,可欲言又止的时候,却又带着更复杂的神情。 “你说得对,我对我的儿子会做什么选择的确没有把握。好吧,你既然这么坚持,那就等他回来决定——但你记住,无论是什么决定,后果你们两个自己承担。我决定了的事不会妥协,他选择你,就离开韩家。” 韩战一个字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要坐回宾利车里。 但是文珂忽然追了一步上来,急切地拦住了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韩兆宇。 “韩……” 他有些卡壳,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一点的称呼:“韩三哥,你知不知道韩江阙在哪里?” 韩兆宇转过头,挑了挑眉毛:“文先生,这我怎么会知道?我如果知道,难道我会瞒着我爸吗?” 衣着考究的Alpha神情诧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文珂却觉得他的眼神有种十分浑浊的感觉。 但那感觉稍纵即逝,因为韩兆宇已经很快和韩战一起坐进了车里。 汽车引擎的启动声响起来,文珂抓紧围巾,看着韩家的几辆车缓缓驶出了世嘉的车道,他站在漫天的飞雪里,他忽然有种如坠深渊的绝望感。 世界这么大,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躲起来舔伤口的小狼。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文珂重新在脑中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躲起来”。 带着残缺的记忆的韩江阙,因为伤心而逃走的时候,会躲在哪里? 他想起韩江阙曾经说过,在美国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独自一人去佛罗里达看长颈鹿; 就像韩战刚才说过的,少年韩江阙也曾经一遍遍地回到小小的锦城,然后躲在他家黑黝黝的楼道里。 锦城、北三中,那里曾经是他们的故乡。 就在那一瞬间,文珂终于破解了韩江阙的行动轨迹。 “我知道了!” 文珂什么也顾不上,急忙用手机app查着半夜从B市出发的列车表,但随即却发现这个时间,根本买不到票了。 “蒋潮。” 文珂干脆把手机扔进了口袋里,颤声说:“我们连夜开车去锦城——” “可是明天不是发布会吗……?” 蒋潮大吃一惊。 文珂摇摇头,他抓着长颈鹿围巾,掉头往车边大步走了过去:“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凌晨就能赶到,我能撑住。蒋潮,我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多等了,辛苦你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韩江阙离开B市的那个清晨天色灰蒙蒙的,空中偶尔有细雪飘落下来。朝阳躲在厚厚的云层背后,像是一张阴沉的脸在悄悄俯视着人间。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口袋里,去锦城的高速路上空荡荡的,整个世界都那么安静。 安静得甚至有点哀伤。 车程大概三小时15分钟,沿着13号线,途径三个加油站,再攀爬过一小段崎岖的盘山道,才终于抵达锦城—— 他的故乡锦城是一座很小的北方城市。 这里空气中仿佛永远弥漫着雾气,没有什么赚钱的产业,所以年轻人们连年离开,因为常驻人口的老化,就连公园和游乐场都慢慢萧条关闭,留在那里的人们正在和城市一起渐渐失去活力和吸引力。 几乎没人知道的是,韩江阙其实经常这样独自开车回去。 他从来不坐高铁,或许是因为在美国时自驾的习惯,他更喜欢一个人沉默地开车。 漫长的车程对他来说就如同野兽在进行孤独的迁徙一般自然。 记忆的缺陷使韩江阙并不擅长缜密的思虑,他总是凭着本能回到冰封着的故土,那里的气息时时在呼唤着他。 …… 冬天的锦城如同进入了一场漫长的冬眠。 街道往往没有人影,路面上的雪被铲起来堆在一起,两边老旧的楼房上都装着铁防盗窗,一根根冰锥凝结在窗下。 他住在锦城唯一的喜来登大酒店里,那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前台每天都睡眼惺忪的。 韩江阙在城市里慢慢地开着车游荡,那几天,时间有时快、有时又好像很慢。 他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 那些和文珂一起去过的地方。 好乐迪KTV、东湖游乐园、临安路的牛肉面店、他们拍过大头贴的小店,这些地方都已经面目全非。 但北三中还在。 北三中仍然在洛阳街,十年来没有翻修的痕迹,校门栏杆上的漆都剥落了。 韩江阙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从后门翻进了学校,然后摸黑穿过冷风呼啸的教学楼走廊,找到了他和文珂当年的教室——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课桌摆得很整齐。 黑板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依稀是写着老师布置的寒假作业。 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 韩江阙数着数走到第八排。 座位上落满了灰,他并不在意,而是把灰尘吹开,然后坐了下来。 韩江阙把目光投向操场,隔着脏兮兮的窗玻璃,却像是在那一瞬间穿越了时光,看到他和文珂一起站在操场的跑道上罚站。 好学生文珂怎么会被罚站呢,大概是因为被他连累了。 可韩江阙已经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了,只记得那天文珂和他一起把课本高高举在头顶挨罚。 烈日炎炎,他们校服衬衫都被洇湿了。他转过头去看文珂时,文珂额头都是汗珠,但仍然冲着他偷偷吐了下舌头。 文珂的脸,像是离他好近。 韩江阙忍不住轻轻伸手向前,想触碰文珂柔软的脸颊。 然而窗玻璃冰冰的触感让他清醒过来,他往两旁张望了一下。 黑漆漆的教室里,仍然只有他一个人坐着,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 他将手伸进课桌的抽屉,再拿出来时,他手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指腹上抹着厚厚的一层灰尘。 韩江阙的手指忽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一连几天,他和外界切断了一切联系。 他惧怕和文珂沟通,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他不爱文珂了。 可是当他再次坐在这里时,他忽然厘清了自己的逃离。 因为他和文珂一样,都有长长久久梗在心中无可奈何的痛楚。 十年前,16岁的他也曾经坐在同样的位置,看看空空如也的手掌发抖—— “小珂的体检报告去哪了?” 韩江阙跳了起来,像是逃一样离开了这间破旧的教室。 …… 13号线高速上,一辆黑色的奥迪在暴风雪中艰难地前行着。 寒风如同在对着车窗咆哮,车轮碾压过厚厚的雪被,发出艰难的嘎吱声。 蒋潮谨慎地握着方向盘,他不敢踩油门,有些路段的路面已经结了冰,在这样的天气开车几乎是一直在打滑,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文先生,我觉得我们不能这么赶路了,路面的情况很差。” 蒋潮低声说。 文珂仍然在锲而不舍地不断拨打着韩江阙的电话,听到蒋潮的话,他的脸色不由有些苍白,勉强地说:“再等会儿吧,说不定再开一会儿雪就小了。” 蒋潮看着神情憔悴的文珂,叹了口气,继续向前开了一会儿。 但是到了第三个加油站停车之后,蒋潮望着前方那段陡峭的山路,皱紧了眉头,坚决地道:“不行了,雪大、雾也太大了,在夜里能见性这么低还要开山道,绝对不行,你还怀着孕,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没法和韩先生交代。” 文珂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沉默了很久。 外面是冰雹砸在车身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其实明白,蒋潮说得是对的。 不能再勉强了。 可是他真的不甘心,明明只要再半个小时的车程,他就能找到韩江阙了。 “文珂!” 蒋潮的语气猛地加重了:“加油站旁边就有个小旅店,我们可以在这儿等一晚上。” 文珂终于无力地垂下头,轻声道:“好。” 他们一同下了车,一走到外面,文珂才更清楚地意识到天气有多么恶劣,寒风几乎吹得他站不稳,他用手捂着头脸,快步和蒋潮一起往旅店里走去。 在狂风呼啸之中,文珂隐约好像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有那么一秒钟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随即仓促地一低头时,他浑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文珂几乎是冲进旅店里,什么也顾不上就靠在门边接通了电话。 “小珂……” “韩江阙!” 文珂抓紧了手里的围巾:“你现在人在哪儿?” “小珂。” 电话里的声音道:“我想你。” 然后顿了顿,又轻轻重复了一遍:“我想你。” “我也想你。” 文珂差点哽咽了,小声说:“你、你到底躲在哪儿啊?” 韩江阙没有马上回答文珂的问题,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就像是在隧道里一样闷闷地回响着:“小珂,之前我说我恨你。可是其实,我只恨你很少很少的一点点;我也恨卓远,当然恨他。但我最恨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韩江阙,你先告诉我你在哪,是不是在锦城?” 文珂握紧了门把手道。 电话那边的韩江阙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坐在你家楼道的台阶上。” 文珂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他过了很久才道:“冷不冷?下大雪呢。” “不冷。我在看雪。”韩江阙说:“小珂,你家的楼道隔间有一个很小的窗子,你记得吗?我只能看到一小角的天空。” “记得。”文珂说:“韩小阙,我也在看雪。我在锦城外面那个小旅店那儿。” “……你来找我了。” 韩江阙的声音颤抖了一下。 “嗯。” 蒋潮已经开好了房间,无声地站在文珂旁边,递过来了一张房卡。 文珂点了点头接了过来,然后和蒋潮一起往里走去。 这是个小旅店,房间的设施都已经很陈旧了,灯光是昏黄的,一打开房门就有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但好歹还有暖气。 文珂脱下了外衣,然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纷飞的大雪。他对着电话,轻声说:“韩小阙,我们在看同一场雪,我离你很近很近。” “嗯。” 韩江阙低低地应了一声。 文珂之前住的房子房龄太大了,过了十年之后,基本已经处于半废弃的状态,楼道里的感应灯失灵了,到处都落满了灰,防盗门的角落结满了蜘蛛网。 他身处的地方一片黑暗,台阶冷得像是结了冰。 失去文珂的那个夏天他也是坐在这儿,那时外面是瓢泼的大雨,于是正好放肆地哭了出来。 韩江阙轻声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人这一生,是不是注定有好多错误,是永远没办法挽回的。” “是吧。”文珂说:“对不起,韩小阙,是我……” “我是在说我自己,小珂——十年前,我把你的体检单落在了教室里。” “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却给忘记了。” 韩江阙哑声说:“等我第三天回来上课的时候,体检单已经被传得到处都是,每个人都知道了你其实是Omega,还是E级的Omega。其实这才是当年那一切的开始,对吧?” “我知道你……” “明明就是我的错,是我害得你被转班,是我害得你被其他同学议论,但是我从来都没对你道过谦,而是幼稚地和你冷战——其实是我自己把你推给卓远的。” 文珂终于忍不住急切地道:“我已经知道你记忆力的问题了!信息素刺激导致脑炎的事,我已经全都明白了,是付小羽告诉我的。听我说,体检单的事不是你的错,之后的事,我们更是谁也预料不到。” “你知道了……” 韩江阙的脸色瞬间苍白了。 隐藏了十多年的痛处突然被看到了,他本来不想这么早说的,因为像是在推卸责任。 可是这一路来,他实在藏得太久了、太累了,以至于听到这句话,甚至有种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他的语气连讶异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你都知道了?” “是的。”文珂斩钉截铁地道。 韩江阙像是孩童一样蜷缩起来,身体在大衣底下微微颤抖着:“其实我总想给这一切厄运找到一个理由,可是每次我想得久了,都会觉得非常害怕。我爸因为害得我从此记忆力严重受损,所以那时我恨Omega,也讨厌你成为Omega这件事;结果又因为记忆力差,我又弄丢了你的体检单。你看,每一件事都毛线球一样掺在一起,像是冥冥中注定要因为我的问题走向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把这一切推给卓远很简单,可是恨他的时候,其实我的心里也一直有一个空洞。” “小珂——我是、我是这么一个不健全的人,我连记住你说的每个字都做不到,所以我一生都在被人抛弃。” 韩江阙闭上眼睛,把脑袋靠在墙壁上,他终于把心里的所有话说了出来:“其实我真正害怕的,是我没有能力给你幸福。” 文珂的眼泪无声地流淌了下来。 他听见了韩江阙心中的痛苦。 韩江阙一生都在被人抛弃,从一出生就被韩战抛弃,再被Omega父亲伤害,再然后到他的离开。甚至在之后,因为韩江阙为了他去寻找Alpha父亲时,连Omega父亲都因为他的“背叛”而不要他了。 这样横亘一生的不断抛弃,对人造成的伤害是毁灭性的。 韩江阙的痛苦,其实已经逾越了恨这个字眼。 一个连记忆都是奢侈品的人,怎么可能不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深深的不解和恐惧。 文珂握紧电话,慢慢地说: “韩小阙,你听我说,你已经给了我幸福。” “你说得对,我确实懦弱。母亲去世之后,当年的我……其实想过自杀,但是出现那个念头的时候,我吓坏了,所以才会连自己都骗,这样苟且偷生地活下来——我有求生欲,这份求生欲来自于你。那十年,白天我把你给我的画尘封起来,尽量不去想你的名字;可是到了夜里,我就成了长颈鹿,为什么偏偏是长颈鹿呢,韩小阙,因为只有你说过我像长颈鹿的人,是你给了我的灵魂一个可以悄悄安放的肉身。” “所以我不仅软弱,其实我还很狡猾。我甚至从来没能做到给卓远真正的爱情,只是强行用理智约束着白天里的自己,好做一个尽职的Omega,只从感情的角度上来说,我和他甚至说不清谁对不起谁。我把这一切都推到标记的力量上,是因为我狡猾出了惯性,连自己的懦弱和卑劣都不敢承认。甚至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还在下意识地在保护着自己。” “我确实不如十年前的文珂那么好,那个小珂不会舍得这么欺负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重新变成那个他。你相信我,那个小珂其实一直在我心里,我没有杀死他,当我去跑舞池里紧紧抓住你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你还需要我。” “韩小阙,你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懦弱的文珂勇敢起来的人。” “小珂……” 原来文珂不是生来高大,是因为爱着他,才变成了那个他心中的长颈鹿。 我一直需要你。 他忽然很想抱住他的Omega。 那一瞬间,韩江阙想起高二时有一次他们晚自习前一起偷偷喝了一瓶啤酒,回来时被班主任当场抓住,严厉地质问他们为什么身上有酒的味道。 他当时不知所措地呆立原地,但是好学生文珂却面不改色地说:“老师,因为我们晚上一起吃了啤酒鸭。” 韩江阙忍不住傻傻地笑了。 他也同时想起了自己那时的心情—— 文珂怎么会那么讨人喜欢呢。 原来你早就那么狡猾,但是承认自己狡猾的时候,连这个词都变得可爱了。 “韩江阙。” 文珂忽然郑重地叫了他的全名:“等你回来,标记我吧,好不好?” 韩江阙握着电话,过了良久良久,他低声说:“我爱你,文珂。” 他仰起头,漆黑的楼道里,唯一的微光来自楼梯隔间那个小小的窗口,几片雪花从中飘了进来落在他脸上,像是轻柔的吻。 他想,他现在是真的不那么在意了。 这十年的考验,其实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度过,文珂靠着狡猾活了下来,而他因为执拗才等到了长颈鹿。 这两者都和标记无关。 他们当然都不是完美的圆形。 但幸好爱情其实是拼图,正因为两个人都有缺口,才能严丝合缝地和在一块儿。 第一百一十四章 雪仍然在下。 可韩江阙握着电话,却觉得身体很暖,他把身体靠在墙上,然后慢慢地和文珂说话:“你这几天还好吗?” “我很好。”文珂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对着电话道:“我只是想你。还有……宝宝们也想你了。” “你怎么知道宝宝想我?”韩江阙忍不住问。 “因为他们老是动不动就踢我啊。” 文珂笑了一下,他站得有点累了,于是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陈旧的被子上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但在此时的心情下,却并不感到不愉快,他轻声问:“韩爸爸,你呢?想不想我们的宝贝?” “想。”韩江阙傻呵呵地笑了。 可是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才道:“小珂,对不起,这几天让你伤心了。” 文珂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是我的错,我、我做错了太多的事,不只是关于对卓远的态度,还有对很多事的判断……” 他既然说到这儿,当然必须要提到他们怀疑卓远下药的事。 文珂继续说道:“之前卓远不是出现在了B大吗?你离开之后,我、付小羽还有许嘉乐,我们去调监控查了一遍,发现非常有可能卓远那天是想要给我的矿泉水瓶里下药的,结果因为我腹痛提前离开,阴差阳错把那瓶有问题的水给了小羽,然后他才会在会场提前,所以他才和许嘉乐发生了关系。我……我很愧疚,无论怎么说,他其实是被我连累了。” 韩江阙沉默了很久,文珂的心情不由有些忐忑。 无论付小羽怎么强调作恶的人并不是他,他也始终都无法释怀,更何况是在对卓远深痛恶觉的韩江阙面前坦白自己的责任。 但这是他必须要说出来的事实。 从上次和韩江阙吵架之后,他就已经在心中悄悄发誓,从此以后,他不会再对韩江阙隐瞒任何事。 “韩小阙……” 文珂小声唤了一声。 “卓远。” 韩江阙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他因为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所以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小羽呢?他还好吗?” “他……” 文珂有点卡壳。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付小羽的状态,他当然明白付小羽是坚强的人,但当天付小羽的确看起来出奇的镇定。 文珂想了想,迟疑着说:“我和他不那么熟,所以也不方便一直当着别人的面追问更隐秘的想法。但我知道,对于一个Omega来说,这绝对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补偿。所以我也想和你说,等你回去,一定要和他认真聊一下。但是另一方面,他看起来……好像有点依赖许嘉乐,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看起来有点微妙。” 而韩江阙忽然低低地哼了一声。 不知道是仍然在想着卓远,还是因为文珂后半句话提到的许嘉乐。 文珂其实想说的还要更直白一些,但是还是收住了。 他多少隐约觉得这种时候提到这个也不妥,不要说之前就对许嘉乐把付小羽弄进医院很生气的韩江阙,就连他自己,也觉得那两个人之间的微妙……其实在许嘉乐此时的状态下,实在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小珂,你不要把这件事都怪在自己身上。是卓远在害人,不是你。” 韩江阙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坐在楼道里,死死地盯着小窗,雪色时明时暗,使他的瞳孔也显得愈发漆黑。 他一字一顿地道:“小羽太无辜了,等我回去时,我会和他好好谈的。至于卓远——小珂,我知道你不想面对他,那就交给我吧,我必须要解决他。” “不是的。” 文珂摇了摇头,沉声说:“之前我一直在逃避,想要假装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都不存在,就这么蒙混过关。明知道他做出了恶事,却选择回避,这其实不仅软弱,还很可恶,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韩小阙,你不要冲动,更不要伤害到自己,我们一定能找到最合适的办法让卓远付出代价。” 他坚定地道:“从今以后,我都要和你站在一起,你听到了吗?” 韩江阙握着电话,用力到感觉手掌都有些发热了,过了很久,他终于低声说:“听到了——哥哥。” 之前的日子,付小羽不在他身边、文珂不理解他,而他的智力欠缺、记忆力更是残破,其实他自己一个人咬牙切齿地要与卓家为敌时,内心有太多的无助和恐惧。 心里像是有一块巨石突然落了下来,他从来没说过,每一次叫文珂“哥哥”,对于他来说都意义重大。 第一次在文珂身体里成结的时候、他搂着文珂说“我崇拜你”时,还有此时此刻,文珂告诉他“他们会站在一起”的时候。 每一次,都是在他感觉最安全的时候。 …… “韩小阙,你还坐在那儿吗?我担心你冻着。” “我想和你说话。”韩江阙哑声说:“我们再说会儿话好不好?小珂,你现在在哪里?旅店吗。” “我在旅店床上。”文珂其实也舍不得挂断电话,他侧着身看在窗外夜色中纷飞的雪花,有点遗憾地说:“雪太大了,不然我今晚就可以到锦城陪你了。” “这样也挺好的。”韩江阙说:“你就躺在被窝里和我说话,我更放心。” 文珂把头埋进被子里,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软软地应了一声:“好。” 那个雪夜,他们好像有着说不完的话。一点一滴、细细碎碎的像是落雪。 “其实我知道,我真的不该在这种时候就这么离开的。” 韩江阙慢慢地说着:“只是那天晚上,我整个脑子都是一片空白的,我没法思考了,就一路开车回到了锦城,之后的那些天,我一口气去了很多很多我们以前一起去过的地方,KTV、东湖公园还有北三中……” “这些地方……现在都还在吗?” 文珂忍不住哑声问。 事隔经年,再从韩江阙口中听到那些地名,他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心情,像是忽然翻开了尘封已久覆着灰的日记本,里面的每段文字都熟悉得有点心酸。 “北三中还在,一点都没变,就是更旧了,我们的教室也一模一样,第八排还是在窗边,一转头就能看到操场跑道。我在老位置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回到了你家这里。” 韩江阙顿了顿:“小珂,十年前那个夏天,我也是这样守在黑黝黝的楼道里,一直幻想着你还会从屋里面走出来。但是外面好像一直在下特别大的雨,而很快我就明白,你也是真的离开了。我只记得我很丢脸地哭了很久。那时候的我忍不住一直想,小珂是不是也很难过?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成熟一点,要对你很好很好。” “十年后——就在刚才,我坐在这里时,忽然就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其实上天已经再给我一次机会了。小珂,我不该责怪你,你从那个废墟里活着出来了,无论用什么方式,你都活着回到我身边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心疼你的人。” 韩江阙认真地说。 文珂忍不住悄悄吸了一下鼻子,他偷偷揉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小声说:“所以……你才决定要打电话给我的,是吗?” “嗯。” 文珂明白韩江阙的意思:他不再怪他了。 在他们这通电话之前,韩江阙就已经不再怪他了。 他们俩都沉默了一秒—— 那是一个很温柔的瞬间。 “小珂,和你在一起之后,每件事情都来得很快、很急。卓远、标记,还有你怀孕的事,一下子都向我砸过来,我的脑袋都负荷不过来了。” 韩江阙的声音很小:“有时候,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围着你转圈。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开心疯了,可是好像也因此越转越快——快到我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我越着急想要好好对你,做的决定就越不成熟,然后我就更着急,一直反复循环。我、我其实连做你的男朋友都担心做不好,忽然再加上爸爸的责任,我真的……” 文珂忍不住笑了,他闭上眼睛,就好像能看到一只狼崽急吼吼地围着他打转、转到停不下来,甚至差点飞出去的傻样子。 “小狼,不要紧张,你足够好了。”他温柔地打断了韩江阙:“我爱你,特别爱你。” “是吗?” 韩江阙也悄悄闭上了眼睛:“小珂,那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吗?” 其实这个问题,真的想问很久了,只是一直都不好意思。 以至于在这个雪夜终于问出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脸有点烫,想知道…… 文珂是哪一刻爱上他的。 “我、我记得的。” 文珂清了清嗓子,然后轻轻地说:“你刚来我们班时,老师让你在全班面前自我介绍,你很不高兴,皱着眉不耐烦地说你叫韩江阙,其他人都在议论你是问题少年。但我那时候看着你,整个人都看呆了,我、我满脑子都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就因为……长相吗?” 韩江阙忍不住用鼻子哼了一声。 文珂忍不住赧然地笑了一下,低声说:“那怎么办嘛,我就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啊。” “那时候老师安排你坐在我旁边,我每天都故意早一点去学校,然后用抹布把你的桌子和椅子都擦得干干净净的,你肯定不知道吧?后来我发现你就住在我家附近,我就每天早上骑自行车路过你家那条街,但是刚开始跟你打招呼,你理都不理我,我沮丧了好几天,但很快又鼓起勇气,继续粘着你,现在想想……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厚的脸皮。” 韩江阙忍不住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呢?” 那会儿的时光多么可爱。 在十六岁的他眼里,韩江阙简直是凭空而降的迷人生物。 他本能地想要保护这种罕见的美丽,以为那种心情,就像是保护生物课上老师讲的那些不适应大环境的珍稀动物——北美白狼、亚洲猎豹,或者是新疆虎。 “但是高一下半年有一次体育课之后,我们一起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你后背上很多被皮带抽出来的青紫痕迹,你那时候很瘦,你发现我在看,很不高兴地背过身躲了起来,但我忽然之间……” 文珂声音有些哑:“就特别想要把你紧紧抱在怀里保护你,但又忍不住想把你压在柜子上,亲你、咬你身上的伤。 “我后来总会梦到这些,自己都觉得很羞耻,明明应该更心疼你的,可是却在心里对你悄悄藏了这么奇怪的肖想,太不好意思了,所以白天,就更忍不住要加倍地对你好。” 韩江阙有些吃惊,他握着电话,可是心跳得却很快。 当他第一次因为被文珂保护而感到奇异的性、快、感时,也曾经感到同样的羞耻。 少年时代的欲、念,往往难以对任何人启齿,因此注定是自己独自行过的幽深小径。 但是到了今天,他突然发现,原来文珂也会在迸发出想要保护他的感情时,对他产生欲、望。 那种感觉,好像是冥冥之中,他们注定找到彼此。 文珂顿了顿,轻声问:“韩小阙,我是不是……很早?” 早,不只是说爱意,也是隐晦地说欲。 他从未对韩江阙说过这些,但在那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底下,他其实是秋天里那一粒最早 撑、满了谷壳的稻子。 他是早熟的。 “还好,就只比我早一点点。” 韩江阙脸悄悄地红了,知道自己不是唯一“色”的那一个时,忽然有种很开心的心情。 “真的吗?”文珂一下子睁大眼睛:“你呢?” “快说啊。” 一直等不到回应的文珂忍不住着急地催促:“你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是我打架那次,你把我压在身下替我挨打,我扭头看你的脸的时候。” 韩江阙的语速很快,和文珂相比,他的描述称得上简略:“第二次是十六岁时,那天下午下着太阳雨,我去你家找你时你在洗澡,但却没关门。” “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屁股,被水浇得湿淋淋的,但是特别白。然后……” 韩江阙笨拙地想了半天的措辞,最后傻傻地说:“我就不行了。” 文珂躲在被窝里脸红,韩江阙坐在黑黝黝的楼道里也在脸红,两个人刚开始都安静得不行,过了十几秒,却在同一时间笑出了声。 “我的屁股就这么好?”文珂眼睛都弯了起来。 “你喜欢脸,我喜欢屁股,我们正好般配啊。”韩江阙说。 是不是每一个大人,在回头望去的时候,都会对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自己坦然地微笑呢? 不再觉得羞耻、也不再觉得不可言说。 又或许,当他们可以这样一起开心地笑起来时,他们才算是终于长大了吧。 “小珂,你说,如果我现在打开末段爱情的app,会不会匹配到你?我们离得很近吧?只隔着一座山而已。” 韩江阙把脑袋靠在墙壁上,忽然突发奇想地问。 其实说来也奇怪,或许是因为文珂每天都钻在产品里,反而真的没想过他们俩在末段爱情的系统里,算不算匹配。 “你什么时候注册的?” 文珂有些吃惊地问。 “你之前,不是说到有个时间胶囊的功能吗?我后来在锦城的时候,就自己用内部邮件注册了一个账号,还把资料和问卷都填完了,本来是想等明天正式上线就第一时间录时间胶囊的。” 韩江阙即使和他分离时,也仍然在记挂着他的app,认真地等待着产品上线然后第一时间参与活动,这种诚挚的心情,让文珂有些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傻小狼,你会把时间胶囊发给我吗?” “会。” 韩江阙低声道。 “那我们试试吧?” 文珂说:“一起打开app,看能不能匹配到?一天有五次匹配的机会呢。” 于是他们一起把手机调到免提,然后打开了app。 末段爱情在匹配时的界面设计是按照文珂的想法来做的,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田里,匹配过程中,会有一阵风吹过,当麦浪被分开,画面上露出一只守望着远方的长颈鹿时,就代表着匹配成功。 文珂屏住了呼吸,看着那阵风吹拂过金色原野,然后“盯”的一声—— 跳出来的那个头像,是无比熟悉的、俊美的Alpha亲吻着长颈鹿的照片。 那是近乎神性的一刻。 真爱,原来是像信仰一般,这样辉煌地降临人间的。 …… 文珂是快到天亮时才睡去的。 他和韩江阙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回B市参加发布会,他算了算时间,睡到中午倒也还能保持精力充足,然后下午赶路,参加晚上的活动。 韩江阙的安排则是先迅速地回一趟韩家,H市是省会,离省内的锦城很近,来回只要不到两个小时,他完全可以在一个上午就搞定。 对韩江阙来说,见韩战当然重要,但是他本来也是打算顺路回H市和三哥安排一些事情的。 文珂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这次针对卓家的活动,韩兆宇一直都是知情的。 韩江阙和韩兆宇一直都有联系,而且因为韩兆宇一直负责韩家内部的安保,所以蒋潮之前虽然主要也是应该跟着韩江阙,但毕竟韩江阙这么久都拒绝着保镖,所以这次突然要调人来保护文珂,也是必须要通过韩兆宇的。 这次韩江阙突然崩溃离开,其实韩兆宇是之前唯一知道他回来待在锦城的,所以即使万一蒋潮一时联系不到他,也能联系到韩兆宇。 而韩兆宇算是韩家内部负责关注韩江阙动向的人物,IM集团也有部分股权,所以之前却暂时帮韩江阙对韩战隐瞒了在对卓家出手的事,假装对一切都不知情。 韩江阙说:“三哥从来都不会白帮忙,这次回去,可能也要和他谈谈,看他会提什么条件,只要能多瞒一阵子,就能把卓家速战速决。” “安全吧?”文珂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担心。 “没事。”韩江阙倒不太在意。 对于他来说,一旦和文珂之间再无隔阂,这个世界上好像就再也没什么难过的坎儿了。 Alpha精力充沛,他回去酒店睡了一小会儿之后,一大清早就从喜来登酒店退房了。 离开锦城去H市之前,他开着车到了临海街,停在路边对着二楼紧闭的窗子看了很久—— 那里是曾经他和聂小楼居住的地方。 少年时期的他,每一天都因为被虐待而在想着逃离这里。 后来因为他投奔了韩战,也是聂小楼狠狠地让他“滚,再也不要回来,死在外面也不要回来。” 本来应该是皆大欢喜,但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离开。 每次回锦城,他都会待在这里看上一阵子,然后再在没被聂小楼发现之前悄悄离开。 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忘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天亮起来的时候,雪也变得变小了,连日的阴云渐渐退去,可以预料到这将会是一个这段时间少有的晴天。 韩江阙摇了摇头,开车离开了临海街。 他从锦城的北口出城,路上还给文珂发了个信息:“我现在开车去H市,你睡醒了给我打电话。” 锦城去H市上高速之前有一段异常荒凉的土路,路面上的雪泛着光,有点闪得恍眼。 有开发商想要把这里扩建成为一个新小型城镇,中途因为资金链的问题,时而修、时而停工的,路边处处都是当时施工到一半留下来的痕迹,只不过到了大冬天,这些路边工地是一点人烟都没有了。 十点钟的时候,韩江阙手机上的闹铃忽然响了,上面提示着他之前放的提醒—— 末段爱情:时间胶囊功能内部上线。 他记忆力不好,因此很多琐碎、但是他觉得有意义的事,都会放铃声提醒。 韩江阙看着手机屏幕迟疑了一下,忽然把方向盘往左打,开向了土路的路边一个修建到一半的双层简陋停车场。 这个停车场基本上算是半废弃了,毛坯水泥都露在外面,只有周围农户的几辆旧车乱七八糟地停在里面免费过冬。 韩江阙把路虎开到里面停了下来,然后解开安全带,用手机打开了末段爱情app手动更新了一下版本。 因为他是内部用户,所以可以在发布会之前,就看到新功能出现。 时间胶囊的规则是这样的,因为要保持最真实的生态,只可以录制一遍,录满最多二十分钟之后,这段音频就会上传末段爱情的终端服务器。 之后的一年之中,用户不可以拿回、或者更改这段音频,直到一年之后选择自己收回胶囊,或者发送给在末段爱情上匹配过的一个人。 这其中的意义,当然是很隆重的—— 把一段真实的时光,交给所爱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种隆重,所以韩江阙实在不愿意等,10点钟功能一上线,他就想成为那个在末段爱情上,第一个为文珂录制胶囊的用户。 UI被设计成了很复古的录音机样子,韩江阙深呼吸了两下,才终于点开了时间胶囊页面。 录音机里面的磁带开始缓缓转动—— 韩江阙面对着手机把背挺直,轻轻微笑了一下,随即才马上意识到这是录音,不需要什么表情。 “小珂,早上好。” 他清了清嗓子,紧张地说出了自己的开场白:“现在是2月13日的早上十点,我现在把车停在去H市路上的一个废弃停车场里,因为想要做第一个制作出时间胶囊的人。” “小珂,早上好。” 他有点笨拙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想到要在一年之后,才能让你听到我现在的心情,我觉得很新奇、却也很幸福。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做爸爸了吧,我们会有两个小宝贝。之前你已经取好了一个名字,叫韩江雪。这个名字真好,我们以后会叫他小雪吗? “这段时间,其实我也一直有在想要给另外一个宝贝起什么名字,上学时我的语文成绩也很差,所以我想了很久,后来我想到你和我说过,我们分开的这些年,你最喜欢的电影是《一代宗师》,你一直记得那一句:如果人生有四季,我四十岁之前都是春天。可我不喜欢你这样想,因为以后,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春天。于是我才在昨天晚上终于想出了一个名字,也是来自你最喜欢的电影。” “小珂,我希望他可以姓文,叫文念。”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就是这个念字。” “小珂,其实我还想和你说说我的Omega爸爸。” 韩江阙闭上眼睛,他剑一样锋利的眉毛轻轻舒展开来,长长的睫毛微微打颤,像是一个即将进入梦境的孩子,慢慢地说着话。 可是就在一分钟之后,一阵刺耳的汽车引擎轰鸣声忽然从后面响起,就连坐在车里的韩江阙都不由睁开了眼睛。 “轰隆”一声,从后而来的巨力简直要把他撞碎了,路虎“砰”的一声被挤在了水泥墙角。 韩江阙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头和身体都痛得厉害,但又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地看向外面的后视镜。 一片血红色—— 他意识模糊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闻到刺鼻血腥味的同时,才意识到,后视镜里血红色的,是他自己头上流下来的鲜血。 紧接着,他被好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从车上拖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旋地转的感觉持续了一会儿,但是韩江阙仍然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被粗暴地从车里拖出去之后,直接就被扔在了水泥地上。 接着周围隐约传来很低沉的谈话声,还有几个人走来走去时杂乱的脚步声,在混沌之中,他感到面上像是被泼了水,骤然一凉。 突如其来的刺激使他浑身都抖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场景刚开始还重着影,废弃停车场的棚顶像是在旋转。 韩江阙用手抹了一下脸,只见指腹上沾着稀薄的血水,顺着指缝流淌下来,颜色很是刺眼。 “醒了?” 一个熟悉的阴沉声音从韩江阙头顶传来。 韩江阙的头疼得厉害,但仍然马上努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他抬起头,便看到穿着黑色大衣的卓远正冷冷地俯视着他,那一瞬间,韩江阙感觉背心一寒,有了种极不好的感觉。 肋骨应该是断了一两根,一按胸口,里面就刺痛得厉害,他尽量吸气也吸得很轻,不刺激到自己的伤势。 www.9biquge,com 头当然也很疼,但是撞得不重。 卓远背后,韩江阙的路虎车尾已经被一台黑色的SUV撞得一片狼藉,尾部都凹陷了进去,排气管排出一缕缕的白气。 而周围还有五六个Alpha就站在一旁,把他们这样牢牢地围了起来,这些人穿着各异,但是无一例外都是高大强壮的体型。 韩江阙的目光缓慢移动,他着意地观察了几个Alpha的手。 只见这些人的手掌都肌肤粗糙、骨节也十分粗大,甚至都多多少少带着点旧伤,其中有一个人的小拇指甚至缺了一节指节。 韩江阙瞬间就意识到,卓远这次带来的这些人估计连正规的保镖都不是,而是一些彻头彻尾的亡命之徒。 这样的场地、带来的这些人。 都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卓远,” 韩江阙吸了口气,哑声说:“你想干什么?” “嗤,我想干什么?” 卓远冷笑了一声,说话时语速很慢。 他棕红色皮靴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停在韩江阙面前。 韩江阙沉默着没有开口。 而卓远等待了几秒钟之后,忽然抬起一只脚,狠狠地踹在了韩江阙的胸口部位。 这一脚踹得韩江阙顿时重重地闷哼了一声。 他本来就肋骨断了,这一脚更是踢得他肺部剧痛无比,整个人的身子因为痛苦而蜷缩,额角冒出了冷汗。 卓远凝视着脚下的Alpha,眼睛里隐约露出一丝快慰:“韩江阙,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吗?你既然要把人往绝路逼,就得知道人被逼急了、是会干出些疯事的,对不对?”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地蹲了下来揪住韩江阙的领子,慢条斯理地说:“我让文珂警告过你,不要把事做绝了。你们俩就是不听,既然没有阳关道,那看来我们大家也就只有这条独木桥好走了。” 他的语气阴冷,里面的含义给人一种可怖的感觉。 韩江阙此时显得很狼狈,暗沉的血迹黏在他的脸上,线条优美的下巴上也沾着灰尘,但他一双漆黑的眼睛却闪动着少有的镇定光芒。 多年的拳击经历,让韩江阙对自己的身体状态把握得比一般人要准确得多。 他知道,现在的伤势距离致命的程度远得很,看似吓人,但是其实还不如有些凶险点的拳击赛对他打击大。 卓远这帮人的本意,也绝对不是要把他直接撞死,只是要把他撞得失去大部分的反抗能力。 在暂时丧失了引以为傲的强悍体魄时,韩江阙的脑袋不得不飞速地运转着,他必须要从极为恶劣的状态中找出应对的方式。 “卓远,你要杀我,用不着这么麻烦。” 韩江阙平视着卓远,甚至连愤怒都没有表现出分毫,而是一字一顿地道:“更不用带这么多人特意把我堵在废弃的停车场。你想要什么?” 卓远看着韩江阙的脸—— 这是何其得天独厚的一张脸。 他记得高中时,Omega们会在课间特地跑到他们班级的门口,偷看在课桌上趴着睡觉的韩江阙。 韩江阙漫不经心地从走廊里走过的时候,那些Omega会害羞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韩江阙是那个众所周知的坏孩子,格格不入,叛逆而且顽劣。 但所有人都不明说的是—— 韩江阙也是北三中的风云人物。 相比之下,卓远不是坏孩子,他待人温和,成绩上游,对每个老师都很有礼貌。 但他只是,很平庸。 卓远的眼里迅速地闪过一丝阴戾,但很快便被他隐藏了下去。 他今天来,同样是濒临绝境地孤注一掷,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卓远松开了韩江阙的领子,往后退开了一点,忽然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 “你倒也没我想象中那么笨嘛。” 他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袖口,然后淡淡地说:“韩江阙,我懒得废话了,我知道你们找了检察院的关系,拿出了点证据,一直把我爸扣在里面调查,想要把我大伯也扯进去。我要你现在打给你手下的人,把你们的关系和材料都撤了,说文件是假的、证据是假的,证人做假证,随便你怎么处理。 “但是就在今天,我要我爸马上就给我从看守所出来。” 卓远伸出手,一旁的Alpha马上俯身,从大衣里掏出一个手机递到卓远的手掌上。 卓远就这样平摊着手掌,把手机递到韩江阙的面前,轻蔑地道:“韩江阙,打几个电话,现在就给我把事平了。怎么样?为了保住你这条命,你应该做得到吧?” 韩江阙并没有马上接过手机,而是抬起头,静静地和卓远对视着。 他知道,卓远口中轻飘飘的几个电话,意味着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都将在顷刻之间前功尽弃。 半年了,这半年之中,他用尽了全力,甚至和文珂都因此生出嫌隙,这样咬紧牙部署的打击计划,在距离成功一步之遥的时候面临这么残忍的抉择。 一片雪花不知从哪里悄然飘落,落在卓远的手掌上。 那几秒间,整个停车场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沉默,依旧是窒息的沉默。 卓远忽然笑了,转头给一旁的Alpha递了个眼色。 身着灰色毛衣的魁梧Alpha心领神会,一把揪住韩江阙的领子,直接把受伤的Alpha拎了起来,然后握紧拳头,一拳砸在了韩江阙的右脸上。 韩江阙踉踉跄跄地往后跌了两步,最后勉强用手扶住路虎的车身,才勉强没有再次瘫坐在地上。 而他还没有站稳,就被另一个Alpha从后面揪住头发,“砰”的一声把他的脸重重地按在冰冷的车盖上。 被击打头部的时候,牙齿不小心生生咬下了一小块血肉。 韩江阙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吼,他口、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刚一开口,就吐出了一口浓稠的鲜血。 卓远也站了起来,他脚步轻快地挨到韩江阙身边,低声道:“韩江阙,这个电话你打还是不打?” 韩江阙侧着脸被摁在车盖上,只能用这种屈辱的角度歪头看着卓远。 他咬紧牙,过了好几秒,从牙缝中挤出了四个字:“电话给我。” 卓远忽然咧嘴笑了。 他俯身过去,在韩江阙耳边轻声说:“韩江阙,咱们毕业之后这几次见面,你对我都很不客气啊。当然我也知道,毕竟我操、了你最爱的文珂十年嘛,你心里对我很有意见,但是你这样的态度,还是让我很不爽——你能理解吧?现在打电话这个事,还真不是我求你,是你求我,求我给你一条生路。韩江阙,你得拿出点诚意来,得让我心里痛快一点,对不对?” 卓远身上的水仙花信息素扑鼻而来,随着他阴恻恻的声音,让韩江阙的背脊都不由起了一串鸡皮疙瘩,像是被一条毒蛇附在身边说话一样。 韩江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轻声说:“卓远,对、对不起,你让我打电话吧。” “韩江阙,没那么容易哦。告诉我,你那么喜欢文珂,但是他第一次脱、光衣服,第一次被咬脖子,都不是给你,你其实难受坏了吧?所以你才这么报复我,对吧?” 卓远看着面前脸上沾着斑驳血迹的俊美Alpha,他的语气有种克制不住的兴奋 他早就想这么说了,肆无忌惮地把他心里最恶劣的想法说出来。 在贬低文珂的同时,更能够让韩江阙感受到痛苦和屈辱,这对韩江阙施与任何酷刑都要让他快慰—— 他要让韩江阙知道,占有文珂的第一个人是他,这就是无上的胜利。 “是的。” 韩江阙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哑声道:“我太喜欢文珂了,他和你在一起的事,让我太痛苦了。卓远,让我打电话吧,求你了,行吗?”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在卓远面前求饶。 那一瞬间,他的痛苦,何止是心如刀绞。 残忍、自私,虚伪—— 卓远身上融合了他所有最看不起的品质,是集卑劣为大成者。 就像受伤的狼绝对不会在鬣狗面前苟且偷生一样,他从没想过要在卓远面前示弱,他的骨子里是骄傲的,即便是一无所有的年少时刻,都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低下倔强的头颅。 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凌迟自己的尊严。 如果是在一天之前,他宁可就这样被活生生打死,也绝不会求饶。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卓远以为用文珂刺激他,会让他崩溃,可是卓远不知道的是,经过昨天晚上的那些话—— 提到卓远,只会让他前所未有地成熟、冷静。 现在的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孤独的韩江阙了。 他是要陪伴文珂一生的Alpha,是小雪和念念的爸爸。 他绝不会轻易倒下。 …… 卓远看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Alpha,有那么一瞬间,他近乎有种击败了一生最大敌人的成就感。 韩江阙也没那么无坚不摧,也会因为怕死,软弱地对着他求饶。 他甚至很居高临下地生出了一丝丝同情。 他用眼神示意一边的Alpha松手,“嗤”地冷笑了一声,把电话递给了韩江阙,然后从怀里掏出金属烟盒。 韩江阙擦拭了一下嘴角淌下来的鲜血,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忽然抬头问了一句:“这是你的手机?” “你当我是傻逼?”卓远不屑地点燃了香烟:“我会带我自己的手机过来?” 他对于做这种阴损的事显然颇有心得,不带自己的电话行动,就如同在B大动手时会毁掉监控一样,他不会留下证据。 “我接下来要打三个电话,分别是检察院里面的人,一个部署全局的经理,还有在外面办事的手下。” 韩江阙很冷静地说。 “我不管你打几个电话。” 卓远不耐烦地道:“我只要在接下来,马上听到我安插在看守所那的人打给我,告诉我,我爸出去的手续办妥了,明白吗?” 韩江阙拨通号码的时候,手指不由微微抖了一下,但他知道这不是犹豫的时候,他必须要先按照卓远的意思去办。 最先打给的人是经理,然后是通过经理打给了检察院里面的关键人物,再然后是办事的手下。 这三个电话,当然全程都是打开着免提,在卓远严密的监控下完成的。 韩江阙的手下蔡经理也能够从韩江阙这突兀的命令,和奇怪的语气之中听出一些端倪,不由多问了一句:“韩先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里?这个时间太紧张了吧,让看守所马上放人,这根本不符合程序,很难办啊。” “……”韩江阙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开口,就感觉到一把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处,旁边的一个Alpha握着刀冷冷地看着他。 “我没事。” 韩江阙平静地道:“马上就按我说的去做,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花多少钱去打点,十分钟之内,我一定要卓远父亲办好手续离开看守所,手续可以补,但是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耽误。听明白没有?” 卓远抽了一口烟,示意手下把手机拿了过来。 他坐在另一辆车的车盖上,一双眼睛阴沉地看着倚靠在路虎车上的韩江阙,神情有种不同寻常的动荡,似乎是在激烈地思考着什么,自己也没做出决定。 他和韩江阙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戒备地相望,谁也没有多说话。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八分钟…… 直到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卓远身边紧跟着的一个一直没有动手的Alpha接了电话,只是“嗯”几声,随即就凑到卓远耳边,低声道:“那边来信儿了,我们的人已经接到老爷子了,里面说上面接到了重大新材料,把这案子先退回去,手续之后再补办。” “卓远,还有别的事吗?” 韩江阙问。 韩江阙也在看着卓远,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卓远的神色,让他仍然感到隐隐的不舒服。 卓远没有马上回答。 从任何常理的角度来讲,卓远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短时间内,卓家的确是元气大伤,但也很难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起码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卓宁可以迅速逃往海外。 这对于卓远来说,当然打击巨大。 但如果不是他孤注一掷,直接玩黑的,把韩江阙给挟持了,连这一步反攻都是泡影—— 更何况做官的卓立全程被保了下来,虽然这也意味着卓宁险些被牺牲,但只要卓立还在,卓家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这是反败为胜、至关重要的一步,但是就连卓远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仍然感到内心十分的动荡。 他凝视着韩江阙,韩江阙背后,是停车场的入口。 外面一道冬日里的阳光照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耀眼光芒。 那一瞬间,卓远忽然觉得无比的落寞。 他知道,即使今天他赢了,但从此以后,韩江阙仍然会和文珂生活在另一个不同的世界里,一个他从未置身过的温暖世界里。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地刺激了他的痛感。 “卓远?” 韩江阙微微眯起眼睛,催促道。 卓远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烟灰,吹了一下,然后忽然道:“今晚是文珂的产品发布会对不对?那个app,叫末段爱情,对吧?” 韩江阙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安,但是他还无法理清这种不安是因为什么。 他捂住胸口,其实这一会儿工夫下来,他吸气时的疼痛感已经越来越强烈,他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其实非常需要及时就医,所以不得不迅速地回答道:“是的。” “我可以放你走。但是你还要再打一个电话。” 卓远笑了一下,低头把手里的香烟摁熄在了一边,然后从车盖上跳了下来:“我要你打给文珂,告诉他,让他取消末段爱情的发布,让他通知那些媒体发一个临时通稿,说明app的产品开发突然发现重大瑕疵,一年内都不可能正常上市——” “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不只是韩江阙,就连卓远身边那个秘书一样的Alpha都诧异地转过头,很显然,这是个突然变化,就连卓远那一边的人都完全不知情。 “卓先生,时间紧迫,这里离韩家太近了,我们不要节外……”那秘书皱紧眉毛想要开口阻止,却马上就被卓远一挥手给制止了。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 卓远淡淡地道:“韩江阙,你让文珂取消产品发布,我放你走。” 韩江阙惊愕地看着卓远,嘶声道:“卓远?这和文珂的app有什么关系,他努力了这么久才让末段爱情成功推出,你为什么……” 卓远也闭上了眼睛,有那么几秒钟,他也在问自己: 为什么?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卓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底几乎泛起了几缕血丝。 他忽然对着韩江阙笑了。 那是一个……让韩江阙永生难忘的笑容。 卓远的眼睛是黑色的,那种黑,不是颜色意义上的,而是使人如同陷入恐怖沼泽的黑暗,他的笑容使人不寒而栗。 卓远笑着,对着他轻声说:“因为我最不想的——就是亲眼看到文珂成功。” 说出这句话的那瞬间,卓远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我不恨文珂,但是韩江阙,他离开我了,我是真的希望他可以永远生活在失败和不幸之中。” 爱的反面,原来不是恨。 是恶。 一个人终于坦然面对自己心中的恶时,竟然是这么的快慰。 比起卓家对韩江阙的仇恨,他想他这一生中更终极的痛苦—— 在于看见别人获得他所不能拥有的幸福。 为了不让这种幸福存在这个世间,他宁可连带自己一起毁灭。 卓远把刚才握在手中的手机递到了韩江阙面前,道:“打给他,韩江阙。” 韩江阙感觉他吸入胸腔的空气在打颤。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这种深刻的恐惧,甚至在几分钟前,连自己的生命都在危险上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 面对这种世间罕见的恶念,是需要卓绝勇气的。 韩江阙感到自己的灵魂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小男孩躲在角落痛苦地哭泣,一半则是成年的他怒吼着想要撕碎卓远。 他的眼睛直视着卓远,漆黑的眼睛里闪动着浓浓的厌恶、憎恶。 但是在那一刻,卓远已经毫不在意了,平静地重复道:“打给他。 ” 韩江阙知道,任何争辩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说服卓远。 即使他心中再清楚,末段爱情是文珂的全部心血所在,卓远都不会在意。 他接过电话的那一刻,在内心里就已经燃烧起了熊熊烈焰。 韩江阙的手指颤抖着,却没有耽误半点时间,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出了文珂的号码。 停车场外的阳光越来越炙热,像是直直地照射在他的后背上一般,他的鼻尖上,冒出了一滴晶莹的汗珠。 “嘟——嘟——” 电话铃声响了两声,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喂?请问是哪位。” “……是我。” 韩江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着卓远和周围那些满面凶狠的Alpha的面,他握紧电话,就像是紧紧地拥抱着电话另一边那个温柔的Omega。 “韩小阙?” 文珂显然有点惊喜,连珠炮似地问:“你怎么换号码了?你回家了吗?事情办好了?” “小珂。” 韩江阙轻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我在听着呢。” 文珂笑了一下。 旁边那个穿着黑色马甲的Alpha走了上来,已经充满威慑性地举起了匕首,无声无息地盯着他,显然是在催促着他。 但那一刻,韩江阙的内心,却非常的澄澈安宁。 他当着卓远和周围那些包围着他的Alpha的面,轻声道:“我想你了,小珂。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啊?” 韩江阙突如其来的聪明起来。 他的表白跟着另一句要紧的话,就连卓远都皱紧眉头,却没有阻止他。 而文珂显然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韩小阙?你在说什么?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哥哥,我爱你。” 韩江阙忽然温柔地笑了,低声道:“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忘了我们爱情里的时间——我对你所有的爱,都在那里面,不要忘记我。” “韩江阙!你在说什么?你在哪里!” 文珂的声音骤然锐利抬高:“你说话——!” “妈的。” 卓远终于意识到不对,狠狠地骂了一声,也和其他Alpha也一个健步冲了上来就要夺手机。 但是太晚了,韩江阙已经重重地把手机摔在了地上,用尽全力地踩了两脚,眼看是报废了。 而另外一个健壮的Alpha直接一拳狠狠地把韩江阙击倒在地,场面一片混乱。 他的头脑当然不如付小羽和文珂那么周密,但是他有一种本能地、野兽一样的生存直觉,越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间,越是迸发出强烈的敏锐和意志力。 这种生死存亡,甚至超越了他个人的生命,是横亘与善于恶之间的殊死搏斗。 在脑袋重重地撞在水泥地上的同时,韩江阙的内心却无比平静。 整个世界都混乱了起来,但却仿佛一部调慢了速度的喜剧默片。 每个人的行动好像都那么迟缓,他们的手、脚被日头拉得长长的,看起来无比滑稽。 卓远在咒骂着什么,他反手解开自己的大衣扔到一边,然后凶狠地对着一边的手下伸出手。 其中一个递给他了一根停车场里随手扔在一边粗长钢筋。 韩江阙用手抱住头,老练地护住自己的重要部位,但是随即却被人把手臂反扭过来,有一个人的皮鞋狠狠地踩着他的指骨用力地碾,他的手指瞬间就骨折了。 而其他人死死地摁住了他兀自挣扎的四肢,而卓远高高举起那条钢筋,对着他后颈的腺体重重地砸了下来—— …… 其实举起钢筋的那一刻,卓远的心中也想了很多很多。 人生在哪一秒彻底没有了回头路呢? 后来他想,其实是这一秒。 但是他实在太痛苦了。 时候久了,他甚至已经分不清当年他究竟是先爱上文珂之后,才对韩江阙生出嫉妒;还是先就已经深深地嫉恨上了这个Alpha。 但是有一个秘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高二那年的校际运动会,韩江阙重感冒了两个星期,于是本来他包揽的很多项目都临时委派给了班里的其他Alpha,卓远分到了替补比较简单的400米跑步,比赛定在最后一天。 那时不起眼的他为了能够做出点成绩,每天天没亮就来到学校的跑道上练习跑步,经过十天的集训,他踌躇满志,想要为班级狠狠赢一个冠军回来。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最后一天韩江阙竟然病好了。 班主任理所当然地把跑步项目又还给了体育健将韩江阙,而韩江阙也毫无悬念地领先第二名很远,摘得了第一名的桂冠。 那一天,班级里所有人都很高兴,一起用可乐干杯。 没有人关心他的心情—— 为什么偏偏是最后一天?为什么偏偏是他的项目被夺走了? 十年了,没有人知道这件小事。 但他没有一天忘记自己那天坐在角落,沉默地看着其他人恭喜韩江阙时的心情,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狗”一样围着韩江阙打转的文珂。 他嫉妒韩江阙。 太嫉妒了。 萨特说:他人即地狱。 韩江阙就是他的地狱。 其实很少有人能够理解,极致的嫉妒,才是完全超越恨的恐怖情绪。 嫉妒是那样的浓烈—— 只要韩江阙存在这世界上的事实,对他来说都备受煎熬。只要韩江阙存在,他就永远生活在与人比较的无间地狱之中。 韩江阙拥有了文珂,这只不过是这种嫉妒中,最沉重、也最后的一击。 卓远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韩江阙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好了。 但一个人无法凭空消失。 所以每一秒,韩江阙没有消失的每一秒,都对他来说是更深一层的折磨。 从今天之后,他想要彻彻底底地解脱。 这已经无关卓家的仇恨,只关乎他自己的枷锁。 …… 冬日里的阳光暖暖地从外面洒了进来,像是金子一般的时光碎了开来,轻柔地洒在韩江阙的脸上。 在灿金色的光芒之中,鲜血迸射出来,溅在了路虎车上。 隔着血色的破碎车窗,韩江阙的眼睛一直凝视着路虎里面他的手机。 在撞车之前,他在录末段爱情立的时间胶囊。 而这个录制程序,至今仍然没有终止,从他被撞车,到他说出是路上的废弃停车场这个关键信息,再到他挨打的整个过程。 时间胶囊只要录制满20分钟之后,就会自动把整段音频上传到终端服务器,只要文珂去调音频档案,就一定能拿到。 韩江阙至今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打拳击比赛的时候,教练是一个美国人,给他鼓气的时候,反复地告诉他:“Han, you just gotta he a little faith.” 信念。 韩江阙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用信念赌三件事。 第一,t赌文珂能明白他的话。 第二,t赌多年拳击比赛历练下来的自己足够抗揍。 第三,t赌——邪不胜正。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电话被挂断的那一瞬间,文珂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差点静止了。 这已经不是源自任何理智的思考,他从韩江阙的语气、从韩江阙异样的话语里,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这是出于一种生物面对灭顶之灾的本能颤栗。 文珂几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慌张过,他靠在电线杆上,疯狂地给韩江阙自己的手机拨电话,可是一直都是无人接听。 文珂紧紧握着手机听着忙音的时候,好像也能同时听到自己胸口“扑通扑通”的打雷一样的响。 蒋潮刚把车子从停车场开出来,他隔着车窗看到文珂的神情时也吓了一跳。 Omega的脸几乎全无血色,这样的寒冬时节,鼻尖上竟然还坠着好几滴汗珠。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蒋潮走出来低声问。 文珂扶住车门:“韩江阙他、他,我……” 他一说话,才知道自己声音抖得有多厉害,说出来的音节都连不成句子。 “你得冷静下来。” 看到文珂惊慌失措的样子,蒋潮的眼里也闪过一丝凝重的神色,但随即还是马上沉声说:“刚才是韩先生给你打的电话吗?他怎么了?” 或许是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文珂在混乱中定神了一点,他低声说:“是他打过来的,但是他很奇怪。” “哪里奇怪?” “他的话……很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没法说出来,含含糊糊,而且很着急。他让我——不要忘记他。” 文珂深吸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情势前所未有地危急,在这种时候,他必须要抛下所有的慌乱。 他的思绪几乎是在用强开机的形式,迅速地运作着,重新回忆着、整理着刚才那通电话。 当时,尽管他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但是韩江阙第一句话,就是:“我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样险峻的情况,才会连一句话的时间都要这么急切? 而韩江阙接下来说的那句话,是:“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忘了我们爱情里的时间——我对你所有的爱,都在那里面,不要忘记我。” 这是一句太奇怪的话,从头到尾都奇怪。 “爱情里的时间”,这个句式,根本就不会出现在韩江阙的日常表述里。 表面上看起来这当然是在告别,可是韩江阙为什么要告别? 他们马上就要迎来最后的幸福了,韩江阙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匆匆和他告别? 听到文珂的复述之后,蒋潮的神情一下子有些变了:“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挂了电话?他自己挂的?” 文珂和蒋潮对视着,那一瞬间,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铁青。 答案—— 呼之欲出。 那是让文珂浑身都近乎结冰的答案。 韩江阙被挟持了,韩江阙正面临着生命危险! 他摇晃着扶住车身,然后猛地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厉声道:“蒋潮,你现在就打给韩战,问问他们韩江阙是不是还没到H市?” 蒋潮一个字也没说,点了点头就坐进驾驶位,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拨通电话。 而文珂也在同时在给卓远反复拨打电话,而那边始终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他已经快疯了,想把手机扔出去,想要嘶喊,像是有一头绝望的野兽要撕扯开他的胸腔冲出来。 电话那一声声的“嘟”音像是石头落进了大海,让文珂的心跳都在往下沉。 而一旁的蒋潮这个时候也转过头,对着文珂摇了摇头:“韩先生今天根本没有回H市,他们也联系不到他。” “砰”的一声,文珂红着眼睛,一拳狠狠砸在了车窗上。 他失去了所有的线索和头绪。 他救不了韩江阙。 文珂睁大眼睛,死死地凝视着车窗外面的天色—— 隔在锦城前面的青山悄然被皑皑雪霜覆盖,一切都是刺目的白色。 车子里是一片足以让人窒息的死寂,连时间都因为绝望而静止了,每一秒都被无限地拉长、拉长,像是在沼泽里沉没的过程一样漫长。 蒋潮握着方向盘,眼神仍然带着一种不甘的茫然,喃喃地说:“韩先生为什么要说那句话?真的只是要告别吗?” 文珂忽然一个激灵—— 不,韩江阙绝对不会和他告别,因为告别就是放弃。 他记得韩江阙在拳击台上的样子,他记得韩江阙漆黑执着的眼睛。 不用任何理由,他就是知道—— 韩江阙不会就这样放弃。 韩江阙是会为了他们的幸福,战斗到生命中的最后一秒的人。 韩江阙是在求生! 如果只有说一句话的时间,韩江阙会用什么方式来暗示他? 文珂出了一身的汗,他攥紧了手机,反反复复地回想着那句话,那在脑中电光火石的几秒钟,其实就是生死较量,每一秒的流逝,都是韩江阙生机的流逝。 不要忘了我们爱情里的时间。 爱情、时间…… 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文珂手机的屏幕忽然亮了,是末段爱情app的系统提示。 就在文珂想要把提示滑上去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像是有一股电流从他身上迅速窜过,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和远在百里之外的韩江阙的灵魂深沉地共振了起来。 他们的爱情,指的是末段爱情啊! 而时间,时间…… 时间指的是末段爱情今天上线的时间胶囊! 答案就在这里! 那一瞬间,是文珂这辈子第一次相信这世界上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正在降临。 他整张脸都变得通红,猛地坐直了身体,打开手机王静临拨通了电话:“静临,是我。你知道韩江阙在末段爱情的账户吧?你现在就去服务器,帮我查一下,看看他有没有上传时间胶囊?” 蒋潮也紧张地凝视着文珂的脸,那几秒钟,无论是对于他还是文珂,都无比漫长。 “对,就是这个——他、他真的上传了?里面有一个自动上传的时间胶囊?” 听到王静临的答案那一刻,文珂的声带都因为激动而痉挛了一秒钟发不出声音,他抓紧了手机,颤声道:“是、是的!我现在就要,马上发给我。” 调出时间胶囊只花费了几秒钟的时间。 今天是末段爱情时间胶囊活动的正式上线日,但是在晚上文珂的发布会之前,还只有几个有限的内测账户有权限使用这个功能,韩江阙的账户就是其中之一。 收到音频文件之后,文珂用外放模式点击了播放。 “小珂,早上好。” 韩江阙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随即是很轻微的清嗓子的咳声,录制音频的Alpha似乎有些腼腆,顿了顿才继续道:“现在是2月13日的早上十点,我现在把车停在去H市路上的一个废弃停车场里,因为想要做第一个制作出时间胶囊的人。” 韩江阙是那么庄重地对待着这个小小的时间胶囊,充满着可爱的仪式感。 而也正是因为他的庄重,才让他无意中说出了最关键的东西—— 2.13日早上十点,他把车停在去H市路上的一个废弃停车场。 现在的时间是10点29分。 韩江阙10点钟把车停在了停车场,时间胶囊录满了20分钟,上传到服务器才六分钟。 这意味着无论有什么变故,都发生在这半个小时之间,时间胶囊必然记录下来了所有的声音。 而在这个时刻,已经不用文珂多说什么,蒋潮一脚踩了油门,奥迪车疾驰了出去,他一边开,一边用语音导航飞速地导向了锦城去H市路上的废弃停车场。 仍旧在外放着的时间胶囊里,韩江阙温柔地声音在车子里响了起来:“小珂,我希望他可以姓文,叫文念。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就是这个念字。” 文珂心里听到这个名字,鼻子突地一酸,他几乎要用全身力气,才能抵挡住哭出来的冲动。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容不下丝毫的游移,他一边凝神继续听着时间胶囊,一边看着导航,当确定了那个停车场的位置时,他马上在车上哑声部署着:“蒋潮,给韩战打电话,把位置分享给他们,让他们马上派人过去救韩江阙—— “不对,让韩家找锦城的警察,从锦城过去最快,只要十来分钟。” 也就是这个时候,手机里正在播放着的音频忽然依稀传来了引擎的轰鸣,然后是“砰”的一声巨响! 这动静,响到就连坐在车子里的文珂和蒋潮从录下来的音频里听到,都感到心口惊心动魄地一震—— 发生了什么? 文珂和蒋潮对视了一秒钟,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音频里面传来一声“醒了?” 那声音距离有些遥远,因此很模糊,可是即使是这样,文珂也瞬间听了出来,的的确确就是卓远的声音。 文珂面色苍白地凝视着手机屏幕,他虽然没看到任何画面,可是在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缓缓下沉。 …… 当文珂和蒋潮以最快速度赶到停车场时,那里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一辆救护车,停在外面的警笛声仍然在急促地响着,显然也是刚到。 好几名警察都穿着警服,正在神色肃然地往里赶。 韩家也来了好几辆车,几乎是和文珂的车同时赶到,当先下车的是韩战,他腿脚不好使,可是步伐却很急。 一转头,韩战看到大着肚子的文珂也下了车。 Omega的脸是煞白的,一双腿抖得像是筛糠。 韩战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文珂看到了韩战,可是他没有打招呼,不知为什么,他感觉……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他人的存在了。 过来的这路上,他也听完了时间胶囊里的音频,于是他仿佛自己也彻彻底底地死了一次。 他的心脏,在某一刻,像是和韩江阙安静下来的声音,一起停止了跳动。 文珂的内心充满了胆怯和恐惧,他一路奔驰而来,反而却越来越害怕看到里面的情景,但他却只能机械地一步步往停车场里面走。 里面的警察更多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那辆路虎停在墙角,车尾被撞得凹陷,尾灯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水泥地面上都是淋漓的血渍,而整个区域都被警察用黄色的警戒带封锁着。 人头攒动间,文珂颤抖着,但却也麻木地往前走、往前走,然后他终于看到了。 看到了躺在担架上的韩江阙。 那一瞬间,韩战和蒋潮都听到这个瘦弱的Omega发出了一声野兽濒死一般凄厉的嗥叫声—— 那个声音让蒋潮的心口忽然抖了一下,他想起了他年轻当兵时,有一次在东南亚的丛林里训练饿得够呛,和一个连的弟兄们终于猎到了一对成年的鹿。 他们决定先把更壮硕一点的公的吃了,当天晚上当他们宰杀公鹿,母鹿在一旁用一双湿润的眼睛望着时,也曾发出过这样的尖利惨叫,一声接着一声。 他们本想把母的暂且留下来当作之后几天的口粮,可是第二天清晨一起来,忽然发现母鹿也悄然气绝了。 文珂让他想到了那头母鹿。 韩战的步子也不由顿住了。 他一生性情冷酷硬朗,很少有胆怯的时刻,可是…… 他实在不愿意相信,那个躺在担架上那个血肉模糊、不知生死的人,竟然是他的儿子。 那之后发生的许多事,文珂好像都失去了记忆的能力,他只记得亦步亦趋地跟上了急救车。 一路上,急促的车鸣声响彻了安静的公路,即使是在车上,他也扒着担架,一直死死地扒着担架的边儿。 韩江阙的脸上、身上都是血,他分不清韩江阙到底受了多少的伤,只听到医护人员在抢救时发出的很小声的叹息声,韩江阙被注射了好几针,在路上就开始被输血。 Alpha闭着眼睛,俊美的脸此时高高肿起,皮肤的表面都因为击打而充血淤紫,眼睛是青色的,透过他短短的黑发,能看到他头皮里面都是凝结的血痂。 文珂就这么一直看着韩江阙的脸,可他不敢摸他,不敢拉他的手,怕弄疼了韩江阙。 他只是这么守着他。 …… 昏迷的韩江阙直接被一路送进了ICU抢救,医护人员都面色凝重,警察、文珂、蒋潮、以及韩家的一群人都沉默地待在长廊里。 那是一个漫长而且煎熬的过程,这期间,韩家的大哥、二哥和三哥也陆陆续续都来了。 得到了信儿的付小羽和许嘉乐也坐高铁赶来了,整个走廊里站得满满当当的。 但是即使这样,走廊里却一片肃穆的安静。 韩家人都围着年迈的韩战,没什么人关注文珂,显然在他们眼里,这个小弟在外面搞大肚子的Omega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而一贯强势冷静的付小羽却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他一来,只能勉强和韩家那边的人打了个招呼,就开始靠在墙上,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ICU的门。 而许嘉乐神色凝重地守在付小羽和文珂的中间,他是唯一记得在一片混乱中跑去给两个Omega都准备了点热茶水喝和小点心吃的人,只是付小羽和文珂谁也没有吃下东西。 整个过程中,付小羽还小声和他说了几句话,文珂却从始至终都无声无息地坐在座位上,这样的状态实在让许嘉乐无比的忧虑。 越是到了这种时候,他知道自己就必须越要冷静下来。他并非不关心韩江阙,但是目前在场的人之中,要求另外两个Omega冷静下来,显然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他抽空给夏行知那边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起码报备了一下,今晚的发布会可能会换人主持,或者推迟。 …… 就这样枯守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医生穿着沾了血的白大褂从里面出来,她告诉他们,很简略地给他们通报了韩江阙的伤势情况。 韩江阙目前还在抢救中,作为S级Alpha,无比强健的身体和心肺功能使他暂时没有死亡风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韩江阙脱离了危险。 韩江阙的身上,几乎是体无完肤。 他的左胳膊被掰折了,右手的食指、中指指骨也被生生踩断了,浑身上下都是被铁棍和拳头击打的瘀伤,肋骨因为车祸断了两根。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腰后肌处的刀伤,一把短小的匕首插进去,但或许因为双方过于用力地挣扎,整个匕首刃都断在了他的肉里,但这些都还只是外伤。 真正对他造成真正打击的伤势有两处—— 一处是大脑被多次重重打击造成的脑皮层损伤,这对于一般人来说这基本可以说是致命伤,但是显然施暴者完全低估了韩江阙抗击打的能力; 而另一处是后颈皮下的腺体,被人用铁棍狠狠砸碎了。 医生用的词,就是“砸碎”了,这两个简短的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几乎失声。 “是失去……腺体了吗?” 过了良久之后,被众人围着坐在长椅上的韩战终于轻声问。 “腺体还在,只是受到过于严重的损伤以至于四分五裂了,需要手术来修复。但要知道,即使完全腺体修复之后,也会等级骤降,韩先生现在是S级的Alpha,但是之后可能很长时间都只会徘徊在D级甚至E级,想要恢复回到S级更是几乎不可能了。” 韩战沉默了片刻,文珂则捂着高挺的肚子从后排往前挤了过去,他说不出话来,但是谁都能从这个Omega发红的眼睛里看出他想问的话。 “但是我们目前面对的情况,比腺体本身的伤势还棘手。” 医生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们都知道,Omega要仔细地保护自己的腺体,因为Omega的腺体更加外显,而且会被标记;但是很少有人会了解到的一点是,Alpha的腺体虽然更小、隐藏得更深,但也是人体最脆弱的器官之一,因为整个腺体其实都密布着神经,只是用力往皮肉里捏一下,就会感觉到强烈的疼痛,更何况是对着那里用铁棍反复击打到把整个腺体砸碎。” “韩先生腺体受到的损伤,是极为罕见的极度恶性创伤,我甚至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人可以想象受这种伤是什么样的感受,简直就像是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在做几个腹腔穿刺——这根本就是非人的折磨。腺体连接着脑部神经,腺体强烈受创本身就有可能带来生命危险,再加上巨大的疼痛应激,使韩先生本能地关闭了他的意识,所以韩先生现在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我们……” 医生说到这里不得不艰难地顿住了,她知道接下来的话,会对这里的所有人造成多么巨大的打击,但是她却不得不如实说出最坏的可能。 “如果腺体修复手术结束之后这几天,韩先生一直不能苏醒,那么我们恐怕也很难估计之后……韩先生究竟还能不能从昏迷中醒过来了。” “你、你是说……” 文珂的嘴唇抖得已经说不完完整的一个句子。 “是的,韩先生有可能会长期处于失去深度昏迷状态,而一旦这种状态持续半年以上……那基本上,我们就可以认为韩先生不会再有醒过来的一天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我们对未来真的不太乐观。” 医生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文珂的身子就是猛烈地一晃,眼看就要站不住了。 许嘉乐慌忙一步上前,从后面紧紧地环住了文珂的肩膀,他能感觉到Omega的身体,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着。 许嘉乐倒顾不上别的,他一下一下地抚着文珂的胸口,又往下捂住文珂的小腹,低声说:“文珂,这是最坏的情况,最坏的。我知道你伤心,但你不能让自己太伤心——你还有孩子,你不能倒下,知道吗?” 文珂的喉咙里发出了两声嘶嘶的气声,似乎是要开口。 许嘉乐低下头和文珂对视,他看到文珂浅褐色瞳孔里燃烧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强烈情绪。 他一时之间感到心口发颤,说不上那情绪究竟是什么,直视竟然有些不忍直视文珂的眼睛。 “我不会倒下的。” 文珂一字一顿地说:“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更不是悲痛的时候。” Omega是瘦弱的,明明还在发抖,可是语气却前所未有地执拗。 那一瞬间,许嘉乐忽然意识到, 那里面——是浓烈到了极点的恨。 这是一种鲜少出现在文珂脸上的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韩战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哑声道:“你说什么?” 那显然是一个不用回答的问题了。 韩战的手掌“啪”地拍在了长椅的椅背上,那里的木头都发出了一声凄厉的脆响。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韩战厉声道:“这不可能,去请——给我把周围最专业的腺体和脑科医生都请来,我今晚就要专家来会诊,你们马上去办!” 那位韩家大哥韩兆基忙微微低下头,有些无奈地恭声道:“爸,刚刚小弟送来抢救时,我已经安排调来了最好的医生了。” 韩战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不得不扶住一边的韩家大哥的手。 在这一刻,这个硬挺的年迈Alpha忽然前所未有地苍老了起来,甚至连背都有些挺不直了。 他的怒火和挣扎,在自己的老态龙钟的疲态面前,只显得格外悲怆。 “其实,还有一个有可能有点希望的方案,只是……我们发现,韩先生目前为止,还没有标记过任何一个Omega。” 医生看了一眼文珂,欲言又止:“请问这位,你是韩先生的伴侣吗? “我是。” 文珂努力地站直身体道:“我叫文珂。” 韩战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文珂一眼,韩家人的神情里,显然吐露着一种对文珂身份的不认同。 “韩先生并不是脑死亡,而只是失去了意识,这是他身体的应激反应,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他自己主动选择的把意识沉入到另一个更深度的空间来逃避痛苦。昏迷久了就会变成植物人的状态,再久一点,我们就会彻底失去他。” “以我们目前的医学水平,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药物、任何干预方式可以担保能把他的意识带回来。但是有一种东西,的确会是他的意识在这个世界上的羁绊……” 当医生吞吞吐吐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嘉乐的心里,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在场的所有人反应都不慢,韩家大哥韩兆基已经开口了:“是标记?对不对?” “是的,只是我刚才注意到文先生的腺体等级不是特别高,再加上好像是被剥除过标记的样子,我不知道文先生的状况,所以……” “那不是很容易。”韩兆基直接站直身道。他显然没有理解医生的顾虑:“虽然我弟弟昏迷着,但是用人工的方式,也可以进行标记,对吧?” “人工标记当然没难度,但是……”医生小声地想要继续。 但是却被韩兆基以一种一锤定音的姿态道:“那就没问题了。等手术结束,马上就安排他们进行标记。” 韩家那边的人员接收到信号,已经开始进行各自的准备工作。 没有人询问文珂的想法,似乎这一点根本无关紧要。 许嘉乐忽然愤怒了。 他扶着文珂,扭头看向医生,严肃地问道:“我问你,只要韩江阙标记了文珂,你们就能担保他就一定会醒过来吗?” 医生摇了摇头:“就像我说的那样,任何干预手段都不能担保结果。只是说……肯定会有作用。” “那你们知不知道,文珂的腺体等级太低,所以上次做完标记剥离手术之后,医生已经明确地说过了,他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标记剥离了。也就是说,这是他仅剩下的一次标记机会,只有这一次,没有再重新选择的机会。” 许嘉乐说到后半句时,显然已经不再针对医生,而是直接把尖锐的矛头直指这些韩家的话事人们。 韩兆基走了过来,他比许嘉乐略微高了一点,一双眼睛极具威仪地直视着许嘉乐道:“你是文珂的朋友吧?你放心,标记之后我们韩家人当然不会不管他,无论我弟弟醒不醒得过来,钱、生活,我们会会给他整个后半辈子保障。 “如果他醒不过来呢?” 许嘉乐也再也没有半点客气,针锋相对地道:“你们是不是在告诉我,你们要一个怀着孕的Omega拿自己这之后一辈子的幸福,去赌,赌韩江阙有一定可能性会醒过来?” “之前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但他既然和我弟弟在一起过,也真心喜欢过我弟弟,就应该在必要的时候牺牲一下,你说是吗?” 韩兆基的话术自然是上位者的话术,明明最后是在征求别人的意见,可是威慑的意味却前所未有地浓烈。 这个时候,韩战却没有说话,他坐在长椅上,却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似乎对这件事有种不置可否的意思。 甚至就连付小羽,也只是往前迈了两步不忍地想要说话,可是看了一眼ICU病房上面显示着的抢救中的字样,最后也沉默了下来。 许嘉乐感到非常的失望,也非常的愤怒。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刻,每个人当然都只会为自己的立场而坚持。 比起文珂的微不足道,韩家当然只希望韩江阙能苏醒,多一分希望,他们毫不在意文珂的终身幸福。 只是他们是如此的虚伪无情,前一秒还漠然地无视着文珂的身份,下一秒就在义正言辞地要求文珂牺牲。 而付小羽是韩江阙的朋友,付小羽更希望韩江阙醒过来,所以比起不忍心,付小羽的内心或许也隐隐希望文珂真的甘愿被标记。 他也是一样,他到底是文珂的朋友。 比起韩江阙能不能醒过来,他更担心文珂要用这一生的幸福去赌一个未知。 许嘉乐被这些高等级的Alpha和他们的手下重重包围着,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身上薄荷味的信息素因为激动翻搅起来时,带着一股极为辛辣的味道。 “我警告你,不要替我的朋友擅自做牺牲的决定。” 许嘉乐直接一步站了上去,几乎是和韩兆基脸贴着脸,一字一顿地道:“有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逼文珂做决定。” 韩兆基的眼里闪过一丝阴沉的思绪,就在要爆发的时候,文珂却已经伸手拉住了许嘉乐的胳膊。 “许嘉乐。” 他的声音出奇的镇定:“我没事。” 许嘉乐有点着急地回过头,可是当他直视着文珂时,却被这个总是温和的Omega此时的面貌给镇住了。 文珂的神情冷静得像是坚冰,他浅褐色的瞳孔环视过整个走廊里的所有人:“没有人能逼我做任何决定。” 他说着,一步一步走到韩战的面前,然后吃力地扶着肚子慢慢蹲了下来,仰视着坐在长椅上的苍老Alpha。 “韩伯父。” 文珂一字一顿地道:“请相信我——我爱韩江阙,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那么,为了这一份爱意,我能不能也叫您一声爸?” 这句简直可以称之为胆大冒昧到了极点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时被镇住了。 甚至连韩家的三个兄弟都不知所措起来,只有三哥韩兆宇一下子忍不住了,厉声道:“文珂,你在干什么?” 而文珂根本不看其他人,只是仰起头,执着地凝视着韩战。 韩战的表情冷硬,脸上的皱纹都如同刀刻,他的目光从文珂的脸上,慢慢游移向下。 即使只是片刻的迟疑,仍然被文珂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Omega以一种无与伦比的勇气,一把紧紧地抓住老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文珂的姿势近乎是卑微的,可是他的语气却非常沉着,慢慢地说:“我怀了他的孩子,是双胞胎。” 在这一刻,他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害怕,他毫无犹豫、毫无半点负担,如果他需要利用怀孕的身份去打动韩战——他就用。 触碰到了Omega柔软的腹部,韩战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捉摸不定起来。 “爸……” 文珂没有再继续等待韩战的回答,而是轻声唤道。 韩战垂下了眼睛,他没有开口制止,也没有拿开手掌。 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在这一刻,这位老人是默认了文珂的叫法。 “爸,韩江阙出事之后,我现在非常、非常担心我和宝宝的安危,能不能请您亲自加派信得过的保镖,随时跟在我身边?” 文珂这句话一说出口,韩兆宇的脸色忽然难看得厉害,但是却没有开口。 韩战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但是马上就沉声道:“可以。” 韩战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但是他并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儿子,而是干脆利落地道:“没问题。” “另外一件事,就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韩江阙本来在B市的IM集团,能不能暂时交给我调动管理——我不需要任何职衔,我只需要一个临时的指挥权。” “爸,这绝对不行。文珂只是个外人,怎么能……”韩兆宇再次站了出来神情阴沉地开口。 可是当他说到这里时,才意识到文珂先前为什么执意要叫韩战“爸”,这根本不是那么简单,是因为文珂接下来要求的事,本来就是外人难以开口的。 韩战皱紧了眉头,沉吟了良久良久。 而文珂的一双眼,始终不带丝毫躲闪地看着韩战,他的神情如此沉静,甚至有种“供君呈阅”一般的清澈感。 终于,韩战低声说:“暂时先交给你和付小羽做个交接,我过几天也会亲自去B市,到时候,如果韩江阙还昏迷着,我会把他带去B市,那里的医疗水平和环境都更好。” 他当然没有完全答应,但是显然,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松口。 他和文珂在这一刻,已经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韩战能猜到文珂想要做什么,一定程度上,他想要做的事也是一样—— 他太老了,也再也不能像年轻时那么凌厉冷酷,他已经开始控制不住会因为儿子的安危痛不欲生。 他能猜到文珂不愿现在说清楚一切的顾忌,因为韩家并不是铁板一块,他的每个儿子都有着各自的利益。 他太老了,想看得更明白,又太怕真的看明白。 “谢谢。”文珂轻声说:“爸。” 然后他终于缓缓地重新站了起来,转头看向了许嘉乐:“许嘉乐,小羽,我们出去谈一下。” 许嘉乐没多说什么,付小羽也沉默着,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出了医院的走廊,站在雾蒙蒙玻璃大厅前面的门廊,一起并肩站着看外面的雪色。 过了良久良久,许嘉乐终于忍不住了,毫不客气地说:“文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嘉乐。” 而文珂却转过身看着他说:“今晚小羽在这边守着,等韩江阙手术的消息。但是我们两个要回B市召开发布会。” “什么?”许嘉乐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以为文珂在说标记的事,没想到文珂似乎已经完全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还要照常召开发布会?” “你还要赶回去?”连付小羽也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嗯。”文珂淡淡地说:“许嘉乐,我从来没找你动用过家里的力量帮助我,但是这一次,我真的需要你帮我。我知道你家里的伯父是公安系统的,有一些东西,我不放心现在就交给锦城的警察,我可以跟你说得直白一点,韩家除了韩战之外我都信不过。卓远现在人在B市,我有足够证据,我想要B市牵头把他刑拘,但是不要马上就动手——” 许嘉乐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他的瞳孔其实是很浅的茶色,平时嬉笑调侃时看起来十分温和,但是一旦流露出严肃的神情时,却有些骇人。 “你想怎么做?”他低声问:“为什么情况这么紧急还要开发布会?” “因为韩江阙被卓远用车撞的时候,正在录末段爱情的时间胶囊。” 文珂的眼睛看着苍茫的雪色,平静地说:“他被卓远用车撞伤,不得不按照卓远的意思,把正在接收调查的卓远父亲放了出来,但是之后卓远仍然没有放过他。 “卓远想要他打给我,逼我取消末段爱情的产品发布,因为卓远说,他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我获得成功。 “其实韩江阙一直都同意了他的要求,可是却偏偏在这件事上拒绝了他。所以卓远……他们把被撞伤的他堵在停车场里打了十多分钟。许嘉乐,他们足足打了他十多分钟,十多分钟——下手那么狠,他们还以为韩江阙已经被打死了。而这一切,这二十分钟发生的事,全部都被时间胶囊录下来了。” 许嘉乐不由悚然一惊。 而付小羽听到这里,终于哑声道:“所以你要回去开发布会——你要让卓远亲眼看到,你会让这个发布会成功。” “我不只要让他亲眼看到末段爱情上线,我要他看着,他故意杀人的证据,被末段爱情新上线的时间胶囊录制下来,被在场所有的媒体发布出去,形成一个爆炸的事件营销。我要他看着自己亲自成就末段爱情。所以我不能让任何人代替我去。” 文珂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慢慢地说:“只有我亲自去,让所有人看着我的神情,看着我的样子,我身上的血迹,他们才会感同身受。这个世界注定本能地会同情一个孕期失去Alpha的Omega,而我——需要这个世界的同情和关注。我需要所有人的关注和舆论,来把整个涉黑的卓家都拖下水。” 许嘉乐猛地抬起头看向文珂,他忽然发现,从头到尾,从抢救、到被围逼、再到复述着录音里的事情。 文珂始终都没有哭。 甚至到了这一刻,当文珂一字一句地说着他的计划时,连先前那种汹涌的恨,都已经彻底被文珂收敛住了。 他不再在乎什么道义、什么消费自我,他整合了所有的资源,韩家、末段爱情的曝光、甚至包括许嘉乐的友谊能带动的力量,一切都只是为了达到目的。 这种冷静、克制,像是一个收缩到了极致的心脏,叫人感到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紧绷感。 此时此刻的Omega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失去了情绪波动的,却前所未有的强大的AI,这甚至令许嘉乐感到忌惮。 “那为什么不直接先把卓远给抓了?” 许嘉乐低声问。 “因为卓远的爸爸卓宁已经订了今晚的邮轮票想要往国外逃,只有这种可能会把卓远逼到被判死刑的证据公之于众,卓远是他们家唯一的儿子,卓宁一定会回来自首顶罪。卓宁进来了,卓立也就不远了。” 文珂一字一顿地道,他的语气里,近乎有一种嗜血的气息。 许嘉乐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沉声说:“好,布控刑拘卓远的事,我来找人帮忙沟通,这也需要锦城的警方提供支持,我会找信得过的人来安排。” 临行之前,文珂一直站在ICU的门前,执着地看着门上方那盏小灯,韩江阙仍然在手术中。 许嘉乐本以为文珂会说什么,可是出发时文珂却最终什么都没说,甚至脸上近乎是面无表情的。 许嘉乐试图说服自己,他该为文珂此时展现出来的顽强而松一口气,一个怀孕中的Omega能刚毅到这个地步,几乎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 可是事实上是,他忽然感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文珂身上某些温和柔软的东西,似乎永远地变了,或者说是被封存了。 离开锦城时,文珂已经坐在了韩战自己的宾利车上。 韩战一次性给他拨了四个保镖,开了两辆奥迪,一辆在宾利前面,一辆在宾利后面。所有韩家的手下对待文珂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了,他们当然也意识到某些氛围正在悄然变化着。 许嘉乐和文珂一起坐在车上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文珂,我真的不支持你为了一个韩江阙可能会苏醒的假设,去牺牲自己的一生。我知道你不会愿意听这句话,也不想做一个自私的人。但是韩江阙可能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可是你还必须要活下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车子里,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之中。 许嘉乐不记得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过这么陌生的瞬间,就在他以为文珂再也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听到文珂轻声说:“许嘉乐,你信命吗?” 许嘉乐有些诧异地转过头,但是文珂却没看他,而是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 “以前我没想过这么玄的事,但是今天,我却想了很多次。比如你说卓远,他会想到自己想要发疯阻止的末段爱情,反而最后阴差阳错地录下了他的罪证吗?还有标记也是……许嘉乐,你说,Alpha和Omega之间,为什么会有标记这种东西的存在?” 文珂的话,更像是一种梦呓。 许嘉乐明明是研究AO标记的,可是在那一刻,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命运这种东西?或者说,有没有一种力量,是高于我们这些人类的?如果这个世界有一个生活在高处的设计者,他为什么要给我们设计标记这种东西。之前我一直想不通,我总是想,一个Omega在标记的体系里,受尽了控制和屈辱,这一切都太不公平了。可是到了今天,我忽然明白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会生下韩江阙的孩子,从此,我与他们血脉相连,这是父子之情,一生都注定无法磨灭。可是你看,在血浓于水的亲情面前,爱情本来是多么的脆弱啊,哪怕结婚时宣誓着‘至死不渝’,可是变故、生老病死,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 “可是那个在高处的力量,赐予了我们标记。我想,他要Omega和Alpha结合,绝不是为了折磨Omega,而是为了让爱情拥有足以和亲情匹敌的力量。” “许嘉乐,我会让韩江阙标记的。但这不是牺牲——” 文珂轻轻地呢喃着:“是我们彻彻底底地结、合在了一起,血与肉,灵与骨……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留在这个世界里,等着他回家。” “我们之间的爱情……从此不朽了。” 隔着车窗,文珂望着天际。 站在高处的神如果真的存在,当它俯视下来时,会不会觉得人类的悲欢十分微小。 它一板一眼地看着这下面发生的一切,小心而吝啬地审视着,因此任何一个人想要得到最终的幸福,都必须要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考验。 在那一刻,文珂的心,无比的澄澈。 他像是在用面孔拥抱着扑面而来的大雪,又像是在注视着苍穹高处那张属于命运的深沉面孔。 考验我。 他轻声在心口道:考验我,我爱到了终极,不怕直视神明。 雪光映在他的脸上,照得文珂肤色洁白。 有一瞬间,许嘉乐觉得那是一种近乎圣洁的光芒。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文珂赶回B市的时候是下午三四点钟,而发布会安排的时间是晚上七点钟点,但是间歇的这几个小时,他却完全没有任何一丝喘息的缝隙。 在短短的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先去把证据交给了许嘉乐这边找来的警察部门,接着就马不停蹄地去集结了IM集团现有的高层开会。 所以夏行知也是直到发布会开始前,才总算是见到了文珂。他之前从许嘉乐听说了发生在韩江阙身上的事,其实也感到挺心惊肉跳。 因此本来都做好了彻底取消发布会的准备,但没想到中途突然接到消息,文珂竟然坚持赶了过来。 半岛酒店大会议室后面有个茶点休息间,夏行知推门进去之后,就看到文珂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安静地看着稿子。 听到动静之后,Omega才抬起头注视着他,两个人对视了一秒钟之后,文珂的脸色苍白,但仍然对着他很克制地笑了一下。 那是一个夏行知说不出看了之后是什么滋味的神情。 “文珂,你真的……” 夏行知本来想问问文珂是不是确定还要照常主持发布会。 但因为没多少时间了,文珂低头看了一下表之后便径自站了起来,只是在路过夏行知时轻轻拍了一下Alpha的肩膀,似乎是叫夏行知放心的意思。 即使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红木门,却隐约能听到外面热闹的动静。 经过B大的活动之后,各界对于末段爱情的期待度很高,不只是媒体过来了不少,也有许多业内的门户网站还有测评机构受邀而来,整个过程都会有多个极有影响力的自媒体直播。蓝雨的公关部门订了刺身自助餐,还准备好了上好的香槟。 因此在等待时,大家的情绪就已经十分高涨了。 对于外面的人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很值得期待的夜晚。 在推开门的前一刻,夏行知看到文珂忽然闭上眼睛把额头抵在门上,眉毛痛苦地皱了起来。 那是一个细微到、几乎像是不存在的崩溃瞬间。 此间的静默与门外隐隐的喧嚣,彼此之间的距离像是很遥远,又像是十分得近。 他在想韩江阙吧。 文珂虽然从始至终都没说什么话,但夏行知就是忽然之间有了这样的感觉。 但是下一秒,文珂已经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平静地推开了红木大门—— 伴随着嘈杂兴奋的人声,辉煌的灯光也顷刻间照射进来,明晃晃地打在文珂的脸上。 夏行知和文珂并肩一起走了出去,他身边的Omega在走进大会议室的那一瞬间,脸上就已经再也没有分毫刚才的脆弱。 …… 半岛酒店的大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好几部摄像机也架了起来,敏锐地捕捉着文珂的一举一动,但是伴随着文珂一步步走到台前站定时,许多细心的媒体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文珂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在这样的场合下,那并不算多么正式的穿着,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Omega的肚子高挺着,也因此更显得毛衣腹部那一块铁锈红色的脏污斑痕格外显眼。 干枯很久的血渍已经褪色,黏在毛衣上时形成了四分五裂的黯淡碎痂。 许多人心中有所疑惑,但又不太敢确信那真的是血。 而文珂却握着话筒,声音镇定地开口了:“很高兴今天晚上业界能有这么多人来参与末段爱情的正式发布会。相信蓝雨的同事已经提前给大家播放了末段爱情正式版的广告宣传片,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截止到今晚,这只宣传片在两个星期内就获得了近千万的点击量,而app的预约下载用户达到了三十五万,这是一个让人惊诧的成绩。或许到了今天,我已经可以乐观地相信——末段爱情,可能会是这一年的现象级社交app。” “今晚的发布会,我主要将会代表LITE和蓝雨两家公司宣布末段爱情1.0版本将在明天2.14的零点正式上线,更重要的是在2.14当天,所有登录的用户都可以录制一个时间胶囊,等到一年之后再从末段爱情的服务器取回,或者发送给心爱的人,如果是后者,末段爱情会给予一定金额的现金和徽章奖励。” “时间胶囊,最初是出自于我个人的突发奇想……想要像存钱那样,把一段心情和记忆存储起来,然后一年之后再取出来。” “我相信,今晚零点过后,我们的服务器会收到来自许多许多用户的心事,那里面可能有困扰、有喜悦、有悲伤、有迷茫,但是无论如何,这些心情是无比珍贵的。我希望末段爱情的服务器就像一个银行一样,帮我们的用户把这些心情好好地储存起来,然后在一年之后,能用一种更成熟的态度,把这段时间里的自己交给爱人。我一直都认为,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感意义上的、成长意义上的、人格意义上的。但是其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在一种自己万万没想到的情况下,再次体会到时间胶囊的意义。” “今天上午,末段爱情的内测服务器就收到了第一个时间胶囊,这个时间胶囊——来自我的Alpha。” 文珂说到这里忽然失神了片刻,这是他第一次展现出片刻的失态,但是他很快便抬起了头,平静地凝视着所有拍摄着他的摄像机,轻声说:“我会把这段音频播放出来,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记录。” 整个会议室里的人,似乎都感觉到了某种氛围而沉默下来。 文珂的举止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恰恰是因为他那种无与伦比的镇静和克制,反而让Omega脸上难掩的憔悴,还有白色毛衣上奇怪的痕迹,通通昭示着一种隐秘的张力。 而在这一刻,关注着末段爱情发布会直播的,并不只有身处会场的人。 在很多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许多人在暗处凝视着着这场发布会。 B市北区,卓远待在卓家别墅的书房里,房间里的灯都关了,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有些神经质地死死盯着电脑屏幕。 卓家的别墅外有好几辆日产车悄悄分散开来停着,许嘉乐坐在其中一辆的后座,看着窗外的夜色打开了发布会里面直播的声音。 而锦城医院的贵宾休息室里,韩战一个人端正地坐着,双手交叠、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机。 “小珂,早上好。 韩江阙低沉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现在是2月13日的早上十点,我现在把车停在去H市路上的一个废弃停车场里,因为想要做第一个制作出时间胶囊的人。” “想到要在一年之后,才能让你听到我现在的心情,我觉得很新奇、却也很幸福。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做爸爸了吧,我们会有两个小宝贝。之前你已经取好了一个名字,叫韩江雪。这个名字真好,我们以后会叫他小雪吗? “这段时间,其实我也一直有在想要给另外一个宝贝起什么名字,上学时我的语文成绩也很差,所以我想了很久,后来我想到你和我说过,我们分开的这些年,你最喜欢的电影是《一代宗师》,你一直记得那一句:如果人生有四季,我四十岁之前都是春天。可我不喜欢你这样想,因为以后,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春天。于是我才在昨天晚上终于想出了一个名字,也是来自你最喜欢的电影。” “小珂,我希望他可以姓文,叫文念。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就是这个念字。” Alpha碎碎念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种隐约的腼腆,可是上扬的语调却又昭示着即将成为新爸爸的兴奋。 新的小生命来临,爸爸们期待地设想着他们的名字。 这是一段光听起来就让人感到幸福的话语,让人情不自禁想到冬日的暖阳,想到破冰的湖面,想到很多很多美好的事。 每个人都听得很认真。 “小珂,其实我还想和你说说我的Omega爸爸。” 韩江阙说到这里顿了顿:“我们十多岁时,我总是很恨他,你知道的,他总在打我、骂我,和乱七八糟的Alpha鬼混,甚至我的记忆力创伤也是因为他在发、情期和Alpha在一起忽视了我的缘故,我是恨他的。因为恨他,所以也恨Omega这个性别——那时我们都说好了,考上大学之后就离开锦城,再也不回头了。可是这些年,我重新回到韩家之后,渐渐地明白了很多事情,反而越来越恨不动了。” “你还记得那次,我陪你去产检时医生说过的话吗?Omega生产时,如果Alpha不在身边,就很有可能会得上信息素匮乏症,从此之后就会过分渴求Alpha的信息素,一旦发、情,没有Alpha在身边会感觉生不如死——我的Omega爸爸就是得了这个病。” 过了一会儿,韩江阙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他在生产时没有被爱护过,就这么孤独地把我生了下来,所以才会落下这个毛病。然后因为这个毛病,所以才在发、情时忽视了我。” “小珂,我渐渐地感觉到生活中的很多不幸,即便一直恶狠狠地去追讨,好像也注定永远讨不到一个畅快淋漓的结果。我的记忆创伤不能全怪聂小楼,但时隔这么多年,再继续去怪那时候抛弃聂小楼的韩战,好像也失去了意义。这么多年下来,我只是觉得他们每个人都生活得不快乐。聂小楼也好、韩战也好,他们只是这样很不快乐地老去了。” 那之后,音频里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即使是如今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很入神,就像是能感觉到这个Alpha在说话时的心情—— 那种对于人生真实的困惑和无奈。 “韩家是一个有着狼性文化的家庭,在这个环境里,每个人都会不惜一切想要争夺更多的资源,所以韩战不会为了聂小楼放弃一切,他要活在狼群里,就必须是强者,必须要做这个家庭里的头狼,不然就被其他人撕碎。正因为他是这样的家庭里厮杀出来的头狼,他注定不会为了聂小楼放弃一切。所以人的很多不幸,其实是生下来就注定了的,对吧?” 韩江阙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开始再开口时,却又从刚才那种低落中挣脱了出来,很认真地说:“小珂,我不想和他们一样,长大之后我总是想,为什么我这么地、这么地爱你,现在我想明白了。因为我从来不想做一头狼,做一头狼可以很有出息,但是却未必会快乐。真正的我向往你,所以我要离开狼群——做一只鹿,像鹿一样吃草,但却很快乐温柔地活着。所以我不想恨他们了,我是说聂小楼和韩战,甚至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会从心里重新学会爱他们,只要和你在一起,应该就有那样的一天吧,我是这么想的。” Alpha的声音十分低沉,可是语调却无比地轻柔。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会在某个突然的瞬间感悟到属于自己生命的哲学。 对于韩江阙来说,或许这就是那个瞬间。 他说过的话通过时间胶囊,流淌到了所有人的此刻。 这是所有人所能想象到的,最温柔的瞬间—— 生在狼群的Alpha后天地决定要成为一只鹿。 比起做最有出息的人,他选择了成为最快乐的人。 正是因为这一刻是如此的温柔,所以才让文珂更加觉得悲伤,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会是多么残忍。 他忽然低下头,用手捂住了额头,将全部的情绪都掩藏在手掌下。 只听“轰”的一声,哪怕只是透过音频,这声巨响也足以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接着就是奇怪的拖拽声,嘈杂的人声,然后是杂七杂八的脚步声。 因为声音源都来自更远的地方,所以音频变得模糊了一些,但是仍然牢牢地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摸不透事态发展的时候,只能更用力地去倾听,但是因为更努力地去倾听,所以感到更强烈的不安。 “我要你打给文珂,告诉他,让他取消末段爱情的发布,让他通知那些媒体发一个临时通稿,说明app的产品开发突然发现重大瑕疵,一年内都不可能正常上市。”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韩江阙,你让文珂取消产品发布,我放你走。” “卓远?这和文珂的app有什么关系,他努力了这么久才让末段爱情成功推出,你为什么……” “因为我最不想的——就是亲眼看到文珂成功。我是真的希望他可以永远生活在失败和不幸之中。” 令人感到不安的恶意,通过这段模糊的音频,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到了这一刻,在场的所有媒体人都已经反应过来了什么。 但这还并不是终点。 音频还在播放,一直放到韩江阙打给文珂的那一通电话。 “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忘了我们爱情里的时间——我对你所有的爱,都在那里面,不要忘记我。” 这句诀别之后,继续播放的音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左胳膊被掰断,食指被踩断,被铁棍殴打近百次,匕首折断在肉里,腺体被生生砸碎。 文珂在心里,已经把这些伤势死死地背了无数遍,但是当音频播放时,那种震撼力是寻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 韩江阙被毒打了十分钟。 十分钟,写出来读出来都是三个字,然而被记录下来时,是具体的600秒。 600秒的地狱。 咒骂声、纷杂的脚步声,然后是棒状物重重击打人体发出的闷响,一声、一声、又一声,然后是Alpha扭打在一起时的闷哼。 卓远歇斯底里的咒骂声:“摁住他,操他妈的,还敢动、你还敢动——” 然后是皮鞋踩在骨头上碾压时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细微动静,和韩江阙克制不住发出一声声惨烈的嘶吼声。 他的嘶吼如同一只濒死的野兽,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直至消弭。 直到韩江阙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卓远和几个Alpha急促的对话响了起来,但是音频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 会议室里没有人发出声音,坐在前排的几个女记者捂住了嘴,眼里甚至不由自主泛起了泪水。 所有人终于都明白了,刚刚那个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幸福、自己想要成为一只鹿的Alpha,或许已经不在了。 他们所听到的,是血粼粼的命案现场,是一个马上要做爸爸的Alpha活生生被虐杀的过程。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比真实更震撼人心。 真实不需要任何解释,只要展现出来,就有万钧之力。 同一瞬间,在卓家的别墅里,卓远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双腿克制不住地在打颤,那一瞬间,他心中划过很多种逃生的方案,但是无论他的大脑里转的多么快,他整个人都感觉好像在旋转—— 完了。 他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 他彻底完了。 他再也不敢继续看下去,而是掉头跑出了书房,迅速地在客厅里一把拎起已经备好的行李箱,一边给司机打电话一边检查着现金。 而就在卓远的车仓惶地启动想要逃离卓家别墅的时候,躲在暗处的几辆车已经打出了暗号,最后由许嘉乐那辆车悄然跟了上去。 …… 音频结束了很久之后,文珂才终于站了起来:“这就是我的Alpha通过时间胶囊留给我的东西。” “他们毁坏了韩江阙的行车记录仪,用了临时手机来打电话,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工具,甚至韩江阙的手机也被他们拿走了。他们以为自己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其实他们差一点就做到了天衣无缝。但是没有任何人想得到,他们开车撞晕韩江阙的时候,韩江阙正在给我录时间胶囊,整个过程都被录下来自动上传到末段爱情的服务器里了。” “天网恢恢。” 文珂一字一顿地道:“谁也没想到,是时间胶囊替韩江阙记录了下来。这段音频里,我也减掉了一些部分,因为涉及到未来更深入的刑事调查,也涉及到更多的人。但是我担保播放出来的都是真实的、有效的。 “——作恶的人,叫做卓远。” 发布会直播的观看人数在这段时间内简直是在呈直线往上飙升,同一时间,搜索引擎里的相关词条也在迅速攀升—— 杀人音频、卓远杀人、末段爱情、时间胶囊音频。 这是这个时代罕见的爆炸性新闻事件。就像是真实的杀人和斩首视频也会被人疯狂观看一样,不管众多看客抱着何等的心态,这段音频已经具备了引爆舆论的潜力。 文珂知道,他是在对在场的媒体们说话,也是在对着外面数不清的观众说话。 他的肚子高高隆起,甚至因为负担过重,不得不用手撑着腰身,但是仍然坚持着直直地注视着摄像机。 他几乎是刻意地在摄像机面前挺起了肚子,他就是要所有人看到、让所有人记得—— 他肚子里的孩子叫文念和韩江雪,他和韩江阙本来可以是个多么幸福美满的家庭。 “请在座的每一位都要帮我记住,我的Alpha叫做韩江阙,他现在就躺在ICU等待抢救,或许永远没有再醒来的一天。” “也请在座的每一位帮我记住,杀人的人叫卓远,这个人是我的前夫,也是东霖集团卓宁的儿子,是市政府工商局副局长卓立的侄子。他们去施暴时带去的黑社会,和卓家绝对脱不了干系。卓远、卓宁、卓立,请大家帮我记住他们的名字。” Omega的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纸,可是他的神情像是坚冰一般冷静。 他身上素白色毛衣上沾着干枯的血,那是他的Alpha流淌出来的鲜血,他的眼睛里也满是血丝。 他睁大了眼睛凝视着摄像机,重复着那三个名字。 血红的双眼、克制到了极致的神情,还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忍不住不停颤抖的嘴唇。 这一切,在摄像机的特写里,简直惊心动魄。 那是一个让在场的人、以及所有观看着直播的人,都久久地感到胆颤的对视。 ……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而在锦城之中,唯一的高档宾馆里的套房里,韩兆基也看完了全场发布会。 当听到韩江阙说到家里的群狼厮杀时,脸色不由自主微乎其微地变了一下,但是到了卓远动手的整个过程被录下来时,他的脸色已经极为不好。 直到听到文珂当众说“音频被剪掉了,因为涉及到其他人的调查时”一部分的时候,他脸色顷刻之间就煞白一片。 他一个人在套房里踱步了几圈,疑神疑鬼地喃喃道:“他剪掉了什么?” 他忽然顿住脚步,神情森然地抬起头,咬紧牙,寒声道:“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再次重复一遍的时候,韩兆基的额头已经微微暴起了青筋,眼里泛起了狠厉的杀意。 …… 清晨时分,一辆宾利已经悄然从高铁站接上了韩战,向B市的市郊驶去。 坐在韩战身边的是文珂,两个人无论是谁的神情都十分憔悴,但是都强撑着坐直了身体。 “韩江阙还没醒。” 韩战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许多,他靠在车座上,低声道:“腺体手术做完了,但是就像医生说的那样,一直都在昏迷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文珂双手交叠,一直沉默着。 他甚至没有多问,垂着头的时候,连一丝伤痛的神情都不愿流露出来。 韩战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随即道:“我赶过来,是想看看B市把姓卓的捉捕归案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卓远现在想要去B市市郊的码头靠蛇头偷渡到海外,就在昨晚末段爱情发布会的时候,警察其实很已经偷偷跟住了他,绝不会让他跑掉。我们现在就是跟着卓远逃跑的路线过去。” “你还在等什么?” 韩战问。 “等人去找他麻烦。” 文珂平静地说。 他抬起眼看向韩战的时候,里面锐利的锋芒,让韩战都不由停顿了片刻才问道:“什么意思?” “伯父……爸,” 文珂下意识地叫到一半便改了口,慢慢地道:“卓远是凶手,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我相信您一定也和我一样想过同样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卓远究竟是怎么堵到韩江阙的?” 韩战的面色森寒,却没有马上开口。 “如果有人给卓远提供了信息,那么他现在不会放过卓远。” 文珂淡淡地道:“我没有删减什么关键的音频信息,我只是要让那个人害怕。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爸,我猜他会趁警察还没抓到卓远开始审讯就对卓远动手。” …… 宾利车仍然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着。 而就在公路前方的百里处,有一个靠近码头的破败的小渔村里,卓远正躲在其中一处看起来是渔民居住的小平房里面。 渔民居住的地方都带着一股浓浓的腥味儿,被子上沾着脏污,团在冰冷的床铺上。 木桌上摆放着好几个肉罐头,被人用勺子挖着勉强吃了几口,整个房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儿,和一股鱼腥味和脚臭味混合的恶心味道。 手机被扔在一边,卓宁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但是他一个也没接,到了这种时候,他知道他最好的出路也就是悄无声息地消失。 能离开口岸飘扬过海,他的人生就还有出路。 卓远这一辈子,还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 他仓惶出逃,箱子里装着大叠的美金现钞,但是身上的大衣里面穿着的还是家里的睡衣。 他窝在肮脏的床上看着晨间新闻。 当看到自己的照片出现在头条上,旁边放着红色的通缉两个字时,卓远的双手忽然抖得厉害,连着按了好几下打火机,可是还是点不着烟。 他骂了一声,跳下床想要出去透口气,可是刚走了两步,听到远处一声邮轮汽笛的响声,简直吓得差一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能又神情紧绷地退回了床上坐着。 “妈的,你给船老大打电话再问一遍,下午确定能走吗?” 卓远白着一张脸,忍不住又给接洽蛇头的人打了个电话,反复地确认着。 那边很奇怪地问了句:“你现在一直待在渔村里吗?” “是啊。我就在这儿等。”卓远有点不耐烦,抽着烟说道。 “好的。”那边的人应道:“你就在那儿等就好,千万别动。下午确定能走,确定。” 挂断电话,不知为什么,卓远反而觉得越发地不安起来。 他在小平房里转了好几圈,不安却越来越盛,电视机里面传来的声音让他越来越焦躁,干脆便关了。 过了好一会儿,平房院子外那道被栓紧了的铁门忽然被粗暴地推了两把,然后又从外面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 卓远吓了一跳,但是想到有可能是蛇头派人来接他,于是又走到了院子里,可是在他马上就要打开铁门的时候,他忽然灵机一动,把铁门悄悄地扒开了一道小缝。 这一看,卓远登时一声惨叫就跌坐在了地上。 就在他扒门缝的时候,外面的人的一对眼睛也在透过那道缝往里窥视! 两人这么一对眼,卓远只能记得那个人退后一步时,能看到脸上有一道疤,胸口依稀揣得鼓鼓囊囊。 卓远什么也顾不上,掉头拔腿就往后门跑。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恐惧着什么,只有在发足飞奔了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因为在刚才那一秒种,他已经意识到——那个人怀里揣的是枪! 这个念头一分明,卓远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玩了命地在往村外跑,后面很快便传来两三个人大步追过来的脚步声,每一声迫近,卓远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要从胸口蹦出来了一样。 小渔村的许多人家都已经整户搬迁到城镇上务工,因此在这个时间,天还蒙蒙亮,整个村落里安静得只剩下卓远一边跑一边绝望的喘息声。 他慌不择路,在黑暗中一路狂奔,也不敢回头,忽然听到一声“砰”的巨响从背后传来。 后面的人开枪了! 卓远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他一时之间双腿无力竟然没有站起来,但是生死攸关,只能连滚带爬地往前爬,手上抓着满把的雪泥,不经意间就流了血,但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卓远听到自己的嘴里传来一生凄厉的嗥叫,这声惨叫是如此的自然而然,甚至先于他的大脑反应过来是腿上中枪了。 他爬不动了。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卓远努力地往前抓着雪泥,可是怎么都拖不动沉沉的右腿,他不敢回头,却分明地感觉到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 意识到这一份危在旦夕的绝望时,他嘴里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响亮,震得他的脑子都在发疼。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的喉咙里塞着一个女人,不受他控制地在尖叫:“不要——不要!” 就是在卓远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亡的时候,忽然刺目的巨大灯光从他的眼前来回闪过,随之而来的就是震耳欲聋的警笛声。 “放下武器——放下武器!”警察的吼声从大喇叭里传了出来,响彻了整个村落:“举起双手!否则就开枪了!” 卓远从来没想到,本来就是为了躲避警察来到这里的自己,在这时听到警笛声时,竟然直接哭了出来。 他跪趴在地上,双手高高地举起来,嘶声喊道:“我举起来了!我举起来了!”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终于胆战心惊地回过头。 看到刚才追着他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Alpha和后面的两个人都已经跪在地上,也和他一样举起了双手。 卓远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一边举着手,一边慌忙地喊道:“我中弹了,快救救我……我的右腿中弹了。” 从极为明亮的大灯背后,慢慢地走出来了好几名警察,拿着手铐和枪接近了卓远,然后把他们一一拷了起来。 卓远甚至有了种死里逃生的轻松感。 只是被两名警察架起来的,两名警官克制不住地皱起眉毛,卓远这才忽然闻到了自己身上传来的一股刺鼻尿骚味。 他抬起头时,忽然看见不远处,许嘉乐和文珂并排地站着。 文珂披着大衣,站在一辆宾利车旁,身旁簇拥着好几名保镖,就这么漠然地看着他。 失禁的他。 那一瞬间,卓远感觉到自己的心因为羞耻而痛得四分五裂。 他又想起了十多年前的自己,父母隔着走廊对着彼此咆哮,那泥沼一样的空气锁住他、捆住他,他像是老鼠一样,躲在被窝里,因为不敢踏出房门,一直憋到尿在裤子里。 有时候他真的不明白,那一股尿骚味为什么好像伴随了他的一生。 “小珂……” 卓远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忍不住用力地想要停留在原地,努力地想要和文珂对视更久一点。 可是警察已经一边呼喝着一边拖动卓远往前走,因为太过粗暴,以至于拖到了卓远受伤淌血的右腿,他发出了一声杀猪一般的惨叫。 没有人理他,文珂也没有。 卓远一边止不住地惨叫着,一边用力地扭头想要看向文珂。 冬日里的清晨起了薄雾,他再也看不清文珂的脸。 第一百一十八章 韩战坐在车里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警察带着卓远鸣笛渐渐远去,才转过头看向文珂:“看来你真料中了,还真有人想要干掉卓远。” “重要的,是这个人是谁。”文珂也坐在宾利车里,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平静地说:“其实……爸应该也能猜到一点吧?” 韩战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文珂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忧郁。 他当然知道,韩战此时的态度意味着明显的抗拒,在这个时候去触怒这位年长的Alpha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但是过了一会儿,文珂还是抬起头,坚定地平视着韩战:“爸,是韩兆宇。” 韩战看着文珂时眼里已经闪过一丝明显的愠怒和凶悍:“你给我小心说话。” 文珂却毫不退缩,一字一顿地道:“韩江阙被堵在去H市的偏僻停车场,如果卓远没有事先得到他上路的确切消息,根本就不可能赶到,而这样的行踪信息,即使是韩家,可能也只有几个人知道吧? “IM集团主要股权都在韩江阙和韩兆宇手里,本来由付小羽代持韩家的股份,后来付小羽被韩江阙暂时辞退之后,股权当然直接回到韩江阙的手里,韩兆宇的股权只有韩江阙的三分之一,IM的价值您是清楚的,而且一旦卓家的东霖集团垮台之后,IM集团将会是B市最强大的地产集团——韩兆宇在这里面,本来就有有着最切身的利益。而更重要的证据就在面前,只要您想查,今天被逮捕的去追杀卓远的人的来历您一定能很快查清楚,一切只看您愿不愿意——” 怀孕的Omega越说越急切。 “住口!”韩战却忽然暴怒地喝道,他的眼神阴沉到了极点,过了很久,终于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转头看向窗外,慢慢地道:“文珂,抓卓远的事,你做得很好,接下来起诉卓远的事,韩家仍然会继续全力支持你。但是其他的事我不希望你再多插手,尤其是关于兆宇……” “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韩战的声音不由微微沙哑了。 文珂明白韩战的意思,他的手搭在车把手上,可是仍然倔强地盯着Alpha的背影。 在他下车前,终于忍不住咬紧嘴唇轻轻说:“韩江阙……他也是您的儿子。” 韩战仍然没有开口,只是一直凝视着起雾的车窗。 那一瞬间,他的背虽然挺得笔直,可是却感觉苍老得可怕。 文珂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 …… 卓远被用手铐铐着,从警车上下来的画面被反复循环播放,成为了整个B市乃至全国的头条新闻。 与卓远一起达到曝光高峰的,就是末段爱情这款APP了。 从音频里面听起来,卓远对韩江阙的迫害,本身就出于想要抹杀末段爱情上市的恶意,而也恰恰是末段爱情中时间胶囊的功能,钉死了他涉案的证据。 这种“天网恢恢”的剧情,不得不说简直像是神来一笔,更何况卓远这么忌惮这款软件的上市,反而让公众对app起了特别浓厚的兴趣,人们不仅关注末段爱情创始者的命运,也开始关注起这款app本身。 广泛的好奇心和关切,当然是爆炸性事件营销的最佳土壤。 就在卓远被捕的当天,末段爱情的首日下载量已经达到近八十万,直接成为地区应用商店的榜首,它已经注定是一款现象级的app,所以夏行知勾勒的瑰丽前景都已经触手可及。对于蓝雨和LITE来说,从数据上来看,这已经是一场绝对的胜利。 可是所有人也都知道,撑起这场胜利的,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悲剧。 其实文珂播放音频的时候,曾经也犹豫过,但是后来仍然选择保留了之前韩江阙那一段絮絮叨叨的独白。虽然是与后来的暴力案件完全无关,可是也正是因为这一段傻傻的独白,所有人都无形之中与这个Alpha的内心挨近了—— 那是一个单纯地想要成为一个温柔的爸爸的26岁Alpha。 网民找出了韩江阙的照片,惊讶于他是那么的年轻、俊美。 正是因为那段真实心情的存在,才真切地勾勒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当这样一个充满了希望的生命被虐打的过程被记录下来,当听到那一声声重击和惨叫被播放,能引发的公众情绪和心痛是难以想象的。 这甚至已经不只是关乎卓远一个人的暴力杀人案件,人们不仅想要卓远被判处死刑,无数的媒体和公众更在迫切且愤慨地追问着—— 这是不是一个犯罪团伙? 东霖集团是不是涉黑? 卓家背后工商局的卓立作为政府官员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诘问形成了巨大的呼声一天之内就席卷了舆论,互联网时代,甚至在相关部门正式回应之前,网络上就已经遍布了关于卓立和卓宁的各种小道消息,真真假假,但是骇人的却着实不少。 其实想要在内部系统下慢慢扳倒卓立本身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可是卓远杀人的案件,再加上文珂将音频公布这一个突然的举措,虽然不是很符合规矩,但是却就像直捣敌营的将军,直接一招钉死了卓立。更何况到了这种危机的时候,韩家在背后的助力也是致命的,而卓家的所有人脉关系到了这种时候全部作鸟兽散。 大厦倾颓之时,只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和满地的尘嚣。 卓远被捕的当天傍晚,政府部门宣布成立对东霖集团和卓立的调查小组,全部财产冻结,并暂时对卓立进行免职处理。 半夜两点钟,本来已经想要逃亡海外的卓宁投案自首。他对警方声称,是他亲自主导了对韩江阙发动的暴力袭击,并提供了他和黑社会联系的确凿证据。 卓家至此,正式走上了灰飞烟灭的道路。 这一年的冬天,也终于就这样悄悄走到了尾声。 …… 立春的那一天,B市下起了绵绵的小雨,到处都是雾蒙蒙的,空气中有一股泥土被雨水打湿翻涌出来的土腥味道。 文珂的车子停在临江看守所的门口,他穿着米白色的毛衣,褐色的靴子刚踩到泥泞的地上,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小珂——!是我啊!” 文珂当然记得这个声音。他皱了皱眉,但还是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 只见卓母穿着浅灰色的套装,一只手打着伞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 她显然仍然努力想保有一点体面,发丝像往常一样高傲地盘起,但是一旦靠近了,便能看到女人脸上只仓促地打了粉,连唇膏都忘了擦,一张脸苍白得像鬼一样。 “小珂,你终于来了,你是来看小远的吗?你听妈说,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好不好?” 文珂微微顿住了脚步,转头看了过来。 或许是这个动作让卓母看到了希望,嘶声喊道:“小珂,算妈求你了,你要妈做什么都行,磕头下跪,什么都行,只要你能消消气,饶了小远吧。” 文珂浅褐色的眼睛看着卓母,其实他只是觉得有点可笑,以前的卓母,从来没有主动对着他自称过“妈”。 她被保镖拦在了外围,不得不用手用力扒住保安的手臂想要往里挤,原本盛气凌人贵妇人从来没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好几缕头发都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沿着耳边凌乱地垂了下来,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虽然是在撕心裂肺地哀求着,可是当她和文珂对视着的时候,眼里还是流露出了片刻的不自在。 她的身体……像是半蜷未蜷的虾米。 下一瞬间仿佛真的要马上跪下去,偏偏眼里却又闪过一秒因为尊严而痛苦挣扎的神情。 她嘴唇颤抖着,瞧着文珂,像是在乞怜地等着文珂赦免她,可以让她不用真的这么卑微到土里。 然而这种微乎其微的挣扎,反而使这个女人显得更加绝望可怜。 文珂看着卓母,看了很久。 Omega的眼神淡然到让卓母渐渐感到一阵不寒而栗,或许是因为过于淡,反而让人从波澜无惊中,瞧出更多意思,像是有嘲弄、有观察,又有玩味。 “伯母。” 文珂终于开口了,他的称呼很客气,这让卓母不由又泛起了点希望,巴巴地看着他。 文珂轻轻地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踩着泥泞的小水洼,往卓母那边靠近了两步,凝视着卓母的双眼。 “我绝对不会饶了卓远。” 他平静地说:“你也别太难过。” 文珂说完这句话,漠然地转过身。 被保镖簇拥着,一步步往临江看守所里面走去,将卓母的哭嚎声留在了身后。 …… 卓远被带出来的时候仍然戴着手铐,他腿上的枪伤还没好,走路一瘸一拐、需要人搀扶。 他坐在玻璃窗后面,呆呆地看着衣着光鲜的文珂看了好几秒,第一句话便是哑着声音问:“能给我一根烟抽吗?” 文珂抬起眼,对一旁的保镖示意了一下,随即保镖便递了一根烟过去,让一旁的警察给卓远点了。 卓远低着头,闷头抽了一口又一口。 蹲牢房的人有种特有的姿态,哪怕只是在看守所待了几天,就已经佝偻着身子,抽烟时微微歪着脖子,看起来有种瑟缩又无赖的姿态。 “我听警察说,你想和我见一面。” 文珂终于慢慢地开口了。 “对。” 卓远点了点头,他没有接着话头往下说,文珂也没催促他。 窗外的雨,仍然淅淅沥沥地在下,卓远出神地看着那一扇小小的气窗。 或许他们都隐隐地感觉到,这大概是他们一生之中,最后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说话了。 “小珂,你最近还好吗?” 卓远终于开口了,与其说他在和文珂说话,不如说他的眼神飘忽着看向了另一个奇怪的世界一般,轻轻地呓语着:“说来你可能不相信,当我待在这里的时候,这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了,于是我的心……也变得很宁静。 “我待的地方很小,从左走到右,只需要五步,从前走到后,也是正好五步。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像是一天突然变成了三天那么久,但是忽然之间,我也有了很多的空闲去思考。我时常想你,小珂,白天时会想到你,夜里也会梦到你。” 文珂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卓远,他没有说话。 “小珂,我一直在想我们——想我们之间的这一切。” 卓远喃喃地说:“其实许多事,都不该走到这么绝的。这一路走来,其实我也不懂自己了,我有时候想你,有时候爱你,有时候又恨你恨得咬牙切齿。人竟然可以同一时间抱有这么多情绪,有时候连自己也真的是搞不懂啊。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渐渐摸清了一点头绪。” “有一件事其实很重要,但我却从来没有对你承认过。后来我想,你或许已经知道了,韩江阙应该是查到了,但无论如何,我想我到底应该当面告诉你—— “当年你被北三中开除,其实不是因为作弊被抓……是因为我爸在背后施压。从始至终,我都知情、也默许了。所以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的一生都等于是被我的家庭毁了,我只是从来都不敢承认。” 卓远如释重负地、轻轻呼了口烟圈。 或许是经年已久,也或许是这些话曾经在他嘴边徘徊过,终于说出来的时候,没有想象中排山倒海的压力,却只有一种淡淡的惆怅。 薄雾在他们彼此之间袅袅升起。 “我知道。” 文珂终于慢慢地开口了。 这三个字还没有让卓远惊讶,但是文珂顿了顿之后,继续道:“其实在和你结婚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卓远夹着香烟的手这才猛烈地颤抖了一下:“什么?” 他的震惊是钝而深沉的,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绵长的痛。 只能抬起头,隔着脏兮兮的玻璃窗呆呆地看着文珂。 “我说,我早就知道了。那时候,我偷听到你爸对你说,让你直接离开我,我已经没有价值了。你说:你还是想要和我结婚。所以那时候我想——算了,就这样吧。” 算了,就这样吧。 这当然说不上是什么动人的描述。 可是卓远却忍不住忽然猛地吸了一口气,他的鼻涕流了下来,不得不用手背狼狈地去擦,擦完了鼻涕,鼻子和眼睛也红了。 成年的Alpha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丑陋的大号娃娃。 卓远哽咽着:“文珂,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初恋,我得到你时,曾经那么快乐。可是刚一和你结婚,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出错了。” “本来我以为,我对你愧疚,便会逼自己对你更好、更好,可是真的开始生活之后,我才发现那是错的,人的性情,从来不是那么善良。恰恰相反,我对你越是愧疚,便因为这说不出口的愧疚,而更厌恶你,甚至痛恨你,想要远离你。越靠近你,我就越痛苦,这种折磨快把我逼疯了,甚至让我以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早就知道了。文珂,为什么?我们本来可以不是这样的。” 卓远猛地站了起来,控制不住地用手掌拍打着玻璃,甚至警察不得不走上前来,用警棍狠狠敲了一下玻璃,让卓远安静下来。 卓远当然从头到尾都是自私的,可是在这一刻,他脸上的痛苦却真实得撕心裂肺。 即使是恶魔,也有畸形的伤心处。 在他少有真正快乐的一生之中,他只对文珂有过这样复杂的情感,欲望、愧疚、舍不得、贪婪、病态的执念。 那其实已经很难被归结为爱,而更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牢,无法纾解的戾气和恶意在里面,源源不断地滋生。 “卓远,韩江阙是无辜的。” 文珂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状若疯癫的卓远,一字一顿地说:“这一路走来,任何一件事有所改变,其实都不会改变结局。我不爱你,从来就没爱过你,错的是你我。我们之间——其实根本就不应该开始。” 卓远的脸贴着玻璃,他仔细地听着文珂的话,当听到文珂说“根本不该开始时”,他的神情却忽然从癫狂,慢慢变得安静。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凝视着文珂。 “小珂,我不是说,我这几天偶尔会梦到你吗?” 卓远的声音很轻,像是带着一层雾气,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很浅的笑容,呢喃着:“我还没说完呢,小珂,我梦到……我好像重新活了一次。这一次,我们没在一起,没结婚,当然也没离婚,我只是在高中时期,悄悄地、无疾而终地暗恋了你一段时间。我梦到现在这个年纪的我,去参加北三中的同学会,然后看到你牵着韩江阙的手,他抱着你们的双胞胎……你们很幸福的样子。于是我坐在一群同学中间看着你们,同学们都在笑,我也笑了起来。梦里的我……好像作为旁观者也很开心的样子啊。” 金色的阳光,透过小小的气窗洒在卓远的脸上。 那一瞬间,他的神情好像永恒地凝固了。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向文珂,低声道:“风大得很,我手脚皆冷透了,我的心却很暖和。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原因,心里总柔软得很。我要傍近你,方不至于难过。” ——在梦里,我只是在高中时期,悄悄地、无疾而终地暗恋了你一段时间。 临走前,文珂终于问出了他来之前想要问明白的问题,卓远回答的也很干脆,或许他真的是已经无所谓了:是,消息就是韩兆宇传来的。 半个月后,卓远在临江看守所用磨尖了的牙刷柄插进喉咙里,他的尸体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血都流尽了,湿湿地沤在被子里。 临死前,他写下了一张很简短的认罪书,对自己所有的罪行供认不讳。 其实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判死刑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韩江阙毕竟没有死,卓宁也在把罪行往自己身上揽。 除了文珂,没有人能理解为什么卓远会在这个时候寻死,他明明是一个为了活着不择手段的人,甚至在被追杀的时候被吓得尿了裤子。 文珂还记得那一天,临江看守所的午后,春雨初停,雨珠坠在柳树枝头、坠在水泥屋檐底下。 阳光慢悠悠地洒下来,透过一滴滴剔透的雨珠折射出灿金色的光芒,像是有一粒粒璀璨的金粉弥漫在湿润的空气中。 他仰起头望着天空,矗立了良久良久。 离开时他没有回头,但是在某一个瞬间,文珂就是知道——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卓远了。 …… 卓家的事慢慢尘埃落定,文珂也住到了H市,因为韩家把韩江阙带回了那里。 文珂把所有关于韩兆宇的证据都交给了韩战,但是仍然被勒令不准插手。韩兆宇不像卓远,他的涉案几乎没有任何明显证据,只有韩战有意愿动手时,才有可能被威胁到。 文珂能够把卓家拉下马已经是筋疲力尽,实在是无法再和韩家对抗了,那段时间,韩战的保镖虽然跟着他,但是双方的关系却并不好。 韩江阙始终都没有醒来,文珂其实在处理卓远的事途中回来看过几次,都只是坐在病房一边的椅子里,安静地看着病床上的Alpha,然后再在天亮之后匆匆离去。 这个Omega的克制表现,甚至让许多韩家人都有微词。 他们看到文珂忙着在B市打击卓家、甚至坚强地接受采访,却没有看到意料当中Omega在韩江阙身边悲伤啜泣的样子,这多少让他们感到不愉快—— 韩江阙陷入昏迷数个星期之后,文珂平接受了人工的标记手术。 在术前,他没有通知任何韩家的人,只是让许嘉乐帮忙签了个字,就冷冷清清地接受了手术。 手术的时候,文珂侧着脸趴在手术台上,看着一旁静静沉睡的韩江阙的脸孔。 他被打了麻醉,但仍然能感到锋利的手术刀地切开后颈的皮肤,那感觉有点像是被剥离标记的手术,但是随即,他感觉到一个粗大的针筒插进自己后颈的腺体里,然后……有什么东西缓缓地被注射了进去。 人工标记是冰冷的,没有炙热的亲吻和欲望,没有恋人之间温柔的絮语。 但是当麻醉褪去,文珂前所未有地—— 感觉到了韩江阙。 他闭上眼睛时,像是能闻到淡淡的,韩江阙的气味萦绕着他。 他把手放在胸口时,像是自己的心跳里,装着韩江阙的灵魂。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被卓远标记时,曾经有过这么紧密相连的感觉。 刚刚标记完的那一个星期,文珂新奇地感受着这种气息,韩江阙像是无处不在,这种久违的亲密,让他近乎是乐观了起来。 他的肚子越来越大,宝宝时常踢他,肚子痛时他会温柔地坐下来,摸着小腹和宝宝说话: 宝贝,你们想韩爸爸了吗? 我也想他。 你们说,他快醒了吗? 可是韩江阙一直都没有醒。 即使文珂无时无刻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都没有醒来。 …… 付小羽正在渐渐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文珂到了孕后期力不从心,无论是IM集团和LITE都需要主心骨,所以他和许嘉乐都回到了B市,重新掌控局面。 因为忙碌,他每周通常只能来H市一次。 三月的一个周末,他开车赶来时已经深夜了,医院里几乎没什么人了,走廊里的灯都熄灭了一半。 付小羽脚步很轻,往韩江阙的病房里赶去,但是走到门口,却发现门虚掩着,只隐约开了一道小缝。 他有些担心,于是无声无息地凑过去往里面看去—— 里面的人是文珂。 安静的夜色中,Omega像是在做贼,正在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想要往韩江阙的病床上爬。 韩江阙住的是高级病房,连病床都是十分宽敞的。 但即使是这样,对于Omega来说,也异常艰难。 孕后期的文珂身材臃肿,尤其是腰身更是粗重。 像是一只胖胖的熊,他的动作笨拙得很,一只腿迈上病床,试图爬了几次,却总是找不到位置,于是不断地往下滑,到最后也始终挤不上去。 那场面本该是有些可笑的,可是付小羽心里却感到难过。 文珂最终只能沮丧地放弃,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韩江阙。 过了好一会儿,他很吃力地俯身。 从付小羽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Omega怯怯地把自己的脸,挨过去贴着韩江阙的面孔,很轻、很轻地磨蹭着—— 他多么想要和韩江阙亲热啊。 他怀着孕,不再是那么娇小的、轻盈的Omega。 而躺在病床上沉睡着的Alpha也不会再像往常那样把他拥进怀里。 韩江阙依然是俊美的,只是无声无息地躺了这么久之后,他身上的肌肉都在渐渐退化,再也不像之前那么强健。 伴随着这样小动物一般厮磨的动作,付小羽听到很小很小的、拼命压抑着的、痛不欲生的啜泣声从病房里传了出来。 付小羽放轻脚步后退,坐在走道里的长椅上,他的心里,说不上来的难过。 韩江阙刚昏迷一个星期,他的痛感是很锐利的,可是渐渐的,一个月、甚至是两个月,这种痛感渐渐被磨得钝了。 清醒的人总是有更忙碌的生活,所以在中间,付小羽一度以为,文珂也渐渐接受了这件事—— 毕竟文珂看上去是那么的坚强、柔韧,这个Omega甚至没在外人面前落过多少泪水。 直到刚刚窥见了那一瞬间,看到那个在深夜里笨拙想要和沉睡中的Alpha偷偷厮磨的文珂,小声啜泣着的文珂,付小羽才忽然意识到—— 文珂的悲痛,从来就没有结束。 或许永远也不会结束了。 付小羽望着窗外的月色,眼睛忽然有些发酸,他一直等到文珂从病房里出来,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 “小羽,这周来得这么早。”文珂像是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然后慢慢地扶着肚子走过来,坐到了他身边的椅子上,轻声说:“公司那边还好吗?” “一切都好,末段爱情的日活到了百万。文珂,你呢?”付小羽转过头,当文珂坐到他身边时,他忽然之间意识到,怀孕的Omega已经憔悴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甚至就连他问题的答案,在这一刻都变得显而易见了:“你看起来气色很差。” “没事,昨晚有点没睡好。” 文珂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在月光下,能看到他白皙的脸上,长了好几块黄斑,他的唇色几乎没什么血色,就在说话时,忽然发出了嘶的一声,吃力地弯下腰握紧了腿肚子,很小声地说:“就、就是经常抽筋,别担心……” 就这么握了好半天,他才终于坐直了身体。 付小羽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指了指他怀里的绿色夹子,问道:“这是什么?” 文珂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轻轻打开绿色夹子—— 原来那是个画夹,里面夹着以前韩江阙给文珂画的那两幅画,一张是一个小男孩环着长颈鹿的脖颈吊在它身上,给它系上了粉色桃心形状的蝴蝶结。 一张是高大的、丑丑的长颈鹿咬住了一朵巨大的乌云,温柔地给地上的小男孩遮住豆大的雨滴。 文珂一张一张给付小羽看,然后翻到了最后一张,那是一张画到了一半的彩色蜡笔画—— 画的是一只皱巴巴的长颈鹿坐在地上掉眼泪。 和之前韩江阙的相比,文珂显然没有画画的天赋,付小羽几乎要很吃力地看上半天,才能勉强辨认出那是长颈鹿。 “我特别想他的时候就瞎画一点,以前总觉得他画的挺丑的,后来自己开始画,才知道,原来他还挺有天赋的。这是我昨天失眠时画的,我想放在他病房里,但是又觉得没画好……想带回去再照着他的画再改一下。” 文珂抚摸着画纸,细碎凌乱地念着。 “文珂,那你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吗?你总是半夜过来看韩江阙吗?” 付小羽忽然严肃地问道。 文珂抬起头,愣了一下才说:“我真的没事。” 可是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的憔悴和恍惚。 文珂的脸色是苍白的,没什么血色,这绝不该是一个孕后期的Omega应该有的状态。 付小羽没有多犹豫,而是趁文珂没注意,当机立断给韩战打了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韩战就带人直接赶到了医院,煞气腾腾地把文珂堵住了。 文珂想对韩战重复对付小羽的解释,可是这对韩战可并不好使。 年迈的Alpha一看到文珂的脸色,神情就已经变了,文珂刚想开口,就已经被异常严厉地打断了:“从现在开始,马上住到我眼皮底下来。不把身体调养好,不许再来医院!” 一旦韩战的心意已决,文珂无论如何反抗也是没用的,Omega被正式带到了H市郊区的韩家大宅,和韩战住在了一块儿,韩家的几位大哥倒不住在那儿,宅子里总是空荡荡的。这段时日里,多了营养师和护士随时严密地监控着文珂的状况。 Omega的食量很小,然而他并不是不吃,只是无论怎么努力,都像是没有胃口一样,吃一点,再费力地吃一点,但是吃得总是不够多。 他总是浅眠,有几次韩战夜里隔着门,能听到文珂房里很细微的动静。 韩战担心自己的儿子,更担心文珂受刺激伤到孩子,所以不让Omega去见韩江阙,Omega就成日里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韩家的宅子很大,外面有着宽阔的花园,可是文珂从来都没有出去看过,只有韩战要去看韩江阙的时候,文珂会反复问他,能不能带他去。 韩战狠下心来说不行之后,文珂会递来几张彩色蜡笔画的画,让他带去韩江阙的房间。 尽管精心照料着,Omega仍然渐渐枯萎下去。 他从不歇斯底里地请求韩战放他出去,只是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韩战心急如焚,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先前那个冷酷镇定地报复卓家的Omega,更像是文珂给自己造出来的一个坚硬的壳,那个壳让所有人都以为,文珂能就这么顺顺利利地扛过去。 可是实际上那分明是个假象。 真正的Omega因为思念韩江阙,明明已经快把自己活生生熬死了。 有一天夜里,韩战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把Omega带到了自己平时谁也不许轻易进来的房间。 那是一楼的大平层房间,建造的风格有点日式,长长的阳台铺着竹席子,可以走两节台阶,走进被圈好的后院里。 后院外面,是满目的青山。 后院里面,则是韩战的小天地。 Omega抱着柔软的被子坐在竹席上,怔怔地看着这片陌生的景色。 后院看起来和韩宅其他的地方都不一样,它看起来…… 很粗糙、很乡村。 左边搭着葡萄架子,爬着长长的藤蔓,上面已经结出了青紫色的葡萄;右边是好几排的小番茄,红通通一片从土里长了出来,被雨滴打得晶莹剔透的。 靠近墙根的地方是一排青翠颜色的笋子,还只冒出了尖尖儿。而有一只毛茸茸的乌骨鸡正在笋子中间悠然自得地散步。 韩战其实不擅长和小辈沟通,便只是把文珂安顿在那儿,然后沉默地背对着Omega,像他平常一样,穿着满是泥土的靴子,在地里干活。 他腿脚不好,又神态威严,平时都是被人围着伺候的上位者。 可是在这里,他却就像是乡野里一个最普通的老头,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给小番茄一铲子一铲子的松土,检查葡萄架子上的虫子,把鸡棚扎紧一点。 那几天夜里,文珂像是和韩战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临睡前,文珂会抱着被子坐在那儿看老人干农活儿,看一会儿之后,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直到了第四天,两个人才终于有了交流。 韩战摘了一小把葡萄、还有一小把熟透了的小番茄,用一旁接过来的水龙头,给文珂洗了一小盆。 文珂捡了一颗小番茄吃了:“好甜啊。” 韩战看着他,忽然低声道:“这么多年来,你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坐在这里的人。我连我的儿子们也不让来。” 文珂愣了一下,但还没开口,韩战就已经摘下帽子,慢慢地坐在了他身边。 他们一老一少并排坐在竹席上,安静地看着月夜下安静苍茫的青山。 “今晚会下雨的。”韩战说:“明早起雾,这里的景色会很好看,你应该看看。” 文珂低头吃着葡萄,过了一会儿,终于轻声道:“为什么只让我来这儿?” 韩战沉默了良久,就在文珂以为他已经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忽然道:“因为你总让我想起小楼。” “我三十六岁那年,被家里的哥哥派人追杀,子弹击中了我的一条腿,但是我不敢回城市里,就一路往乡下逃——逃啊逃啊,这一路,腿越来越疼,失血太多,就凭着一股求生的劲头儿沿着山路走到了半夜,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就昏倒在了路边。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Omega,那会儿他在我头顶看着我,所以脸孔其实是倒着的,可是在我眼里,却不知为什么好像非常的漂亮。然后我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他已经坐到一边了,这下脸孔正过来了,正对我笑呢——这一笑,更不得了了,他牙齿白白的,眼睛月牙一样弯起来,对我说:你总算醒了啊。我都看得呆住了,这个Omega,就是聂小楼。” 那已经是近三十年前的旧事了。 韩战很少有这么多话,唯有在讲到聂小楼时,连那个Omega脸孔的一倒一正的迷人都舍不得省略。 “他救了你,是吗?”文珂忍不住问道。 “嗯。”韩战点了点头:“聂小楼是学画画的,那年他在老家乡下写生,碰巧在河边捡到了受伤的我。我那会儿不敢回城怕被我哥查到,腿上伤重又不方便找东西吃。聂小楼喜欢画山水、画小动物,所以总是在野外,种菜捕鱼这些事样样都是会的。我们那会儿住在河边的小屋里,他的画架就支在外面,只有下雨天时才拿回来。他看着娇弱,可是其实很了不得啊,夏天里,把裤脚挽上去,就站在小溪里拿个铁叉子叉鱼,晚上烤了给我吃。那段时间,月亮一直都又圆又大,夜里很凉爽,只有蝉鸣的声音,叫人感觉好像是睡在大山的怀抱里,下了雨时,就更美好。——刚开始我睡在他的床上,他睡在小椅子上,后来我和他说,一起在床上挤挤吧,我不做别的事。” 文珂听得出神,一直到了这里,终于忍不住微微一笑,轻声说:“真的吗?” 韩战也微微笑了,他眼角有皱纹,可是当说到这些往事时,眼里却依稀有光。 三十多年的他,那么年轻,那么富有魅力,即使是在伤重落魄之时,仍然可以迷住年轻美丽的Omega,他曾自信得认为他可以抓住一生之中的所有机遇,包括爱情。 “他真好啊。” 韩战哑声说。 坐在他身边的,毕竟是另一个年轻的Omega,许多年轻时的狂浪事情,是没法说出口的,但是这几个字,或许已经足以。 “我和聂小楼在河边近三个月,其实我早该回去,只是总舍不得,拖着拖着,实在拖不下去了,我必须得启程了。我和小楼说,等我再回来,我就带他走,和他永远在一起。但是——” “但是我那时其实已经结婚了,也有了兆基,妻子家也是很有势力的。说出誓言的时候,其实我的心里不是当玩笑,可是很多时候,事不遂人愿,回去之后和哥哥的争斗太过险峻,我本来就顾不上小楼,更不能在那个时候离婚,等小楼进城来找我时,我才知道,他已经怀孕了。我当然是欣喜若狂的,可是他太倔强了。” 文珂和韩战一同沉默了。 文珂是聪明人,其实不用韩战说下去,他也能明白那是多么惨烈的结局。 过了很久,他终于轻声说:“是你对不起他。” 他个性温和,很少有这么尖锐直白地和韩战说话的时候,但是这句话,还是这么说出口了。 “文珂,韩江阙不像我,我一直觉得他不聪明。可是听到你的录音之后,我才发现,他不像我,但是却是另一个我。人到了一定年纪,总会忍不住想年轻时候的事,想——那时候,如果没走老路,走了另一条路,那今时今日是什么样? “韩江阙就是走了另一条路的我。” 文珂的眼睛忽然有些发酸,低头看着碗里鲜红欲滴的小番茄。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吸了一下鼻子,很小声地说:“我真的好想他。” “我知道。” 韩战年迈的Alpha深沉的眼里迅速地闪过了一丝心痛:“我知道。” 老人伸出枯瘦的手,轻轻地、有点笨拙地抚摸着Omega的肚皮,轻声说: “你好好的,无论小阙最后还醒不醒得过来,你都已经是进了韩家门的Omega,韩家会照顾好你,不会让你无依无靠。” 文珂猛地抬起头,他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 “我知道你失望,因为兆宇的事。” 韩战叹气时,神情带着一抹沧桑,他望着面前的青山,道:“可兆宇这样……其实也不过就是走了我当年的老路,我责怪他,其实种下果的,是我自己。小阙是我的儿子,兆宇也是。我老了,承受不住一下子失去两个儿子——但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文珂,” 韩战转过头,他平日里总是威严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无奈的请求,轻声说:“小阙是我和他的孩子——你肚子里的,是我和他的孙子。你……你要好好的,为了我的儿子,也为了小雪和念念,好好的。” 硬朗高大的老人不擅长用这样柔软的态度说话,他重复着“好好的”,眼睛殷切地看着文珂。 文珂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向后院的外面,细雨绵绵,织成云雾,笼罩在青山上,繁星贴着彼此,像在耳语。 文珂仍然在想着那个三十年前的故事,那里有明月、有如黛的青山、有潺潺的溪水,有夏夜蝉鸣。 三十年后,这个孤独的老人把当年的桃花源都搬到了自己的后院里。 可是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那个叫他说出“他真好啊”的Omega的身影。 人生啊。 竟是如此的不圆满。 一切的一切,都露水一般短暂; 只有不圆满,才是永恒。 或许是在这个夜里,突然理解了这种永恒的不圆满,反而从枯谷一般的绝望中渐渐走了出来,那是一种近乎禅意的顿悟。 到了清晨时分,墙角的青笋在雨丝中悄然钻出土壤,就像是他腹中悄然躁动的小生命,一个新世界在悄然升起。 …… 文珂的状态好转之后,韩战开始带着他一起去每天看望韩江阙。 他们一老一少形成了奇怪却又密切的情感纽带,孤独的老人、脆弱的孕期Omega互相依靠着,挣扎着从伤痛中一点点走出来。 期待着小孙儿降临的韩战和任何一个平凡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预产期将近,韩家的大宅里摆满了给新生儿准备的物品,从几个月的到七八岁的衣服都买遍了,玩具更是堆得到处都是。 在临近文珂生产日的家宴上,韩战让Omega坐在自己左手边,郑重地宣布,无论韩江阙是否会清醒过来,文珂都已经是他作为父亲所认同的伴侣。他提前为韩江雪和文念分别设立了基金,等到成年后由两个小家伙自己决定用处。 第二件事,让整个家宴的气氛都凝重了起来,韩战决定让韩兆宇一家出国生活,没有特殊理由不再回来,不再列为家族资产的继承人。这个决定,大概整个韩家是有所预料的,韩兆宇面色铁青一言不发,但是两位大哥却显然表情轻松。 韩战不理韩兆宇,直接宣布最后一件事——IM集团的股权将会收回一部分,剩下一小部分留给韩江阙,这个部分暂由付小羽代持管理。韩江阙同时也不再将韩江阙列为家族资产的继承人。 这个决定,多少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还以为这是各打五十大板的权衡。 但只有文珂很平静地喝着汤,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明白韩战真正心情的人—— 老狼最终决定将韩江阙放了出去,让他按照自己所说的那样,自由地做一只快乐的鹿。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文珂的预产期在六月最后一个星期,他算了算日子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个小家伙和他一样,都是在春夏之交的时节出生巨蟹座宝宝,甚至连生日都和他自己的差不多。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几个月就这样眨眼而过,再等一个多星期,他就真的要做爸爸了,其实想来,总是有点虚幻的感觉。 许嘉乐知道之后逗他:“文珂,看来你家以后就要成螃蟹窝了啊。说起来,巨蟹座是什么性格啊?” 文珂还没立刻回答,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星座的事。 说到这里,倒是付小羽好奇地掏出手机搜索起来,然后念道:“网上说……顾家、温柔、负责任。” “那看来星座还挺准啊——天生的好爸爸。” 许嘉乐推了推眼镜:“文珂,你就要生了,这几天身体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心情怎么样?” 文珂回答道:“我这边一切都好,韩家也很照顾我。” 但他即使这样说,付小羽还是神情因为关切带着点忧虑,他拍了下文珂的肩膀:“LITE和IM这段时间事情很多,我还必须得回去处理事情,但我下周末就提前赶回来。” 他的语气很认真,倒像是带着一种Alpha式的责任感一样。 “好。”文珂眼睛微微眯起,他笑起来还是很温柔,也很轻地握了下付小羽的手掌:“放心。” 韩江阙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和付小羽的关系也在无声无息地发生着变化。 有很多感情或许是只存在于两个Omega之间的。 那种情感的联系和共振,就连多年老友许嘉乐都不能体会—— 只有Omega能够真正懂得生育历程的艰辛,更何况这条幽深的路上,文珂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前行。 文珂知道,付小羽心疼他。 但是其实更重要的是,某种意义上,他也心疼付小羽。 韩江阙陷入昏迷的第三个月,对于在乎韩江阙的所有人来说都是更上一层楼的艰难时刻。 最绝望往往并不是刚刚获得噩耗的时候,那时候大家总觉得还有很多的希望,可是当时间一天一天地推移,过了整整几十天之后,无论多么不愿意承认,很多人的内心都在渐渐意识到—— 韩江阙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有一天晚上,文珂睡不着来到医院里看韩江阙时,没想到撞见付小羽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里偷偷地哭。 文珂记得自己走过去,安静地坐在付小羽身边。 过了很久,付小羽喃喃道:“对不起。” “对不起,文珂,那时候你答应人工标记的时候,我在心里松了口气。”付小羽说:“我太想让韩江阙醒过来了。” 付小羽说着闭上了眼睛。 那是骄傲的Omega从来没有暴露出来过的、孩童一般的脆弱瞬间。 “我明白。”文珂摇了摇头,他轻轻用手抱住了付小羽的肩膀,低声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和我一样想他。” “文珂……”付小羽没有挣扎,就这样疲惫地靠在文珂的身边:“我真的很害怕。” “我也是。”文珂说。 我也是。 这三个字,大概比“别怕”要更有力量。 这段时间,付小羽在B市主持IM集团和LITE继续发展的事务,末段爱情在他和许嘉乐的打理下蒸蒸日上。他还在同时按照文珂打下的基础,继续完成对卓家势力的清缴。 文珂当然能明白付小羽。因为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他也是同样迅速收拾起崩溃的情绪投入过战场的强硬Omega,他们的“害怕”并不是欠缺勇气。 成年人的情感世界很少向彼此敞开,但是在这个夜晚,他们无疑是相依为命的。 …… 许嘉乐带了一兜子新鲜山竹过来,这会儿就在一旁慢吞吞地掰着山竹。 掰出来雪白的果肉之后,一瓣递给了文珂,想了想,又递了一瓣给付小羽。 付小羽转头看许嘉乐,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低头吃了一瓣之后,许嘉乐又给他掰了一个,过一会儿,又掰了一个。 他们之间那一瞬间的微妙和奇异的氛围并没有让文珂察觉。 许嘉乐自己倒没吃几个,掰完了山竹之后走到窗前,他本来是想要看看外面的风景,可是却在走到窗边的那一侧时,看到了半藏在韩江阙被子底下的文珂的手。 Omega正在用指腹摩挲着韩江阙的手背,然后悄悄地、把韩江阙修长的手指攥进了手掌中。 十指的交缠本是恋人之间的无声缠绵。 可昏迷已久的Alpha皮肤毫无血色,就连每一根指头都无力地往下垂,只能这样毫无生气地任由文珂这样牵着。 文珂握得那样紧,像是永远也不会松开。 许嘉乐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了,他不忍心惊扰文珂。 他吸了口气推开窗子,窗外是灿烂的日头。 午后的阳光真好,看起来无忧无虑的。 许嘉乐和付小羽没待太久就一起回去了,末段爱情的日活用户越来越多,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 他们离开病房之后,文珂也站到了窗边,他本来是想在楼上和许嘉乐和付小羽再挥手告别一下的,但是却看到了令他吃惊的一幕。 许嘉乐的特斯拉停在停车场,两人上车之前,许嘉乐就靠在车门上抽烟。 付小羽站在他面前,两个人似乎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付小羽忽然笑着凑过去伸手,像是要抢许嘉乐的烟一样。 那是一个很调皮的动作。 而许嘉乐叼着烟,先是不客气地推开了付小羽,可是随即却又像是改变了主意一样,把抽到一半的烟掐灭了随手丢到垃圾桶里。 两个人随即一起上了车缓缓离开。 文珂怔怔地看着。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他们是在偷偷恋爱吗? 那一瞬间,文珂的心中涌起了很多复杂的情绪,有讶异、有担忧,又有感触,但最终都只是归为一声温柔的叹息。 如果是韩江阙出事之前,他当然一定会忧心忡忡,甚至可能会忍不住要去盘问许嘉乐,要紧张地劝阻付小羽。 可是现在想想,真的也不用这么这样。 畅途也好、崎岖也罢,其实行过本身就是意义。 一个人所要经历的每一缕风,每一滴雨,都注定只属于自己。 付小羽和许嘉乐离开之后,午后的H市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碧蓝的天空却因为洁净而显得格外高远,文珂仰头望去,看到雨水沿着天幕倒挂而下,就好像人是躺在河流里,看着清澈的水流在头顶潺潺流过。 这大概是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季节了吧,文珂想。 春夏之交,万物生长。 就连翠绿的爬山虎也顺着窗户偷偷溜进屋里,它像是这间单调的病房里、悄然而至的俏皮访客。 …… 文珂转过身把病房的门锁好,然后把椅子拉得离韩江阙又近了些。 他悄悄给韩江阙戴上了一块劳力士手表,这是他后来买的,之前那块被卓远用铁棍砸碎之后,他其实可以修,可是想了想,买了一块新的。 以前的那两块表盘底下都写着Timeless - Han loves Wen,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小狼受了好多的委屈,这一次他买的表也写了字,但是反了过来: Timeless-Wen Loves Han. 病床上的Alpha很安静,长时间的卧床让韩江阙四肢的肌肉退化了一些,关节变得纤细了很多,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曲着。 可他仍然是美丽的。 苍白的脸色和漆黑如鸦羽的剑眉相映,薄薄的嘴唇抿着,文珂在的时候,每隔一会儿会用湿湿的棉棒沾水敷上去,所以他的嘴唇仍然很湿润柔软,色泽淡淡的,像是清晨沾着水珠的玫瑰。 他明明昏迷了这么久,可是看起来却仍然像是刚刚入睡的王子。 文珂伏下身,轻轻吻了一下韩江阙的嘴唇,“小狼,你摸摸我们的宝贝,好不好?” 他呢喃着闭上眼睛,然后从下往上,一颗一颗扣子地解开自己的衬衣,露出高高隆起的小腹,皮肤被顶得很薄,圆圆的肚脐也被撑得展开。 产期临近的Omega身体称不上具有通俗意义上的美感。 肚子高耸到笨拙,阳光照在上面,连每一根汗毛都绽放着微光,他像是一条在烈日下翻出肚皮的大白鱼,皮肤被撑出浅白色的斑纹,鱼鳞一样。 文珂的身体微微颤抖,羞怯地拉着韩江阙没有知觉的手,放在孕育着生命的部位。 昏迷的Alpha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曲,文珂便耐心地、一点点地展开他修长的手指,然后让他的手包覆着自己。 文珂痴痴地看着韩江阙,韩江阙的手掌在他的肚子上,而他的手掌握着韩江阙的手,然后吃力地俯下、身,用力吻着韩江阙的嘴唇。 在所有人的眼里,文珂是安静的。 这个Omega无比顽强地接受着命运给他的考验,柔韧地孕育着小小的生命,他的表现无可挑剔。 可是在无人知晓的时刻里,文珂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在挽留着韩江阙。 某种意义上来讲,除了插、入的动作之外,他们其实仍然在以怪诞的形式做、爱。 文珂喘息着,轻声对昏迷着的Alpha撒娇:“小狼,我想你了。” 文珂把韩江阙的脸蛋放在自己的肩窝,Alpha的手抚摸着他的小腹,他抚摸着Alpha的脸颊。 韩江阙微微侧着头,他的脖颈从病号服里露了出来,修长的后颈有着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做腺体修复时留下的痕迹。 文珂疼惜地抚摸着韩江阙的脖颈,那里是温热的,甚至能感觉到韩江阙的颈部的跳动。 “我快要生了。” 文珂喃喃地说:“你说过的,如果到时候没人陪的话,Omega会得信息素匮乏症……很可怜的。我是你的Omega了,小狼,你能感觉到吗?” 他说:“我是你的。” 以前他总是很怕这几个字,但是现在却不会了。 沉默的Alpha,怀孕Omega半裸的饱满腹部,墙壁被粉刷的雪白的病房里,那无人回应的亲昵,充满了禁忌的爱、欲。 韩江阙没有醒来,可文珂无比真切地闻到了韩江阙。 不再浓烈的、威士忌的信息素味道,那么淡、那么淡,其他人都感觉不到了。 只有他知道。 韩江阙的信息素像是一朵忧愁的、握不住的云,但仍然飘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上空。 因为他是他的Omega。 他们血肉相连,所以他才能闻到。 “小狼,我害怕。” 文珂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咬着韩江阙的耳朵,小声说:“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小雨过后,病房里吹过湿润的微风,韩江阙躺在文珂的怀里,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文珂真的以为他要醒过来了。 可是那到底只是一阵风而已。 文珂的眼圈微微红了,可是他没有流眼泪,只是把韩江阙比往常消瘦很多的身躯更紧地搂在了怀里,轻轻地吻在了韩江阙的额头上:“我等你,小狼,无论多久,我都等着你。” …… 那天夜里离开医院的时候,文珂又看到了聂小楼。 韩江阙昏迷之后,其实聂小楼来看过他三四次,每次都是在深夜无人的时候。 文珂记忆中,十年前的聂小楼虽然也近四十岁了,但是仍然非常貌美。十年过去了,聂小楼也老了,他有一双年轻时很妩媚的凤眼,只是现在眼角泛起了浅浅的皱纹,身材清瘦,看人时神情很冷淡。 他显然不想与任何人说话,韩家人也不拦他,文珂撞见过聂小楼坐在韩江阙的床边,沉默着,也没有触碰韩江阙。 他只是坐在那儿看着,一会儿看韩江阙,一会儿看病房墙上文珂挂好的、韩江阙高中时画的长颈鹿的画。 其中还有一次韩战,过来接文珂时聂小楼也来了,韩战便只是坐在车里遥遥地看着聂小楼,一直到聂小楼离开医院。 “要生了?” 文珂本来只是对着聂小楼远远的打了个招呼,这么多次了,聂小楼从来没和他说过话,因此乍一听到聂小楼忽然开口时,文珂不由楞了一下。 “是的,预产期在下周末。” 文珂试探着轻声说:“聂、聂叔叔,您会来吗?” “……”聂小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名字起了吗?” “起了。”文珂说:“是双胞胎,一个叫韩江雪,一个叫文念。” “有一个姓文?”聂小楼似乎有点意外,随即点了点头,哑声道:“姓文挺好。” 文珂猜,聂小楼大概不那么希望孩子都姓韩。 可是当年他到底保留了韩战为韩江阙取的名字。 聂小楼不再说话,也没告诉文珂他会不会来,只是转身进了韩江阙的病房。 …… 文珂的生殖腔收缩开始得比预期早了不少,或许是因为双胞胎的缘故,清晨时分,生殖腔刚开始阵痛,就表现得异常的剧烈。 初胎的第一产程十分漫长,韩家早早地就把他送到了和韩江阙同一家医院的特等病房,韩战、韩家的大哥、二哥都来了,到了下午,付小羽和许嘉乐也匆匆地赶了回来,一大堆人嘈杂地堵在医院的走道里,而这会儿文珂的生、殖腔都还没有完全打开,只是这个折磨人的反复打开生殖腔的过程,就已经持续了六七个小时。 显然Omega这一胎,必然会生得十分辛苦。 付小羽因为是Omega,信息素不会刺激到脆弱的孕O,所以是唯一被放进去陪同的人。 付小羽看到文珂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眼睛便忍不住发酸。 产房里明明有好几个护士在陪同,可是Omega仍然显得十分孤独,他蜷缩在宽大的床上,脸色苍白,因为痛苦而满头大汗,一见他就颤颤地伸出手:“小羽——” “我在。”付小羽一把握住了文珂的手:“我在。” “他、他醒了吗?”文珂抽动了一下鼻子,他长长的睫毛抖动着,满怀地期翼地望着付小羽。 付小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轻声说:“我陪着你。” 文珂脸色苍白,他本来刚开始一直忍着,可是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 生殖腔的抽痛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从几分钟一次,到几十秒记一次。 就像是有一只粗暴的大手,在反复地攥动着他的生殖腔,再顽强的Omega也扛不住这样的苦楚。 文珂太痛了,太想要Alpha的味道了,这种渴望和依恋,使他忍不住呜咽出了声。 “我想要韩江阙。” 伴随着Omega的哭喊声,护士赶了过来,撩起被子看了一下情况,严肃地说道:“生殖腔已经打开了,Omega进入第二产程,除了他的Alpha,其他人全部都出去。” 付小羽没有办法,只能站起来。 而文珂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攥紧床单,他的双腿一阵打颤,他看向付小羽,明明知道付小羽也没办法,可是他受不住了,他只能一遍遍地哭着说:“我想要韩江阙,小羽,他醒了吗?他醒了吗?” 在外面的韩战隐约听到了动静,急得额头都微微冒了汗。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做父亲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可是即使后来他第一次做爷爷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文珂已经没有父母,又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他的小儿子深深地有着连接的Omega。他爱护文珂,一部分是爱屋及乌,又有一部分好像是出于自己的内心—— 这是一个很好的Omega。 他希望这个Omega好好地活下来。 而付小羽也来不及说什么,就已经被护士匆匆地赶了出去,大门再次关上的时候—— 他听到文珂发出了一声无助的哀鸣。 “韩江阙醒了吗?” 浓烈的青草香味散发出来,就连走廊里的人也都闻到了。 即将开始分娩的Omega,开始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香味,这将会是文珂一生之中信息素浓度最高的顶峰。 而这也是被标记后的Omega,一生之中最渴求和需要自己Alpha的时候。 …… 韩江阙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的季节好像是冬天,因为他一直感觉很冷。 韩江阙花了很长的时间行走,梦里的空间一直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黑暗的尽头还是黑暗。 走着走着,有一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走一个平面的直线,而是在下楼梯。 无穷无尽的楼梯,一阶之后又是一阶,沉沦在黑暗之中的无尽阶梯—— 他是被困住了吗? 他感到害怕,于是开始奔跑,可是跑到双腿酸软,楼梯还是无尽的。 他跌坐在台阶上的那一刻,才忽然发现仰起头时,头顶有一个小小的气窗,窗外有微光,可是当他想要靠近气窗时,面前又变成了一片永恒的黑暗。 于是他只能坐下来,坐下来的时候,他忽然就知道这是哪里了—— 这是锦城,是文珂家里黑黢黢的楼道。 十年前,文珂离开的那个夏天,他的情绪恶劣,以至于记忆变得混乱不堪。 曾经有好几天,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现实还是梦境。 有好几次他在夜半猛地惊醒,却发现自己一个人蜷缩在楼道里,浑身都湿透了,只有抬头透过那扇小小的气窗,能看到一缕微光。 外面好像总是在下雨,他在噼里啪啦的大雨声中,一个人偷偷地哭了好久,哭到累了,再在脏兮兮的楼道里沉沉地睡去。 他又回去了吗? 韩江阙认真地想,是梦吗? 其实他从来没有醒过来,他一直都待在十六岁那一年黑黝黝的楼道里。 和文珂的重逢、相爱,是不是这段时间的一切幸福,其实只是一个无比悠长的梦境? 那么他…… 还活着吗? 忽然冒起这个念头的时候,韩江阙感到一阵遍体的凉意。 真正的恐惧降临在这一刻,在他开始怀疑自己可能不存在的这一刻—— 他是不是已经死在了十六岁那年? 当一个人的大脑开始相信自己不再活着,那么那一丝仅剩的意识似乎也随之开始消散,这段时间所有的记忆都在这一刻开始摇晃碎裂。 文珂的脸,文珂的笑容,文珂温柔的鼻息,全部离他而去。 他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身体开始渐渐变得透明,他是一个不存在的幽灵。 “不——”他在黑暗的梦境中嘶喊着:“不要——哥哥,我在这里。” 他的叫声不像人,倒像是幼狼的嗥叫。 就在这绝望至死的一刻,一条围巾忽然从那小小的气窗飘了进来。 韩江阙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围巾,触感毛茸茸的、刺刺的,那是一条长颈鹿花纹的围巾,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味。 他迫不及待地把围巾系在脖子上,就在系起围巾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忽然变了。 韩江阙纵身一跃,从小小的气窗里跳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人怎么能从那么小的气窗跳出去呢? 可是他就是坐到了,或许他真的是一只小狼吧。 梦境像是忽然被谁用蜡笔画上了颜色,这个世界变得明亮,因为有人吹出了一个巨大的糖水泡泡,天空是清澈的蓝,大地是一片金黄色的麦田。 他系着温暖的长颈鹿围巾,撒着欢奔跑。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条围巾知道。 围巾好长啊,围着他的脖子打了个结,把他包裹得好温暖,像是文珂温柔地拥抱着他。 到处都是青草的香味,香味越来越浓郁,他一边跑一边抽动着鼻子—— 他知道那是文珂身上信息素的香味。 他知道,文珂一定就在围巾指引的尽头! 他戴着围巾跑啊跑啊,跑过夜里的沼泽地,跃过山顶挂着的月亮,每一条路都是用蜡笔随心所欲画的,天上时而下雨,时而又挂上甜蜜的太阳。 围巾越来越长,像是永远都没有尽头。 他跑得筋疲力尽,直到跑不动的时候,围巾忽然从他脖子上掉了下来。 那条围巾带着长颈鹿身上的花纹,渐渐地变大、再变大。 一头飘到了天空上,一头沿着金黄色的麦田向前飞,整个世界都像是被围巾铺展开来的,浅褐色的斑纹,毛茸茸的质地。 韩江阙忽然明白了—— 那不是围巾。 他就是在长颈鹿的身上奔跑,他从长颈鹿皮毛中穿梭,攀登过长颈鹿山丘一样鼓鼓的小腹,这个蜡笔画画出来的梦境世界—— 就是长颈鹿的身体。 韩江阙慢慢地抬起头,天空上,巨大的长颈鹿正低头望着他,温柔地笑。 那应该是一头正在分娩的长颈鹿。 …… H市的中心医院,两名护士正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高大Alpha穿过长长的走廊飞奔。 “再快点、快点。”Alpha的声音无比沙哑。 当轮椅被推到了O产科的特等病房门前时,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个穿着病号服的瘦削Alpha,韩战身体激动地发颤,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可是却说不出话来。 付小羽的眼睛都红了,但是也没有说话。 韩江阙没有时间去看任何一个人,经过长久的昏迷,他的四肢都处于无法用力的阶段,只有脑子竟然异常地清醒,他已经听到了产房里文珂哽咽的声音,他已经闻到了文珂身上那股甜蜜的青草香味,他焦急地喊道:“开门——快让我进去。” 没有人阻止韩江阙。 所有人都知道,里面那个痛苦地分娩中的Omega终于等来了自己的Alpha。 产房里的文珂双腿大张,虚弱地躺在床上。 他生产的过程惨痛异常,即使已经用力地推了一个多小时,可是连第一个孩子的头都迟迟没有出来,每一次用力,都是一次剧痛。 几十次努力下来,他满脸都是虚汗,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产房的门开了。 文珂吃力地睁开眼睛、撑起身子,呆呆地看着被护士推进来的、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高挺的鼻峰、薄薄的嘴唇,还有那一双这世界上最美丽的漆黑眼睛。 那是……栩栩如生的韩江阙啊。 “栩栩如生”。 他心中出现了这个词语,是因为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他出现了幻觉。 可是紧接着,他就知道不是的。 他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他的腺体在痉挛,这是标记后的Omega和Alpha才能体会到的悸动,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共振。 剧烈的痛苦,在那一刻都减轻了。 “韩江阙……” 文珂哭着开口的同时,韩江阙已经被护士推到了床边。 Alpha的手颤颤地想要抬起,可是即使只是那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根本做不到,只能用指尖的颤抖传递着他的心情。 “文珂……” 韩江阙哑声说,他把脸紧紧地贴在文珂凉凉的脸庞上:“我回来了,哥哥,我回来了,我在你身边。” 文珂不得不再次用力地想要把宝宝挤出身体,他痛得狠狠地咬着韩江阙的耳朵,咬着韩江阙的嘴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韩江阙才刚刚醒过来,就已经开始履行一位即将成为爸爸的Alpha最严峻的职责。 他的信息素前所未有的微弱,甚至连抚慰Omega都有点勉强。 文珂的痛呼,一声高过一声,到最后近乎是撕心裂肺了,实在撑不住的时候,甚至忍不住哭着说:“韩江阙,我、我好痛,我生不动了——呜,我、我真的不想生了,我不生了行吗?” 韩江阙和他心爱的Omega脸贴着脸,看着文珂痛得眉头蹙紧嘴唇发抖的样子,急得整个人脑子都乱了。 Omega哭,Alpha也控制不住,一边努力调动着自己虚弱的信息素,一边偷偷也哭了鼻子。 他抬头问护士:“他、他疼成这样……能不能不生了?” 产房里的小护士哭笑不得,产房里哭喊着不生了的Omega太多了,可是这么泪汪汪地一起问的Alpha还真是没有。 不得不用手拍着这位年轻的爸爸宽慰道:“别急、别急,马上就出来了——” 韩江阙只能睁大眼睛看着文珂,那几乎是贪婪地、不能放过任何一毫秒的炙热凝视。 分娩中的Omega因为痛苦而苍白,面孔和睫毛都被汗珠打得湿漉漉的,甚至眼角的皮肤都被浸得皱巴巴的。 那么狼狈的样子,可却又是那么真实,那么原始,让韩江阙的整颗心都揪紧了了。 这是他的小母鹿。 文珂身上的气息,他腹中即将分娩出来的生命,都和他骨血相连。 他们是他生命中的永恒羁绊。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共同经历了此刻的Alpha与Omega,才能称作是一同跨过了生命的终极。 在最后的那一刻,文珂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吼—— 紧接着,产房里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哭声。 他们的小宝贝终于哭嚎着降临了人间。 韩江阙人都傻了,呆呆地看着护士捧起湿漉漉、皱巴巴,还沾着血的小东西—— 只有苞米那么大啊。 韩江阙的脑子嗡嗡的。 这就是他们的小雪吗? 韩江雪一出来,第二胎就容易多了,几乎只间隔了十几分钟,文念也伴随着一声啼哭,轰轰烈烈地来到了人间。 “两个多漂亮的小男孩。” 韩江阙隐约听到医生这么说。 产房里一片嘈杂,哭声、人们的说话声,而筋疲力尽的文珂几乎是瞬间就半昏厥了过去。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是一片混乱,外面守着的家人们听到孩子啼哭声早就忍不住了,得到允许之后,韩战、几位大哥还有许嘉乐付小羽都冲了进来。 而韩江阙恍惚中,甚至还看到了聂小楼的身影,而他却根本来不及细想。 宝宝们当然得到了长辈们的一致关注,韩战、聂小楼还有几位大哥把两个小宝宝团团围住,互相询问着:“哪个是小雪?哪个是念念?” 韩战喜笑颜开,他已经很少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了,连连对着五官都看不出什么的两个小家伙道:“好、好,长得像小阙。” 但是作为爸爸的韩江阙却只是待在文珂身边,而没有去关注宝宝。 他的手臂虽然因为长久的昏迷而无力,但仍然竭尽全力地环着Omega。 他低下头,像是小动物在给自己心爱的雌性舔毛一样,用嘴唇一下一下地吻着文珂满是汗水的额头。 韩战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走到产床旁,轻声问:“小珂有没有事?身体怎么样?” 他当然不是不关心文珂。 只是几乎是像所有的Alpha家长一样,第一时间的注意力还是情不自禁地放到了宝宝的身上。 “他累坏了。” 韩江阙说。 他没有抬头,目光仍然执着地停留在自己的Omega脸上。 其实他也是在刚才那一刻才感觉到了Alpha与Omega之间那种直抵灵魂的共振。 甚至不用任何人告诉他,他就已经知道了——在他昏迷着的时候,他们已经完成了标记。 韩江阙知道,在他梦里的至暗时刻,其实他的意识也是真的濒临消散了,如果就那样放任下去,他只会彻底陷入永久的昏迷之中。 但是那条从气窗里飘来的围巾救了他。 那当然不是围巾。 那温柔地系在他脖颈的—— 其实是文珂和他的标记啊。 “小狼,我们的宝宝……还好吗?” 这时,文珂终于从短暂的休克中清醒了过来,虚弱地在他怀里很轻地问。 “好、都好,特别健康,哭声也响。” 韩江阙的声音也很轻。在乱七八糟的产房里,他们像是在说悄悄话。 文珂抬起头,对着他轻轻地笑了:“那就好。” 他的眉毛弯弯的、眼睛也弯弯的,眉毛尖儿上坠着汗珠,然后又悄悄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韩江阙说不出那是个多么美好的表情。 刚刚为他生下宝宝的Omega对着他笑,这大概是人世间最温柔的表情。 文珂呼了口气,他不舍地地抓着Alpha的手掌,就像是这些时日里他一直在悄悄做的那样,眼皮却一直往下压,小声嘟囔着:“我好累,想睡觉。” “睡吧。”韩江阙低声说,他本能地感觉到了Omega的心情,又认真地道:“睡吧,小鹿,我一直在这里,一直都在。” 文珂这才放下心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一切的嘈杂都渐渐的离得很远、很远。 不知道是谁在产房的窗口系了一只小小的风铃,一阵轻柔的夜风吹过,发出了叮铃叮铃的声响。 6月28日。 新生儿韩江雪和文念降生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当然也是崭新时代开启的第一天。 第一百二十章 尾声 六年后。 星期一的清晨,伴随着闹铃的响声,韩江阙和文珂的家里又是如常的一片狼藉。 客厅里的地板上、沙发上都是凌乱的玩具、零食,作业本被扔的到处都是,厨房里的韩江阙正在忙着准备早饭。 一直在家里帮忙的阿姨前几日回家省亲,生活好像一下子乱了套,幸好七年的育儿生活下来,韩江阙也终于算是勉强在胜任爸爸这个职称了。 韩江雪和文念刚开始上小学一年级,而韩江雪小朋友还没有适应新的环境,刚一起床就捂着脸坐在餐桌边哭成了小泪人:“爸爸,我不想去上学,我不想去——” 韩江阙昨晚在忙着组织拳赛的事,睡得有点迟,早上起来煎饺子时本来就有些头痛,但是还是脱了围裙,走过来摸了摸韩江雪的脑袋:“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 韩江雪就只是抽泣,却怎么也不肯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刷完牙的文念从洗手间里出来,看到这一幕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说:“行了,不就是被隔壁班的小霸王亲了一下脸吗,至于吗?韩江雪,你是男孩子好不好?” 说起来很奇怪,明明是早出生的哥哥,可是韩江雪却胆小爱哭。 在家被文念欺负,在外面从幼儿园时代开始就被同龄小朋友欺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哭包。 “为什么要亲你啊?小雪。” 就在这个时候,文珂也从主卧室里走了出来。 韩江雪最黏文珂,不声不响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他穿着白色的兔子拖鞋,一路小跑到文珂腿边抱紧Omega。 文念嘴边还沾着牛奶沫,毫不客气地说:“小霸王说韩江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以后要把他娶回家哦。” 没想到韩江雪听到这句话更伤心,趴在文珂的膝盖上哭得更大声了。 文珂忍不住笑了,他把韩江雪抱了起来,用手指抹掉小家伙眼角的泪珠,温柔地说:“不哭、不哭了……漂亮怎么了?我们小雪是因为长得像爸爸才会这么漂亮啊。” 韩江雪这才抱着文珂的脖子,泪汪汪地抬起头:“是吗?” 小家伙皮肤雪白,长着一双和韩江阙一模一样的美丽眼睛。 花瓣一样的眼褶、漆黑的瞳孔,但是鼻子更像文珂,没那么高挺,更显得温柔。 或许是因为年纪还小,脾气又软,他看起来丝毫没有韩家那股狼样的凶劲儿,更像一只天真的小麋鹿。 “是啊。”文珂认真地点了点头:“小雪长得像爸爸。爸爸以前就像洋娃娃,高中的时候,好多人都偷偷叫爸爸韩公主。” 突然被掀老底的韩江阙正在解围裙,不由轻轻瞪了文珂一眼,但是随即走了过来,摸了摸韩江雪的脑袋,沉声说:“别担心,等会儿爸爸开车送你们去学校。还有,这两天下午放学是许叔叔去接你们,还记得吧?” 而文念听到这里,黑漆漆的眼睛忽然一转,故意问道:“你们又要背着我们偷偷去约会了吗?” 韩江阙不由求助地转头看向了文珂,文珂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许叔叔周末要带你们去钓鱼,到时候看看是你和小雪钓的多,还是南逸和知非钓的多。” 幸好文念哼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 但是两个小家伙穿戴整齐之后,一家人坐上车之前,文念趁韩江阙在里面启动路虎时,忽然拉了拉文珂的手,严肃地说:“爹地,你们多约会也好哦。爸爸每次去学校接送我们,都有很多Omega盯着他看、找他说话。你总是在忙工作,要小心爸爸被人抢走,知道吗?” 文珂哭笑不得,实在不知道文念这小家伙怎么这么人小鬼大,但是他还是也拉了拉文念软软的小手,认真地保证:“好,我和爸爸等下就去约会,好好培养感情。” 小领导这才满意,牵着文珂的手一起上了车。 一家人往学校驶去,只有韩江雪似乎还沉浸在被强吻的悲伤中,一张小脸委屈巴巴的。 到了校门口时,很巧地,文念一眼就认出了强吻的始作俑者,隔着车窗一指,开始告状:“就是他!背着黑色书包这个!” 韩江雪往窗外一看,眼见着小鼻子又抽动了一下,又要哭出来了。 韩江阙牵着韩江雪下了车,慢慢地走到了背着黑书包的小朋友面前。 小朋友发型有点毛躁,衣服也略显破旧,但是身上的背带牛仔裤很有个性地在膝盖处剪了几个破洞。书包单肩痞痞地背着,很有一幅幼儿园大哥的样子。 “你就是林小树小朋友吗?”韩江阙声音低沉地问。 林小树大大的褐色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到穿着笔挺衬衫的高大Alpha,顿时也感觉到了什么,努力挺起胸,但是声音却很小:“是,怎、怎么了?” 韩江阙说:“我是韩江雪小朋友的Alpha爸爸。” 林小树一下子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他偷偷看了一眼缩在一边的韩江雪,随即垂下头,很小声地嘟囔道:“我……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 “我知道。” 韩江阙点了点头,说话时很自然地蹲了下来,用和小朋友在一样的高度平视着林小树,温和地继续道:“我们小雪刚刚上一年级,也很想有其他小朋友和他做朋友,小树愿意和小雪一起玩,这当然太好了——但是小树现在可能还不懂,亲亲是很宝贵的,这是只能对喜欢的人做的事,对你和小雪来说都一样。你们还太小,还不懂得喜欢是什么,所以还不适合去亲亲,对不对?” 而韩江雪还是怯怯地躲在一边。 林小树拽着书包带偷偷看了一眼一旁的韩江雪,脸忽然红了起来,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小声说:“那、那我可以带小雪去教室吗?” 韩江阙笑了,他摸了摸韩江雪的脑袋,轻声询问着小家伙的意见:“好不好?” 一直到韩江雪终于悄悄点了点头,韩江阙才终于放开手,将韩江雪和林小树一块带到了校门口:“进去吧。” 文珂一直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晨光洒在Alpha的身上,他深邃的轮廓、高大的身材本该是充满距离感的,可是他却偏偏温柔得像是初春的阳光。 他会用大大的手掌牵着韩江雪小小的手掌,他会蹲下来和小朋友们温和地平视着说话,他会用那么柔软可爱的字眼——“亲亲”。 文珂忽然想到当年他们做爱之后拥抱在一起说过的话,他抚摸着年轻的Alpha的脸颊,问他:“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韩江阙想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告诉他说:“做爸爸。” 谁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孤独叛逆的少年,最终竟然真的会蜕变成世界上最温暖的爸爸。 文珂站在树的影子底下等韩江阙过来,然后牵着Alpha的手掌一起回到车上。 把小朋友们送走之后,韩江阙终于忍不住把文珂摁在副驾驶位上吻了一会儿,亲吻的间隙,他有些急切地低声问:“我们还玩......那个吗?” 文珂搂住Alpha的脖子,轻声说:“你想玩的话,就玩啊。” 韩江阙抬起头,漆黑的眼睛微微闪着光。 结婚这么多年了,他们俩在发情期时,仍然激烈得像是十年前的热恋。 “那个”是一个小程序。 这还是许嘉乐发给他们的,之前是他们大学的助教随便做的app。 Alpha和Omega们在里面可以随机翻出角色,两个人放在一起之后,要根据角色想出特别的小剧本。 之前的几次XX期,他们分别抽到了教授VS学生,警察VS犯人,没想到韩江阙很喜欢这个小程序。 这次更特别一些,文珂抽到了皇上,韩江阙抽到了贵妃—— 这还难度不小呢。 韩江阙在这方面很入戏,咬着文珂的耳朵,轻声说:“鹿皇上,今晚想要怎么宠、幸我?” 文珂捧着韩江阙的脸,面对着这样的一张面容,真的很难不生出一种皇帝般的感觉,他感觉自己有点色令智昏,哑声说:“韩贵妃,我......” 他想了想,决定提升一下戏的精细度,换了个称呼:“朕要把你绑起来。(省略一句虎狼之词)” ...... ...... “是,鹿皇上。” 韩江阙眯起眼睛笑了,他显然喜欢这个角色。 他兴奋时就是他最迷人的时刻。 凌厉的眉峰、漆黑的眼睛显出一丝凶相,但是却偏偏眼神又能流露出撒娇的神色,又娇又凶的Alpha,实在是让人无法抵抗。 文珂一把把他扑进了蓬松的被窝里,用自己的领带把韩江阙绑在了床头,直到天蒙蒙亮才消停下来。 因为是皇上,所以结束之后,文珂仍然很霸道地把韩江阙搂在怀里,轻轻地托着他的下巴,低下头一点点地亲吻。 韩江阙很享受做贵妃的时间。 他懒洋洋地把脑袋窝在文珂的肩膀,手倒没忘记要放在他最喜欢的部位—— 文珂生了孩子之后,他总觉得那里好像更像满月了 其实当年他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因为四肢没什么力气,所以可以经常窝在泛着刚刚生完宝宝,还会不经意间散发出奶香的文珂怀里。 那时候的文珂还没从他刚刚苏醒的劲头中缓过来,连对待刚出生的宝宝都不如对他那么疼爱,他幼稚地开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好像还没什么做爸爸的自觉呢。 星星点点的吻落在他的脸上,韩江阙任性地享受着文珂的爱抚。 在三十多岁的年纪,只有在心爱的人面前,才可以这样肆意撒娇。 在平日里,他在念念和小雪面前,当然还是要做一个稳重的Alpha爸爸。 但是当家里两个小家伙不在的时候,当他独占着文珂的时候,他仍然是文珂独一无二的“宝贝小狼。” 想到小家伙们,韩江阙忽然睁开眼睛,有点在意地说:“你说,如果小雪如果以后分化成Alpha怎么办?” “是Alpha怎么了?”文珂问。 “就……”韩江阙爸爸还没享受够,就忽然感到伤脑筋,叹了口气:“太胆小了、也太爱哭了,这样的个性分化成Alpha怎么行?” 文珂温柔地笑了,却没马上说话。 “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文珂吻着韩江阙的额头:“你这个当爸爸的,不也是喜欢被保护的小公主Alpha吗?他难道不像你?” “哥哥……”韩江阙翻过身,把脸贴在文珂的脸边,轻声说:“但我有你啊,如果小雪是个胆小的Alpha,他也会遇到像你一样保护着我的Omega吗?” “会的。其实Alpha也好,是Omega也好,都不用局限自己的个性,他就算是个胆小爱哭的Alpha,那也没什么,他和念念,都会有属于自己的路的。” 韩江阙没说话。 不知为什么,听到小雪和念念都会有自己的路时,忽然想到自己早上手掌里牵着的那只小小的、软软的手,想到有一天他们会长大,不再需要他这样牵着他们去上学。 他们可能会去异国,可能会谈很多场恋爱,可能会不再常常回家,想到这些,便觉得心里有些惆怅。 文珂忽然偷偷地挨过来,咬了一下他的鼻尖:“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嗯。”韩江阙闷闷不乐地应道。 “我会陪你到老的。”文珂捧着韩江阙的脸,轻声问:“小狼,你说,到六七十岁了,你还会叫我哥哥吗?还会跟我撒娇吗?” 韩江阙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他的脸忽然有些红,过了一会儿,终于老实地说:“……会的。” 想到老得皱巴巴的自己缩在同样一脸褶子的文珂肩窝撒娇,那感觉那画面有些滑稽。 但忽然之间,好像就不那么害怕老去了。 父母也好,子女也好,他们是深深的羁绊,但最终不能相伴一生。 只有爱人,才是独一无二的同行之人。 因为走在同样的时间里,所以时间的流逝才不再重要。 我们终将一同老去,一同不朽。 会的,哥哥。 等到成了老头子的那一天,也会跟你撒娇的。 …… 五月10号那天,雪洋小学一年级(四)班组织了绘画比赛。 画的主题是“我的家”,所以还请了所有小朋友的家长们也一起来参加。 韩江雪似乎是继承了聂小楼的天赋,很喜欢画画,但是到了台前呈现的时候,一下子就害羞腼腆起来,好在文念小朋友对这种事在行。 两个人站在讲台上,一人抓着画轴的一边,然后开始讲解。 “我们家的Omega爸爸叫做文珂,他是手机app开发公司的大老板,我和念念叫他爹地。” 韩江雪怯怯的盯着台下,声音很小。 “我们家的Alpha爸爸叫做韩江阙,他是拳击经纪人,还组织B市的很多拳赛活动。” 文念接下去的时候,声音则大多了。 “爸爸高中时以前追求爹地的时候,曾经画过很多幅画,里面画的都是小男孩和长颈鹿。长颈鹿就是爹地,爸爸说,爹地是最温柔的人,睫毛长长的、又爱保护人,就像高大的长颈鹿一样。” “小男孩是爸爸。”韩江雪捏着画轴,似乎被文念鼓舞之后,声音也渐渐大了一些:“因为爸爸喜欢爹地保护他的感觉。但是爸爸现在长大了,不再是小男孩了,我的爸爸有192,他很高。” “爹地的微信头像是一头傻乎乎地笑着的长颈鹿。” “爸爸的微信头像是他亲着长颈鹿。他们真的好肉麻哦。”文念奶声奶气地说。 韩江雪偷偷扯了一下文念,然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下面的家长和学生们,认真地说:“这就是我们的家。” 两个小朋友一人往左,一人往右,缓缓把画轴拉开。 只见那是一副蜡笔画,画面里天空是碧蓝色的,太阳照射着大地,在一座褐色的小房子面前,是一片翠绿色的草地上,有一只戴着粉红色蝴蝶结的长颈鹿,还有一个戴着拳击手套的男人。 这一次,韩江阙站在长颈鹿的身边,和长颈鹿一样高大,温柔地环着长颈鹿的脖子亲吻着。 曾经画面里的小男孩变成了两个,一个是穿着兔毛拖鞋的、抱着长颈鹿的腿的韩江雪,一个是拉着韩江阙手的文念。 这是小雪和念念画的家。 老师们鼓起了掌,然后把文珂和韩江阙一起叫了上来拍照留念。 他们就像蜡笔画里那样站在一起,文珂牵着小雪,韩江阙牵着文念。 老师拿着拍立得,笑着说:“茄子!” 他们一家也一起喊:“茄子!” 韩江雪臭美地睁大了眼睛,而文念则笑得张开嘴巴,门牙还缺了一颗。 只听咔嚓一声,闪光灯亮起的那一瞬间。 文珂和韩江阙竟然同时转过头向对方亲去,嘴唇傻傻地撞在了一起。 拍立得相片留下了那一秒的记录—— 这一次,不再是小男孩亲吻着傻乎乎笑着的长颈鹿。 是文珂和韩江阙在相机面前,永恒地接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