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SSR拒绝捆绑邪神CP》 作者:我算什么小饼干 文案: 间歇性神经病缺爱邪神*武力值爆表咸鱼神灵 嵇灵是一个咸鱼神灵,某日睁开眼,发现人间推出了一款抽卡游戏,借用了他的名字,将他设定为最烂的R卡,堪称卡池之耻。 对此,咸鱼嵇灵表示:“随便吧,又不会怎么样。“ 游戏的画风粗糙,文案拉跨,把他的故事写的驴头不对马嘴。 嵇灵:“随便吧,又不会怎么样。“ 游戏给他拉郎,把他和上古大神渊主凑成CP,引来同人无数,爆火全网。 同人中,渊主对他痴心一片,爱而不得,嵇灵却始终冷淡疏离,若即若离。 嵇灵:“随便吧,又不会……!!!” ——上古大神本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尊贵邪异的魔神冷冷看下来,表情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他嘴角噙着冷笑:“你就是那个我爱而不得,强取豪夺,不惜为你轮回百世,身死道消的嵇灵?” 嵇灵:“……” 该死的游戏还不倒闭?! * 九渊之下,睡了几百年渊主从梦中醒来,听见了无数的祈愿。 他睁开眼睛:“世人又在呼唤我的名字,他们在祈求什么?血腥,杀伐,还是黑暗?” 他侧耳倾听。 世人甲:“妈呀渊主和嵇灵的CP好好磕!” 世人乙:“神仙爱情呜呜呜呜呜。” 世人丙:“同志们上车了,渊灵五万字长文,女王受忠犬疯批攻,渊主爱而不得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 渊主:“?” 他决定去看看他的CP嵇灵。 刚见到嵇灵的渊主冷笑出声:“蝼蚁之人,吾早晚杀之。” 不得不被嵇灵绑定的渊主:“有点意思。” 再然后,游戏出了崭新的角色,渊灵CP有了对家…… 传闻中暴戾尊贵的邪神将手机塞进枕头底下,翻身揽住爱人,他将下巴搁到嵇灵的肩胛,小声控诉: “嵇灵,我吃醋……” 欢乐向小甜文,涉及沙雕/bking/玄学/一丢丢并不恐怖的灵异/游戏制作和谈恋爱。 剧情爱情55开,文案梗在16章左右~ 不涉及娱乐圈,开头有提及是为了开游戏公司老板的线~。 游戏无原型,鉴定原型的评论一律删除噢。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甜文 玄学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嵇灵 ┃ 配角:渊主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该死的游戏还不倒闭? 立意:每一份爱都很珍贵 vip强推奖章 神明嵇灵发现人间推出了一款国风卡牌游戏《神灵降世》,将他设定为最烂的R卡,怀着‘凡人到底在干什么’的心态,他成为了的游戏制作人。游戏美术拉跨,于是嵇灵找来好友画圣;游戏动作拉跨,于是嵇灵真身动捕,渐渐将游戏变成爆款,而游戏出圈同时,玩家将嵇灵和邪神渊主凑成CP,两人从最开始的先看两厌,到破除谜案,互相爱慕,从拉郎CP变成了真CP的故事。 看点在神灵亲自制作游戏,以及面对玩家拉郎cp焦头烂额的爆笑日常。游戏主创是玩家喜欢的神灵卡牌本人,神明们带领着游戏从濒临破产到汇聚诸多大神,成为国风爆款,并在在制作过程中参与漫展,成为coser,读离谱同人,以此打破第四面墙。 第1章 懵逼的神灵 “最后一抽了,怎么又是嵇灵啊?” “嵇灵哥哥,嵇灵爷爷,嵇灵祖宗,能不能别来了?” “信女愿十年茹素,换嵇灵永不出现在卡池!” * 庙山,云泽洞中,嵇灵睁开双眼。 金芒从他的眸中一闪而过,嵇灵双手抱元捧一,而后懒散放下,呈五气朝元的姿势。 这是嵇灵闭关的第三百年。 作为上古仙神,一闭关就是数百年之久,三百年不曾沐浴,嵇灵身上涩涩地难受,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打算起身洗漱。 然而在他抬眸的瞬间,却忽然凝住了眉头。 ——这洞府之中,怎么有了这么多的祈愿? 神灵能听见凡人的祈愿,当凡人诵念神灵的名字,神灵的周围就会形成蒲公英一样细小的光团,等待神灵的阅览。 嵇灵不是什么出名的神灵,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讳,往日醒来,祈愿只有零散的一二十个,现在却有成千上万个,几乎汇成了蒲公英的海洋,白茫茫的一片,将这小小的洞府塞的水泄不通。 嵇灵微微蹙眉,心道:“莫非人间有了灾祸?” 风调雨顺的时候,求神拜佛只是锦上添花,人们都忙于自己的事情,不会常常向神灵祈愿,只有遭了大灾,揭不开锅的时候,嵇灵这种不出名的咸鱼神灵才会收到如此多的愿望。 他伸出手,触碰其中一个光团。 小绒团落入神灵的掌心,散为纯白的光点。 嵇灵侧耳倾听。 信徒痛苦的声音响起:“嵇灵哥哥,嵇灵爷爷,嵇灵祖宗,求求了,能不能别来了?” 嵇灵:“?” 嵇灵伸出手,抓起第二个。 “嵇灵放过我吧,十连抽五张卡都是你啊,你都要溢出了。” 第三个: “信女愿吃素十年,换嵇灵永不出现在卡池。” 嵇灵:“……” 上古神灵呆立在洞府中,表情茫然。 这些祈愿里的每一个字,嵇灵都认识,但连起来的每一句话,他都听不懂。 卡池是什么东西?是个池子吗?可是他明明在自己的洞府之中,并不在所谓的‘卡池’,为什么要他从卡池滚出去? ‘溢出’又是什么?他不是液体,要怎么才能溢出? 嵇灵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漂浮着的无数祈愿,这些祈愿都闪烁着柔和的白光,像棉花一样柔软无害,但是嵇灵将它们托在手中,陡然升起一股畏惧。 他谨慎地捏住它们,微微揉搓,一条条听过去。 “嵇灵能不能从卡池滚出去啊!” “救命,能不能来张别的。” “只要不是嵇灵,哪张卡都行!” 二十多条无意义的感慨后,嵇灵终于听见了有意义的内容。 “嵇灵退退退!许愿白泽!” 嵇灵将那枚祈愿托在掌中,微微停顿:“白泽?” 白泽,上古神兽,形如白虎,头生龙角,也是嵇灵的至交好友之一。既然这些祈愿提到了他,那如果联系上白泽,或许就能知道这些奇怪的祈愿是哪来的。 嵇灵单手结印,雾气无风自动,在他面前凝结成一方水镜。 这是仙家的传音之术,透过水镜,就能联系上想见的人。 几分钟后,白泽的面容出现在水镜中,他是个斯文俊美的男人,穿着古怪的衣服,鼻梁架着形似水晶的镜片,两人互相招呼过后,嵇灵微微侧身,露出了身后的成千上万的光团。 “我今日出关,收到了一些……嗯,奇怪的祈愿,其中提到了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白泽看着那些光团,古怪地停顿了两秒。 片刻后,他推了推眼镜,双手交叠在桌上,微微前倾,表情凝重:“嵇灵,你听说过抽卡游戏吗?” 嵇灵:“?” 此时,隔着一道薄薄的水镜,两位上古仙神正襟危坐,眉头紧皱,不时叹谓出声,点头附和,如同商讨着天地存亡、人间劫难一类的大事。 两分钟后,白泽收起了手机:“好了,现在你知道什么是抽卡游戏了。” 他刚刚在嵇灵面前抽了十连,连续抽出了四张‘嵇灵’,然后他当着嵇灵的面,将四张卡牌全部分解。 屏幕上蓝光闪过,‘嵇灵’四分五裂,化为飞灰。 嵇灵:“……” 白泽按住太阳穴,总结:“总之,就是人间出了个叫《神灵降世》的国风抽卡游戏,基于《山海经》等神话传说设定卡牌,将你设定为比较拉跨的R卡,把我设定成了SSR,所以玩家都希望抽中我,不希望抽中你。” 嵇灵头疼地抚住额头:“这些年人间实在变了很多……白泽,如果我想入世历练,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闭关久了,就要入世,神灵闭关得来的修为是死修为,只有深入人间,体悟人间百态,才能将修为融会贯通。 白泽谨慎地思考三秒,道:“如果你想来人间,不要直接来,要借一具身体。” 神降有两种方法,第一是直接灵体降临,第二是和将死的凡人商议,继承他们的身体,但是神灵大多选择一,因为二太麻烦,而且旁人的身体终究不如自己的顺手。 嵇灵一愣:“为什么?” 白泽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因为你没有身份证。”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没有身份证,在人间寸步难行。” * 两个小时后,景南市康佳花园,7栋302室。 嵇灵从床上翻下来,一手撑住床头柜,将柜子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撞到了地上。 这方小小的空间充斥着酒气,身上的白衬衫也染着酒渍,嵇灵走进卫生间,手指触碰到墙面,潮湿脱落的墙皮掉下来,刚好蹭到他的手。 嵇灵匆匆擦拭酒渍,环顾四周,卧室只有方寸大小的空间,挨着卫生间的墙皮发霉变灰,带着大片灰褐色的斑点,墙上是一张卷边海报,六个男人蹦蹦跳跳,右下角有大写的‘X-DU’。 这具身体的主人死于酒精过量,嵇灵在他消散前短暂的交流了片刻,根据少年的交代,他在‘X-DU男团’中担任‘花瓶’,由于长得好看被‘经纪人’要求陪酒,而后酒精过度死亡,而少年的遗愿,就是和这个男团解约,摆脱经纪人的控制 虽然不能完全理解‘X-DU男团’是什么,少年一个活人又为什么是‘花瓶’,但嵇灵主观认为少年的‘经纪人’是个类似与‘老鸨’的角色,逼迫良家少年陪酒卖笑。 他在房间中摸索片刻,没摸索出个所以然。 现代社会变化太大,上古神灵缺乏常识,融入困难,于是嵇灵扭开了矿泉水,故技重施,想要联系白泽。 水雾蒸腾,凝结成银白的镜子,白泽的脸浮现在水雾中,还没来得及说话,走廊忽然一阵巨响,门被嘭地踹开,接着,一个花衬衫的男人扯着领带,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骂骂咧咧道:“安锦你长本事了,老子的电话也敢不……” 那个‘接’字还没说出口,他忽然顿住了脚步,眼睛死死看着前方。 在他面前,一面镜子悬浮在空中,折射出诡异的光芒,镜中倒映的人既不是他,也不是嵇灵,而是个斯文儒雅的男人。而此时,男人正偏过头,与他面面相觑。 花衬衫:“……” 白泽:“……” 嵇灵:“……” 花衬衫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嵇灵手指并拢,在背后微微一划,水镜重新化成水,落到了地上。 花衬衫揉完眼睛,发现镜子和男人已经不见了,他微微松了口气,却发现地上凭空又多了摊水迹。 花衬衫狐疑地盯着地面。 ——刚刚这里有水吗? 嵇灵指了指天花板,慢吞吞的解释:“楼顶漏水。” 他上前一步,插在花衬衫和水渍之间,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人有少年家的钥匙,还说出了少年的名字‘安锦’,想来两人是认识的。 这话说完,花衬衫的气势陡然上升。 他像是回到了熟悉的领域,上来扣住嵇灵的手,不由分说要将他往外拖,骂道:“上午四个电话,一个不接,我说安锦,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别忘了你和我签了二十年的全约,只要我一句话……” 看样子此人就是‘老鸨’经纪人了。 嵇灵被他扯得一个踉跄,但很快稳住身形,他停下脚步,不咸不淡道:“你要带我去哪?” 花衬衫走着走着,手中的牵引力忽然变大,仿佛他不是牵着什么孱弱的少年,而是牵着千斤的铁块,他不信邪地拉了拉,没拉动。 花衬衫不可思议地看过来,似乎没想到嵇灵会反抗,他提高音量:“安锦,你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这个月的绩效你想不想要了?” 见嵇灵纹丝不动,如同没有听见一样,花衬衫甩开嵇灵的手:“安锦,你知道我们发钱的规矩,今天这场酒你不喝,昨天那场酒,你可就也白喝了。” 这是花衬衫拿捏员工的手段,他们是个小破公司,现金流不多,能扣一点是一点,对安锦这种底层idol,多得是扣钱的手段,偏偏安锦又和他们签了二十年,除非交够天价违约金,不然不听他的话,就别想在这行吃饭了。 嵇灵脚步一顿。 昨天的那场酒,就是将原身喝死的那场。 嵇灵附身的时候,胃部仍在绞痛,他虽然没看见少年经历了什么,但也能想象将人喝死的酒局,是个什么腌臜场面。 花衬衫见他停下脚步,以为嵇灵终于服软,满意道:“这才对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想要塞给嵇灵:“这是那个老板的资料,你熟悉一下,赶紧和我走,不然你知道后果。” 嵇灵却没有去接。 他伸出手,绕过了那张名片,准确地提住了花衬衫的领子。 花衬衫:“?” 下一秒,他肩膀陡然一痛,嵇灵轻描淡写地将他推出了门外,就像丢出了一袋垃圾,姿势轻松写意,仿佛花衬衫百十来斤的体重只是一张纸。 花衬衫一时惊惧,想要破口大骂,一抬眼,却见嵇灵靠在门边,正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 他笑道:“你说吧,有什么后果?我听着呢。” 花衬衫看向嵇灵,面上闪过一丝惊惧。 他还是那个安静漂亮的长相,眉目却莫名冷清,此时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瞳孔中酝酿着淡金色的光芒,似乎只要他再多说一句话,就会将他从楼上丢下去。 花衬衫腿肚子发抖,颤颤巍巍地抓住嵇灵的手腕,他不懂胆小怕事的安锦怎么忽然变了模样,只强作镇定,色厉内荏的训斥:“安锦,我可是你的经纪人,你别忘了你和我们签了多少年的合同!” 见嵇灵不作反应,花衬衫急得满脸通红,正要高声辱骂,嵇灵忽然手一松,将他放了下来。 花衬衫后退两步,被嵇灵一把拽住,接着,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花衬衫的胸口口袋上。 手指冰冰凉凉的,似乎下一秒,就会洞穿他的心脏。 花衬衫肾上腺素狂飙,却见嵇灵手指一抹,将那张名片掏了出来。 名片是黑底格纹纸印刷,看上去很贵,名片中间用楷体写着几个烫金大字: 王程轩,众心网络有限公司董事。 嵇灵默念一遍:“众心网络?” 他心道:“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公司,嵇灵一个也不知道,唯独这个众心网络,嵇灵认识。 在那个画风离谱的抽卡游戏上,在白泽分解掉四张‘嵇灵’的过程中,嵇灵都清晰的看见了这个公司的名字。按照白泽的说法,众心网络是该游戏的制作者,也是害得嵇灵收到了那么多离谱祈愿的罪魁祸首。 他捏着那张名片,抬眼看向花衬衫:“今晚上要陪的就是这个王程轩?” 花衬衫警惕地看着他:“是,是的。” 嵇灵将名片塞回经纪人的口袋,微笑:“好的,今晚的这场宴会,我会准时参加的。” 第2章 经纪人 花衬衫:“……” 明明还是那张乖巧漂亮的脸,明明他笑得那么温和得体,花衬衫却觉得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磕磕绊绊道:“那我叫傅杨来接我们了。” 嵇灵点头。 他知道傅杨,身体的原主人提过他,说是“X-DU男团的队长”,和原主关系不错,将原主当弟弟照顾。 半个小时后,一辆破破烂烂的五菱宏光停在了小区楼下。 这车车门上全是划痕,坐司机位置的男人摇下车窗,发出吱嘎的声响,他看见嵇灵,微微点头:“小七。” 原主在团内年纪最小,排行第七,其他人都称呼他为小七。 嵇灵在后排落座,颔首:“队长。” 他默不作声地打量傅杨。 和原主安锦走乖巧漂亮的路线不同,傅杨是队中的rapper,走酷帅路线,他留着嚣张的寸头,用染发剂染成了浅灰色,左耳一枚黑色耳钉,脖子上挂了根颇具份量的银链子,握着方向盘的手臂肌肉绷直,暴出一两根青筋,看上去很不好惹。 嵇灵微微眯起眼睛。 他在傅杨头顶,看见了一层盘旋的黑气。 “队长。”嵇灵冷不丁出声。 傅杨回头:“嗯?” 嵇灵定定看了会儿他的眉心,垂下眼帘,道:“没事。” 神灵能看见凡人的气运,傅杨此时眉心隐晦,乌云罩顶,是大难临头,灾祸降临的迹象。 但他从后视镜中仔细端详,那黑云虽然浓郁,却飘忽不定,与傅杨关系不深,看情况,他应该是受人牵连,遭遇了无妄之灾。 傅杨正专心致志地开车,一抬头,忽然见嵇灵在后视镜中死死地盯着他,眉头一跳:“小七?” 嵇灵移开视线。 五菱宏光吱嘎吱嘎地颠簸在路上,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十分钟后一个急转弯,冲进了一处写字楼,写字楼26层窗户外挂着红色横幅,上头打印着“展合娱乐公司”,“展合”两个字由于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已经斑驳模糊,变成了“尸人”。 嵇灵心道:“一个乌云罩顶的队长,一个叫尸人的娱乐公司,这男团真够吉利。” 花衬衫招呼嵇灵和傅杨下来:“走,去把妆画了,衣服换了。” 他领着嵇灵和傅杨走上电梯,按下26层,走到住宅前推开门,嵇灵这才发现屋内还坐着几个年轻人,个个五官出挑,英俊漂亮。 他们看见嵇灵和傅扬,纷纷招呼:“队长,小七。” 花衬衫高声嚷嚷:“别招呼了,时间不够了,快画!” 他一声令下,众人鸟兽做散,嵇灵在墙角坐定,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用刷子扫过眉眼,心道:“原主的人缘似乎不好。” 按照原主的说法,他是团内的‘镶边花瓶’,性格乏善可陈,还非常内向,只有一张脸勉强能看,队内除了队长偶尔找他说话,其他人都不太搭理他。 现在他一个人在角落化妆,队长那边却三三两两围了不少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嵇灵闭目养神,听见其中一个推了推傅杨:“队长,你家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傅杨苦笑一声:“还是那个样子,吊着命呢,别得倒没什么,就是缺钱。” 另一人啊了一声,为难道:“缺多少,要不要我们给凑凑?” 嵇灵微微睁开眼,看见傅杨伸手比了个“二”,摇头:“不必凑了,我还不上,平白拖累你们。” 二百万。 嵇灵了然。 他先前看傅杨的运道,虽然运势低沉,但并不应验在他身上,不是躲不过的大难,而是剑走偏锋,贪心不足的结果,现在想来,应该就是缺钱了。 他还想再多看看傅杨的情况,忽然被人掰回脸,化妆师举着刷子:“闭眼,小心粉进眼睛里。” 嵇灵只好闭上眼。 等他这边描画完成,傅杨那边也一切结束,众人换好衣服,个个眉清目秀腰细腿长,看着还挺像那么一会事儿,花衬衫在门口挥手,像个招呼姑娘的妈妈桑,他将这一屋子漂亮男生赶鸭子似地塞进面包车,然后一屁股坐在后座,咣当一声合上车门,告诉傅杨:“去云天酒店。” 破车的发动机嘶鸣一声,摇摇晃晃地向前冲去。 拥挤闷热的面包车中,花衬衫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咳嗽一声:“趁这个机会,我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王老板,你们到时候记得投其所好。” 花衬衫:“王老板呢,是我们本地做游戏的企业家,他公司的王牌产品大家也知道,国风神话类手游《神灵降世》,王老板本人呢,也对神话传说非常感兴趣,是这方面的专家,大家可以往《山海经》《搜神记》这类传统神话上面聊。” “是吗?”嵇灵凉凉开口:“那他怎么不知道白泽和嵇灵是同级呢?” 他与白泽战力相似,等级相同,结果一个SSR,一个R,待遇差得也太大了。 花衬衫不满:“别打岔。” 说着,他将视线落在了傅杨身上,咬重语气:“王老板出手阔绰,队内有想把握机会的,尤其是缺钱的,一定要多多注意。” 傅杨握紧了方向盘。 * 云天酒店是本市最高档的酒店之一,价格不菲,一行人将车停在酒店背后的巷子里,各自理好衣服,看着还挺那么像模像样,半点看不出一个小时前穷困潦倒的样子。 花衬衫在后面接电话:“诶您说,1808是吧?我这就来,您放心,都是漂亮能喝酒的孩子,高的瘦的英俊的秀气的,保证您满意。” 他将一行人拉到1808跟前,微微调整表情,旋即满脸堆笑地拉开门:“呦呦王老板,王老板好。” 接着,他将后面的人一个个拽出来,推到面前:“来各位,给王老板打个招呼。” 傅杨本来在中间,横插一脚站到最前,前面的队友也默契地给他让路,傅杨笑容满面地俯身:“王老板好,我是傅杨,X-DU的队长。” 嵇灵被挤在最后面,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看不见王老板的长相,却能看见包厢内黑雾环绕,几乎凝成了实质,如罩顶乌云一般,黑沉沉地压下来,这些黑气和傅杨眉心的阴晦互相吸引,纠缠在了一处。 嵇灵心道:“看着运道,不像是普通灾祸,倒像是妖鬼作祟。” 灾祸有很多种,走路上被雷劈,被花盆砸,属于天灾,和人起冲突被砍,属于人祸,还有一种极为少见,便是妖鬼作祟。 前排被队友堵的密密麻麻,嵇灵完全看不见王程轩的长相,更无法推断他的命宫,他推了推前面人高马大的傅杨:“队长,让我往前看一眼。” 傅杨的笑容微微凝固,站着没动。 此时,前排的花衬衫终于发现嵇灵还没打过招呼,推开人群将他提溜到前面,笑道:“王老板,这是我们队里最小的,叫安锦。” 嵇灵颔首,算打过招呼。 花衬衫在他背上呼了一巴掌,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道:“你就这么打招呼的?笑啊?” 嵇灵扭头,凉凉看过去。 花衬衫:“……” 嵇灵这一眼,让好不容易松弛下来的花衬衫瞬间想起了下午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他连忙又将嵇灵推到一边,改口道:“来来来,都坐下吧,人都到齐了。” 傅杨上前一步,率先在王程轩左侧坐下,笑道:“既然我是队长,我就坐您旁边了。” 随着他落座,傅杨眉心的黑线愈发深沉,两股灾祸之气交织抖动,简直像两条有生命的活物。 嵇灵有心看得更清楚,他拨开队友,在王程轩右侧落座,径直道:“那我便坐在这里。” 傅杨微顿,抬眼扫了嵇灵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众人纷纷落座,花衬衫招呼:“来,各位给王老板敬酒。” 王程轩摆手:“别全喝,留个不喝的开车,待会醉了送我回去。” 傅杨当即道:“这里我开车技术最好,我送老板回家吧。” 他殷勤地换了杯茶,和王程轩碰杯:“祝王老板福禄双全,心想事成!” 嵇灵抬眼看王程轩,叹气。 ——唉,眉心隐晦,福寿两空。 另一位队友跟着站起来:“那我祝王老板蒸蒸日上,身体康泰!” 嵇灵叹气。 ——唉,断眉压眼,英年早逝。 花衬衫也敬酒:“王老板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嵇灵摇头。 ——官禄内陷,家财散尽。 他不住摇头,也不参合这些奉承的酒局,自顾自地夹菜,这酒店的菜式不错,清淡适口,嵇灵便多吃了两口,他看见餐桌对面有个大虾,刚想站起来转桌子,全场的空气忽然死了一般的宁静。 嵇灵往旁边一看,王老板正定定地望着他。 队友坐在远处挤眉弄眼,疯狂比口型:“小七,祝酒词!说祝酒词” 嵇灵恍然,酒桌敬过一轮了,现在正轮到他敬酒。 他慢吞吞端起酒,转过身,浓重地不祥之气恰巧从王老板的眉心溢出,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嵇灵藏在袖子的左手一挥,将阴气打回原地,它们重新在王老板头顶聚集成厚重的一团,盘踞着不动了。 嵇灵眉头微跳,无视了黑云压顶的阴气,违心地送上祝福。 “……王老板平安健康,万事如意。” 第3章 悬吊的男人 花衬衫一巴掌拍在嵇灵背上,对王程轩陪笑:“对不起,这孩子不太会说话。” 平安健康当然是句好话,但一般是长辈祝福小辈,放在酒桌上用来祝福一位并不熟悉,且身价不菲的老板,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嵇灵正在夹菜,一个不查,险些被花衬衫拍进酒杯里。 他揉了揉后背,不满地看着花衬衫,正要坐起来,却忽然一顿,眉头微微皱起,端详起酒杯来。 酒盏里还剩下半杯酒,清晰地倒影出嵇灵的模样,在他的眉心,赫然也有一点黑印,与王老板头顶的一模一样,隐隐透露出不详之气。 嵇灵心道:“莫非我干预王程轩这件事,还会牵连到我吗?” 能牵连到一位上古神灵,王程轩这是得罪了哪路仙神? 他将双手藏在桌布底下,无声结印。 赤金色的灵力流转开来,酒桌上觥筹交错,酒桌下术法翻涌,阵法悄然浮现,嵇灵默念:“我眉心黑印,是和王老板来源相同?” 他杯中的酒液悄然抖动,滚到桌边,凝成一个‘否’。 “不是?”嵇灵皱眉:“这黑印来源何处?” 酒液继续再次滚动,凝成:“仇家。” 嵇灵:“仇家?” 他满头雾水。 作为热爱和平的神明,嵇灵没事就在洞府打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认识的人都没几个,他能和谁结仇? 嵇灵:“哪位仇家?” 酒液无风自动,汇成完整的镜面,镜中一片漆黑,空无一物,唯有右下角闪烁着虚幻的光斑,嵇灵指尖金芒闪动,镜子的视角微微转换,旋即定格在一汪漆黑水潭的上方。 那里有一个被悬吊起来的男人。 他一身玄黑袍服,紫色暗纹密密麻麻排满衣角,显得邪异尊贵,单看衣服,他应当坐在高堂之上,垂眸俯视众人,但现在他被牢牢绑缚在刑架之上,荆棘刺入他的双臂,复杂的封印在他周身浮现,铁链一般环绕着刑架,嵇灵略略估计,那些封印的强度足以锁住上古邪神。 而在一片暗色之中,他的腰间却悬挂着一枚赤金色的木制发簪,发簪上金光点点,是水镜中唯一的光源。 嵇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男人此时闭目阖眼,微垂着头,看不清楚面容,但是嵇灵很确定,这个男人他从未见过。 “见了鬼了。”嵇灵心道:“我从没见过的人,怎么会成了我的仇人?虚空结仇?” 他想了又想,没弄明白这仇是怎么结下的,只能求助阵法。 嵇灵藏在桌下的双手结印,他中间二指内扣,拇指压与无名指之上,低声道:“起。” 霎那间,桌布下金光流转,千百条丝线交织缠绕,如长河相汇,灵蛇游走,嵇灵微微闭目,默念九字箴言,阵法逐渐展开,煊赫的流光,铺满整个桌底。 而就在阵法完成,他要卜算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只见花衬衫跌坐于地,颤颤巍巍地指着餐桌底下,抖得活像得了帕金森。 他结结巴巴:“这,这,这……” 嵇灵:“……” 他无声收了阵法。 傅杨和王程轩莫名其妙,都掀开桌布往下看,底下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王程轩皱眉:“你怎么了?” 花衬衫揉了揉眼:“没,没事。” 他筷子掉在地上了,俯身下来捡,结果桌布底下金光流转,花衬衫仿佛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瞬间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眼见金光散去,他被扶着坐起来,精神恍惚,喃喃自语:“一天之内幻视两场,我可能得去挂一下眼科或者精神科了。” 嵇灵若无其事地夹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程轩喝得半梦半醒,往一旁的傅杨身上倒去,傅杨连忙扶住他:“王总,我们回去吗?” 王程轩摆摆手:“再来两杯。” 嵇灵起身:“正好,我去趟洗手间。”他和王程轩招呼:“王总,请等我一下,我和队长一起送您回去。” 作为世间的正统神灵,嵇灵有诛邪除魔的职责,王程轩头顶的黑气都要溢出了,他没法不管。 傅杨闻言,停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又很快低下头,替王程轩殷勤劝酒。 嵇灵跟着服务生找到洗手间,他装模作样地洗了个手,环顾一圈,洗手间内空无一人,便覆手按在洗手台上,方才的探查被花衬衫打断了,他急需要更多的信息,了解那个凭空冒出来的仇人,比如他到底是谁,又为何和嵇灵结仇,以及他为什么会被绑缚着吊起来,以受难一般的姿势。 灿金色的灵力涌出,繁复的阵法以指尖为中心,向外张开,古奥的符号自阵中升起,嵇灵闭目,正要诵念箴言,肩膀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压着他旋转半周,而后死死撞在了洗手间的墙壁上。 嵇灵肩胛骨一痛,背部死压着大理石墙壁,他吃痛皱眉,来人的身量比他高上一些,厚重的阴影覆压下来,将嵇灵整个笼罩其间,分外有压迫感。 嵇灵抬眼,傅杨将他困在方寸之间,双目通红,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嵇灵,咬牙切齿地问:“小七,你入队这么多年,队长对你好不好?” 嵇灵:“?” 他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说法,犹疑:“大,大概?” 傅杨欺身上前,揪住了嵇灵的领子,嵇灵退无可退,被迫和傅杨对视。 傅杨俊挺的眉峰深深蹙起,嗓音中带着厚重的鼻音,还有微不可查的哽咽,他仿佛遭遇了不可接受的背叛,厉声质问:“小七,你摸着你的良心,队长对你好不好?当时我们演出,你被排挤到队伍边缘,是不是我给你递的话筒?” “你内向,社恐,一句话都不说,是不是我频繁cue你,给你找话题?” “经纪人逼你喝酒,我有没有帮你挡过酒?” 嵇灵一言不发。 在漫长的沉默中,傅杨表情越发狰狞,他声声泣血,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似乎嵇灵做了他难以忍受的事情:“你那么清高,对低三下四的奉承不屑一顾,那你就一直清高下去啊!为什么要勾搭王程轩,还是在这种时候?” 说着说着,他恍惚后退两步,睫毛上带着欲坠不坠地一点湿意,片刻后,傅杨抬起手,掩住了眼睛,喃喃道:“你明明知道我缺钱,你明明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你明明知道……” 他声线发抖,似乎说不下去了。 嵇灵叹息一声。 他拍了拍傅杨的肩膀,安抚道:“队长,我没有那个意思。” 傅杨一把挥开他的手,怒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推开其他队友往王程轩面前凑,你坐在他的右边,明明定下了我送他回家,你却也要跟来!你还能是什么意思?” 嵇灵的领口被傅杨扯散了,他抬手整理领口,看着崩溃边缘的傅杨,再次叹息一声。 傅杨表情狰狞,他额头的黑气更加狰狞,将他整个包裹其中,宛如缠身的厉鬼,从这阴沉一片的气运中,嵇灵能猜测傅杨的命运。 ——他会和王程轩一起,在回家路上遭遇不测,非死即残。 “队长,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告诉你真相,你一定会觉得我发了疯,觉得我有病。”嵇灵叹气:“但我接下来说的话,就是事实。” 傅杨冷笑:“你说。” 嵇灵起抬眼,在他的眼眸深处,灿金色的光芒明灭沉浮,让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静谧幽深:“我能窥见天机气运。” 见傅杨一根眉毛高高挑起,一副你发什么神经的样子,嵇灵并不避让,只道:“你和王程轩的命格扣在一处,两人俱是横殃飞祸,遭遇大劫的运势。倘若今天晚上,我不上你们的车,不和你们一起走……” 他平静地看向傅杨,一字一顿:“你和王程轩,必死无疑。” 说罢,嵇灵推开傅杨,拉开洗手间的门,径直走了出去。 傅杨没想到他会伸手推人,一个不查后退两步,而后站在原地,神色难辨的愣了片刻。 片刻后,他撑着洗手台,毫无征兆地笑出了声。 这并非开心的笑,而是一种似狂非狂,无语到了极致的讽笑,他想过嵇灵给他各种理由,哪怕是直白的‘我看上了王程轩的钱,我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我想红,我要和你公平竞争。’这种也好,他还敬嵇灵光明磊落,只是没想到嵇灵为了搪塞他,居然编出了这样可笑的鬼神之说,简直拿他当傻子耍。 他们做了这么多年队友,安锦向来沉默寡言,傅杨从来不知道他有这种心思,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傅杨根本不会和他抢,但现在这种时候,偏偏是这种时候…… 傅杨一拳砸在洗手池的台面上。 他闭了闭眼,心中一片寒凉。 当队长这么多年,他自认兢兢业业,不偏不倚,尽量帮助每一个人,只是没想到队员在此时横插一脚,全然不顾念往日情分。 嵇灵回到饭桌,宴会已接近尾声。 傅杨还没有回来,其他队友都在偷偷打量他,不时和身边人交头接耳,察觉到嵇灵的视线,又做贼一样缩回去,就连花衬衫也看了嵇灵好几眼,甚至见缝插针地蹭到了嵇灵身边,给他比大拇指:“小七,能耐了呀,这个时候挖傅杨的墙角。” 比起傅杨,花衬衫更看好嵇灵,傅杨的五官俊是俊,但线条太硬朗,不是土老板喜欢的类型,嵇灵则清俊的多,眉眼矜贵中略带文气,最讨那些老板的喜欢。 他嘿了一声,勾住嵇灵的脊背:“我早说了,做我们这一行的,清高是没有出路的,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我们就是个小公司,团也是十八线野鸡团,你要想红,你就得出卖点东西,不就是卖那啥吗,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嵇灵抬头,冷冷扫了花衬衫一眼。 花衬衫瞬间闭嘴。 又过了半分钟,傅杨推门进来,他面带微笑,表情得体,除了鼻头略红,一切如常。 傅杨在王程轩身边坐下,附身询问:“王老板,差不多该走了吧?您将车钥匙给我,我去开车过来?” 王程轩醉醺醺的,拍出玛莎拉蒂的钥匙,傅杨接过,深深看了嵇灵一眼,下楼开车。 王程轩结了账,被众队友扶着下楼,一行人走到酒店门口,傅杨也恰好将车开了过来,花衬衫打开副驾驶,将王程轩扶了进去,嵇灵则自行打开了后座,躬身坐了进去。 窗外,队友们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敲了敲车窗,小声劝到:“小七,你看看队长都成啥样了,他也不容易,医院那边急着要钱呢,你下来吧。” 嵇灵不知道如何解释,默默摇上车窗。 外面的议论声更大了。 在众人或不解,或鄙夷的目光中,嵇灵径直看向前排,傅杨已经转了钥匙,点火发动,王程轩则摊在副驾驶,一副半睡不醒的样子。 而在他们的上方,两股黑气勾缠汇聚,互相交叠,成犄角之势,到最后,乌云越散越开,几乎将整辆车包裹在内。 车内一片森然鬼气。 第4章 游戏设定 景南市是有名的经济示范区,主城区不许建独栋别墅,王老板的三层豪宅在郊外,神女山的脚下。 从原身的记忆里,嵇灵得知这神女山是一处风景秀丽的旅游度假区,山不大,但胜在离主城区近,本地人常来爬山放风筝,山下则是景南最大的综合会馆。 傅杨在导航上输入地址,屏幕上很快跳出路线,景南主城区在神女山西边,王成思的别墅则在东边,他们要开上盘山公路,绕整个山峰转一圈,才能抵达王程轩的住处。 路途遥远,王程轩喝多了酒,昏昏欲睡,傅杨板着脸一言不发,嵇灵在车后排摸了摸,摸到一本厚重的硬壳书。 他将硬壳书拿起来,封面是一堆花花绿绿的小人堆在一起,嵇灵定睛一看,镶边的位置有个白金配色,坠赤红璎珞的小人,那是他自己。 这是游戏《神灵降世》的设定集。 很多游戏都会出设定集,包括游戏的背景,角色的人物故事、设定,以及开发者的手迹等等,供玩家收藏。《神灵降世》也不例外。 嵇灵翻开设定集,第一页就是白泽。 作为游戏中人气很高的SSR,白泽非常有排面,他占了足足五页。 第一页是手绘的白泽原型,参考了古书《白泽精怪图》的设定,头生龙角的巨大神兽傲然立在山巅之上,湛蓝的眼眸古奥威严,他漠视着前方,像一位巡视天下的君王;第二页是他的角色立绘,带单片眼镜的青年在花丛中回首微笑,文质彬彬;后面则是背景人设,故事剧情,还有主创的心得感悟,足足几千字,密密麻麻,足见制作组在这个角色上倾注的心血。 嵇灵往后翻了翻,在犄角旮旯翻到了他自己。 作为一张平平无奇的R卡,嵇灵就非常没有排面了。 他的立绘委委屈屈地缩在设定集边角,动作死板僵硬,画风潦草粗糙,寥寥两句话便介绍了他的生平。 “嵇灵,大荒琴圣,擅音律鼓琴,长居庙山之上,怀中抱一古琴。传说他手中的古琴乃上古神树扶桑木的枝条所作,琴上有四字琴铭《太古遗音》。” 文字介绍下面是个Q版小人,手中抱着一把金光灿灿的古琴,琴上有《太古遗音》四个大字。 嵇灵咦了一声,心道:“居然没说错。” 虽然这游戏画他画的很不走心,但资料都是对的,嵇灵确实有大荒琴圣的称号,武器是把古琴,琴是上古神树扶桑木的枝条所作,背面刻有琴铭《太古遗音》。 他翻的认真,王程轩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搭话道:“你知道这个游戏?” 嵇灵嗯了一声。 何止知道,他就是这游戏的角色卡本尊,玩家抽不中SSR的怨念全堆到了他这里,害得他苦不堪言。 听他这么说,王程轩有点兴奋:“现在喜欢神话传说的人不多见了啊。” 他从椅背上坐直身体:“要我说,现在快餐文化太多了,还是应该多看有深度的东西,比如《山海经》什么的。” 嵇灵奇道:“既然你喜欢神话,为什么将嵇灵设定为R卡?他和白泽是一个等级的。” 花衬衫介绍王程轩的时候,说他喜欢神鬼志怪的故事,王程轩自己也提到了山海经,那他应该了解嵇灵和白泽实力相仿,地位相当,嵇灵有点好奇,他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使得两张卡牌的差距如此巨大。 闻言,王程轩嗤笑一声,挥手不屑道:“白泽是上古神兽,嵇灵是那根葱?他怎么配和白泽相提并论?” 嵇灵:“……” 他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两句:“嵇灵也是仅次于太古三尊之下的仙神,常年伴随扶桑君左右。” 太古三尊分别是日主、月主和渊主,分别掌管日月与渊,是这天下最显赫的神灵。 而在三尊之中,又以日主扶桑君的地位最为显赫。在神话传说中,扶桑树是“天下至高之树”,上可通九渊,下可通三泉,而太阳便高悬于扶桑神树的枝条之上,扶桑君因此得名。嵇灵能常年伴随扶桑君左右,足见他地位不凡。 王程轩再次嗤笑一声:“扶桑君?扶桑君又是哪根葱?” 嵇灵:“……” 他默默转开脸,拒绝和王程轩交流。 傅杨绞尽脑汁,想要参与进对话中,可惜他实在不知道‘扶桑’‘白泽’‘嵇灵’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完全插不上话,只能沉默着打方向盘,随着夜色渐浓,玛莎拉蒂在城市繁华的街道上打了个弯,转入神女山的盘山公路中。 夜幕之中,神女山的山峰影影幢幢,宛若覆压的巨手。 景南市是丘陵地貌,山峰多且起伏,神女峰是最高一座,伴有诸多矮小的侧峰,盘山公路上有很多隧道,最长的一条足足两公里,名叫神女隧道。 半夜十二点整,玛莎拉蒂准时经过神女隧道。 山路上空无一人,隧道中的灯阴暗幽微,车道在视线尽头收束成漆黑的圆洞,活像什么巨兽张大的嘴。 王程轩靠着椅背睡觉,汽车开出三百米,他忽然一哆嗦,伸手抱住胳膊:“我怎么感觉有点冷啊?” 傅杨不以为意:“可能夜间降温了吧?” 他殷勤脱下外套,递给王成思:“您穿?” 王成思也不客气,披上来穿好,他打了大大一个喷嚏,擦着鼻子道:“这隧道真黑啊,景南市的财政已经差到交不起公路电费了吗……” 这条路他经常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往日的灯光要明亮一些,今日的路灯则忽闪忽闪的,不像是220V交流电供给的稳定光源,倒像是灯笼里摇曳的烛火。 话音未落,隧道的灯剧烈的闪烁两下,忽然啪的一声,灭了。 瞬间,隧道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王程轩忍不住爆粗:“操。” 傅杨一脚刹车,玛莎拉蒂急停在隧道中央,此时他们前后俱是一公里长的隧道,黑漆漆看不见尽头。 整整两公里,只剩下了车灯一个照明源,就像是漆黑大海上的孤岛,求助无援。 车灯的亮度有限,堪堪看清前面十几米,傅杨看了眼手机,12:03,他踩下油门,安抚道:“没关系,大概是停电了,也就只剩下一公里了,我们开慢点,马上就开出去了。” 王程轩的酒醒了一半,他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死死盯着前方,等待隧道的尽头出现在视线里。 跑车慢慢的行驶起来。 五分钟后,王程轩嗓音颤抖:“我们走了多久了?” 五分钟一公里,别说是以速度着称的玛莎拉蒂了,就算是骑自行车,他们也该骑出去了,但是隧道一直黑洞洞的,看不见尽头。 他哆嗦着去摸手机,点亮屏幕,看见那清晰的12:03,微微松了一口气。 王程轩:“我们可能是太紧张了,太紧张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的慢,其实没走多少路嘛哈哈哈。” 但是车内寂静无声,没人附和他。 王程轩望旁边看去,傅杨一声不吭,他脸色惨白,死死地盯着驾驶位的仪表盘,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王程轩毛骨悚然,他戳了戳傅杨的肩膀:“喂,你怎么不说话?我说得对不对?就是我们太紧张了吧哈哈哈。” 傅杨摇头:“不是。” 他点在仪表盘的里程计数器上,语调涩然:“这是这辆车的总里程数仪表盘,刚刚是24328公里,现在是24331,我们足足走了三公里。” 这神女峰隧道总共才两公里长,三公里足够贯穿隧道,他们怎么可能还在隧道中? 王程轩陡然坐直身体,结结巴巴:“什,什么意思?” 傅杨紧抿住唇,他重新点燃发动机,故作轻松道:“或许是我看错了,再走走看吧。” 这一回,前排的傅杨和王程轩都神色紧绷,紧张到了极点。 嵇灵坐在后排,从车窗看向黑漆漆的隧道,心道:“鬼蜮伎俩。” 这手段俗称鬼打墙,凡人见得不多,嵇灵却再熟悉不过了。 神仙妖鬼到了一定修为,都有自己的道场,或者说领域。这种领域来源于现实,却超脱于现实,是普通人难以察觉的高维空间,留有接口和现实世界相连,而这个道场的接口就在神女峰隧道之中,从隧道的灯灭开始,他们就被包进了某个鬼怪的道场之中。 既然是道场,就必然有突破的节点,汽车匀速向前,借着车灯那点光亮,嵇灵偏头看向窗户,仔细地扫过隧道每一寸,扫过地面和石灰涂成的白墙。 还没等他看出什么,跑车忽然一个急刹,玛莎拉蒂在水泥地上拉出漆黑的印子,橡胶轮胎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前排的王程轩和傅杨同时怪叫起来。 傅杨是团内的rapper,嗓音是被粉丝称为‘苏到腿软’的烟嗓低音炮,此时却叫出了刺耳的男高音,王程轩则喊到破音,活像一只尖叫的鸭子。 嵇灵面无表情的堵住了耳朵。 他越过两人头顶,往前看去,在隧道对面,一群人幽幽走来,都迈着小碎步,脚不沾地,像是在飘。 那是一群穿着宫装的女人。 女人们都簪缨戴翠,服朱着紫,看上去非富即贵,却个个面部淤紫肿胀,表情狰狞到看不清五官,她们提着白纸扎成的灯笼,向车子的方向缓缓飘来,灯笼在漆黑的隧道里发散出惨白的荧光。 王程轩已经要晕过去了。 傅杨嘴唇哆嗦,握着方向盘的手不住发抖,他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又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自诩阴邪不侵,但现在一群诡异的宫装女人出现在隧道前,还提着死人用的白纸灯笼,他实在没法再淡定下去。 关键时刻,傅杨保有仅存的理智,他猛打方向盘,一个急转,想要向后冲去,脚已经放在了油门上,却硬生生地顿住了。 在隧道的另一面,同样是十几个提灯笼的宫装女人,正不紧不慢地向这边飘来。 他们被前后夹击了。 王程轩再次发出怪叫,他解开安全带,跳到傅杨身上,紧紧揽着他,活像抓着救命稻草。 若是一个小时前王程轩这样表现,傅杨一定是开心的,但他现在心如死灰,完全没有搭理王程轩的心情,过量的肾上腺素泵入血液,他瞳孔放大,心脏砰砰狂跳,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多年构建的无神主义瞬间崩塌,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他妈的是鬼吗?” 漆黑的盘山隧道,脚不沾地的宫装女人,除了鬼,还有其他选项吗? 女人们越靠越进,提着的灯笼烛火幽微,随着她们的行动起伏,像一片漂浮的鬼火。 傅杨和王程轩瞳孔放大,齐齐颤抖起来。 就在他们手足无措之际,后排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嗒’声。 嵇灵合上了膝盖上的设定集,平静道:“开车。” 他的声线很冷,很平和,甚至不含命令的意味,却莫名让人信服。 傅杨一愣。 嵇灵重复:“开车。” 这声如惊雷在耳,傅杨终于想起了队友的不寻常,他陡然升起了求生的欲望,一把掀开身上的王程轩,将这位身价不斐的老板丢垃圾一样丢在椅子上,而后拉下操纵杆,猛踩下油门,就要朝前方冲去。 坐以待毙也是死,冲过去也是死,万一玛莎拉蒂的物理攻击能把女鬼撞死呢? 嵇灵见状,轻声叹气。 他抬起手指,给傅杨指路:“最快速度,撞那里。” 傅杨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嵇灵指的地方,赫然是隧道的墙壁,而墙壁后面便是神女峰千万年屹立不倒的坚硬岩石,以玛莎拉蒂的速度去撞,只会车毁人亡。 嵇灵平平道:“撞。” 傅杨一咬牙,油门踩到底,玛莎拉蒂的马达发出咆哮的轰鸣,这辆钢铁载具陡然加速,直直朝墙壁撞了过去。 在即将撞墙的霎那,余光中,傅杨看见嵇灵伸出了手。 这位举止奇怪的队友俯身向前,探出手来,而在他的掌中,一朵赤金色的火焰煊赫明亮,腾跃的光晕灼如烈阳,似乎能夺尽一切光芒。 而在那火焰光芒触及的瞬间,那堵坚不可摧的墙壁忽然扭曲,融化,最后消解,化为虚无。 在墙壁之后,露出了一轮高悬中天的明月。 他们已经冲出了隧道。 第5章 墓中有鬼 深夜的盘山公路上寒风萧瑟,玛莎拉蒂平稳地行驶在沥青马路上,透过车窗往下望,傅杨能远远看见景南市CBD彻夜不灭的灯火。 那些花花绿绿的射灯在平日里是让人讨厌的光污染,但此时却显得分外亲切。 傅杨的心脏仍旧砰砰狂跳,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在发抖,他强迫自己淡定下来,从后视镜里看向嵇灵,那个平常冷淡腼腆的队友忽然无比陌生,傅杨嗓音发哑:“小七,你……” 嵇灵一直注视着窗外,目光沉沉:“往前开,别停。” 他补充:“我们还没到安全的地方。” 傅杨忙不迭地踩下油门,王程轩跟着嵇灵的视线去看,刚瞄了一眼,又发出一声怪叫,险些从座椅上蹦起来。 傅杨掌心全是冷汗,他看着前方没法偏头,声线发涩:“怎么了?” 王程轩:“影影影影影子!” 明月高悬,惨白的月光在地上洒下影子,形状却不是玛莎拉蒂,而是一辆八抬大轿,那轿子没有轿夫,也没有马拉,而是以和玛莎拉蒂相同的速度飞快平移,就好像漂浮在了空中一样。 王程轩惊恐地注视着地面,他的影子也不是短发衬衫的现代人,而是个高冠广袖,头发竖扎在脑后的古人! 他不敢再看,惨叫一声:“傅傅傅傅杨!你的影子是正常的吗?” 傅杨顾不得看路,飞快瞥向车窗,微微一顿,迷惑:“是正常的啊?” 他的影子寸头衬衫,耳朵上扎着的耳饰也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他本人。 忽然,傅杨似有所觉,缓缓看向后排嵇灵的影子,脸色突地惨白。 后座的影子,分明是个女人。 她高鬟云鬓,簪着繁复的步摇,流苏从云鬓边缘垂下,影子在月光下一晃一晃。 傅杨的脖子像生了锈,他一点一点地扭头,机械地看向车内的后视镜。 后排是一位提着白纸灯笼的宫装女子,面庞肿大浮起,成绀紫色,而她发白的瞳孔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后视镜,唇角露出静谧地微笑。 这分明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傅杨一脚踢在油门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跑车如野狗一般窜了出去。 王程轩没看后座,只觉得背部被猛地一顶,车辆剧烈加速,也跟着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时,跑车的速度已接近200公里/小时,盘上公路本就又窄又曲折,在马达震耳欲聋的加速声中,玛莎拉蒂直直冲向防护杠,铁制的栏杆在人类最顶尖的钢铁怪物面前如薄纸一样,顷刻碾碎坍塌。 而在他们的正前方,就是神女峰高达千米的山崖。 傅杨瞳孔紧缩,不顾一切地踩下刹车。 此时刹车已然来不及了,跑车咻的冲了出去,前轮腾空,半个车身露在外面,眼看就要急坠而下! 傅杨刚要惨叫,余光一扫,窗外青紫色的面庞浮现,那形容扭曲的宫装女鬼扭动了车门把手,似乎想要探手进来。 他呼吸骤停,肾上腺素狂飙,一时不知道到底是被鬼掐死更恐怖,还是摔下去摔成肉泥更恐怖,一口气窒在喉管不上不下,旋即,异变陡升起。 只见窗外金芒闪烁,恐怖的影子消失无踪,一股巨力咻得从头顶传来,猛地拍在车顶,腾空而起的玛莎拉蒂被啪唧拍了下来,轻飘飘如同小孩的模型玩具,底盘和崖壁边缘相碰撞,吱嘎作响。 傅杨和王程轩被重重摔在座位上。 他们茫然的看向前方,倾斜的身体被强行扳正,视线缓缓齐平,仿佛有人以崖壁做杠杠,将跑车头活生生地撬了上来。 他们还没来得及查看发生了什么,便发现玛莎拉蒂正缓慢匀速后退,底盘和山崖边缘的土石摩擦出刺耳的噪音,接着,跑车被平稳地拖到了路面上。 傅杨茫然看向旁边,嵇灵的身影出现在了车窗外。 嵇灵俯下身子,敲了敲车窗:“出来吧。” 王程轩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摔出跑车,傅杨撑着软掉的双腿挪下来,他们环视一圈,同时锁定了嵇灵的位置。 嵇灵已经走到了车的后面。 虽然不知道嵇灵到底是哪路高人,但他无疑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身边才是安全的,两人迅速站到嵇灵身后,王程轩看了眼他的爱车,又怪叫了一声。 嵇灵看了眼玛莎拉蒂的保险杠:“事出紧急,抱歉了。” 王程轩双目圆睁,一句话也说不去来,他指着嵇灵:“你你你你!”又指着保险杠:“它它它它它?” 那段牢固无比的保险杠已经扭曲变形,向外突出,像是承受了极大的力道,让钢铁也为之变形。 傅杨的脑海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刚刚跑车冲出山崖,不会是被这个队友拖着保险杠,硬生生拖回来了吧?” 这听上很离谱,马萨拉蒂重量近两吨,加上跑车的加速度,猛犸巨象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更遑论他身形薄弱的队友,可是那一截变形的保险杠,底盘与沙石的摩擦声,都无疑告诉傅杨,真相就是这样。 但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嵇灵,青年还是那个清俊漂亮的模样,脊背甚至可以说单薄孱弱。 嵇灵没注意到傅杨的异样,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四周,深夜的神女峰寂静无人,此时更是安静的过分,连蝉鸣鸟叫也没有,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这群不速之客,还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嵇灵也懒得演了,他阖上双目,指尖金光涌动,织成细密的网,飞速向四周铺开,两分钟后,嵇灵睁开眼:“我们还在里面,没有走出来。” 经过刚刚一番惊险,王程轩的酒全醒了,他紧紧跟在嵇灵身后,像个追随老大的小尾巴,闻言忙不迭:“我们还在什么里面。” 嵇灵:“鬼怪的道场。” 王程轩磕磕巴巴:“什么……什么道场。” “神鬼都可以炼化一方小世界,称之为‘道场’,在道场中,道场的主人就是规则的制定者,有的道场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而有的能包容下一座山。” 傅杨:“所有的神鬼都有道场?” 嵇灵一顿,道:“是的。” 其实也不是所有,比如嵇灵本人,他就没有道场。 白泽的道场能覆盖一段江河,神女峰的无名女鬼能覆盖半座山,但是嵇灵没有,无论他怎么修炼,都没能修出道场。 好在以嵇灵的实力也不需要道场,他跳过这个话题,转头问道:“这山上有什么传说吗?” 神女峰的鬼怪这么强,连他都一时看不出破绽,不应该是第一次作案,之前应该也留有不少信息。 傅杨点头:“有。” 他仔细思考:“传言这神女山上,有一位神女。” 景南地界自古繁华,做过不少王朝的陪都,但同样的,此地也屡次遭遇战火,光是史书上有记载的屠城就有三次,屡遭劫掠。 而本地传说中,每逢战乱,穷苦的百姓都可以进神女山祈求神女娘娘的庇佑,神女会拆去自己的裙衩,换成金银珠宝,送给活不下去的百姓。 王程轩道:“噢,这山上是有一座神女娘娘庙,听说很是灵验,本地人常来拜的,正月初一的头炷香能炒到百八十万。” 嵇灵皱眉:“这听上去可不像一位会害人性命的恶神。” 他抬眼打量神女峰:“刚刚在车上,我看这山一峰独秀,左右两山环抱,中央一块平直空地,两边各有溪流潺潺,确实是极好的风水,只是……” 王程轩一僵:“只是什么?” 嵇灵道:“只是这风水不适合供神,只适合修墓。” 他抬步向前:“如果你坐在中央空地上,背靠神女主峰,面朝景南市,将神女峰看成座椅靠背,两座侧峰看作扶手,这便是极好的道家风水‘天子坐明堂’,一般用来安葬王孙贵族。” 王程轩道:“我记得景南市一直有传言,说民国时代有一伙盗墓贼驻扎神女峰,想要盗附近一座大墓,他们拉来了钢炮火铳轰开墓门,比地方军阀还要声势浩大,但最后都死在了山上,没人下来。” 嵇灵点头:“上山一趟吧。” 若他所料不错,山上应该有座大墓,而这个墓,就是破解道场的关键所在。 马萨拉蒂已经彻底熄火,点都点不动了,只能靠腿往上爬,而王老板显然也没心情心疼他的爱车,他和傅杨一左一右,成了‘左右护法’,将嵇灵堵在中间,王程轩犹豫再三,伸手揪住了嵇灵的衣角。 他笑容灿烂,尝试套近乎:“高人,您刚刚啪的一下点燃的那个火,然后墙壁哐的一下就消失了,那是怎么回事啊?” 嵇灵道:“那不是真的墙壁,是幻象,火是太阳真火,恰好能堪破一切虚幻。” 太阳真火,天下万火之祖,是扶桑大帝的本命灵火,有诛邪扫秽的能力。这种天下至高至强的火焰,嵇灵本来是无法使用的,但他的琴是扶桑树枝做成,扶桑树终日伴随太阳升落,天然蕴有一点灵火,他这才能借用太阳真火。 王程轩搓了搓手:“高人,是那个神话里的太阳真火吗?” 嵇灵停顿了片刻,眼前这个王姓总裁说是了解神话,实际上连扶桑大帝都不认识,嵇灵实在不知道他看得是哪家的神话,含糊道:“应该吧。” “能收服这么厉害的火焰,高人你一定很厉害吧?”王程轩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能否告诉我您的尊号啊,我回去把您供起来。” 嵇灵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他心道“在下不才,正是贵游戏中不算哪根葱的R卡嵇灵是也。” 但如果他现在说出这句话,王程轩怕不是要吓得当场跪下。 顶着王总裁殷殷切切的目光,嵇灵默默把这句话收回去,扭头道:“都是虚名,不足挂齿,我们走吧。” 他们跨出盘山公路,在一旁找到了一处上山的小道,小道水泥修葺,有一米多宽,王程轩道:“这应该是游客上山的道路。” 几人沿着小道向上走,看见了个方方正正的木制建筑,嵇灵三人绕到正面,抬头看见一块悬挂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售票处”,售票处后面是一圈铁栏杆,将里面一大块地围了起来。 王程轩扒拉着铁栏杆,踮脚往里看,里面松柏掩映,林木葱茏,依稀可见朱红的翘角飞檐,中央一尊方形的青铜香炉,里面还有未灭的烟灰。 王程轩扭头:“我们绕到神女娘娘庙来了!” 他解释:“神女娘娘是景南百姓自古以来的信仰,这座庙五代时期就有了,几次焚毁又重修,现在是五A级旅游风景区,进去要门票的。” 话音未落,嵇灵在铁栅栏上一点,如武侠小说里凌波踏水的高人,轻巧地翻了进去。 王程轩:“?” 还未等他诧异,傅杨挽起袖子,在大门上一个借力,手臂肱二头肌隆起,也翻了进去。 王程轩:“……” 他目测了一下栏杆的高度,咽了口唾沫,抓住铁栏杆,紧张道:“你们不会把我丢在这里吧?” 此地鬼气森森,要是嵇灵和傅杨都进去了,他怕不是要当场吓死。 嵇灵已经走出去快十米,他伸手打了个响指,门锁应声而落。 王程轩连忙跟了进来。 景区规模不小,林林总总十几栋建筑,最中央的便是神女娘娘的庙宇,几人走到庙前广场,王程轩对着大殿三鞠躬,神神叨叨地念了些有的没的,大意是祈求神女保佑,而后双掌合十,跪在了蒲团上,模样分外虔诚。 嵇灵绕过他,凉凉道:“这神女是道家的神仙,你打的是佛家的手势。” 王程轩维持着双手合十的动作,茫然:“啊?” 嵇灵并不说过,他绕过跪地不起的王程轩,往另一边走去。 王程轩一愣:“我们不进庙吗?” “不进。”嵇灵的声音远远传来:“这庙中无神,但庙下有墓,墓中有鬼,我已经看见了。” 第6章 太古遗音 神女庙景区很大,除了主景区,还有零零碎碎的小景点。 嵇灵三人离开主路,走到了侧边的支路上,不多时,一栋木制建筑出现在眼前,傅杨定睛一看,是景点的服务区。 嵇灵走在一处洞口站定,王程轩跟着往里张望,里面黑黢黢的一片,深不见底。 洞口立着二人高的石碑,四面被玻璃围住,密密麻麻写满了苍蝇大小的文字。 嵇灵尝试阅读,碑上字迹斑驳模糊,半数风化,难以辨认。而这玻璃被游客摸来摸去,上面全是手印,几乎摸成了毛玻璃,糊上加糊,更难辨认。 嵇灵擦了擦玻璃上的手印,心道:“有点难办啊。” 从墓中的阴气来看,这鬼怪道行不浅,要破他的道场,最好能知道他的生平,对症下药,但这碑文残损,信息有限。 嵇灵皱起眉头,一字一顿,艰难地分辨上头的每一个字。 他正读着,身后一声玻璃破碎的爆鸣,接着滴滴两下,传来了清晰响亮的电子音。 嵇灵和王程轩同时扭头。 傅杨手中拿着个黑色金属长方体,正喋喋不休播放着语音。 “欢迎大家来到景区3号景点,大平隆运皇帝刘仁景的墓葬,刘仁景是大平的第6位皇帝,在位3年……” 冷漠无情的女声回荡在山谷中,说不清的诡异。 王程轩一惊:“你哪来的语音导览器?” 傅杨指了指服务台的玻璃,上面有个巨大的破口,似乎是拿石头砸出来的。 他将语音导览递给王程轩:“那碑文太古老了,认不出来,但景区语音导览会介绍个大概,我就把租借的机器砸了。” 嵇灵:“……” 他扭头:“记得赔偿。” 三个人围成一团,王程轩握住导览器,郑重按下播放,导览器的音量开到最大,开始事无巨细,喋喋不休地交代墓主人的身份背景。 根据导览器介绍,墓主名叫刘仁景,大平的第6位皇帝,二十七岁登基,三十岁暴毙,死的时候陵墓刚刚动工,没来得及修完,草草下葬,故而这个墓穴规模不大。 五分钟后,语音播完,王程轩关闭机器,道:“墓中真是个皇帝啊。” 先前嵇灵说此地叫“天子坐明堂”,是皇族墓葬的最佳选址,竟然一语中的。 嵇灵点头,道:“递上信息有限,我们下墓一趟。”说着,起身往墓地中走去。 傅杨紧随其后。 王程轩瑟瑟发抖:“不是吧各位,我们真的要进去啊?” 嵇灵与傅杨都没入了黑暗之中。 王程轩急得转圈,骂道:“该死的。” 他落在了最后,嵇灵和傅杨两人在前面,傅杨用手机电筒照明,给嵇灵引路。 手电筒光亮有限,只能照出不到十米的空间,傅杨四处扫过,最后照在一处大坑的边缘,问:“里面是什么?” 在主甬道之外,每隔数米还有大大小小的岔路,岔路尽头是深不见底的坑洞,看不出全貌。 嵇灵道:“殉葬坑。” 傅杨:“殉葬坑?” 嵇灵:“古代帝王死去,担忧到了地府无人照顾,会将宫中的宫女勒死,或者干脆活埋。” 傅杨手电一抖,恰好照到坑中骷髅,骷髅黑洞洞的眼窝对着坑口,下巴大张,露出一口泥朽腐烂的牙,像是在冲着来人微笑。 傅杨:“……” 他收回手电筒,不敢在看了。 这墓不但岔路多,主甬道特狭长漆黑,而且坡度极大,很不好走,但嵇灵步履轻捷,如履平地,倒是傅杨屡屡绊倒,被嵇灵扶住。 几次站稳后,傅杨尽量平举手机,手电筒的光晕照出嵇灵清瘦修长的背影,傅杨只觉得他熟悉又陌生。 他犹豫片刻,轻声问道:“小七?” 嵇灵没接话,傅杨的队友已经死了,他并不是X-DU的小七。 见他这般态度,傅杨苦笑一声:“今日在酒店,抱歉,我失态了。” 嵇灵摇头:“你是正常反应。” 被一直当作弟弟的队友在关键时刻背刺,队友还用鬼神之说搪塞,这事放在嵇灵身上,他也是要生气的。况且傅杨只是将他怼在了卫生间,不轻不重地撞了下墙壁,也没有打人,嵇灵没那么小气。 手机的光平稳打在脚下,嵇灵微微停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倘若你真的缺钱,不要押宝在王程轩身上。” 他告诫:“方才我看他命宫面相,王程轩的财帛宫隐晦,禄存暗淡,倘若我猜的不错,他的经济状况已经出问题了。” 傅杨苦笑:“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他在团内的定位是硬汉酷哥,本来也不太擅长奉承讨好的活儿,若非被逼到绝路,不会走这样一步臭棋。 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傅杨又问:“今天车上那个女鬼,是怎么一回事?” 嵇灵道:“她是冲着王程轩来的,你属于无辜被牵连了,而且她没想要你死,之前在车窗边,她想将你拉出去。” 傅杨倒吸一口冷气:“她想拉我?” 跑车坠崖时探过来的那只肿胀可怖的手,是想救他? 嵇灵道:“是的,从始至终,她的目标只有王程轩。” 话说到这里,嵇灵忽然步履一顿。 他扭头看向身后:“王程轩呢?” 回应他的,是漆黑甬道中死一般的寂静,跟在背后的王程轩全然不见踪影。 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掉队了。 嵇灵暗骂一声该死,足尖在山壁上一个借力,傅杨眼前白影一闪而过,嵇灵已掉头冲出了墓穴。 * 王程轩在洞口徘徊。 他犹犹豫豫,没敢迈出步伐,前方嵇灵和傅杨的背影已经看不清楚,而背后是空无一人的景区,只有风吹竹叶的莎莎细响。 此时已是深夜,山风呼啸寒凉,王程轩只觉得脊背发冷,他犹犹豫豫,试探的伸出脚步,踏入甬道之中。 如水的月光映照着他的影子,王程轩的一头短发被冷汗浸湿,牢牢地贴在头皮上,他的影子却分明是个戴高冠的男子,一头长发在风中拂动,海藻一般。 踏入甬道的那一刻,王程轩双肩一沉,有人轻声问:“陛下,此地眼熟不眼熟?” 这声音缱绻又缠绵,是极温柔的女声,如同情人的耳语,王程轩浑身战栗,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他正要惨叫,忽而脖颈麻痒,昏昏欲睡。 于是他缓缓耷拉下眼皮,像泡在温泉那样放松,站着不动了。 女声又问:“陛下想不想见后宫的姐妹?” 王程轩双目无神,愣愣道:“想。” 女声轻笑:“陛下和我来吧。” 王程轩面前,一道倩影凝结,是个提灯笼的宫装女子,她容貌秀丽温雅,满头珠翠,发簪上坠满珍珠,正随着步履一步一摇晃。 那女子将宫灯悬浮于空中,一双凝脂似的柔荑搭上王程轩的肩膀,那手冰冰凉凉,不似活人,王程轩一个哆嗦,似要醒来,女子哀怨道:“陛下不想奴家吗?” 她朝王程轩脸上吹了口气,王程轩顿时又露出迷茫的表情,愣呆呆地跟着女子偏离主道,往侧边的坑洞走去。 洞中,无数的女子款步而来,个个云鬓花颜,神妃仙子一般,王程轩不自觉地走入坑中,女子们款款微笑,环绕在他左右,搀着他往前,渐渐的,无数手抚上他的胸口,王程轩只觉胸口越来越闷,越来越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而就在他完全呼吸不过来的档口,一声琴音忽然炸起。 这并非成调的曲子,而是扫弦时的铮然之音,如同裹挟着千均之力,在耳边轰然炸响! 王程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已经被埋在土中半截,而眼前不到二厘米,就是个大张着嘴的骷髅,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王程轩,几乎要挨到他的脸上。 王程轩:“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晕在他眼前凝结,那些女子纷纷朝洞口扑去,嵇灵朝洞口掠去,声音遥遥传来:“傅杨,你去把他挖出来。” 接着,又是两声铮然琴响,透过门口斑驳的光晕,王程轩能看见嵇灵似乎已经掠到了洞口,无数声凄厉的尖啸在他身后炸响。 接着,尖啸越传越远,那些厉鬼似乎被带离了墓穴,连气温也回升了不少,王程轩闭着眼睛念大悲咒,两分钟后,傅杨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他半跪在王程轩身边动手挖土,好不容易将总裁刨了出来,然后扶着一瘸一拐地王程轩爬出坑道,两人在甬道中面面相觑,背后是刘仁景黑漆漆的巨大石棺,前方是则打斗激烈的战场。 傅杨指了指洞口:“我们往洞口走?” 洞口琴声和呼啸没停过,显然还在交手,王程轩微微迟疑,一咬牙:“出去,高人赢了我们在洞口也没事,高人没了我们在哪都是死。” 这么说着,他又有点悲观。 虽然王程轩知道嵇灵肯定是高人,但嵇灵的容貌太过年轻,还是个十八线男团的镶边成员,没有正儿八经的职业,怎么看也不是道行深厚的样子,而这墓里的女鬼少说死了几百年,都有百年的道行,还是多打一,依照王程轩的想法,嵇灵赢面不大。 土里埋的十几分钟消耗了王程轩最后的体力,四周不是骷髅就是墓道,朱砂画成的壁画像血一样鲜红。 王程轩闭着眼睛,一边默念大悲咒,一边任由傅杨搀着他走到门口。 墓道坑坑挖挖,但他们两个成年男子,走的还算顺畅,但在靠近洞口的地方,身边的傅杨忽然脚下一顿,死死抓住了他的衣服,呼吸也窒住了。 王程轩眼皮颤了颤,声音紧绷:“高人败了?” 傅杨停顿:“没有。” 王程轩:“女鬼在我们眼前?” 傅杨:“没有。” 王程轩:“那你在感叹什么?” 傅杨定定盯着洞口,嗓音涩然:“我在看小七。” 王程轩一愣,终于想起来小七是高人在团内的代称,他眼睛睁开一条缝:“高人?高人在降伏那些鬼怪吗?” 王程轩抬眸,看清了眼前景象,猛地止住了话头。 只见这洞口种了大片的景观竹,而那数丈高竹枝之上,有人抱琴而立,他一身淡色琉璃金,衣摆缠绕赤金纹路,腰间悬挂朱红缨络,眉心有赤红的火焰章纹,此时正半坐在竹子顶端,下巴微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某处,手中的古琴华光璀璨,熠熠生辉。 王程轩惊疑不定:“这是你们团的小七?” 竹枝上的人气质与小七截然不同,可眉目又有八分相似。 傅杨僵硬点头:“是我们团的小七。” 王程轩说不出话。 先前来赴约的时候,嵇灵一身廉价西装,由于公司经济困难,没法给量身定做,衣服都是现成的,并不合身,王程轩嘴上不说,心中却也嫌弃他们小家子气,而现在嵇灵高坐竹枝,身后一轮中天圆月,璎珞佩环随风而动,似要踏月而去,当真萧萧肃肃,烨然若神。 忽然,王程轩瞳孔一缩。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惊疑不定,仿若受了很大的刺激:“那把琴?那把琴!” 傅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他们的角度,恰好能看见琴的背板。 暗金色的背板上,阴刻的四字琴铭清晰可见。 ——《太古遗音》 傅杨:“?!” 太古遗音? 传说中庙山上那位司琴掌乐,怀抱古琴的神灵,他手中扶桑古琴的琴铭,不正是这四个大字吗? 第7章 升天图 王程轩瞳孔紧缩,死死地盯着那四字琴铭。 这文字银钩铁画,入木三分,字体极为古奥复杂,比起现在的通用文字,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符咒。 王程轩和傅杨从未见过这种文字,但却能莫名的读出其中的意思,仿佛神灵降下了神谕,直接拓印在他们的脑海之中。 王程轩喉咙发苦,呐呐难言,他虽然喜欢看神话小说,但那些上古传说中的人物太过遥远,和他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傅杨也张了张嘴,团里最小的忙内,怎么就成了上古仙神? 两人在洞中僵持,王程轩忽然扒拉着傅杨的袖子,声线发抖:“傅傅傅傅杨,你记不记得,先前在车上,我说了什么来着?” 他依稀记得和嵇灵说过话,但当时的嵇灵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团花瓶,王程轩又喝醉了,说话不过脑,他完全想不出说了什么。 傅杨好心帮他回忆:“你问他嵇灵是那根葱来着。” 王程轩:“……” 天凉了,他们王氏是不是该破产了。 两人呆立许久,傅杨的袖子已经要被王程轩掐掉了,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不一定真是那把琴,也可能是仿品吧?或者是神灵的弟子和传人吧?” 此时,两人终于走到了洞口。 先前那些鬼物被嵇灵强行掳出洞口,与他在竹梢缠斗,王程轩一露面,那黑雾骤然一凝,旋即一分为二,一道继续与嵇灵纠缠,另一道成五爪之势散开,爪心正对王程轩面门,直冲他眉心抓来。 王程轩双膝一软,抱头蹲下,还来不及惨叫,又是两声铮然乐声,不成曲调,却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将它们消融无形。 嵇灵从枝头掠下,抱琴旋身落在王程轩之前,将他挡在身后,叹气道:“各位姑娘,为什么上来就要取人性命,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 黑雾中有女子厉声:“谁要和这种丧尽天良的狗东西商量?” 说着,烟雾四散开来,又同时朝洞口三人俯冲,黑压压地遮天蔽日,就要将他们尽数吞没。 嵇灵见状,将琴横置于胸前,赤金色的火焰自琴上燃起,他食指相对,拇指环扣结印,那火焰便如同有意识一般,自动形成一个圈,将三人围在其中。 太阳真火是天下至纯至阳的火焰,那黑烟触碰到火焰,瞬间消弭,女人凄厉的惨叫响起,嵇灵站在王程轩面前,将他护在身后,微微皱眉:“请恕我冒昧,各位姑娘都是有头有脸的神灵,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他一个凡人去死呢?” 傅杨一愣:“神灵?” 这一坨乌漆嘛黑,看不出来是啥的的玩意是神灵? 嵇灵点头:“若我所料不错,这些便是那位神女娘娘的本体。” 比起神话传说里遥不可及的琴圣嵇灵,神女娘娘才是景南百姓熟悉的神灵,王程轩完全愣住了,他牙齿打颤,不可置信地重复:“神女娘娘?” 他从小积德行善,连鸡也不曾杀过,逢年过节还来给神女烧香,怎么就惹到了这位娘娘? 黑烟听见了嵇灵的疑问,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们分散,聚集,变形成针一样锐利的形状,似乎想要强行冲破火焰。 嵇灵沉声告诫:“诸位想清楚了,这可是太阳真火。” 太阳真火,焚烧万物,那怕是神灵也照烧不误,这天下除了日月渊三位尊主,无论是谁,想通过火焰,都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黑烟猛地一顿。 都是成名已久的神灵了,知道太阳真火的厉害,那黑烟徘徊片刻,渐渐散去,接着,一道又一道的人影缓缓凝结,出现在竹梢、洞口、还有景区服务站的屋檐上。 她们每一个都衣着华贵,容貌端丽,年纪最小的十岁出头,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岁的样子,站在中间的是个略显富态的女子,和方才娘娘庙中的神像有七分相像,她此时正沉着眉目,死死注视着嵇灵三人。 她冷冷开口:“我看阁下也是修为高超,为什么要庇护一个凶虐残暴,灭绝人性的人?” 王程轩藏在嵇灵身后,嘴巴张成“o”形,指向自己:“凶虐残暴,灭绝人性,我?” 神女冷哼一声。 王程轩双膝一软,啪唧跪地,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超过了他的心脏负荷,他哭诉道:“娘娘这话从何说起,我是一个好人啊!从小遵纪守法尊老爱幼,一生做过最过分的事情,就是去十八线娱乐公司点漂亮小哥哥陪酒啊!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做过!陪酒也不行吗?” “闭嘴!”神女右边一绿衣女子斥责:“今生没做过坏事,前世呢?前世造的孽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王程轩还要鬼嚎,嵇灵按住他,看向神女:“诸位可否说说,王程轩前世究竟干了什么,让你们痛恨到这种程度?” 神女不语,两人僵持片刻,她冷声道:“这墓中的殉葬坑,你们也看见了吧。” 嵇灵道:“看见了,惨绝人寰,灭绝人性。” 神女冷笑一声:“若我说,那些腐烂破败,牙齿脱落,下巴都合不上的骷髅,就是我和其他姐妹的骸骨呢?” 她盯着王程轩,一字一顿:“而如果他的前世,就是这一切罪魁祸首呢?” 傅杨倒吸了一口了凉气。 他默默地和王程轩拉开距离,用复杂且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过去。 王程轩不知所措。 神女无视王程轩,漠然平视嵇灵:“当年,我刚进宫三年。” 她从身边拉过一个华服小姑娘:“而这个孩子进宫两个月,刚刚十二岁。” 人殉,起源于商周,是中国古代史上最惨无人道的制度之一。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们天真烂漫,虽然在皇宫中,她们过的并不好,也许时常被嬷嬷教训,打的十指通红;或是被太监压榨,在寒冬腊月里就着冰水洗衣服,但她们心中还是藏着个祈愿,想要等年纪到了,出宫嫁人,从此耕田织布,过不用伺候人,看人脸色的生活。 但这么点微不足道的祈愿,也在某天戛然而止。 那日,她们照常干活,忽然听闻寝宫那边哭声震天,姑娘们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但总归和她们这些底层人没有关系,于是照常生活。直到某天,屋内冲进几个八尺多高的魁梧太监,不由分说地扯她们的头发,衣衫,扭着她们的胳膊,将她们强行押送到寝宫。 而寝宫之中,早已摆满了白绫和鸩酒。 四面被侍卫围地水泄不通,她们无处可逃。 认命的人喝下鸩酒,烈性毒药灌入喉咙,烧灼胃部,让她们痛不欲生。而不认命被扣住双臂,反剪着跪下,白绫一寸一寸缠绕上脖颈,太监们缓缓用力,她们双目圆睁,缺氧窒息,耗尽肺部的最后一丝氧气后,便这么死去了。 甚至直到死亡,她们还要冲着皇帝的灵柩下跪。 说到这里,神女面目狰狞,她白皙的皮肤转为紫绀,正是窒息而死的典型特征,容貌凄厉,阴恻恻地盯着王程轩。 “他要我们陪他一起死,到地府去服侍他,我就要找到他的往生,让他尝尝在极度惊惧中死去的感受!” 王程轩瑟瑟发抖。 傅杨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王程轩,似乎在说:“我好后悔刚刚把你从土里刨出来。”,他退避三舍,走到嵇灵身边,眼神询问:“我们要救吗?”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嵇灵,似乎在等他做出判断。 嵇灵叹息一声,心道:“当真命如草芥。” 神女的往事并非偶然,昔年嵇灵行走于世,听说过不少类似的事情。最有名的莫过于燕太子丹谋划荆轲刺秦,为了获得忠诚,荆轲随口感叹弹琴的少女手指修长好看,太子丹便砍下了少女的手臂相送。 史书间谈到此事,常常感叹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荆轲与燕太子互为知己,留一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千古美谈,而那个无辜被砍下手臂的琴师少女,砍手时痛不痛,失去了手臂的她去往何方,她是流血而死,感染化脓,还是侥幸活下来,在深宫中苟延残喘,又有谁在乎呢? 这些殉葬的少女,若非机缘巧合成了神灵,她们死前的痛苦和无望,又有谁在乎呢? 神女幽幽道:“您一定要庇护他吗?您不曾经历过那些濒死的痛苦,所以无法理解我们姐妹的怨恨吗?” 嵇灵又微微叹了口气:心道:“我怎么不曾经历过?” 他抬眼看向神女:“娘娘,很抱歉听见这段往事,实在是不忍卒闻,可是我不得不说,你们可能认错人了。” 嵇灵把王程轩扯到身边:“我刚刚看碑文,隆运皇帝刘仁景生性好色,宫内佳丽三千,酒池肉林夜夜笙歌,但是这个王程轩……” 嵇灵微微停顿片刻,语气微妙:“他是个gay啊。” ——感谢白泽的科普,给嵇灵为数不多的现代词汇储备添加了名词“gay”。 同一个灵魂转世,灵魂底色大抵相似,前一辈子极好女色,转世可能变成双性恋,但转为纯gay的概率不大。 神女眉头一跳,王程轩则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 他没想到还有这等峰回路转,王程轩平常一直小心地掩盖着自己的性向,不敢过分透露,但现在他忙不迭的,争先恐后的,小鸡啄米式的点头:“对对对,我是同啊!” 这简直像个嘹亮的口号,而王程轩仿佛在举着旗帜参加校园运动会,喊出了风采喊出了自信。 他一把抓住傅杨的胳膊,展示给诸位神女,像是疑犯在向警察展示能洗清嫌疑的关键证据:“我找人喝酒,找了他,他,男的啊!娘娘们想想,如果我不是,我为什么不找漂亮小姐姐呢?” 傅杨:“……” 他一把甩开王程轩。 嵇灵无视了他们,又道:“还有一点,王程轩不是第一次来神女庙祭拜,他以前也来过,如果他是刘仁景,你们应该早就发现了,而不是今天才发现,对吗?” 先前在庙中,王程轩解释过正月初一上头香的流程,如果没来祭拜过,他不会那么熟悉。 神女微微皱眉。 她们对刘仁景恨之入骨,如果刘仁景进入道场,她们第一时间就会知道,不可能放过。 神女斟酌片刻,开口:“确实可疑。”她看向王程轩:“可是此人的命魂,又确实是刘仁景的命魂” 嵇灵道:“可否让我看一看刘仁景的尸骨?我知道有一处移魂换命之法,可以将灵魂和命格换成其他人的,混淆视听,神灵也很难辨认。” 神女道:“可。” 嵇灵向棺材走去,神女站在他前方,率先开口:“尸骨不在棺材中了,我带你去。” 说罢,她飘然落地,走入了殉葬坑中,嵇灵紧随其后,不多时,找到了一具模样可怖的骷髅,骷髅下颚大张,除了一颗头颅尚且完整,其余骨骸尽数压成了粉末。 神女道:“他的尸骨上有道士绘画的符文,好叫他生生世世奴役我们,享受我们的服侍,但那些符咒并不管用,我们姐妹将他的尸骨从棺材中拖了出来,碾成了粉。” 这墓葬的墙壁上画满了壁画,是常见的仪仗升天图,上方画着扶桑金乌,蟾蜍与玉兔,中间则是墓主人和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随行人员,提灯的宫女侍立左右,都躬身颔首,一副顺从的奴婢模样,象征着墓主人飞升天国,宫女们世世代代奉他为主,任他奴役。 想来刘仁景是真的觉得,凭他皇帝的身份,这些被他下令毒死勒死的宫女到了九泉之下,也要乖乖侍奉他。 嵇灵半跪在地上,指尖在头骨眉心上方悬停,又绕到了棺材边,将手指贴了上去。 片刻后,他转过身,叹气道:“娘娘,这人已经神形俱灭,而且,若我没看错,是你们亲手灭的。” 第8章 渊主 嵇灵将手指贴上棺木:“刘仁景身边有修为不浅的道士,这棺木中掺杂了指甲大小的扶桑木,我能与扶桑木共感,还原当年的景象。” 说着,他微微闭目,赤金的光芒从指尖涌现,光焰交汇凝结,昔年的画面呈现在墓室中。 在刘仁景死亡的四十九天后,回煞日。 按照民间的说法,死者的灵魂会在躯壳附近徘徊,等待地府的接应。 当天,一道残魂从棺木上飘出,半长胡须,青黑眼圈,酒色财气掏空了这位帝王的身体,连灵魂也形销骨立。 十几个提灯的侍女垂头立在两旁,看不清面孔,刘仁景扫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他习惯了这种场面,宫中常年养着漂亮的女子,不但供他疏解火热,伺候他起居,也能充作屋内的饰品和器具,比如史书上有名的“美人盂”,便是将美人当作痰盂,而这些普普通通的侍奉,刘仁景不放在眼里。 他昏昏乎乎地飘出棺材,坐在棺盖上,然后一伸脚:“替朕穿袜。” 那脚常年闷在皮靴中,似乎能看见指甲缝里的脚垢,提灯侍女放下灯,跪坐在棺下,伸出手来。 刘仁景等了半天,没见动静,都了都脚趾头:“穿袜啊?” 跪着的侍女缓缓抬起了头来。 她并不是什么明眸皓齿的美人,而是眼球突出,皮肤肿胀发紫,青黑留脓的厉鬼! 而她身后,无数的提灯侍女转过头来,都是一张发面馒头似的,阴森恐怖的鬼脸。 这些被迫殉葬的侍女,已经全部化成了厉鬼! 刘仁景微微一愣,片刻后勃然大怒,斥责道:“盯着朕做什么?” 到现在他都不认为,这些他随口就能决定生死的卑贱女子,能将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么样。 侍女们一层层汇聚过来,将棺木团团围住,血红的眼睛死死注视着新生的魂灵,伸出了漆黑尖细的指甲。 刘仁景僵硬后退,色厉内荏:“朕乃天子,受命于天,朕的性命比你们贵重百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要反了天吗?” 女鬼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们想要做什么。 枉死的鬼魂口中发出凄然尖啸,而后扑了上来,将刘仁景包裹期间,用尖锐的指甲剐蹭他的魂灵,将他一条一条地撕成碎片,容易得就像在撕一张纸。 在刘仁景的惨叫中,暗金火焰勾勒的画面逐渐散去。 嵇灵挥手,将火焰收回古琴,而后转向神女:“各位姑娘当时还是厉鬼,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刘仁景已经魂飞魄散了。” 神女默然。 她缓缓坐下,恢复了端丽雍容的模样,喃喃道:“我想起来了。” “我们确实杀了他,将他的尸骨从棺木里拖了出来,毁坏了他的墓室,将他的陪葬品尽数送了出去。” 嵇灵叹气:“各位送出了陪葬品,想来这也是神女传说的由来吧。” 神女峰的传说来自于战乱饥荒的年代。 传说走投无路的百姓路过神女峰,会有看不清面容的神女送出自己的环佩首饰,而这所谓的神女,便是墓中厉鬼,送出的钗环,是刘仁景的陪葬。 渐渐的,厉鬼帮助的人越来越多,百姓们自发在此立庙,香火鼎盛。 而随着跪拜的人越来越多,信仰渐渐汇集,那些面目可憎的厉鬼便逐渐变成了百姓心中和善温柔的神女娘娘,而厉鬼便这样化作神灵,当了这山上的野神。 众人一时唏嘘。 刘仁景贵为皇帝,生前耗费巨额人力,修了这样恢弘的墓葬,棺木涂金刻银,墙壁重彩朱漆,数百条人命为他陪葬,只为了一个死后飞升的祈愿,最后却死于百鬼爪下,魂飞魄散,而那些前世凄苦无比的陪葬品,却阴差阳错,成了刘仁景毕生求而不得的神灵。 诸位提灯少女面面相觑,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原来那个她们恨了成百上千年的残暴昏君,早已死去多时。 神女顿了片刻,对着王程轩提起裙摆,欠身行礼:“惊吓到了小友,是我的不是,以后阁下若有所求,在我能力范围内,神女庙有求必应。” 王程轩连声说不敢。 此时误会解开,他软了半天的膝盖终于硬挺了,扶着墙壁站直身体。 神女转向嵇灵:“多谢阁下告知真相,能否请教您的名姓?” 嵇灵能如此轻易地击退百年道行的神女,显然不是凡人,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嵇灵也不藏着掖着,微微颔首:“鄙姓嵇,名灵。” 身后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王程轩刚直起不久的膝盖重新软了下去,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如果说他之前还存有侥幸,觉得嵇灵可能是传人什么的,那么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了,眼前这个矜贵青年,就是他们家的镶边R卡,人气底层,让所有玩家痛哭流涕叫苦不迭的卡池毒瘤嵇灵! 王程轩欲哭无泪。 他只是想找两个漂亮的小哥哥陪喝酒,从风花雪月聊得人生哲学,这么就嫖到了一位祖宗啊? 这是什么运气啊! 另一边,神女微微怔愣,朝嵇灵行礼:“原来是仙上。” 大多数神灵都只有小范围的影响力,比如神女只在景南市出名,像嵇灵这种神话中榜上有名的人物,都是很了不得的了。 她略感后怕:“我听说过阁下能用太阳真火,却没想到这么强,若是阁下不说,我险些以为是扶桑君亲临了。” 嵇灵摇头:“不敢与扶桑君相提并论。” 神女听了嵇灵的名姓后,微微踌躇,屡次欲言又止,嵇灵便道:“娘娘可是想说什么?” 神女道:“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说着她一挥广袖,墓室中间的棺材自行抬起,离地一寸,而后向右挪开了三米。 而原本棺材在的地方,赫然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嵇灵瞬间皱起了眉头。 先前那种隐隐不详地感觉去而复返,他盯着那洞口,无可遏止地想起了水镜之中的男人。 那个通身贵气,却被荆棘牢牢绑缚,悬吊与深潭之上,困于地底的男人。 神女道:“一百多年前,有一伙盗墓贼进了这里,用火炮轰开了地面,我当时想着反正是刘仁景的墓,炸了就炸了,便没有搭理他们,哪知道他们的炮火轰出了一个深坑。” “他们一伙人下去以后,一个也没上来,我和姐妹下去探查,发现他们死在了洞穴中,而洞穴深处不时传出了可怖的气息,我们姐妹都很害怕,便没有再往下了。” 这些少女都是厉鬼化成的神,能让她们害怕,地下的东西必然万分恐怖。 嵇灵问:“你们想让我下去看看?” 神女道:“您是天下修为最高的神灵之一,这天下除了太古三尊,没谁能胜过您,我们姐妹避之不及,想必对您来说很容易。” 嵇灵苦笑一声,心道:“那你就高看我了。” 他曾经确实很强,但神灵的能力出了和自身的修为有关,还与信仰挂钩,如今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人间没多少人知道嵇灵的名讳了,他的实力也大打折扣。 嵇灵略一思考:“这样吧,你等我叫个人来。” 他微微抬手,墓穴门口的草木上露水凝结,蒸腾为雾,最后悬浮在嵇灵面前,化做一方水镜。 嵇灵:“白泽,在吗,睡了吗?” 无人应答。 嵇灵:“白泽,在吗,睡了吗?” 水镜中浮现一张怒容。 斯文儒雅的男人顶着一头乱毛,厚重的黑眼圈彰显着睡眠不足的事实,他带上眼镜,对嵇灵怒目而视:“大半夜的,你干什么?” 嵇灵:“和我下墓。” 白泽:“?” “你半夜不睡觉找我挖人家祖坟?” 嵇灵黑线:“不是。” 他三言两语交代清楚这边的事情,提到那个看不清面容,却阴郁可怖的男人,缓缓道:“景南市是人口超千万的大都市,在这样的城市地下压着个不知底细的邪祟,我们还是弄清楚的好。” 这确实是神灵的职责之一。 白泽沉默片刻:“就来。” 二十分钟后,一辆破破烂烂的共享单车出现在了神女庙的旅游通道上。 白泽一路开到墓门前,一眼看见了王程轩,微微颔首,客套道:“王总,幸会。” 他气质儒雅,文质彬彬,若非坐下一辆橙黄的单车,很容易让人想到出席会议的学者。 王程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白教授?” 白泽,化名白桓,景南大学考古系教授,商周考古学专精,王程轩做游戏的时候,曾经聘请白泽当过他的短期顾问。 白泽按下刹车,共享单车吱嘎一声停稳。 他从车上下来,和王程轩握手,客气道:“景南大学教授是我的主业,给您当顾问是我的副业,当神兽则是我的终身职业,王老板不必惊慌。” 王程轩:“……” 怎么可能不惊慌啊! 点了个小idol陪酒,小idol是上古仙神,请了个顾问,顾问也是上古仙神,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狗屎运气啊? 王程轩绞尽脑汁,开始仔细回忆是否得罪过两位大神,如何补救。 在这个档口,白泽已经绕进了墓室中。 他是考古专业,对帝王的墓穴驾轻就熟,微微打量墙上壁画,职业病似的念叨出声。 “刘仁景的墓,角柱斗拱直棂窗,典型的南朝样式,这墙上的壁画还是当年我拓去博物馆的,朱砂青金石磨成的染料稳定性极好,千年不曾氧化褪色……” “等等,这里怎么多了个洞?” 白泽脚步一顿,将视线落在了洞口,缓缓皱起了眉头。 嵇灵道:“洞中有不祥的气息,很强。” 白泽凝视着那方洞穴,凝眉道:“这样深沉厚重,杀气凛然,不是一般的存在,倒是让我想起了某位不可提及的存在。” 嵇灵疑惑地看过来。 他常年闭关,对上古的事情确实没有白泽熟悉。 “不,不可能。”还不等嵇灵接话,白泽摇头,自行否认道:“不会是他,早在数千年前,扶桑君便诛杀了他,并降下神谕,昭告天下,他早已身死道消,不可能有假。” 嵇灵问:“谁?” 白泽低声道:“渊主长明。” 第9章 别来无恙 渊主长明。 嵇灵一时默然。 这是一个所有仙神都不愿意提起的名字。 古书有记载:“天生日月,地生虞渊”,渊主是天下最显赫的三位神灵之一。 然而,和日主的庄重雍和,月主的清冷自持不同,渊主性情乖张暴戾,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的暴戾邪神。 嵇灵叹气道:“希望不是。” 他和白泽先后跳进了洞穴。 神女点了两个侍女,三人提着灯笼,飘在前方,给两人引路。 几人行走在洞穴之中,神女峰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地下水系复杂,溶洞四通八达,像迷宫一样。 神灵的服饰行动不便,嵇灵换回了廉价西装,两位提灯少女飘在前方引路,他和白泽在后方跟随,几人脚不沾地,速度极快,不多时,已深入了地下溶洞。 嵇灵偷偷传音:“白泽,你还给《神灵降世》当过顾问?” 白泽扶了扶眼镜,步履不停:“当时我的项目组经费被砍了,急需补充。” 嵇灵:“所以为什么你是SSR,我是R?” 白泽微顿:“因为王程轩喜欢勇猛的东西,比如我的本体。” 王老板是个审美非常gay的gay,热衷于猛兽和猛男,头顶龙角的巨大神兽对于小学生来说稍显幼稚,但对王总裁来说刚刚好。 说着,白泽挑剔地看了眼嵇灵:“总之,你这种走文弱风的,手里还抱把琴的,人家看不上。” 嵇灵:“……” 他刚想理论理论什么叫文弱风,就看见白泽身形一顿,微微吸了口气。 前方出现了一片骸骨。 他们刚好路过一处坑道,大片的白骨裸露在外,皮肉腐烂殆尽,只剩下空无一物的眼眶,空洞洞地注视着来人。 洞穴两旁有生火做饭的痕迹,火堆旁有散落的尼龙布料,布料经过岁月侵蚀,已变成了橡皮泥一样的软塌塌固形物质,粘连在白骨之上,像附佐在骨肉上的蛆。 神女微微提起灯笼,道:“这些就是当年那些盗墓者的尸骨。” 当时盗墓贼们拆开刘仁景的墓穴,陪葬品已被神女尽数散去,他们心有不甘,勘探到地下溶洞后,用炸药炸开地面,继续下挖,最终迷失在了地底深处。 嵇灵移开视线,随着他们越发深入神女峰的内部,不祥之气越来越重,厚重的阴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两位提灯少女停下来,指着前方道:“再往前便是阴气的源头了。” 嵇灵和白泽对视一眼,扶着石壁跳下,路过一处极窄的通路后,空间骤然宽阔。 这是一处非常庞大的半球形空间,他们站在半球的平面上,上方穹顶刺下千万根巨大的漆黑石柱,如同古神掷下的岩枪,又像黑碧玺的晶族。 它们盘踞在头顶,层层堆叠密密麻麻,极具压迫感。 整个空间幽深静谧,只有地下河缓缓流淌的水声。 嵇灵小声道:“前方有亮光。” 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他们放轻脚步,小心绕过岩石,嵇灵祭出太古遗音,手指扣上琴弦,随时准备动手。 白泽拉住他,压低声音:“先别用灵力,别惊扰到了里面的人。” 嵇灵一愣,同样放轻声音:“我没有用啊?” 白泽视线下移,落在了嵇灵手中的古琴上。 嵇灵向下看去,他手中古琴琴板上有金芒流转,如逸散的萤火,琴弦极细微的颤动着,似乎和什么遥相感应。 嵇灵一愣:“难道这里有扶桑木?” 太古遗音是扶桑木所作,天然就能和其他扶桑木共鸣,。 嵇灵按住琴弦,小心向前方挪去。 他们绕过巨大的石块,后落在了一汪水边。 在漆黑的地下,居然有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寒潭色泽漆黑,水面平滑如镜,反射着灯笼冷白色的亮光,如莹莹鬼火。 而在寒潭正中央,巨大的树木冲天而起,直刺穹顶,树木枝干虬结,树皮剥落风化,出一截赤金色的树心。 白泽一顿:“这是扶桑树的枝叶?这里怎么会有一片这么大的扶桑树枝?” 扶桑树是托承太阳的神树,每一寸枝干都珍贵无比,嵇灵手中只有古琴大小的一片,也足够铸就赫赫威名,但这名不见经传的神女峰内,却藏了如此大的一片? 嵇灵嗓音发涩:“是镇器。” 扶桑木是天下至阳至纯之物,也是镇压邪祟最好的镇器,只需要手臂大小,就足以镇压百年厉鬼,而这地下冲天而起的一段,又是要镇压什么样的邪物? 白泽在寒潭边探寻片刻,俯下身,从水里哗啦啦地拽出一条锁链。 他苦笑:“这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还用上了缚仙锁。” 缚仙锁和扶桑木一样,都有强大的镇压功效,而这一截锁链头顶斑驳生锈,显然断了很久。 能让缚仙锁承受不住灵力崩塌断裂的,绝不是一般人,而缚仙锁的断裂和外溢的阴气,也证明着这个封印摇摇欲坠,不时就将崩塌。 几人心情沉重,同时看向树干中心。 那里悬吊着一个男人。 他身着黑紫色的衣衫,纹饰庄重繁杂,腰间一支扶桑木制成的长簪,无数条荆棘绑缚着他的身体,扯着手腕将他悬吊起来,斑斑点点的血迹从衣料上沁出。 男人阖在双目,微低着头,安静的像是死了一样。 然而死人可不会有这么强大的威压。 他只是闭着双目,静静悬吊在前方,两名提灯的少女就有些受不住了,她们瑟瑟地发着抖藏在神女身后,可怜的像两只瑟缩的鹌鹑。 神女将少女护在身后,接过她们手中的灯笼:“如两位所见,这便是神女峰下阴气的源头。” 嵇灵上下打量,此地阴森可怖,面前的人更是深不可测,这样巨大的一截扶桑木镇压在此,封印却依然松动,灵气外泄,这就远不是他和白泽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嵇灵当机立断:“神女娘娘,这事我们也做不了主,需要上报扶桑君,由他下旨裁定。” 他转身:“我们不要再次过多停留,先上去再说,万一惊扰了封印中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嵇灵向出口走去,他正要离开,却见身前的白泽一动不动,而是牢牢盯着前方,瞳孔放大,犹如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 嵇灵眉头一跳:“怎么?” 白泽喉结微动,哑声道:“嵇灵……他在看你。” ……谁? 嵇灵一愣,旋即寒毛倒竖,他豁然转身,直直撞上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那双眼瞳漆黑如墨,比寒潭还要冷,他定定地看着嵇灵,眸中的神色复杂难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嵇灵头皮发麻,如同被猛兽盯上了一样,他刚想招呼白泽神女快快离去,又听白泽轻声道:“嵇灵,别动。” 白泽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他的手藏在身后,手心抵在一片坚硬冰冷的光滑物质上。 就在前一秒钟,这里还只是一片空气。 那个人开了结界,悄无声息地将他们所有人包了进来! 嵇灵和白泽是神,神女是鬼,能让一个百年厉鬼,两个神只毫无所觉地被困在结界中,这个人比他们想象的更难对付! 嵇灵后退一步,脊背抵上了结界的边缘,他抬眼和那人对视,看似从容平静,其实汗毛倒竖。 在一片死寂中,嵇灵小声传音白泽:“为什么他只盯着我?” 如果是恼怒闯入者打扰了安宁,那应该平等地怨恨在场所有人,但是男人只注视着嵇灵,牢牢地,直勾勾地,似乎要剜下嵇灵的血肉。 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树冠呼啦啦地作响,那人抬眼,用一种怪异的,沙哑的语气:“扶桑,你居然还敢来见我。” 他盯着嵇灵的面庞,一字一句的质问:“扶桑,你怎么还敢来见我?!” 嵇灵:“……?” 他贴着结界,和白泽传音:“什么意思,他把我认成扶桑君了?” 白泽沉默:“或许是你身上有太阳真火吧。” 太阳真火是扶桑君的象征,此人被镇压已久,不了解新生的仙神,完全可能因为太阳真火将嵇灵误认为扶桑。 嵇灵心道:“这可麻烦了。” 此人明显和扶桑君有仇,现在又将他认成了扶桑君,接下来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但嵇灵也不敢自爆,说他并非扶桑君,现在男人忌惮着扶桑君的实力没动手,一旦嵇灵自爆,对方发现实力悬殊,怕不是分分钟将他们碾成渣子。 他传音白泽:“结界能破吗?” 白泽:“我在试。” 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白泽的手心紧紧贴着结界,小股的灵力从他的指尖冒出,无声地融进结界中。 这样遮遮掩掩效率很低,但白泽不敢放大动作,深怕那人察觉。 “嵇灵。” 在渊主冰冷的视线中,白泽一头冷汗,他沉声:“既然他把你认成了扶桑君,而且看上去他和扶桑君有仇怨,你能扮作扶桑君和他说话,引开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注意这里吗?” 嵇灵谨慎:“我可以试一试,要引开多久?” 白泽:“五分钟。” 五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装得好了,他们能平安出去,装得不好,就是团灭的结局。 嵇灵深吸一口气,在神女异样的眼神中上前一步。 他抬手提走了少女的灯,缓步向男人走去。 在全场静止的情况下,只有嵇灵一人缓步向前。 每迈一步,嵇灵的短发就悄悄变长,最后化成了玉簪半束,长发微散的模样,身上不合适的西装也被换下,深衣广袖覆盖住他的身体,朱红璎珞垂坠而下,赤金色的绣纹遍布衣摆。 他赤足踩上寒潭,缓步向前,步伐慵懒缓慢,气质淡漠尊贵。 在寒潭之中,嵇灵刻意运起了太阳真火,火焰在他身后凝结出复杂的光晕,模糊了他的五官轮廓,将他的睫毛晕染成了琉璃金的颜色。 漆黑的寒潭倒映着赤金色的影子和那盏银白的灯,一时之间,他竟然真的像极了那位高居九天,俯视天下的扶桑君。 嵇灵站在树下,抬起一双淡漠的眼,直视着悬吊的男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如昆山碎玉。 他说:“尊上,别来无恙。” 第10章 不疼 到了此处,阴气越来越重,厚重的灵压让嵇灵喘不过气来。 渊主注视着他一步步走来,身后煞气凝结,如蓄势待发的蛇,嵇灵丝毫不怀疑,一旦渊主发现他并非扶桑,下一秒他就要身首异处。 于是他站在封印中央,字斟句酌,深怕漏了底细。 然而嵇灵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和扶桑君有什么样的仇怨,又为什么用如此怨恨的眼光看着他,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男人像是听见了极为可笑的事情,他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睛,嗤笑道:“扶桑,你怎么敢和我说别来无恙?” 嵇灵:“……” 他本来是想套渊主的话,但是渊主将皮球踢了回来,嵇灵又不敢贸然开口,于是彻底陷入了沉默。 在长久的静默中,渊主耐心耗尽,洞穴中寒风呼啸,无数的阴煞之气聚集成股,如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蓄势待发。 嵇灵只得仓皇开口:“昔日之事……” 他根本不知道昔日有什么事,但是话都说出口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 “昔日之事,是我对不起你。” 说着,嵇灵垂下眸子,不再言语。 国画中有种手法叫留白,适当的空隙会给人遐想的空间,就如同现在,嵇灵只说对不起,其余的全靠渊主去猜。 渊主果然在猜。 他审视着面前的人,眉头紧锁,试图从嵇灵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提灯的神灵赤足立于寒潭之上,微低着脖子,面带苦笑,赤金的火焰在深潭中反射出朦胧的光晕,映照在他的面庞,更衬托的他神色清寂落寞。 渊主微微停顿,旋即嗤笑:“扶桑,你以为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就能再次骗到我?” 嵇灵本来也没想骗他,他只想说些不着边际又故弄玄虚的鬼话,拖过这五分钟。 这么想着,他缓缓闭上眼,涩然苦笑 “这些年,我很抱歉。” 到最后,这已经是一句轻不可闻的呢喃。 渊主呼吸一窒。 背地里,嵇灵飞速传音:“白泽,你还需要多久?” 白泽满头大汗:“一分钟,你再坚持一下。” 瞬间的蛊惑过后,渊主面露讥诮,厚重的阴煞之气从他身上溢出,凝聚成无数条粗细不一的长鞭。 其中两条试探性地搭上嵇灵的脚踝,冰凉的阴气贴上皮肤,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扶桑……”他倾下身,语调冰冷:“既然你说后悔,就拿出一些后悔的诚意。” 嵇灵豁然睁开眼。 周围的阴气蠢蠢欲动,大有和他动手的意思,然而他毕竟是个冒牌货,这人的手段伤不到扶桑君,却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嵇灵的命,嵇灵经不起这个试探。 他飞快地传音:“白泽,还有多久!” 白泽:“三十秒。” 三十秒,只要拖过三十秒。 嵇灵掐算着时间,他只需要让面前人愣住片刻,再胡言乱语些有的没得,就能拖过三十秒! 而此时,渊主唇齿微动,默念着古奥的箴言,那些成股的阴气如同听从召唤的魔物,在嵇灵脚腕越收越紧。 刺痛自脚腕处升起,煞气凝结的长鞭深深勒入皮肤,等长鞭撤去,那里必然要留下深深的红痕。 不能拖下去了!必须立马分散渊主的注意力! 嵇灵仔细斟酌了此人对扶桑君的态度,随后豁然抬手,在渊主惊异的目光中,将一根手指贴上了他的唇瓣。 温热的指腹压在唇间,渊主怔愣当场。 “尊上……”嵇灵轻声,如情人耳语般的呢喃:“这便是我的诚意。” 说罢,他不待渊主反应,对着那对冰冷的薄唇,直直地吻了下去! 没念完的箴言被彻底封在了唇舌中。 四周的煞气一顿,缠住脚腕的几条纷纷滑落,如喝醉了酒一般,完全陷入了停滞的状态。 男人的瞳孔放大,狭长的眼眸变圆,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嵇灵的样子,清贵的神灵正垂着一双漂亮的眉眼,双手轻捧着他的脸,吻的缱绻又温柔,如同在亲吻什么珍贵的宝物。 在生死存亡的压迫下,嵇灵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亲吻。 他看似吻得缠绵又悱恻,忘情又投入,心中却一直默数:“十,九,八……” 倒计时还没数完,一股大力袭来,渊主硬生生震开了他与嵇灵的距离,他的双手被束缚,便操纵阴气恶狠狠地擦了擦嘴唇,将那一段苍白的嘴唇擦得充血。 他的表情在无措,怔愣,惊异中屡次转变,最后变成了愤怒:“扶桑,你……!你找死吗!” 嵇灵同样抬手,抹了把艳红的唇瓣,他看着渊主的眼睛,默念道:“一。” 身后一声断喝:“嵇灵!” 结界已经解开了! 嵇灵足尖在水面重重一踏,倒飞出去三米。 白泽抄起水边的缚仙锁,猛地往池中一抛,准确地束上了嵇灵的腰,他往后狠狠一拽,嵇灵在空中划过圆弧,翻身落在了岸上,电光火石间,他们片刻不敢耽误,几个起落便急略出去数百米,不过两息,几人就消失在了洞穴中,彻底离开了男人能笼罩的范围。 数秒之间,地底只剩下了暗河流动的潺潺声。 树上人抬起眼,视线凝在洞口,面色沉得可怕。 片刻后,他一字一顿,冷笑出声:“嵇灵 ?” * 嵇灵等人片刻不停,急急掠回刘仁景的墓中,傅杨和王程轩见他们出来,连忙站起来:“怎么样了。” 白泽一言不发,拉着嵇灵走出洞口。 他避开王程轩等人,将嵇灵怼在游客中心的墙壁上,然后从上衣口袋掏出纸巾,狠狠擦起嵇灵的嘴来,动作直接粗暴,像是在擦车玻璃。 嵇灵闪躲:“诶,诶,诶,干嘛。” 白泽将那纸往地上一丢,卡住嵇灵的肩膀,怒道:“嵇灵,你他妈是不是傻,我叫你拖时间,我叫你亲他了吗?” 嵇灵没说话,伸手往旁边一指。 旁边是块立牌,上面写着:“景区禁止乱丢垃圾。” 白泽沉默着将纸捡起来,团了团丢进垃圾桶,接着卡住嵇灵的肩膀:“嵇灵你他妈是不是傻!” 嵇灵道:“那个情况,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渊主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时间还有三十秒,除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白泽双手插入头皮,支起头发,表情痛苦:“渊主!嵇灵,那可是渊主!” 嵇灵道:“我知道他是渊主。” 白泽怒道:“你知道他是渊主,那你知不知道渊主是什么人?” “那是全天下最暴戾的邪神!” 他絮絮叨叨:“传闻渊主最厌恶其他人的触碰,谁要碰他一下,就会被他丢到九渊去喂蛇,最后被巨蛇勒住,直到骨骼寸寸断裂,尸骨无存。” 嵇灵不敢说话。 “渊主的追踪之术天下无双,但凡被他种下标记,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他找出来。” “渊主……” “等等白泽。”嵇灵打断:“你刚刚说的追踪印记,不会是这个吧?” 他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墨色痕迹,只见一方硬币大小的墨迹规规整整地印在素白的皮肉上,仿若宣纸上盖的印章。 嵇灵抬手看,是一个古体的“渊”。 白泽:“……” 他按住额头暴跳的青筋,伸手捏住嵇灵的手腕仔细查看,确顶那印记是虞渊印无疑。 白泽捏着那二两皮肉翻来覆去,眉头紧锁:“是不是很疼?” 嵇灵一愣:“不疼?” “不疼?”白泽比他还要愣:“怎么会不疼?” 要在别人身上烙下印记,需要用灵气侵蚀对冲,被烙印者被迫接收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当然是很疼的,但这枚虞渊印浅浅地烙在皮肉上,像个人畜无害的纹身,嵇灵甚至没能觉察。 就仿佛……渊主舍不得用力一样。 第11章 同人 白泽捏着嵇灵的手腕,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烙印的时候,你不觉得痛呢?” “不应该啊?” 他絮絮叨叨:“这种烙印,都是很痛的。” 嵇灵无端有点别扭,他抽回手腕:“或许是渊主还被封印着,实力大不如前,没法烙得更深了吧。” 白泽很不赞同:“你这个印深入皮肉,烙印灵魂,怎么不够深?” 嵇灵将手腕藏进袖子里,理了理袖口:“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强行岔开话题:“渊主复苏不是小事,我们得上报扶桑君。” 扶桑君统御天下,司掌一切鬼神,封印破败这件事也归他管。 嵇灵说着,手指结印,火焰在面前交会,勾画出文书的样式。 他无声默念,方方正正的小字罗列排布,浮现在文书之中,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记载。 待火焰落完最后一笔,嵇灵二指并拢:“起。” 火焰势头一涨,金色字体便如被烧去的纸张,化作点点流光,散在了夜幕之中。 白泽叹气道:“扶桑君在闭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见这封书信。” 自打人间迈入工业时代,越来越少的人信仰神灵,神灵的名字都被遗忘,他们的闭关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嵇灵道:“希望快一些,这封印撑不了多久,渊主一旦出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缚仙锁已经断了,扶桑木所作的镇器也岌岌可危,渊主不日就能彻底冲破封印,一个上古邪神重临世间,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嵇灵不敢想象。 白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嵇灵,我说实话,比起担心腥风血雨,你更该担心另一件东西。” 嵇灵:“?” 白泽:“你自己。” 嵇灵:“?!” “你想啊嵇灵。”白泽叹气:“你愚弄了渊主,还敢强吻他,他出来,不把你剥皮抽筋,他忍得下这口气吗?” 嵇灵:“……” 他诚实:“忍不下。” 白泽沉思:“那以你现在的实力,你能接下渊主几击?” 嵇灵:“……呃。”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嵇灵如今的实力远不如前。 神灵的力量除了本身的实力,还与信徒的信仰挂钩,现在人间剧变,神灵几乎没有信徒了,曾经的他或许能在渊主手下走上几招,现在怕不是一照面就要归西。 他道:“最多两招” 白泽点头:“嵇灵,其实还有个方法,能快速提升你的知名度,让你的修为如火箭般蹿升……” 他顿了又顿,没说下文,而是道:“但是,你未必愿意。” 嵇灵挑眉:“生死大事,有什么不愿意的,到底是什么方法。” 白泽诡异地停顿片刻:“你知道的,其实只要神灵的名字被世人知晓,不管是不是信仰,都能涨修为。” 嵇灵点头。 白泽:“在现代社会,要提升知名度呢,办法有很多。” 嵇灵:“比如?” “比如你逼迫王程轩把你设成SSR,然后发同人,捆绑其他高人气SSR,炒cp。” 嵇灵一愣,他之前粗略地看了些现代知识,大概了解“设成SSR,捆绑高人气SSR,炒cp”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明白,白泽为什么说他未必愿意。 白泽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循循善诱:“因为同人就像脱缰的野狗,一旦你开始炒,野狗奔驰的方向,就由不得你了!” 嵇灵面露茫然。 他来到人间的时间太短,还不足以了解其中的深意。 白泽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古玉,这是仙家的芥子须弥之术,将空间炼化在玉佩中,可以储物。 他探手,从玉佩中取出了一个蒲公英大小的纯白光团,抬手捏爆。 祈愿的声音幽幽传来。 “只见白泽伏跪在榻上,一截玉似的小腿从袍子底下伸出,他翘起****” 嵇灵:“?” 翘起什么? 白泽面无表情:“这是擦边。” 他捏爆第二个。 “那白泽一身紧身旗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旗袍下隐隐露出黑丝,他的指甲涂着樱粉的蔻丹,唇不点而朱,眉不染而黛,众人面露痴迷,纷纷感叹,好一个倾城绝色的美人儿。” 嵇灵:“??” 什么美人儿? 白泽木着脸:“这是性转。” 他捏爆第三个。 “白泽蜷缩着小腹,面露痛苦,谁也不知道,他的肚子里失去了一个幼小的蛋……” 嵇灵:“?!?!?” 白泽微笑:“这是生子。” 上古神话不讲道理,不少神兽都是雌雄同体,生孩子不靠□□,而是自攻自受,或者有感而孕。 《神灵降世》发布白泽SSR的时候,玩家们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就“白泽到底能不能怀蛋”讨论了八百楼。 自那以后,白泽就成了生子文学的常客。 嵇灵:“……” 白泽将玉佩挂回腰间:“总之,就是这样,要不要让王程轩把你改成SSR,你自己斟酌。” 嵇灵停顿片刻,一咬牙:“要。” 同人算什么,还是命重要。 他环顾四周:“王程轩在哪呢?” 王总裁刚刚从洞窟出来,正满旅游景点的找洗手间。 神女们不吓人的时候,都是清一色的宫装美少女,王程轩收了她们的道歉,还沾了点神灵的香火,现在已经不害怕了。 他独自走到了小树林的边缘服务点,打开手机照明,忽然一愣,定定注视着远方,揉了揉眼。 下一秒,王程轩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膝盖一软摊在嵇灵身边,跪姿要多庄重有多庄重。 他颤颤巍巍地指向远方:“大神!大神!还有鬼!还有鬼啊!” 他对嵇灵的称呼已经从“高人”变成了“大神”。 嵇灵一愣:“神女峰应该没有其他鬼了。” 神女娘娘和她身边的姑娘都是百年厉鬼,经过百姓香火供奉,已经成了庇护一方的神只,她们镇守在神女峰,是不可能有其他鬼的。 嵇灵抬眼看去,此时已是清晨,远处的树林起了浓雾,白茫茫的连成一片,在厚重的雾气中,有个灰色衣衫,橙黄头颅的影子若隐若现,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嵇灵道:“不是鬼,没有鬼气……” 他话音未落,白泽一手拉住他,一手抄起王程轩,三人闪身进入墓穴。 他低声警告:“禁声,别说话。” 见他如此,王程轩和傅杨都神色紧绷,只见那影子越来越近,终于露出了全貌。 灰色环保服,橙黄帽子的老人走出浓雾,头顶赫然有五个大字“神女峰环卫”。 这是个早起打扫卫生的清洁人员。 白泽把冒头的嵇灵按下去:“千万别让他发现你们。” 嵇灵:“为何?” 这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老者。 白泽语调紧张:“你们都没买票吧?要是让他看见了,我们这半夜翻景区围墙逃票的罪名就洗不清了!” 嵇灵&傅杨&王程轩:“……” 王程轩弱弱:“洗清什么,我们本来就是逃票进来的。” 嵇灵&傅杨&白泽:“……” 等到清洁工走远,傅杨点开手机,从和神女解除误会开始,他们的手机信号就正常能用了,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五点,天蒙蒙亮,东方翻出一点鱼肚白,再过两个小时,这个古墓前就会摩肩接踵,游人如织。 他们当即告别神女,结伴下山,玛莎拉蒂还停在路边,没有了神女的影响,傅杨试了试钥匙,发动点火一切正常。 傅杨开启仪表盘:“王老板,再报一遍你家的地址吧。” 先前的导航全乱了,需要重新设定。 王程轩:“空明路33号。” 傅杨踩住离合,放下手刹,跑车发动机发出刺耳的轰鸣,玛莎拉蒂前轮滚动,直冲冲地向前驶去。 第12章 画圣 空明路通往神女峰脚下的一片别墅区,33号是其中一栋三层的欧风小别墅。 别墅外饰面通体红砖砌成,二楼的花园阳台养了大片的绣球和紫藤,野生爬山虎从立柱上蔓延下来,怯生生地垂到门口。 白泽是大学老师,早上有课,车开到主路后就下了车,坐公交回学校了。 剩下王程轩,傅杨和嵇灵。 傅杨是想开口借钱,嵇灵想问SSR的事,王程轩则是吓得要死,不敢一个人回家,三人一拍即合,都来到了别墅中。 王程轩用指纹刷开别墅门,打开门口的水晶挂灯,点头哈腰:“大神,请进,快请进。” 他一晚上没睡,却毫无困意,只要一闭眼,就是女鬼瞪着肿胀充血的眼球,提灯飘过来的样子。 这恐怖而无理取闹的世界,只有嵇灵身边能给他一丝安全感。 几人在沙发落座,王程轩殷勤地泡茶,将Baccarat的杯子摆在两人面前,他坐下来搓手:“大神,我可以问一问命格的事情吗?” 之前嵇灵说他的命格被人换了,换成了暴君刘仁景的命格,这才招来了神女的围杀,王程轩当时吓得要死,大脑一片空白,现在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故意陷害,要他的命。 嵇灵点头:“你的命格确实不是自己的。” 他解释:“道家记载术法‘五鬼搬运术’,神话中的‘移星换斗’,在我们仙神眼中,有个统一的名字‘替势’。” “即用某一种东西代替另一种东西,无论是物品、运势、命格,甚至阵法和道场都能替换,达到偷天换日的效果,你的命格就被‘替势’过了。” 王程轩一哆嗦,苦笑道:“我向来遵纪守法,也不与这些神神鬼鬼打交道,到底是谁在我身上用了替势?” 嵇灵抿了口茶:“要替换运势,有一样东西是的必须的,即替换者的身体部分,比如皮肤毛发骨骼。而刘仁景死得只剩下骨头了,将他的骨头研磨成粉末,让你吃下,再起阵画符,才能达到换命格的效果。” 王程轩结结巴巴:“那不就是骨灰吗?让我吃下?” 嵇灵:“对,比如掺在你的饭食中,放入你的茶水里……” 话音未落,傅杨干呕一声,放下茶杯。 嵇灵瞥了眼手中王程轩泡的茶,也默默放下了杯子。 “总之,这个人可以接近你的饮食,而且最近去过神女峰大平皇帝墓,你可以往这方向猜。” 王程轩点头。 他沉思片刻,没什么头绪,重新看向嵇灵,搓手:“大神,请您出手着一趟,需要什么报酬啊?” 他的朋友也有笃行风水玄学的,知道请这种高人出手,一次就是几十上百万,更何况嵇灵可不是那些徒有虚名的高人,人家是真的神只,王程轩想象不到请嵇灵出手的代价。 他局促的坐着:“虽然但是,我的经济情况,其实出了点问题。” 嵇灵道:“不需要报酬,把卡牌改成SSR就行。” 白泽说的“捆绑高人气SSR”“发同人”“炒CP”他还没弄明白,就从改卡牌属性开始。 王程轩怔愣片刻,苦笑摇头:“嵇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公司已经要破产了,这个游戏可能支撑不了几个月了。” 嵇灵和傅杨同时一顿。 傅杨脸色尤其难看,他不可思议的问:“你们公司要破产了,你还能在外面找男团陪酒?” 王程轩尴尬:“就是要破产了,才想花花钱,试一试从来没试过的东西嘛。” 王程轩是个富二代,还是个老二次元,房间的展示柜里放了一堆手办,床头全是立牌。 比起三次元他更沉迷二次元,平常虽然觊觎漂亮小哥哥,但是有贼心没贼胆,这是要破产了,再不找没机会了,这才点了嵇灵他们,没想到这唯一一次指名,就指到了上古大神的头上。 “况且我也没想要你们干什么呀。”王程轩小声嘀咕:“我只是心情不好,花钱找漂亮小哥哥聊天,然后让你们把我送回家罢了,这也不违法吧?” 傅杨:“……” 平心而论,王程轩这个富二代长得还可以,眉眼中正平和,有一种乡土的帅气。 他的目光清澈中透着愚蠢,尴尬中透着朴实,仿佛你给他一拳,他也只会无辜的看着你,谴责你为什么打他。 傅杨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垂下头,面色更加疲倦。 王程轩耷拉着脸:“其实我也很舍不得啊,《神灵降世》是我一手带大的崽,从立项到设定我都参与了,父母去世后,我几乎将所有钱投了进去,这游戏五年前也是很火的,但是现在市场迭代太快,2D美术已经不吃香了,加上我们的主美被对家挖走了,资金链也遇到了问题,现在公司已经走到了破产的边缘。” 嵇灵:“主美?” 白泽给他科普过游戏的名词,但没有科普的那么细致,‘主美’就是一个他全然陌生的词汇。 王程轩:“就是游戏的主美术,卡牌立绘都要过他的手。” 他解释:“《神灵降世》是卡牌手游,美术很重要的,主美走之后新出的卡牌一直被骂,我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美术了。” 嵇灵:“也就是说,你缺一个美术?” 他微微沉思:“我或许有个人可以推荐。” 王程轩一愣:“谁?” 嵇灵:“姚孟真。” 王程轩:“?!” 他呼吸一窒,追问道:“是画圣姚孟真吗?” 姚孟真,北梁宫廷画师,去世时年仅十七,却在中国绘画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最擅长泼墨山水,用色富丽大胆,青金绿松横铺满纸,野渡春潮,漱石飞瀑,万千变化都归于一纸笔墨。 这位的真迹几乎全收藏在博物馆里,偶有流落民间的,一副就是成百上千万。 佳士得曾经拍出过一副八千万的《寒山秋序图》,每平尺四百万,就是姚孟真画的。其价格之昂贵,连王程轩这种富二代也不敢轻易把玩。 王程轩:“他不是死了吗?抄家灭族,挫骨扬灰的那种?” 嵇灵:“是死了,但是后世惦念他的人太多了。” 姚孟真死得早,影响力却不小,现在去美院国画系转转,十个学生九个仿过他的画。 信仰是神灵能力的源泉之一,当名字被无数人唱念,神女峰的姑娘能从厉鬼化为仙神,姚孟真也能从死人变成画圣。 嵇灵从沙发上走下来:“有香吗?” 王程轩忙道:“有的。” 他领着嵇灵走到书房,书房正中间摆了张檀木供桌,供桌上摆着水月观音,观音相前则是一个香炉,里头插着三支未燃尽的香。 嵇灵捻了点香灰在手上,闭上眼,香灰渐渐消失在掌中,片刻后,嵇灵问:“我联系上了,他同意帮忙,立绘有什么要求吗?” 王程轩搓手,这可是每平方尺报价四百万的超级巨佬啊,要是能营销好,游戏说不定能逆风翻盘。 王程轩想了想:“突出人物,人物的脸要帅,动作要酷炫……还有,特征要明显,比如画您的立绘,就必须抱着古琴,显示您的身份。” 嵇灵点头。 他对游戏制作半懂不懂,王程轩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将这些要点一一传达给姚孟真。 半个小时后,香炉噗的一声,嵇灵伸手探入香灰,摸出来一册卷好的画卷。 他抬手展开,画面正中是扬州二十四桥,桥下清波荡漾,桥边红药花叶繁荣,一人抱琴坐于汉白玉栏杆之上,背后一轮中天圆月,月影与亭台在水中交辉,画中人清眉朗目,此时正微微抬首,看向岸边灯火万千。 ——完美符合王程轩的要求,人物突出,脸帅,动作炫酷。 王程轩凑过来,先是露出了惊叹的神色,而后挤眉弄眼,像是有难言之隐。 他指了指画:“不愧是画圣,意境绝了……但是大神,这不能当立绘啊!” 嵇灵:“为何?” 王程轩尴尬:“我们一般不用黑白水墨当立绘的。” 那赫然是一副国风水墨画。 墨意淋漓,皴擦苍劲,好看是好看,但是放在二次元游戏上,就像日式轻小说的插图混进了骑摩托车的杜甫,怎么看怎么奇怪。 王程轩将他的手机递给嵇灵,上头是游戏的过往立绘:“您给画圣他老人家看看,我们的画风是这样的。” 嵇灵把手机埋入了香灰中。 两分钟后,嵇灵转向王程轩:“姚孟真问,这么多颜色是哪来的?” 古代用墨作画,色彩有限,比如青色来自于青金石,红色来自于朱砂,绿色则是绿松石,以及各色植物染料,这些天然存在的颜色被研磨成粉,然后入画,而色轮上其他自然界稀少的色彩,姚孟真就没有用过了。 王程轩道:“我们现在是电子屏幕,RGB取色。” 嵇灵转述,香灰那边问:“怎么用电子屏幕画画?” “数位板连电脑用ps,或者iPad上用procreat都可以。” 王程轩大概阐述了使用方法。 嵇灵照样转述,片刻后,他转过头:“他问你能不能递一个iPad过去。” “呃,好的。”王程轩一顿,这神龛供奉这么多年,供过不少水果糕点,但是供个iPad,这还真是头一回了。 他搓搓手:“那个,请问ipad大神要什么型号的,mini,常规,air还是pro?粉色,蓝色,深空灰还是星空色?” 第13章 新SSR 半个小时后,王程轩开着玛莎拉蒂从商圈折返,手里捧着一个256G的深空灰ipadpro。 他往里面下载了二十几个G的绘画资料,从抽象派到二次元, 从油画到procreat,无所不包,然后恭恭敬敬递给嵇灵。 嵇灵将这个崭新的ipad埋入香灰,递给姚孟真。 趁着姚孟真摆弄新ipad的档口,王程轩带着嵇灵傅杨在家里转了一圈。 这是一处临湖的三层小别墅,一楼有花园和健身房,二三楼则是主客卧,别墅大得惊人,嵇灵对比了一下原身体的破烂小公寓,不由感叹出声。 王程轩趁热打铁:“大神,你要不先住我这里吧。” 他现在恨不得挂嵇灵身上:“您看,我身上这个‘替势’还没有解决,也不知道谁在我身上下了如此歹毒的咒术,刚好您留下来帮我看看,我把主卧让给您,您也可以监督游戏的进度什么的。” 嵇灵点头:“也好。” 花衬衫经纪人知道原主的住处,但嵇灵并不打算去和他跑通告,一来他不会跳舞,二来唱歌也不行,是个拖累队友的纯花瓶,为了避免花衬衫再次堵门,住到这里是不错的选项。 傅杨一直沉默寡言,静静跟在两人身后转完了整个别墅,他眼下乌青,面容疲倦,起身想要告辞。 “等等。”王程轩叫住他:“如果很缺钱,这个你先拿去用吧。” 是张黑色的信用卡。 王程轩道:“我们也算过命的交情了,而我马上要破产了,债多不压身。” 他把信用卡塞给傅杨:“不过这卡也刷不出多少了,我破产它也会冻结的,你看着花。” 傅杨好半天没说话,半响后,他捏紧了手中的卡片:“多谢。” 王程轩把他送到门口,傅杨刚刚踏出家门,又倏然回头,嗫嚅道:“那个!我……” 他没能说出个什么,抬手局促地摸了摸耳钉,又匆匆道:“没事。”,然后大踏步走了出去。 王程轩一头雾水:“什么?” 嵇灵捧着热咖啡:“他大概想说,如果有一天他红了,赚到了钱,会还给你的吧。” 从安锦的记忆,嵇灵能大致了解傅杨的性格。 那时的傅杨和现在截然不同,他刚刚毕业,虽然寄身于一个小公司,却老觉得以后一定能去更大的舞台,对着队里年纪小的队友像弟弟一样照顾,安锦承了他不少人情。 嵇灵抿了口咖啡,心想:“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和公司解约。” 王程轩回过头,刚想说话,眼神忽然震惊,难以置信地盯着嵇灵。 嵇灵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见了手里的咖啡。 王程轩咽了口唾沫:“骨灰……” 骨灰还不知道是从哪里放的啊! 嵇灵:“……”他默默放下了咖啡杯。 他起身绕进书房:“来,我们看看姚孟真玩得怎么样了。” * 姚孟贞如痴如醉。 那一盆香灰异常活跃,嵇灵将手指放入其中,香灰便迫不及待得聚拢上来。 嵇灵不时点头,再点头,而后转身告诉王程轩:“腾个房间出来吧,他说要来给你当主美。” 王程轩:“!!!” 天上真的掉馅饼了!还是每平尺四百万的馅饼! 他搓手:“画圣他老人家有什么要求吗?” 嵇灵道:“他一心画画,对住宿没什么要求。” 近百年来,人间天翻地覆,东西方的交流融合诞生了诸多现代的绘画流派,“抽象”“印象”“后现代”这些词语姚孟贞闻所未闻,而国画胜在意境,却缺少系统的透视和骨骼肌肉培训,这些都是姚孟贞迫切想要了解的东西。 而来自全球的各色染料,电子屏幕的取色吸色,更使得色彩变化万千,脱离了天然染料的限制。 画圣抱着ipad看了两个小时教程,当即决定过来。 王程轩大喜:“我这就把三楼侧卧腾出来!” 《神灵降世》走到了破产的边缘,主美的离开更是使得团队军心大乱,项目组急需要一根定海神针,而画圣如果愿意屈尊降贵,就是绝对的定海神针。 他当即打扫好了房间,换了崭新的被褥,殷殷切切翘首以盼,等待画圣的降临。 但是一天,两天,三天过去,姚孟真都没有来。 就在王程轩上火冒泡的时候,嵇灵的面前凭空浮现了一面水镜。 姚孟贞没露脸,这水镜的视觉非常奇怪,好像被放在屁股旁边,横着照出了一片蓝白色的布料。 他语速飞快:“把你电话号码报给我。” 原主的手机欠费停机,嵇灵报了王程轩的。 两分钟后,王程轩手机响起,他毕恭毕敬地捧起电话按下接听,对面传来粗犷的男声:“喂,嵇先生吗?” 王程轩一愣,他认知里的姚孟贞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气质应当温和儒雅,带着老派文人的庄重,但这男声却低沉浑厚,还有点面对熊孩子的不耐烦。 对方道:“我们是青山管理所的,你侄子王小冬打架斗殴被批评教育了,来我们所里接人!” 王程轩一愣险些以为是诈骗,却听对面说:“来,让孩子和你说句话。” 旋即,对面传来了毫无感情波动的,冷冰冰的声音:“嵇灵,是我,来接我。” * 半个小后,玛莎拉蒂一个刹车,停在了青山管理所的院子里。 王程轩看了看此地的打扮,像是专门处理未成年混混的地方。 他两跟着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往里走,王程轩小声问:“画圣他老人家今年贵庚啊?” 这管理所只处理未成年吧? 嵇灵道:“看脸的话,十六或者十七吧。”实际年龄他就不知道了。 史书记载,姚孟贞死的时候十七岁,但是历史上多用虚岁,他应该只有十六。 王程轩嘀咕:“还好还好。” 再小一点,聘请画圣他老人家就算雇佣童工了。 嵇灵走到管理室,工作人员带着他往□□室的窗户看。 里头是个穿校服的高中生,穿蓝白条纹的冬季校服,他个子不高,容貌清秀,婴儿肥娃娃脸,带着厚重的圆框眼镜,此时正木着一张死人脸,一眨不眨地看过来。 嵇灵:“……” 姚孟贞是个标准的“三无”,无口无心无表情,一张脸比面瘫还僵硬,除了画画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嵇灵头疼地传音:“你怎么回事?” 姚孟贞冷冷道:“我穿过来时这身体正在挨打,我顺手把他们全揍了。” 嵇灵接过卷宗一看,姚孟贞的身体是山里来城里上学的,他无父无母,靠奖学金过活,又刚刚成年,是校园暴力最好的对象。 原身死于低血糖和长期营养不良,和找事的小混混没有直接关系,姚孟贞借了身体,冷着一张死人脸,将一群人揍得人仰马翻,卡着骨折轻伤收了手,然后就被提溜到管理所批评教育。 他打了人,但是对面先动得手,两方都签署了谅解文书,事件定性在了民事责任。 这事本来要找直系亲属,但是原主根本没有,也没有监护人,工作人员很头疼,问姚孟贞在景南还有没有其他亲友,他便报了“安锦”的名字,说“安锦”是他的资助人。 嵇灵在原地等了片刻,又被拉过去科普校园暴力的危害,王程轩则全程点头哈腰。 两人莫名其妙吃了顿教训,一套流程走完,工作人员递来文件,要嵇灵签字。 嵇灵定睛一看,是份《加强未成年人保护教育》的责任书。 莫名其妙成了画圣他老人家的责任人,嵇灵神思不属,一个手滑,险些龙飞凤舞地签下“嵇灵”二字,最后时刻悬崖勒马,心虚的签下安锦的名字。 然后,他在工作人员“天啊这个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真的能当监护人吗”的谴责视线中拉起姚孟贞的手,将新鲜出炉的被资助人“王小冬”领回了别墅。 他们上了跑车,王程轩第一时间升起窗户,隔绝外面的视线。 嵇灵头疼:“你这选了个什么身份?” 姚孟贞板着死人脸:“我急着下来,没注意。” 嵇灵:“你急什么?” 画圣独居了数百年,怎么也不差这两天。 姚孟贞言简意赅:“我想看课,但是洞府里没网。” 他指的是平板绘画资料里的跳转链接,他只能点开下载过的,没下载的就点不了。 虽然移动联通将基站建得遍地都是,但还是有那么几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覆盖不到,很不幸,神仙的洞府大多在这些鸟不拉屎的地方。 嵇灵:“……” 将一种技艺修炼到极致的人,往往痴迷于此,姚孟贞潜心绘画,画艺的巅峰就是他的毕生追求,如今有一份从未见过的技艺摆在面前,他却不能细致学习,就如同在让弗朗索瓦面前摆上罗塞塔石碑的全部翻译却不许他翻阅,姚孟贞无法忍受。 嵇灵能说什么,他只能在姚孟真抱着平板进入卧室时叮嘱一句: “……你注意眼睛。” * 在姚孟真闭关修炼现代美术技巧,争取早日熟悉二次元卡牌画风的时候,《神灵降世》的官方在装死了一个多月后,终于更新了一条新的消息。 “新SSR.嵇灵,宣传画。” 由于游戏已经到了解散的边缘,官方运营一直试图用“上蹿下跳”“咋咋呼呼”的方式吸引玩家的注意,但这条,他只高冷的写了9个字。 所剩无几的玩家并不懂这个诈尸的官方在弄什么幺蛾子,他们对游戏又爱又恨,于是第一时间点进来,试图嘲弄一下昏招频出的策划,山穷水尽的公司,以及离家出走的美术。 但这回,他们没能找到地方下口。 那是一张竖版的国风水墨。 墨迹晕染出烟波荡漾,清江如画,背景里杨柳堆烟,明月高悬,而神灵高坐于单孔桥上,正抬眸遥望诸天星辰。 正是画圣的那张水墨废稿。 王程轩秉着不用白不用,物尽其用的精神,将这张没法做立绘的水墨画做成了宣传画。 姚孟贞虽然还没熟悉现代上色方法,但论起水墨,他是一等一的大家宗师。 中锋圆融浑厚,顿笔峰石嶙峋。 这是一张每平尺四百万往上的宣传画。 第14章 我cos我自己? 宣传画发出的几个小时内,无数玩家接到推送,他们漫不经心地点进官网,然后…… 玩家:“???” 这是他们要倒闭了的小破游吗? 主美不是跑了吗?怎么突然有钱请画师了? 这画不便宜吧? 《神灵降世》是五年前的老游戏了,现在处于半死不死,全靠一群老玩家支撑的状态。官方天天佛系摆烂,已经小半年没发过像样的宣传图了,玩家一开始群情激愤地骂官方,后来发现骂也不管用,跑得跑走得走,到现在,只剩下了一群同样佛系的玩家。 但现在,死掉的官方突然诈尸了?还拿出了这样一张高质量的宣传图? 水墨的色彩冲击或许不够浓烈,但胜在意境深远。抱琴的神灵坐于桥上,大片的墨迹勾勒出他衣摆,飘飘然若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而《神灵降世》是国风手游,受众就喜欢意境这一口,姚孟贞的图虽然不能当立绘,却完美戳中了玩家的好球区。 不少人将宣传图保存为壁纸,翻来覆去的看,有人眼尖地在右下角发现了一行小字。 “SSR嵇灵(重置版)” 玩家:“???” 谁?嵇灵? 要说《神灵降世》的玩家最恨的卡牌有谁,嵇灵绝对名列前茅。 嵇灵是开服的元老卡牌,无数人卡池噩梦,多少玩家午夜梦回,在抽不到想要的卡牌时捶胸顿足,回到首页,发现整整两排的嵇灵罗列整齐,已经溢出仓库了。 然后,他们咬牙切齿地dj分解,愤怒地咒骂:“该死的嵇灵给我滚出卡池!” 但现在,这张卡池之耻,玩家噩梦,要翻身做主,要重置为SSR了? 《神灵降世》虽然现在凉了,但确实爆火过,承载了无数老玩家的青春记忆,虽然五年后大家各奔前程,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但提起记忆中的某个名字,想到抽卡时捶胸顿足的时光,他们依然会感受到昔年的触动。 很多无人冒泡的老玩家群弹出消息:“嘿兄弟们,你们知道当年我们恨地要死要活的嵇灵,他要成SSR了吗?” 消息飞快地散播了出去。 “我靠,别提这个名字了,我当年没被他气死。” “当时还是学生,没钱氪金,手上剩最后一抽,把周天菩萨拜了个遍求一张SSR白泽,结果是嵇灵。” “嵇灵把我的仓库塞爆了……” 死掉的群重新嘻嘻哈哈起来。 有人泼了一盆冷水: “虽然但是,大家不觉得宣传图上的这个嵇灵,我们已经高攀不起了吗?” 宣传画抱琴的神灵既尊且贵,飘渺卓绝,还有SSR高贵的2%概率加持,周身透着一股需要氪金的尊贵气息。 普通玩家只觉得宣传画好看,但还有另外一群国画玩家,能够看出其中的门道。 墨隐山人:“@神灵降世官方游戏,你们这画师哪儿请的,水平可以啊,这山水得了姚孟贞的几分真传啊!画师有没有账号?我要去关注他。” 王程轩翻到这条评论,才发现他忘记把姚孟贞的账号贴上去了。 按《神灵降世》的传统,发布宣传图都会@画师,但是姚孟贞没有账号。 王程轩小心翼翼地问:“大神,你要注册一个博客吗?” 姚孟贞正在削铅笔,表示无可无不可。 王程轩将平板递给他,画圣已经学会了使用电子产品,闻言dj注册,再创建昵称时,他随意输入:姚孟贞。 对于老古板来说,是没有昵称和网名这一说的。 网站哔了一声,弹出对话框:该账号已被注册,算法自动为您推荐如下账号: 姚孟贞1564…… 姚孟贞第一48632…… 这些未注册的账号都很长,只显示了缩写,姚孟贞懒得点开,随便指了一个,反手发给王程轩。 王程轩看也不看,复制粘贴发布一条龙。 嵇灵:“等等……” 信息刷新成功。 嵇灵看着电脑屏幕,抬手按住了额头。 那上面赫然显示着:“宣传画《抱琴观月》,画师……” “@姚孟贞的第2372条狗。” 嵇灵:“……” 王程轩:“……” 网友们取名随心所欲,姚孟贞又是国画届的顶流,不少人取名“姚孟贞的XX狗”,而算法自动抓取高频率的名字,生成备用名,然后推荐给重名的网友使用。 但是推荐给姚孟贞本人“姚孟贞的第2372条狗”…… 王程轩小心翼翼地看姚孟贞的脸色:“大神,要不要换个名字?” 姚孟贞摇头:“无妨。” 除了画画,画圣万事不过眼,姚孟贞从不在乎这些虚名。 他此时刚好削完了铅笔,摆手表示没空,再次埋头苦练素描关系。 于是这样一副绝妙的图片就和这么一个离谱的名字一起,晃晃悠悠地出了圈。 墨隐山人:“@姚孟贞的第2372条狗,好名字!我就说此人的笔锋有几分孟贞遗韵,看这个名字,他确实是学得姚孟贞的笔法,我果然没看错!” 嵇灵:“……” 他滑着鼠标,滑过这一条离谱的评论。 随着宣传画的发布,《神灵降世》的评论区肉眼可见的热闹了起来,原先十几条的回复涨到了一百多条,虽然和当下大热的游戏没法比,但也不错了。 与之同时的,嵇灵身边的蒲公英光球也逐渐变多,不同的玩家在念叨着他的名字,虽然是调侃吐槽居多,但嵇灵的修为确确实实有了变化。 在某天沐浴后,嵇灵擦去镜子上的水雾,看眉心的那点火焰印记。 那枚印记平常隐匿于皮肤之下,运起灵力才会浮现,此时已从暗红变成了赤金。 在火焰纹的两侧,还各浮现出两个淡淡的伴生纹路,也是火焰形状,以主焰尾部为圆心,扇子似的散开。 嵇灵心道:“修为莫约是全盛时期的两成了。” 在他全盛时期,纹路会散成半圆,变成眉心间的小扇子。 嵇灵抬起手臂,看了眼手腕上虞渊印,墨黑色的“渊”字印在皮肉上,不痛不痒的,但碍眼的很。 他估摸着:“再涨一成修为,我就能用太阳真火将这印记烧了。” 太古三尊各有一方印,分别是日主的扶桑印,月主的望舒印,还有渊主的虞渊印,这些印除了刻印文件,也可以做惩戒之用。 如果有人触怒三尊,他们便会降下法印,刻在罪人的皮肉上,刻印烧灼灵魂,深入骨髓,轻易无法祛除,但嵇灵身负太阳真火,只要修为足够,他就能将这枚印记烧成灰烬。 嵇灵换好衣服,用长袖遮住手腕印记,他刚走出浴室门,就见王程轩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步履一顿:“怎么了吗?” 王程轩搓搓手,殷勤地凑过来,接过嵇灵手中的衣物,像个伺候娘娘的老嬷嬷。 老嬷嬷将平板凑到嵇灵眼睛底下,示意他看。 嵇灵垂眸,上面是个戴兔子耳朵的美少女,美少女手中举着木牌,牌子上一行花体字:“我在JCP30等你哟~” 还跟了个荡漾的小波浪。 嵇灵一愣:“你们这有红色瞳孔的人?” 兔子少女有着可爱的红色瞳孔,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就像真的兔子那样可爱。 “不是,这是妮可的coser,戴的是美瞳啦。”王程轩擦汗,脸上闪烁着二次元的憧憬:“我是想说,JCP诶,景南市最大的漫展,它马上要开始了!” JCP是景南市最大的漫展,二次元的顶级盛会,日均30人流量超三十万。 届时,所有叫得出名字的游戏都会置办展台,纷发周边,请cos和玩家互动,如果办得好,能吸引不少新玩家。 “是这样的。”王程轩搓手:“您也知道,我们游戏快倒闭了,要东山再起,必须有曝光,而买推广流量之类的太贵了,JCP是一次不可多得的宣传机会。” 嵇灵一顿:“所以?” 流量,推广,这些现代词汇嵇灵半通不通,王程轩和他说JCP等于对牛弹琴,并没有什么作用。 “每次碰上这种漫展,好的coser早就被各家高价抢完了,我们这资金链又出了问题,请不起上面好coser,而本来我们展台就很拉了,又没有coser的话……” 他殷殷切切地看着嵇灵:“所以,您长得这么好看,能不能来cos一下?” 嵇灵高高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第15章 封印,松动了 王程轩殷殷切切地看着嵇灵:“所以,您长得这么好看,能不能来cos一下?” 嵇灵高高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他问:“我cos谁?” 王程轩:“您自己。” 嵇灵:“……” 他委婉表示:“我不会。” “不需要您做什么啦。”王程轩盯着嵇灵,眼睛亮的吓人:“就那天晚上您救我的时候,抱着琴坐在竹枝上的那一身衣服,能穿去漫展吗?” 王程轩对那一幕记忆犹新,他当时心如死灰,以为嵇灵必输无疑,结果一抬头,墓门恰好框出了拱形的区域,从内往外看,好比摄影中的框景。 而嵇灵恰好在框景中央,他一身琉璃金外罩,赤金璎珞点缀期间,怀中抱着暗色古琴,脚下是苍松翠竹,背后是一轮孤高冷月。 当时王程轩便想:“这世间若有仙人,也就是如此了吧?” 他有把握,如果嵇灵愿意那样出席漫展,《神灵降世》展位一定会吸引无数注意,成为全场最靓的崽! 嵇灵思索:“可以。” 由于宣传画的关系,《神灵降世》近期的热度还不错,但如果没有新内容持续刺激,新加入的玩家很快就会跑掉,而嵇灵只需要临门一脚就能抹除虞渊印,他愿意配合。 * JCP当天,王成轩开着跑车,带着嵇灵白泽,重新开上了神女峰的盘山公路。 嵇灵是王老板殷切恳求来的,白泽则是纯粹来凑热闹的。 这辆玛莎拉蒂已经撞变形了,但由于王老板囊中羞涩,没钱维修,只能凑合着开。 导航定位在神女峰山脚处,王成轩给他们指:“这是景南中心会馆,也是景南最大的漫展场所。” JCP不愧为二次元顶级盛会,现场人山人海,嵇灵等人提前了几个小时来布置展位,但入口已经水泄不通,王程轩和另外几个工作人员一边喊着“借过借过”,一边将嵇灵和白泽往里面推。 当日艳阳高照,不少coser的假发湿了,需要现场补妆,他们看着白泽嵇灵走路带风,不为外物所困扰的模样一阵好奇,不少社牛上前搭讪。 “诶小哥哥,你这个美瞳眼色很好看啊,哪家的啊?” 嵇灵的瞳孔是琥珀色的,天然带有一点赤金。 “诶小哥哥,你这个假发很顺滑啊,怎么护理的?” 白泽长发及腰,颜色纯白,是冲国人最喜欢的白毛。 “诶小哥哥,你这个眼影和花钿好好看啊,哪个眼影盘画的?” 嵇灵太阳真火自带的眼尾薄红,驱动灵力的时候,火焰凝成花钿坠在眉间。 “这个毛绒绒的围脖哪里买的啊?” 白泽的衣衫是皮毛所化,围脖就是他自己的毛。 嵇灵&白泽:“……” 他们实在不知道如何回复这些问题,连连摆手不做回答,紧紧跟在王程轩身后。 JCP人流量大,展位也多,《神灵降世》是个濒临倒闭的小破游,也占不起太好的摊位。 几人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展台。 布置背景的工作人员刚刚结束工作,王程轩环顾一周:“就是这里了。” 说是背景,其实也很简陋,放了两个立牌,立了两根竹子做道具,周围堆了泡沫石头。 嵇灵问:“我们该怎么办?” 他和白泽总不能杵在这儿当门神吧? 王程轩也没指望两位大神怎么摆pose互动,指了指旁边的竹子:“坐那里行吗?” 嵇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竹梢:“上去吗?” 王程轩一愣,重复道:“上去?” 他的语气木木的,有点像在肯定。 嵇灵点点头,下一秒,他已经上前两步,飘然落在了竹间,在枝头半靠着坐了下来。 王程轩仰着头,表情呆傻。 他急切:“不是,大神!那个是道具竹啊!” 道具竹高度不高,弯折下来堪堪过肩头,但枝条纤细,底端没有固定,稍有不慎,就会整根倒下来。 他很快顿住了。 纤细的竹枝稳如老狗,除了顶端微微弯折,没有任何要倾倒的意思。 嵇灵垂眸看他,微微不解,暗金色的光芒在他眼底明灭起伏,无端带着点神性的悲悯:“嗯?” “……没事,您坐吧,您继续。”王程轩咽了口唾沫:“您的琴呢,能把琴拿出来吗?” 嵇灵点头,他祭出古琴,放在膝间,信手调弦,手指扫过琴弦,发出铮然脆响。 白泽也靠在竹枝旁坐了下来,两人一上一下,赤金素白掩在翠竹之间,天然具有视觉冲击力。 这个展台很快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他和白泽都形象好气质佳,而且真身出镜,嵇灵衣衫上滚的赤金绣线是真金所炼,领口坠着的是朱砂玛瑙,连流苏穗子也不是凡品,抱着的古琴更是沉甸甸的一块,扶桑木古朴厚重,琴上的四字琴铭铁画银勾,质感是一般的塑料泡沫道具很难比拟的。 而白泽的衣服是自身皮毛所化,一圈毛料是真真正正的上古神兽毛,比圆滚滚的银渐层都要好撸,看着就十分昂贵。 他们只要站在那里,就显示出“我很昂贵”的土豪气质。 没玩过游戏的路人看个热闹,感叹一下“特技演员”在竹子上坐的真稳,姿势风流写意;其他玩家暗暗咂舌,感叹神灵降世的官方真豪,这俩coser和道具一看就不便宜。 而游戏玩家则暗暗点头:“下面这个是白泽,那上面那个就是SSR嵇灵了吧?” 老玩家都知道R卡嵇灵翻身做主,要变成高贵的SSR了,但官方只发了一张水墨宣传画,虽然帅是很帅,但是人设、细节、包括配色,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们对这个新出的SSR很是好奇,现在嵇灵的cos出现在展台,这显然就是官方设定了。 老玩家们暗暗点头。 自从主美离职,《神灵降世》的美术急转直下,立绘质量参差不齐,人设千篇一律,这才照成了老玩家的大批流失,而在嵇灵之前,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让人眼前一亮的SSR了。 而现在,抱琴的神灵端坐高台,垂下暗金的眼眸,神色无端悲悯,朱璎宝饰垂坠在而下,衣饰考据讲究,配色华丽好看,只要立绘不出大岔子,这个人设难看不到哪里去。 老玩家们暗搓搓期待:“这是又找了个厉害的主美吗?” 王程轩站在旁边发周边,脸都要笑裂了,他准备了一沓明信片,本来担心发不出去,没想到有不少路人过问角色和游戏名称,对于倒闭边缘的小破游,已经是很难得的流量了。 他明信片发的差不多了,想起来两个大神还杵在旁边摆pose,连忙倒了两杯水,招呼道:“先生们渴了吗?要不要喝水啊?” 嵇灵摇头,王程轩正要把水杯放下,靠着的竹竿忽然震动,他连忙抬眼去看嵇灵:“您累了吗,要不要休息……” 休息二字卡在喉咙中,没有说出来,他抬头看去,嵇灵已经从竹枝上落了下来,他怀抱古琴,正牢牢盯着神女峰的方向。 此时,第二次震动传来。 比第一次更为猛烈,王程轩拿不稳杯子,一杯水直直泼在了地上。 他这才恍然发现,刚刚并非是竹子的震动,而是大地,大地在剧烈的震颤! 和地震那种持续数十秒的晃动不同,这震动一下接着一下,一秒即止,并不持续,就如同神女峰下有劈山的巨人,他正抡起石斧,一下又一下地凿着地基似的。 嵇灵遥望神女主峰,透过漫展馆巨大的玻璃穹顶,神女峰的主峰赫然在望。 巨大的石山投下厚重的阴影,重重叠叠的峰峦如起伏的屏障,将整个景南市笼罩其间。 他与白泽对视一眼,均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封印,松动了。 第16章 本尊的契主 神女峰下,是太古三尊之一,执掌虞渊的邪神渊主;神女峰旁,是人口超千万,GDP破万亿的大都市景南,而两者之间,是正在举行的,日均人流量超30万的二次元盛会,JCP。 嵇灵掌心冷汗涔涔。 人间诸神隐世,神灵几乎都在闭关,嵇灵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帮手,更何况在渊主面前,除了扶桑君等寥寥无几的存在,谁能挡得住他? 白泽面色凝重:“我们现在强行冲入扶桑君的道场,让他来救场,来得及吗?” “来不及。”嵇灵默然:“我们根本闯不入扶桑君的道场。。” 如果渊主要杀嵇灵,嵇灵可以跑,但如果渊主要动引发地动,拉所有人陪葬,嵇灵毫无办法。 白泽喃喃:“怎么会这么快……” 先前他们在地底见到渊主,封印虽然松动,但再撑个十几年不成问题,足以撑到扶桑君出关料理此事,但现在扶桑君还没有出来,封印就已经撑不住了吗? 王程轩完全呆傻在了原地,瑟瑟地问:“发生了什么?” 之前探洞他没有跟下去,不了解底下有什么,但单凭神女娘娘凝重的脸色和嵇灵白泽的表情,他也能猜到,那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此时,偌大的场馆乱成一团,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回荡在穹顶之下: “突发地震,突发地震,请游客听从工作人员指挥,请游客听从工作人员指挥,有序离场,不要拥挤,谨防踩踏,重复一遍,谨防踩踏……” 高跟鞋的coser甩下了鞋子,摄影师抄起三脚架,无数人潮水一般涌向出口。 慌乱中,王程轩低声咒骂:“该死的,我手机装了地震预警啊,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泽苦笑:“地震预警的原理是纵波比横波快,打了个两者时间差,但是震源里我们太近了,这点时间差来不及警报。” 他没明说震源是什么,但是所有人都知道。 ——渊主。 “好在渊主没怎么用力,我们这里震感也不明显,应该不会波及到景南,也不会有大范围倒塌。” 白泽深吸一口气:“嵇灵,你先想办法避开吧,你身上有虞渊印,渊主出来后第一个找你。” 嵇灵缓缓摇了摇头。 他道:“我得先去确认一下封印的情况。” 白泽不可思议:“现在?” 渊主找的就是他,这个时候去确认封印情况,那不是羊入虎口,抢着给渊主送人头吗? 嵇灵道:“我必须确认。” 渊主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有两种情况,一是封印松动,渊主本人仍旧受困,但能用术法影响外界;二是封印损毁,渊主已经可以自由来去。 嵇灵按住虞渊印:“我觉得是第一种。” 手腕处的一小块皮肉隐隐发烫,墨色的印记如同受到了呼唤,浓稠地直欲涨破皮肤。 是渊主在感应他的方向。 倘若他已经脱困,渊主大可以杀到嵇灵面前,将他关押起来折磨泄愤,而不是在地底做这些尝试。 嵇灵脸色发白,看向白泽:“你有没有想过,渊主出不来,但能用术法,现在他想找我,如果我走了,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子?” 白泽默然无语。 别的不知道,嵇灵在的这块地方肯定要被炸了。 嵇灵道:“我确实欺骗了他,但我不是扶桑君,和他没有血海深仇,而且有这把扶桑古琴在手中,我们有交易的机会。” 白泽的视线落在古琴上。 嵇灵道:“替势。” 用古琴代替封印的扶桑树枝,将封印转移到太古遗音上,这样渊主不必呆在地下,可以随古琴移动,嵇灵也有手段牵制渊主。 说着,嵇灵抽回腕子,三下两下没入人流。 他在松竹间腾跃,逆着神女庙下来的人群往山顶冲去。 神女娘娘和提灯少女都显出了真身,她们一身繁复宫装,在景区门口指导人员疏散。 嵇灵来不及和她们叙旧,径直来到刘仁景的墓穴。 游客已经疏散一空,洞内空空如也,神女移开了石棺,露出漆黑的洞口。 嵇灵深吸一口气,最后抬手看了眼虞渊印。 很奇怪,这个印在发烫,但不疼。 一点也不疼。 硬要形容的话,像是热毛巾搭在了手腕上,暖呼呼的一片。 嵇灵心道:“奇了怪了,三尊中最为阴邪的渊主,他的刻印居然这么温和?” 想着,他从提灯少女手中接过一盏冥火灯笼,径直从洞口跳了下去。 * 洞中阴暗潮湿,寂静的可怕。 嵇灵上次来还有白泽和神女,这次只有他一个,脚步回荡在寂静的地底,伴随着地下河潺潺流动的水声,显得分外阴寒。 他循着记忆,走到了封印处,抬手提起了灯笼。 封印果然已经临近摇摇欲坠,缚仙锁崩塌成碎片,镇压的扶桑树枝半数枯萎,化为了焦黑的粉末,只剩下另一半顽强地镇守原地,看上去岌岌可危。 渊主也没有被荆棘绑缚,他坐在寒潭中央,听见这边的响动,便抬起眼朝嵇灵看来,一双黑眸比寒潭还要冷冽三分。 嵇灵后退一步。 太古三尊的威压可不是说着好玩的,换个弱点的神灵,恐怕要当场跪下。 嵇灵微笑:“尊上。” 渊主缓缓站起来,神色喜怒难辨,他隔着寒潭遥遥与嵇灵对视,语调莫名:“你竟还敢回来?” 一个惹怒欺骗了他的人,居然敢回来? 嵇灵道:“您的印刻在我的腕子上,我当然得回来。” 他不待渊主多说,淡淡道:“尊上,您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并非扶桑君,与您也没有那些仇怨。” 渊主:“所以?” 在他身后,无数的阴气交织聚集,形成触手一般可怖的模样,似乎只要嵇灵答错一句,他们救会倾巢而出,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嵇灵镇定道:“所以我们或许可以做个交易。” 他直视着渊主,仿佛面前不是上古的邪神,而是可以平等交易的伙伴。 “虽然封印松动了,以尊上的手段,能轻而易举地引发地洞,但您应该无法离开地底吧?” 扶桑树毕竟是上古神树,按嵇灵的预估,封印完全失效还需要数十年。 渊主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见他默认,嵇灵祭出古琴,继续道:“在下手中有把琴,和封印您的扶桑古木一脉同源,若您不嫌弃,我可以用‘替势’之法,将封印转移到这古琴之上,这样您不用在等数十年,现在就可以跟我离开此地。” 他顿了顿“而我唯一的要求是,请不要对普通人动手。” 封印渊主的扶桑木钉死在了这里,移动不得,但将封印转移到古琴上,渊主就能在古琴周围活动,而古琴又可以随意搬动,如此一来,就等于提前自由。 渊主看着他,喜怒不明,他奇异道:“你想当本尊的契主?” 嵇灵提出的方式自古就有,不是什么新鲜的法门,但是他是古琴的主人,古琴成了渊主的封印物,就等于嵇灵成了渊主的契主,从此,渊主受制与他,如果嵇灵提出一些要求,渊主是无法违逆的。 “您说笑了。”嵇灵苦笑:“虽然我确实会成为名义上的契主,但以我现在的实力,在您不愿意的情况下,我是无法命令您做事的。” 封印转移到古琴上,嵇灵成为契主,但以太古三尊的实力,如果嵇灵敢下令,渊主随时能以返回洞窟为代价,杀了嵇灵。 嵇灵是在赌。 深渊里寂寥无人,空旷寂寞,甚至没有任何小动物,唯一的声响是地下暗河,唯一的光亮是渊主腰间那根扶桑木的发簪。 日复一日的黑暗和寂静足以将人逼疯,即使强如渊主,也不会喜欢被困在这里的日子。 嵇灵赌,为了提早离开地底,渊主愿意做被契约者。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即保全景南,又保全自己的方法。 嵇灵不了解渊主的性格,不知道渊主的过往,这是一个孤注一掷的冒险,而现在上古的邪神就站在他的面前,铺天盖地的阴气在他背后凝成实质,只要渊主遥遥一指,就可能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 渊主站在原地,眼眸漆黑如墨,他平静地与嵇灵对视:提着灯的神灵俊美矜贵,一双暗金色的眼睛同样安静地回望过来,脊背挺的笔直,似乎不是在仰视邪神,而是在平等地等待交易结果。 渊主毫无征兆地冷笑出声。 下一秒,背后的阴气闻风而动,朝嵇灵的脖颈直刺而来,阴寒的气息逼近皮肤,激起一背的鸡皮疙瘩。 嵇灵暗暗咬牙,手指朝古琴的四字琴铭抚去,他的手一直贴在琴背上,一旦渊主发难,这把太古神器便会铮然作响。 他正要扣上琴弦,却忽然放下了手,稳稳地抱住了古琴。 那些阴气的目标不是他的脖子,而是他脖颈处的衣料。 那些凝结的触手提起了嵇灵的衣服,将他拎到了扶桑木的面前。 嵇灵绷着的脊背一松。 如此,渊主就是同意了他的交易了。 神经骤然松懈之下,又被触手甩了下来,嵇灵一个顿,听见身后传来了响动。 “请吧。” 渊主站在身后,一字一顿,语调冷得像冰: “本尊的契主。” 第17章 求你别磕了! “本尊的契主。” 嵇灵:“……” 渊主这一句简直像惊雷一般,炸得嵇灵脊背发毛,他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几乎摔了自己的古琴。 ——嵇灵毫不怀疑,等封印彻底失效,他这个契主没用的时候,渊主会第一个砍下他的头颅,用他的小命祭旗。 但此时,嵇灵也只能装作不知。 他在封印旁半跪下来,煊赫的光芒自指尖涌现,金芒化为丝线,悬在扶桑树枝和古琴之间,两者默契地牵引起来。 扶桑树枝微微震颤,古琴的音匣随之共振,发出沉闷的乐音。 片刻后,光芒缓缓散去,古琴落回嵇灵掌中。 他转过身,对着渊主微微颔首:“尊上,已经好了。” 渊主站在原地:“走吧。” 嵇灵上前一步:“我为您引路。” 渊主:“不必。” 话音未落,漆黑的灵力环绕左右,在嵇灵脚下形成了复杂的纹路,接着,渊主的脚下也浮现了相同的纹路。 嵇灵暗叫一声不好。 这是个移位的咒法,西方叫“传送法阵”,武侠叫“神行千里”,能将人瞬间移动出去。 而渊主,是用了以嵇灵为‘锚点’的咒法。 他不知道被困住地底多少年了,外面早就沧海桑田,而传送法阵需要施法人要去过这个地方,才能传送。 渊主显然不知道该去哪里,而这里刚好有个嵇灵,他便读取嵇灵最近去过的地方,以此作为咒法的落脚点。 而嵇灵刚刚待过的地方……是JCP的现场。 黑紫色咒法自地面升起,将他们笼罩其中,嵇灵视线一花,旋即看见了面前的刨花板门。 那是一扇纯白的刨花板,莫约70厘米宽,2米长,板材和嵇灵的鼻尖挨的极近,他甚至能闻到上面劣质胶水的味道。 嵇灵视线上移,看见了熟悉的装修。 他和渊主降落的地点,赫然是JCP现场的洗手间隔间里! 嵇灵:“……” 他自我宽慰:“好歹没有传送到会场中央,玩个大变活人。” 由于地震的关系,洗手间里没什么人,嵇灵后退一步开门,背部冷不丁撞上了一个东西。 绵软,结实,很有肉感。 嵇灵:“……” 渊主就在他的背后。 他们两个长手长脚的男人挤在洗手间的隔间里,转身就能相贴,活像刚刚发生过什么。 嵇灵深吸一口气,从隔间里出来,而后侧身道:“我来为尊上引路,尊上想去哪里?” 他急于将渊主从人多的地方引开。 渊主不咸不淡道:“无处可去,既然成了我的契主,你且给我找个住处。” 嵇灵:“……” 没有要求就是最多的要求,嵇灵真不知道如何给这种大神找住处。 人间灵力凋敝,洞天福地都成了旅游景点了,长白山成农夫山泉的定点水源厂了,青城山也收门票了,连黄河都改道了,真给渊主介绍这种,怕是嫌死的不够快。 要是和凡人一样住房子吧,人间寸土寸金,百十来平的小房子配个十几平米的小卧室,憋屈的很,邻居晚上再蹦蹦迪,吃吃螺蛳粉,渊主怕不是要把整栋楼都炸了。 思来想去,只有王程轩那个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还坐落在郊区,人烟稀少的别墅合适。 嵇灵默念一声:“王老板,对不起了。”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过渊主危险归危险,封印在嵇灵手上,真要打起来,首当其冲是嵇灵遭殃,王程轩应该问题不大。 他看向渊主:“我在人间一处别墅暂住,渊主若不嫌弃,不如与我同住?” 渊主不可置否。 他们两人走出了洗手间。 地震警报已经停下了。 主办方向地震局确认,除了开始的两下,再没有其他震动,仪器监测数据一切安好。 JCP现场都是年轻人,胆子大的很,这边地震刚停,他们便三三俩俩聚集着,若无其事地游园看展,刚刚的混乱似乎成了一场错乱的记忆。 王程轩正扶起一根倒塌的竹子,一眼瞅见嵇灵,连连挥手:“大神,这边!这边!” 白泽也抬眼向这边看来,他瞳孔猛地一缩,按住了王程轩挥舞的手臂。 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其他游客和王程轩一起挡在背后,一副保护的姿态。 王程轩这才看见,嵇灵身便还跟着一个男人。 一个黑紫衣袍,长发披散的古装男人。 男人的长相藏在凌乱的黑发之后,看不清楚,唯有暗红的瞳孔深沉静谧,让人想到坦桑尼亚的红宝石,或是帕维利亚古堡里新酿的葡萄酒。 他的个子也很高,比嵇灵还要高上一些,天然带着俯视众生的威严,那垂着眸子看过来的时候,如同君王在审视跪伏的蝼蚁。 这样的长相,即使在帅哥云集的漫展,也是很出挑的。 渊主很快引起了周围的注意,玩家在白泽身后议论纷纷:“诶诶,那个coser是cos的《神灵降世》的新角色吗?” “他和嵇灵走在一起,是新的SSR?” 玩家们探头探脑,丝毫没察觉危险的逼近,他们跃跃欲试,似乎想来找这个新来的帅哥coser要份签名。 白泽眉头狂跳。 他脊背僵硬,眼睁睁地看着嵇灵走到了身边,低声传音:“你把他带出来了?” 嵇灵同样压低声音:“我们定了契约,他暂时不会动手。” 两人擦身而过。 路过白泽时,渊主那冰冷无机质的眸子微微扫过,白泽僵直在原地。 只有他们这些神只,才明白那种上位者的威压有多么的恐怖。 嵇灵沉默着引着渊主向前,浑身绷直,渊主的威压同样让他很难受。 但身边的游客可不管什么威压不威压的,他们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只觉得渊主和嵇灵coser的传神,对着两人一阵猛按快门。 甚至有小姑娘伸出手,拦在了渊主的必经之路上,大胆提问:“你是《神灵降世》的coser吗?没见过你这个角色,请问你coser的是谁啊?” 渊主垂下深红色的瞳孔,凝在了那姑娘的身上。 他不答话,小姑娘也不觉得冒犯,她翻了翻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本子,递到了渊主面前。 “这个角色太好看了,能帮我签个名吗?” 那是个花花绿绿的本子,封面上印了神灵降世的角色小人,Q版的嵇灵在本子的右下角,露出了大大的灿烂笑容。 渊主没动,静静地凝视着封面。 姑娘翻到空白页,递过来:“刚刚没看到你,你为什么和嵇灵一起出来呀,你们是不是官方钦定的CP啊?” 在渊主前方三寸,嵇灵顿住了脚步。 从那女孩拦住渊主开始,他就僵在了原地。 嵇灵微微侧头,余光中看见渊主微微抬起了手,伸向了那个姑娘,离她的发顶不住二十厘米…… 他顾不得许多,忽然回折一步,伸手握扣住了渊主的手,微微用力,将那截腕子牢牢制在手中。 见渊主垂眸看过来,嵇灵维持着禁锢手臂的姿势,他身体绷直,像武士握着即将出鞘的刀。 嵇灵捏着那节腕子,丝毫提醒道:“尊上,您答应我的。” 漫展人太多,他不能多说,但必须提醒渊主,他们交易的内容之一,就是不能伤害普通人。 渊主抽了抽手,没抽动,嵇灵死死地按着他,互相较劲,不肯退让一步。 他们这边你来我往,暗藏机锋,两人无声对峙,互不让步,眸色皆冷冽可怕。 嵇灵一身赤金,立于烈阳之下,而渊主一身黑紫,恰好站在阴影之中,两人一明一暗,勾勒出极具视觉冲击的色彩对比,在神灵浩大的威压下,他们的衣摆无风自动,画出泾渭分明的半圆。 在这一时刻,他们仿佛自成结界,眼中只有彼此。 身后的姑娘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她收回本子,一脸兴奋地和同伴交流起来。 隐约中,可以听见:“对视……试探……入侵……底线……张力,好绝啊!” 嵇灵:“?” 他实在不明白这一串驴头不对马嘴的词汇都是什么意思,他只沉默着和渊主对视,警告面前的邪神不要突然暴起杀人,毕竟他们刚刚签订了契约。 渊主垂着眸子打量他,眸色幽寂如寒潭,嵇灵便也定在原地,任他打量。 他表面平稳安静,手心微微出了层冷汗,手指间金芒涌动,随时准备祭出太古遗音。 就在嵇灵以为渊主要暴起发难时,渊主忽然收回了目光。 他一言不发,任由嵇灵扣着他的手臂,大步向前走去。 嵇灵的手还攀在他的手臂上,渊主一动,他就直接被拖着往外走。。 嵇灵:“诶诶诶……” 他踉踉跄跄,步履蹒跚,险些摔倒 渊主哼了一声。 嵇灵被他带出去两米,一脸茫然:“……?” 渊主步履不停,嵇灵只能跟着亦步亦趋,他匆忙中一抬头,眼前一片白芒闪动。 是手机的闪光灯。 无数的闪光灯开启闪烁,玩家纷纷掏出手机往他们照来,摄像师架起三脚架,长枪短炮笔直地冲着这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令人激动的画面。 而嵇灵之前救下的女生站在原地,丝毫没察觉到方才的危险,而是抬手捂住了眼睛,无声地尖叫了起来。 透过她的口型,嵇灵可以清晰地读出她的唇语 “啊啊啊啊啊,这CP,有点好磕啊!” 嵇灵:“???” 妹妹,哪来的CP啊? 你在磕什么东西啊? 第18章 鸡同鸭讲 渊主步履生风,大踏步往前,嵇灵跌跌撞撞跟在后面,从外人看来,就像渊主握着嵇灵的腕子,硬生生将他拖出去了一样。 王程轩虽然经常掉链子,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白泽三言两语交代了前因后果,他便抢先一步去地下室开车。 在渊主和嵇灵迈出展馆时,一辆玛莎拉蒂恰好停在面前。 王程轩拘谨地打开副车门,点头哈腰:“您请,您请。” 白泽坐在前排,渊主和嵇灵在后排落座,两人一左一右。 等所有人坐好,车辆点火启动,汇入下班的车流中。 他们行驶在景南市八车道的绕城高速上,窗外霓光接天车水马龙,无数的车辆来来往往,有下班的打工人,还有接送的幼儿园校车。 渊主安静地坐着,漠然看向窗外。 嵇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对面的大众车窗里趴着个小女孩,她完全不知道渊主的恐怖,只当他是个好看的叔叔,正仰着脸对这边吹泡泡,笑得天真又可爱。 嵇灵脊背绷直,悄然传音:“王程轩,开快一些。” 每让渊主在外停留一分钟,路上的其他人就多危险一点。 王程轩冷汗直冒,握着方向盘的手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在车流里左冲右突,接连踩错油门,驾照已到了被吊销的边缘。 在下个红灯处,他猛地一个刹车,嵇灵后背忽然一疼,被什么硬质的东西砸到了。 他余光一看,是《神灵降世》的设定集。 这玩意被王程轩放到了后座的储物格,现在一个震动,就被抖了出来。 嵇灵不动声色地捏住设定集的边缘,想要将它塞回储物格,微微扯了扯,却没扯动,他余光向身边扫去,却见设定集的令一角赫然压了一只手,指节分明,肤色冷白。 渊主无声按住了书角。 嵇灵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渊主翻开了设定集。 他古井无波的目光审视过画册的每一页,准确地停留在了嵇灵的角□□面。 没有一个游戏会在R卡上倾注精力,《神灵降世》也不例外。 在设定集中,嵇灵的立绘粗糙敷衍,人设驴头不对马嘴,但是在卖萌上,《神灵降世》倒是对所有卡牌一视同仁,这设定集页面下角有个Q版的嵇灵小人,小人抱着琴坐在角落,一脸乖巧。 渊主的视线停在小人上,面无表情的打量着。 嵇灵的汗毛一根根炸起。 好在这时,空明路33号近在眼前。 王程轩一个急刹,玛莎拉蒂原地漂移,停进了别墅的车库。 嵇灵飞快下车,替渊主拉开车门:“这边请。” 他不动声色,从渊主手中抽出设定集,咚地丢进了后备箱中。 * 几人从车上下来,王程轩满手冷汗地贴上指纹门锁,第一遍识别不成功,他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打开了门。 渊主目不斜视,率先迈入门中。 嵇灵紧随其后,传音白泽:“孟贞在家里吗?让他呆在卧室别下来。” 姚孟贞虽然贵为画圣,然而三人中他道行最短,修为最低,如果正面撞上渊主,威压能让他难受好一会儿。 白泽微顿:“联系不上,可能在画画吧。” 嵇灵点头,上前一步给渊主引路,他绕过玄关,听见了笔锋簌簌的声音。 姚孟贞站在阳台,面前竖着一面巨大的画板,笔筒和调色盘搁在架子上,听见响动,他微微转头,琉璃色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 嵇灵暗叫一声不好。 看他的样子,分明是进了“心流。” “心流”是一种独特的境界,当创作者的全部感情都倾注在创作之中,他们便会忽略一切外物,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称之为“心流”。 历史传说中,王羲之运笔时用馒头沾墨水,囫囵咽下,并不觉得味道怪异,后来满嘴乌黑,才发现吃错了东西,这种分为离谱的事情,也是进入了“心流。” 进入“心流”状态的创作者心无旁骛,注意力只在作品上,说话吃饭全凭本能。 换句话说,“心流”之中的姚孟贞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能控制做了什么。 嵇灵笑道:“这位是画圣姚孟贞,他现下没法和您见礼,尊上莫怪。” 渊主面无表情,似乎并未计较姚孟贞的冒犯。 嵇灵微微松了口气,只想赶快将这尊大佛送入卧室,却听身后画笔不停,姚孟贞用梦游一般的声音问:“嵇灵,这是谁……” 他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眸掠过渊主和嵇灵,迷迷糊糊地问:“咦,你们两个的气息,为什么交叠在一起啊?” 渊主的虞渊印还在嵇灵的腕子上,嵇灵又强吻过渊主,他们的气息可不是交叠在一起? 嵇灵:“……” 他心道:“来了,又来了。” 姚孟贞心流状态下哪壶不开提哪壶又了来了,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渊主掀起眼帘,暗色的瞳孔晦暗难明,嵇灵毫不怀疑他马上就要凭空暴起,将姚孟贞斩与手下! 他握住渊主的手,无声地拦在两人之间:“尊上,他年纪还小。” 渊主垂眸盯着他们握着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嵇灵后背发毛,才抽出看袖子,径直走入了卧室。 * 太古三尊之一的渊主驾临,嵇灵刚住了没两天的主卧就这么易主了。 二楼带大阳台的卧室毫无疑问地给了渊主,姚孟贞清醒后一阵后怕,他本来在旁边的客卧,说什么也不肯继续住了,直接架着画板搬去了三楼客卧。 王程轩本来在三楼主卧,二楼主卧的正上方,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睡在渊主头上,就搬去了三楼另一间客卧。 白泽在景南有房子,但他十分担心嵇灵半夜被渊主嘎了,就想着如果他在这里,渊主半夜噶人的时候,他多少能帮衬一下,于是和王程轩商量,占据了三楼最后一个客卧。 嵇灵:“……” 他木着一张死人脸:“你们说我是睡渊主头上还是睡渊主隔壁?” 迫于无奈,他住进了二楼离主卧旁边的客卧。 渊主进了主卧就没出来,从同居的角度而言,他过分安静,是极好的室友,但嵇灵几人聚在一楼餐厅,大气都不敢出。 客厅的气氛实在沉重,王程轩就点了个披萨,不多时,送餐小哥敲响门铃,大尺寸的披萨被放在了饭桌中央。 几人围着披萨坐成圆形,个个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仿佛中间的不是披萨,而是什么要供奉的异教法器。 漫展毫无疑问的提高了嵇灵的知名度,路人就算不玩《神灵降世》,就冲着展台腰细腿长年轻貌美的coser们,也知道了嵇灵的名字。 在人气的加持下,嵇灵眉心的火焰纹路越发明显,身边蒲公英似的银白光球起伏环绕,比闭关时还要多少不少。 嵇灵抓住它们,尽数塞进乾坤袋中。 白泽冷不丁:“嵇灵,你有听祈愿吗?” 他指的是那些银白色的光球。 嵇灵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表示没有兴趣。 白泽深吸一口气:“你要不还是听听看吧。” 嵇灵:“?” 白泽点开手机,展示给嵇灵。 是《神灵降世》的超话。 死气沉沉的超话忽然热闹了起来,新消息不断涌现刷屏,而在一片乱起八糟的内容中,最突出的只有一条。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磕到了!” 虽然不知道他磕到了什么,但嵇灵陡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滑动鼠标,下面附了一张动图:黑紫衣衫的邪神被清贵的神灵握住手臂,他暗色的眼瞳居高临下的望下来,如同审视着不听话的宠物;而神灵形容狼狈,衣鬓散乱,却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两人沉默着僵持,片刻后,邪神甩袖离去,不悦溢于言表,而白衣神灵被拽地一个踉跄,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没人会觉得这两个coser是真的神灵,嵇灵和渊主的这一段,被当成了游戏官方排练好的剧本。 博主在一串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声中配文:“你们知道嵇灵的coser对这个不知名的角色说了什么吗?他说‘尊上,您答应了我的’,啊啊啊啊啊姐妹们,我磕拉了呀。” 嵇灵:“?” 他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啊啊啊啊的,于是滑动鼠标,看博主磕拉了什么。 “姐妹们,你们不妨想想看,邪神答应了什么?结合之前那个姑娘的举动,我猜测他们交易的内容,是不伤害普通人吧?” 这个说得倒是没错,嵇灵接着往下看。 “那我们不妨猜测,清高孤傲的神灵用了什么筹码?换得邪神对普通人的宽恕呢?” “能被那样强大的邪神觊觎的东西,只有神灵本人吧?” “庙山上的神灵有一副欺霜赛雪的绝世皮囊,被邪神觊觎囚禁,清冷孤傲的神灵不愿意委身于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却被邪神以世人性命胁迫,不得已忍下屈辱雌伏。” 嵇灵:“……” 姚孟贞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和愚蠢,他不解的问:“什么是雌伏?” 四周一片死寂,没人回答他。 嵇灵继续往下拖。 “然而,漫展上的无知少女还是触怒了邪神,邪神抬手便要将其灭杀,慈悲的神灵不忍看见血腥,以身相替,他将自己送到邪神眼前,沉默着和邪神对峙:‘尊上,你答应了我的’” “我们不妨猜测一下,是不是神灵每答应一种难以忍受的花样,邪神就放过一个凡人?” 嵇灵:“……” 姚孟贞依然天真又单纯:“什么花样?” 还是没人搭理他。 “邪神不悦,然而这是他的宠物难得相求,他眯起狭长的眸子,道‘如你所愿’,然后拽着‘宠物’大踏步的离开,而神灵踉踉跄跄,面露悲切——神灵已经可以想象,他今晚会遭遇什么样的地狱……” “然而或许对神灵来说,能多拯救一个生命,即使陷入那样的地狱,他也是甘之如饴的吧?” 嵇灵:“……” 这都什么和什么? 姚孟贞咽下一块披萨,疑惑:“什么样的地狱?” 白泽将整个盒子往他那边推,额头青筋暴跳:“乖,多吃点,别问了。” 第19章 扶桑印 嵇灵彻底陷入了沉默。 他机械式地滑动鼠标,发现除了驴头不对马嘴的描述,还有一张照片被顶到了热门。 照片上,他和渊主正在对峙,他握着渊主的手臂,衣袖从腕子上滑落下来,而摄像机正对上他的手腕。 皮肤上,一枚墨色的印记清晰可见。 那是一个古体的“渊”字。 官方coser的身体上是不许有非常明显的标记的,如果有,上场前也会用遮瑕遮掉,所以在玩家看来,这印就是官方的设定。 博主配文:“一枚漆黑的印,这个是邪神给神灵种下的标记吧?” 嵇灵:“……” 虽然确实是渊主打下的标记没错,但是这话这么听上去奇奇怪怪的? 这张图底下又是一片血雨腥风。 博主做西子捧心状态:“有人注意到吗?这印记垂下衣袖会被遮住,但是嵇灵被握住腕子的时候,就很清晰地暴露了出来。” “各位试想一下,平常里神灵还是仙风道骨的神灵,当嵇灵开坛讲道,给弟子授课的时候,依然是那么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可是谁又知道,他的腕子上藏了这样一枚印呢?” “邪神或许会以此为要挟,若神灵不够听话,就在众人面前暴露他的手腕,让清贵的神灵名誉扫地,而刚刚,神灵显然惹怒了邪神……” 而下面还有人根据这个‘渊’字印去扒了古籍,扒出了渊主的身份。 嵇灵表情木然。 在他身边,无数的祈愿起起伏伏,汇成白茫茫的一片蒲公英海,那些小光球色调温和,带着毛茸茸的光晕,在嵇灵身边徘徊,不时蹭着他的皮肤,一派纯然可亲的样子。 可嵇灵看着他们,无端生出了几分畏惧。 他实在不敢想象这些祈愿里都是什么。 白泽面露难色,他看着嵇灵,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后还是道:“嵇灵,你身边的祈愿有这么多,渊主身边的祈愿,应该也不会少吧?” 嵇灵:“……” 他站了起来,从姚孟贞手里抢下了最后一片披萨。 顶着画圣茫然无辜的视线,嵇灵道:“我得去把渊主屋里的祈愿收起来。” 渊主的眼里容不得沙子,真让他听见这些诽谤,嵇灵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嵇灵站在主卧门前,敲响了渊主的房门。 别墅门用的是阿穆尔红松,声音浑厚不沉闷,但是嵇灵连敲数下,都无人回应。 他等了片刻,转动了把手,推门进屋。 渊主没有开灯,室内一片昏暗,只能模糊看见家具的影子。几只银白色的光球在四周荡悠悠地起伏,像海中漂浮的水母。 嵇灵环顾,一眼没看见渊主,倒是身后淋浴房的方向有淅沥的水声,他后退一步,偏头看向浴室,旋即微微一顿,定在了原地。 主卧的浴室没有墙,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的落地玻璃,磨砂质感,将透不透,欲露不露,能隐约看见浴室的人影。 渊主正在浴室中。 他背对着嵇灵,肌肉线条起伏流畅,极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在流水中收成一束,发尾的末端刚好搭在腰窝之上,以嵇灵这些天的网上冲浪成果,他敢肯定,如果他将这张背影拍下来发上小蓝鸟,能收获成百上千赞。 但吸引他视线的并非是渊主的腰窝或是更向下的什么东西,而是他的肩胛,在漆黑的夜色里,在他冷白的皮肉之上,赫然有一枚金色的印记。 尽管经过了玻璃的模糊,嵇灵还是一眼认出了上面的文字。 “扶桑”。 扶桑,既是神话里通天彻地的神树,也是神树之上那位执掌天下、睥睨众生的神灵的尊名。 太古三尊之首,扶桑君。 渊主的背上是一枚扶桑印。 在一片昏暗之中,那枚印记依旧灿灿发光,灼如烈阳,似岩浆一般流淌镶嵌在皮肉上。 它和嵇灵腕子上那个闹着玩似的虞渊印一点也不一样,这是一个完全态的,象征‘罪恶’和‘惩戒’的印记,是扶桑君对罪人的折磨和惩罚,光是看着,嵇灵就能想象它有多疼。 扶桑印是一个拘束印记,被烙下印记的罪人终身不得离开扶桑树下,必须在神树下时刻忏悔,祈求宽宥,不然印记烧灼皮肤,侵蚀骨肉,足以让人疼得晕厥过去。 嵇灵看着,只觉得胆战心惊。 这印记刻的那样深,那样疼,也难怪渊主恨死了扶桑君。 而渊主就那么静静站在浴室里,任由水流冲刷皮肤,连表情也没变一下。 听见响动,他微微侧身,任由嵇灵打量,一双眸子冷如寒潭:“看够了吗?” 嵇灵如梦初醒:“啊……我……” 他实在想不明白,渊主身上怎么会有扶桑印。 这种印记从来是上对下,君对臣,扶桑君统御万物,却独独管不了渊主,所谓“天生日月,地生虞渊”,渊主与扶桑君完全平阶,实力相仿,战力相当,两人如果一对一比斗,没人猜得到鹿死谁手。 这样的渊主,怎么会被洛上扶桑印呢? 渊主拢上衣服,纯棉的布料覆盖过肩胛,赤金的印记隐藏在衣物之后,渊主漠然道:“看够了,就滚出去。” 嵇灵后退一步,道:“我放完东西就走。” 他将披萨放到床头柜上,终于想起了他是来干嘛的。 借着放东西的档口,嵇灵顺手抓走了一个光团,嘴上不停,念念有词道:“尊上在封印住了那么久,想必饿了吧?人间百年来沧海桑田,弄出了不少有趣的吃食,我手中这个名叫‘披萨’,是西洋传过来的东西,将榴莲菠萝等水果放入面包烤制,口感颇为奇特……” 嵇灵说着,装模作样地理了理披萨盒子,又眼疾手快地抓走了两个光团。 他顶着渊主的死亡视线,面不改色地东拉西扯,好容易走到门口,发现对角漏了个光团没捡,于是顿了顿,又祭出了自己的古琴。 嵇灵上前两步:“尊上,您背后的扶桑印,应该很疼吧?” 他假装不知道渊主已经皱起了眉头,冲着光团走去:“这琴是扶桑树枝所作,放在身边,能缓解您背部扶桑印的疼痛,虽然镇压扶桑印的效果没有真的扶桑母树那么好,但多少有点效果……” 将古琴放在另一边的床头柜,嵇灵抓走了最后一个光团。 渊主耐心告罄:“现在,滚出去。” “……这就走。”嵇灵向来能屈能伸,他最后隐晦地扫视一周,没有遗漏,干净利落地起身跑路,挥一挥衣袖,不留一片云彩。 渊主蹙起眉头。 他系上衣带,从浴室中出来,左边的床头柜是名为榴莲披萨的奇怪食物,散发令人厌恶的气味,右边则是古琴“太古遗音”,其上太阳真火灼灼华华,木制的琴身上暗金流转。 比起那古怪的榴莲,渊主更厌恶太阳真火。 他微微抬手,古琴从床头柜上升起,渊主面无表情地打量了片刻,微微摆手,这把太古名琴哐地砸在了地面,直直撞在了房门上。 嵇灵刚好在门口。 他刚刚清点光团数量,发现他关门关得太快,不慎留了一个在门内,便微微打开门,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光团,却见一把古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翻滚两下落了地。 正是他的本命法器太古遗音。 渊主手指微微一僵。 片刻后,他将手收入袖子,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口的嵇灵,眸色浅淡,似乎在说:“就算这琴无比名贵,本尊摔便摔了,你能耐我何?” 嵇灵先是一愣,旋即客气的后退半步:“您摔,您摔,您随便摔,这玩意它摔不烂。” 扶桑木是天下最硬的木头,火烧不断水煮不烂,它确实摔不坏。 说着,嵇灵抓住了最后一个光团,看也没看一眼地上可怜的太古遗音,他侧身出了卧室,好好地关上了房门。 门闩咔吧一声脆响,彻底合拢了。 第20章 立绘 嵇灵刚关上房门,便被一只手扣住了手腕。 白泽拉着他下到客厅,翻过嵇灵的腕子查看,问:“渊主把你怎么样了?” 他其实是想问“渊主动手了吗”“催动虞渊印了吗?”“你现在疼不疼?”这些清清白白的问题,但嵇灵脑子一抽,莫名联想到了“雌伏”“花样”和“地狱”。 他抽收回手,老大不自在:“没,他什么也没做。” 白泽一愣:“你这样闯进去,渊主没说什么?” 嵇灵表情古怪:“他叫我滚出去。” 白泽表情更古怪:“他气急败坏到叫你滚出去,却没用虞渊印?” 虞渊印不但是个追踪记号,也能用来施以惩戒,印记打在嵇灵身上,渊主心念一动,就能让他皮肤烧灼,痛入骨髓,连滚带爬地滚出卧室。 嵇灵尴尬:“……他其实也没有很气急败坏。” 渊主全程就没有多余的表情。 嵇灵自己也觉得奇怪,那里面祈愿光团不少,他磨蹭了一会儿才收集全,甚至提到了渊主背后的扶桑印。 虽然不知道那枚印的由来,但渊主这种级别的神灵,被打上了其他神灵的烙印,他定然觉得万分屈辱,是不可触及的逆鳞,嵇灵提到的瞬间,就做好了冒犯渊主,被施加惩戒的准备,但从始至终,虞渊印都没有任何反应都没有反应,像个人畜无害的纹身一样。 白泽皱眉:“渊主为什么不用虞渊印?你之前在阵法里扮作扶桑欺骗于他,他本就厌恶极了你,后来为了脱离阵法,又被迫和你定下契约,他应该像把你抽筋扒皮才对。” 他仔细揣摩:“还有,他昨日进门的时候,看姚孟贞的眼神冷得像冰,我都怕他暴起把孟贞杀了,那时他心情肯定烦躁到了极点……” 话音未落,姚孟贞咽下一口披萨,平平道:“没有哦。” 嵇灵和白泽同时看他:“没有什么?” 姚孟贞道:“他那个时候没有在烦躁。” 说着,他执起电容笔,在ipad上勾勒片刻,先是头盖骨,然后眉骨、颧骨、咬肌……不过寥寥数笔,一张人脸的肌肉走势图便出现在了屏幕上。 姚孟贞将平板翻转过来:“人烦躁时,会有降眉肌皱起,口轮匝肌下压,鼻唇沟拉长等特点,渊主回来的时候,非但没有,他的口轮匝肌甚至是微微上扬的,从肌动力学的角度来说,他心情挺平静……哦,虽然你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时候他扯了扯嘴角,口型似乎想叫你滚开,但他什么也没说。” 嵇灵:“……” 他问:“我什么时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了?” 借嵇灵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姚孟贞十分坦然:“在我不知死活,试图找他说话的时候啊。” 他指的是心流状态,他说渊主和嵇灵气息交叠的时候。 白泽捧着那副肌肉结构图东看西看,没看出什么降眉肌口轮匝肌有什么玄妙,他将平板还给姚孟贞,问:“这些谁教你的?” 画圣生于书香世家,从小饱读诗书,学得是圣人文章,念得是知乎者也,怎么短短一个月,就开始满口“口轮匝肌”“鼻唇沟”“像素”了? 姚孟贞收起平板:“哦,为了更好的画肌肉走势,掌握人物动态,我去学了《人体骨骼全解》《基础肌动学》,《现代骨科运动医学》……哦,还有《尸体解剖图鉴》。” 嵇灵:“……” 《人体骨骼全解》《基础肌动学》就算了,《尸体解剖图鉴》是什么? 夜色已深,他们各自散去,嵇灵对姚孟贞的结论将信将疑,他带着一兜子祈愿光球返回房间,将它们收起来放好,而后转身进了客卧的浴室。 王程轩虽然快破产了,但之前也是个标准的有钱人,他别墅的每一间客卧都带独卫。 热水从顶端冲下,浴室里水汽弥漫,浴室的镜子糊了一层薄雾,嵇灵用手抹开,想到了之前的一幕。 昏黑的卧室中,渊主站在玻璃之后,他冷白的皮肤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背上却有个灼灼的烙印,赤金的印记煊赫尊贵,却能让人痛苦无比。 嵇灵踌躇半秒,侧身照向右肩胛。 他抬眼看向镜子。 在那里,和渊主的印记几乎左右相对的地方,也有一个暗金的印记,边缘圆融端正,字体古朴厚重,赫然是“扶桑”二字。 嵇灵的背上,也有一枚扶桑印。 嵇灵常年抱着太古遗音,古琴压制扶桑印,印记已经淡不可见,今晚他将古琴给了出去,扶桑印上暗芒涌现,颇有些卷土重来,跃跃欲试的味道,刺得皮肤发冷发疼。 嵇灵苦笑一声,垂眸看了看手腕上的虞渊印,心道:“我又不是集章纸,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往我身上盖章?” 还差个月主的望舒印,他就能集齐太古三尊的刻章了。 三尊并不常用印记惩罚罪人,扶桑君更是出了名的温柔,嵇灵也不记得他之前做了什么,惹得扶桑君祭出了大印,他只知道自打有记忆开始,这印就刻在背后,一日也不曾消散过。 他叹息一声,用睡衣包裹好身体,沉沉睡去。 * 翌日,嵇灵刚下楼,还没进客厅,就发现白泽和王程轩并排坐在沙发上,听见响动,两人同时抬头看他,表情古怪。 嵇灵头皮发麻:“怎么了?” 白泽幽幽道:“嵇灵,你有没有发现你的修为暴涨了一截?” 他捧出一枚镜子,嵇灵照着一看,眉心的火焰已然散成了四分圆弧,朱红中隐有赤金流转。 他再一运功,灵台清明,内府丰盈,而这不是修炼所得,而是信仰带来的加持,意味着他在一夜之间名声大噪,被众人所熟知。 嵇灵:“……” 他并不是很想知道他是如何名声大噪的。 白泽面露怜悯:“你要不要看看热搜?” 嵇灵震惊:“……还上热搜了?” 《神灵降世》已经是个倒闭边缘的小破游了,玩家脱坑的脱坑,跑路的跑路,就这还能上热搜? 他点开热搜。 在热搜不上不下的位置,赫然有两条相关,第一条是#神灵降世的美术复活了?#R卡晋升SSR自带CP吗? 这个R卡毫无疑问指的是嵇灵,博主还贴心的配了图,是他和渊主对峙的照片,在摄影师巧妙的拍摄手法中,两人拉拉扯扯,眉目传情,十分不成体统。 嵇灵:“……” 白泽摇头:“你说我们又是布景又是摆poss的,多少好看的图,怎么就选了张这个。” 嵇灵:“……你闭嘴吧。” 《神灵降世》虽然凉了,但毕竟火过,玩家总数不少,知名度也高,不少人抱着找乐子的心态点进来,然后一看:“嚯,人设这么讲究的吗。” 嵇灵配色赤金朱红,云肩璎珞纷繁复杂,织成传统的圜形火纹,他怀抱正统伏羲式古琴,古琴用料考据,琴身的岳山冠角都符合形制,从细致程度来说,远胜《神灵降世》之前的设定。 有学历史的去扒了这些饰品纹路,发现桩桩件件都有讲究,那把琴也不是现代改良古琴,而是还原的先秦制式。 由于嵇灵的设定,他确实该抱一把先秦制式的古琴,但在各家都瞎画一通道具的情况下,哪家的手游能细致到这种程度呢? 玩家纷纷表示:“官方coser这么精美,人设立绘也都稳了。” “期待嵇灵的官方立绘!” 不少玩家信心满满,毕竟从实现难度来说,coser的美术水准总是要低于立绘的。 嵇灵隐晦地看了眼姚孟贞。 虽然在玩家口中,“复活”的主美应该是游戏官方高薪挖来的行业大佬,可事实上,《神灵》的主美跑路多年,顶上来的姚孟贞名义上是画圣,实则是个没通过美术联考的高中生,目前正在自学《尸体解剖》,苦练色彩理论和素描关系。 然而当天下午,高中生画圣就捧着平板,敲响了嵇灵的门。 画圣来到人间满打满算半个月,接触数位板不过十天,现代绘画理论的透视明暗更是闻所未闻,但凭借着极其恐怖的天赋和学习能力,他已然能独立完成商业级别的立绘。 姚孟贞抬起脸,递上平板,平平道:“给你。” 他什么时候都没有表情,现在也一样:“我几天前就能画了,但一直没有想画的题材,直到看了那天你漫展的视频,才有了想画的场景。” 对于顶级的画师而言,器材和工具从来不是制约,而是灵感,姚孟贞是皇家画师,后来当了画圣,再恢弘富丽的场面也很难让他动心,提不起运笔的兴趣,而漫展上的某一幕打动了他,这才有了今日顺畅的提笔。 嵇灵脊背一僵:“什么让你有了灵感?” 在漫展上得来的灵感,不会是他和渊主拉拉扯扯的那一幕吧? 嵇灵已经有点PTSD了。 他解锁平板,看向姚孟贞的灵感,而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姚孟贞没画他和渊主扯袖子,他画的是嵇灵刚从封印出来的那一幕。 那时渊主将他们传送到了洗手间,两人一前一后出来,恰好地震刚过,展台前空出了中心的区域,玩家三三两两坐在周围,这时如果他们抬头,就能看见这样的视角。 神灵踏步在展馆的瓷砖之上,正径直走过来,他脊背绷直,表情冷肃,姿势挺拔地像一张拉满的弓,赤金朱红的衣摆随着动作上下翻动,煊赫如烈阳。 而他恰好站在烈阳的明暗分界线上,身前是大片的暖黄色调和普通的游客,身后则是浓黑的阴影和阴影里的邪神,光影在他的轮廓上变幻,勾起大片饱和度极高的光晕,而他钉在渊主和其他游客中间,如长刀贯入地面,利斧劈开晨昏。 由于是从下往上的视角,在画面的正中间,恰好能看见嵇灵转交锐利的下颚,以及一双冷到极致的,暗金色的瞳孔。 第21章 画圣亲笔 姚孟贞看着嵇灵,嵇灵看着平板。 片刻后,嵇灵抬起头,指了指画面:“我那个时候是这样的吗?” 姚孟贞点头:“你和渊主一起出来的时候,很冷酷,完全不像你。” 嵇灵扶住了额头。 他心道:“还不是给渊主吓的。” 身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玩家,身后是毁天灭地的邪神,若是渊主突然发疯,嵇灵就是最后一道防线,他怎么可能不紧张。 嵇灵将立绘发给转发王程轩,问他:“这个可以吗?” 平心而论,立绘的场景和《神灵降世》以往的场景有出入,游戏主打是国风神话,以往的场景多是古色古香的建筑,或者恢弘大气的山水,但姚孟贞这张的背景是漫展馆高挑的穹顶,还有数不清的模糊小色块,象征着熙熙攘攘的游客。 两分钟后,王程轩回复:“打破第四面墙!牛逼!”还有一个硕大的大拇指。 嵇灵:“?” 作为游戏公司的老总,王程轩在二次元方面的素养毋庸置疑,他显而易见地兴奋起来。 第四面墙是文艺复兴时的概念,那时的舞台只有三面墙,面向观众的那一面是敞开的。 然而虽然没有实体的“强”,演员和观众之间却依旧有无形的墙,观众注定只是旁观者,无法成为剧本中的一员,也无法参与剧中的悲欢,后来‘第四堵墙’衍生为虚拟人物和现实玩家中的那面墙,也就是‘二次元’和‘三次元’的界限。 “但是!”王程轩语调提高:“这张立绘是对漫展现场的加工,两相呼应,我们可以在游戏写一段‘嵇灵’在漫展的剧情,将真实的事件融入到游戏中。” “而现实的漫展中,coser嵇灵又真的出现了,玩家就会有一种coser是真的嵇灵,嵇灵本人确实存在的错觉!” 嵇灵:“……” 他幽幽提醒:“我本来就是真实存在的。” * 王程轩如获至宝,带着立绘急匆匆地走了。 当天晚上,《神灵降世》就发布了新的官方公告,公开了新SSR“嵇灵”的人设立绘。 至此,这位从公布当天就关注不断,宣传图和coser双双出圈的新SSR卡牌,终于浮出水面。 姚孟贞的笔法和前任主美并不相同,他极具个人风格,用色嚣张大胆,高饱和高明度的颜色挥洒在沉郁的背景上,使得画面异常有张力。 在一块雾蒙蒙的穹顶和大片灰蓝色块的背景中,嵇灵背光而来,暗色的眸子里一点绚烂的灿金,琉璃金的衣摆边缘镀着冷冽的弧光,发上腰间的璎珞藏着些微俏色。 这些明快的颜色在大块铁灰中,竟也染上了几分肃杀的寒意。 明暗对立,光阴冲击,只是一眼,就足够有视觉冲击力。 “卧槽……”不少老玩家惊叹:“美术真的领了复活卡啊,这是从哪里挖来的大神?” “这个色感和线条,没有短板的感觉,每一项都很强啊。” 即使是做到了游戏公司主美的位置,很多画师也是偏科生,擅长色彩的疏于结构,擅长结构的短于线条,但姚孟贞不一样,他是真正的三项全才。 在大梁当宫廷画师时,姚孟贞就以青绿山水闻名天下,古代的青绿是青金石和孔雀石磨成粉末制成,颜色鲜亮,饱和度极高,驾驭难度大,但姚孟贞笔下的山水色彩圆融通透,丹朱,青金,孔雀绿等颜色相辅相成,在颜料匮乏的古代他尚且能发挥出那么强的色感,现在有了色轮辅助,更是不在话下。 而工笔线条又是文人画的必修课,姚孟贞练了成千上万幅,从鸟雀的羽毛到衣摆的皱褶,从牡丹的花蕾到人物的发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线条之流畅,天下首屈一指。 这些,嵇灵并不意外。 画圣亲笔,自当如此。 唯一可能有问题的,就是结构了。 国画没有透视的说法,姚孟贞也确实没练习过,好在人物立绘的重头戏是人物,画圣又啃了一个礼拜的《尸体解剖图鉴》,把骨骼肌肉背了个烂熟于心,于是这画的结构,也算得上上乘。 色彩,线条,构图都如此出众,立绘一经发布,立刻收获了数万转发。 《神灵降世》当年打出口碑,靠得就是极其漂亮的国风立绘,玩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二次元颜狗,现在有一个这么漂亮的角色摆在面前,跑路的老玩家纷纷观望,不少掏出手机,暗搓搓地下回了《神灵降世》。 “不管怎么样,先抽几抽,看能不能把这个漂亮小哥哥抽出来嘛。”——不少老玩家这么想。 于此同时,另一群人悄咪咪地发现了盲点。 “我说,嵇灵背后那个黑紫色的人形色块,是渊主吧?” 姚孟贞是照着漫展截图画的,而当时嵇灵身后的,可不就是渊主。 “暗色的邪神隐藏在阴影中,注视着前方阳光下的神灵,他扫视过神灵的背影,从那一截暖白的脖颈,到衣衫下的肩胛,再到那一截细瘦的腰背……当神灵穿着盛大衣冠穿过人群,邪神是否在回忆着衣衫下的滋味呢?”——某博主。 cp党暗搓搓地兴奋了起来。 在一个SSR的立绘中出现了另一个SSR,这不是CP,这还能是什么! 这简直是CP的铁证啊! 在互联网无人知晓的角落,一个名为“渊灵”的话题悄然建立。 * 嵇灵对此一无所觉。 立绘的发布让他眉心的印记更为煊赫,他专心消化着新得来的修为,顺便帮王程轩解决资金问题。 外人看来,《神灵降世》高薪挖来了新主美,势头节节攀升,俨然有重回巅峰的架势,众人纷纷猜测,公司已经度过了资金链的危机,正要逆势崛起,迎头赶上。 只有嵇灵知道,王程轩穷得修车钱都没有了,空明路33号的物业费也要交不起了,而所谓高薪挖来的主美,是个还在上学的高中生。 但说起搞钱这件事,别墅里没一个人擅长的。 姚孟贞随心所欲,只画有灵感的题材; 白泽自命清高,立志于教书育人,不屑于黄白之物; 剩下一个嵇灵……说得好听叫物欲淡泊、得过且过,说得难听叫咸鱼入味,是个成天闭关,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铁废物。 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搞不来钱的。 而再搞不来钱,游戏的服务器也租不起了。 就在嵇灵尝试发布算命链接,被人以“封建迷信”为由举报之后,嵇灵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 他用的还是原身的老年机,铃声催命似的一声接一声,嵇灵翻过来,备注写着“kevin。” 这个名字有点大众,嵇灵艰难地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寻,想起来那花衬衫经纪人似乎叫这个。 在王程轩的别墅里住了这么久,嵇灵几乎忘了他还是个idol。 然而他既不想去陪酒,也不会舞台唱跳,当个队内花瓶都困难,只能给傅阳他们拖后腿,便没搭理kevin,反手挂断了电话。 花衬衫锲而不舍,一刻不停地轰炸,大有嵇灵不接他绝不罢休的意味,就在嵇灵头疼地想要关机时,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傅杨。 嵇灵接起手机:“队长?” 傅杨那边吵吵嚷嚷,似乎有人敬酒祝贺,他压低声音:“小七……不,嵇先生。” 他改口,飞快叙述:“我在酒会上,有个大老板,是某基金的主办人,投资少则千万,动辄上亿。我刚刚旁听他和人聊天,他说最近的运势有点问题,想找个算命先生看看,我想您有没有兴趣?” 嵇灵站起来:“有兴趣。” 磕睡来了递枕头,他道:“位置报给我。” * 傅杨在一个酒会上。 这里是景南市最大的旋转餐厅,坐落于景南市地标浮空塔的最顶层,外墙是72块巨大的落地玻璃组成圆形幕墙,站在餐厅中,能俯视整个城市的车水马龙。 商人们穿着高定西装,举着轩尼诗的红酒,在宴会上谈笑风生,而傅杨则作为装饰花瓶,和其他成员一起在旁边尬笑。 嵇灵换了身廉价西装,他并没有买过衣服,这还是原主陪酒时穿的那一件,西装剪裁粗糙浮夸,极不合体,袖子上还有洗不净的污渍。 这是个景南上层人士的酒会,除了各路商贾,社会名流,还有形形色色漂亮的男孩女孩,属于各个娱乐公司送来的气氛组。 嵇灵模样清俊,看着又年轻,服务员将他归为的第三类,便避开酒会中央,将他带到了角落。 嵇灵一眼看见了同在角落的傅杨。 他的面色看着不错,没了前些日子那股子焦躁,王程轩的卡似乎起到了不小作用。 嵇灵挤开人群走到他身边,颔首:“队长。” 傅杨和他寒暄两句,指了指前方:“就是他,景南做珠宝生意的,叫宋修远,我听他和旁人聊天,说是最近运道不好,想找个道士看看。” 嵇灵抬眼看去,是挺儒雅的一个老板,他莫约三十多岁,穿银灰西装,气质斯文,可惜眉心黑雾萦绕,确实是厄运缠身的样子。 在老板身边,另有一个花衬衫的油腻男子,正对着宋修远点头哈腰,他远远看见了嵇灵,眼色一亮,然后大踏步地朝这边走来。 嵇灵:“……” 他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花衬衫挤出人群,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连拖硬拽地将他扯到了宋修远面前,满是褶子的脸堆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献宝似地将嵇灵推上前。 X-DU是个没什么曝光的野鸡男团,平常的表演就是剪彩走穴,偏偏团员的长相都还可以,花衬衫卯足了劲找个投资人露脸,这才抓了形象气质都不错的嵇灵。 若是平常,他还不敢让安锦出头,但是上次嵇灵‘抱上’王程轩大腿的事情,让花衬衫误以为‘安锦’开窍了,加上嵇灵在别墅一住就是半个月,更让花衬衫肯定‘安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哄得王程轩找不着天南地北,“狐媚”手段了得。 他把嵇灵扯到宋修远的面前:“宋老板,这是安锦,也是我们团的门面。” 嵇灵:“……你好。” 他伸出手,敷衍地和宋修远握了握,宋修远也兴趣缺缺,花衬衫在旁边上蹿下跳,极力推销嵇灵,可惜两个正主都不买账,只得作罢。 最后,在花衬衫一副“给你机会了你怎么不争气啊!”的目光中,嵇灵慢吞吞地回到了座位,从傅杨面前拿走了最后一个瑞士卷。 傅杨一愣:“不给他算算命吗?” 嵇灵道:“不是时候。” 此时正是宴会高潮,乐队在大厅旁演奏舒伯特的小夜曲,舞池中衣香鬓影,宋修远身边都是商业伙伴,各界名流,嵇灵一副小白脸的模样,现在他凑上去和宋修远说“宋老板,我看你眉心隐晦印堂发黑,恐怕有血光之灾啊!”,宋修远只会觉得这个男团成员脑子不好,精神有问题。 傅杨:“什么时候是时候?” 嵇灵吃完最后一口瑞士卷,站起来:“现在。” 宋修远刚好告别伙伴,独自朝卫生间去了。 嵇灵紧随其后。 这旋转餐厅连卫生间也灯火通明,角落点着白檀味道的香塔,宋修远从隔间出来,看见那个刚刚见过的小idol在水池里洗手,一身不合身的西装被他穿得匀称挺拔,他在镜子里微微偏头,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嵇灵颔首:“宋老板。” 宋修远上前一步,和他并排洗手,两人对视一眼,同步开口。 嵇灵:“听说您最近运道不好,想找个道士。” 宋修远:“我不打算包小明星。” 嵇灵:“?” 宋修远:“?” 第22章 钱包就位 宋修远后退一步,打量嵇灵:“道士?” 年轻的idol样貌清俊,西装不怎么合体,却依旧能看出身材匀称修长,他若是在舞台上,定然是引人注目的存在,但是仙风道骨,驱邪除魔的道士?从外表上看,嵇灵显然不合格。而他这寒酸的模样,也不像认识什么世外高人的样子。 宋修远微微摇头,告诫道:“年轻人,听我一句劝,不要走那些歪门邪道。” 嵇灵:“?” 宋修远:“我不知道你从哪拿到了我的消息,但我的麻烦,远不是你能解决的。” 他是本地的豪商巨贾,想献殷勤的人不计其数,而他最近运道不好,想找道士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都能打听到。 在他看来,面前的年轻爱豆就是无意中得知了消息,又读了几本算命杂志,有那么几个不三不四的假道士朋友,来撞撞大运。 若是平常,宋修远或许还应付两句,但是现在他身心俱疲,无边无际的霉运耗干了他的耐心,他无暇应付嵇灵。 宋修远最近过的很不好。 他在短短半个月内遭遇了三次车祸,一次追尾,一次别停,还有一个正面撞击,身上四处擦伤,要不是安全气囊弹出即时,还指不定断几根骨头。 除了车祸,大大小小的灾难也没断过,走路上天上掉花瓶,游泳排水阀失控,健身跑步机短路,搞得宋修远怀疑他是否置身于《死神来了》的片场,下一秒就有把大镰刀直指咽喉。 为此,宋修远找了不少高人道士,还专门去了趟云台山请大师镇邪开光,千万级别的财产捐出去,请了无数的镇器佛牌挡灾,可厄运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连日来的倒霉还导致了失眠,宋修远眼睑乌青,面目憔悴,他甚至不敢多看镜子,草草擦干净了手,绕过了嵇灵身边。 嵇灵看着他的背影,好心提醒:“你最好离玻璃远点。” 宋修远不以为意,他拉开洗手间的门,径直走了出去。 * 嵇灵回到角落,从托盘上拿了杯香槟。 傅杨一愣:“你没有问宋老板吗?” “问了。”嵇灵喝下一口酒:“他不信,我总不能按着他的头信。” 话虽如此,嵇灵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宋修远,对方头上乌云罩顶,惨烈程度和第一天的王程轩有得一拼。 王程轩当时差点被活埋,嵇灵估摸着,宋修远如果要出事,死法也是极其惨烈的。 酒会进入下半场,商人们三三俩俩洽谈商务,远处,宋修远也遇见了合作伙伴。 两人轻轻拥抱,客套地寒暄几句,端着酒杯在卡座前坐下,伙伴拿出一沓文件,宋修远正要翻开,忽然顿了顿。 在卡座的正上方,有个悬挂的显示屏,显示屏采用了超薄液晶工艺,薄薄一层玻璃覆盖在屏幕上,一体机的造型纤薄美观。 宋修远莫名想到了刚刚年轻人的话。 那个古怪的男团爱豆面带微笑,轻声提醒:“离玻璃远点。” 宋修远谨慎地审视着电视,如果这个时候螺丝忽然脱落,电视会直直坠落,直接敲碎他的脑壳。 不怪宋修远小心,他这两天开车被撞,走路被花盆砸,早就搞出了心理阴影,此时,抱着姑且一信的态度,宋修远往旁边挪了半米,叫来服务员。 “你们看一下那个电视,它的螺丝正不正常。” 要是普通客人提出这个要求,服务员会觉得他得了失心疯,但宋修远本就是餐厅集团的股东之一,服务员一愣,叫来了维修师傅。 宋修远坐在旁边,看着那师傅检查拆卸。 师傅架起梯子,一边小声嘟囔有钱人就是麻烦,一边进行检查拆卸工作,他打着手电筒一一照过固定的膨胀螺丝,又去翻看固定的支架。 宋修远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师傅转身:“宋老板,这个电视是完好的,它的安装正常且牢固。” 似乎怕宋修远不信,他还用力扯了扯支架,支架纹丝不动。 宋修远涵养极好地颔首:“麻烦了。” 果然,只是杞人忧天。 他额外支付给修理师傅一笔小费,而后坐在卡座上,按了按额头。 商务伙伴疑惑:“宋老板,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宋修远苦笑:“刚刚有个古怪的小明星说了些古怪的话,我一时中了邪,居然信了。” 伙伴点头:“现在的小明星不择手段,为了往上爬什么都愿意,宋老板你可得小心些,不要被花言巧语的骗了。” 宋修远点头。 这只是个小插曲,对身价过百亿的老板们不值一提,他们很快掠过了电视,进入商务洽谈的环节,两人交换材料,潜心阅读,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落座的卡座,就在落地窗前。 四米高的玻璃立在球形餐厅的边缘,里面是衣香鬓影纸醉金迷,外面则是漆黑的天穹,零星的几点星光缀在天幕上,显得凄迷萧索。 嵇灵对傅杨道:“失陪。” 他端起香槟,走到了宋修远背后的卡座,和宋修远背靠背做了下来。 宋修远也察觉了来人,他微微皱眉,只当嵇灵贼心不死,或是来偷听什么商业信息,便不动声色地往一边挪了挪,继续和伙伴谈笑。 谈到高兴处,他点了一杯加冰的摩卡,用银质小勺缓缓转动咖啡液,咖啡里的冰块和瓷杯壁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忽然,宋修远停下了搅拌的动作。 他皱起眉头:“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他明明停下了搅拌的动作,为什么冰块碰撞的声音却没有停止? 随后,宋修远看见伙伴瞪大了瞳孔,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指向他的背后。 “修远!窗户……窗户!” 在他的背后,蛛网一样的裂隙在玻璃上蔓延开来,如同倒扣在桌面上的流水,速度极快,玻璃发出清脆的爆裂声,那些裂隙越裂越大,在一瞬间遍布整块落地窗! 宋修远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就感到了剧烈地失重感! 他重心向后,直直栽了下去,那一刹那,呼啸的风声和玻璃爆裂声齐齐暂停,他像失聪了一样,在巨大的恐惧中失去了听觉,耳朵一片盲音。 而同一时刻,无数的碎玻璃从他眼前掠过,如同锐利的刀锋,反射出刺目的虹光。 有研究显示,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肾上腺素会超额分泌,使人的五感更加敏锐,在这种情况下,一秒也无比漫长,宋修远眼睁睁地感知着倾斜,酒会的灯光向后滑去,无边的夜色挤入视野,灵魂在撕扯着尖叫。 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然而视线的边缘,却忽然出现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白,像是没从事过任何体力劳动,手的骨骼修长,指腹有薄茧,那手轻飘飘的一挥,空中的玻璃碎片四散成圆弧状,恰好将宋修远包在中间,避免在坠落过程中割伤他的皮肤,而后往前一探,准确无误地揪住了宋修远的领带。 这是一根布理奥尼的高奢领带,以精致耐磨着称,而现在,这片小小的布料几乎承受了他上半身的全部重量。 宋修远发誓,他此生从没有一刻这么在意一根领带的质量。 领带发出了布料撕开的裂帛声,而嵇灵将它牢牢攥在指尖,缓缓向上提起。 漆黑从视线中褪去,暖黄的灯光从新占据视野,宋修远的脚踩到了地面。 赶在领带断裂前,嵇灵将他拉了上来。 宋修远一百四十斤的体重,在他手里轻飘飘的如一片纸,这个清俊漂亮的idol表情轻松写意,动作随性自如,将宋修远拉上来后,他将手指收在了袖子中,仔细去看,指尖还有一点未散尽的金芒。 劫后余生。 宋修远回到地面的片刻,膝盖便软了下去,他跪坐于地,惊魂未定,大口的喘息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嵇灵,眸子里尽是不可思议。 这一切都发生在数秒之内,其他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玻璃爆裂,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个年轻的idol却从隔壁桌翻了过来,准确地揪住了宋修远的领带。 拉起宋修远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借力。 本市排行前十的富豪差点失足落下高楼,场内一片混乱。 嵇灵退开一步,服务人员和宋修远的同伴冲上来,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嘘寒问暖的,打电话报警的,找医生的,问需不需要心肺复苏的,以及单纯想在宋修远面前表衷心露脸的,乱轰轰的一片。 嵇灵则后退两步,他从侍者手上拿过一盒椰子冻,然后直接被人群挤出了宋修远的视线。 宋修远抬手:“等……” 他的嗓音哑的厉害,心脏缺血,伴有不规律的震颤,连用力呼唤也做不到,只能看着嵇灵消失不见。 侍者拿来急救药物和设备,辅助宋修远缓过来,宋修远坐在人群中,死死盯着嵇灵消失的方向。 事到如今,他要是还不知道嵇灵是个人物,他也不用混了。 这个年轻的爱豆来路成迷,明明只是个十八线男团的镶边花瓶,却能在卫生间准确地告诉他避开玻璃,而那将碎玻璃散成半圆的手法更是闻所未闻,是真真正正的神仙手段。 宋修远也怀疑过,这落地窗的碎裂是不是一场有预谋的阴谋。 然而这旋转餐厅隶属于国外某顶尖酒店集团,他还是股东之一,绝不是什么十八线小明星能买通的,而宋修远选座位也是随机选择,靠着窗户是意外,倘若那小明星能算计到这一步,那以对方的手眼通天,完全可以正面要挟宋修远,不需要搞这一出。 他的腿软了半天,才被人搀扶着爬起来,宋修远定睛一看,花衬衫挤到了人群的正前方,正紧张地看着他,一副谄媚的模样。 宋修远挥手:“你过来。” 花衬衫上前一步,受宠若惊。 宋修远抬起手:“刚刚你给我介绍的那个,你们团的门面……” 事发突然,花衬衫根本没看见嵇灵将人揪上来,他微微一愣,只当宋修远受了惊吓,要点只鸭子压惊。 有钱人玩得花,花衬衫并不奇怪。 他一把握住宋修远的手,保证道:“您放心,马上给您安排好。” 说罢,他推开人群,直直朝嵇灵走了过去。 第23章 床和被子 嵇灵和傅杨在角落坐着,看着窗边乱哄哄的一片,无数人围着受惊的宋修远嘘寒问暖,将角落堵的水泄不通。。 傅杨:“你不过去?” 嵇灵叉起一块椰子冻:“太挤了,等他们散开吧。” 他正吃着,花衬衫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在前台比划了片刻,而后走回来,递给了嵇灵一张卡片。 嵇灵低头,是张房卡。 旋转餐厅上面还有一层奢华酒店,只有数十间客房,每间都配有巨大的落地窗,能俯视整个景南的街景,相应的,价格也贵的离谱。 花衬衫拍拍他,眉开眼笑,凑到他耳边小声:“天降鸿运啊安锦,宋老板一般不包人的,居然看上你了,好好表现!这位可比那个王老板有钱的多,你把他哄开心了,他能把这餐厅包下来送你。” 嵇灵抽走了房卡。 傅杨见他接了房卡,小声:“真要去啊?” 嵇灵起身:“宋修远具体什么情况我要起阵查看,有个房间挺好的。” 他总不好在着大庭广众之下起阵,那怕不是要吓死一片人。 说完,他和傅杨道别,进了上行电梯。 * 宋修远拿到房卡的时候,人都要裂开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花衬衫,毕生修养喂了狗,简直想扬起拳头,一拳砸在花衬衫的脸上。 世间富商千千万,但能人异士却屈指可数,就算是那些本事存疑的风水先生,宋修远也得客客气气,三顾茅庐地请,更何况嵇灵这种板上钉钉的高人。 结果他让花衬衫引荐,花衬衫给他递房卡? 给个花钱都请不来的前辈高人递房卡? 万一高人误会了呢? 宋修远瞬间想到了一百种道歉的话,他面无表情地推开花衬衫,撑着身体站起来,往电梯走去。 花衬衫一个踉跄,不明所以,在后面笑哈哈地奉承:“宋老板玩得愉快啊!” 宋修远深吸一口气,忍住了一拳揍过去的冲动。 他按下电梯上行键,玻璃制的观景电梯缓缓上升,停在了酒店中央,宋修远走到房前,抬手敲门,措辞道:“安先生……” 天可见怜,宋修远上次这么紧张,还是高数课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 * 嵇灵正在落地窗前看风景。 他的洞府在庙山之上,而庙山是一座很矮的山丘,山上草木繁盛,没法登高望远,此时在这面巨大的玻璃窗前俯视景南市全貌,他才恍然生出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之感。 听见敲门声,嵇灵客气:“请进。” 宋修远略感拘谨,嵇灵单刀直入:“请坐。” 他听说了宋修远运气不好的问题,只是还无法确定原因。 待人在沙发上落坐,嵇灵扭开矿泉水瓶,信手一指,瓶中的水液就如受到了指引一般,悬浮在了空中。 宋修远儒雅狭长的眼睛瞪得浑圆,水珠萦绕在他的身边,织成一条又一条细密的水线,水线彼此连接,形成巨大的圆形符文,阵中金芒涌动,如灵蛇翻滚。 片刻后,水液落回矿泉水瓶中,嵇灵顺手盖上了盖子。 如果说方才宋修远信了八分,那现在陡然提到了十分。 如果说抓住窗边坠落的人还能解释成身手敏捷,那这点水成阵的手段,就不是身手敏捷可以解释的了。 嵇灵收了阵法,微微颔首:“宋老板,你这问题不严重,可以解。” 他解释:“您的命格特殊,命里庚金太重,和如今的甲木天相相冲,而我方才查过您的办公地点,居景南正中,成五黄之煞,和命格两相冲撞,就格外倒霉。” 宋修远听的半懂不懂,但这不妨碍他赶紧询问:“那大师,该如何化解呢。” “这也不难。”嵇灵道:“只需要用镇物镇压就可。” 他说着,就想祭出太古遗音。 修士们想要降妖除魔,招魂改运,往往需要镇物,比如五帝钱,桃木剑,而全天下至高至强的镇物,就是扶桑古木的枝条。 而太古遗音,恰好就是扶桑木的枝条所做。 在宋修远殷殷切切的目光中,嵇灵拿了半天,手忽然一顿。 他缓缓皱起眉头。 嵇灵忽然想起来,他的本命神器还放在渊主的卧室里,根本没有拿出来! “……” 他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看向宋修远,改口道:“阵法还需要些步骤补全,你明天再来吧。” 宋修远一愣,却并没有怀疑。 面前的青年镇定自若,声线清冽如昆山碎玉,他斜倚在窗前,萧萧肃肃,烨然若神,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不自觉地让人信服。 宋修远心道:“想来是我的情况太过棘手,高人还需要做些准备。” 但倘若他上前一步,就能看见嵇灵头发底下的耳朵全红了。 嵇灵维持着高人风度,他独自站在落地窗前,单手负在背后,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宋修远,待对方了离开套房,嵇灵哀叹一声,仰面躺在了床上。 “见鬼了。”嵇灵埋在枕头里,心道:“我怎么把太古遗音给忘了?” 虽然顶着大荒琴圣的名头,但嵇灵其实不太会弹琴。他的水平仅限于扫弦,打起架来铮然作响,气势不俗,但用来陶冶情操,消磨时间就差点意思,平常也不怎么弹,后来放在渊主那,就直接忘掉了。 “救命。”嵇灵叹气:“我要怎么把它拿回来?” 答应了宋修远,总不好食言,但镇器这种东西并不好找,临时临刻找,也不可能找到合适的。 嵇灵一个头两个大。 难道他真的要去找渊主要吗? 阴晴不定的邪神住在家里,就好像个定时炸弹,嵇灵平常都躲得远远的,若非迫不得已,他真想一辈子不进那间房。 在这间顶级奢华的套房里磨蹭了一下,嵇灵深吸一口气,打车回别墅。 到底是自己的本命神器,一时拿不回来不要紧,总不能一直拿不回来,他迟早要去找渊主讨要的。 出租车停在了别墅门口,嵇灵刷卡进屋,客厅静悄悄的。 白泽、姚孟真和王程轩都在三楼,嵇灵独自一人站在客厅,仰望二楼的主卧。 渊主一直很安静,从漫展回来开始,他从没有踏出房门,几乎成了别墅的隐形人。 嵇灵犹豫片刻,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盒椰子冻。 这是他从宴会上顺来的,要进渊主的屋子,总不好师出无名。 嵇灵将椰子冻放进王程轩价格昂贵的玻璃碗里,放在托盘上端详片刻,清透的雕花玻璃拖着奶白的椰子冻,看着还挺有那么回事的。 他抬步上楼,敲响了房门:“尊主?” 无人回应。 嵇灵小声:“渊主大人?” 还是无人回应。 他将耳朵贴在门上,想要探听里头的动静,忽然门把旋转,大门向里打开,嵇灵一个不查,直直栽了进去。 他在鼻尖离渊主只有两厘米的地方紧急刹车,稳住了手中的托盘,后撤步拉开距离,笑道:“尊上。” 渊主的脸藏在阴影里,表情晦暗难明,他平平的问:“什么事?” 嵇灵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看您这么多天待在房间,,想问问您要不要吃点什么?” 渊主道:“不必。” 他说着,便要关上房门。 “别别别,尊上。”嵇灵用手肘抵住房门:“我给您带了东西,海南空运过来的新鲜3A级椰子榨水,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凝炼而成一碗椰子冻,请您务必赏脸。” 其实嵇灵根本不知道这椰子哪来的,反正渊主也看不出来,他便东拉西扯着胡言乱语。 渊主皱起眉头。 嵇灵却不看他,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往屋里挪。 同时,他手指微微勾动,感应太古遗音的位置。 太古遗音的气息完全被渊主压制了,卧室里尽是邪神令人窒息的灵压,嵇灵不得不端着椰子冻从左床头柜走到右床头柜,寻找他的本命法器。 渊主道:“不必,你出去吧。” 嵇灵慢慢地挪动,假装听不懂渊主的话,自顾自地说:“如果椰子冻你不喜欢,那上次的榴莲披萨你还喜欢吗?其实还有菠萝口味的,肉松口味的,铁皮的,薄片的……” 他注意到放在床头的披萨没有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渊主撕碎丢下水道了。 渊主皱眉,再次道:“我说不必,出去。” 嵇灵继续装听不懂。 让上古邪神屈尊降贵,连续重复三次“不必”,却还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的,嵇灵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这个时候,嵇灵终于感应到了他的琴,在右边床头的下方,和他呈对角线状,中间恰好隔了一张渊主的床。 王程轩这虽然是个别墅,但是卧室空间依旧有限,床尾的那条过道放了个红木条凳,又站了个渊主,就什么也塞不下了,嵇灵想往那边走,就必须路过渊主。 他头皮发麻,嘴上却有的没的说个不停,以此来分散渊主的注意力:“如果您不爱吃披萨,也有其他食物可供选择呢,嗯……比如冰淇淋,用牛奶、鸡蛋、香草和白砂糖制成,既有牛奶的顺滑又有香草的甘甜。” 他侧身路过渊主身边,想要从缝隙处猫过去,就听渊主冷声打断他:“够了吗?” 嵇灵一顿,抬头去看,在昏暗的卧室中,渊主的眉眼越发深沉,他像是不悦到了极点,冷声道:“嵇灵,你真当我不会动手吗?” 此时,太古遗音就在嵇灵两手臂远的地方,此时放弃,下次再想捞回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嵇灵无视了渊主的话,他后退两步,微微探出手…… 摸了个空。 王程轩是标准的暴发户审美,房间内做了很多繁杂无用的置物架,层层堆叠在一起,若没有灯光,只凭大致的位置,还真不好找东西。 嵇灵维持着尬笑,小步往角落挪动,东拉西扯道:“尊上,为什么不开灯啊,对眼睛不好……” 他的手摸到了床头的开关,还没按下,旋即呼吸一窒。 渊主伸出手,揪住了嵇灵的领子。 客厅微弱的灯光照进来,浅浅地照在渊主俊挺的眉眼上,长睫像敷了一层金粉,他垂眸看着嵇灵,似乎想用什么姿势将他丢出去。 渊主沉声警告道:“嵇灵,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就算你是我的契主,倘若你惹怒了我,我真的会动手……” 话音未落,只听刺啦一声—— 衬衫应声撕裂。 天可见怜,嵇灵身上只是一件经纪人从菜市场批发来的劣质衬衫,四百块钱买一沓的那种,怎么扛得住渊主的手劲?动作一大,它就不负众望的裂了。 裂帛声响起,渊主手中一空,而嵇灵向后一倒,仰面栽到了那张两米的大床上。 于此同时,嵇灵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按,准确按在了大灯的控制键上。 室内灯光亮起。 渊主:“……” 嵇灵:“……” 两人面面相觑。 渊主面无表情,手中攥着一截布料。 嵇灵则横躺在床上,衬衫裂成了V字领,脖颈的皮肤暴露在外,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他是不耐酒的体质,喝两口就脸红,他之前在宴会上抿了两口香槟,现在也没消下去,眼角眉梢,甚至连带着锁骨处的皮肤微微泛着粉红。 两人都沉默了。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嵇灵觉得有点不妙。 他从白泽那里得知,渊主是个重度洁癖,非常厌恶旁人的触碰,但凡有人摸到他的皮肤,都会被他丢进深渊里喂蛇。 为此,当时渊主来家里,王程轩特意拆了套全新的埃及棉四件套,若不是时间来不及,他差点把床也换成新的。 而对于这样一个重度洁癖来说,嵇灵从外面回来,没换衣服就躺上他的床,这显然是让人不可接受的。 在黑暗中,嵇灵半坐起身:“那个,我不是故意……” 他还没我出个什么东西,又是刺啦一声撕裂响。 嵇灵的大腿压住了裂开的衬衫下摆,他动作一大,布料又裂开了。 这回裂的更厉害,整个上身的布料松松垮垮地系在肩上,只能说聊胜于无。 嵇灵:“……” 渊主垂下眼,鸦羽似的睫毛垂下来,他顿了片刻,向床上探出手。 嵇灵忙道:“不劳您动手了,我这就下去……” 啪嗒一声,顶灯应声而灭。 渊主俯下身,将灯关上了。 顶灯熄灭,室内顿时昏暗下来,只留下一线的光源,渊主的轮廓近在咫尺,嵇灵睁大眼睛,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 这可是一位阴晴不定的太古邪神,而嵇灵的手中甚至没有武器。 嵇灵仰面躺在床上,渊主在他面前,两人的间距不足20厘米,他没法直接下床,而如果后退下床,他就会把脚踩在渊主的床上。 把脚踩在一个洁癖邪神的床上会有什么后果,嵇灵不想知道。 渊主再次朝他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修长漂亮,但嵇灵知道它蕴藏着怎样恐怖的力量,他的脊背抵上床垫,深深陷入床榻,无处可避之下汗毛炸起,连声道:“尊上,我并非有意……” 说着,一道黑影直直朝面门袭来! 嵇灵本能抬手格挡,煊赫的金光浮现,太阳真火从指尖燃起。 即使是渊主,想要对大荒的琴圣动手,也得付出灼烧的代价。 然而,想象中的剧烈碰撞没有到来,反而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落在了发顶,某种柔软的触感包裹了嵇灵,将他整个笼罩其间。 很轻,很绵软。 嵇灵立马压了火苗,此时,他的视线完全被这个柔软的东西遮住了,一点光也没有透进来,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迟疑着抬手,旋即摸到了长绒棉被套软乎乎的质感。 那是一床被子。 嵇灵懵在原地。 那个洁癖的邪神在放完狠话之后,往他的头上……丢了一床被子? 第24章 邪神? 嵇灵愣在被子中,顿了好几秒,旋即,他猛地掀开被子,啪嗒打开了卧室的灯。 卧室大门敞开,渊主不在。 此时已到深夜,别墅静悄悄的,渊主似乎趁着他扯被子的档口,从卧室走了出去。 嵇灵从软床上下来,迟疑着拿起那床被子。 虽然及时熄灭了火焰,太阳真火的高温还是撩伤了柔软的被罩,被子中心有个拳头大小的焦黑的洞,露出里面纯白色的棉花。 嵇灵看着那个洞,莫名其妙有点心虚。 他把被子放回去,在床头摸索片刻,在收纳盒里找到了太古遗音。 这琴被渊主砸了,但表面并没有伤痕,现在好端端地躺在床头的盒子里,底部还垫了层衬布,也不知道谁垫的。 嵇灵抱起古琴,刚想离开,忽然发现抽屉隔壁还有一层,放着个储物袋子,里面似乎有纯白的光点浮动。 他顿了片刻,伸出手解开了袋子。 那是一袋子的祈愿。 纯白的光点被好好的收在袋子中,毛绒绒地堆在一起,像一大捧蓬松的蒲公英。 看见这些人畜无害的玩意儿,嵇灵的心率瞬间往180码去了。 他捂住胸口,心道:“这些鬼玩意怎么会收在这里?那些奇妙的CP发言,渊主听见了吗?渊主不会听见了吧?!” 都不用听,嵇灵也能猜出这些祈愿是什么离谱的东西。 嵇灵只是最开始清理了一次祈愿,后来《神灵降世》就上了热搜,肯定有源源不断的祈愿往渊主这边来,如果渊主有心收集,确实能收齐满满一袋子。 但嵇灵又抱有一丝侥幸:“也许呢?也许渊主只是收着,根本没去听呢?” 这种级别的大神日理万机,应该没空去听这些无聊的祈愿……的吧? 嵇灵扯开袖子,看向手腕,虞渊印依旧好好的呆在皮肤上,安静的如同真正的纹身,哪怕渊主气到拂袖而去,也未曾驱动过它。 他心虚的想:“应当是没听到吧?” 如此诽谤上古大神,渊主非得气疯了,渊主气疯了,这印还能这么安静吗? 拿到了太古遗音,嵇灵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间卧室停留,他抱着琴快步离开,进入自己的卧室。 路过走廊时,他扫了眼楼下,客厅里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 还好,没迎面撞上渊主。 嵇灵刚松一口气,忽然又提了起来。 ……等等,客厅没有渊主,卧室没有渊主,那渊主去哪里了? 他不会去景南市区……把那些祈愿的人噶了吧? 半夜,别墅三楼,三间客房里的三部座机同时响了起来。 姚孟贞,白泽,王程轩同时接起电话,听清嵇灵的叙述后,三人弹跳起身,匆匆走出卧室门,到一楼集合。 他们在沙发上正襟危坐,面面相觑。 片刻后,白泽沉声开口:“你是说,渊主出去了?” 嵇灵点头。 太古的邪神离开了别墅,去向不知,而旁边的景南市区依旧车水马龙,街道上人来人往,全然不知暗处潜藏的危险。 白泽问:“他明明在房间呆得好好的,他为什么忽然出去了?” 渊主这个室友无比省心,他完全不出现在公共区域,既不高声喧哗,也不产生厨卫垃圾,除了水电表的跑分彰显着他的存在,他就像个彻头彻尾的隐形人,如果让大学生和社畜评选最佳室友,毫无疑问是渊主这样的。 嵇灵一顿:“……” 他在白泽的死亡视线中慢吞吞的开口:“也许是因为我穿了……嗯,勉强可以说深V吧,然后伤到了渊主的眼睛。” 不然无法解释,为何洁癖的渊主忍受了他卧倒在床上,还往他头上丢了床被子。 白泽:“?” 他问:“有那么辣眼睛吗?你V到哪里?” 凭心而论,就算在神灵中,嵇灵也是长得相当好看的,他身材匀称修长,骨骼肌肉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细瘦,也不过分壮硕,白泽不觉得一个深V能辣到渊主。 嵇灵眼色闪躲:“……呃,也许是肚脐。” 白泽:“……” 他欲言又止,非常想告诉自己缺乏常识好友V到肚脐的衣服已经不能算深V了,但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咽下满腹的无语:“这些不是重点,当务之急,我们要找到渊主在那里。” 嵇灵也严肃起来:“如何找?” 景南市的面积接近八千平方公里,如果是巅峰时期,嵇灵的灵力足够覆盖这座城市,但现在他实力大不如前,而且渊主能感应到灵力,一旦他发现嵇灵的追踪,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小小的神灵敢追踪太古三尊,这是对渊主权威的蔑视。 白泽却道:“这不成问题。” 他站起来:“景南大学的实验室有超脑计算机,可以链接全市的摄像系统,我会黑进超脑系统,往里面插入人脸识别的组件,利用超脑捕捉渊主的面部信息,除非他不在人流密集区,不然一定能找到。” 他看向嵇灵:“孟真不擅长打斗,程轩是凡人,等找到后,嵇灵,你远远缀在后面,看看他想做什么。” 姚孟贞插嘴:“你还会这个?” 白泽已经拉上烟灰大衣,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门,闻言微微回首,道:“我是白泽。” 白泽,神话里学惯古今,博闻强识的神兽。传言中,他伴随黄帝姬轩辕左右,上知天文下至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知,现在进入了新社会,新出现的知识他依旧一清二楚。 事实上,如果不担任考古学的教授,白泽的学识足够他在景南大学任意专业获得博士头衔。 嵇灵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电脑。 二十分钟后,白泽刷开了实验室的大门,他启动超脑,植入人脸识别的API,远程传输给了二十公里外的别墅,实时画面呈现在了嵇灵的显示屏上。 模糊的摄像头中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画框,牢牢框住了一张的面孔,即使画面糊得六亲不认,也依稀可以看见他那镶金绣紫的宽大袍服,以及那对标志俊挺的眉眼。 他似乎在一个废弃的工厂,背后是无数报废的钢铁机器,尖锐锈蚀的铁器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无端显得狰狞。 几秒钟后,画面消失,渊主路过了这个摄像头。 即使天眼系统普及到现在这样,也不是每个角落都能覆盖的,为了避免渊主飞快转移,他们必须在发现的第一秒牢牢跟上。 白泽的电话打了过来:“嵇灵,定位在你的手机上。” “收到。” 嵇灵打开手机,一个红点在地图上不断跃动,显示在三环外。 启辰报废汽车回收厂。 嵇灵运起灵力,金色的火焰自指尖涌出,织成繁复的咒文,古奥的字体浮现在他周围,神灵琉璃金的衣摆无风自动,片刻后,煊赫的金光在大理石地面炸起,织出绚烂的白芒。 姚孟贞和王程轩同时闭上眼睛。 等一切归于平静,客厅中已经没有了嵇灵的身影子。 他站在了启辰回收厂最高的吊车上。 这是一辆两百米高的巨型吊车,巨大的钢铁机械臂直刺天空,吊车顶部是个车轮大小的机械滑轮,上面有巴掌大小的落脚地。 嵇灵负手站在上面,能俯视汽修厂的全貌。 汽车厂的周围全是城市霓虹,来往的车辆在道路上连成金线,旁边则是居民小区,这做汽车厂似乎在景南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进程中被遗忘了,成了钢铁森林里落魄破败的荒芜之地。 嵇灵已经看见了渊主。 渊主行走在一堆报废的废品中间,遍地都是突起的铁疙瘩,稍有不慎就会被刺伤,但他闲庭信步地走在其中,如同在后花园散步的君王。 嵇灵离吊车足够远,又刻意收敛了气息,渊主看不见他。 邪神径直走向了汽修厂的角落。 那里的废铁层层叠叠,都是些生锈的破烂,堆的像一座小山。 嵇灵实在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渊主感兴趣的东西,他屏住呼吸,朝那边看去。 渊主微微抬起了手。 小山一样的废铁像纸一样轻飘飘地被托了起来,四散开来,露出了底下的空地。 嵇灵盯住了那片空地。 以他的眼力,那只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土地,甚至因为重金属污染呈现出恶心的灰绿色,怎么也不像值得渊主赏脸垂青的样子。 渊主提住了衣摆,俯下身子,朝废铁中间探出了手。 嵇灵睁大眼睛。 渊主抓住了一只猫。 有只黑猫栖息在废铁的空隙里,骨瘦如柴,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样子,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水,也不知道在这钢铁迷宫中待了多久。 渊主提着它的后颈将它拎出来,那猫拼命挣扎,四腿乱窜,几乎将泥水溅到了渊主的脸上,渊主漫不经心地一挥手,无情地镇压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反抗。 他嫌弃地看了眼手中的猫咪,拎着它的后颈出了汽修厂。 嵇灵紧随其后。 渊主拎着黑猫,直奔居民区而去。 嵇灵微微崩紧了身体。 前方是景南市规模不小的居民区,三十多层高的住宅冲天而起,阳台亮着或暖黄或冷白的灯火,渊主在空中几个起落,便落在了小区中央。 嵇灵换到了一处房顶,紧紧盯着渊主。 他开始回忆,有没有什么血腥恐怖的献祭仪式需要一只黑猫。 渊主本来提着黑猫,目标明确,嵇灵也在楼顶腾挪跳跃,跟着他曲折前行,在维持一定距离的情况下,不让渊主离开视线。 然而半途中,渊主忽然顿住了脚步。 嵇灵飞到一半,一个急刹,险些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然而他们的距离拉的足够远,嵇灵又小心的压制了气息,即使渊主贵为太古三尊,也不该如此轻易的发现。 嵇灵落在在楼顶的配电箱后,用余光朝渊主看去。 渊主的身边多了个毛绒绒的小球。 蒲公英似的祈愿小球在他身边起起伏伏,不时蹭一蹭渊主的袖子,像个依恋主人的小宠物。 渊主摊开手,那个小球便乖巧的落在了他的手掌。 渊主聆听片刻,掉头去了不同的方向。 嵇灵心中一紧,心道:“不会真的要把CP粉都杀掉吧?” 他紧随其后。 十分钟后,渊主停在了一户人间的窗户前。 这是栋三十楼层的超高建筑,渊主在第二十三楼,他的脚下没有任何依凭,凭空停在了玻璃窗前。 嵇灵绕到了楼层的背面。 这是个南北通透的户型,两面窗户正好对望,嵇灵藏在背面的窗帘后,看向房间里面。 屋内在吵架。 也不算吵架,更像是单方面的责骂,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坐在地板上,身边散落了不少花花绿绿的东西,他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和她同龄的男人唾沫横飞,似乎在指责着什么。 “燕燕,我们都要结婚了,你多大了,还老是在这些东西上花钱,你幼稚不幼稚啊?” 嵇灵看向女孩身边散落的东西,眉头一跳。 他看见了《神灵降世》的设定集。 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零件,比如塑料的小剑,塑料的手部模型,嵇灵低头,认出了一个无头的,围纯白绒毛围脖的小人,应该是白泽的游戏形象。 这是一堆被暴力拆掉的手办。 名叫燕燕的女生双目通红,似乎是强忍着不让眼泪留下来:“我又没花你的钱!” 男生一愣,继续指责:“你是没花我的钱,可是我们要结婚了!” 他加重语气:“这些手办多贵啊,都是塑料的,也敢卖三五千一个,等我们有了孩子,有多少要花钱的地方你知道吗?你连孩子的奶粉钱都省不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燕燕,你理智一点,这些都是假的,你磕的CP都是假的,是虚伪的,你花钱买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呢?” 见女孩红着眼睛看着他,他继续道: “燕燕,你都已经二十多岁了,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啊?我一开始和你在一起,就是觉得你不追星,不玩那些虚的,是个脑袋清醒的女孩,结果你磕纸片人CP,如果我早知道你这样,我根本不会和你在一起。” “我真的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你不觉得你磕坏了脑袋,每天买谷买周边,沉迷虚拟世界,和正常人格格不入吗?” 燕燕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把推开男子,提上挎包,径直往门外走去。 男人被推得一愣,旋即在背后大吼:“我跟你说,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你这样败家,花钱去买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没有,一个都没有!你要想过正常生活,迟早要将这些东西都丢掉!” 他目送女孩用钥匙打开们,一脚将无头的“白泽”手办踢出去老远,咒骂:“都是假的你明白吗?虚拟的CP,只有幼儿园没毕业的人才喜欢这些东西。” 女孩关门离开,男子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嘴里咒骂个不停。 咚、咚、咚。 空旷的客厅中,忽然传来了玻璃敲击的声音。 嵇灵藏在另一侧,从窗帘的缝隙中,看见了对面落地窗外的渊主,渊主站在窗外,面无表情地敲响了窗户。 寂静的夜色中,这敲窗的声音是如此的突兀,男子一愣,猛地抬头向右边看去。 他的瞳孔骤然瑟缩,凝成极小的一个孔。 在漆黑一片的窗外,空中,赫然漂浮着一个黑紫衣衫的男人,二十三层的高度如履平地,他的容貌邪异而尊贵,暗红色的瞳孔冰冷如血,如同无机质的宝石,那双眸子看过来的时候,让人想起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们,或是中世纪传说里的德拉古公爵,带着汹涌而凌冽的杀意。 深夜,二十三楼的窗外,凭空站着个鬼魅一般的男人。 男子:“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屁股跪坐于地,仓惶后退,脊背直直的抵住了另一边的墙壁。 嵇灵在的位置被承重墙挡住了大半,渊主看不见他。 嵇灵也轻轻扣了扣窗户。 男子抬起头,在他视线正上方的窗外,赫然有一双暗金的瞳孔,清贵的神灵唇角带笑,垂着一双漂亮的眼,正微微歪头,看向男子。 男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叫的更加惨烈,一把公鸭嗓子几乎破了音,连滚带爬地冲进卫生间,哐当一下关上了房门。 嵇灵放下了窗帘。 他看向另一边的落地窗,男子是很可恨,但是罪不至死,如果渊主要入室杀人,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邪神冷冷地看向紧闭的卫生间,转身离开了。 嵇灵连忙跟上。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所以……刚刚是渊主听见了祈愿中姑娘的委屈,过来帮人教训渣男的吗? 邪神不是只响应杀人放火祈求灾难的祈愿吗?他会管这种祈愿? 嵇灵有点好奇他拎着猫做什么了。 他继续跟着渊主往居民区的另一边去。 另一边的户主,也是个女孩。 她比刚刚那个年龄小一点,像是初高中的样子,此时穿着睡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脸颊深深埋入睡裙中,脊背一抽一抽,像是在哭。 嵇灵扫了一眼,姑娘的家中有不少猫咪用品,碗状的猫窝,榉木的猫砂盆,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罐头和玩具。 他升起一个念头: 这个姑娘向渊主祈愿,提到了她的猫走丢了? 他知道人间有些姑娘会像偶像提到生活,比如“怎么办啊XX,明天要考试了我还没有复习”“怎么办啊,我的猫猫找不到了”一类的牢骚,虚拟偶像虽然是假的,但确实给她们提供了慰藉,只是没有谁能想到,这些祈愿能真的被听见吧。 嵇灵觉得有点荒谬。 渊主大半夜地离开别墅,走到二十多公里外的汽车报废场,单手提起数百公斤重的钢铁,拎起一只瘦骨嶙峋的猫,只为了将它还给一个祈愿了的女孩子? 他一阵恍惚,心想:“搞不好这是渊主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祈愿。” 从古至今,渊主就是邪神之首,若有人跪拜他,祈求的只能是战争,瘟疫,灾祸或者死亡,没有人会像邪神祈求福运,那是众仙,菩萨,和佛祖的职责。 渊主单手打开了女孩家的阳台。 防盗的锁扣在他眼里和纸糊的一样,他拎着猫伸进窗台,嫌弃地一丢,然后用术法凝聚出水,开始洗手。 这猫真的太脏了。 “喵!” 失重让黑猫惨烈地怪叫一声,双爪落地,差点撞在了沙发桌角。 卧室里的女孩一愣。 她听见了声音,先是错愕,然后是不可思议,接着燃起了期许,她从床上直直跳下来,冲到了阳台,看见那只黑猫,顾不得它身上的泥水,半跪下来,将猫一把揽进了怀里,语气里带着哭腔: “小黑!” 渊主已经落了地。 他没有飞行,而是沿着小区的主路缓慢地行走起来。 路灯的颜色微弱昏黄,渊主信步走在沥青铺成的路面上,和行色匆匆的归家路人们擦肩而过,忽略他略显怪异的衣着和过分俊美的外表,他就像个在小区散步的普通人。 但这么平凡的一幕,对于在渊底镇压了不知多少年,没见过月光更没见过灯火的渊主来说,可能也是难得的安宁了。 嵇灵心想:“我是不是误会他了?” 之前在漫展上,他朝那个女孩伸出手,或许是真的想给她一个签名? 而那次在玛莎拉蒂上,他看着隔壁车吐泡泡的女孩,或许也真的只是觉得她很可爱? 不知不觉,渊主已经走过了之前和宋修远一起吃饭的旋转餐厅。 嵇灵站在高高的塔尖之上,渊主逐渐地走出了视线,没入城市的霓虹,变成芝麻大小的一个黑点,在渊主身边,就是城市主干道川流不息的车辆,汇成金色的长龙,只要渊主一挥衣袖,就能有数万人丧命。 嵇灵却没有再追。 夜风吹起他的风衣,嵇灵拿起手机,拨通白泽的通讯,道:“可以了。” 他道:“关闭通讯吧,渊主回来了,我也回来了,他什么也没做。” 说罢,他从高塔上一跃而下,在急速的下坠中,金色的火焰绘成阵法,煊赫的光芒包裹全身,旋即,他出现在了王程轩别墅旁边的商业街上。 神女峰脚下有个美食街,小摊小贩快到半夜了还没收摊,夜市热闹的不行。 嵇灵在商业街的串串灯下面走过,心情莫名其妙的很好,他看见有人卖奶茶和椰子冻,想起了晚上那份自己吃的椰子冻给渊主了,便临时起意,想买一份新的。 他站在摊贩面前,拿出王程轩上贡的零花钱:“大叔,给我一份椰子冻。” “好嘞!”大叔点头:“还要点别的吗?我们这里的椰子茉莉奶茶也很好喝哦,用得是纯茶。” 嵇灵刚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又一顿。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把那份椰子冻放在渊主的床头柜,但是等他掀开被子,去拿古琴的时候,椰子冻不见了。 嵇灵再次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渊主把它拿走吃掉了吗? 虽然理性告诉他,应该是拿走丢掉了,但今日的荒谬已经够多了,也不差多一个。 ……或许可以,试探一下? 嵇灵一顿,改口道:“再来一杯椰子茉莉奶茶。” 五分钟后,嵇灵提着奶茶返回别墅。 他做贼一样走到渊主的卧室门前,放出一丝丝灵力,卧室内空无一人,渊主果然没在,于是嵇灵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将奶茶放进在了床头柜上。 他环视一周,正想蹑手蹑脚的离开,视线扫过床榻,忽然整个顿住了。 嵇灵:“@¥#*@%5%&%!!!” 他忘记给渊主叠床了! 嵇灵之前仰面躺在了床垫上,将整个床单绞地皱皱巴巴,异常凌乱,而凌乱的床单之上,则是床焦黑的被子。 嵇灵非但没有叠床,他还忘记给渊主买被子了。 之前被子被太阳真火燎出一个大洞,雪白的棉花争先恐后的地外往涌,焦黑的布料哆哆嗦嗦地挂在被单上,要多寒酸有多寒酸,要多磕碜有多磕碜。 王程轩本来是一个人住的,后来家里一下来了四个人,他所有的被子都贡献出来了,没有多余的了。 嵇灵顿了顿,颤颤巍巍地伸出一缕灵力,向外扫去。 拜托了,渊主千万不要在附近,给他留点时间去商业街买被子吧! 感谢订阅~两章评论区留言都会掉落小红包哟~ 第25章 他会同意的 灵力一点一点往外蔓延,沿着主路摸索向前,最终在道路的尽头搭上了某人的脚腕。 灵力含羞带怯地一试探,又如同碰见了可怖的东西,咻地缩了回来。 渊主就在别墅区主路的尽头,离这里不到一千米。 一公里外,渊主垂下眸子,在他的脚腕上,一截灵力颤颤巍巍地搭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如同伸出触角的蜗牛。 他盯了一会儿,轻轻一拽。 没拽住。 这灵力跑得比兔子还快。 别墅内,嵇灵扶住了额头。 渊主就在门口,现在出去买不现实,而就让渊主睡这个,他也不敢,嵇灵思索片刻,扯过自己完好的被子,微微一迟疑,埋头吸了一口。 很好,感谢他每天晚上上床前都洗澡,被子上没有什么味道。 王程轩的被子都是一个牌子,单从外表上看,分辨不出谁是谁的。 嵇灵将渊主那床烧焦的卷吧卷吧,丢到了自己的床上,而后抱着完好无缺的那床进了主卧,将它平铺在了渊主的床上。 他心虚地将每一个转角折好,被面拉直铺平,一丝不苟的仿佛学生在军训,随后审视片刻,满意点头。 做完这一切,他闪身回到卧室,反锁了卧室门。 大门传来了开合的声音。 渊主没有刻意收敛脚步,他上了楼,进了房间,而后关上了卧室门。 嵇灵悄悄将耳朵贴在墙上,探听对面的动静。 率先响起的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神灵都耳聪目明,隔着一道墙壁,嵇灵也能听见渊主打开了花洒,水流浸过他的身体,然后在低洼处汇集,没入下水管道,接着,他披上了浴衣,棉制的衣料微微摩擦,渊主系好衣带,紧接着,他站在了床前。 动静消失了。 嵇灵将耳朵贴的更近。 渊主单手拎着被角,神色莫名,陷入了沉默。 嵇灵不知道的是,王程轩的房子,每间浴室的沐浴露味道都不一样。 王老板买东西都是一套一套买,沐浴露也是一整套,每瓶的味道都不一样,渊主这里是木质调的,白檀的前调混合着松木的尾调,让人想起深山中古刹鸣钟,嵇灵这一瓶却是正统的度假香,橙花,椰子和桃子做主调,让人想起椰林,沙滩和海岛,和渊主那瓶一点也不一样。 沐浴露不像香水那样留香持久,味道散得七七八八,嵇灵自己身上就是那个味儿,他闻不出来,别人却能闻出来。 渊主谨慎地捏着被子,彻底的顿住了。 他这边停顿久了,嵇灵略感不安,他跪坐在床沿,整个上半身都贴到了墙上,皱着眉听对面的动静。 渊主隐晦地扫了眼墙面。 他微顿了片刻,翻身上床,柔软的床垫微微凹陷,将他包裹起来,而后他若无其事地拉好了被子,调整睡姿,关上了灯。 嵇灵松了一口气。 他心道:“还好还好。” 此时已到深夜,嵇灵将渊主那床烧焦的被子揉吧揉吧,凑合着盖到自己身上,心道:“明天去买床新的。” 柔软的棉花包裹着他,嵇灵在半梦半醒间想:“好像邪神也没有那么可怕。” 第二天一早,嵇灵给宋修远发消息,约他在昨日的酒店见面。 落地窗玻璃碎裂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是安装的员工出了问题,没给玻璃预留下足够的空间,当日艳阳高照,室外温度很高,偏偏餐厅开了空调,几重因素结合,就裂掉了。 这种落地窗都是高强度的中空玻璃,几万扇也不会有一扇出现问题,可宋修远命格特殊,刑冲太岁,又是庚金撞甲木,他本就是天下最倒霉的人了,当然也会撞上最倒霉的事情。 宋修远应答的很快,这些日子他接连不断的倒霉,简直要把他逼疯了,嵇灵就像根救命稻草,宋修远一把抓住,完全不给稻草跑掉的机会。 然而宋修远很快就发现,他抓住的不是稻草,而是艘核动力的远洋打捞救生船。 拿到了太古遗音的嵇灵比昨日更加成竹在胸,奥古玄妙的符号自琴身上浮起,煊赫的金光涌动,没入宋修远的眉心,他像是浸在了温泉里,浑身暖洋洋的发软,那股萦绕眉心的郁气也消散大半。 嵇灵收起琴:“宋先生,好了。” 宋修远连忙表示感谢。 他双手合十,看着嵇灵:“大师,您要什么报酬?” 他不怕嵇灵要报酬,只怕他不要报酬,赚钱对宋修远来说很容易,但搭上大师的线却很难。 嵇灵道:“还真有要你帮忙的。” 他先说了原主和傅杨和公司解约,这是原主的心愿,又说了《神灵降世》的资金问题,问宋修远能否投资。 宋修远满口答应。 作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董事,宋修远向来雷厉风行,在嵇灵救他的第三天,他就宣布注资王程轩的公司,提供约五千万的投资。 王程轩笑得合不拢嘴,当他下午就重启了招聘软件,开始高薪挖策划和程序员,誓要将倒闭边缘的小破游拉回正轨。 第四天,花衬衫的展合公司就因为税务问题被稽查取缔,花衬衫和老板面临牢狱之灾,而嵇灵等人也收到了解约协议。 安锦的队友们一脸懵逼地拿到了协议,轻飘飘的纸张握在手中,以至于有种茫茫然不真实的感觉。 傅杨盯着那个红章呆看了很久,独自走到阳台拨了嵇灵的电话:“小七……” 他很快改口:“嵇先生。” “不用带敬称。”嵇灵挑明:“小七他很喜欢队中的各位,在他的遗愿中,他希望诸位离开公司,在更高的地方发光发热。” 遗愿。 傅杨呼吸一窒。 直到这一刻,傅杨才确定,那个他朝夕相处的队友,腼腆安静的青年确实消失了。 嵇灵从未掩饰过他和安锦的不同,安锦镶边社恐,腼腆不爱说话,站在舞台上要傅杨把他提溜到中间,才有几个镜头,但嵇灵万事在握游刃有余,随手一捧便是太阳真火,他们确实不是一个人。 傅杨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队友从后面拦住了傅杨的脖子,欢呼庆贺的口哨声不绝于耳,二十年的不平等协议,苛刻至极的工资待遇,压在这群年轻人脊背上的枷锁终于烟消云散,他们前后招呼着要去吃小龙虾。 傅杨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将贴上来的队友甩开,大声盖过他们的喧闹:“嵇先生,谢谢您!” 嵇灵道:“不谢,只要你别又把我怼厕所墙壁,红着眼眶要打我就好了。” 他说的是傅杨试图“勾引”王程轩的那次。 傅杨的脸瞬间全红了。 这边的问题解决后,嵇灵特意回了一趟安锦的小公寓。 公寓长久无人居住,散了最后一点人气,显得格外萧条。 嵇灵跪坐在客厅的蒲团上,将解约协议打印出来,在阳台烧掉了。 袅袅青烟升起,渐渐消散于风中。 嵇灵对着那缕烟尘,念了一遍道家的《说救苦妙经》。 晦涩古奥的咒言自神灵口中诵念,他阖上眸子,仍由最后一点火光燃尽。 等一切结束,嵇灵操纵扫帚收拾阳台,还没清扫结束,电话铃声忽然急切地响起,如催命一般。 嵇灵微微皱起眉头,翻开一看,来电人是王程轩。 王程轩很少打扰嵇灵,除非有要紧的事情。 嵇灵接起电话,王程轩的语速异常急切,连珠炮似的炸出来:“大神,你看官方没,游戏官方!他他他,他发了新公告!!” 王程轩情绪激动,前言不搭后语,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好半天没说明白公告怎么了。 嵇灵道:“你慢慢说,公告怎么了?” 王程轩深吸一口气:“我说,游戏官方发布公告,宣布了新的SSR,渊主,公告说新SSR是渊主!” 嵇灵眉头一跳。 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想过将渊主做入游戏。 修为和信仰挂钩,渊主已经很强得离谱,倘若再将他做成SSR,人气更高,修为更强,嵇灵不敢想象有什么后果。 他一个头两个大:“我马上就来。” 嵇灵飞速打车回别墅,王程轩早已等候在书房,他的电脑屏幕显示着游戏的官方界面,一张黑紫色的立绘赫然挂在首页。 那是渊主。 邪神斜靠在高台之上,单手支着额头,他姿势随意慵懒,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露出一点深红的瞳色,在他背后,无数岩石如环绕突起,刺向天空,似乎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划为如雨的长枪,降下神灵的惩戒。 嵇灵表情难看,飞快的下滑鼠标。 评论区不出意外的炸了。 自打嵇灵和渊主在漫展露面,还莫名其妙成了CP,玩家就对这两人热情高涨,渊主还没发布,他和嵇灵的同人图就已经漫山遍野,无数玩家殷殷切切,翘首以盼,等着他的最终人设。 “喔喔喔喔,这就是渊主吗?果然很帅气!” “这张特别有睥睨天下的感觉啊。” “别踩地板了,踩我吧……” 在一堆没有营养的“哦哦哦哦哦”和“啊啊啊啊啊”中,有一条吸引了嵇灵的注意力。 “话说,没有人觉得这个画风很像前主美吗?主美回来了?” 他指得是《神灵降世》之前的主美。 嵇灵将鼠标悬停在那一条评论上,王程轩适时凑过来:“我派人联系了那个主美,也调取了公司的资料,这张立绘确实是离职的主美画的,约稿人是我们主策划,他给主美一大笔钱,但是这笔账,他没走公司的账户。” 王程轩语调微妙:“也就是说,这笔钱,是他自己垫付的。” 嵇灵转头看他。 一个打工人,给东家约立绘,用的是自己的钱? 他问:“这个主策划在哪里?” “已经离职了。” “还有一条消息。”王程轩补充:“你之前说我的饭菜里有骨灰,然后才能被下‘替势’,我查了公司所有和我近距离接触过的人……” 嵇灵:“也是这个主策划?” “那倒不是。”王程轩摇头:“是我的贴身秘书,后来离职了,当公司经营状况不好,不少人离职,我也没往他上面写想。” “现在出了这个事情,我就去掉了所有离职人的资料,和这个主策划相匹配,发现秘书和这个主策划……” 王程轩停顿:“来自同一个地方。” 他将网页切开,调出公司数据库,上面有两人入职时的身份证扫描件,在家庭地址一栏,两人皆是一处。 ——白门镇封石村。 王程轩道:“我查了这个地方,在西南大山的山沟沟里,很偏僻,村子的常住人口只有三千人,比景南的一所初中还少。” 景南可是人口千万的大都市,这样小的一个地方,就算全村倾巢而出,在景南也不过是没入大海的一滴水,而王程轩的公司却出现了两个来自封石村的人。 嵇灵道:“得去看看。” 这个村子有古怪。 他电话白泽,当天下午,白泽就请了年假,翘了下午的课,回到了别墅。 两人坐在沙发上一阵商议,姚孟贞不擅长打架,王程轩是个普通人,那个古怪的村子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思来想去,还是他和白泽两人去一趟比较好。 他们查了路线,看了地图,就在打包行李的时候,白泽忽然道:“嵇灵,你要把太古遗音带去吗?” 嵇灵道:“当然。” 太古遗音是他的本命法器,没了这把古琴,嵇灵的战力折损五成,而那个古怪的村子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嵇灵当然得带去。 白泽深吸一口气:“可是渊主和古琴绑定了。” 镇压的阵法在古琴之上,渊主和古琴不能相隔太远,白泽估摸着,最多也就是一个景南市的直径的距离,而封石村远在西南十万大山中,他们要是过去,距离远远超过。 嵇灵顿住。 本命法器不在身边,确实很让人没有安全感,白泽安慰道:“要不还是把古琴留下来吧,封石村就是一个人族的村子,能翻出什么花来,我觉得我们两个绰绰有余。” 嵇灵托着下巴,打断:“我觉得,其实我们可以邀请他一起去。” 白泽:“?” 他提高音调:“邀请谁?” 嵇灵看了他一眼:“渊主。” 白泽:“?!?” 他眉毛高高挑起,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目光盯着嵇灵,仿佛面前的不是他的多年好友,而是外星人或者史前怪兽。 “嵇灵。”白泽咽下一口唾沫:“到底是我的听力出现了问题,还是你的脑子出现了问题?” 嵇灵道:“我其实觉得,渊主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吓人。” 他陈述:“你说他讨厌陌生人的触碰,碰到他皮肤的人都被丢进深渊里喂蛇,但我冒犯过渊主很多次了。” 嵇灵一条条数过去“在地底,我趁人之危,装作扶桑君强吻了他;在漫展上,我抱住了他的胳膊,昨天晚上,我甚至穿着外出的裤子坐上了他的床……” “等等!”说到这里,白泽猛地出声打断。 他一脸匪夷所思:“嵇灵,你还想不穿裤子坐他的床?!?” 感谢订阅~评论会掉落小红包哟 第26章 他喜欢! 嵇灵:“……” 他扶住额头:“我是说我的裤子脏了,而他是个洁癖,所以我坐他的床,我以为他会生气……等等,”嵇灵忽然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个洁癖?” 嵇灵对渊主的全部印象都来自白泽,白泽说渊主是阴邪暴戾的邪神,所以嵇灵觉得渊主阴晴不定,白泽说渊主洁癖,会把触碰他皮肤的人丢进深渊喂蛇,所以嵇灵觉得渊主洁癖,讨厌旁人的触碰。 白泽耸肩:“大家都这么说啊。” 渊主长明,独来独往,厌倦阳光,他终年幽居在深不见底的虞渊之中,与魑魅魍魉为伴,数百年不曾出现在人间。 所有的典籍提到他,都是说性格乖僻暴戾,阴邪可怖,这样的一个邪神,怎么可能是好相与的人物? 白泽道:“传言不可能空穴来风,总之,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嵇灵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说着,垂下眸子,隔着衣服,将手指点在了手腕处的虞渊印上。 自从被打上这枚印记,嵇灵每时每刻都在等渊主催动,他受过扶桑印,知道这玩意催动起来有多疼,如千蚁噬心,深入骨髓,让人夜夜不得安眠。 嵇灵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也知道自己最多能扛多久,也打算扛到最后一刻,然而这么多天来,渊主一次也没用过。 强吻的时候没有,抓他手臂的时候没有,穿脏裤子坐他床的时候也没有。 更何况,什么样的邪神,会去垃圾厂救一只女孩的猫呢? 嵇灵从沙发上站起来,提起了刚买的奶茶:“我试试吧,就算渊主不答应,也没什么损失。” 话虽如此,嵇灵却有种莫名的预感:“他会答应的。”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又毫无道理,但是嵇灵就是觉得,渊主会答应的。 说着,他在白泽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抬步上楼,敲响了渊主的房门。 还是无人回应。 嵇灵对此驾轻就熟,他敲了三次门,渊主一次都没有理他。 嵇灵旋开门锁,直接走了进去。 室内昏沉沉的一片。 渊主依旧没有开灯,但凭着敏锐的灵识,嵇灵能感觉到邪神就在正前方,或许还正打量着他。 他睁着眼睛对着茫茫的黑暗,举起手中的奶茶,微笑道:“尊上,要不要试试甜品?” 渊主道:“不必。” 他似乎对嵇灵的屡次打扰感到厌烦,难得多说了两句话:“我不喜欢这些吃喝,以后你不要随便进来,出去。” 嵇灵却没有收回手:“尊上试一试吧,这是人间的年轻人中最流行的饮品,我手上这杯是龙井茶底,豆乳调味,配上麦粉和抹茶的香味,或许你会喜欢。” 渊主不接,嵇灵便维持着微笑的动作,和面前人僵持了半分钟,在一片沉默的黑暗中,他的手上骤然一轻。 渊主接过了杯子。 嵇灵瞬间伸出手,攀附住了渊主的手臂,而后手指微动,将整个手心覆盖在了邪神的手背上。 同一时刻,他微微侧身,勾住了房门,客厅的灯光从房门缝隙中撒入,恰好照在渊主的小半张侧脸。 渊主微微睁大了眼睛。 人体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嵇灵刚刚捧过奶茶,手心滚烫,覆盖在渊主的手背上,微微有些灼人,渊主则完全没预料到嵇灵如此大胆的动作,他迟疑着停顿了半秒,而后被烫到了一般,当即甩开嵇灵,后退一步,压下眉头,不悦道:“放肆,你真当我不会动手吗?” 嵇灵收回手:“抱歉,太黑了,前方有动静,我下意识便抓住了您。” 这理由实在没有诚意,神灵五感敏锐,何至于分辨不出前面是渊主,但是渊主无暇纠结这些,他蹙起眉头,沉声道:“你还不滚出去?” 而后一甩衣袖,彻底没入了黑暗之中。 嵇灵拿到了他想要的信息,闻言作揖,道:“小仙这就滚出去。” 他嘴上说着小仙,却没有任何客套的意味,而是大步离去,虚掩上房门,没理会客厅看戏的白泽,径直去了三楼姚孟贞的房间。 姚孟贞正架着画板画画,听见响动,抬眼看向来人,嵇灵步履生风:“你的《人体肌动力学》和《尸体解剖图鉴》呢?借我看一眼。” 姚孟贞指了指书架,嵇灵将两本砖头厚的书拿下来,很快翻到了他想要的章节。 人体脸部肌肉与微表情的运动规律。 之前渊主一直在黑暗中,无需掩饰表情,嵇灵又突然抓住了他,没有任何先兆,这个时候渊主的反应一定是最自然,最不加修饰的反应,代表了他对‘触碰’最真实的态度。 从刚刚和白泽对话,嵇灵就在想,既然渊主的性格不是传闻中的喜怒无常,那么有没有可能,他并没有洁癖,也不讨厌旁人的触碰呢? 世人以讹传讹,都觉得渊主身居九渊之底,就该孑然一身,独来独往。世人惧他,厌他,怕他,恨他,这天下虽有万千生灵,却没有一个活物敢亲近他,生怕触碰了邪神的一片皮肤,就会触怒渊主,被永世镇压在九渊之底。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会有渊主厌恶触碰的说法,只是因为根本没有人敢碰他呢? 这么想着,嵇灵飞快阅读书册。 神灵的记忆总是出类拔萃的,只要嵇灵想,他可以回忆起刚刚的所有细节,从渊主被抓住时的错愕,微微睁大的眼睛,到他看向手臂的视线,后退挣脱的动作,就仿佛脑海中回放的高清电影,每一帧都清晰无比。 他一字一句,对照着书本上的肌肉走势,回忆起渊主的表情。 人不悦时,眉肌应该下压,眼睑间距变窄,眸子变得狭长,但是渊主的反应和这截然不同,他睁大了眼睛,眉肌上扬,而后垂眸看向手臂,甚至没有立马甩开,而是愣了两秒,才仓惶后退,将嵇灵碰过的那截手臂藏在了袖子后面。 “他喜欢。” 嵇灵合上书册,笃定道:“他喜欢。” 吻也好,触碰也好,那种手拉着手,温度透过皮肤传递的感觉,渊主喜欢。 嵇灵不自觉地想起了第一次见渊主,他强吻邪神的时候。 那时渊主也是这样,他在嵇灵吻上来的瞬间睁大了眸子,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欲盖弥彰,恼羞成怒,仓惶用灵力震开嵇灵,色厉内荏地质问他。 渊主当时慌到什么程度?他连用来威胁嵇灵的煞气触手,都懵得啪唧一下掉了下去。 嵇灵现在想想,被独自镇压在地底不知多少年,他那个轻佻又漫不经心的吻,或许是渊主千百年来,第一次碰到另一个人的皮肤。 可惜嵇灵当时神色紧绷又跑得太快,没能深究渊主的反应。 这么想着,嵇灵将书册放回书架,快步从三楼折返,重新站在了二楼主卧门前,他咳嗽一声,敲响房门:“尊上?” 没人回复。 嵇灵再次转动把手,没转动,渊主从里面把门锁住了。 对于他们这种等级的仙神,破门就是随手的事情,渊主为了避免被他骚扰,竟然直接锁住了门。 嵇灵哑然,继续敲门:“尊上,小仙有事相求。” 他锲而不舍:“小仙真的有事相求。” 还是没人回复。 看样子,常规手段,渊主是不会出来了。 嵇灵垂下手臂,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放软声音:“尊上,放我进去吧,真的有事相求,十万火急的事情。” 若是平常,嵇灵万万不敢在太古三尊面前如此惺惺作态,但现在,他有恃无恐。 漂亮的神灵垂下一双清贵的眸子,像是实在被逼得没有办法了,他迫不得已走投无路,这才敲响了渊主的门。 嵇灵浅浅叹息,语调又轻又软:“尊上,真的有事,求你了。” 空气静默了三秒。 门把咔哒一声转开,房门向内开启。 渊主低沉的嗓音传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嵇灵含笑附和:“下不为例。” 这次屋内不是全暗的,渊主拉开了窗帘,他背对着嵇灵站在阳台上,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却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何事?” 渊主站的地方离门非常远,几乎是整个房间的对角线。 嵇灵上前两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步履不停,直到站在了渊主身后,再往前几步就会肌肤相贴,才停下了脚步。 渊主眉头微跳,不着痕迹地往前半步,几乎倚靠在了阳台的栏杆上。 “尊上。”嵇灵作揖道:“小仙将要出门远行,或有危险,不得不动用太古遗音,但是古琴和您绑定了,不能分开太远,故而想邀请尊上和我一起,出门远游踏青。” 他装作不知渊主的僵硬,自顾自的介绍:“我和白泽要去的地方叫封石村,坐落在西南十万大山中,山环水抱,古木参天,风景秀美,是个踏青旅游的好去处,届时我和白泽处理事务,尊上您只需要看看花赏赏景,等我们办好了,便可以回来了。” 嵇灵和渊主之间的距离并不近,是个非常合适的社交距离,即使面对面交谈,在这个距离下也不显突兀,但是神灵五感敏锐,渊主千百年未曾亲近过谁,一个硕大的热源就在背后,热源的胸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为不可察的气流拂过脖颈,吹动皮肤上细小的绒毛,连带着那一片空气都灼热起来。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勾了勾,冷哼道:“你的事情,何故劳驾本尊?” 嵇灵:“尊上不愿去?” 渊主道:“不愿。” 嵇灵垂着眸子没说话,片刻后,他微微伸出手指,捏住了渊主的衣角,极轻的摇了摇。 渊主手背一颤。 牵引的力道传来,很弱,但确实存在。 这是种全然陌生的感受,渊主是上古邪神,他代表着杀戮,血腥,战争,或者种种脏污丑陋的东西,从没有人敢和他挨得这么近,更没有人胆大包天,敢去勾他的袖子。 嵇灵的语气很弱,有点难过的样子:“可是我真的很需要太古遗音。” 他抬眸,再次晃了晃渊主的衣摆:“真的很需要……尊上,就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 嵇灵:有恃无恐。 渊主:心烦意乱。 明天一起下副本~ 第27章 求你了 渊主:“……” 他浑身僵直。 邪神不擅长处理这样的请求,他从前也收到过信徒的祈愿,但那些信徒祈愿的时候,往往战战兢兢,惊惧害怕,他们会将自己划的血肉模糊,或是献上断头的黑狗和扒皮的羔羊,以此换取邪神的青睐。 然而从没有人问过渊主,他喜不喜欢那些狰狞的血肉,喜不喜欢抽搐挣扎的狗和羔羊,毕竟在世人的认知里,邪神就是应该喜欢这些东西的,他就是应该阴郁,变态,神经质,像品尝着美酒那样品尝世人的痛苦,没有人敢靠近他,更没有人敢捏住他的袖子,轻声细语地请求着什么。 嵇灵是第一个。 他仿佛不知道面前人是个毁天灭地的大邪神,而是对着一个正常的,良善的,甚至是有点亲近的人,拉着他的衣角轻声说:“求你了。” 这感觉太古怪了,渊主甚至没办法说出“不”字。 袖子上的力道非常微弱,比猫也大不了多少,似乎只要他说一个“不”,嵇灵就会乖顺地收回手,然后不再纠缠,离开这里。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过漫长,牵引的力道逐渐微弱下来,嵇灵似乎抿住了唇,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渊主动了动嘴唇,微不可闻道:“嗯。” 在渊主看不见的地方,嵇灵眉目含笑,听见那个“嗯”字,他唇角笑意渐深,可他的语气却丝毫不带笑意,而是一派纯然无辜的反问:“嗯?尊上您说什么?” 渊主:“……” 他硬梆梆道:“可以。” 嵇灵还想说话,却见渊主袖中的手指微动,黑芒从他的指尖涌出,室内突兀地刮起了大风,嵇灵只觉什么东西迎面扑来,力道极大,将他推出三米多远,嵇灵一个不查,后退两步,直接被推到了房门之外。 就在他出卧室的一瞬间,卧室门嘭地一声合拢了,门把手里的机械齿轮自动旋转,咬合,形成了锁死的状态。 渊主把他丢出来,反锁了房门,一副闭门谢客,绝不搭理的模样。 嵇灵:“……” 他后知后觉,尴尬地抬手扶额,心道:“我有这么惹人讨厌吗?” 嵇灵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白泽已经一个翻身冲了上来,他速度极快,看见嵇灵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口,又一个急刹,堪堪在嵇灵面前停了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白泽压低声音问:“你没事?” 嵇灵同样压低声音:“我应该有什么事?” 白泽耳语:“刚刚我感应到了灵力的波动,从起伏的规律来看,渊主用的是‘天地不周’。” 嵇灵微顿。 他虽然记忆模糊,记不清上古的大事了,但‘天地不周’还是有所耳闻的。 神话里的不周山是通天贯地的神山,屹立于九洲西北,隔绝内外两域,当不周山倾倒,外域的罡风便会吹彻九洲,天地肃然变色,日月随之暗淡无光。 后来某日,渊主和扶桑君争斗时,曾招来大风,狂风卷起的沙石遮天蔽日,茫茫四野一片昏沉,连太阳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后来史官著书立传,就将这一招命名为“天地不周” 现在,渊主再次用出传说中令诸神为止色变的招数,只为了将嵇灵这个无名小卒推出卧室? 嵇灵:“……” 白泽:“……” 白泽默然良久,拍了拍嵇灵的肩膀:“嵇灵,你悠着点儿,别玩脱了。” 一天后,嵇灵和白泽并排踏上了去西南的高铁。 嵇灵刷了安锦的身份证,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落座,白泽坐在他旁边,视线隐晦地扫过整个车厢,低声问:“渊主在哪里?” 渊主没有身份证,他应该没法正常上高铁。 嵇灵道:“我也不知道。” 他虽然和渊主说了这事儿,但还没有来得及交代后续事宜,就被渊主丢出了卧室。后来上火车前,他去敲了渊主的卧室门,但没有回应。 嵇灵道:“虽然感应不到他,但他应该跟着我吧?” 白泽不明白嵇灵这莫名其妙的自信是哪来的,他看了眼手机地图,火车缓慢加速,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后退,由城市中心的摩天大厦变成了荒芜的山丘。 他提醒:“快二十公里了。” 再往后,封印便会出问题了。 嵇灵抱紧了手中的太古遗音。 高铁的时速高达200km/h,五分钟内便超出了封印的最大距离,白泽全程屏住呼吸,而嵇灵手中的古琴安安静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看。”嵇灵笑:“我就说他跟着我们。” 白泽本来放松地摊在座椅上,两条长腿蜷在底下,闻言也不摊了,他一秒正襟危坐,用余光审视身后的每一寸空间,压低声音:“你还笑,你不觉得毛毛的吗?” 他疑神疑鬼,脊背发寒,一直到两人在白门镇下车,才缓过来。 封石村地处西南十万大山之中,交通闭塞,嵇灵一行人从高铁上下来,又辗转两个小时,坐巴士到了村子,这个三千人的小村子大门居然颇为气派,还有个水泥浇筑的中央广场,中间立着旗杆。 白泽打开地图:“这两年乡村振兴,很多老村子翻修了,这地方也不例外,封石村山明水秀,旅游资源极佳,吸引了不少西南片区的驴友前两游玩,村子里开了好几户民宿,喏,今晚我们就住这儿。” 他指着地图上一个角落。 嵇灵看了一眼,道:“这村子倒是规整。” 一般的村落依山而建,古时没有什么土地规划的概念,占着那块地便是那家的,房屋排布错落,道路曲折凌乱。但这个村子不一样,每栋房屋都极为规整,围绕中心广场成环抱状,道路笔直且宽度相当,一看就是规划过的。 嵇灵伸出手缩小地图,查看村落的鸟瞰图,他咦了一声:“这村子的排布,似乎是个九宫八卦?我们住的这个地方……” 他们住的民宿在西南角落,房屋是个短条,和前排几座长短不一的房屋互相组合,赫然是个八宫卦图。 白泽道:“六十四卦中的第二十八卦,兑上巽下,泽风大过,说的是水面平静无波,其下暗潮涌动,在风水中,是个不择不扣的凶卦。” 他们走上主路,弯折向前,一路走来,人烟萧条,路上没见着一个活人。 白泽道:“这地方不对劲。” 他是考古专业,经常在野地作业,去过不少村子。在西南农村,白天的时候大多不关闭大门,男人女人窜门打麻将,或是抱着孩子在村口闲聊,而这里静悄悄的,简直像一座死村。 沿着地图穿过半座村子,嵇灵在一处二层楼高的小别墅前停下来,抬眼道:“我们到了。” 这民宿自带院落,院中有古井,井旁是一株大槐树,槐树枝繁叶茂,将院中的阳光遮掩了大半。 槐树后面是民宿的宅子,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坐在收银台后,橙子皮似的脸挤出纵横的沟壑,他撑着脑袋打瞌睡,听见动响,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眼珠木偶似地转动,聚焦在了嵇灵身上 嵇灵将身份证递过去:“有劳。” 老人懒懒掀起眼皮:“去旁边扫脸。” 这么偏僻的小名宿,居然有个正规的人脸识别机器。 嵇灵揍过去,机器滴了一声。 “安锦,身份证号****。” 白泽也随之录入。 他们从老人手中接过房卡,进了二楼最后一间房。 这村子虽然破烂,房间布局还算合理,布草整齐干净,还有面半人高的窗户,嵇灵推开窗子,往院子看去。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院中的槐树和井。 槐树枝叶茂盛,井上压了块破烂木板,看不见井里的样子。 嵇灵道:“有人来了。” 除了他们,这小民宿居然还有其他客人, 大门外来了两男一女,都身形修长高挑,气质不俗,站在后面的一男一女穿休闲T恤,背双肩包,看上去比较年轻,不到二十的样子。领头的则是一个穿收腰的烟灰色长款风衣,蹬黑色皮靴,扎低马尾的文雅男子,年纪三十左右。 或许是嵇灵看得久了,领头人觉察到了嵇灵的视线,他抬首看向二楼,与嵇灵视线交汇,嵇灵点头微笑,对方也冷淡的点了点头。 随后,这三人信步走向大厅。 白泽咦了一声:“修士?” 他奇道:“人间灵力凋敝,原来还有修仙门派?” 那三人步履轻捷,动作稳健,身上有灵力流转,虽然远远不如白泽嵇灵这类上古仙神,但确实是修士,且等级森严,以中间的男子为首,像是什么一脉相承的门派出来的。 “两个筑基一个元神,修为马马虎虎。”嵇灵放下帘子:“看样子不止我们察觉到了异常。” 筑基元神都是人间的修士等级,在人间修士看来天差地别,但在嵇灵和白泽看来大差不差,硬要比喻,嵇灵和白泽都是博导,对他们来说,筑基是小学一年级,而元神是小学二年级。 此时莫约下午四点,太阳高悬,外头明晃晃的一片,无论是探查还是搜寻都不合适,嵇灵和白泽便在房间休息,白泽拆了盒扑克,教嵇灵斗地主。 他刚刚阐述完游戏规则,给没学过英语的嵇灵科普JQK的读音,还没来得及上手,忽然抬头看向门口,两秒后,有人叩响了房门。 年轻的女声响起:“两位先生,我们是住您隔壁的客人,有点事情想找您,能开开门吗?” 嵇灵翻身下床,他打开门,门口是那个修士女孩子。 她朝嵇灵扬起大大的微笑:“两位先生下午好,我是隔壁的,名叫姬瑶,我们执事……啊不,我们老师,我们老师想要见两位,不知道两位能不能过来一趟?” 嵇灵和白泽对视一眼,客气道:“当然。” 嵇灵和白泽选的是普通的双床房,隔壁则是一间套房,有个四十来平米的会客厅,中间一架红木的长桌,古朴典雅,价格不菲。 他们走进去的时候,那位元神期的修士正负手立在窗边,注视着窗外的槐树,听见响动,他微微侧过脸,对着姬瑶颔首。 姬瑶立刻会意,关上了房门。 待房门关上,那修士这才转过身,他先是自报姓名:“在下谢雍辞。”而后右手抚胸,客气行礼:“冒昧邀请,唐突了两位,是雍辞失礼了。” 他的礼节是非常古老的礼节,说话也文绉绉的客气,嵇灵在现代呆了这么久,很少听人这样说话了。 “我叫安锦,这是白桓。”嵇灵也自我介绍:“阁下找我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一瞬间甚至以为这人看出了他和白泽的身份,但他们都收敛了修为,元神境的修士是不可能看出来的。 谢雍辞颔首:“两位,是这样的。” 他示意嵇灵和白泽在红木桌边落座,抬手为两人斟茶,而后严肃了脸色,正经道:“两位,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两位误以为我是神经病,但很不幸,我说的,就是事实。” 嵇灵握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这句台词,好像有点耳熟啊? 他当时被傅杨怼在洗手间,和傅杨坦诚有鬼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说的? 后天上夹子哇,明天的更新和后天的都会放在后天晚上,鞠躬。 第28章 正宫的愤怒 白泽不明所以,客气道:“您说。” 谢雍辞直视着他的眼睛,眼色锐利如刀:“白先生,您相信吗?这个世界,其实是有神灵的。” 白泽迟疑:“呃……” 嵇灵扶住了额头。 “我知道,贸然这么说,两位一定会觉得困扰。”谢雍辞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然而这世间不但有神灵,还有鬼怪和修士,在下隶属于这世间最大的修仙门派,鼎湖派,是门中的七位掌教之一。” 白泽和嵇灵对视一眼。 嵇灵传音:“居然是五帝门的人,这门派和你渊源不浅啊。” 神话传说九假一真,虽然大多是世人杜撰,但有一部分确实是真实的。 比如《山海经》中提及,神兽白泽和三皇五帝中的黄帝姬轩辕交好,就是事实,轩辕皇帝死在鼎湖后,白泽在鼎湖旁设立门派,传授他的后人修炼之法,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天下第一的修仙门派,门派化用地名,便称为鼎湖派。 所以真要排资论辈,白泽应该是鼎湖的祖师爷,谢雍辞祖宗的祖宗,按照门规,谢雍辞得焚香沐浴,恭恭敬敬给白泽磕三个响头。 但是谢雍辞显然没意识到面前两人的辈分有多老,他表情严肃:“空口无凭,莫名说到这些神鬼之事,两位一定不相信,请看——” 他摊开手掌,一簇苍青色的火焰自掌心升起,凭空漂浮在空中,荧蓝的尾焰绚烂夺目。 谢雍辞道:“这是灵力温养出的本命灵火,遇水不灭,遇风不熄,和人间的凡火不尽相同。” 他话音未落,这朵遇水不灭、遇风不熄的灵火忽然像见了鬼一样,拼命往谢雍辞的方向躲,整个火焰向下压缩,团成了掌心中的一个小球,瑟瑟发抖。 嵇灵:“……” 他不动声色的坐远了一些。 大荒琴圣身负太阳真火,而太阳真火乃天下万火之祖,天然压制一切火焰,再强的灵火在他面前,也只有瑟瑟发抖的份。 谢雍辞有点尴尬,没弄明白好好的火焰怎么变成了鹌鹑,手中灵力送了又送,火焰还是团成一团,像个怕见生人的小仓鼠。 他实在没有办法,便负手收了灵火,咳嗽一声:“总之,就是这样,两位先生,这世间是有神鬼和修士的。” 说罢,他的视线在嵇灵和白泽脸上逐一扫过,观察他们的反应。 嵇灵迟疑片刻,感叹道:“哇哦……” 白泽:“……” 他抢白:“谢先生,您莫名其妙和我们说这个,应该不仅是想让我们知道神鬼吧?” 谢雍辞颔首:“确实,按照门规,我不该将修士的事情透露给各位,但此事关系到两位的性命,我才不得不说。” 他的神色越发凝重:“这个封石村,是个鬼村。” “我五帝门的年轻弟子,每年都要下山历练,有弟子发现这个村子有古怪,于是将这里当成试炼目的地,当时门内只以为是普通鬼怪,派遣了一队弟子来此,结果一行十余人,全军覆没,尽数失踪,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而我来此,正是探查此事。” 谢雍辞粗略介绍了村中的情况,嘱咐嵇灵和白泽:“两位,今天晚上,无论发生了什么,请务必待在自己房中,不要外出,谢某以五帝门的荣光保证,会护两位周全。” 嵇灵心道:“你还是先护自己周全吧。” 这位谢掌教眉心黑气环绕,隐有血光,和王程轩宋修远有得一拼,都是要倒大霉的样子,今天晚上要是嵇灵和白泽不出手,谢雍辞性命难保。 但谢雍辞毫无所觉,他朝姬瑶颔首,姬瑶便从双肩包中拿出一沓符纸,双手递给嵇灵。 谢雍辞道:“这是道教的《元始安镇咒》,有镇压邪祟,秉持本心的作用,两位夜晚将它贴在门上,可保一晚无忧,等日明日天亮,两位就快些离开,坐大巴回城吧。” 封石村地处偏僻,一天只有一辆巴士往返,现在虽然还是下午,但已经没有回镇上的车了。 嵇灵颔首:“多谢。” 他们客气道别,嵇灵和白泽回到房间,白泽将那符纸抽出来观察,苦笑道:“确实是我教出来的。” 上古时代,玄门有数百家,每家的传承都不尽相同,同一道符咒,画出来天差地别,这符咒落笔前轻后重,转折平滑圆润,是白泽惯用的画法。 他将符咒折好,收纳在抽屉里,静待夜幕降临。 时间渐渐过了七点,天色昏暗下来,嵇灵和白泽在床沿静坐,隔壁的门吱嘎一声开了,随后是三道极轻的脚步,那三个修士出了房门。 数秒之后,又是一道吱嘎声。 这声音从三楼传来,似乎楼上也有客人在同一时间推开了门,紧随着那几个修士离去。 嵇灵睁开了眼。 他和白泽没有开灯,透过老式木门底下的空隙,能清晰的看见走廊昏黄的灯光,只见灯光暗了几次,有人影从门口走过,影子一顿一顿,起伏僵硬,像是提线木偶,被什么操控着。 白泽传音:“听到了脚步声吗?” 嵇灵摇头。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如果凝神去听,再微小的声音也能轻易捕捉,既然嵇灵和白泽都没听见,说明根本没有脚步声。 门外的“人”,是飘在空中的。 他们等着那影子远去,这才打开了房门,沿着楼梯一路向下,来到了一楼的大厅之中。 大厅一片昏暗,那个前台里面算账的老人已经不在了。 白泽道:“我们快些追上谢雍辞吧。” 嵇灵道:“稍等。” 他上前一步:“我想做个小测试。” 说着,嵇灵在面上一抹,皮囊飞速隆起变化,虚幻的光晕在他脸上交织,等他撤下手掌,他的面庞已经像那位枯槁老人一样了。 嵇灵站在了人脸识别的机器面前。 他仰起脸,让那张橘子皮一样的面孔正对摄像头,机器对准他的脸,茫然地识别了数次,一无所获。 嵇灵道:“果然。” 这是现代信息库之外的老人。 在人间待了两个月,嵇灵充分领教了现代社会无孔不入的信息网络,即使是神灵,没有身份证也寸步难行,而这村中平平无奇的老人,却有一张信息系统无法识别的脸。 嵇灵道:“上去看看?” 他指的是民宿的三楼。 这是一栋典型的商住一体居民楼,一楼二楼分别是大厅和客房,三楼便是主人家自己居住的地方,之前那一声诡异的门响,也是三楼发出来的。 白泽点头,他们拾阶而上,走廊幽寂漫长,二楼的客房铺了地毯,三楼则是一片清水泥地,老式的木门虚掩着。 嵇灵道:“没有人。” 三楼没有任何的活人气息。 这是极不正常的,正常人生活的地方,即使离开了,也会留下“活气”,这个三楼却毫无生机,比起活人的住所,更像个死人居住的墓穴。 嵇灵祭出太古遗音,用琴尾挑开了房门。 触不及防的,他对上了一对漆黑的眼睛。 那眼睛只有黑白两色,黑色是墨迹的死黑,白色是鱼眼的死白,嵇灵面不改色地推开门,平静地和那双眸子对视。 那是一只立着的木偶。 随着房门大开,灯光照进来,无数同样呆板的木偶显露出来,在他们削平的面孔上,都用粗糙的笔墨画着眼睛和口鼻,黑洞洞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 嵇灵将挡门的那一只木偶提溜到一边,顺手从他额头接下一张黄纸:“李秀儒。” 除了大大小小十几具木偶,这个房间的装修非常古朴,清一色的木制家具,他们手边是个红木的立柜,对面是个黄杨木的雕花拔步床,木头表面掉漆斑驳,到处都是磕磕碰碰的痕迹。 白泽抹了一把:“料粗大充裕,不见拼接的痕迹,花纹是西洋样式的西蕃莲,纹路表面有虫蛀斑点,刷的熟桐油。” 他道:“这些东西有些年头了,是清末的老物件。” 嵇灵道:“你这考古学功底挺扎实的。” 他们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嵇灵道:“这屋子也看不出任何生活的痕迹。” 活人生活的地方,多多少少有生活的痕迹,比如角落里皮肤的碎屑,缝隙里脱落的头发,床单上残留的污渍,或是洗手洗脚时留下的水痕。 但这里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有。 白泽俯下身子,勾出了斗柜的抽屉,老旧的红木抽轴摇摇欲坠,在抽屉里,有一叠泛黄的纸张,表面布满龟裂,似乎轻轻一捻,就会脱落为碎屑。 嵇灵将纸张取出,微微挑眉。 那是一张清朝的黄册。 黄册,即身份证。 粗糙的黄纸上没有照片,从上到下写着“姓名”“性别”“出生年月”,这人是男性,道光二十七年生,距今178年。 而他的名字一栏,赫然写着“李秀儒”三字,与那木偶头顶的纸条一致。 这时,屋外有风吹过,木偶的手脚都叮叮当当地摆动起来,木头碰撞的闷响不绝于耳,嵇灵顺手扶稳“李秀儒”,微微扯了扯,才发现这木偶的头顶和四肢都悬了丝线。 一个木偶十几根线,十几个木偶便是几百根线,这些线在头顶汇成一股手腕粗白绳,从窗外向下延伸而去。 嵇灵定睛一看,绳索的尽头是院中那棵古槐树,绳索深深扎入树皮之中,与那槐树共生,如同树木凭空长出的血管。 他与白泽对视一眼,两人一齐向下走去。 在他们关门的瞬间,木偶“李秀儒”头颅一歪,十几斤重的木头砸在地上,发出吱嘎的巨响。 刹那间,所有的丝线都震颤起来,木偶的脖颈扭动,黑漆漆的无光瞳孔看向一处,在丝线的拉扯下,他们齐齐数起手臂,转动着老旧的木制齿轮,像僵尸那样,向门口涌来。 嵇灵已经走到了二楼。 那些木偶动的瞬间,他便觉察到了端倪,叹息道:“又是这些鬼蜮伎俩。” 他本不愿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打草惊蛇,但既然来了,也不必避开。 嵇灵抬起眼眸,瞳孔深处金芒涌动,手中的太古遗音琴弦微微作响,太阳真火煊赫明亮,蓄势待发,只待那些木偶走到二楼,便会被烧成灰烬。 白泽同样执起一柄古朴长剑,松松挽了个剑花。 这些木偶对他们而言太过小儿科,和让博导算小学生数学没啥差别,只需要两三招的功夫,就能尽数攻破。 这时,背后的房门忽然吱嘎一声。 嵇灵和白泽一愣,同时收了灵力,嵇灵将太古遗音收回,白泽的长剑化为流光散在空中,下一秒,有人捂住了嵇灵的嘴巴,将他半拖半抱地拽进了屋内。 捂着他的手掌修长细瘦,微微发着冷,谢雍辞的声音在他耳边炸起:“两位,不必害怕,相信在下,在下有法子避开这些木偶,两位且和在下躲避片刻。” 他说着,扣上房门,用黄纸糊在门缝处,一副警戒的样子。 谢雍辞将嵇灵和白泽当成了误闯三楼,惊惧不已的旅客。 嵇灵无声卸了灵力。 他还不打算在人间的修士面前袒露身份。 门外传来了木齿轮咬合转动的声音,人形的影子从门口飘过,在二楼驻足片刻,又成群结对的飘向三楼,他们全程脚不沾地,由那些蛛丝一般的白线操控,在地面投下圆形的阴影。 在此过程中,谢雍辞的手一直按着嵇灵和白泽的肩膀,似乎是害怕他们失控大叫,引来注意,他轻声安抚:“别怕,我是修士,很快就没事了。” 嵇灵没有多余的动作,平静地仍由他按着,谢雍辞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们修士最怕遇见猪队友,一旦失控引来注意,很容易被发现团灭。 但就在此时,他忽然脊背一寒。 那是一种从脚底蔓延出的寒意,没有来由,不能抵抗,毫无道理,像是有什么冥冥中的无上存在对他的举动感到不满,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但随着他将手从嵇灵背上撤回,这种感觉又消失无踪了。 谢雍辞微微一愣,手心泛了层细密的冷汗,心道:“错觉?” 渊主:“把你的手从我老婆身上拿开啊啊啊啊啊!” 第29章 请神 嵇灵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空中。 他似乎察觉到了渊主的注视。 太古遗音的封印没有反应,渊主就在他的二十公里以内,但邪神从始至终没有现身,嵇灵也不知道他在何处,而刚刚那一瞬的威仪过后,邪神的踪迹又消散了。 嵇灵心道:“错觉?” 这时,谢雍辞放下了搭在嵇灵白泽肩膀上的手,客气行礼:“两位。” 他看着“险些丧命”的嵇灵和白泽,略有些无奈:“我之前交代过,希望两位夜间千万不要乱跑,这个村子不似常理,非常古怪,村中有魍魉横行,两位都是普通人,很容易撞鬼出事,我若刚好不在,便难以回护了。” 说完,他从风衣袖袋中取出符纸,好好地贴在门缝和窗台之上,严肃道:“两位早些休息吧,明日醒来,坐最早一班巴士出村,然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嵇灵配合点头,像个听老师话的学生。 他的视线扫过谢雍辞的右臂:“你受伤了?” 烟灰色的风衣上泅出一块深色的痕迹,像是血。 谢雍辞按住胳膊:“不打紧。” 白泽抱臂站在一旁,问:“掌教先生,你身边的两个小朋友呢?” 谢雍辞是鼎湖的掌教,元神修为,身边带着一男一女两个筑基的小朋友,但现在两个小朋友都不见踪影,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雍辞苦笑一声:“失散了,我正要去找他们。” 说完,他摆摆手,不再多言。 两个学生失踪,谢雍辞心里焦急,而嵇灵和白泽显然不能给他带来更多信息,救人是出于修士的操守,但他不能再在两人身上耽误更多时间了。 他匆匆绕过嵇灵和白泽,从门口离开。 随着谢雍辞离开,房门紧闭,四周的符咒结成细密的网,将这个房间安全的包裹了起来。 这修士修为不算太好,人品倒是不错。 嵇灵从窗户看去,谢雍辞大踏步地走到了院落中那颗古槐树的底下,在他头顶的树冠中,数百根丝线泛起细密的银光,如同杀人的凶器。 白泽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嵇灵:“算一算,那两个学生哪去了?” 嵇灵点头,握住水瓶,指尖微动,平静的水面分割出细小的水珠,米粒大小的珠串升腾到空中,落在他的掌心,而后交织描绘,结成复杂的阵法。 嵇灵垂下眸子,暗金色的华光一闪而过。 两分钟后,他拧上瓶盖,道:“那两个孩子在井里。” 他算过了,这村子家家户户都有院落,院落中种植槐树,槐树旁有木板盖住的古井,井中是没有水的,而是统一连接到了不知名的地下空间,这些井口就像是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将村中的每户人家在地下紧密相连。 谢雍辞在夜色中来去,轻捷地落在树冠上,烟灰的风衣被凌厉的寒风吹起,他眉头紧锁,看向了夜色中静谧的村寨。 作为鼎湖的掌教之一,他知道这个村子一定有问题。 这个村子导致了数十个弟子的失踪,事实上,在这批弟子之前,封石村每年都有驴友失踪,不过这里地处西南十万大山之中,周围重岩叠嶂,都是荒无人烟的大山,附近每个村子都有徒步的驴友一去不返,封石村倒也不是太引人注意。 后来有弟子上报,说这里有问题,鼎湖派的高层也没当回事,觉得不过是些喽啰级别的魍魉。 那时鼎湖正在全力追捕一个代号‘天眼’的僵尸,谢雍辞也在行动中,无暇顾及,这次抽调他来封石村,也是仓促之下下的任务。 只是谢雍辞没想到,这行动如此棘手。 作为师长,他不适合和学生一间房,尤其是还有女学生。于是他定了客栈的套房,一个客厅,三间卧室,刚好一人一间,三人约定夜半子时行动,结果眼睁睁看着时钟越过了十二点,两个学生的房间毫无动静。 谢雍辞敲门问询,才发现两个学生都失踪了,去向不知。 在救白泽和嵇灵前,他已经在院中探寻了好一会儿,触碰了两个傀儡机关,受了轻伤,但一无所获。 谢雍辞已经开始焦躁了。 两个学生都是筑基,修为不高,一旦正面撞上村中的鬼怪,凶多吉少。 然而,这村子布局怪异,暗合五行八卦,每个院中都有一棵参天槐树,槐树养阴,两相叠加,形成了鬼打墙一般的诡异阵法,他没头苍蝇似的乱串,找不到破解之法。 这时,身后响起了破空声。 谢雍辞瞬间警戒,抽出腰间长剑,回头一看,是枚掉落的小石子,刚好磕在了树底的井口。 ……鸟雀飞过震动的石头? 他缓步向井中走去。 嵇灵收回弹石头的手,目送谢雍辞往井中走去。 等到烟灰风衣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中,他和白泽自二楼飘下,落在了槐树底部。 嵇灵伸手抚上树皮。 这是一棵非常古老的槐树,保守估计有六七百年的历史了,树皮干枯开裂,露出里面脆弱的树心。 嵇灵道:“这么长的树龄,这树该有树精了吧。” 年岁悠长的古木,见惯了世事变迁,像这种种在人家里的,往往还和屋主人有深厚的福缘,很容易养出精怪。 一丝幽微的灵力从嵇灵指尖探出,没入树干,他尝试沟通栖息于古树的精怪,然后那缕灵力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应。 嵇灵皱起了眉头。 他这种级别的仙神,即使只是一缕细微的灵力,也绝不是普通的树精可以吞下的,但刚刚探查之下,这树底的灵力浩如汪洋,连他也难以轻易撼动。 简直像这古树之下,镇压了一位上古的仙神一样。 忽然,白泽扣住了嵇灵的手腕。 他按下嵇灵的手臂,面色凝重:“这是一颗死树,树干是空的。” 说罢,白泽敲了敲树干,传来了沉闷的空鼓声,从声音来看,树的中央最少有个一人大小的空洞,如此大的缺损会严重阻碍树干内营养成分的运输,无论如何,这树活不了。 虽然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但确实是棵死树。 白泽道:“那些丝线,是悬命丝。” 悬命丝在人间已经销声匿迹数百年了,是个“借命”的邪物,它有点像母亲的脐带,或是树的导管,只不过脐带和导管传递的是营养物质,“悬命丝”传递的则是借来的生机。死人将悬命丝绑在活人身上,可以延续寿元,而活人则会夭折早逝。 那些活物一般的木偶,还有这棵古槐,都是借了别人的生机,侥幸存活。 嵇灵的手指一寸寸抚过树皮:“如此庞大的‘生机’,是从哪里来的?” 这样一棵五层楼高的槐树,所需的生机远胜于人,十个活人的生机也供不起这一棵树。 白泽向远方看去:“这里可不止一棵槐树。” 封石村家家户户都有院落,院落中各有一棵古槐,树荫遮天蔽日,几乎成了一小片森林,到底要攫取多少生机,才供得起这些树木? 嵇灵挑起一缕悬命丝,看向丝线的尽头。 是那座枯井。 这树的根系深深扎在井旁,连着那些木偶的丝线一起,尽数没入井中。 看来,事情的真相就在井中。 嵇灵道:“走吧。” 他率先跳入了井中。 这方井干涸已久,井底有四通八达的通道,如迷宫一般,四周墙壁用青砖铺就,砖缝里长满了细密的青苔。 而在他们的头顶,木偶的纯白的丝线层叠交汇,如细密的蛛网,像前方蔓延过去。 嵇灵的指尖燃起一点赤金:“往这边走。” 那是灵力最集中的地方。 他们沿着地道一路向前,莫约五分钟后,白泽道:“阴气变浓了。” 嵇灵道:“灵气也变浓了。” 他笑了一声:“古怪。” 阴气和灵气相互制约,灵气浓的地方阴气淡,阴气浓的地方灵气就稀薄,两者互相克制,但在这个诡异的村子里,这两种力量却莫名其妙地达到了制衡。 这时,他们走到了地道的边缘。 前方是个巨大的石窟,墙壁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白泽步履一顿,挑眉道:“这么大的石窟,是这村子的村民开采出来的?” 他是考古学的教授,看过不少遗迹,古代石窟受限于人力物力,往往面积狭小,哪怕是太子的陵墓,比如懿德太子墓,墓道的垂直投影面积也不过一百平米,而已瑰奇雄伟著称的龙游石窟,最大的石室也不过1200平米。 此处却极为广阔,堪比一座巨型礼堂,以村子堪堪三千的人口,怕是要从秦朝挖到现在,才能挖出这么打的洞窟。 嵇灵转头:“或许不是石窟,是这村子的祖坟呢?” 煊赫的金光从他的指尖燃起,照亮了石窟的一角,之间在这洞窟之中,无数漆黑的棺材罗列开来,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些棺材都刷了桐油,反着一层油光,翘起的一头有复杂的雕花,上头刻着文字。 嵇灵燃着灵火,一一看过去,看见第三层中间时,他顿住了脚步。 “李秀儒。” 那个搜出来的清朝黄册,木偶上的诡异黄纸,还有这棺材上的阴刻,都是这个名字。 嵇灵俯下身子,手指向上,托起了什么东西。 一截蛛丝状的细线乖顺的躺在他的掌心,泛着绸缎的光泽。 不但那些木偶身上连了线,这棺材之上,居然也连了一截线。 嵇灵放眼看去,才发现成千上百具的棺材地下都有丝线,它们相互缠绕,紧紧相连,连接到了更为漆黑深邃的地底。 嵇灵正要向前走去,白泽忽然侧身:“有人来了。” 后方传来了脚步声。 嵇灵熄灭灵火,与黑暗融为一体,大堂瞬间暗了下来。 通道处,谢雍辞步履匆匆,他烟灰色的风衣上满是尘土,身后跟着同样灰头土脸的姬瑶,至于另外一个男学生,则踪迹全无。 他们拿着一只冷光手电,看见棺木时微微一顿,旋即闷头冲了进来,步履凌乱急切,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 两人在嵇灵右侧的棺木前停顿,而后俯下身子,藏在了棺木后。 姬瑶像是已经吓哭了,她被谢雍辞护在袖子地下,小声哭道:“掌教,怎么办啊?我们怎么办啊?” 谢雍辞焦头烂额:“别怕,别哭,我们先藏着,它们不一定能找到这里……” 说着,他骤然收了声音,抬手捂住了姬瑶的嘴,大厅陷入了彻底的宁静。 嵇灵微微侧头。 在谢雍辞来的方向,传来了咔吧咔吧的响动,机械,僵硬,令人毛骨悚然,像是木制齿轮滚动咬合的声音。 那些木偶找了过来。 成群结对的木偶出现在了狭小的通道处,个个顶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向堂内。 它们都是死物,感受不到活人的生机,领头的木偶微微歪头,和身后的木偶打了个招呼,沿着棺材的缝隙,像大堂的最右侧的棺材走去。 随后,第二架木偶走向了右侧倒数第二具棺材。 第三具,第四具…… 整个大堂被棺材分割成了规整的小方块,就像棋盘一样,而这些木偶没法直接找出谢雍辞,居然打算遍历棋盘上的每个点。 姬瑶浑身颤抖起来。 谢雍辞一边按着学生的肩膀,一边在背包里摸索起来,片刻后,他摸出了一张画着朱砂的黄纸,将那纸轻轻点在了右肩上,而后单手结印,双指并在眉心,默念起什么。 嵇灵传音白泽:“这是什么符?” 白泽眯起眼睛:“好像是请神符。” 这也是道家常用的符咒之一,召唤邀请仙佛神灵上身,借用他们的力量诛杀妖鬼,民俗神话中的出马仙便是请神的一种。 嵇灵问:“他想请谁?” 这世上但凡叫得出名字的神仙妖鬼,嵇灵基本都认识,要是谢雍辞请了个熟人,说不定还能寒暄两句。 他饶有兴致地去读谢雍辞的唇语: “太上玄清神妙元君……” 白泽眉头一跳。 “鼎湖师祖……” 嵇灵微微挑眉。 “白泽帝君……” 谢雍辞是鼎湖的修士,白泽是鼎湖的老祖,这兜兜转转,请神请到白泽头上来了。 嵇灵奇道:“这些人又瞎加封号,你什么时候能称帝君了?” 白泽刚想闲扯两句,就听一声尖锐的惨叫划破黑暗。 是那个修士女学生姬瑶。 嵇灵扭头看去,在姬瑶和谢雍辞面前的棺材下,赫然有个趴着的木偶,他无神的大眼睛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姬瑶,似乎再说:“找到你了。” 谢雍辞面无血色。 现在,请什么神都来不及了。 嵇灵叹息一声,道:“借过。” 他自黑暗中飞掠而出,隔空按住了姬瑶和谢雍辞的肩膀,反手将两人往白泽怀里一丢,拉开了木偶和他们的距离,而后伸出右手,在那百十来斤的棺木上轻飘飘的一拍,棺木便向右滑去,将那木偶的头颅露了出来。 木偶抬头,墨水绘制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惧,四肢并用,像蜘蛛那样横向爬离。 嵇灵扬起右臂,并指如刀,气浪斩下,一刀斩断了木偶的脖颈。 圆形的脑袋向外滚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他在谢雍辞和瑶姬惊骇的目光中站直身体,与面前几十上百具木偶对视。 在他的掌中,一朵赤金色的火焰腾跃而起,煊赫明亮,灿若烈阳。 谢雍辞睁大了眼睛。 嵇灵,一款因为长得乖且好看,萍水相逢的路人都觉得他不能打架的神灵。 第30章 情敌就位 谢雍辞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凭心而论,嵇灵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长相,他气质矜贵,眉眼上扬带笑,像是大户人家金尊玉贵供出来的公子,应该在波尔多的酒庄里品酒,或是打着扇子在老街胡同里听戏,总之,他应该和那些风月雅致的事情相联系,全然不会武力,而不是站在一堆棺材中间,一刀剁碎木偶的头颅。 但他的动作又是那么的利落,仿佛不是在砍杀来势汹汹的木偶,而是在手机上玩水果忍者,指尖气浪翻滚,回身起旋间,木偶的头颅应声而落。 一刀一个,干脆利落。 为了不被人间的修士认出来,嵇灵刻意没用太古遗音,全凭招式周旋。 谢雍辞当了这么多年的修士,从未见过这样行云流水的身法。 他也算鼎湖一派最年轻有为的修士了,年纪轻轻高居掌教之位,但他仔细回忆,门中没有哪个人,像面前的青年这样利落。 而刚刚在楼上,他甚至试图保护这个漂亮无害的青年。 ……漂亮无害吗? 谢雍辞陷入沉默。 白泽扶着姬瑶站好,小姑娘受了惊吓,好半天没缓过来。 白泽问:“没事吧?” 姬瑶精神恍惚,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他他他他他,他是修士吗,怎么……” “哦。”白泽看了眼嵇灵,随口瞎扯:“哦,他从小喜欢武术……” 嵇灵斩断了木偶的胳膊。 白泽:“是业余武术爱好者……” 嵇灵扇飞了木偶的头颅。 白泽:“在大学武术协会学了几招……” 煊赫的火焰自嵇灵掌中升起,将这一方暗室照得亮如白昼。 白泽:“……同时,他还加入了魔术协会,系统的学习了光系魔术……呃” 他编不下去了。 谢雍辞:“……” 姬瑶:“……” 你管这个叫光系魔术? 这tm是光系魔法吧?! 白泽咳嗽一声:“……总之,我们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吧。” 之前来的路已经被木偶堵死了,嵇灵在前面手起刀落,落了一地的木屑,残肢断臂堆成假山,木偶们过不来,他们也过不去。 白泽环顾四周,按着两人的肩膀:“我们往里面走吧。” 他们两个在这里,嵇灵打架也束手束脚,他现在不敢用太阳真火,因为这里又是棺材又是木偶的,可燃物太多了,万一烧起来耗尽氧气,嵇灵和白泽没关系,谢雍辞和姬瑶就麻烦了。 白泽带着两人后退,退到了石壁边缘。 在石窟的后壁,还有一条通道,幽深静谧,不知通向何方。 “啧。”恰在此时,嵇灵也一指扭断了一具木偶的胳膊,他同样落在了通道前:“走吧,我断后。” 这些木偶攻击力不高,但前仆后继,无穷无尽,处理起来怪麻烦的,好比一堆惹人的蚊子在耳边嗡嗡嗡嗡,不致命,但恶心。 谢雍辞慌忙点头。 于是他们一行人退入通道,白泽最前,嵇灵押后。 白泽拿了谢雍辞的手电筒,照往前方,嵇灵则凝视后方,但等他们全部退入通道,那些木偶却仿佛冻住了一般,平静地伫立在棺材两侧,一步也没有追来。 白泽眉头一跳:“前方有它们让他们害怕东西?” 之前嵇灵和白泽看见悬命丝,以及那棵悬命丝供养的巨大槐树,都猜测这地下有供养者,且供养者必然灵力极充足,实力强悍,但现在,他们还没看见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嵇灵道:“若是什么邪物,一把火烧了就是。” 太阳真火还没怕过任何邪物。 这通道并不长,不多时便走到了尽头。 这是一处比之前还要大的石窟。 白泽用手电筒一照,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眯起眼睛:“居然有这么多。” 在石窟的天花板上,几人的头顶正上方,密密麻麻的白线互相交叠,几万条悬命丝缠绕在一起,织成了巨大的网格,在惨白的手电筒光照下,泛出生石灰一般灰败的光泽。 他们简直像误入了蜘蛛的巢穴。 嵇灵抬头:“那是什么?” 在层层叠叠的丝线上,点缀着数不清的金色小圆点,像是什么黄铜制作的金属物品,物品的尾巴上还有红色飘动。 由于离得太远,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嵇灵在石壁上微微借力,从白线下方旋身而过。 一瞬间,他看清了悬命丝上的东西。 铃铛。 黄铜制作的六角铃铛,挂着尾巴挂着红绳。 一根悬命丝上系了上百根铃铛,成千上万的悬命丝就是不知道多少个铃铛,就像蛛网上悬了黄色的虫卵,嵇灵看在眼里,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要不是得找到悬命丝的另一头系在哪儿,他已经动手了。 白泽移开手电筒:“走吧。” 之前的石窟已经足够巨大,这一个石窟却要更大一些,手电一时照不到边际,嵇灵甚至还听见远方传来了流水的声音。 谢雍辞身为修士,耳朵也是灵敏的,他环顾四周:“地下河?” 白泽摇头:“这不是地下河。” 他给其他人科普:“地下河是碳酸盐岩分布区中的一种典型喀斯特地貌特征,这里的山以玄武岩为主,不具备形成地下暗河的条件。” 姬瑶忍不住道:“那这水声?” 白泽:“应该是人工开凿了河渠,引入了流水。” 这话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可笑,开凿河渠需要巨额的人力物力,当年隋炀帝贵为一国之主,开凿大运河也险些亡国,在这么个小山村,这么个无人生活的地下石窟,费时费力开凿河渠,又是为了什么? 嵇灵道:“有没有可能是祭祀?” 这个洞窟不是一朝一夕开凿出的,必然经过了几代人的努力,而对于未开化的古人来说,除了日常的吃喝拉撒,最重要的,就是祭祀了。 他道:“那个‘灵力’充沛的东西,应该是要祭祀的吧?” 嵇灵并不知道这群人从哪里掠夺来的生机,但如果要向邪物交换生机,应当要奉上祭品。 他想:“那些失踪的驴友,还有谢雍辞门派消失的弟子,是不是被祭祀给了邪物?” 往前走了片刻,水声越来越清楚,头顶的悬命丝也越发密集,白泽的手电筒突兀地照见了一处白影。 姬瑶如惊弓之鸟,本能地想要尖叫,嵇灵拍拍她的头:“是个雕塑啦。” 他们走到了河渠附近。 这时一条很小的沟渠,水面只有莫约两米宽,洞窟的回音放大了水声,让水流听上去十分湍急。 而河渠上方,赫然有三座汉白玉的石桥,每座石桥上方,都有一尊石狮子雕塑。 白泽道:“果然是人工开凿的沟渠。” 沟渠四四方方,形成“口”字形,像护城河那样围绕住了中间的土地,而土地中央,有一座木制建筑,似塔非塔,似庙非庙,檐牙高啄,贴金画彩,窗户四周都垂着纯白的纱幔,虽然木头上的雕花已经斑驳掉漆,却依稀可见这楼曾经的富丽模样。 白泽冷静地扫过建筑:“地底修这样一栋建筑,是给鬼住的吗?” 这鬼地方又湿又冷,只有木偶和那些棺材,活人来住两天,非要得风湿病不可。 嵇灵道:“过去看看?” 说完,他越过白泽和谢雍辞,向前走去。 在一行人中,除了姬瑶,就属嵇灵看上去最不能打架,然而只有白泽和他自己知道,他才是四人中战力最强,最能应付突发事件的。 嵇灵踩上了汉白玉的石桥。 盗墓小说都喜欢把机关设在必经之路的桥上,嵇灵微微停顿,无视发生。 他直接走了过去。 而后,嵇灵避开木楼的房门,走到了窗边。 这楼的所有窗户都垂着纯白的纱幔,柔柔地垂缀下来,嵇灵微微侧身,掀开了纱幔的一角,向房中看去。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嵇灵眼神微微震颤,嗓音发涩:“白泽,你过来。” 白泽一顿:“怎么?” 嵇灵:“过来!” 白泽不明所以,修为到了嵇灵这个地步,都是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的仙神了,他什么大事没见过,这天下还有什么能让他露出紧张的表情? 他同样走过白玉桥,侧身走到窗侧,从嵇灵掀开的帘子朝里望去。 当看清了里面的景象,白泽猛地一顿。 那小楼的中央,是个睡着的男人。 他衣服是白的,皮肤是白的,头发也是白的。皮肤白如新月,是种不健康的,白化病似的苍白,如雪的长发披下,泛着盈盈幽光,而紧闭的双眼上,连睫毛也是纯白的, 而在他的背后,一簇又一簇的悬命丝紧紧环绕,覆盖了半座小楼,于是就连背景,也是纯白的。 白泽:“这……” 那人横卧在小楼中央,头枕在手臂上,只露出的半张侧脸,他长相极为清俊,长发如瀑如幕,眉眼的弧度冷淡疏离,让人想起高悬中天的明月,这样安静的卧着,显得静谧又皎洁,如果这张脸放在时尚杂志上,白泽绝对会驻足欣赏。 但现在白泽看着他,就如同见鬼了一般。 嵇灵问:“是他吗?” 白泽喉结微动:“是他。” 这是个熟面孔,嵇灵和白泽都曾见过。 在那三十三天之上,在扶桑帝君的身旁。 太古三尊之一,月主,望舒君。 渊主:“什么,我还没有开始呢,情敌就来了吗?” 第31章 放手! 望舒君正在沉睡,他被悬命丝包围环绕,就像睡在了柔软的茧里,他的表情宁静平和,温和的眉目舒展开来,像婴儿那样无害。 嵇灵后退一步,连语调都变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太古三尊其二的望舒君,是所有仙神中除了扶桑君地位最高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嵇灵和白泽只在三十三天的宴会上远远见过他。 那时扶桑君坐在九重天阙之上,而月主手抱箜篌,安静地跪坐在下手,他银色的长发白练似地垂下来,恰似高悬天际的明月。 现在,这样一轮中天的明月,怎么会睡在昏暗地底的无名小楼里? 白泽同样脸色难看,他之前听说这个村子古怪,只当是寻常的鬼魅作祟,哪知还牵扯进来了望舒君? 他沉声道:“牵扯到望舒君,这事儿我们管不了了,带人先退出去,上报扶桑君,由他来定夺。” 嵇灵心中暗暗叫苦。 他总共在人间待了一个多月,先是莫名其妙捆绑了一尊邪神CP,又在地底挖到了望舒君,这到底是什么倒霉的运气? 那些木偶还守在棺材处,但比起小楼里的真神,木偶不足为惧,嵇灵挪动脚步,慢慢后退。 谢雍辞没看见小楼里的东西,他见嵇灵白泽两人如临大敌,也压低声音:“怎么了?” 嵇灵轻声道:“快走,这里的东西我们解决不了。” 谢雍辞犹豫片刻,姬瑶怯生生地从师长身后探出头来:“哥,小哥哥,我们还有一个同学没找到。” 她是和另一个男同学一起来的。 嵇灵闻言一愣,略微思索,正要说话,却见白泽忽然瞳孔一缩,旋即,刺耳的铃声在耳边炸响。 先是一两颗铃铛晃动的声音,接着是一片,黄铜制的铃舌撞上铃身,连成了海潮一般的声浪。 在他们的头顶,悬命丝微微震颤,成千上万的铃铛一齐晃动。 嵇灵和白泽同时回头,看向悬命丝连接的地方。 那栋小楼。 小楼的木门吱嘎一声,探出一双修长细瘦的手,旋即,嵇灵撞进了一双冷月似的眼眸。 望舒君的眸色浅淡,是种介于蓝紫之间的颜色,如同新月的光晕,他看见嵇灵,舒展了眉眼,唇角也微微扬起,像是要微笑。 嵇灵心中一松,心道:“太好了,看样子望舒君还记得我。” 他们曾在扶桑君的宴会上见过的。 嵇灵扣着太古遗音的手指微微一松,收起了古琴。 忽然,他头顶的铃声倏忽变大,铃铛再次飞快地震颤起来! 白泽厉声道:“嵇灵!” 望舒君抬起了手臂。 在他的身后,无数的悬命丝相互牵引,如水的月光从他的指尖倾斜而下,却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嵇灵飞退两步,在岩壁上借力翻身,仓惶落地,他重新祭出古琴,抬眼看向前方。 望舒君的神色变了。 他方才看见嵇灵,明明是温和平静的,现在却如寒霜覆盖一般,面色冷到了极点,眸色深沉如亘古不化的冰川,如果说他刚刚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则像一把锋锐无比的剑,所思所想,只有斩断眼前的一切。 而现在,嵇灵就在他的眼前。 白泽抬头,看向密密麻麻的悬命丝,他飞身而起,并指如刀,便要斩向那些丝线。 气浪从他的指尖溢出,直刺天穹,但那比尖刀还锐利的风刃却在触及悬命丝的瞬间消散无形,如同被什么吞吃了下去。 白泽这才看见,那铃铛上的挂着的红纸并非装饰,而是一道又一道的符咒! 他暗骂了一声该死。 如果是平常,这些粗糙的符咒处理起来不难,但现在望舒君步步紧逼,手中白刃不断,他们顿时捉襟见肘。 如果用游戏比喻,白泽就是个博学多识但战力欠佳的辅助,只能在远处补补刀,而望舒君是名副其实的站桩法师,战力大C,全场乱放AOE。(1) 嵇灵倒也勉强算个C,太阳真火也能AOE,可惜太阳真火烧起来敌我不分,他要是在这里用了,谢雍辞和姬瑶就得当场祭天。 全场白光翻涌,这明明是漆黑的地底,却仿佛凭空升起了一轮明月。 月光所到之处,凄冷肃杀,令人不寒而栗。 望舒君站在原地不动,凌冽如刀的气浪将嵇灵白泽谢雍辞分割开来,三人各自躲避,难以互相支援。 在场所有人中,最狼狈的就是谢雍辞。 嵇灵和白泽虽然不比望舒君战力强,但都是神灵,自保无虞,而谢雍辞修为最弱,还要护着身后的学生,只坚持了不到一分钟,便狼狈不堪,风衣上全是刀口血痕。 眼看着月光倾斜而下,所有退路尽数封死,当头一道白芒划破黑暗,顷刻间便要洞穿眉心,谢雍辞死死闭上了眼。 电光火石间,嵇灵来不及多想,他唇齿下压,契约从口舌间浮现,飞快地念出了那段颂言。 他在以契主的身份,召唤三尊之一的,渊主长明。 白泽就在他对角线的位置,将这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他微微睁大眼睛,脱口而出:“嵇灵,你要死吧,你疯了吗?!” 一个看上去神智失常的望舒君还不够,嵇灵还召唤一个邪神渊主,怕他们死的不够快吗? 更何况,渊主和他签订契约是时局所迫,嵇灵要做的,就是乖乖杵在旁边,当邪神的封印挂件,闲着没事别去碍渊主的眼。 但现在,嵇灵却敢以契主的身份自居,主动动用契约,召唤邪神? 邪神一旦发怒,会不会将在场所有人碎尸万段? 白泽觉得嵇灵疯了。 嵇灵双手合十,闭目道:“拜托了。” 契主能强行约束被契约者,但那是契主强的情况,以渊主身份,嵇灵没办法强迫他动手,他不知道渊主会不会愿意来。 如果渊主不愿意,这里的情况就会十分糟糕了。 嵇灵虽然发现渊主和想象中不一样,却并不了解邪神真实的性格,而此情此景,他只能赌。 赌以那天晚上邪神救猫的温柔,赌他愿意现身,愿意救下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也愿意帮嵇灵化解危机。 嵇灵看向虚空。 下一秒,如水的月光中,突兀地涌现了一层漆黑的浓雾。 一只冷白的手从浓雾中探出,直直地握住了那道月光。 利刃割破皮肤,鲜血从手掌中落下,月光消散无形,邪神从浓雾中浮现身形,渊主负手站在了望舒君的面前,俊挺的眉眼似深渊般沉郁,他面不改色地接下了一击,微微偏过头,酒红色的眼眸冷冷地看向嵇灵。 白泽:“……” 这尊大神救了两个凡人没错,但他的表情实在恐怖,白泽一时摸不准他是来帮忙的,还是拉把嵇灵吊起来打的,他怔怔看向渊主,嘴唇微微蠕动,脑海里翻过了无数求情的话术。 ——有示弱的: “尊上,嵇灵年纪还小,不懂事,他召唤着玩的。” ——有威逼的: “尊上,您要是把嵇灵弄死了,封印转移失效,您就得回神女山下呆着了。” ——有恳求的: “尊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嵇灵这一命吧!” 但还没等他说出口,渊主的视线就从嵇灵脸上移开了,他表情冷淡且平静,好像今天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嵇灵没有莫名其妙把他召唤进地底,他没有莫名其妙和望舒君对阵,月光也没有割破他的手掌。 嵇灵不自觉地抿唇,捏紧了衣摆。 他莫名其妙的有点紧张。 当时和渊主定下契约,他的要求是不伤害普通人,而渊主的要求是不得动用契约,以契主的身份压人。现在这个情况,是嵇灵食言在先,背叛承诺,得寸进尺。 望舒君的目光也凝在了渊主的脸上。 他现在没有神智,分不清东南西北,认不得嵇灵白泽,但本能告诉他,面前这个黑紫华服的男人,就是全场最强的存在。 望舒抬起手指,成千上百道白光如素练一般凌空而起,从他背后放射开来,闪烁着钢铁般的寒意。 而后,这些白芒在他身前交汇,分离,扭成了一张刺眼的光网,直朝渊主面门而来。 渊主不躲不避,随手拍去。 他步履极稳,望舒君的攻击没能让他闪躲一下,顷刻间,已经走到了望舒君面前。 似乎胜利在望。 嵇灵皱起了眉头。 他不担心渊主的实力,望舒君再强,也不过是扶桑君的臣子,就像月亮是太阳的侧影,望舒君是扶桑君的辅臣,可渊主是实打实与扶桑并驾齐驱的邪神,他不可能输给神智不清的望舒。 嵇灵皱眉的是,渊主的打法。 渊主的打法是以伤换命,以命换命,明明每一道攻击他都躲的开,可是他每一道攻击都不躲,任由月光凝成的刀刃割破他的手掌,粘稠的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淌。 他就像不知道痛一样,越是狼狈越是强悍,越是鲜血淋漓,越是战力高昂。 如果放在游戏里,渊主就是卖血流的狂战,血越低人越疯,人越疯攻越高,敌人上来还没动手呢,他先烧自己一管血。 此时,渊主已走到望舒的身前,他伸出那只淌血的手,死死掐住了望舒的脖颈。 白泽:“诶……” 他想叫渊主手下留情,望舒虽然看上去神智不太正常,可毕竟是扶桑君的辅臣,是帝君最宠爱的弟弟、刀和鹰犬,要是因为他和嵇灵的关系折在这里,等扶桑君怪罪下来,他和嵇灵的处境非常麻烦。 下一秒,黑芒在渊主的指尖涌动,望舒表情懵懂,他呆了片刻,旋即身体一软,直直摊倒在了地上。 那些吵闹的铃铛声终于停了下来。 白泽冲上前,摸了摸望舒的脉,发现只是昏了,没死,顿时松了一口气。 嵇灵对渊主颔首致谢,而后越过望舒君,快步跨入了小楼。 他招呼谢雍辞和姬瑶:“快来。” 三人一起走入小楼,一楼是望舒君睡觉的地方,二楼则是另一片小空间,悬命丝在此处结成了椭圆形的茧,足足有一个人高。 嵇灵道:“把他拆出来,他要窒息了。” 里面包裹着的,就是谢雍辞的学生,姬瑶的同学,但他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嵇灵一开始都没能察觉着还有个活人。 人就在茧里面,嵇灵不敢用太阳真火烧,他只好凝气成刃,一点点割破厚重的茧。 谢雍辞和姬瑶上手帮忙,将层叠的丝线剥开,露出里面憋到发紫的青年,然后一齐用力,将人翻了出来。 青年已经憋了许久,呼吸微弱,嘴唇泛白,若非他是修士,生命力比普通人强悍,早已命丧黄泉。 学生半小时不见,成了这个鬼样子,谢雍连忙上手将人抱了下去,安置在空地上。 青年的脸色实在难看,姬瑶来不及多说,跪坐在同学身上,双手按压作心肺复苏。 谢雍辞则去桥下取了水,小心地点在青年的唇角,浸润他干裂的嘴唇。 白泽懂些医术,加上想要离渊主远点,便也跪坐到青年身前,垂手把脉。 眼见着青年的情况足见好转,面色不再酱紫,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姬瑶更是喜笑颜开,欢欣不已。 好一片热热闹闹。 嵇灵不会心肺复苏,也不会医术,他没有凑到跟前,而是看向了阴影中的渊主。 随着望舒君昏迷,月亮的光芒不再,小楼再次陷入了厚重的黑暗里。 而渊主坐在白玉石桥旁,手臂随意地放在腿上,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姿势随意散漫,他一言不发,正沉默着抬头,看向昏黑一片的穹窿。 嵇灵向下看去,血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溅落在小楼旁的石板上。。 嵇灵起身,向他走去。 他在渊主面前两步站定,轻声道:“尊上,麻烦你了。” 渊主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知道麻烦,下次就不要召唤我。” 然而嵇灵心知肚明,如果渊主不愿意来,他大可不理会这次召唤。 嵇灵垂下眸子,看向渊主的手心,抿唇道:“抱歉,承诺不拿契主的身份压人,是我食言在先。” 他的视线太过炽热,这样静静地盯着一点,专注地如同画师在欣赏绘画,医生在凝视伤口,渊主的手腕不自觉微微颤抖,旋即,他负手将掌心藏到了身后,冷淡道:“看在你将本尊带出来的份上,下不为例。” 说着,黑雾从他身前涌起,渊主站起身,就要走入黑雾之中。 嵇灵一把扣住了他的腕子。 这个动作实在胆大包天,连渊主都被吓了一跳,他暗红的眸子微微睁大,而后抽手想要将嵇灵甩开,但嵇灵死死地握着他,渊主一时居然没挣脱开。 他恼怒道:“胆大包天,还不放手?” 嵇灵道:“不放。” 他毫不避让,平静着和渊主对视,暗金的眸子里全是渊主的倒影,仿佛只能容得下他一个人。 嵇灵道:“尊上是因为我受伤的,我心里有愧,请尊上让我看看手掌。” 渊主移开眸子,不与他对视,藏在发下耳朵似乎红了,他侧过身,再次用力抽了抽手,道:“不必,我的打法从来就是如此,你不必愧疚。” 还是没抽动。 嵇灵扒着他的胳膊不放,力道之大渊主都挣脱不开,可他的声音却软的出奇。 嵇灵垂下鸦羽似的眸子,轻声说:“尊上,让我看看吧,我真的很愧疚,如果您不让我看,我一定会夜不能寐,茶不思饭不想,心心念念的惦记着的。” 被禁锢着的手臂僵硬片刻,微微卸了力道。 嵇灵唇角略带笑意,他拉过渊主的手臂,按着他在小楼旁坐了下来,渊主这回没挣扎,僵硬着配合,嵇灵心中奇怪,牵着他的不是什么毁天灭地邪神,而是一只猫。 他捧着渊主的掌心,而后探手伸入衣衫,嘶啦一声,扯下来一片衣服。 渊主被吓了一跳,暗红的瞳孔再次微微睁大,看向了嵇灵撕裂的领口。 嵇灵是人类青年的打扮,外头罩一件普通大衣,里面就一层贴身的衣物,所以这衣服,勉强可以说是里衣。 他垂下眸子:“抱歉,尊上,手上没有合适的包扎布料,这衣服我虽然贴身穿,但神灵的身体不染尘埃,也很少出汗,还算是干净的,请您将就一下。” 不知是听见了哪个词,渊主手指微微瑟缩。 他移开视线,平静道:“嗯,可以。” 渊主是邪神,阴煞气只能照成伤害,没有治愈的能力,他虽然血条厚很难死,但一旦受了伤,愈合的速度不比普通人快多少。嵇灵的灵力倒是能促进伤口愈合,但是他和渊主属性相冲,贸然去治,只会雪上加霜。 如今,也只有先简单的包扎一下了。 嵇灵半跪在他面前,捧起那只手掌,专注地缠绕起来。 柔软的布料一层又一层地绕上来,有些麻,又有些痒,渊主克制着不收回来,好容易等嵇灵绕完最后一圈,他飞快抽回手掌,不自在地动了动:“好了,本尊有事,要走了。” 嵇灵道:“别动!” 随着刚才的动作,伤口再次崩裂,鲜红的血顺着衣带溢出来,瞬间染红了一片。 “不许动!” 情急之下,嵇灵再次念出了咒言。 契主的咒言契约者是很难违抗的,虽然因为他们等级差距过大,嵇灵没办法控制渊主做事,但要顿住他几秒,还是很容易的。 渊主完全没想到嵇灵来这一出,他瞳孔放大,旋即猛地皱眉,沉下脸色,肉眼可见地恼怒起来。 “嵇灵,接二连三地使用咒言,你真当本尊不会动手吗?给你三秒,放手!否则休怪本尊……” 他还没否则出个所以然,忽然整个顿住了。 嵇灵摸了摸他的掌心,鲜血溢出的地方。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像在捏一只猫的肉垫,或是抚摸一片羽毛。 清冷漂亮的神灵半跪在面前,他微微扬起脸颊,定定地看向渊主,暗金色的眸子里全是担忧。 “疼吗?” 嵇灵问。 今天也是钓系美人! 明天晚上有事,更新会比较晚,建议大家起来看~鞠躬 第32章 “哥哥” 渊主一时没说话。 嵇灵扣着他的手,将绷带缠的更紧了一些,他的神情专注,定定看着布料,仿佛手底下的这点小伤就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情,神灵的体温透过布料,暖暖地点在伤口上。 渊主的体温比常人低上一些,他觉得有些烫,还有些痒。 片刻后,等渊主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手指,嵇灵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他端详着自己的杰作,笑道:“好了。” 嵇灵本来就长得好看,眉目舒展缱绻,弯着眉眼笑起来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温柔,让人想到吹过青石古镇的晚风。 渊主急急将手抽了回来。 他将手掌背在身后,视线越过嵇灵的头顶,聚焦在虚空的某处,冷淡点头:“嗯。” * 另一边,谢雍辞的学生终于醒了。 他哇地吐出一口血沫,惊疑不定地睁开眼,看见谢雍辞和姬瑶,强撑的神色委顿下去,霎时变红了眼眶,扑进谢雍辞怀里哭了起来。 “老……嗝,老师!” 几人乱做一团,白泽后退一步,将空间让给师徒三人,转身去处理望舒君身上的悬命丝。 嵇灵同样跪坐在望舒君旁边,查看他的情况。 细密的丝线粘连在望舒君的衣服上,碰触着他的皮肤,将他体内源源不断的灵力送往它处。 白泽啧了一声:“这村子的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堂堂太古三尊之一的望舒君,却成了村中人的供体? 嵇灵看他一眼,问:“这村子还有人吗?” 或者说,这村子里还有活人吗? 一张清朝的出生证明,200岁高龄的老人,现代信息库无法识别的面孔,到了夜里就寂静无人的山村,还有那罗列整齐的,棋盘一样的棺材。 白泽摇头:“这人不全躺棺材里嘛。” 如果说先前还有疑惑,那么到现在为止,他们基本捋清了事实。 这一整个山村,都是活死人。 白天他们正常生活,和常人无异,夜晚的时候,则躺入棺材,棺材底下的悬命丝连接着望舒君,贪婪地吸收着神灵的生机,供给那些早已死去的尸体。 活死人害怕太阳,所以家家户户都在院落中种植槐树,用来遮阴避阳。 而那些木偶之所以在棺材处疯狂攻击,等他们进了通道就不攻击了,也不是畏惧深处的神灵,而是棺材里躺着的就是那些人的真身,木偶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守卫棺材。 现在,那些活死人正在棺材中,妄图通过悬命丝操控望舒君,将他们这些不速之客一网打尽。 最后一根悬命丝被从望舒君的背上解下,白发的神灵蜷缩着躺在地上,安然的如同睡着了一般。 白泽站起来,用脚丈量石室的面积,他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说着“氧气,燃烧,用量,水”等词汇。 等他沿着小楼转了一大圈,白泽道:“烧吧,嵇灵。” 他算过了,将悬命丝和棺材付之一炬,谢雍辞等人不会死于缺氧。 嵇灵当下祭出火焰,煊赫明亮的光芒自掌中燃起,纯白的丝线在火焰中烧焦,卷曲,最后化为黑灰。 火焰则沿着丝线,一路向前方烧去。 远处传来了木料燃烧的爆鸣声,在一片绚烂的火光中,似有黑影匍匐向前,是那些木偶。 活死人的真身在棺材里,他们能操纵的只有那些木偶。 嵇灵上前一步,将谢雍辞和姬瑶挡在身后,刚想动手,却见木偶们集体顿住脚步,瑟缩着不敢动了。 渊主抬起了眼。 他那双冷淡的眸子看向通道处,无双的威仪倾泻而下,属于深渊的气息在石室中回荡。 满室寂静。 片刻后,渊主垂下眸子,漠然坐回原地。 通道那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响了。 嵇灵长舒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惧动手,但是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嵇灵走向渊主,毫不避讳地坐在了他旁边,拱手致谢,笑道:“多谢尊上。” 但是渊主没看他,反而将视线落在了嵇灵的后方,蹙起了眉头。 嵇灵回头,微微一怔。 望舒君醒了。 他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体,睁开那双浅蓝色的眸子,银白的长发从肩膀上披散下来,他茫然四顾,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嵇灵身上。 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望舒君站了起来。 他无视了身边一切人,摇摇晃晃地走向嵇灵,在嵇灵身前的半米处停止下来,一双浅蓝的眸子怔怔地看向他。 渊主什么也没说,只侧过身,微不可察地将半只手臂虚横在了嵇灵之前。 一旦望舒君动手,他能立马反应过来。 但是望舒君完全没察觉渊主的动作,他只专注的看着嵇灵,而后缓缓俯身,双膝落地。 他在嵇灵面前跪坐了下来。 嵇灵吓了一大跳,以他的身份可当不起望舒君一跪,正要侧身避开,腰间忽然横上了两根手臂。 望舒君抱住了他。 他就着跪坐于地的姿势,抱住了嵇灵的腰,而后将脑袋依偎在了嵇灵的小腹。 望舒君纯白的长发又松又软,从嵇灵的角度看,头顶毛茸茸的,像一只布偶或者银渐层。 这只布偶抱着嵇灵蹭了又蹭,全然的亲近与依恋,如一只眷念母亲的雏鸟,仿佛不是什么太古的神灵,而是嵇灵饲养的宠物。 “哥哥。”他小声说。“哥哥。” 嵇灵的手抵在他的肩膀,完全愣住了。 这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敢当望舒君的哥哥。 ——扶桑君。 听见望舒这么叫,渊主也看了过来,漆黑的眼眸深沉如墨,不带丝毫情绪。 嵇灵汗都要下来了。 他心说你可别乱叫啊,谁是你哥哥?他只是个小小的神灵,离你这身份差十万八千里呢,这里没有你的哥哥。 白泽同样攥紧了手指,他知道渊主和扶桑君有旧,也知道渊主多恨扶桑君,望舒这乱七八糟地一叫,万一勾起了渊主不愉快的回忆,拿嵇灵泄愤,那就不好玩了。 他当下上前一步,在望舒君面前半蹲下来,拉住他的手臂,挤出笑容:“殿下,您认错人了,嵇灵身上是有太阳真火,和您哥哥的气息一样,可他不是您的哥哥。” 嵇灵也满脸尴尬,抵着望舒的肩膀不让他蹭过来,头疼道:“殿下,我真的不是。” 望舒君微微迟疑,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但旋即,他再次将脑袋蹭到了嵇灵怀里,笃定道:“哥哥!” 嵇灵:“……” 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不知道望舒君这些年遭遇了什么,明明脸还是那么清高孤傲出尘绝世,智商却仿佛离家出走了,完全听不懂人话。 白泽怔愣:“殿下到底遇到了什么?” 他记忆里的望舒君光风霁月和光同尘,那时他怀抱箜篌坐在扶桑君的下手,比昆仑的雪还要清冷,普天之下,没有一个神仙敢直视他。 但现在这只在主人怀里蹭来蹭去的布偶?他是谁啊? 望舒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更没法解释他遭遇了什么,只微微歪了歪头,继续抱着嵇灵不撒手。 渊主凉飕飕地视线扫过来,在望舒蹭个不停的银白脑袋上停留片刻,冷冷地建议:“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炼魂就好了。” 白泽大惊:“不可!” 炼魂是用来审讯犯人的术法,可以直接读取灵魂,撬开犯人的嘴,得到想要的信息,但代价是被炼魂者痛苦无比,灵魂遭到重创,甚至可能终身痴傻。 望舒君看上去已经够傻了,都抱着嵇灵叫哥了,再傻一点可还了得,真要炼了太古三尊的魂,扶桑君不得把他和嵇灵拆喽。 “哼。” 渊主移开视线。 嵇灵头疼,他不得已按住望舒的肩膀,哄道:“先起来好不好?” 别跪着了,他要折寿了。 银发美人嗯了一声,乖巧地站起来,和嵇灵坐到一处,然后又将脑袋蹭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小声:“哥哥。” 嵇灵:“……” 好像挂了一只超大号的布偶挂件啊。 眼见实在没其他办法,嵇灵只能拉着望舒君一起站起来,道:“走吧,我们去查看一下棺材的情况。” 他们一行人穿过狭窄的通道,走到了之前的石窟,遍地都是木偶焚烧的焦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来人,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姬瑶不自在地抖了两下。 嵇灵跨过木偶,安抚道:“没了悬命丝,不过是一些死物。” 他们很快通过狭窄通道,来到祠堂,嵇灵只用了一点太阳真火,不足以将棺材全部稍微灰烬,但悬命丝全部烧断了。 他径直来到那口贴着“李秀儒”的棺材面前,一把推开。 里头的尸体轻微烧焦,但依稀可辨干瘦枯槁的面容,果然是之前民宿的老人。 白泽轻叹:“看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 老人名叫李秀儒,清朝道光年间人,今年178岁,身份是具干尸。 他白日经营客栈,偶尔诓骗驴友,放入茧中,作为悬命丝的养料,晚上则躺入棺材,靠着棺材底下的悬命丝吸收望舒君的生命力,以此维持生机。 至于这个村子为什么要打王程轩的主意,可能是望舒的灵力日渐虚弱,状态也大不如前,他们一边想要恢复望舒君的灵力,于是和嵇灵他们一样,想到了信仰,意图用王程轩的公司给望舒君扬名,另一方面作二手准备,又胆大包天地打上了渊主的主意。 嵇灵看了一眼,道:“走吧。” 这个山村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谢雍辞他们是十二点动身的,快凌晨一点进的地道,现在出来一看表,已经是五点多了。 他们在地洞呆了一夜。 此时天刚破晓,东方大白,在普通的乡村,正是鸡叫的时候,但由于村子全是活死人,不需要耕种,也不需要养殖牲畜,一切寂静的可怕。 谢雍辞和两个学生都疲惫不堪,几人喝了杯热茶,随后便徒步走出了山村,在道路边等候大巴。 两个小时候,大巴出现,由于有凡人在场,渊主不便突然消失隐去身形,于是和他们一起上了大巴。 他在靠窗的位置落座,嵇灵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身边,很是熟稔的样子。 渊主看了嵇灵一眼,移开视线,不在说话。 他莫名其妙有点紧张。 然而嵇灵全程平静,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过界,靠在椅背上自顾自地养神,好像并不在乎身边的是谁。 渊主揪着掌心那个小蝴蝶结,将布料捏得皱皱巴巴,他偏着头看外面,一言不发。 忽然,他的肩膀一沉。 嵇灵将脑袋偎了过来。 他仿佛不知道渊主是个混天灭地的大邪神,只当他是寻常亲昵的朋友,困倦地靠在他身上,鸦羽似的睫毛搭下来,说话迷迷糊糊带着气音。 “……尊上。” 嵇灵呢喃:“我好困,能不能借我靠一会儿?” 他靠的那样近,鼻尖几乎碰到了渊主脖颈处细小的绒毛,呼吸的热气吹拂到皮肤,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渊主有点恼怒,以他的身份什么时候轮得到旁人把他当枕头? 然而他刚想将嵇灵推下去,呵斥他无礼,却又顿住了声音。 清贵的神灵呼吸清浅,眼眸倦怠地合上,看上去宁静又安稳。 他在邪神的肩膀上睡着了。 渊主(抬爪子)(犹豫)(放下):算了,让你睡一次。 第33章 “别吵。” 白泽坐在嵇灵斜后方,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前排的动静。 他眼睁睁地看着嵇灵头一歪,枕在了渊主身上,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了过去,一副亲昵的模样。 白泽的心率瞬间往180去了。 他险些喷出一口老血,眼前甚至幻想出了画面:邪神勃然大怒,出手如电,将嵇灵斩于手下。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渊主看了眼肩上睡着的神灵,微微放松了肩胛,偏头看向窗外,开始专注地看风景。 白泽:“……”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一丝灵力,想要搭上嵇灵的手臂。 ——喂!醒醒!趁着渊主没生气,赶快起来啊! 那缕灵力爬过车座,落在嵇灵的肩膀的外套上,还没搭上他的皮肤,忽然被人伸手掐住了。 渊主面无表情地截断了灵力。 他侧脸看向白泽,眸色沉沉,竖起一根手指横在唇间。 依白泽的解读,应该是在说:“别吵。” 白泽;“……” 他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尴尬,还有点浑身不自在,便偏过头,强行找谢雍辞聊天。 谢雍辞受了点轻伤,是被木偶突刺划拉的,不严重,但木偶表面有尘土和木屑,很容易导致感染发炎,他手中拿着碘酒,正在给皮肤消毒。 白泽问:“你们要回门派吗?” 鼎湖派在中原腹地,离这西南大山十万八千里,且没有直达的高铁飞机,谢雍辞得转两班车。 谢雍辞笑笑:“是得回去复命了。” 这一次争斗,嵇灵没有祭太古遗音,白泽没有现出真身原型,至于月主望舒和渊主长明,他们几乎没有出现在世间,缺少相应的史料记载,故而虽然他们险些拆了地窖,但身份掩藏的好好的。 换言之,谢雍辞还是不知道面前的几位大佬是谁。 从几人的处事作风,谢雍辞可以推断他们都来历不凡,但上古仙神毕竟太过遥远,在谢雍辞看来,嵇灵等人应该是实力强大是散修,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加入门派,成为了遗留在外的隐世高人。 作为门中执事,他有义务为门派招揽人才,吸纳隐世高人。 于是,他给白泽递了张名片。 纯白烫金的名片上印着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谢雍辞恭敬递给白泽:“前辈,此次多谢救命之恩,如有什么需要,我鼎湖派但凡有能帮助的地方,定然全力以赴。” 借着白泽接名片的功夫,他又隐晦地提及了门派的福利待遇,五险一金,以及门内求贤若渴的现状。 白泽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将名片收入了口袋。 ——小子,我是你们鼎湖的祖师爷。 谢雍辞见他收了,松了一口气,这几人都是手段通天的能人异士,如过能交好,好处不必多说。 这时,他的手机突兀地响了一声。 刚刚巴士在无人区,现在才有了信号,谢雍辞将手机拿出来一看,脸色顿时雪白。 他本就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这下更是白的像雪,唇色发紫发青,如同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白泽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谢雍辞苦笑:“是门内一直在追查的邪物,我参与了围剿行动,还是被他侥幸逃脱,现在找上门来了。” 白泽偏头,去看他的屏幕,上面是一则短信,写着:“找到你了。” 屏幕惨白,字色浓黑,隐隐透露出不详。 发信人:“000000” 这是一串不存在于世界的号码。 白泽收回视线:“什么邪物?” 谢雍辞:“是一具清朝的僵尸。” 他大致交代了僵尸的来历,这玩意被发现在云南那边的古墓里,民国时被当地土夫子,也就是盗墓贼挖了出来。 据幸存者描述,盗墓贼揭开了棺材上的黄纸符咒,想要摸里面的金银明器,不想伸出来一只白嫩的手臂,皮肤柔软,连尸僵也没有。 但就是那截虚弱无力的手臂,将所有盗墓贼的头颅咔哒一下扭了下来,而后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据传说,此僵尸容貌和活人无异,是个漂亮貌美的少年,唯一异于常人的地方,就是头顶有一只眼,当眼睛张开的时候,能洞悉万物。 这僵尸降世不过百年,已经造下了许多杀戮,在鼎湖派内的悬赏榜上高居榜首,鼎湖的长老执事曾全军出动,围剿僵尸,依旧被他突围逃脱。 谢雍辞撑起虚弱的身体,苦笑:“他有特殊的追踪能力,一旦被盯上,就无法逃脱了。” 说着,他踉跄走向前方,似乎想和司机说话。 嵇灵半梦不醒,两人的对话听了大半,他抬手拦下谢雍辞:“你干什么去?” 谢雍辞道:“那僵尸是大凶之物,我派倾尽全力,也无法伤其分毫,他现在追踪了我,我……” 他咬牙:“我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下车。” 谢雍辞心知肚明,现在下车,就是等死,他被木偶所伤,状态很差,根本无法敌对僵尸,然而不下车,一旦那僵尸追来,车上所有人在劫难逃。 作为修士,他有保护普通人的责任。 嵇灵笑了一声。 先前在地底,望舒君意识不清,全凭悬命丝操控,只用了不到一成的实力;他和白泽估计有凡人在场,怕伤到他们,也未尽全力;渊主点在望舒身上那一指,虽然裹挟着万钧雷霆,看上去却轻飘飘的,也没多少威慑力样子。 在谢雍辞看来,嵇灵等人就是有些强的隐世高人,但僵尸是全门派围剿都没除去的大凶之物,他们未必能对付。 况且萍水相逢,如果让嵇灵等人陷入苦战,甚至身受重伤,谢雍辞也说不出口。 嵇灵重新闭上眼睛:“你坐回去吧。” 谢雍辞一愣:“那僵尸?” 嵇灵:“尽管让他来。” 这一车区区十几个人,太古三尊占了两位,一个月主一个渊主,都是抬手之间天地变色的人物,嵇灵和白泽稍微逊色,也是上古仙神,这僵尸不怕死,大可以过来试一试。 谢雍辞略略迟疑,坐了回去。 他扣上安全带,崩紧了指尖。 这一路并不太长,白门镇近在眼前,远远可见城中的灯火,考虑到那个不知道何时赶来的邪物,嵇灵在手机上定了个郊区的独栋酒店,半路下了车。 酒店是个临湖的别墅套房,比王程轩那栋小了不少,但也勉强够睡,客厅还有张电动麻将桌。 渊主和以前一样,径直去了主卧,关门休息,并不理会外面的活动。 望舒君被安置在沙发上,他坐姿乖巧的像个学生,眼巴巴地盯着嵇灵,湛蓝的眼睛微微瞪圆,可怜的不行。 嵇灵只好伸出手,无奈道:“抱一下?就一下?” 望舒心满意足地蹭进了他的怀里。 他失了神智,将嵇灵当成了哥哥扶桑君,非要挨挨蹭蹭,粘人的不行,不给抱的话也不闹,就乖乖的坐在旁边看着嵇灵,纯白的睫毛一颤一颤,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直到嵇灵招架不住,主动来让他抱。 嵇灵揉揉他银白色的脑袋,心中叹气:“希望等你恢复神智,不要恼羞成怒,追来砍我就好。” 将月主捞进怀里当宠物揉,这得是多大的罪过? 但一直这么抱着也不是办法,嵇灵打开电视,小心的观察望舒的表情,见他看见“小猪佩奇”时眉头微动,于是留在了当下的频道,将遥控器塞入了他手里。 望舒安静下来,乖乖看小猪佩奇。 白泽点了外卖,招呼几人吃完,然后打开了麻将桌,强拉嵇灵,谢雍辞和姬瑶组局,四人凑了一桌麻将。 在场除了白泽,其他三个都不会麻将,白泽便兼职教练,手把手教他们摸牌看牌。 正摸到兴起,谢雍辞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还是那个来历诡异的号码。 “你在临湖宾馆1012号别墅房,客厅亮着灯,对不对:)。” 对方似乎喜欢上了这样猫捉老鼠,戏弄猎物的把戏,短信的最后还带了一个笑脸。 他们打牌的房间有一扇落地窗,窗外就是大片的郊区野湖,湖中长满了一人高的芦苇,在一片黑漆漆的夜色中摇曳如鬼魅。 那只僵尸应该就藏在芦苇的某处,从窗户看向屋内。 姬瑶当下一抖,谢雍辞焦躁的揉搓手指,抬眼看向嵇灵和白泽:“两位,我们,我们要不要准备一下?” 比如画些驱邪破煞的符,挂在门口,比如制造陷阱,最其次也要热身一下吧,总之,对付这样等级的僵尸,他们必须做好准备。 白泽正俯身看嵇灵的牌,给他讲规则: “呐,你看这个二筒,你打出去,把我刚打的三万拿回来,你就清一色了!” 嵇灵哦了一声,点头,打出二筒,拿回三万,然后推倒麻将,将牌展示给众人,问:“我是胡了吗?” 白泽纠正他:“你这是清一色胡哦,比普通胡牌更难打出来的。” 谢雍辞:“……” 姬瑶:“……” 谢雍辞想说我们是不是太轻视对手了,他试图挣扎:“两位前辈,这天眼僵尸很强……” 他还没说出僵尸到底强在哪,陡然收了声。 这酒店不知道是什么劣质的地产商开发的,偷工减料,墙壁隔音极差,现在他们在客厅里,已经能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在这样一个漆黑深沉的夜里,除了僵尸,还有什么东西会来此造访呢。 姬瑶面色惨白:“它好像来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一个带鸭舌帽的清秀少年抬步上楼,在大门口,他脱下了鸭舌帽,露出了头顶的第三只眼。 那双惨白的瞳仁微微转动,聚焦在了前方。 每次杀人的时候,天眼总喜欢脱下帽子,露出这只眼睛。 这只眼睛能帮他看清猎物的恐惧,他们凄厉的哀嚎、尖叫,他们痛苦渴求的眼神,还有那些逐渐低落的脉搏,消失的生命力,都是他最渴求的粮食。 他将惨白的手臂覆盖在门锁上,B级的防盗锁从内部腐蚀消融,他扬起笑容,露出一口鲨鱼状的牙齿,猛地拉开房门,翳白的眼睛顷刻锁定了屋内的所有人。 来吧,恐惧,尖叫,声嘶力竭的哀求,濒临死亡的畏惧! 然而下一秒,他猛地顿住了身体。 那只天眼诚实的反馈了屋内的一切。 他先看向了麻将桌,背对着他的是个文质彬彬的眼镜男人,男人完全没察觉他的来到,正念叨着:“搭子,胡,碰”等诡异的词语,而在他的身后,虚无的灵气盘踞成一只巨大的白色神兽,神兽似豹非豹,似虎非虎,慵懒地爬在一旁,却比天眼大上数倍,他赤金色的的眼瞳居高临下地看下来,如俯视天下的君王。 而在沙发上的则是个人畜无害的白发青年,他抱着抱枕看电视,电视里传来“佩奇佩奇”“哦,我的乔治”等浮夸配音,但在他的身后,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中天,纯白的月光照耀着山河的虚影,十万青山与那奔涌着的数不清的江河,都被月光度上粼粼的波光。 更恐怖的是里面关着门的房间,虽然看不见人,但那处却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将所有的光吞噬入深渊之中,天眼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肝胆具裂,浑身冰冷,仿佛那是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 他机械地挪动着脖子,看向最旁边坐着的青年。 青年手中拿着麻将,正微微蹙起眉头,和旁边的文雅男人说话,似乎在苦恼下一张牌如何打。 凭心而论,这青年长得很漂亮,容貌矜贵文雅,眉目温和带笑,一副没有攻击力的样子。 但是天眼看向他的背后,连血液都冻住了。 那是一棵通天彻地的古树,金乌和凤凰盘旋其上,朱雀白虎侍奉左右,飞廉振翅而风动,雷公挥臂转连鼓(1),而那古树的树冠栖息着的,则是一轮亘古不灭的太阳。 天眼:“打扰了,臣告退。” 不好意思昨天临时临刻没回来,刚刚到家。 (1)是去敦煌看壁画的时候看到的描述,找了下没找到出处,如果有人知道请告诉我。 第34章 你怕我? 谢雍辞浑身僵硬,血液倒流。 他死死看着门口的秀气少年和那只竖眼,肌肉紧绷,手上握住一沓符咒,只要天眼踏进房门一步,他就会将符咒甩到天眼脸上。 眼看着天眼站在门口,谢雍辞蓄势待发。 天眼调头就跑。 谢雍辞:“……?” 门口的天眼险些咬碎了自己的牙。 上次被鼎湖派围剿,他便暗搓搓的在几个实力弱小的执事身上留了气息,但鼎湖的执事大多在门派里修行,这次谢雍辞外出做任务,且门派的几个老怪物不在,天眼这才追了过来。 但是,和谢雍辞待在一起的这几个人,到底是哪来的? 天眼是很横行霸道且睚眦必报,但他不是傻子,里面的任何一个人拿出来,无论是那只睥睨天下的神兽,那轮高悬中天的明月,或是那不可僭越的深渊和太阳,都能让天眼死无葬身之地。 白泽反手甩出一枚麻将,笑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麻将化为弧光,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嘭地砸向天眼,天眼就地一个翻滚,避开这一击,而后纵身一扑,钻入了芦苇丛中。 一个小时前,天眼遗憾谢雍辞选则了郊区别墅,他没法在市中心将人开膛破肚,在路人的惊叫声中尽情享受杀戮的快感,但现在,天眼无比庆幸谢雍辞选择了郊区,他无比明确的知道,唯有眼前这片芦苇,能给他一线生机。 嵇灵推开麻将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我真的已经很累了。” 先是几十个小时的高铁坐到这里,然后大巴一路颠簸进封石村,接着和木偶缠斗一夜没合眼,又遇到了望舒,望舒还神智全无变成了大号布偶,得嵇灵顺着毛摸哄孩子…… 这么多的变故下来,嵇灵现在只想休息,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靠着渊主睡着了。 然而就这个档口,天眼非要找上门来。 找死吗? 白泽同样站起来,推了推金丝眼镜,外头正在下雨,他抄起两把伞,一把递给嵇灵,指了指芦苇丛:“你南我北?” 两面夹击,省得天眼跑了。 嵇灵点头,两人飞身而起,双双没入黑暗之中。 谢雍辞目瞪口呆。 先前在地窖里空间有限,嵇灵虽然也用了身法,但天花板总共就不到十米高,他总不能飞到天上去,谢雍辞虽然知道他身法不错,但也仅限于好,没有到举世无双的地步。 但现在,在这漆黑广阔的夜幕中,他才看清了两人的身法到底有多好。 嵇灵和白泽的风衣在他眼前画出流畅的弧度,步履之轻盈,如乘奔御风,顷刻之间便消失不见。 谢雍辞直觉视线一花,嵇灵便出现在了芦苇丛的对岸。 姬瑶喃喃:“这是交了闪现吗?” 只有游戏闪现才有这么快吧? 夜里飘了点小雨,嵇灵和白泽各执着一把伞,站在芦苇的两端,开始向前巡视。 他们都轻巧地立在水面上,探查的灵力越过水面,反射出一片粼粼波光。 天眼横卧在芦苇中,将身体蜷缩在水面以下,他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死死地盯着嵇灵的方向,眼眶一片通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喃喃自语,揪着自己的头发,几近疯狂:“为什么明明只是一次普通的狩猎,会招来这样的怪物!” 嵇灵平静地扫过水面,雨点溅起细密的涟漪,芦苇丛遮挡了大部分的视线,天眼又刻意的收敛了气息,寻找起来有难度,但并不能瞒过一位神灵。 嵇灵持伞,朝着芦苇的某处走去。 天眼瞬间浑身颤抖。 现在诸神隐世,天眼文化水平有限,也没听说过诸神的传说,他不知道嵇灵背后的图案意味着什么,但僵尸的本能,依旧能让他体悟到那种灭顶一般的恐惧。 那是对天敌的恐惧。 这种恐惧在他看见嵇灵掌中的火焰时,达到了最大。 那团赤金的火焰蜷缩在嵇灵的掌中,乖顺温和,但天眼的瞳孔缩成细线,牙齿也颤抖起来。 天眼知道,那火焰真的能让他神形俱灭。 在嵇灵踏入他百米之内的时候,天眼后退一步,骤然冲出芦苇,扑向白泽的方向。 白泽一惊,出手如电,却间天眼几乎是自投罗网一般,撞到了他手里。 白泽:“……?” 他拎住少年的衣领:“?” 这是干什么,碰瓷? 天眼挤出一个虚浮的笑容,甚至往白泽手里缩了缩:“前……前辈。” 他自知绝对逃不掉了,两人的能力都远在他之上,但是对比对面那个漂亮的青年,天眼觉得白泽更和蔼可亲一点。 白泽低头看了他一眼:“?” 嵇灵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看向天眼:“你怕我?” 天可见怜,嵇灵自认为是所有人中威胁最小的,月主渊主实力摆在那里,捏死天眼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白泽也是成名已久的神兽,而且多年担任老师,冷下面孔的时候就像教导主任一样严肃,相比起来,嵇灵觉得自己看起来最温和最无害了。 就算要自投罗网,天眼也应该选他吧? 嵇灵不信邪地朝前走了一步。 天眼巨幅颤抖起来,活像得了帕金森。 嵇灵:“?” 白泽也不明所以,他拎住天眼的衣裳,提鸡仔似的将他拎进了别墅,施了道法咒将他束缚起来,随后在别墅扫视一圈,没找到什么牢固的柱子,于是干脆将天眼绑在了麻将机的桌腿上。 麻将机旁的姬瑶和谢雍辞:“……” 谢雍辞好歹见过些市面,勉强维持住了风度,僵硬的坐在原地,姬瑶则吓得直接跳了起来,说什么不肯继续打麻将了。 嵇灵审视天眼,问:“这僵尸怎么办?” 杀起来倒是不难,就是埋起来有点困难。 谢雍辞连忙起身,作揖道:“前辈,我已经通知了门派的长老,想来明天就会到来,门内有专门处理邪祟的流程,前辈若感到为难,不如交给我们处理。” 嵇灵点头:“也好。” 鼎湖派和这僵尸有渊源,他们带走处理,倒也合适。 他和白泽各自加固了两道封印,上楼睡觉,嵇灵在主卧门口晃了一圈,想问问渊主手上的伤好没好,又犹豫着怎么开口,踌躇片刻,还是回自己的卧室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某只银白色的生物坐在了卧室门口。 望舒扬起甜甜的笑容,开心道:“哥哥!” 他指了指床:“今晚,一起,好不好?” 嵇灵扶住额头。 他现在一听望舒叫哥哥就头疼,望舒完全是小孩子心性,依赖他就像婴儿眷念着母亲,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嵇灵如果真陪他睡了,万一望舒恢复神智秋后算账,他怎么也解释不清楚。 嵇灵连拉带哄的将人丢出去:“要自己睡哦。” 望舒抿唇。 嵇灵:“真的不行。” 望舒眼巴巴的看着他,像是要哭了。 嵇灵:“……” 他叹气:“你睡吧,我等你睡着再走。” 别墅的房间有床有榻,嵇灵横卧在木榻上,玩了会儿消消乐小游戏,等月主的呼吸逐渐平缓,他打了个呵欠,推门而出。 刚好撞见出门的渊主。 渊主还是那件黑紫色的袍服,长发披散下来,他偏头看了眼嵇灵,又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他身后虚掩的房门,越过他回屋了。 嵇灵:“尊上,你手上的伤……” 渊主关上了门。 嵇灵:“……?” 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嵇灵莫名觉得他不高兴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了声奇怪,没过多纠结,也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鼎湖的长老就到了。 嵇灵率先听见铃声,跳下来开门。来者是穿藏青道袍的道士,头发雪白,但是驻颜有术,怀抱一把白玉拂尘,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 谢雍辞急忙引荐:“两位,这是我鼎湖的张修缘张长老,也是我的师傅。” 嵇灵白泽见礼。 谢雍辞:“张长老,这两位是我说的隐士高人,安锦,白桓。” 嵇灵和白泽用的都是假名。 张修缘微微一愣:“……两位居然如此年轻。” 谢雍辞是门内年少有为的修士,也是年轻一代最有可能坐上长老位的修士,很得门中长老看中,他被天眼盯上,长老们都担忧不已,师傅张修缘更是连夜买了机票赶来白石。 张修缘参加过数次围剿,知道天眼的强大,当时谢雍辞给他发消息,他在飞机上一夜没合眼。 飞机上没有信号,张修缘下飞机开手机的时候手都在抖,他害怕就这么坐个飞机的功夫,徒弟已经死于非命,那时他站在机场的廊桥之上,颤颤巍巍的点开通讯录,想要给徒弟打电话,电话还没拨出去呢,谢雍辞那边先弹了消息。 谢雍辞:“师傅,天眼被我遇见的两个高人抓到了。” 张修缘的眉头狠狠一跳。 他的第一反应:他的徒弟已经死了,手机落入了天眼手中,这是天眼请君入瓮的阴谋。 也不怪他这么想,天眼这种级别的僵尸,哪是随便什么“高人”就能降伏的?鼎湖已经是世间最强的门派,谢雍辞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天下有多少人能胜过他,又有多少人能在他面前称之为高人呢? 所以张修缘按下别墅门铃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面对天眼的准备。 但是开门的是个漂亮的青年。 嵇灵半梦不醒,衣衫松松垮垮,但依旧清俊漂亮,他打了个哈欠,笑道:“是鼎湖的长老吗?” 张修缘正想分辨嵇灵是不是天眼假扮,谢雍辞就迎了上来,直到看见弟子好好站在眼前,张修缘这才确定,天眼真的被降伏了。 几人在门口见礼,张修缘迈入客厅,环顾一周,问:“天眼在何处?” 他从广袖中取出一捆绳子:“这是祭炼过的绳索,能镇压邪物,那僵尸强大狡猾,需要将他捆缚起来……” 他说着,就看见了麻将机上的天眼。 白泽不知道从来弄来的绳子,好像是上个客户用来捆扎蛋糕没带走的绸缎,就那么松松地将天眼捆在桌腿上,随时都能挣脱开的样子。 而天眼半点没有挣扎的意思,他垂头丧气地跪坐在原地,一副认罪伏法的模样。 张修缘:“……” 他满腹狐疑。 ——不是,这么简单的绳索,你为什么不跑呢?你不是很能跑吗? 天眼翻白了个眼。 他的帽子在芦苇丛里掉了,第三只眼一直睁着,张修缘看不见,他看得一清二楚,白泽身后的神兽一直盘踞在客厅,而嵇灵身后的那轮太阳覆盖了整个别墅,他敢挣扎一下,就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嵇灵从发愣的道长手中接过绳索,将天眼绑起来交给他:“道长将着邪物带回去吧。” 张修缘只能点头。 这样一只让鼎湖折戟沉沙的僵尸就这样被交到手中,他有种茫茫然不真实感。 粗糙的麻绳在皮肤上摩梭两下,张修缘缓过劲来,拱手道谢:“多谢两位。” 他说着,从袖中递出一块黄铜方牌:“一个月后,是我门派的祭祖大典,我们会在那时处决这僵尸,请两位赏脸观礼。” 他欠身拱手:“届时,玄门百家,大小门派都会派长老前来,两位散修若有加入什么门派的想法,不妨来看一看。” 嵇灵本想推拒,闻言一顿,将铜牌收入了口袋。 他微笑:“一定出席。” 嵇灵对祭祖大典和处决僵尸不感兴趣,但对玄门百家很感兴趣。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嵇灵本以为各大门派早已烟消云散,消失在了历史之中,没想到这次来封石村才发现,他们还活得好好的,只是处事作风有所不同,嵇灵对他们的现状有点好奇。 他送走了张修缘一行人,将那铜牌在手中晃了晃,忽然听见白泽幽幽出声:“嵇灵,你很想去?” “是啊。”嵇灵肯定,一转头,发现白泽摊在沙发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嵇灵一顿:“你怎么了?” 怎么一副生病了的样子? “嵇灵。”白泽有气无力:“你有没有想过,那个鼎湖的祭祖大典,他要祭的是谁啊?” 晚了一点点抱歉,一般是12点的啦 第35章 动捕 嵇灵停顿片刻,终于想起来,白泽好像是鼎湖的老祖。 他目光微妙地在白泽脸上扫视片刻,咳嗽道:“我还没见过人间的祭典呢,正好看看。” 白泽:“……” 他挽起袖子,作势要打:“好家伙,嵇灵你……” 还没你出个所以然,坐在沙发上的望舒抬起眼,定定看向白泽,冰川蓝的眸子冷冷的沉下来。 他似乎将两人的玩笑当真了。 白泽放下手臂,无奈低声道:“嵇灵,管管你的好弟弟。” 眼神也太吓人了。 嵇灵同样压低声音:“我可不敢认他当弟弟。” 他们闲扯了几句,封石村的事件告一段落,几人打道回府。 来的时候只有嵇灵和白泽,回去的路上多了渊主月主,这两位都是没有身份证刷不了高铁的,他们便租了辆车,由白泽当司机,千里迢迢开回去。 租车钱是王程轩掏的,嵇灵身无分文,白泽两袖清风,王老板包揽了他们的全部活动经费。 但考虑到王程轩也在破产边缘,玛莎拉蒂撞坏了都没钱修,嵇灵非常节俭地选了辆报废边缘小金杯。 他们开着这破破烂烂的小金杯上了高速,一路颠簸摇晃,嵇灵在车上昏昏欲睡。 他坐在后排的中间,左边是渊主,右边是望舒,考虑到驾驶员白泽摇摇欲坠的小心脏,嵇灵这回没靠着谁,他正坐在中间,头一点一点的,一副要栽倒的样子,像只啃松果的松鼠。 渊主始终看着窗外的风景,在没人察觉的地方,他看着窗户上的倒影,稍稍往中间靠了靠。 他用余光观察着身侧的动静,眼见嵇灵合上了眼睛,不但开始前后摇晃,还开始左右摇晃,就差一点点…… “哥哥。”望舒忽然叫唤了一声。 他将自己的肩膀递上去:“这样睡很难受吧,哥哥靠着我吧。” 白泽忽然脊背一毛。 他无声调高了空调。 那辆破烂小金杯横穿了中原腹地,赶着第二天的午饭开回了景南。 王程轩的别墅在富人区,门卫多少年没看见这么寒酸的车了,还以为白泽他们是推销gg的,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能进,还是嵇灵出示了安锦的身份证,门卫后台找到了王程轩留下的身份认证,才放他们进去。 栏杆打开前,门卫嘀嘀咕咕:“还真是我们的业主,虽然富豪是要低调,但也不用这么低调吧?” 白泽苦笑:“还不是破产闹的。” 也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王老板的玛莎拉蒂修好没有。 结果还没停进车库,白泽忽然一踩刹车,脱口而出:“卧槽,这辆阿斯顿马丁是谁的?” 王老板车库里的玛莎拉蒂不见了,多了辆奢华贵气的阿斯顿马丁DB11,流线型的车身,旋转侧翻的车身,都述说着这台跑车不菲的身家。 嵇灵关上金杯的门,从车上下来,抬眼看向对面的大家伙:“这车很贵?” “何止是贵。”白泽道:“这玩意车载烟灰缸都要一万六,顶级超跑,靠工资我得存80年才能买。” 嵇灵道:“王程轩的公司起死回生了?” 他们指纹解锁,迈入大门,客厅中有人交谈,一人是王程轩,另一人声音听着耳熟,嵇灵略略回忆,没想起来。 他绕过玄关屏风,宋修远坐在沙发上和谈事,看见嵇灵,他立马站了起来,微微欠身:“安大师。” “……不必这么叫我。” 嵇灵给这称呼雷的不清。 王程轩和宋修远在谈投资的事情,上次嵇灵旋转餐厅救人后,宋修远立马拟定了投资章程。 这两年国风盛行,《山海经》《封神榜》题材的电影层出不穷,大众接受良好,宋修远其实很看好《神灵降世》这个ip,只是游戏的运营和策划都有些过时,但现在他一琢磨这商业模式,觉得还有很大的利润空间。 嵇灵并不了解这些东西,他浅浅打过招呼,便想上楼。 “等等等等。”王程轩殷勤地递上一纸策划案:“大神,请您过目。” 嵇灵顿了顿:“也别叫我大神。” 王程轩老是给他取奇奇怪怪的称呼。 他接过策划案,匆匆一扫,讶异道:“你们要做重制版?” 嵇灵以为只是在原有基础上多出两个SSR,但看这份八百多页的策划案,王程轩分明是想在原ip的基础上,将所有内容推到重来。 王程轩点头:“是3D开放世界RPG重置版。” 宋修远接过话茬:“《神灵降世》的ip很好,故事也很好,但是商业模式略有些落后,很难吸引到新玩家了。” 《神灵降世》是最早一批二次元抽卡手游,所有的卡片不论R卡还是SSR,都只有一张立绘和简短的文字描述,剩下全靠玩家脑补,战斗场面则是一堆Q版小人拿着Q版小剑打打杀杀。 可爱是可爱,但是看久了容易腻味。 王程轩:“现在有了宋老板的投资,我们不缺资金,想试一试技术难度较高的开放世界RPG。” 那种游戏就比二次元单立绘游戏复杂多了,需要人物建模,地图建模,有了模型还需要打光,布局,渲染,随后进行操纵模型演出,前期投入成本巨大,如果后续反响不好,亏损也将巨大。 但该游戏模式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模型是3D的,比起立绘,更能全方位的展示角色,当玩家操纵角色跑图的时候,就像拥有了会动的电子手办。 一个会跑,会跳,故事丰富,配音绝美,超级漂亮的电子手办老婆,真的有玩家能拒绝吗? 而除了干巴巴的文字描述,模型也方便设计者在动作上加入小心机,在模拟引擎的加持下,策划美术程序的精心配合下,甚至能用模型达到堪比电影的演出效果。 甚至在某些方面,模型演绎比电影效果更好。 游戏不需要考虑真实世界,不需要顾及物理规律,也不需要准备鼓风机和干冰,改改参数就行,也不需要一遍又一遍的拍摄达成某种效果,他们可以让角色每片衣摆,没根头发丝都恰到好处的服务于剧情。 嵇灵:“……” 他点头:“好像不错的样子。” 王程轩说的喜上眉梢唾沫横飞,但嵇灵确实不太懂,又不好扰了别人的性质,他只能点头附和表示同意。 王程轩见状,搓搓手,殷殷切切地看向他。 嵇灵后退一步。 上一次王程轩这样看他,是拉他去漫展当coser的时候。 王老板陪笑,他避开宋修远,压低声音:“是这样的大神,之前您的2D立绘反响很好,我们想推您做重制版第一个SSR,但是建模和特效设计了好几版打斗动作,都不满意,想要您给我们演示演示。” 嵇灵:“……?” 他们的团队都是做2D的,重制版临时临刻立项,虽然高薪挖来了一些行业内的大神,但是还在磨合期。 国内的3D游戏不多,国风神话类更是少见,团队拿出了好几版动作方案,王程轩都觉得差点味道。 要不是武侠气息太浓,缺少仙侠的飘逸,要不是西式站桩风施法,缺少古典的韵味。 他这几天连夜改动作审稿,黑眼圈都出来了。 对此,技术人员也一样痛苦,头发一把一把的掉:“老板,你到底想要什么样子的动作啊?” 他们已经把市面上所有游戏角色的常见动作排列组合了一遍了! 什么样子的动作? 王程轩回忆片刻,还是想到了那天晚上,月色下的竹林。 他很难描述那天的感触,只是嵇灵的动作之飘逸轻捷,真如踏月而来的仙人,多一分则太凌厉,少一份则太绵软,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 那是一位真正的神灵,举手投足间涌动的是真实的灵力,力道和美感都是电子建模难以模拟的。 他遗憾的想:“或许再来一百个建模师,修上一百年,也很难复制那样的神韵。” 但是王程轩想着想着,又觉得想差了,似乎遗漏了什么,直到刚刚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大神就在身边,为什么非要建模呢?” 他们是神话国风手游,他身边有真实的神灵,这时其他所有游戏都难以比拟的优势。 舍近求远! 他为什么要建模,他可以动捕啊! 动捕,全名动作捕捉,是游戏影视常见的方法。 将传感器贴到演员身上,由演员做出相应的动作,传感器会捕捉全部动作,然后在电脑模型上还原出来,比直接调模型更加方便自然。 然而,虽然动捕有很多好处,游戏打斗并不常用,因为要求的动作往往是人类无法完成的。 《神灵降世》是国风神话游戏,动作要求比武侠更高,不但要关注打斗的精彩和力度,也要关注打斗的美感,这里面的动作,即使有威亚的辅助,演员也很难完成。 但是嵇灵不一样,他说飞就能飞。 王程轩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几乎变成了星星眼。 嵇灵头疼地按住了额角。 “行吧……” 第36章 角色pv 王程轩说干就干,第二天上午,他就包了一间能够动捕的特摄影棚。 有种影棚都价格不菲,为了更好的服务客户,配备了导演和指导,他们翻了翻王程轩的台本,都讶异的皱起了眉头。 这种有专业设备的影棚不便宜,租一天大几十万,所有来特摄的工作人员都会带厚厚的台本,详细写好每个动作的要点,并拆分成一帧一帧的定格画面。 但是王程轩这本什么也没有,他就带了两根道具竹子,孤孤零零的杵在影棚中央,至于动作要点,那里空空荡荡,中央写着四个放荡不羁的大字:“自由发挥。” ……自由发挥? 工作人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天这么多钱,万一发挥不好呢?打水漂吗? 他们看向王程轩,确认:“这真的是您的台本?” 王程轩擦汗:“是,是的。” 他倒是想写动作要点,问题是,让他来指导神灵打架的动作要点,他配吗?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王程轩尴尬找补:“呃,我们这个动捕演员,他有武术功底,不需要指导,也能打的很漂亮。” 指导和技术面面相觑。 指导道:“我们都有武术功底。” 能在这里做指导,都是影视圈有名的武行退下来的,往年也在影视剧中做过替身打手,但就算是他们这样经验丰富的,也需要策划案从旁辅助。 “行吧。”指导揉了揉额角,将王程轩当成了什么都不懂的富二代冤大头:“我等下看看你带来的动捕演员,如果不行,我帮他调整一二。” 下午两点,嵇灵怀抱古琴,如约而至。 他听说了动捕要穿特制的衣服,便简简单单穿了棉麻的短袖长裤,套了件长外套,看着青春的不行,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是影视学院刚毕业的大学生。 指导和技术都皱起了眉头。 他们这行不是娱乐圈,再漂亮的脸也没什么用处,游戏模型能反馈的只有真实的动作,动作到位就是到位,不到位就是不到位,要是演员不专业,映射到游戏模型上,将是一场灾难。 所以动捕都喜欢用老演员,听话,好交流,经验丰富。 但是王程轩带来的这个,过于年轻了,应该去舞台当idol,而不是来专业的场合当动捕演员。 嵇灵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没说什么,他换上专业的设备,又塞了个耳机,对导演台比了个“ok。” 王程轩按下了音乐播放键。 他用了一段游戏音乐,让嵇灵自由发挥。 这是旧版《神灵降世》的经典乐曲,《降世》。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该乐曲对游戏的重要程度,那时游戏还如日中天,月流水过亿,无数氪佬挥金如土,肝帝夜以继日,而在游戏一周年之际,《神灵降世》推出了他们有史以来人气最旺的周年庆活动,还重金聘请了业界大佬级别的作曲家作曲,千里迢迢请柏林乐团演奏,就是这首《降世》。 在游戏的剧情中,玩家将扮演一位误入五千年前的普通人,那时华夏正值赤水之战,黄帝与蚩尤神州逐鹿,故而音乐一开场,便是一段厚重沉郁的鼓声。 音乐渐起。 嵇灵立在演播室的地面上,他明明很清瘦,身形却苍劲挺拔,他目光平视前方,却如站在城头俯视千军。 指导坐直了身体。 这个年轻人确实学过,单论这个站姿,就不是一般人学的来的。 随着鼓点一敲,嵇灵从道具中拿起了一把长剑。 说来奇怪,他是琴圣,但他的琴技一般一般,也就勉强能听,剑术却还要更好一些。 只是他没有好剑,平常打架赤手空拳就够了,复杂一点的场面又需要借助太古遗音里的太阳真火,剑术的威力夹杂中间,不上不下,他便也不常用。 于是完全没有人知道,嵇灵的剑用的不错。 一声重重太鼓过后,琵琶炸响,速度极快的轮指和凤点头配上铜钹锐利的音色,小鼓密集如倾盆的暴雨,一上来,便是黑云压城,千军列阵的阵势。 嵇灵握住剑柄,反手抽出。 指导和导演皆是一愣。 之前他们听了王程轩带了的歌,也知道这首几年前非常火爆的曲子,但是他们都不觉得这歌合适做动捕的背景音,因为他太快,也太激昂,演员很少有这个表现能力。 但是嵇灵比曲子还要快。 很难去形容他的姿态,他的动作很优雅,如仙鹤垂首,侧仰回身时流风回雪,可力道却一点不小,收剑时那把道具剑的剑尖甚至被气浪激的震荡起来,倒真如那传说之中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剑舞。 王程轩看不出门道,只觉得动作飘逸漂亮,可指导看着他肌肉骨骼的走势,不由往前靠了靠。 以他的眼力,还看不出嵇灵用的是哪家的剑法。 现代社会了,武行没什么用处,大多都进了娱乐圈,每个武指的师承往上翻三代,哪都是认识的,可是嵇灵不属于任何一家。 他的姿势比任何一家都要漂亮飘逸,也都要凌厉。 经过多年的演变,武行里也不交杀人搏命的东西了,观赏的价值大于打架,但是指导看着嵇灵,莫名有一种想法:这是真真正正的,用来伤人的剑法,就像武侠小说中的六脉神剑独孤九剑,是各大世家的不传之秘,一出便要风云变动。 而《降世》中,战争到了尾声,急促的鼓点渐渐转衰,幽幽的羌笛和冬不拉响起,音调逐渐放缓,切入一段哀凉的长调。 战争已经结束,荒原上遍地的尸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而接踵而来的,还有史无前例的旱灾和水灾。 在神话传说中,黄帝一朝,被描述为历史上最多灾多难的时代,那并非一朝一代的覆灭,而是整个种族的存亡。 玩家将在剧情中随着黄帝,走过始祖蒙昧的荒蛮时代,没有药物,没有通讯,没有救生艇,也没有冲锋舟,这段剧情的基调,是凄婉而哀伤的。 嵇灵将剑掷回道具架,在竹枝上坐了下来。 他开始抚琴。 神灵高坐云端,低垂着一段修长的脖颈,看着无端的哀伤,似乎他也在为这战争的结局而黯然神伤,眉目皆是悲悯。 ——前提是不听他弹了什么。 嵇灵的琴技是真的乏善可陈,既没有技巧,也没有感情,说是靡靡之音都算抬举他,只能勉强说不辣耳朵。 好在他琴技不怎么样,但姿势还是很唬人的,外人看在眼里,会觉得他动作标准,感情投入,应该很会弹。 嵇灵也不在乎他弹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反正后期游戏还要配音。 随后,《降世》的曲子进入了第三阶段,在这段剧情中,水灾依旧还在继续,黄帝在赤水之畔沉吟思索,而天边厚重的乌云下,天光熹微。 一直到这段剧情的末期,玩家才会真正邂逅那些他们抽到的SSR。 事实上,黄帝的故事不但是历史可以追述的源头,也是神鬼志怪最多的时代,在神话中,黄帝和很多神灵有故旧。 比如白泽,宋书记载:“黄帝时巡守,至于东滨,泽兽出,能言,达知万物之精,以戒于民。” 比如九天玄女,龙鱼河图记载:“天遣玄女,下授黄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帝因使之主兵,以制四方。” 比如嵇灵……没有嵇灵,他对那个时代毫无记忆。 在这一时期,诸神降世,玩家会和神灵一起,辅助黄帝完成灾后重建工作,浩大繁复的剧情后,制作组还准备了经营类的小游戏,灾后重建,囤货,建筑,城市规划等系统广受好评,剧情总体比较平缓,音乐也十分平缓。 最后的最后,都城逐鹿建成,鼓点渐收,所有的音乐放缓,最后凝成一声厚重的太鼓。 如史诗的落幕。 嵇灵随之扫弦,指尖拂过琴身,手臂在空中停顿数秒,缓缓放下。 导演和指导都看着玻璃房间,没说话。 王程轩率先招呼,想要查看捕捉效果,导演正要展示给他,却忽然瞳孔一缩。 嵇灵从竹子上飘了下来。 真的是飘下来,他像是无视了牛顿定律,无视了重力,如传说中的飞天的仙神那般,自竹梢缓步而下,抱着琴平稳的落到了地上。 导演:“……” 指导:“……” 王程轩:“%¥#@&!” 他陪笑:“哈哈哈哈,我就说这位老师武术很厉害的。” 导演和指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副你别驴我的样子。 ——这也是武术吗?这是武术能做到的吗? 王程轩讪笑,不敢去看两位老师的表情,敲玻璃,口语:“大神!大神!” 制作组的老师还在!你别飞啊! 嵇灵一顿,也反应过来:“抱歉。” 他刚刚有点恍惚。 为求还原,音乐大量应用了古老的,现代不常见的乐器,比如磬和笙,形成了一种古老而悠扬的声调,如同跨越了千百年之久,再次出现在世间。 嵇灵不善乐理,也没怎么听过古乐器,但他莫名觉得熟悉。 不但这些乐器熟悉,《降世》这个故事他也很熟悉,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他觉得似乎他曾经参与了这个故事,在其中扮演了什么不可或缺角色。 嵇灵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他全无记忆。 王程轩在旁边看捕捉效果,看得一惊一乍的,不时拍拍肚皮,发出愉悦的声音。 5分钟的歌,动作很多,但打斗不需要那么多动作的,几个漂亮的回身,拨弦的动作,还有最后的定格就够了,可是这里的每帧又都很好看,王程轩拖着下巴,琢磨着怎么物尽其用,把它们全部塞进模型里。 他的脑中有个粗略的想法,急需实现。 王程轩打过招呼,匆匆走了。 留嵇灵和导演指导面面相觑。 指导指了指墙上的钟:“还有四个多小时,你们需要吗?” 王老板豪爽的租了半天,现在只过了二十分钟,空出来大半天,指导从没见过这样的。 嵇灵摇头,也离开了。 且不说王程轩去公司,如何拉着他高薪挖来的建模特效开会,又如何复原动作,绑定在模型上,他这几日热情高涨,就地住在了公司旁边,好几日没回别墅,下一次再回来,已经是小半个月后了。 而他回来的第二天,《神灵降世》就发了官博。 “3Drpg重制版预热,SSR嵇灵角色观赏PV,《十弦一响》正式发布。” 我们小嵇好久没有bking了,赶快让他来一把。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出自曹操《蒿里行》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出自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第37章 银渐层 王程轩有了宋修远的投资,可谓鸟枪换炮,春风得意,一改之前的寒酸磨样,变得非常有钱。 在嵇灵等人在封石村的日子,他上传下跳,发了几百个offer,将游戏界的巨佬挖了个遍,从程序到美术到建模,现在公司方方面面都是顶级的团队,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磨合。 和其他老板不同,王程轩自己就是资深二次元死宅,说起游戏眼睛放光,他从来不立KPI,也不端老板架子瞎指挥,全全放权给下面的大佬,就连嵇灵的动捕,他也只是交了过去,并没有多做干预。 于是短短五分钟的运动轨迹,被扒了个遍。 建模师将动作和模型骨骼绑定,看着画布上的小人飘然而下,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人类只能想象存在的东西,平常影视剧威亚吊的再好,骨骼动作和发力方式也和真正的神灵截然不同,可模型的动作异常漂亮,好像他本该就会飞似的。 至于人物设计,王程轩直接沿用了上一版立绘。 那日漫展的出圈足够证明对玩家对该人设的认可,不需要任何改变。 作为重制版游戏的第一个SSR,也是跳槽后的第一项工作,建模师精雕细琢,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王程轩用鼠标拖着模型转了一圈,不由感叹出声。 抱琴的神灵长发过腰,并非游戏常用的尖下巴高眉骨欧式大双,他容貌含蓄而内敛,带着东方古典韵味,低垂的眉眼温和悲悯,无端带了丝神性,衣着配饰也是极尽考究,就连腰间的纹饰,也是正统的道家符箓。 单凭这个模型,就在小范围传播起来。 而《神灵降世》的官方也一改昔日半死不活的惨状,加了工资的运营空前活跃,四处互动,游戏还只是预热,居然有了几分火爆的架势。 这个时候发布pv,更是热度空前。 《十弦一响》是个角色实机演示视频,以可操纵角色“嵇灵”为视角,重制版讨巧的截取了老玩家情怀最深的一周年“黄帝赤水之战”副本,制成地图。 在苍凉沉郁的背景音下,千年前的画卷缓缓展开,抱琴的神灵行走在灰黑的天幕下,身边是褪色的旗帜,尸体,和扎入地面的长枪,神灵在城阙之上回首,自城头落下,仰望那轮黑云遮盖的太阳,而他眉心朱红的火焰,赤金衣摆上的章纹,竟成了这天地唯一的亮色。 ——这是来自画圣的美术指导。 姚孟真入职了公司,接过了主美的位置,他经过数月苦修,将现代美术中的色彩理论融会贯通,尤其擅长光影明暗的对比,毫不夸张,这pv的每一张截图都能充当壁纸。 当天晚上,视频播放便破了十万。 对大热游戏来说九牛一毛,但对糊糊的小破游,已经是非常恐怖的成绩了。 嵇灵的修为随之涨了一截,收了满满一乾坤袋的祈愿,就连太阳真火也长大了不少,原来一簇的火苗变成了一大捧。 嵇灵心道:“现在在渊主手下,我能过几招呢?” 他比划了一下:“……五招?” 渊主从回了别墅就呆在主卧室里,没有半分出来社交的意思,嵇灵盯着那黑沉沉的木门看了许久,放弃了问候的心思。 ……总感觉渊主这两天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扶桑君有仇,渊主看扶桑的弟弟望舒也不怎么顺眼,要不是望舒呆呆傻傻的,估计已经打起来了 。 “算了。”嵇灵心道:“还是别去惹他了。” 预热pv发布后,重要的内容就是接下来的开篇活动和剧情了。 众所周知,游戏开服的第一个月是非常重要的,这个时期的活动剧情直接影响玩家的留存率,搞的好,立住了人设,就有流水,要是开局节奏稀烂,玩家自然改投他家。 于是王程轩又把主意打到了嵇灵身上。 中国神话素来以派系复杂,没有源头著称,和世界的其他神话都不尽相同。别家的神话很多是一元神,全篇围绕主神的家事展开,比如北欧的奥丁,希腊的宙斯,希伯来的耶和华。 但中国神话没有绝对的中心,盘古三清各自为政,佛家、道家、先秦等诸多神话有着不同的派系源流,夹杂着玉帝东皇西王母,再往下,还有泰山府君,巫山神女等本地民俗神话。 神话的记载也残缺不全,《封神榜》里九假一真,《山海经》故事繁多却不成体系,要理顺十分困难。 但是王程轩不需要理顺,他有现成的讲述者。 当王程轩再一次殷殷切切的看向嵇灵时,嵇灵叹了口气。 他摇头:“真的不行,我不记得了。” 琴圣确实是太古的神灵没错,太古遗音和扶桑木一脉同源,可惜嵇灵的脑子里混混沌沌,什么也想不起来。 王程轩一愣:“可是您是第一个SSR。” 第一个SSR推的是嵇灵,故事自然要和他相关,才能立得住人设,让更多人有抽卡的想法,否则剧情主推其他人,和推的角色割裂,自然会影响流水。 他追问:“真的记不起来了吗?” 嵇灵苦笑。 他按住额角,头脑昏沉沉的发疼,一旦试图回想,脑海中便割裂零散的片段,甚至连脸色也渐渐发白,不多时,居然咬破了唇角,流出一点血来。 王程轩:“您先别想了!” 他赶忙道:“也不是非要您的剧情,如果您后续想起来了什么,补上也是一样的,实在不行,还可以让文案硬编啊!” 嵇灵闭上眼,撑住栏杆站稳身体,对他笑笑:“你去问白泽吧,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应当有很多故事。” 白泽本来就当过《神灵降世》的顾问,要他将故事手到擒来。 于是当天下午,王程轩便组了个局,拉着组里的几个文案一起,在咖啡馆定了个位置。 白桓老师作为《神灵降世》的特殊顾问,由于前段时间游戏资金缺乏,付不起工资,已经好久没参加咨询活动了,他倍感新鲜,一身枪色风衣,从课堂上匆匆赶过来,拉开椅子坐下来。 王程轩介绍:“这是我们的文案。” 组里老资格的文案一共有两个,一个带厚眼镜,一个被痛包,都是老二次元的样子。 白泽和他们一一握手,坐下来喝了口咖啡:“你们想问什么?” 文案扶眼镜:“是这样的,先生,我们想请教一下,神话中的神兽白泽,如果想给他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剧情立人设,您会给出什么样的故事?” 他们本来是想推嵇灵的,然而这个人物在神话里的记载寥寥无几,只说他的琴是扶桑木所制,其他的内容空空荡荡,一无所有,连神女峰底下的娘娘都有地方县志记载来历,但作为上古仙神的嵇灵,就只有那么一句话,好像关于他的故事被什么人凭空抹去了一样。 这么一个镶边的,没有故事背景的神灵,其实是不该用作游戏的第一个SSR的,做张R卡了不得了,但无奈他们老板喜欢,王程轩非要这样要求,文案也没有办法。 现在临时临刻,他们老板改了主意,首推SSR不变,但是剧情重心从镶边的嵇灵移到了粉丝更多的白泽,他们这才坐在这里,像白桓老师请教。 白泽沉吟片刻。 他并不意外,嵇灵的记忆状况他清楚,比白纸还干净,确实什么也记不得了,要他讲述自己的来历,好比要小学毕业生硬写高考试卷,除了硬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但是有关白泽的故事…… 白泽从上古时代走到现在,历经十二朝兴衰,刨去闭关的时间,入世也有数千年了,大多记忆早已苍白褪色,只有那么一件,他还记得。 白泽深吸一口气,垂下眸子,笑道:“那大概是,他曾在长江上泛舟,泛了上千年吧。” 古籍中,白泽总是和黄帝姬轩辕绑定,无论是《山海经》《抱朴子》,还是其他的神话典籍,白泽都出现在黄帝的身侧,传说中他有洞悉百态的能力,跟在黄帝身边,为他讲述天下兴衰,预测风云灾害,像是军师,也像是谋士。 神话故事多半是参假,但这部分,确实是真的。 白泽道:“故事的开头,要从赤水之战。” 两个文案都掏出了电脑,开始埋头打字。 白泽:“那个时候,我……白泽还很小,他刚刚出生,只有猫那么大,身体只覆盖了一层银白色的短毛,噢……就像现在的银渐层。” “银渐层好啊!”眼镜文案点头:“现代人都喜欢养猫,尤其是布偶蓝猫银渐层什么的,可以给他建两个模,一个人一个猫,然后让玩家用逗猫棒逗白泽玩儿,一定有人喜欢。” 白泽:“……” 他扶眼镜,敷衍:“……挺好的。” 白泽继续:“他很小,而且很虚弱,眼睛也没有睁开,并不是什么强大的仙神,如果不出意外,他会死在那里。” 那时诸神尚未隐世,人间强大的仙神比比皆是,白泽也不是凤凰麒麟那些有传承的神兽,要死,还是很容易的。 “他从蛋壳里出来,躺在草丛里,像猫那样叫唤,当天下了场大雨,他的皮毛全都湿透了,冷的很,就在他以为要死了的时候,赤水之畔出现了两个人。” 文案和王程轩都扭头看他,连嵇灵也坐直了身体。 这是一段任何神话都不曾提及的往事。 白泽道:“是黄帝和扶桑君。” “他们两位,一位是三皇五帝之一、人族的始祖,一位是太古三尊、天下最尊贵的仙神,但没几人知道,这两位也有故旧,是好友。” “扶桑君发现了我,将我从地上抱起来,脱下衣衫包裹住,然后看我瑟瑟发抖,于是祭了太阳真火,用来给我烤火,他忧愁的问‘这么小,能不能养活啊’?” 说来白泽也觉得好笑,天下至贵的火焰,用来给只半死不活的猫烤火。 说着说着,他故事主角的称呼由“他”变成了“我”,但是两个文案都在倾听,没人发现端倪。 白泽那个时候太小,没有睁眼,不记得扶桑君的长相,但至今过去那么多年,他还记得那捧火的温度。 “后来扶桑君回了自己的道场,没法抚养我,于是将我托付给黄帝抚养。” “我日渐长大,化了人形,通晓天文地理,便成了黄帝的佐臣。” 白泽天生地长,是天地灵气所化,没有父母,对他而言,扶桑君和黄帝,这天上和人间的两位君王,便是他的父亲。 但除了出生的时候,扶桑君……再没和他说过话。 那位尊贵的神祇完全忘了他还捡过怎么个小东西,后续再见,往往隔着群仙诸神,扶桑君的面容隐在厚厚的珠帘之后,再无人胆敢窥视。 扶桑君:捡到一只猫家人们,它想和我回家!~ 第38章 往事 白泽站了起来,负手立在窗前,下面便是城市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橙黄暖白的光束汇成绚烂的霓虹灯影,他静静看着窗外,面容倒映在玻璃上,神色清寂落寞。 王程轩捏紧了手中的笔,问:“然后呢?” 两位文案不知道情况,只以为这是白教授在叙述神话传说,但王程轩和嵇灵知道,那是一段真实的往事。 白泽缓缓道:“我在黄帝身边度过了少年和青年时代,神兽天生地长,百岁才成年,而这百年间,黄帝……度过了他的青年,中年,和晚年。” “百年间,我见证了人间的沧海桑田,从四海崩塌、支离破碎,到河清海晏,轩辕主城拔地而起。而他去世那日,恰好轩辕主城落成。” 白泽“我陪在他的榻前,和他十指相扣,我问‘父亲,你可还有心愿吗?’” “黄帝在病榻前,眺望城头的落日,他问‘白泽,你通晓一切,能不能告诉我,这座我一手创建的城市,以后是什么样子的?’” “它是兴盛还是衰落,它是繁华还是败亡,它是庇护着子民,还是欺压着众人?于是我知道,他在遗憾,没法亲眼看看未来的样子。” 黄帝也是《神灵降世》文案组的老朋友了,很多玩家也对这个没有立绘的人族始祖感情非凡,现在又扯进来高人气SSR白泽,这段剧情写的好,能大幅度挽回玩家。 文案撑着电脑,问:“白泽怎么回答?” “白泽说‘请亲眼去看看吧。’” 嵇灵看向白泽:“你收敛了他的魂魄?” “对。”白泽道:“我没有让他入轮回,而是用法器收敛了他的魂魄,带着身边。” “而后,我就在长江上泛舟,一泛三千年,我想等一个泱泱盛世,将他的灵魂放出来重活一世,让他亲眼见证,当年那个夹杂在神仙妖鬼中,最弱小的种族,变成了什么样子。” 无论是洪荒小说,还是先秦神话,都有类似的记载,说是莽荒时代,妖鬼并出,人族最为弱小,如风中烛火,一晃即灭,强如黄帝,也没能想到多年后,诸神隐世,而昔日孱弱的种族,成了世间的共主。 文案敲下文字,推了推眼镜,问:“然后呢,白泽找到了这样的盛世吗?” 白泽道:“找到了,也没有。” “泛舟的那些年,我经历了很多的盛世,书同文车同轨的强秦,封狼居胥远渡关山的强汉,但我嫌秦朝太过暴戾,黄帝宽厚,不会喜欢;又嫌汉武穷兵黩武,多些苛捐杂税,少些书卷文采,黄帝崇文,也不会喜欢。” “于是,我一路等到了盛唐。” 嵇灵:“哪一年的大唐?” 白泽:“公元753年。” 他苦笑:“大唐诗酒风流,有很多盛世,开元之治、武后临朝、贞观之治,都是难得的清平之日,可我偏偏选了公元753年,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们都知道了。” 这下,就连王程轩这种不怎么关注历史的老板也知道了。 他默了默:“安史之乱。”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大唐由盛转衰,盛世戛然而止。 白泽带着黄帝的灵魂泛舟千载,可惜最后一眼,依旧是流离失所,河山倾覆。 “我带着他在白帝城下落脚,看着长江滚滚逝水,往来的行船变成了战船,战船又付之一炬,他领养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孩子,教他们诗书礼仪,后来他去世,我就接管了这些孩子,当了他们的老师,就在白帝城旁,成立了修仙门派。” 嵇灵问:“鼎湖派?” “是。” 这便是谢雍辞姬瑶他们门派的由来了。 故事说到这里,便告一段落了,白泽重新落座,端起茶盏抿茶。 知道内情的嵇灵和王程轩一齐沉默,没说话,两个文案运指如飞,一时间,咖啡厅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哒哒声。 片刻后,眼镜男从电脑后面探出头,笑道:“谢谢啦白教授,帮大忙了,这段故事太精彩了。” 《神灵降世》的一周年庆是黄帝的赤水之战,当时的反响就非常好,剧情刷足了存在感,白泽自己在老玩家里人气也很高,这段故事横跨几千年,给了文案非常大的发挥余地,论深度,有千年兴衰沉浮,论厚度,有八朝更迭,论广度,有神仙妖鬼,从中拎出任何一个小点,都可以给角色一段高光剧情。 衬衫文案敲键盘的声音没听过,似乎文思泉涌,他问王程轩:“老板,你非要把嵇灵做第一个SSR吗?为什么不用白泽啊?这段文案我润色一下写出来,配上建模和PV,绝对让玩家抽爆啊!” 不怪他这么提议,嵇灵本来就是个R卡,要剧情没剧情要人设没人设,强行升格就算了,毕竟老板喜欢,但他根本不适合当开服第一个SSR。 王程轩瞪他:“没得商量!” 他与其坚决,和平常和和气气万事好商量的模样大相径庭,衬衫男吓了一跳:“没必要把老板,这可关系到我们首月的流水诶,难道嵇灵救过你的命吗?” 王程轩心道:“可不是吗?他真的救了我的命。” 他遭遇移魂换命,险些被厉鬼冤杀在神女峰下,伸出援手的,就只有嵇灵而已。 还是在两人萍水相逢,多有冒犯的情况下。 虽然知道嵇灵不会生气,但属下说话这么大胆,王程轩的第一反应,就是偏头去看他的脸色。 神灵面上清清淡淡,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端坐着喝咖啡,眉眼依旧带笑,还是温和好说话的样子。 事实上,从王程轩认识嵇灵起,除了第一天在神女峰的陵墓中看见那些殉葬的尸骨的时候,嵇灵冷了脸色,其他时间,无论是最开始酒局上的冒犯,还是现在文案的无心之言,神灵都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老板……” “不用说了!”王程轩打断:“故事听完了,你们回去写文案,我来结账吧。” 他率先走了出去。 在背后,眼镜和衬衫嘀嘀咕咕,隐约可以听见:“见鬼了,老板是成嵇灵的单推人吗?” “他本来不是推白泽的吗?怎么忽然推起嵇灵了?” 几人出了咖啡馆,白泽有两个研究生临近毕业,需要他加班加点改论文,于是和嵇灵告别,回学校宿舍了,王程轩则开车和嵇灵一起回空明路的别墅。 王程轩握着方向盘,每开几分钟,就要偷偷从后视镜看一眼嵇灵。 矜贵的神灵靠在窗边,静静望着窗外,高架桥纵横交错,两米高的路灯在沥青路面照出冷白的光斑,也勾勒出他侧脸清冷的弧线。 神灵的神情依旧平静温和,但王程轩莫名其妙的难过了起来。 嵇灵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记得出生,不记得过去,没有故事,没有来历。也没有世人知道,他是那么好的神灵。 “大神!”王程轩挣扎片刻,纠结着开口:“我公司那两个小子什么也不懂,他们说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的。” 嵇灵听见声音,便转头看向他,开始略有不解,随后听明白了他的担忧,笑道:“我本来也不会放在心上。” 王程轩更难过了。 他憋着一口气:“大神,虽然您不记得了,但您的故事一定是很精彩的!” 嵇灵微微讶异,随后点头道:“多谢。” 王程轩一拍方向盘,又把嵇灵吓一跳:“大神,开服的剧情不是最重要的!” 他飞快的说:“从流水来看,如果运营的好,一周年会是游戏的巅峰,一周年的剧情,那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大神想起来了,请务必告诉我!我会在一周年把大神的剧情弄的非常精彩的!” 嵇灵哑然失笑。 他道:“好,如果我想起来了,一定告诉你。” 白泽在咖啡管讲完故事,文案没过几天,就将开服剧情敲定了下来。 这段跨度极广的故事给了制作组很大的想象空间,音乐美术一齐上阵,画圣姚孟真更是直接住在了公司,好几天不会别墅。 白泽对此忧心忡忡,害怕把孩子憋出病来。 嵇灵则道:“由他去吧。” 画圣对感兴趣的题材一向是这样的,他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整个人处于极其亢奋的状态,一直到画完为止。 创作者依赖题材和故事,画画是这样,音乐也是这样,题材要是稀烂,妙手也难以回春,但题材如果好,灵感便源源不断。 于是不到一个月,首个活动宣传PV的初稿就完成了。 王程轩将文件拷到别墅的放映厅,投影在了两米见方幕布上,拉白泽嵇灵一起看。 PV开局,便是一段苍凉沉郁的羌笛,水墨的画卷随着笛声起伏缓缓拉开,滚滚长江横与画卷之前,背后,是遮天蔽日的山崖,而那烟波浩渺的大江中间,赫然有一条小舟。 小舟是一人乘坐的舟,似乎浪稍微大上一点,就会倾覆在洸洋自恣之中,然而这条舟稳稳当当,江水从它身边滔滔而逝,小舟却没有移动分毫。 当下似乎是隆冬时节,崖壁挂满白雪,有人白衣白发,披着长毛披风立于舟上,负手看江水流去,而他的身边,有个小光点起伏波动。 随后枯枝一变,焕发新芽,水墨卷轴化为青绿山水,隆冬变为春夏,但小舟依旧在江水中央飘荡,岿然不动,舟上人形貌未改,默然立于舟上,身边的光点也依然在。 随后,镜头快速切换,水墨和青绿交织数次,象征春去秋来,时节变换,而在背后的山崖之上,一座高楼拔地而起,俯瞰涛涛江水。 那是白帝城。 再然后,白帝城被火势淹没,崩塌倾颓,后人又在原址上再度建立,而舟上人始终站在那里,连姿势也从未变过。 终于,某一天,那人身边的光点不见了,舟上的人却变成了两个。 那白发的青年身边多了个孩子,孩子长为少年,又长为青年,壮年,最后垂垂老矣,然后消失不见。 在这过程中,漫天的火焰倾覆而下,将半边江水染成了赤红。 舟上剩下白发青年一人。 整个pv没有一句台词,一条字幕,却仿佛蕴含着极为浓烈的情感,呼之欲出。 第39章 奶妈? 播放结束,王程轩关闭视频,问白泽和嵇灵:“你们觉得这个怎么样?” 首版活动PV非常重要,后续《神灵降世》买推广宣传的时候,首版PV将直接被放在宣传页面上,它的好坏,直接决定了客流量的大小,决定游戏的成败生死。 白泽道:“很好,就是……” 他顿了顿:“音乐有点美中不足。” 自从有了宋修远的投资,王程轩一改昔日的寒酸做派,所有配乐请的都是大师级别的作曲,由柏林乐团演奏,他闻言一愣:“音乐不好吗?” 这音乐大气旁边,羌笛哀婉,弦乐恢弘,王程轩很满意。 白泽道:“很好,但是太古年间,是没有这么多乐器的。” 鸿蒙初始,人类刚刚走出蒙昧,乐器仅限于自娱自乐,这么种类繁多的乐器,是没有的。 王程轩一愣:“可我们也找不到上古时候的乐器啊。” 白泽道:“我有。” 说罢,他起身上楼,不多时,拿下来一个木制小盒子。 这盒子是名贵的楠木所做,上有繁复的雕花,表面油润包浆,看得出主人常常把玩抚摸。 白泽打开盒子,红绸布包裹着一柄骨制长笛。 他将那骨笛捧在手中,展示给两人:“这是黄帝吹过的笛子,七孔,由鹤骨制成。” 王程轩本来想去碰,手已经悬停在笛身之上,听见白泽的话,一个哆嗦,立马收了回来。 黄帝吹过的骨笛!黄帝啊! 这是文物啊!国宝级的文物啊! 虽然国人自称炎黄子孙,然而三皇五帝俱为烟尘,生平纪事已不可考,成为了神话的一部分,很多史学家也认为,历史上并不存在这样一号人物,然而却有这样一根笛子,跨过了数千载悠悠岁月,呈现在他面前。 白泽道:“前奏我来吹吧,黄帝擅长音律,写过不少曲子,乐圣伶伦便是他的下属,当年在长江上泛舟,我也常吹奏这些曲子。” 他用指尖抚摸过那根笛子:“黄帝若知道,他创作的曲子有机会被后人听见,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王程轩说不出话,拼命点头。 当天下午,白泽就带着笛子进了《神灵降世》的录音棚。 他不是精通音律的神灵,若论起专业演奏技巧,无法和柏林乐团的专业笛手媲美,然而这把骨笛,他摸了上千年,这首黄帝创作无名小调,他也吹了上千年。 当他泛舟长江之上;当春去秋来,白雪化为长夏;当白帝城几次隳于战火,复又重建;当黄帝转世为人,第一次坐上他的小舟,又在舟中渐渐老去。 王程轩很难去描述白泽吹奏的这一段乐曲。 现代的笛子工序复杂,又几经改良,无论音准还是音色,都远强于这把骨笛,但是白泽的这段乐音,莫名让王程轩觉得很难过。 过于饱满的情绪压过了技巧上的不足,不知名的远古小调回荡在录音棚中,袅袅杳杳,仿佛这里就是长江,他们正辑一小舟,立于浩渺烟波之中,随那白衣白发的神灵一起,静看世事变迁。 等白泽一曲吹完,王程轩许久没有说话。 片刻后,工作人员喃喃道:“老板,你从哪里找来的乐师啊?” 面前的吹笛人面容儒雅文气,他紧闭双眼,手上一把雪白骨笛,由于常常摩梭把玩,骨笛表面呈现出玉一般的油润光泽,吹奏出的乐曲更是闻所未闻。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将这男人当成白泽本人。 王程轩拍了拍他:“和PV剪在一起,看看效果如何。” 工作人员点头,拿到干音后,又微调了一些细节,将完整的PV制作完成。 半个月后,重制版首个活动PV发布。 神灵降世官博:“序章预告PV:《辑舟观世》” 张小云是《神灵降世》的老玩家之一,从五年前游戏公布第一个SSR开始,就垂直入坑,名副其实的开服元老。 后续随着游戏质量下降,美术出走,张小云也从每天上线,变成隔一天,隔两天……最后,将游戏彻底从手机移除了,也不在关注游戏的消息。 像她这样的玩家不在少数。 这天,她一如既往在网上冲浪,忽然瞥见了某个游戏宣发,封面是描金的青绿山水,大胆的跳色配着细致的线条勾画,十分吸引眼球。 再一看,这宣发的游戏名居然是《神灵降世重制版》。 她有点好奇,点进了视频。 和神灵降世以往简单粗暴的PV名不同,《辑舟观世》文艺中带着点不知所云,张小云盯着名字看了十秒,不知道它想说什么。 但随后,她就顾不上名字了。 苍凉哀伤的乐音响起,音调沉郁古老,不像任何一种现代乐器,水墨和青绿在眼前交织,浩浩江水飞逝而过,一时间,她仿佛真的在白帝城侧,看遍八朝五代兴衰,和舟上人一起经历了千年岁月。 等最后一声笛音消散,PV变成漆黑一片的屏幕,张小云顿了许久,才拿起手机。 “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游戏!什么时候上线!快快快我要玩!” 在PV弹幕上,一片的啊啊啊啊啊刷过,几乎将整个屏幕笼罩。 此时,空明路三十三号的别墅中。 王程轩紧张地呆在屏幕后面,看着dj破了10万,20万,50万,在他睡觉之前,又晃晃悠悠地破了百万。 首日,百万。 他深吸一口气,倒在了沙发上。 成了! 如果后续的游戏质量能保证,就凭这个首日观看,游戏绝对凉不了。 嵇灵下楼倒咖啡,一眼看见王程轩摊在沙发上,便问:“如何了?” 王程轩傻笑:“大神,相信我,您的修为马上就能恢复了,等游戏上线,一定有很多很多信仰!” 嵇灵眉头一跳。 他还记得玩家们将他和渊主凑成CP,编排了些什么奇怪的剧情。 到现在为之,游戏的一切准备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人物和地图的模型草稿都建立完成,等待精修,音乐文案制作完成了绝大部分,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就是SSR的技能组。 二次元游戏有个说法,“强度就是老婆”,就算某个角色不戳XP,如果他强的离谱,能把把带你躺赢,玩家用着用着,也会变成老婆。 嵇灵是第一个上线的SSR,按照常规来说,他必须要强,这样才能骗氪,但是又不能太强,影响后续的角色发挥。 于是策划斟酌再三,决定让嵇灵当奶妈。 首先,游戏开服都是缺奶的,当玩家初出新手村,角色一身破烂装备,被怪物揍的找不着北的时候,一个强力的奶妈是必须的。 其次,奶妈毕竟不像输出,不需要快速迭代,就算搞的强一点,也无需考虑数值膨胀的问题。 最后一点,嵇灵的长相清俊漂亮,身形也单薄清瘦,怀里还抱着把琴,怎么看都是个战五渣,做不了输出,当奶妈正合适。 策划满意的点点头。 但是当策划把数值策划案交给王程轩时,王老板高高吊起了眉头。 “奶妈?”他一只眉毛上扬,一只下压,语气充满着不可思议:“你让嵇灵当奶妈?” 王程轩和嵇灵认识这么久,从来没看他治疗过谁,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嵇灵单手拉住了两吨重的玛莎拉蒂,然后一人打趴了几十个厉鬼,王程轩看他那轻松写意的样子,估计还能再打十个。 这样一个神灵,让他当奶妈? 策划疑惑:“不可以吗?我觉得这安排很好啊!” 王程轩:“……” “不可以。”他坚定:“把他改成输出,要很强的那种输出。” 和嵇灵相处这么久,王程轩也算他的半个小迷弟了,他绝不能不能容忍自己的男神弱。 虽然现实中嵇灵不是最强的,王程轩也管不着真实世界,在他的游戏里,嵇灵必须是T0级别的输出,绝对控场的大C。 策划摸不着头脑。 这要求古怪且毫无道理,像是老板临时起意的瞎指挥,然而老板毕竟是老板,还是奖金绩效给的很足的老板,策划捏着鼻子:“时间上有点紧张。” 游戏马上就要上线了,而技能组不是马上就能改好的。 一套技能要上线,必须要反复测试,对游戏平衡的影响,太强削弱体验,影响后续流水,太弱无人买单,要把握好那个平衡,是一件很花心思的事情。 策划问:“输出就可以的话,我能将其他SSR的技能组挪过来吗?” 游戏上线后,基本一个活动一个新SSR,临时临刻去做肯定是来不及的,在嵇灵这边万事俱备,马上就能进卡池的情况下,后续的SSR的技能组也在筹备中了,其中,策划打算推的第二个SSR就是输出。 王程轩大笔一挥:“可以。”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策划打算挪谁的技能组。 三天后,距离游戏正式上线还有一周的时候,神灵降世官博发公告,公布了SSR嵇灵的技能预览。 “角色情报: 等级:SSR 姓名:嵇灵 种族:神灵 职业:狂战(备注:血条越低,攻击越高,技能会持续烧血,越是痛苦越是兴奋,越是折磨越是癫狂,在濒死之时能发挥出强大战力的职业。)” 狂,狂什么……狂战? 评论区毫不意外的炸了。 “我靠,这么文雅漂亮的小哥哥,应该是奶妈或者辅助啊,你们官方让他当狂战,你们怎么想的啊?” “别游的狂战:面目狰狞/阴险毒辣.jpg;你游的狂战:清俊漂亮/矜贵温柔.jpg。” “恕我直言,你游的策划多少有点不太正常……” 在一片征讨声中,还有几条画风清奇的,在一堆吐槽视频中格外显眼。 “虽然但是,烧血诶,濒死诶,痛苦诶,兴奋诶,好像有点瑟瑟的。” “吸溜,官方有没有战损模型,我想看战损。” “开玩笑,这么漂亮的小仙君,衣服破破烂烂,全身是血,癫狂濒死,超好那啥的好嘛。” 对此,嵇灵一无所知。 所以策划换了谁的技能组呢?哪个小朋友要去当奶妈了呢? 第40章 手残福音,可冲 嵇灵的信息一经发布,网上的讨论热火朝天,但公司策划部中,却愁云密布。 几个主策划围着圆桌坐成一圈,个个神情严肃,仿佛他们不是在开公司的例会,而是在cosplay亚瑟王麾下的十二圆桌骑士,每一个决定都涉及国家的生死存亡。 策划A:“嵇灵变成狂战了,那渊主该怎么办?” 狂战的技能组本来是给渊主的。 前段时间渊灵CP小小的出了个圈,策划打算蹭这波热度,推完嵇灵立马推渊主,两人的卡池UP时间间隔不到一个月,现在嵇灵快要上线,渊主卡池开放也近在咫尺了。 要重做技能组,已经来不及了。 策划B沉思:“诸君以为,把嵇灵的技能组挪给渊主,可否?” 国风游戏玩多了,说话都变成这样了。 策划C幽幽道:“B君,请抬头看一眼,让渊主做奶妈,你觉得合适吗?” 在他们正前方的墙壁上,有一块黑板大小的幕布,上面投影着渊主的人设草图,邪神一身黑紫袍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诸位策划,酒红的瞳孔妖异冰冷。 怎么看,这也不是个奶妈啊! 策划D本来神情严肃,盯着立绘看了一会儿,忽然吸溜一下,迟疑:“其实,也,也不是不可以?” 策划ABC都转头看他,策划D娇羞:“奶妈嘛,就要突出一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相比起这位渊主阁下的胸怀,嵇灵小哥哥有点太平了啦。” 策划ABC:“……” 他们一齐转头看立绘。 ——确实。 和嵇灵清瘦形的文人身材不同,渊主胸怀之宽广,几欲直裂衣襟。 策划D:“而且,奶妈也不一定就是神圣的啦,渊主这种可以做成辅助形奶妈,人设就是摸鱼乐子人。”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 “各位试想,太古的邪神游戏人间,一双红瞳漫不经心的扫过凡尘百态,他从不轻易出手,因为没有人有资格让他出手。” “但是某一天,渊主发现了一只还算有趣的猎物,便招猫逗狗似的玩弄一二,这时,有人动了邪神感兴趣的猎物,猎物重伤垂死……” “邪神还想要更多乐子,于是出手救治疗,给宠物裹伤,也是合理的吧?” 策划ABC:“……” 也……行吧。 策划A对同人文化涉猎不够广泛,举手:“所以有趣的猎物是谁?” 策划D微笑:“当然是嵇灵。” 策划B眼中发出诡异的光,当即点头:“也不是不可以,大老板拍板了嵇灵必须强,我们可以小改一下渊主的技能组,将他设定为嵇灵的锁血专辅奶妈。” 一锤定音。 于是,《神灵降世》开服的一个月,玩家迎来的两个奇诡非常的卡池。 开服的时候,无论氪佬还是肝帝,手上都没有什么好卡,拿着一两个白送的弱鸡输出,被野怪砍得七零八落。 这时候,他们迫切需求的卡只有两种,一种是砍瓜切菜的正统主C,一种是普渡众生的专职奶妈。 然后卡池开放,官方给玩家端上来了一只……狂战。 倒不是说嵇灵不强,在低血线、玩家操作强的情况下,他的输出能力极强,一刀一个boss不成问题。可问题是,大部分玩家的技术都很一半,刚开服,手里的奶妈也拉跨,这就导致当boss死的时候,嵇灵基本也差不多了,后续但凡再来一个小怪,就能让全队祭天。 如果是游戏大后期,这种输出爆炸的角色是很吃香的,但现在才开服,嵇灵技能一开,那血条就像脱缰的野马,什么奶妈都拉不住。 玩家纷纷表示头秃:“救命,我家嵇灵刚刚又暴毙了。” “你的嵇灵今天暴毙了几次?什么?才三十次?我这个已经暴毙五十次了。” 还有“有没有搞错啊,我想要正统的输出,正统输出懂吗官方?攻击低点就低点,不要扣血啊!” “好可怜噢嵇灵小哥哥,扣血语音听得我心疼死了。” 是的,由于某些策划的奇怪癖好,《神灵降世》是有战损系统的,重伤时立绘会变,建模的衣服也会破破烂烂满是血迹,同时,还有符合人物性格的扣血语音。 嵇灵是:“唔!呃……让你担忧了,我没事。” 前面两个字语气痛苦,如同闷哼,像是把喘息尽数压在胸腔中,然后勉强挤出一句没事。 这本来是个很惹人心疼的语音,但是由于他扣血太过频繁,攻击也扣,受击也扣,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也扣,就会出现上一句还没说完,下一句已经开始的情况,最后连成一片,成了鬼畜的:“唔呃唔唔唔呃唔呃……让你担忧了,我没事。” 部分年轻玩家心有余悸,纷纷表示:“爸妈在家我都不敢玩嵇灵,我怕他们以为我在看岛国电影。” 有前作珠玉在前,游戏有大批玩家作为基础,又有挖来的诸多大佬辛勤工作,以及画圣白泽的场外援助,虽然第一个卡池有点诡异,但当月,卡池首发流水便破了十亿。 游戏冷冷清清的官方论坛重新热闹起来,玩家在嘴第一个SSR有多么离谱的同时,也期待起第二个SSR来。 “拜托了官方,给我一个操作难度低的正统输出吧!” “输出输出输出我要输出!” 也有人偷跑:“看过立绘了,下个SSR特别狷狂酷霸拽,应该是个强力输出。” 在这样热烈的讨论声中,策划嘿嘿一笑,给玩家端来了……一只奶妈。 “角色情报: 等级:SSR 姓名:长明 封号:渊主 种族:邪神 职业:治疗(备注:心怀慈悲之心的圣者,背着药篓行走在白山黑水间,他们的双手能拂去一切苦痛,拥有治愈伤害的能力)” 玩家:“?” 论坛再次炸开了锅。 “官方,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心怀慈悲之心的圣者?你看看这黑紫配色,这蔑视一切的眼神,还有这么大的邪神两个字,心怀慈悲之心的圣者,这像吗?” “别游的奶妈belike:温柔慈悲,庄重圣洁,治愈一切伤痛;你游的奶妈belike:我把敌人全杀了我的队友就不会受伤。” “‘他们的双手能拂去一切苦痛’,是指直接送病人归西,就再没有苦痛了的意思吗?” “这个奶妈看上去真的会把别人的头拧下来的样子啊……” “嵇灵和渊主的职业反了吧?” “看吧,我就说你游的策划不太正常。” 对于这么多的不解和质疑,当天下午,策划部门再次举行了圆桌会议。 策划A扶额:“被骂了。” 策划B淡定喝茶:“没事,被骂是每一个策划的宿命。” 策划A:“要改吗?” 策划D幽幽:“来不及了。” 卡池开放近在咫尺,只能用这套技能组了。 随着渊主卡池上线,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虽然人物立绘和职业好像不太符合,但是开服出奶妈,还是很符合玩家的需求的,很多人磨刀霍霍,打算下卡池一显身手。 然后他们就发现,渊主这个奶妈,他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奶妈。 奶妈奶妈,最重要的就是奶,强调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一口奶枯木逢春,一口奶起死回生……但是渊主,与其说是奶妈,他更像个特化专辅。 一般的奶妈设计思路,小技能单体回血,大技能群体回血或者定向复活,但是渊主的小技能是个攻击,带了一咩咩可怜的回血,只能回个血皮,聊胜于无,而他的大技能更是让人看不太懂。 “回复固定队友百分之30的血量,但在接下来十秒钟,每秒扣3%血量,渊主自身每秒扣3%,期间针对指定队友和渊主本人的其他伤害无效……这什么东西啊?” 回复30%,十秒每秒扣3%,相当于一滴血没抬。 渊主自己还扣30%,一个技能加了30%,扣了60%,一顿操作猛如虎下来,还倒欠30%。 玩家:“……” 这么拉跨的奶妈真的有人要养吗? 一般的队伍,有且仅有一个奶妈,奶妈是重要的生存占位,但绝不会有人闲着没事上两个奶妈,那会严重挤占输出的空间。 但现在,一个不能抬血,没有群体抬血技能的奶妈? “不是我说,真的有人抽这个吗?谁抽谁傻吧?” “这个十秒不受伤害好像有点东西?无敌的意思吗?” “十秒无敌也没什么用吧,什么队伍砍boss只要十秒啊?牺牲一个奶妈的位置,用群体抬血和复活换单个角色十秒无敌,怎么想也不划算,谁需要这十秒无敌啊……卧槽!” 确实有人需要这十秒无敌,嵇灵。 狂战最大的问题,就是容易暴毙,而极其容易暴毙换来的是几倍与其他角色的高额的输出,十秒,对其他角色而言杯水车薪,但对狂战而言,足以扭转战局。 嵇灵要达到最大攻击,要求血线30%以下,但是一旦血线下了30%,boss一招就能让他暴毙,如果是手残党,他一秒的输出时间都没有。 但就是这一秒,也足以造成巨额伤害了。 而现在,直接给了十秒。 攻略组:“看出来了吗,这套不是跑地图打小怪玩的,这套专门针对boss,是给手残玩家准备的boss特攻队。” 对于操作大佬,他们不需要十秒无敌,操作就能让他们无敌,血线想压多低压多低,输出想打多久打多久,甚至可以挑战1滴血过boss。 但是大部分玩家,没有这样的手速和能力。 十秒的输出时间,等于一个兜底,再菜的玩家,也能靠着十秒打出不俗的伤害。 一个游戏的玩家组成是很复杂的,操作党有,风景党也有,成就党也不少,对于喜欢极限操作的,渊主略显鸡肋,但对于大部分普通玩家,该组合能获得不错的游戏体验。 攻略组:“手残福音,可冲。” 第41章 出来玩嘛 在游戏上线一个月后,王程轩接到了一封漫展邀请。 和JCP那次舔着脸上去蹭流量不同,这回主创直接将邀请函发到了公司。 游戏和漫展互相成就,小公司蹭漫展流量,大公司助长漫展人气。《神灵降世》上线以来流水平稳,跻身头部二次元游戏,漫展甚至专门在展区中央给他们留了块位置。 王程轩摊在沙发上,一时感慨万千,老泪纵横:“我们终于不用挤犄角旮旯了呜呜呜。” 他说的是上次和嵇灵去漫展,几人七拐八绕,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展位的事情。 嵇灵敷衍:“唔,恭喜。” 他和姚孟贞在炫波龙。 王程炫鸟枪换炮,嵇灵等人的伙食经费也翻了几翻,原先不敢点的餐厅试了个遍。 他们这边吃着,王程轩翻来覆去看邀请函,颇有些飞上枝头,翻身做主的味道,他将上面的文字转发给嵇灵。 “我们征集了玩家的意见,她们询问这回漫展,上回那两个反响很好的coser,王总还能请到吗?” 嵇灵摘下手套,用湿毛巾拭了拭手:“哪两个,我和白泽?还是我和渊主?” 上次漫展,他们三个都在。 王程轩:“那肯定是您和渊主。” 白老师太含蓄了,全程布景板,倒是嵇灵渊主出了不少风头。 玩家将他们当成了两个敬业的coser,漫展上的拉扯也被误以为是设定好的剧本。 当时嵇灵焦头烂额,渊主全程冷脸,但在玩家看来,这两个coser‘道具’精细,气质完美贴合人物,‘演技’也非常不错,属实是很好的coser了。 嵇灵捏着那烫金的邀请函,微微挑起了眉头。 他问:“请我和渊主?” 王程轩擦汗:“您感兴趣就去,那位大神还是算了……” 他怕渊主把漫展拆了。 但是嵇灵已经拿着邀请函站了起来。 王程轩一愣:“您去哪?” 嵇灵道:“我帮你问问渊主。”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提起了食盒,从姚孟贞那边抢走了最后一只波士顿龙虾,就在王老板震惊的表情中,直接上了楼。 事实上,嵇灵一直在苦恼怎么和渊主搭话。 邪神顶着一张生人勿进的脸,处事作风却莫名的柔软,救别人家的小猫,按住月主,以及嵇灵屡次出格的行为,渊主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也没把他怎么样。 甚至于上次,嵇灵半是试探,半是困倦的将头枕在渊主的肩上,渊主也只是顿了顿,仍由他安然睡了一路。 再结合之前渊主口是心非的行为,嵇灵心道:“说不定他想去呢?” 之前,嵇灵觉得渊主是身居高位,不屑于和他们这些蝼蚁打交道,但现在,嵇灵觉得他更像社恐自闭症,还是个需要人推着,才勉为其难答应出去玩的傲娇社恐自闭症。 他敲响了渊主的房门。 红木房门紧紧闭合,无人应答。 嵇灵已经习惯了,他抬手又敲了一遍,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向里打开,渊主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问:“何事?” 嵇灵观察着他的表情,用从姚孟贞那里学来的三脚猫微表情分析,他夹着那张请柬,笑道:“有个漫展邀请,问问尊上有没有兴趣。” 渊主平平:“没有。” ——并不抵触,也没有厌恶。 嵇灵追问:“一点点也没有吗?” 他语带笑意,漂亮的眸子弯出好看的弧度,就这么笑意盈盈地看着渊主:“会有很多玩家,他们都很想看见你的。” 渊主愣了半秒。 片刻后,他移开眸子,嘴角微微抿起,眉眼下压,露出了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这个表情转瞬即逝,但嵇灵还是看见了。 他不由皱起眉头。 从理论来说,笑的时候,唇角上提,眼轮匝肌也会向上,渊主似乎在笑,肌肉运动趋势却截然相反。 这更像是个自嘲的苦笑。 太古三尊之一,金尊玉贵,也会露出类似自嘲的情绪吗? 渊主已经转过身,语气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不必,我确无兴趣。” 他背对这嵇灵,负手而立,这下什么微表情都不管用了,唯一裸露在嵇灵视线中的只剩下手指处的皮肤。 嵇灵的视线便落在他的指尖上,也没过多纠缠,只是道:“好。” 指尖微微一动。 嵇灵笑意渐深:“那尊上,小仙先行告辞了?” 指尖又是一动。 旋即,渊主平静的声音传来:“好。” 这次的漫展和JCP一样,选址在神女峰下的漫展馆中。 他们到的时候,此时离正式开展还有十几分钟,不少摊位却已经开始排队了,策划准备了个抽奖盒子,里面都是游戏道具的兑换码,放在摊位上。 在主创互动之前,王程轩安排工作人员发放礼物和抽奖,游戏首发流水不错,王老板奖励也给的大方,窗口前很快排起了长队。 嵇灵和其他几个主创,还有主美姚孟贞则坐在旁边,面前摆了一堆签字笔和A4纸。 “老板!”策划A举手:“签字笔和纸是干什么的?” “签名写寄语的。”王程轩:“签售会不都这么搞的吗?” “可那是签售会啊!”策划B嘀嘀咕咕:“见鬼,真的会有人想要策划的签名和寄语吗?他们只想打爆策划的狗头吧?” 策划C点头附和:“确实。” 他们非常有自知之明。 旁边的抽奖热火朝天,这边门可罗雀,策划们无聊的扣手,姚孟贞则挨着嵇灵坐下来,一脸严肃的询问他今晚吃什么。 “日料?”嵇灵提议:“我看小众点评有家寿喜烧不错。” 他们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聊,思路流水般滔滔不绝,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你……你好。” 弱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嵇灵抬起头,是个带狐狸面具的姑娘。 漫展上带面具很常见,嵇灵很快露出笑容:“你好。” 他有点意外,指了指旁边的窗口:“那边有抽奖和礼物噢。” “嗯……”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有点社恐的样子,她匆匆抬起相机,局促道:“能和我合影吗?” 嵇灵道:“当然。” 他今日作神灵打扮,缀朱红璎珞,长发垂至腰间,瞳孔里赤金明灭,少女抬起相机,他就微微偏过脸看镜头,比了个耶。 一张照完,少女环顾四周,小声问:“那位渊主的coser,他今天没有来吗?” “他没来。”嵇灵道,见少女因为这话垂下头,略有些失望的样子,嵇灵又补充:“你很想和他合照吗?如果下次有漫展,我可以再问问他要不要来。” “不,不必了。”少女局促地抬了抬面具,让它更紧的扣在脸上:“我下次应该没法来了。” “嗯,有点遗憾。”嵇灵一顿:“为什么不能来呢?” 他语调温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向朋友闲聊那样,对方很容易便松懈下来,自然而然往下说:“因为家里管得严呀。” 她叹气:“父母觉得漫展是没用且浪费时间的东西,幼稚又无聊,这次是借着同学过生日的名头,下次很难偷偷跑出来了。” 说着,她再次扣紧了面具。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躲避防护动作,代表少女为她的举动感到不安,她似乎在家人的重复打压下认可了这一观点,觉得漫展属于幼稚且无聊的人,而参加漫展是理应感到羞耻的,虽然遵循着内心的喜爱来到现场,但依旧顶着一张遮挡面部的面具。 “唔。”嵇灵道:“确实很多人这样想。” 他在A4纸上写下签名,笔锋如刀头燕尾:“事实上,在二次元的发源地日本,宅男宅女等二次元也是被轻视的群体,普通人认为他们活在不切实际幻想中,是种逃避现实的表现。” “是,是吗?”少女越发局促。 “是,但是到现在为止,日本的二次元产业总值超过了万亿日元。”嵇灵落笔不停:“幻想不一定是没用的,不是吗?” 他将签好的纸递给少女,对方折好放入口袋,又不安地碰了碰面具,忽然道:“我好喜欢你和渊主这两个角色呀。” 声如蚊呐。 嵇灵身边,纯白的光球凝结成型,在他身边上下浮动,如一朵漂浮着的蒲公英。 那是一枚新的祈愿。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的纯白光点起起伏伏,汇聚成了银白色的海洋,人们交谈着,嬉笑着,而那些光就从他们身边升起,一齐向天空汇聚,将场馆金属色的穹顶染成毛茸茸的暖白色。 现场除了嵇灵,没有人能看见这些祈愿,他将少女的那枚拢入掌中,放入乾坤袋收好,笑道:“嗯,我收下了。” 少女点头,将所有东西收入挎包,她拿到了照片,便急匆匆想走,嵇灵忽然道:“诶,你要不要和渊主照一张?” 他在少女惊喜的目光中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去帮你问问他。” 嵇灵的离场没惊动任何人,左右这里没几个人,策划们三三两两聊天。 只有姚孟贞抬起了头,冰山脸上写满了震惊。 问谁?渊主吗? 嵇灵轻车熟路地绕过展位,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将手腕的虞渊印贴近唇角。 他轻声说了句话。 与此同时,渊主动作一顿。 在积极空旷,漆黑一片的主卧中,他的腕子忽然一烫,旋即,神灵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尊上,能不能来,帮我一个忙?” 如何诓骗自闭猫猫出门散步 第42章 如何调戏纯情渊主 渊主微微一顿,平平道:“何事?” 要骗渊主出来,用和小姑娘合照这种理由显然是不合适的,嵇灵微微停顿,正想说个什么别的,身边忽然有人道:“诶诶诶,让开让开!” 嵇灵抬眼看去,是个搬道具的工作人员,手里抱着一箱玩偶,那箱子又高又沉,将工作人员挡得结结实实。 这里位置偏僻,工作人员也没发现嵇灵在角落里,人刹了车,箱子没刹住,直直冲了过来。 嵇灵单手撑住箱子,还给工作人员,腰背轻轻在栏杆上磕了一下,不疼。 但嵇灵嘶了一声。 这声痛呼压在嗓子里,克制不住地溢出一点点气声,宛若忍受着巨大的苦楚。 渊主一愣,脱口而出:“你……” 而工作人员见嵇灵如此,慌忙想要道歉,却见嵇灵竖起手指,压在唇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他的脸上哪有半分痛苦,漂亮的眉眼微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工作人员怔愣。 嵇灵将散落在地上的两个娃娃捡起来,放回箱子里,做了个请离开的手势。 工作人员不明所以,但还是微微欠身表示感谢,抱着箱子离开了。 渊主:“嵇灵?” 嵇灵抽气,勉强道:“没事。” 渊主的声音同时响起“你在哪?” 嵇灵:“神女大道276号景南国际会展中心东片区212号展位。” 二十五个字,一气呵成,全无停顿。 渊主:“……” 发热的印记逐渐消退,渊主平平的声音传来:“若无事,便不要动用虞渊印。” 嵇灵道:“必不会再用虞渊印叨扰尊上。” 渊主眉头一跳,还未说些什么,身边骤然金芒涌动,下一秒,他已经出现在了场馆中。 嵇灵没用虞渊印,他用了契主咒言。 被强行拉过来的时候,渊主显而易见的愣住了,他像是完全没想到嵇灵如此大胆,怔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面上浮现薄怒:“嵇灵,你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 “好啦。”嵇灵握住渊主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尊上要因为这点小事对我动手吗?” 渊主当然不可能动手,他被嵇灵强拉住手腕,就像只被拽住了尾巴的猫,被嵇灵硬生生拖着走了两步,腕子处的皮肤绷直发烫。 渊主用另一只手按住嵇灵,怒道:“放手!” 嵇灵脚步不停:“其实你喜欢的吧?” 他仿佛不知道掌心下的肌肉骤然僵硬,自顾自道:“你喜欢的吧?喜欢人多的地方,喜欢和大家聚在一齐,也喜欢被其他人亲近……这漫展上有很多人喜欢你。” 从渊主的举动和微表情,嵇灵完全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但是渊主骤然顿住,甩开了嵇灵。 他到底是太古三尊之一,若他真的不愿意,嵇灵是没法拖走他的。 嵇灵回头,眉眼依旧含笑,他不解道:“怎么了?摊位就在前面……” 忽然,嵇灵收敛了笑意。 渊主的状况不太对。 他的脸色彻底的沉了下来,暗红的眸子冷冽如无机质的宝石,邪神的威压倾泻而出,一如嵇灵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副生人勿近,近者必死的模样。 嵇灵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 渊主视线扫过他的脚步,鸦羽死的睫毛微微下垂,他拂袖背对嵇灵,平平道:“若无其他事,本座先走一步。” 说罢,他打算寻个安静的角落,施法离开,便上前一步。 ——没走成。 嵇灵扯住了他的袖子。 “你很生气吗?”嵇灵问,他叹了口气,语气也失落了下去:“抱歉,如果我给你照成了困扰……” 渊主打断,硬梆梆道:“与你无关。” 嵇灵表面失落,实则一直在关注渊主的表情。方才渊主忽而发难,嵇灵下意识的后退,心中却没有多害怕。 他看着渊主阴沉冷冽的脸色,却觉得渊主并没有在生气,那藏在冷厉外壳下的也不是愤怒,而是另一种很难描述的情绪,非但如此,渊主的姿态也莫名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渊主抽出袖子:“本尊走了。” “尊上。”嵇灵忽然道:“您在害怕吗?” 看着渊主猛然顿住的脚步,嵇灵心道:“猜对了。”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渊主的状态像谁,他像那个戴狐狸面具的少女。 他浑身紧绷,肌肉僵硬,这不是愤怒,而是紧张,焦虑,害怕。 少女被打压太过,于是用面具掩盖表情,而渊主冷冽的表情,又何尝不是一层面具。 “您在害怕。” 嵇灵轻声道。 他轻轻的用指尖去碰渊主的腕子,像触碰什么警惕的动物,见渊主没有反抗,才整个手握了上去,将手掌贴在了皮肤的表面。 滚烫的体温透过皮肤表面,熨贴的传递了过来。 嵇灵问:“为什么会紧张?” 狐狸少女紧张,是因为被父母灌输了思想,觉得参加漫展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二次元是上不得台面兴趣爱好,这才带上面具。 可是渊主呢?太古三尊之一,堪比日月的渊主,他勾勾手指就能将这个场馆全数埋葬,他为什么要紧张? 嵇灵问:“你害怕他们讨厌你?” 他回想之前的对话,他说“这漫展上有很多人喜欢你”,于是渊主顿住了。 嵇灵随口一说的无心之言,渊主顿住了,不但顿住了,他还觉得难堪。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他不觉得自己会被人喜欢。 嵇灵想想,又觉得很好理解。 渊主是邪神之首,虽然贵为太古三尊,与日月齐名,但世人会祭拜太阳,会祭拜明月,却独独不会祭拜渊。 太阳是一切新生与蓬勃,无数人将它刻在图腾上,顶礼膜拜,从金沙遗址的太阳纹金饰,到邹县野店的太阳纹彩陶,从神话里通天彻底的扶桑古树,到先民百家供奉的太阳神鸟。 而月是一切的诗和绮丽,从先秦的风雅颂到盛唐的绝句,从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到江户时代的俳句,怀抱和鲁特琴的诗人歌咏着它,云鬓高鬟的艺妓吟唱着它,它是歌谣里最缱绻温柔的幻想,是遥寄情丝的宫阙琼楼。 从古至今,跨越南北。 但渊是什么? 是死亡,是杀戮,是血腥,是战争。 没有人会祭拜渊,也没有人会靠近渊,世人畏惧着渊,就像活人畏惧着地府,鬼魂畏惧着阎罗。 从古至今,世人都爱着日月,但是从古至今,世人都厌恶着渊。 其实从渊主半夜出门,从停车场里找猫,嵇灵站在钢索顶部,遥遥望着他背影的时候,嵇灵就在想,为什么邪神会做这样的事情? 神灵每天都会收到无数的祈愿,拿这神女山上的神女娘娘来说,每天几万名香客,各种乱七八糟的愿望应有尽有,什么袜子丢了,脚上长鸡眼了,和老婆吵架了,老公出轨了…… 神女还只是景南一座城市的神灵,像白泽这种名气大的,要是信徒丢个猫他也亲自去找,那他一天下来什么也不用干了。 但是渊主去了。 他抬起数吨重的废铁,翻遍了整个停车场,去帮素未谋面的少女找一只猫。 嵇灵想:“或许这是渊主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愿望?” 第一次有人向他许愿,不是为了诅咒仇人,不是为了制造恐怖,也没有献上人牲活祭,而是向请求一个正常的神灵那样请求他,说自己的猫丢了,想要它回来。 于是渊主去找了。 或许是嵇灵停顿的太久,在漫长的沉默中,渊主微微抿住了唇。 片刻后,他冷声道:“嵇灵,本尊再说最后一遍,松手……” “尊上,看看这个。”嵇灵打断,掰开他的手掌,将一枚纯白色的光球塞了进去,而后双手拢住渊主的手指,微微用力,强迫渊主合拢手掌,将光球握在了掌中。 渊主眉头一跳。 嵇灵道:“你听。” 那是狐狸少女的祈愿。 祈愿是做不得假的,狐狸少女喜欢嵇灵和渊主,不是祈求神灵的庇佑,也不是畏惧邪神的威仪,这就是一份单纯的,不参杂质的喜欢。 “尊上。”嵇灵轻声道:“他们喜欢你。” 他示意渊主向场馆中心看去,无数银白的祈愿升上天际,浮游在穹顶之下,近处的像大朵的蒲公英,远处的则像一捧绵软的云雾,长长的尾巴拖出轻烟似的轨迹。 “好啦。”嵇灵再次握住他的手腕,拖着渊主就向前走:“拜托尊上和我来吧,我真的有事要你帮忙。” “你……”渊主被拽的踉跄两步:“我?” 嵇灵不由分说,将渊主拖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按下来,招呼狐狸少女:“快来!” 少女欢呼,打开相机,走到他们的旁边。 为了挤进镜头,嵇灵歪了歪头,凑到了渊主跟前,脑袋几乎枕上了渊主的肩膀,头发也蹭到了下巴。 少女按下快门,渊主僵硬如钢板,嵇灵则做出了非常标准的拍照表情。 他笑着比了个耶,眉眼弯弯道:“茄子!” 等狐狸少女拍完,将相机放入背包,和两人挥手再见的时候,姚孟贞发现了不对。 他本来在刷小众点评,圈出来好几个感兴趣的餐厅,正打算晚上拉嵇灵一起去试试,忽然感觉旁边多了两个人。 最开始,他以为是嵇灵和其他策划,结果余光一扫,大片的黑紫映入眼帘。 姚孟贞:“%¥#%*$%???” 他窜出去三米远。 嵇灵抬头,看着避如蛇蝎的画圣,招手道:“坐过来,没事。” 姚孟贞:“……” 他结结巴巴:“马上有我的访谈,我,我去准备一下,不,不坐了。” 小破游如今今非昔比,漫展专门为《神灵降世》设置了主创访谈环节,邀请的嘉宾包括美术文案关卡设计等等,姚孟贞作为主美,也在邀请行列。 嵇灵点头。 他的手还放在渊主的腕子上,渊主不自在的动了动,道:“放开。” 嵇灵这回没坚持,他自然而然的收回手,看着渊主腕子的皮肤崩得死紧,甚至起了一小块鸡皮疙瘩,不由脱口而出:“以前没有人碰过你吗?” 联系到渊主生人勿进,会把碰到他皮肤的人丢出去喂蛇的传闻,嵇灵是想说,“以前没有人和你这么亲近过吗?为什么这点程度的接触,也这么紧张”,但他话说出口,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四面八方的视线都射了过来。 几个策划齐齐偏头,看向嵇灵,表情兴奋又诡异,仿佛瓜田里吃瓜的猹。 策划A浮夸道:“哇哦~” 嵇灵:“……” 他难得尴尬起来。 王程轩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他小心观察着邪神的脸色,捏了把冷汗,扯着策划的后领要他们站起来,然后赶鸭子似的将一群人赶到后台:“去去去,访谈快开始了,给我补妆的补妆,背台本的背台本。” 在王老板的威压下,策划们作鸟兽散,他们绕到后方,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嵇灵一眼。 嵇灵:“……” 策划ABCD(吃瓜) :“哇哦,这么劲爆的吗?” 姚孟真&王程轩(擦汗,擦了又流,满头大汗) 第43章 同人图 策划们被王程轩相继拎走,又被赶鸭子一样赶上舞台,面对观众,排排坐好。 说是舞台,其实只是个不到二十平的小台子,《神灵降世》出圈以来,还没正儿八经举办过访谈,不少玩家对游戏的设计和后续安排感兴趣,漫展方主办便想出了这个法子,给活动涨涨人气。 策划们坐好,主持人也登上舞台。 她先问了些基础的问题,比如后续的卡池安排,故事走向,将每个策划都关照了一边后,她转向了最角落的姚孟贞。 姚孟贞是个五口无心无表情的三无,除了画画万事不过眼,他茫然地抬头,与主持人小姐姐对视。 “哎呀,我们的主美年纪看上去年纪很小呢。”小姐姐笑。 姚孟贞高中生打扮,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由于年纪太小,他面部表情非但不会让人讨厌,还会觉得他又乖又懵懂。 “众所周知,新主美一上来,就给我们推了两个非常有人气的SSR啊,无论画风还是设定都无可挑剔,那么想问一下主美,这两个SSR的设计灵感是什么呢?” 主持人递话筒。 “给我们分享一下这两个角色从草图到定稿的经历吧?” “没有草图,直接定稿。”姚孟贞接过话筒,自然而然:“他们就长这样。” 这是句大实话。 别的游戏是先提人设,然后画草图,商议修改,最后定下终稿,但是神灵降世没有草稿,姚孟贞就是照着渊主和嵇灵画的。 主持人:“?” 她维持着尬笑,满头问号。 嵇灵扶额。 王程轩擦汗:“哈哈哈哈,我们的主美是在说,在他的脑海里,这两人就该长这样,落笔如有神助,自然而然便画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主持人尬笑:“看样子是胸有成竹,落笔如有神助啊。” 她将话筒递给技能策划:“很多玩家还关注另一个问题,就是单从设定来说,我们可能认为嵇灵更适合当奶妈,而渊主比较适合狂战,那策划组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完全颠覆了常规的设定呢?” 策划:“……” 他神色飘忽,看向王程轩。 ——都是因为我们有一个神经病老板啊! “额。是这样的,我们不想拘泥与传统的设定……” 策划满头是汗,临场瞎编:“比如说,嵇灵虽然看着很文雅,很小白脸,但也许他超能打呢?再比如渊主,他也有温柔的一面。” 这个策划是王程轩大价钱从其他公司挖过来的,身经百战,他越说越顺,越说越顺:“总之,我们策划不能拘泥于固有设定,要想设计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角色,必须挖掘角色背后的多面性,使角色更加立体饱满!” 感情丰沛,铿锵有力。 现场掌声雷动。 王程轩接着擦汗。 “好的,可以看出我们的制作组是非常有进取心,有活力的制作组了。”主持人捧场,她看了眼题词板,继续道:“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接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众策划一眼。 嵇灵忽然脊背一凉,莫名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最后一个问题是,想问问大家如何看待同人文化对角色的解构?” 主持人笑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诸位给了游戏角色以生命,这些角色都是诸位的孩子……” 这本是一句很平常的比喻,王程轩脸色大变,急道:“可不敢当!” 那两位可还坐在下面呢! “额。”主持人一顿,换了个说法:“总之,对于各位创造出的角色,各位是如何看待一些二创的呢?比如,” 她笑了一下:“众所周知,游戏有一对很火的CP,对吧?” 嵇灵心中不妙的预感更为强烈。 旋即,舞台背后的投影幕布微微一闪,似乎有人调整了背景图片,嵇灵当机立断,陡然拉住了渊主的手。 “尊上!”他扣着渊主的腕子,单手撑在桌面上,漂亮的眸子定定盯着渊主,用脸遮挡了后面的幕布:“我们去吃午饭吗?” 渊主:“午饭?” 活动刚刚开始,现在才早上10点。 嵇灵点头,拢住渊主的手指,鬼扯:“我饿了。” 渊主:“?” 神灵是不会饿的。 他看了眼嵇灵,站了起来:“那边去了。” 嵇灵抓着他就走。 他步履生风,带着渊主匆匆越过人群,行到了场馆门口。 主持人小姐姐的声音远远从身后传来,夹杂着玩家起哄的声音“接下来,让我们欣赏一下玩家为游戏CP画的同人图——” 嵇灵将渊主推出了展馆。 他百忙之中一回头,正对上视线中心的巨大幕布。 那副画里是他和渊主的侧脸,两人都是三高四低的俊美长相,此时两相对望,眼神相触,鼻尖对着鼻尖,嵇灵面色薄红,渊主额角隐有汗水,都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嵇灵:“……” 这是张意识流的图片,不似擦边,胜似擦边,任谁一看都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主持人已经将话筒交到了姚孟贞的手里。 画圣僵在原地,怔怔看着那幅画,满眼茫然无辜。 嵇灵头也不回地出了漫展馆。 他拉着渊主走到大街上,拦下出租车,就近选了处商圈。 一直到坐上车,身后的声音再听不见,嵇灵才完全放松下来。 他问:“尊上有想吃的吗?” 渊主道:“随意。” 神灵餐风饮露,不食五谷,渊主不重口腹之欲。 嵇灵道:“那火锅吧。” 清的白的一锅炖了,想捞什么捞什么。 他带着渊主找了个靠窗的座位,随意点了些吃的,渊主不吃菜,点了盏清酒,则倚着窗,视线落在窗外,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 他并不吃东西,手中无意识把玩着垂在腰间的那根发簪,这簪子是扶桑木所做,纹路隐隐透着暗金。 嵇灵吃了两筷子,两人一时没有说话。 片刻后,嵇灵抬起脸,透过氤氲的烟雾看向渊主,邪神锋利的眉眼软化在了雾气中,看着竟有些温和。 嵇灵问:“尊上,我能问个问题吗?” 见渊主看过来,他踌躇片刻,轻声问:“能和我说说这簪子的来历吗?” 嵇灵第一次见渊主,对方腰间就垂了这枚簪子,时刻戴在身边,如同什么心爱之物。 然而,渊主和扶桑君水火不容,他恨扶桑君入骨,恨不得拆其骨,吃其肉,这也是公开的秘密,但现在对方把玩着这枚发簪,眉间的神色却难以解读。 渊主平平地看了嵇灵一眼。 他许久没说话,就在嵇灵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渊主道:“这是你们扶桑君的簪子。” 嵇灵夹菜的手一抖。 他不知作何表情,只是苦笑:“那您将它留在身边,是为了有一天将簪子的主人碎尸万断吗?” 渊主道:“自然,若有机会,我会亲自将他碎尸万断。” 嵇灵:“……” 渊主的语气平静,火锅雾气太弄,嵇灵窥不见他的表情,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啊,这样?” 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垂眸问:“您什么时候认识的扶桑君?” 一人高居九天,一人深居地底,根本见不着面,怎么也不该有什么深仇大恨。 渊主嗤笑一声。 他道:“我与扶桑君相识极早,那时你们扶桑君,还是个少年。” 嵇灵迟疑:“是,是吗?” 从他有记忆开始,扶桑君就高居九天,他的面目隐在冕旒之后,虽然看不清楚,但绝对是个成年男子,还是个庄重雍和,沉稳可靠的成年男子,嵇灵难以想象对方少年的样子。 渊主将簪子挂回腰间,动作不复轻柔,木簪和桌角磕碰到一处,发出一声闷响。 嵇灵:“那尊上为什么和扶桑君结仇?” 对面,渊主的耳朵染上薄红,他吃了酒,虽然没醉,但情绪外放了一些。 是个套话的好时机。 “为何结仇,说来也简单。”渊主冷哼一声:“我们曾有契约,扶桑背信弃义,失约在先,虚伪做作,折辱与我在后,仅此而已。” 嵇灵:“……” 他真不知这话怎么接。 论身份,扶桑君统御九天,而他是扶桑君的下属,渊主则隶属于另外的系统,现在这场面,就好比打工人和隔壁公司的老总吃饭,隔壁老总劈头盖脸将打工人的顶头上司骂了个狗血喷头,斥责对方“背信弃义”,还“折辱与我”,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词。 他有意岔开话题,说点别的,覆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震动两声,有电话来访。 嵇灵翻开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白泽。 他接起电话,放在耳边:“喂?” “嵇灵,你漫展开完了吗?”白泽的声音响起,他语速极快,语调也难得严厉:“速归!” “开完了,在吃饭。”嵇灵摸出蓝牙耳机,扣进耳蜗,确保没有一丝声音泄露,这才低声问:“是什么事?” “扶桑君出关了。”白泽也压低声音:“他降了法旨于我,说收到了之前我们的上奏,宣召我们速速前往云宫,商议渊主封印一事。” 嵇灵微微一顿。 白泽:“嵇灵?” 嵇灵垂下眸子:“就来。” 第44章 师兄 扶桑君的道场,名叫云宫,设在昆仑山上,浓霞薄雾之间。 “早些年间,有旅客从飞机上看见海市蜃楼,说昆仑山上华光锦绣,瑞彩千重,似有玉宇琼楼。”白泽停看向嵇灵:“对了,你知道海市蜃楼是什么吧?” 嵇灵点头。 “是光的反射和折射,但有距离限制。”白泽道:“昆仑十万大山,方圆百里内没有任何建筑,故而我后来猜测,这旅客看见的应该是云宫。” 嵇灵:“扶桑君怎么会让道场外露?” 除非神女峰那种情况,不然道场是不会轻易示人的。 白泽道:“这要去问扶桑君了,他的打算也不是我能猜测的。” 说罢,他停下脚步:“我们到了。” 正前方是一条既长且宽的大理石通道,尽头一座重檐歇山式宫殿,不时有仙家路过,女仙们遥遥朝嵇灵打招呼:“小仙君~” 嵇灵长的漂亮,脾气也好,很得女仙的喜爱。 他一一行礼见过,低声问白泽:“扶桑君不是私底下传召我们吗?” “哪能啊。”白泽也压低声音:“扶桑君出关这么重要的事情,要摆宴席请客的嘛,请客过后,才会单独召见我们。” 嵇灵点头。 他们走入大殿,在席间落座。 两人的修为不算拔尖,但都还可以,坐了个中不溜秋的位置,各色饮品流水似的端上来,白泽尝了一口,遍不再动了。 “我还是喜欢可乐。”他说。 嵇灵也抿了一口:“想喝生椰拿铁。” 对比起便利店里百花齐放,糖含量超标的各色饮品,面前的玩意属实太寡淡了。 扶桑君从不露脸,哪怕是庆祝他出关的宴会,也坐得老远。 嵇灵吃到一半,意兴阑珊,余光远远朝前方看去,忽然顿住了筷子。 他喉咙发涩:“白泽,那个是谁?” 白泽抬头:“哪个?” 嵇灵:“扶桑君右席,怀抱箜篌的那个。” 扶桑君右席,怀抱箜篌,这个描述……。 白泽怔然看着那个纯白的侧影,不确定道:“望舒君?” 望舒君跪坐在席上,银白的长发如瀑如练,他始终怀抱箜篌,不曾动作,淡漠疏离到了极点,一派欺霜赛雪,凛然不可亵玩的模样。 嵇灵轻声:“是他。”。 能坐在群仙上首,扶桑左右的人,只有望舒。 白泽犹疑:“可是?” 如果现在出现在扶桑君身畔的这个人是望舒君,那么家里那个呆呆傻傻,只会往嵇灵怀里蹭的大号纯白布偶又是谁? 他们和家里的小呆子可交过手,那般凌厉的攻势,嵇灵白泽两个神灵,都无法在他手下保住谢雍辞,还是渊主出手,危机才得以化解,那绝对不是什么人都能假扮的。 宴会过半,相继有仙家告辞离场,嵇灵的目光始终落在席首,望舒维持着静坐的姿势,既不用餐,也不动作,如一尊毫无生命的雕塑或木偶。 嵇灵忽然觉察到了注视。 有什么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又很快移开了。 作为上古仙神,他对注视非常敏感,那视线审视中带着玩味,仿佛嵇灵是什么有趣的东西,让对方饶有兴致。 而视线看来的方向,是大殿在正中央,九重珠帘之后的扶桑君。 嵇灵重新拾起筷子,埋头用餐。 这时,白泽小声道:“望舒君动了。” 嵇灵用余光去看,坐在上手的银发男人站起身来,冲主位行礼,似乎是疲倦抱恙,想要提前离席。 而后,他便抱着箜篌,径直离场。 嵇灵又坐了两分钟,等告辞的人逐渐变多,便混迹其中,也告辞离开。 他径直看向前方银白的背影。 望舒君缓步走在官道上,步履不急不徐,嵇灵上前两步,在他身后行礼:“望舒君?” 他自来熟一般的打招呼:“昔日扶桑君设宴,我曾远远的见过殿下,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殿下风采依旧啊?” 望舒君并不答话,也没有停下脚步,仿佛身后没有嵇灵这个人。 嵇灵又笑“不知道殿下还认不认识小仙?我是抱琴的那个,姓嵇名灵,说来当年殿下虽然也气质高华,欺霜赛雪,到更加平易近人一些,不曾这样无视小仙。” 望舒继续往前走,连迈步的宽度都完全一致,宛若提线木偶。 嵇灵:“殿下为何一言不发,是嵇灵哪里惹得殿下不快了吗?” 他此时已经与望舒君并肩,在往前一步,就能彻底拦在望舒的面前。 嵇灵伸出手,言笑晏晏:“殿下,若我哪里惹您不快了,请一定要告诉小仙,不然,小仙怎么知道……” 他知道二字还没说完,肩上忽然一沉。 嵇灵动作一顿,余光去看,却见一只手按在了肩膀上。 那手的力道极大,死死扣住肩胛,不容他挣扎分毫,扶桑君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嵇灵,不要缠着望舒了,他身体抱恙,现在难受的很,让他去休息吧。” 嵇灵动作一顿。 他汗毛炸起,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望舒君维持着稳定的步伐,匀速向前,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肩上,扣着他的手力道不减,耳畔又传来了扶桑君含笑的声音。 “嵇灵,怎么不说话,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不想看见本君吗?” 嵇灵:“……” 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从扶桑的钳制下退了出来,行礼道:“君上。” 面前的扶桑君华光灿灿,一身纯白绣金纹的衣饰,他解了发冠,暗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用绳子松松系在脑后,眸子也是暗金色。 嵇灵垂眸行礼,余光从扶桑君身上一掠而过。 神灵可以自主选择外貌的年龄,扶桑君外表三十多岁,气度雍容,一股子上位者金尊玉贵、生杀夺予的模样,他神色淡淡,笑容也淡淡,神态标准的无可挑剔,众人期待的扶桑君是什么模样,他就是什么模样。 扶桑君伸手托住嵇灵的手:“都说了不必叫我君上,你也不必行礼,起来吧。” 他和嵇灵并肩走在一处,笑道:“我们也有许多年没有见面了。” 嵇灵只道:“是。” 扶桑:“陪我四处走走吧。” 嵇灵:“好。” 无论扶桑君说什么,嵇灵只答“是”,或者“好”,他摸不清扶桑君的想法,略显拘谨,视线平视前方,并不看身边的人。 “嵇灵。”扶桑君偏头看来:“你在怕我吗?” 他赤金色的眸子流露出略显伤感的神色,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嵇灵,像是被他伤害到了。 嵇灵:“……岂敢。” “嵇灵。”扶桑君苦笑:“你没必要怕我。” 他从云纹广袖中伸出手,握住了嵇灵的腕子,赤金色的睫毛掀起,定定看着嵇灵,眸子如寒潭般深邃:“我发过誓,我不会主动害你,永远不会。” 嵇灵莫名其妙,汗毛倒竖,他是扶桑君的直系下属没错,却从未见过扶桑这副模样,他尴尬到脊背发毛,抽了抽手,却没抽出来。 嵇灵道:“……您言重了。” 扶桑叹气:“当真是生疏了。”他比划了一下膝盖的高度:“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可黏我了,那时候才这么高,跳着要我抱。” 嵇灵道:“……抱歉,我没有那时的记忆。” 他从不记得小时候。 “行,不提这个了。”扶桑笑,扣着他的腕子,却没松手,像个师长一样和他并肩,道:“和我走走吧,你也许久没来云宫了。” 嵇灵只能点头。 扶桑领着他,就像兄长领着小辈,他们在一处白玉石台下落座。 扶桑君道:“我看见了你递上来的折子,说是渊主那处的封印松动了?” 嵇灵道:“是。” “松动到了何种程度?” 若是几个月前,嵇灵会毫不犹豫的告知,封印部分失效,渊主已经重现天日,但现在,他微微迟疑,只道:“封印大体完好,渊主还在里面,只是需要加固。” 扶桑君暗金色的眸子微动,视线落在嵇灵的面庞,许久没动作,似乎在评价嵇灵说得有几分可信,嵇灵平静的与他对视,片刻后,他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嵇灵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扶桑君问:“除了渊主,你此去人间,还有遇到其他怪事吗?” 还有的,便是望舒君的事情了。 那时十万火急,他们本想上报,后来渊主出面解决,事态平缓,望舒君又乖的不行,嵇灵和白泽都将这事儿忘了,故而扶桑君还并不知道家里那个“望舒君”的事情。 嵇灵摇头:“没有了。” 席位上望舒君举止怪异,面前的扶桑君也很怪异,嵇灵一时摸不准情况,便隐瞒了下来。 扶桑笑看着他。 嵇灵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任由扶桑君打量,面上表情毫无破绽,他甚至抬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 扶桑君点头:“如此便好。” 他站起来,道:“难得回来一趟,你和我去看看老师吧。” 嵇灵从前就知道,他有个老师,只是他记不得了,每次来扶桑君这里,扶桑君都会引着他参拜。 真论起辈分,他得叫扶桑君一声师兄。 两人离席,进了主殿旁的偏殿,此处常年闭门,寂寥无人,白玉砖瓦的院子里种着一颗常年盛开的白玉兰花。 扶桑伸手推开厚重的木门,牵着嵇灵往里,跨过门槛时,他回头提醒:“小心。” 嵇灵被他牵着,老大不自在,这么低的门槛,就是幼童也不会有事,更何况是一个神灵了。 但是扶桑君神色爱重,仿佛嵇灵是他的嫡亲弟弟,从小如珠似宝地捧着长大。 两人跨过门槛,进入内院子,四面的房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有中心一间明堂摆了长桌,桌上供着一尊牌位。 扶桑君指尖微动,凭空捻出了六柱香,他将三柱递给嵇灵,推了推他的肩膀,笑道:“去吧,让老师好好看看。” 嵇灵上前两步,三鞠躬,而后上前将香插入牌位前的香炉。 他垂眸看了一眼牌位。 牌位上空空荡荡,没有写任何人的名字。 第45章 为什么避着我? 嵇灵不知道这个老师是谁,也从没听说过他的名号,更不记得他们有什么过往。 事实上,他觉得扶桑君也不怎么在乎这个老师,不然以扶桑君的身份,他的老师怎么会默默无闻,就连牌位也供奉在云宫幽静的侧殿,名字也被抹去,仿佛是什么不可触碰的存在。 他敷衍着上完香,朝扶桑君微微欠身:“君上,若无其他事情,我便回去了。” 扶桑颔首。 嵇灵提起衣摆,正要出去,又听扶桑君的声音传来:“对了嵇灵。” 等他回头,扶桑君才笑道:“等过些日子得闲了,我会亲自去加固渊主的封印。” 嵇灵一顿,旋即笑道:“事关重大,您愿意亲自前往,那再好不过了。” 他行礼告别,转身出了云宫。 白泽已经在殿外等待了。 见嵇灵过来,他便上前两步,与嵇灵走在一处,轻声问:“见过那个望舒君了吗?什么情况?” 嵇灵道:“假的。” 他步履不停,和白泽相携朝云宫外走去,面上带着微笑,甚至还温和地和来往的女仙打招呼,半点看不出异常,任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题。 白泽倒吸一口凉气:“假的?” 嵇灵:“步履僵硬,灵气稀薄,退场刻意避开人群,对外界刺激没有反应,像个设定好的木偶……他只能是假的。” 白泽道:“……那我们可要告知扶桑君?” 嵇灵看他:“你觉得扶桑君不知道?” 连嵇灵都能看出异样,望舒君常年侍奉在扶桑君身旁,是扶桑最亲近的臣子,最宠爱的弟弟,扶桑君怎么可能不知道? 白泽苦笑:“我着相了。” 他不是不知道扶桑君有问题,只是他下意识地回避这种可能。 扶桑是统御天下的神祇,是至尊至贵之人,高悬九天的太阳,而太阳必然是光辉万丈的,怎么可能会有阴霾呢? 他用手撑住额头,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脑袋突突跳着疼:“扶桑君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望舒有错,他要罚,罚就是了,何必偷偷摸摸将人关起来,弄一个假的在台前顶替?” 嵇灵摇头:“不知。” 他们回了景南,寻了个咖啡馆坐下,白泽点了杯冰可乐,嵇灵点了杯生椰拿铁,两人各自拿着饮料,惆怅地望向窗外。 白泽撑住额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用手指沾了点清水,在桌上写画:“太古三尊,两尊都被封印了,扶桑君封印渊主情有可原,封印月主就莫名其妙了,到底是为什么。” 嵇灵沉默良久,冷不丁道:“只封印了三尊吗?” 白泽:“?” 他脊背发寒,手猛地一抖,险些掀翻了桌上的可乐,连忙用手稳住:“什么意思?” “你说的没错,如果望舒有错,扶桑君要罚,罚就是了,何必偷偷摸摸将人关起来,弄一个假的在台前顶替?这只能说明,望舒君没错,贸然去罚,服不了众。可是如果望舒没错,为什么要关他,还将人弄成痴傻的模样?” 白泽:“或许是望舒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嵇灵:“那只有望舒一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吗?” 他抬手捏住眉心:“这次宴会,是不是有人没来?” 白泽一惊。 神兽白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恐怖的记忆力,他皱起眉头,面色沉沉地注视着面前的咖啡杯,随后闭上眼,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跳跃闪回,一张张面孔先后浮现。 嵇灵提醒:“应该是地位很高,与望舒相近的,能近距离接触扶桑君的。” 三光者,日月星,日月之下,便是星官。 和日月只有一个不同,星星有很多,星官也有很多,大部分的地位远不如望舒君,硬要找一个地位相近的…… 白泽深吸一口:“北斗。” “北斗元君没有来。” 北斗,天空中最重要的一颗星星,高悬九天之上,为地上的生灵指明时节秩序,而北斗的星官,也是所有星官中最重要的星官。 白泽拉起嵇灵,可乐也不喝了:“走,我们去他的道场看一看。” 北斗的道场在凤阳独山的观星台上,群峰掩映之间。 这地方离景南不远,他们也懒得花灵力传送,便干脆高铁摸到了凤阳。 北斗和白泽有故旧,嵇灵并不认识,他陪着白泽走上独山,白泽循着记忆,找到了对方的道场,将手指贴在道场边缘,轻轻敲了敲。 无人应答。 嵇灵,环顾一周,山中寒风呼啸,他咦了一声:“你确定这里是他的道场?” 周围景色荒芜寂寥,杂草藤曼横生,白泽手指掐算,随后扯开一株衰败的三角梅,沉默地注视着前方的石制建筑。 嵇灵:“……你要不和我说这是北斗的道场入口,我以为这是个坟。” 背后一块土包,门口两块石门,确实很像个坟。 他扒拉了一下门口几乎枯死的藤曼:“看样子很久没回来了。” 主人走后,道场灵力凋敝,连植物也无精打采了起来。 白泽本来半蹲在道场门口,试图朝里面看,然而黑漆漆的一片,他只得站起身,锤了锤发麻的腿,叹气道:“走吧。” 这趟凤阳之行一无所获,他们便又返回了景南的别墅中。 白泽身心俱疲,课也不去上了,请了一下午假,直接回房间睡觉。 嵇灵踌躇一下,上楼去找渊主。 比起宴会上举止奇怪的扶桑君,渊主这个邪神反而更可信一些。而且,联系到望舒君的事情,很难不让人怀疑扶桑君封印另外两人的目的,嵇灵觉得,有必要将事情告知与他。 他走到门前,抬手敲门:“尊上?” 以往他每次敲门,渊主都不理会,久而久之,嵇灵习惯敲上好几次了,他真打算抬手接着敲,门内忽然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嵇灵:“尊上?” “别进来!”渊主厉声道:“稍等一下!” 嵇灵:“……?” 他好声好气的解释:“尊上,您用灵力抵住门的话,我是打不开的。” 屋内陷入了沉默。 在一片叮叮当当,以及纸箱摩擦过地面的声响过后,红木把手吱嘎一声,渊主大步从屋内走了出来,也不请嵇灵进去,侧身拢上了房门。 嵇灵:“?” 他看向渊主,才发现渊主视线飘忽,完全不与他对视,再细看之下,耳朵似乎也红了。 嵇灵略感好笑,隐晦地往屋内看了一眼。 ——在藏什么东西吗? 渊主上前一步,啪嗒将门彻底合拢,这才恢复了往日古井无波的模样,一板一眼道:“有什么事?” 我这个手速果然five呜呜呜,短了点将就着看吧orz 第46章 初见 嵇灵看了眼渊主背后紧闭的房门,问:“我们能进去说吗?” 他们现在在过道,旁边是二楼的公共卫生间,别墅按王程轩的审美装修,细节处略显浮夸,嵇灵稍一偏头,就能看见马桶上方骚包的橘红花砖。 事情涉及扶桑君和渊主,是一等一的大事,就在这么个奇怪的地方商议,嵇灵觉得别扭。 渊主用背抵住了房门。 他摇头:“不。” 嵇灵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藏的,心中好奇,但是扶桑君的事情显然更为重要,他于是扭开了自己的房门:“那尊上来我房间吧。” 渊主手指微动。 他矜持颔首,刚要迈腿,前方嵇灵忽然顿住了,他的视线落在某处,僵硬了两秒,而后居然也嘭地一下,将门关了。 渊主被挡在了门外边。 “尊上,抱歉抱歉!”嵇灵的声音从门板背后传来:“我也得收拾收拾,您等两分钟,马上就好!” 渊主:“……可。” 门内的嵇灵抬手,看着床上的那床被子,按住了额角。 这床被子还是渊主的。 嵇灵不是个挑剔的个性,之前在人间游离,给张草席他也能睡,那天从渊主床上换了被子,更深露重的,什么商店都关门了,他将被子破损的地方缝好,打算将就一晚上。 后来事情多,嵇灵直接把这事儿忘了,被子一直在这里,没换过。 按理说他和渊主都是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嵇灵就是莫名其妙的心虚,他将被子整个抱起来,一把塞进衣柜,死死扣上柜门,这才清了清嗓子:“尊上,进来吧。” 渊主推开了门。 漂亮的神灵脊背抵着衣柜,耳朵也是红的。 他们两只红耳朵对望了片刻,嵇灵咳嗽一声,拉开卧室里唯一一张椅子:“尊上,请坐吧。” 渊主问:“你坐哪?” 既然是谈事,总不能一人站着。 嵇灵已经坐在了床上。 他本来在垂眸想事情,又像被烫到了一样弹起来,为了掩饰这个动作,他从桌上扒拉开一袋小零食,硬是塞进了渊主的手里。 “碧根果,尊上试一试。” 渊主不明所以,还是拢住手指,收下了小零食。 “见鬼。”嵇灵重新坐回床榻,心道:“我到底在心虚什么?” 有朋友来家里玩,位置不够了,在床沿坐个边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嵇灵莫名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受:渊主玄衣衮服、衣衫整齐的坐在椅子上,而他短袖T恤的坐在床上,衣柜里还有刚刚收好的渊主的被子,似乎马上要发生点什么,才对得起这个场面。 嵇灵扯过一个抱枕,整理了一下思路,而后才道:“尊上,我要说的事情,和扶桑君有关。” 碎裂声响起,那袋碧根果被捏扁了两个。 嵇灵抬眼,渊主的面上没什么表情,手中的动作却泄露了情绪。 似乎每次说起扶桑君,他的反应都特别大。 嵇灵将假望舒君和加固封印的事情和盘托出,末了,叹气道:“扶桑君光风霁月,我从未想过,他……” 渊主掀起眼帘,冷冷道:“我倒是丝毫不意外。” 他嗤笑一声:“扶桑本就是这样背信弃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嵇灵问:“尊上,能和我说说扶桑君吗?” 他略一迟疑:“比如,您为什么会被封印在渊里?” 说来奇怪,明明渊主才是邪神,可是在他身边,嵇灵一点也不紧张,甚至直接刺探起他的幸秘,但在正神扶桑身边,嵇灵却如履薄冰,不敢多说一句。 渊主转头看他,并没有说话。 嵇灵又问:“可以吗?” 他满脸恳切地看着渊主。 渊主停顿片刻,移开视线,斟酌道:“曾经,我很向往扶桑君。” 嵇灵吃了一惊。 日主渊主势同水火,但现在,渊主说他很向往扶桑君? 渊主将嵇灵的表情尽收眼底,看着他骤然睁大眼睛,很是吃惊的样子,不由恼怒起来:“我曾经向往扶桑君,很奇怪吗?” “没有没有。”嵇灵赶忙否认,又问:“哪种向往?” 渊主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片刻后,他平平道:“就是,一眼惊鸿,视若神明,然后想要靠近……” 嵇灵克制不住,高高挑起了一边眉毛:“啊?” 憧憬扶桑君不奇怪,想要靠近扶桑君也不奇怪,所有云宫的神灵都想要靠近扶桑君,就像世间的所有生灵都追逐着太阳。 但说这话的可是渊主啊!和扶桑君齐名的邪神渊主啊! 一眼惊鸿?视若神明?想要靠近? 扶桑君一张慈祥和蔼普渡众生的脸,整天绷着一个表情,塑下来能直接搬进庙里当佛像了,还没有他嵇灵长得好看,怎么个惊鸿法啊? 嵇灵的脑子百转千回,瞬间脑补了无数爱恨情仇,他的表情越发古怪,嘴角绷不住的抽动,不得已低头遮掩,而后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眼睛。 渊主冷冷地看着他。 嵇灵往前挪了一些,调整了一下表情,正襟危坐,乖顺道:“您继续。” 渊主继续冷冷地看着他。 他眉头紧蹙,本来要他开口说起往事,他就觉得很难堪了,还被打断,一时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片刻后,渊主站起身,平平道:“本尊倦了,要休息了。” 嵇灵看他真的要走,连忙扯住他的袖子:“欸欸欸,别啊尊上,和我说说嘛。” 他本来就坐在床上,被袖子一带,就整个人扑了下去,刚好将渊主的长袖子压在身下,直接抱在了怀里。 渊主:“……”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床上的漂亮的青年,从腰间解下那枚木簪,犹疑片刻,递过去:“非想知道的话,你自己看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簪子乃扶桑木所作,嵇灵能以扶桑木为媒介,读取昔日发生的事情。 嵇灵盘腿坐在床上,捏着那枚簪子,心情古怪。 之前在地底,渊主周身没有多余的饰品,唯有腰间别着这枚簪子,他以为这是渊主的心爱之物,但后续又发现渊主使用起来毫不爱惜,动作粗暴,仿若特别想将它折断摧毁。 但若不是心爱之物,为何会带在身边,带了这么多年。 嵇灵看那簪子,做工粗粝,虽然被盘的圆润,依稀可见斧凿的痕迹,偏偏用料又是最名贵的扶桑木。 若是鲁班之类的工匠之神在,估计要感叹一句“暴殄天物”了。 他垂眸打量,莫名其妙觉得这发簪很熟悉,花纹很熟悉,雕刻的方式很熟悉,就连木簪表面,那些不规则的木疙瘩,也很熟悉。 就仿佛他曾是这枚发簪的主人,佩戴了上千年一样。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簪子一直在渊主身上,而渊主被封进神女峰地底的时候,嵇灵还不知道在哪呢。 “奇怪。”嵇灵将着古怪的错觉甩出脑海:“我不会是中邪了吧。” 他的手指抚过簪身,煊赫的金芒自指尖涌出,包裹了整段木头。 渊主诞生在虞渊之中。 那是神话里最深的地方,没有一丝一毫的阳光,入目尽是黑暗,寒风裹挟着沙石和冰凌的碎片吹过皮肤,如刀割一般,在这里,人甚至活不过一天。 虞渊没有活人,也没有动物,渊中唯一的声音,就是朔风卷过层岩时,那如鬼哭一般的嚎啸声。 渊主独自一人在渊里待了很多年。 没有人教导他,也没有人陪伴他,新生的邪神无知又懵懂,他觉得黑暗才是常理,空无一物才是常态,直到那天,虞渊变亮了。 渊主抬起头,在刺目的阳光里,看见了扶桑君的銮架。 扶桑君架长车路过虞渊上方,他身上的光芒那样耀眼,连深不见底的渊也被照亮。 嵇灵皱眉。 他想起了一些记载。 就像暗是光的影子,渊也是日的影子,据典籍记载,渊主和日主同年同月同日生,渊主从虞渊诞生那日,日主也从扶桑树上诞生。 和渊主的无人在意不同,日主从诞生开始,就注定统御天下,太初的神灵们纷纷围绕在新生的日主身旁,教授他诗书礼仪,为他弹奏金石乐律,而在他学成那一日,他要接过诸神的权柄,架长车巡视寰宇,以昭告天下。 嵇灵知道这件事,在云宫的典籍中,扶桑君登基那日,他架长车从东山巡至北海,身边伴着七十二鸾鸟,太阳真火在他身后拖出千里长的尾焰,将整个天空染成赤金,而扶桑君站在銮架之上,巡视天下。 典籍将这一盛况称之为“帝子巡天”。 那一日,太阳灼灼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处角落,地上的生灵无一人能直视天空,只能低头俯首,以示臣服。 除了渊主。 他和扶桑君实力相仿,地位相当,并不惧怕那光亮,所以那一日,只有他一人抬眼,看见了銮架上的青年。 刺目的火光划破天际,扶桑君穿着繁复的衮服,各色的宝石垂坠于地,他长发披散,负手站在车前,狂风吹起他腰间朱红的束带,而他似乎察觉到了地上的注视,微微偏头,垂下了一双赤金色的眼睛。 而后,他看见了地上的渊主。 渊主无人教导,没学过诗书,不通礼仪,更不知道羞耻,可这一日,他看着銮架上的青年,又看着黑漆漆脏兮兮的自己,莫名其妙的难堪了起来。 ……这个样子在青年看来,应该很可笑吧。 这种难以描述的酸涩感攥紧了他的心脏,渊主依着岩壁,本能地想要躲藏起来。 然而炽烈的阳光之下,虞渊中的每块石头都无处遁形,渊主后背进贴着岩壁,嘴唇抿成一线,他看着头顶的青年,即想要他晚点离去,让渊里再亮一会儿,又希望他早点离去,不要看见自己的样子。 但是青年已经看见了。 扶桑君没有挑眉表示意外,也没有皱眉表示嫌恶,他只是弯了眉眼,赤金色的眸子里笑意盈盈,在銮架上远远朝渊主挥手,露出了一个绚烂的笑容。 渊主怔怔地目送他远去。 那时,渊主没学过文字,也玩不来那些花哨的比喻,他无法用华丽的词汇描述那一幕,只剩下一种本能的想法。 ——他真好看。 渊主想。 第47章 渊主娃娃 之后的数百年间,渊主始终一个人。 他有时呆在渊里,有时去往人间。 那时的渊主还不太能够控制怨气,周身萦绕着不详的黑气,人们对他避之不及,甚至在他路过自家后院时,他们会点上驱魔避邪的艾草。 艾草当然不能伤害到渊主,但是渊主难过了。 说来奇怪,画面里的渊主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和平常一样淡漠,但是嵇灵就是觉得,他难过了。 于是渊主不再真身现世,他躲在暗处,窥视着万家的灯火,看着人们春种秋收,烹羊宰牛,而每逢收获的时节,人间都会举行盛大的祭祀,祭司们在脸颊抹上朱红的彩绘,赤裸着上身,用皮草围住小腹,在腰上悬挂野兽的獠牙。 其他人会点燃火焰,敲响皮鼓,在祭司的带领下礼敬天地,庆祝丰收。 也正是在祭祀里,渊主第一次听见了青年的尊名。 扶桑君。 他出生在扶桑枝上,代表着太阳,是天下最尊贵的神祗,是渊主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可是这样尊贵的扶桑君,是这数百年来,唯一一个对渊主笑过的人。 渊主忽然就很想见他。 于是他摸上了九重天,混进了云宫的宴会。 宴会上群仙云集,人人金钗玉带,渊主隐逸身形站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站在宴会外,看着中央众星拱月般的小神君。 那个銮架上漂亮的青年端坐在高台上,脸上挂着微笑,连握着筷子夹菜的样子也优雅端庄,挑不出毛病,但渊主分明看见,他用筷子沾了酒,在桌上写字。 他写:“无聊!无聊!无聊透顶!” “烦死了!” 过了一会儿,酒液干透,他又写:“啊啊啊啊啊,放我出去玩!” 从渊主的角度,只能看见扶桑君的侧脸,他微微垂着头,额头与鼻峰处的转折清贵漂亮,周身的气度也雍和从容,他安静的坐在那里,美好的像一副画。 可他偏偏用筷子沾着酒,在桌上写奇怪的话。 渊主不由多看了会儿。 青年又提起了筷子,这一次,他写:“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渊主猝然一惊。 青年又写:“我很好看吗?” 渊主脚底一滑,直接从墙上栽下去了。 他仓皇后退两步,移身要走,身后微风拂过,宴会中的青年身形闪动,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渊主:“!!!” 青年抓着他的袖子,拉着他扶正站好,而后上下打量,似乎在思考渊主是那路神仙。 在他打量的那段时间,渊主的耳朵全红了。 他愣愣看着扶桑,憋出了人生中说过的第一句话。 他说:“好看的。” 扶桑先是一愣,而后笑出了声,青年漂亮的眉目神采飞扬,睫毛上像落了一层光,在渊主越发拘谨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咳嗽一声,说:“谢谢。” 渊主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青年似乎是个自来熟,他打量着渊主,上下思索,最后噢了一声:“我见过你,在渊里。” 渊主抿住了唇。 他并不想被扶桑君认出来。 和最开始的懵懂无知不同,渊主已经知道了,虞渊不是什么好地方,那是世间最阴晦的所在,是诛邪百毒的聚集之处,没有人会喜欢虞渊出来的人,凡人提到虞渊,也要说一声晦气,而席位上的神仙如果知道渊中人混入了宴会,会直接将他赶出去。 青年却全然不觉得虞渊有什么,他兴致勃勃,像在讨论一个感兴趣的旅游景点:“听说渊里没有光?” 渊主点头:“一点也没有。” 青年问:“看不见的话,岂不是很不方便?” 渊主道:“有一点。” 青年想了想,直接抽下了头上的簪子。 长发披散下来,扫过渊主的手,他微微瑟缩,觉得有些痒。 青年将簪子送给他:“这是扶桑木的,有一缕太阳真火,你用灵力驱动,随时随地可以发光。” 渊主:“你……” 他想说,这样名贵的东西,可以这样送吗?还想说,簪子这种东西是有特殊意义的,人间的少年姑娘们从不敢轻易送人,你知道这个意义吗?但是青年已经挥了挥手,要离开了。 “我不好离开宴会太久,会被发现的。”他说:“再见。” 接着,他便没入流光,消失不见了。 渊主又握着簪子在宴会外站了很久,这才起身离开。 此后的数百年,发簪都悬在邪神的腰间,不曾离开过。 “天啊。”嵇灵将簪子放在床头,揉了把脸,心有余悸:“扶桑君年轻的时候这么跳脱的吗?” 过了这么多年,簪中画面残缺褪色,看不清扶桑君的脸,嵇灵脑补了一下…… ——一脸慈祥的扶桑君用筷子沾酒,在桌上写:“啊啊啊啊好想出去玩。” #中年男子宴会上行为做作,疑似失心疯。 ——渊主对着年过四十的扶桑君羞涩:“好,好看的。” #邪神睁眼说瞎话,疑似黑暗中待太久,视力退化归零。 嵇灵打了个寒碜。 ……有点伤眼。 他取下发簪,打算将这玩意归还渊主。 嵇灵再次敲了敲隔壁的房门,渊主和之前一样,拉开了一小缝,从嵇灵手中接过了发簪,而后嘭的一下,又关好了房门。 ……不知道在藏什么。 嵇灵莫名其妙,自从看了发簪中的记忆,他自以为和渊主的情谊更上一层楼,然而渊主还是防贼一样。 他敲了敲房门:“不能看吗?” 渊主:“不能。” 嵇灵:“真的不能?” 渊主斩钉截铁:“不能。” “好吧。”嵇灵后退两步,去了客厅,心道:“神神秘秘的。” 王程轩在客厅打电动,看见嵇灵,主动招呼道:“嵇先生,有玩家给你的礼物噢。” 嵇灵:“礼物?” “对。”王程轩眼睛盯着屏幕,头也不抬:“他们觉得你coser的很好嘛。” 礼物从五湖四海寄过来,放到了别墅的书房里,大大小小十来个包裹,有投喂零食的,有各种手工艺品,甚至嵇灵还拆出了一个大娃娃。 娃娃有半个人高,一看就是自己买布手工缝制然后填充棉花的,很是用心。 嵇灵将娃娃抱起来,看着娃娃黑紫的配色,笑了:“给我的这个是……渊主?” 这是个游戏中渊主Q版形象的大头娃娃,大头,圆眼睛,三折刘海,嘴像下撇,抿成一个“^”,看着怪可爱的。 王程轩道:“还有个嵇灵的,但是被渊主抱走了。” 嵇灵:“啊?” 王程轩:“给你们寄了两个,同一个地址,也不知道谁是谁的,反正渊主那天下楼来,先拿了一个走。” 他挠挠头:“那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突然出现在客厅,差点没把我吓死,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有粉丝寄了东西。” 嵇灵心道:“应该是听了祈愿吧?” 粉丝祈愿,说给渊主送了娃娃,渊主就下来拿上去了。 ……这是渊主能做出来的事情。 嵇灵心道:“他应该是拿错了。” 粉丝肯定是给嵇灵寄的嵇灵,给渊主寄的渊主,但他俩官方地址一样,就都寄过来了,娃娃又包着快递箱子,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渊主随手一拿,就把嵇灵挑走了。 嵇灵和娃娃大眼瞪小眼,心道:“要不要去换回来?” 但他摸了摸“渊主”毛茸茸的发顶,娃娃显然是用心了的,法兰绒的布料手感极好,尤其那副“不要来打扰我”的自闭表情,生动又传神。 嵇灵忽然不想换了。 他咳嗽一声,夹在娃娃上了楼,做贼似的巡视一圈,在床头找了快空地,将娃娃放上去,好好的安顿后,这才下楼拆其他快递。 出门前,他嘭的一声关上房门,莫名其妙的开始心虚,复又锁上了房门,这才咳嗽一声,下了楼。 嵇灵拿着小刀,将剩下的挨个划拉开,问王程轩:“每个礼物都是一对儿吗?我和渊主收到的礼物是一样的。” 王程轩想了想:“不是,渊主的要多一些,有些盒子上写着渊主721生日快乐。” 嵇灵手上一顿,“生日快乐?” 每个游戏角色都有官方设定的生日,渊主的生日还是嵇灵填的。 他虽然不知道渊主的生日,但他知道扶桑君的生日,光和影同时出现,渊主和扶桑也同一天生日,于是嵇灵大手一挥,帮他填好了。 “对。”王程轩点头,啧啧称奇:“反正我是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在想什么了,都是很奇怪的东西,渊主还收了一个大鱼缸和几只水母。” 嵇灵:“鱼缸和水母?” 他问:“渊主放哪了?” 王程轩:“搬上去了,他房间吧。” 嵇灵:“……” 他问:“渊主会换水吗?” 现代鱼缸很多都是内置电机,遥控器遥控的,对老古董很不友好,对渊主这种关地下八百年,连手机都用不来的老古董更不友好。 王程轩迟疑:“呃……” 难说。 嵇灵扶住了额头。 事实证明,嵇灵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渊主确实不会换水。 当天晚上,邪神在走廊犹犹豫豫地徘徊了很久,第一次敲响了嵇灵的房门。 “嵇灵……”邪神很轻很轻的问:“你睡觉了吗?” “没有!”嵇灵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 在他的床头,大娃娃还耀武扬威地放在那里,自闭的表情传神又可爱,嵇灵尝试将它放进衣柜,但是娃娃的头实在是太大了,被卡住了,他不得已,一把掀开被子,将娃娃塞了进去。 嵇灵平复心跳,拉开房门,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什么事?” 此时已到深夜,没人开大灯,嵇灵这里也只有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打在神灵侧脸,晕出暖玉一样的光泽。 渊主略有些拘谨:“嗯,你知道怎么养水母……” 他话未说完,视线落在后面的房间中,忽然停住了话语。 在神灵暖呼呼的床上,隆起了一个人形的痕迹。 作者(恨铁不成钢版):尊上,您这眼睛要去治一治了,这“人形痕迹”的脑袋直径足足60厘米,什么样的人有那么大的头啊 第48章 水母 床上凸起的痕迹那么明显,渊主的脸色骤然就冷了下来。 嵇灵毫无所觉,他顶着未打理整齐的头发,茫然无辜地问:“水母怎么了?” 渊主低头看了他一眼,神灵衣衫凌乱,几缕发丝披散下来,被草草束在脑后,眸子里蒙着薄薄一层水光,垂在睫毛上,似落非落。 渊主忽然就不想呆在这个房间里了。 他扫过神灵身后团起来的被子,嗓音听不出喜怒:“都说望舒君最重仪态礼法,比云中仙鹤还要端庄,是天边高不可攀的明月,这深更半夜的,却与他人交颈而卧,倒是本尊听信谣言,误会了望舒君的为人。” 这番话说得夹枪带棒,嵇灵虽然不太清醒,也知道渊主说得不是好话,他愣愣道:“望舒?” ——和望舒有什么关系。 这时,隔壁房门吱嘎一声,银白色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望舒君穿着小熊睡衣,扒拉着门板往这边张望,长发几乎垂到了地上,他无辜又懵懂:“哥哥叫我?” 渊主倏地睁大了眼睛。 他后退一步,定定看着望舒,惊讶,疑惑等表情在瞳孔中一闪而过,最后凝固成了常用的冷静表情。 渊主平平道:“半夜不睡觉,你在这里干什么?” 望舒:“我?我来看你们……” 渊主冷笑一声打断,他睨着望舒君,如同君王审视着乱臣贼子:“久闻望舒君庄静持重,深更半夜,居然在此阋墙而视,可见并非君子。” 望舒君如今智力有限,只能听懂简单的词,听不懂‘阋墙而视’这样高级的词汇,他的眉头委屈地皱起来:“是你们叫我,我才不睡觉的呀。” 渊主还要说话,嵇灵撞开他,挤到两人中央:“好啦,你好端端欺负他做什么?”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望舒的鼻头立马就红了。 “……哥哥。”他委屈巴巴地叫嵇灵,穿着拖鞋哒哒哒地跑过来,一头扎进嵇灵怀里,双臂环着他的腰,脸颊在胸腹层个不停,将一头银色的长发蹭的乱糟糟的。 嵇灵揽着他,拍着背哄到:“好啦好啦。” 他看向渊主:“望舒还是个小孩子,你让让他。” 渊主哦了一声:“是吗,几千岁的小孩子?” 他们两人针锋相对,嵇灵夹在中间,那点困意彻底醒了,他一个头两个大,没搞懂深更半夜的渊主忽然对望舒发难是为了什么,连忙将望舒君推进卧室:“太晚啦,明天起不来了,快去睡觉吧。” 望舒对嵇灵向来言听计从,他乖巧地哦了一声,进了房间。 嵇灵这才转过身,看向渊主。 渊主立在原地,负手收在背后,他抬着下巴看向空无一物的走廊尽头,姿势肃肃萧萧渊渟岳峙,如一根笔挺的木头。 嵇灵艰难地回忆起之前的对话:“……我们刚才说到水母?” 渊主矜持颔首。 这时,门悄悄拉开了一条缝,嵇灵恰好对上了一双银白的眼睛。 望舒躲在门后,偷偷打量着他们。 他动作很轻,还用上了灵力,本来是很难察觉的,但那缎子似的白发太过显眼,顶灯一打,像水面的银弧波光。 “水母”本来是个挺正常的话题,但望舒藏在门后这么一偷看,用委屈巴巴的眼神一个劲地瞅他,嵇灵莫名其妙就尴尬起来了,好像他是个什么离异带崽的母亲,正躲着孩子和别的野男人私相授受,商议着带孩子改嫁他人,而孩子就那么乖巧地等在原地,满腹都是委屈。 嵇灵:“……” 他给这个怪异的联想雷得不清,咳嗽一声,拉开了房门:“尊上,我进来说吧。” 渊主矜持颔首:“可。” 他迈入了房门。 嵇灵则隔着走廊和望舒说话,哄道:“好啦,快睡觉。” 望舒不情不愿地关上了房门。 嵇灵回头,渊主已经坐在了房中唯一一张椅子上,他只沾了点椅子边,半身都悬在外面,脊背崩地像弓,仪态笔挺,一副天潢贵胄的做派。 而“天潢贵胄”此时正面色凝重的注视着嵇灵桌面上的小袋碧根果,仿佛那不是随处可见的小零食,而是需要他朱笔御批的加急折子。 倘若拨开他的长发,就能发现渊主的耳朵全红了。 嵇灵在床边坐下来:“尊上,水母怎么了?” 渊主侧着身子,不肯去看他,只盯着碧根果:“……有人送了我几只水母当生日礼物。” 他顿了顿,觉得有点难堪:“我不会养。” 嵇灵道:“我来帮你养,水母在哪儿?” 渊主:“我房间的鱼缸里。” “嗯。”嵇灵率先站起来,他觉得这房间里的气氛奇怪,有种令人呼吸不畅的焦灼,迫不及待的想要换个地方,便道:“去尊上的房间吧。” 渊主点头,视线随着嵇灵掠过床上,步履一顿。 被子随着嵇灵一坐一站,卷了个小边,露出了一小节黑泽色的绒毛布料。 渊主微微蜷缩手指,仓皇垂下视线。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玩家缝制两个娃娃用的是同种布料,表面有柔韧亲肤的绒毛,摸上去软乎乎的一片,渊主熟悉他的手感。 为什么这个娃娃,会被放在床上,好好地安置在被子里,就好像……就好像神灵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抱着它,会将睡意朦胧地将脸蹭在它的额头,会将两条修长笔直的腿盘上来,将娃娃夹在…… 他忽然开口:“……嵇灵!” 嵇灵:“嗯?” 渊主微顿,摇头:“……没事。” 他拉开卧室门,侧身让嵇灵进来,给他展示里面的鱼缸。 这是带自动换水的电机鱼缸,浅浅铺了一层沙石,几只水母在里面漂浮摇曳。 嵇灵微微摇头,发出了和王程轩一样的感慨:“现在的小姑娘都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给你送水母?” 玩家会给喜欢的角色送礼物,一般是送到公司的,不过渊主是真人,王程轩就把这缸搬回来了。 但即使是送公司,也多是送立牌横幅锦旗之类的,送个生态杠,嵇灵闻所未闻。 这时,他看见了缸的侧下方贴了个小标识,似乎是寄语什么的,便蹲下来,想要看清楚。 “荧光水母。”嵇灵一字一句的念:“听说深不见底的渊里没有阳光,把会发光的水母送给尊上,愿渊低的世界不再一片漆黑。” “哇。”嵇灵小小声:“她们真好。” 游戏沿用了渊主本人的经历,将他设定成一个久居地底,不见阳光,却渴慕阳光的人。 玩家喜爱这个角色,想要弥补他的遗憾,没法将阳光寄过来,却能买到自主发光的水母,在绝对的黑暗中,它们也能照亮一小方天地。 嵇灵扭头:“我能关灯吗?” 渊主示意他自便。 嵇灵便啪嗒一下关了大灯,房间里顿时黑暗下来,水母在鱼缸里来回游曳,伞状的身体发着荧蓝色的光,长长的拖尾像划过夜幕的流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嵇灵道:“真好。” 他不由想起了渊主孤身一人呆在渊中的数百年,除了扶桑驾车路过天穹的那一次,从未有光芒照亮虞渊,在片那人憎神弃的荒芜之地,甚至找不到一个活物陪伴。 渊主明明很怕孤独,却独自在那种地方,生活了那么多年。 嵇灵将手指伸入鱼缸,看它们拖着长长的尾缠上来,抿唇道:“要是之前有这些小动物就好了。” 黑暗中,渊主垂眸看了他一眼。 神灵安静的注视着鱼缸,水母幽蓝色的光晕映照在他的眼瞳,将琥珀色的眸子晕出幽静的颜色,荧蓝勾画着他的侧脸,线条愈发显得缱绻温柔,连皮肤上细小的绒毛,也变得柔软起来。 渊主静静地看着他,看他勾起的唇角,看他扇子似的睫毛,看他眼中起伏明灭的光,渊主忽然就很想伸出手碰一碰青年的脸颊,看那触觉是否像想象中那样柔软。 但他只是收着手,平平道:“在渊里,它们活不了。” 嵇灵抬眸:“什么?” “它们活不了。”渊主偏过头:“渊会吞噬一切的光,除了太阳真火,没有什么能照亮渊。” 邪神抱着手臂,安静的站在一边,视线落在缸中的水母身上,神色莫名有些寂寥。 如果说扶桑君生来就该统御天下,那么渊主生来,大概就该孑然一身,招人惧怕。 嵇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来,问:“有刀吗?” 渊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当他是想铲水缸里的沙石,便递了把拆快递的剪子过去,却见嵇灵将刀口对准了手指,划拉开一个小口子。 渊主一惊,劈手去将那剪子,怒道:“你做什么?” 嵇灵没说话,顺从地让他抢走了剪子,哐当丢进床头架子,却在渊主要来查看他伤手的时候抬手格挡,侧身避开,将受伤的手指悬在了缸上。 一滴血落入了缸中。 金色的光芒顺着血液逸散出来,渗透进了水里,这光是如此的厚重,如此的耀眼,一时间,那些水母幽蓝的荧光,都带上了些微暖调。 “现在能活了。”嵇灵道。 他的血液天生带着一缕太阳真火,从此以后,这些水母不畏幽暗,能在渊中存活。 “你!”渊主短促出声,复又将话咽了下去,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与嵇灵对视,嵇灵不躲不闪地看着他,神灵漂亮的眸子里满是认真,琥珀色的瞳孔盛着盈盈的光,片刻后,渊主认输了一般,轻声道:“……我已经从渊里出来了,下次别这样了。” 他捉住了嵇灵有伤口的那只手,放到眼下查看,嵇灵老大不自在,想要缩回手,却被邪神死死钳制,抽动不能。 他只落了一滴血,伤口也是很小的伤口,但渊主捧着那根手指,连碰一碰也不敢。 血早就止住了,只留一点欲散不散的金芒,渊主碰了碰嵇灵指腹旁的皮肤,神灵手指修长,皮肤白的晃眼,像地心里剔出来的一截暖玉,而那点红痕在指腹之上,忽然就显得刺眼。 渊主怔怔看着他,思绪糊成一片,他乱糟糟地放空着,一团又一团的毛线在脑子里打结,最后,所有的毛线抽丝剥茧,整整齐齐的码出来,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想要在这指腹上,落一个吻。 多年后望舒回想起今天,从梦中弹射而起:“不是,他有病吧?” 第49章 鼎湖祭祖 沉默在两人中间酝酿,嵇灵不自在地抽了抽手指:“尊上?” 渊主一惊,松开手,垂眸没再说话。 水母摇曳着从两人眼前划过,嵇灵匆匆换好水,教渊主如何使用鱼缸后,逃也似的走了。 他回到房间,脸上还带着莫名的热度,嵇灵翻身上床,将脸埋进大号的渊主娃娃身上,蹭了又蹭,这才安静下来。 翌日清晨,嵇灵是被一串铃声吵醒的。 他睡眼朦胧地翻开手机,来电是个陌生的号码,嵇灵按下接听,听见了谢雍辞略显拘谨的声音。 “前辈,后日就是我鼎湖派的祭祖大典,想问问您能否赏光?” 在别墅安生了这么些日子,嵇灵已经把谢雍辞他们忘了,现下一提,他才想起来这回事儿。 “来。”嵇灵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处决那丧尸?” 谢雍辞道:“就在那祭祖大典之上,当着白泽祖师爷的金身塑像,将那邪物就地正法!” 嵇灵本来在穿衣服,闻言一顿,险些扣错了扣子。 他惊疑不定:“当着什么?” 谢雍辞:“白泽祖师爷的金身塑像。” 嵇灵:“?” 谢雍辞见他停顿,误以为他感兴趣,便侃侃而谈,介绍起来:“白泽祖师爷是我派创道祖师,如今正值我鼎湖派创立1200周年,我派弟子感念他的恩德,为他塑了一尊70米高的金身塑像,通身由红铜浇筑,上贴金箔,很是巍峨魁梧,您要是过来,刚好能赶上祭拜仪式。” 嵇灵:“……” 他问:“你给白……白桓打电话了吗?” 当时封门村一事,他和白泽都给谢雍辞留了号码。 谢雍辞恭敬道:“晚辈给您打完,便去给白先生打。” 嵇灵扶额:“……你现在给他打吧。” 他按灭电话,披上外套,正在系扣子,就听见外头白泽猛地提高了音量:“什么?!” 嵇灵推门,他起得晚一些,下楼的时候白泽已经坐在餐厅吃早饭了,此时正拿着手机在餐厅走来走去,他肉眼可见的焦躁,表情是满满的震惊:“再说一遍,你们塑了个什么玩意儿?” “塑了白泽祖师爷。”谢雍辞好声好气的解释:“贴金的!” 白泽:“……” 他无声将手机拿远了一点,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传染源。 谢雍辞诚恳:“塑像落成那日,我们会举行盛大的落成仪式,请您务必赏光!” 嵇灵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谢雍辞盛情难却啊,白泽祖师爷,去不去?” 白泽一把将他的手拍下来:“去!” 他咬牙:“我倒要看看这塑像塑了个什么玩意儿。” 菩萨佛祖的塑像一般有固定的形制,哪里该雕莲花,哪里要刻肉髻,花瓣要多少层,肉髻一圈几个清清楚楚,而白泽虽然名气大,却是个比较偏门的神灵,没什么人给他塑像,也没有章程可以抄,这金身塑成了什么样,就全靠雕刻师傅的自由发挥了。 鼎湖派坐落于长江之畔,白帝城旁,距离景南市虽然没有封门村那么远,却也不近,远远超出了封印范围。 白泽正想问嵇灵要不要知会渊主一声,就见他噔噔噔的上了楼,去敲邪神的房门。 门吱嘎一声打开,白泽提心吊胆,嵇灵则轻车熟路。 他现在半点不怵渊主了,见房门打开,干脆扣住了渊主的腕子,直接将人拉了下来。 渊主被他一路拉下来,也没生气,就这么站在嵇灵身后,一副默许了的模样。 嵇灵:“走吧。” 嵇灵和白泽的实力都受到了人间灵力凋敝的影响,远距离传送很吃力,渊主虽然也受到了影响,却比他们两个轻的多,故而这次便没坐高铁,直接便传送到了鼎湖派的脚下。 大派修仙避世,都有山门阵法,防止普通人误入,这山前山开发成了旅游景点,游人如织,后山则安静清幽,只有一方重檐庑殿的雕花古牌坊立在山门处,上书‘鼎湖’两个大字。 谢雍辞早早来到山门迎接,他见过白泽嵇灵,却没见过渊主,看见黑紫袍服的邪神时微微一顿,拱手行礼道:“这位是?” 嵇灵白泽不刻意收敛气息的时候,给人的压迫感已经很强了,但这位,却还要更强上一些, 白泽的心提到嗓子眼,深怕谢雍辞不够恭敬,惹怒了渊主。 渊主没什么表情,平平受了这一礼,颔首道:“单名一个渊。” 他没刻意隐瞒,谢雍辞却也没往渊主身上想,他错身上前引路,道:“诸位随我来吧。” 典礼在第二天,谢雍辞专门安排了一个套院给三人,三间独立的卧室环绕着一个小院落,院落中养了棵枝叶横斜的古松。 谢雍辞认不得渊主,以为三人种嵇灵身份最尊贵,就将他安排在中间的主卧,嵇灵也不推辞,正要跨入房门,被白泽一把拉住。 白泽压低声音:“你不让渊主睡主卧?” 嵇灵看他,也压低声音:“渊主睡主卧的话,无论你在哪一间房间,可都要挨着他了。” 白泽连连摆手。 这山上的建筑全是木制榫卯结构的,横梁用的全是几人粗的红松,冬暖夏凉,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隔音极差。 入夜的时候,有弟子送来斋饭,以神灵的耳力,嵇灵能准确地分辨出白泽动了几筷子,夹得哪些菜。 吃饭的时候互不打扰,门口还有弟子走动,等到了夜深人静,嵇灵抖开床铺,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夜色中无比清晰,他忽然顿住了动作。 以现在的距离,渊主能听见他这里的全部响动,解扣子的声音,外衣落地的声音,甚至他躺进被子,皮肤和布料摩擦的声音。 都是男人,脱个衣服而已,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嵇灵捏着被角,莫名其妙地尴尬了起来。 他侧身去听渊主的动静。 除了蝉鸣鸟叫,没有任何声音。 他们三人像是约好了似的,谁也不动作,谁也不出声,仿佛一个个都在床上打坐,连呼吸声也轻不可闻。 片刻后,嵇灵站起身,吱嘎一声,推门出去了。 同一时间,白泽那边传来了整理蒲团的声音。 鼎湖派注重苦修,房内除了床榻,只有个两个蒲团用来休息,嵇灵这边一起身,白泽便以为他要来找他说话了。 他们是多年的好友了,以前也有一个不睡,强拉另一个起来的事情。 嵇灵本来只想散个步,没想着去找谁,白泽那边一动,他就顺势往他屋走。 这一走,渊主的屋也有动静了。 邪神轻轻支开了窗。 嵇灵回头,渊主脱了黑紫外衫,盘腿坐在榻上,从窗沿的缝隙里,嵇灵能窥见他垂下的眼眸。 他明明没有说话,嵇灵却莫名感觉,渊主想要他过去。 就这么两秒的功夫,白泽飞快地将蒲团丢了回去。 嵇灵:“……” 他在院中顿了片刻,听见了白泽急切的传音:“别来!别来!” 嵇灵试图解释,传音道:“你不要那么怕他啊,渊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的,他脾气很好的……” 白泽全身都写着抗拒:“别来!别来!” 嵇灵:“……”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朝渊主走去。 为了白泽的小心脏考虑,嵇灵并没有走进门,而是倚在了窗前,和屋内的渊主遥遥相对。 神灵单手撑在窗沿,支起额头,笑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左右睡不着,尊上和我去散散步?” 渊主矜持点头。 他们走上鼎湖松石掩映的古道,嵇灵提灯走在前方,这一处屋舍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场合,前方的山坡下有个坡度平缓的空地,被修建成了广场,鼎湖平日里祭祖供奉,都在广场上举行。 他们的住处灯火幽微,几乎没有人点灯,广场则密密麻麻全是火光,像是有很多人在活动。 嵇灵道:“为了明天的祭祀彩排吗?这么晚不睡觉,真够用功的。” 这典礼不但邀请了他这种无名无姓的散修,还邀请了人间其他修仙门派的门人,隆重一点也是正常。 渊主站在他身边,远远一看山下,轻轻蹙起了眉。 “不是。” 嵇灵:“什么?” 渊主道:“不是彩排。” 嵇灵一愣,正要仔细去看,却见一个年轻的女弟子提着灯笼跑了上来,满头是汗,嵇灵定睛一看,却是姬瑶。 见着嵇灵,姬瑶急促地呼吸了三口,才道:“嵇先生,您之前抓的那只僵尸,他跑了!” 嵇灵道:“别急,慢慢说,跑去哪里了?” 姬瑶上气不接下气:“他挟持了两个弟子下山去了平江城,从八门站上了地铁二号线,几个长老已经去追了,您……” 话音未落,嵇灵已快走两步,掠下山去。 现在是晚上十点,正是年轻人晚上最活跃的时间,平江城规模和景南相似,都是人口超千万的超级都市,而地铁二号线是平江的命脉,贯通南北,联系几大商圈,从来都是人挤人人挤人。 但现在,这样一条地铁线上,混进了一只僵尸? 第50章 依偎 “对!”姬瑶上气不接下气:“都说要出大乱子,几个长老都出关了……” 她话音未落,两道影子自前方掠过,嵇灵飘然而下,渊主紧随其后,两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姬瑶怔怔地看着他们。 他们是修仙的没错,但到了现在,灵力凋敝,修士比起常人,也就是跑的快一些,行走跳远轻便些,类似于武侠中的轻功,远远没有缩地成寸之类的功夫,可面前的这两位前辈短短两息,便从山崖上飘了下去,数秒后,就消失在了姬瑶的视线中,是真真正正的神仙手段。 姬瑶愣道:“难怪老师说两位前辈修为厉害。” 上次封门村一战,姬瑶道行太浅,看不出门道,虽然谢雍辞对两人推崇备至,但直到现在,姬瑶才认识到这两位前辈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另一边,出了姬瑶的视线,嵇灵和渊主陡然提速,短短几息,便出现在了平江市地铁二号线的进站口。 二号线是长条状的地铁线路,天眼从起始站八门上车,嵇灵则迟了三十多分钟,赶到了线路中心的百越广场。 他握着手机,和谢雍辞通讯,对方和几个长老已经摸上了地铁,在天眼的隔壁车厢,嘈杂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前辈。”谢雍辞压低声音:“我们这趟车还有20分钟到百越广场,天眼暂时没发现我们,他挟持了两名弟子,坐在中央的八号车厢。” “好。”嵇灵问:“他开了天眼吗?” 天眼僵尸的天眼技能是个主动技,不是被动技,需要僵尸主动打开,如果他开了,能看见嵇灵和渊主的虚影,那抓捕的时候嵇灵就得离远一些。 谢雍辞偷偷打量,轻声道:“没有开,他带着帽子。” 天眼长相特殊,头顶的眼睛太过显眼,他现在在逃命,并不想引起骚乱,于是严严实实扣着帽子。 嵇灵点头,道:“你们小心一些,先别让他们发现你们,我们过了终点站再动手。” 以他和渊主的实力,要杀天眼很容易,但是杀人容易,护人难。 嵇灵和渊主两个强攻形,战力很强,救人很拉,他们都没有守护类型的手段,这二号线又人挤人人挤人,万一天眼狗急跳墙,少不了拖几个普通人垫背,如果临死前玩自爆,还可能直接炸毁轨道,导致整个车辆侧翻。 嵇灵和谢雍辞打着电话,渊主则报臂站在一旁,他还是一身黑紫滚金边的衮服,这身古装打扮在漫展上不显得奇怪,在地铁上却很突兀,如果被天眼看见,一定会引起警觉。 嵇灵抬手看表,还有十八分钟车辆进站,他将渊主推进了一旁的商场,随意找了间男士服装店,低声道:“尊上,我们得换件衣服。” 时间紧迫,来不及精挑细选,嵇灵从架子上直接扯了件T恤,递给渊主:“尊上,换这个。” 他把渊主推进衣帽间,又买了两顶鸭舌帽,从店员那里借了根头绳,一并结账,然后踩着点回了地铁站。 此时离地铁到站还有两分钟,站台站满了候车的人群,渊主穿着水蓝色的T,远看就像个青春的男大,这店是个潮牌,都是年轻人的款式,领口开得格外低,锁骨也露在外面。 渊主低头打量,略有些不自在。 除了最开始渊中蒙昧的岁月,从上古年间起,渊主就穿着衮服,将身体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指尖,现在这衣服领口大也就罢了,袖子也只到上臂,大片的皮肤暴露在外,他就像被包裹收藏在箱子里的老古董骤然见了阳光,浑身不自在。 嵇灵宽慰他:“没关系,大家都这么穿的,我也这么穿。” 说着,他绕到了渊主身后,撩起他的头发:“尊上,我帮你将头发扎起来吧。” 现代装和长发略有些格格不入。 渊主:“……好。” 嵇灵张口叼住橡皮筋,双手拢住他过腰的长发,在后脑简单束成低马尾,他的手指撩过头发,指腹掠过头皮,有些热,还有些痒。 等束好后,嵇灵将一个鸭舌帽扣在渊主头上,又扣了个在自己头上,他对着地铁站的反光板打量,两人的装扮都很正常,远远看去,就是普普通通出来逛商圈的年轻人,没什么出挑的地方,想来就算是天眼看见了,也不会起疑。 两分钟倒数结束,广播拉响,电子音念出:“开往姚家坟方向的地铁已进站。” 接着,车辆缓缓驶入站台,在门前停好,嵇灵拉着渊主上车,随人流一起,挤进入了八号车厢。 这二号地铁线真不愧是平江最挤的线路,此时已经过了十点,还是摩肩接踵,到处都是嬉笑的人群,姑娘们有些拿着奶茶,男生们打包了烧烤,全然不知身边有一个多么危险的存在。 嵇灵轻声问:“尊上,看见他了吗?” 渊主最高,他能轻易越过一片乌压压的头顶,看清地铁上的每一个角落。 渊主道:“在你左边靠栏杆的座位上。” 嵇灵扭头去看,果然见一青年坐在位置上,他低着头,鸭舌帽完全遮挡了容貌,从嵇灵的角度,只能看见帽顶的硕大logo。 天眼身边还坐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两人都垂着头,下巴几乎挨着胸口,一副困倦的样子。 在旁人看来,他们像是直接在地铁上睡着,但嵇灵和渊主都清楚,这是一种操控的手段,这两人,便是天眼的人质。 嵇灵向下打量,天眼的手绕过男生的后背,手指虚虚点在女生的肩膀,只要天眼想,顷刻之间,这两人就会命丧黄泉。 嵇灵拿出手机,低头给谢雍辞发消息:“我们到八号车厢了。” 谢雍辞道:“我们的弟子也到了,几个长老和天眼见过面,不敢轻易露面,都在九号车厢。” 嵇灵发了个“ok”的表情,随后道:“稳住他,等人少些。” 就现在这沙丁鱼罐头一般的车厢,再有实力也施展不出来。 鼎湖的修士藏在车厢各处,有的低头玩手机,有的装模做样的和同伴聊天,都在静静等候人少的时机,结果时机还没等到,异变陡升。 前方到站,地铁减速刹车,天眼身形微晃,脚往前搓了一步,正好踩到前方一啤酒肚的大叔。 大叔夹着公文包,带了块大表盘的钢表,看上去醉醺醺的,像是喝多了酒,他被踩了一脚,顿时火起,低声骂了一句,伸手下探,竟是要去抓天眼的领子。 嵇灵眉头一跳。 那人的手还没碰到天眼的领口,天眼豁然抬头,鸭舌帽下的一双眸子阴暗昏沉,如噬人的野兽。 嵇灵的灵力已经运到了指尖,蓄势待发,这时,旁边一年轻人一个不稳,猛地踉跄两步,直接撞到了中年男子的身上。 男子被他冲的后退两步,手腕撞上栏杆,表盘和铁质扶手剧烈摩擦,发出吱嘎的噪音,他抬手查看表盘,赫然蹭掉了一块漆。 “小子!”他勃然大怒,转而去揪那个小年轻:“你知道我这什么表多少钱吗?” “对不起对不起!”学生模样的少年慌忙道歉:“我会赔偿的,叔叔,陪多少钱合适?” 男子怒视他:“这表欧米茄的,起码两万!” “这也太多了,你这表都烂了,哪能和新的一个价,再说两万我拿不出来啊。”学生苦笑:“这样,我们还是报警吧叔叔,警察说陪多少,我就陪多少。” “好啊,警局见啊?” 少年:“走吧,去警局。” 他趁势拉住了男子的手腕,强硬地将他往车厢外带,这人用了几分巧劲,看上去就像他被男子推着出去,而不是主动拉着他往外。 随着站台播报再次响起,车门合上,男子少年双双下车,闹剧落幕,天眼重新扣好鸭舌帽,低头不动了。 嵇灵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敲手机:“你们的人?挺机灵。” 谢雍辞发了个猫猫微笑的表情:“是我们的人。” 接着,聊天界面显示对面输入中,谢雍辞似乎还想说什么,然后空白了一瞬,似乎将内容都删掉了,最后跳出来四个字:“前辈,别回头。” “天眼在看你。” 嵇灵捏着手机的手一顿。 他和天眼见过面,天眼认得他的脸,但此时嵇灵侧着脸,只露了不到1/4,他没有把握天眼能否凭着四分之一认出来。 嵇灵捏着手机揣回口袋,他需要想个不显眼的方法将脸转回去,但列车现在平稳运行着,怎么调整动作,都有些强行。 他看向前方的渊主。 渊主带着鸭舌帽,安安静静地扶着栏杆,他和嵇灵距离很近,几乎就是贴在了一起,宛如一起坐地铁的情侣。 “尊上。”嵇灵小声,见渊主垂下眸子看过来,他轻声:“帮忙打个掩护,拜托了。” 说罢,还不等渊主反应怎么打掩护,嵇灵忽然伸出手,抱住了渊主的腰,而后将脸偎在了他的肩胛,整个人依偎了上去。 第51章 抱我 渊主浑身都僵住了。 他垂下头,嵇灵抿着唇,整张脸蹭在他肩胛,热度透过薄薄的T恤传递过来,头发落在他的皮肤上,这个距离,渊主甚至能感受到嵇灵呼出的热气,吹在耳朵尖,有些痒。 渊主:“你……” “尊上。”嵇灵轻声说:“你太僵硬了,这样天眼会发现的。” 他伪装成了热恋中的情侣,依恋地蹭在爱人的怀里,但是渊主僵硬的好像旁边笔直的栏杆,连手都不知道往那里放。 真正的情侣可不会这样。 渊主嗓音干涩:“我该怎么做?” “抱住我。”嵇灵道:“将手环上来。” 他能感受到天眼的视线,对方还在注视着他,要想彻底打消他的怀疑,需要渊主的配合。 渊主迟疑了片刻,微微抬起了手。 他虚抱住了嵇灵,掌心离他的脊背还有两厘米,他艰难地问:“抱哪里?” 嵇灵的注意力都在后方,他随意道:“抱腰,抱肩膀,都可以。” 渊主微顿,手掌了贴上神灵细窄的腰,又烫到了似地抬起来。 嵇灵穿了件宽松版的T恤,布料直桶桶地落下来,将他的身体整个罩住了,只有用手按住布料,揽住皮肉,才会惊觉手掌里的那段弧线有多么的流畅。 他不敢再碰,向上抬手,揽住了神灵的肩膀。 嵇灵道:“可以再抱紧一些。” 渊主的拥抱太绅士了,好像他们根本不熟,只是礼节性的拥抱一样,和情侣的人设不符。 渊主只好收紧双手,将他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他一手揽着嵇灵的肩膀,手臂贴着他的背,一手护在神灵的后脑,让神灵依偎在自己的肩胛,彻底隔绝了天眼的注视。 地铁里的空调开得很足,神灵不会冻感冒,但不代表不会感觉到冷,嵇灵一身短袖,渊主这么大一个热源就贴在身边,他不自觉地往前拱了拱,趴在对方怀里,懒洋洋地靠了过去。 渊主的手臂一僵。 过了十秒,嵇灵轻问:“天眼还在看我吗?” 渊主的视线隐晦扫过座位,喉结微动,片刻后,垂眸道:“还在。” 嵇灵:“嗯……” 他老老实实地趴在渊主怀里。 二号线开出了好几个站,人们陆续下车,车厢里人渐渐少了。 在路过一个大型商圈后,有多余的位置空出来。 嵇灵和渊主咬耳朵:“站在太突兀了,我们坐下来,你揽着我。” 渊主:“……好。” 为了避免被天眼看见正脸,嵇灵始终埋在渊主怀里,一副困倦不已的样子,渊主也小心地揽着他,两人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无时无刻不交颈依偎着。 天眼似乎也打消了疑惑,不再往他们这边看来,嵇灵悄悄带上一枚蓝牙耳机,听谢雍辞给他汇报情况。 “前辈。”耳机传来谢雍辞的声音:“快到终点站了,现在地铁人太少,我们的人先撤了一部分,天眼实力太强,小弟子没有用,现在隔壁车厢还有两个天眼没见过的长老留守,天眼就拜托几位了。” “好。”嵇灵按手机:“给我介绍一下终点站的情况。” 天眼下了山,直奔地铁而来,且中途完全不下车,这终点站,定然有他在意的东西。 “好。”谢雍辞道:“前辈您有所不知,这平江二号线,一直有很多都市传说。” “二号线的终点站姚家坟,以前是一块坟场,挖出了很多隋唐的古墓,还零散葬着一些无头的尸体,具县志记载,这块儿是砍头的刑场,无人认领的尸体会就地下葬。” 嵇灵的脸藏在鸭舌帽的阴影里,他捻了下指尖,自打地铁开入了这块地界,连空气都变的潮湿粘连起来。 他打字:“阴气确实浓郁,僵尸喜阴,在这里,他能快速恢复实力。” “对。”谢雍辞附和,继续道:“其实这姚家坟站,以前叫姚家坟一站,后面还有个姚家坟二站,更深入坟场一些,坟场上面,还有个很大的上盖商场,叫昌隆商场,早年间也是人来人往的。” “但是修地铁的时候,这块地界就出过事,有工人在巡查隧道的时候失踪,找到的时候,只剩下了身体,头部不翼而飞。而地铁的上盖商场,也时常有顾客说上了五楼,遇见了无头的怪人。” 谢雍辞苦笑:“商场总共只有四层。” 嵇灵眉头微跳。 按照这个描述,此地大凶。 谢雍辞继续道:“后来商场的负责人请了我派的长老来做法,我派的长老在此地屡次勘察,起阵占卜又寻龙点穴后,挖出了一具隋唐的阴沉木的棺材,棺材全部封死,无法打开,内里无生命迹象,长老以为是这棺材作祟,将它移走了。” 嵇灵:“有效吗?” 谢雍辞摇头:“无效,到了后来,甚至顾客白天也能遇见鬼打墙,眼看着压不住了,我派长老告知了开放商,直接将商场关了,这后面的姚家坟二站,也再没有开过。” 这时,广播再次响起,车辆减速,车门像两边打开,嵇灵和渊主站起来,余光去看天眼,却见天眼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所有的旅客都已经起身下车,如果嵇灵不动,就太明显了。 天眼手里还捏着两个鼎湖的弟子的性命,不可轻举妄动,嵇灵按住渊主的胳膊,唇语道:“先下去,再从别的车厢上来。” 谢雍辞的声音从耳机里响起:“我派的两位长老在五车厢。” 嵇灵点头,他们快步走出地铁,微微掠身,落在了几节车厢之外,在五车厢的门口微微悬身,再度上了地铁。 车门边已经站了两个人,一个是顶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头发谢顶了一块,丢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另一个带着高倍数眼镜,三十出头的模样。 谢雍辞的声音从四人耳机里传来:“给诸位引荐一下,嵇先生,渊先生,这两位是我派长老,张先生和李先生。” 四人微微颔首,算打过招呼。 他们也不怎么熟,各自找地方坐下,嵇灵和渊主都没说话,屏息注视着前方的动静。 倒是眼镜男隐晦地扫了嵇灵一眼,低声和啤酒肚说:“谢雍辞推荐的这两人这么年轻,真的靠谱吗?” 不怪他有所疑惑,嵇灵和渊主都是潮牌打扮,一副青春男大的模样,嵇灵看着也就二十出头,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还不到他们年龄的一半,能有什么修为?那天眼都几百岁了,要杀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不是砍瓜切菜。 他们说话极轻,几乎散在了风里,然而嵇灵是什么修为,他听的一清二楚,却没什么动作,只是坐在渊主身边,任由两人腹诽。 车门从两边合拢,地铁重新起步,司机将要在前方掉头,开到指定的位置,谢雍辞在耳机里道:“前方就是闸口,地铁将会减速掉头,天眼有可能破窗出去……” 他话音未落,刺耳的电流声响起,化成刺啦刺啦的盲音,接着,车厢的灯骤然熄灭,变为一片昏黑。 隧道本来就没有灯,车厢中的灯一熄灭,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于此同时,本该减速慢行的地铁突然提速,呼啸的风声在狭窄的椭圆形轨道中拉出尖锐的爆鸣,几乎瞬间飙上了300km/h,是普通地铁速度的五到十倍。 渊主嵇灵率先冲上前,悄无声息地从五号车厢摸到了八号车厢,眼镜男和啤酒肚慢了一步,在剧烈的加速中堪堪稳住身形,也快步上前。 但是等他们冲到八号车厢,车已经慢了下来。 它骤然提速,又骤然减速,中间不到半分秒钟,却已走出了很远。 头顶的灯光亮起,地铁平稳的刹车,前方的轨道也出现了光亮,车辆缓缓放慢速度,停在了空无一人的站台旁。 嵇灵脸色有些难看。 八号车厢空空荡荡,天眼不知所踪。 站台里,广播吱嘎一声,平稳的女声传了出来。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列车行驶至终点站姚家坟二站,感谢您乘坐平江地铁二号线,请您待列车停稳扶好后下车,Ladies and Gentleman……” 嵇灵抬眼,看见了斑驳褪色的站牌。 ——姚家坟二站。 头顶的白炽灯断断续续的闪着光,这一处地铁站早已荒废,双向的扶手电梯无人维护,全部斑驳锈死,寂静的女声回荡在空空荡荡的站台,说不出的凄冷诡异。 新副本 第52章 姚家坟 “姚家坟二站。” 嵇灵环视一圈,敲了敲耳朵上的耳麦,刺耳的电流音已经停了下来,电话那头死了一般的寂静,谢雍辞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两个长老四处探查,嵇灵和渊主咬耳朵:“尊上,能察觉到天眼在哪吗?” 渊主摇头:“现在不能。” 他们都是上古仙神没错,但各自擅长的方向不一样,白泽擅长阵法追踪,嵇灵和渊主则是两个打强攻的大C,正面硬碰硬他们谁也不虚,甚至可以将这商场直接炸成飞灰,但天眼抓着两个人质,还躲起来玩捉迷藏,问题就有点难办了。 嵇灵心道:“大意了,我怎么没把白泽叫来?” 也怪他和渊主在竹林散步,一时把白泽忘了。 嵇灵用手指捻了把扶梯上的灰尘,向上看去,地铁的上盖商场足足有四层楼,高高的穹顶一眼看不到尽头。 眼镜长老推了推鼻翼:“昌隆商场以前规模很大,日均人流量破三万,现在荒凉破败了,这里头少说有几千家商户,要在这里找天眼,如大海捞针,并不好找。” 说着,他看了一眼嵇灵:“小友,我们不如兵分两路,往不同方向找吧。” 按眼镜看来,嵇灵和渊主就是累赘,不添麻烦就算不错,他并不打算带着两人寻找天眼。 嵇灵和渊主都没有异议。 眼镜不想带着他们,他们也不想带着眼镜,不然凡人在场,很多术法施展不了,怪麻烦的。 两边人分道扬镳,嵇灵和渊主上三楼四楼,两位长老搜寻一楼二楼,他们在扶梯口擦身而过,啤酒肚长老看着他们两个小年轻,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两位,记着,昌隆商场只有四楼,如果看见了五楼,请千万不要上去。” 嵇灵点头:“多谢。” 他和渊主径直上了三楼。 商场歇业已久,没有一点灯,黑漆漆的可怕,嵇灵捧出太阳真火,充当照明。 他和渊主并肩而立,余光见渊主沉默地注视着他掌中的火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渊主和扶桑君有仇,太阳真火又是扶桑君的象征,渊主未必愿意看见这火苗。 他咳嗽一声,翻出手机:“还是用手电筒吧,就是我点亮不太够,可能撑不了多久……” 渊主很轻的摇了摇头。 橙黄的火光氤氲了他的眉眼,让他俊挺的眉峰无端柔和,渊主道:“你和他不一样。” 嵇灵:“和谁?” 渊主:“扶桑,你们一点也不一样。” 嵇灵失笑:“本来就不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呢。” 他塞了簇火苗给渊主,让视野更亮一些,火焰照亮了更大片的区域,嵇灵抬眼,他们在一个名叫“诚心服装店”的商铺门口,里面隐隐绰绰,像是有人影浮动的模样。 嵇灵定睛一看,透过斑驳起雾的橱窗玻璃,能看见展示柜里的服装模特,各个姿势扭曲,像是被人为调整过。 嵇灵轻声道:“他们都没有头。” 这些模特的头部都被拧了下来,颈上露出一段歪斜的固定钢筋,一看就是暴力拧动的。 渊主道:“听说这里曾是砍头的刑场,鬼怪没有头,找不到回家的路,就会一直徘徊在四周,不断去寻找自己的头,想来这些模特便是这样被拧断了脖子。” 他们捧着火苗一路走来,所有的橱窗,所有的模特,都没有头颅, 在路过回旋楼梯时,嵇灵的脚步微微停顿。 他们现在在三楼,这商场总共四层,但是那楼梯向上蜿蜒着,赫然还有两层。 那传说中的第五层,出现了。 嵇灵问:“上吗?” 他旋即轻笑出声,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两个长老告诫他们不要上楼的前提,是建立在他和渊主都是凡人的情况下,但事实上,渊主贵为太古三尊之一,诸邪俯首,百毒辟易,嵇灵自己要杀天眼也易如反掌,不过是估计着他手里还有两个孩子,对他们而言,这五楼和自家后院没有区别,随便上。 嵇灵率先上前:“走吧。” 他虽然不害怕,可这商场里阴气重,冷得慌,嵇灵情不自禁地挨着身边的热源,最后干脆将胳膊靠了上去。 见渊主回眸,嵇灵咳嗽一声,掩饰道:“听说这里有鬼打墙,我们小心点,别走散了。” 四楼和五楼是个明显的分界线,从踏上五楼开始,温度陡然降低,四周起了薄薄的雾,模模糊糊的雾气中,有几家商铺开了灯,昏黄如鬼火一般,嵇灵抬头一看,看见了“诚心服装店”。 这楼的样式直接复制了商场三层。 他俯身下看,去四楼的楼梯已经隐藏在了茫茫雾气中。 嵇灵笑:“尊上,怎么办,真鬼打墙了,我们出不去了。” 渊主平平看了他一眼,上抬指尖微动一动,掩盖楼梯的雾气如潮水般散去,它们向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样,争先恐后地避开渊主,诚惶诚恐地露出了向下的楼梯。 嵇灵:“……” 他按住渊主的手,强迫他放下手指,低声道:“可别,万一惊扰了这里的鬼怪,就不好了。” ——倒不是怕鬼怪突袭,主要是怕鬼怪藏起来,他们找不到了。 渊主不轻不重地注看他,依言垂下手指,雾气重新聚拢,堪称小心翼翼地堆在了渊主周围。 嵇灵松了口气。 他拉上渊主:“走吧,看看。” 这一层的规划和三楼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三楼的店铺多落了锁,也没有灯,这楼的店铺却全部开着门,或青或紫的光线照出来。 嵇灵路过“诚心服装店”,忽见前面雾气翻涌,隐隐约约露出了个什么,连忙一拉渊主,闪身进了旁边的“诚意银铺”。 这银铺主打民族服饰,放了个穿苗装的少女模特,头也被人拿走了,嵇灵和渊主就在那模特之后,看门口雾气涌动。 不多时,走来了两个人。 说人也不对,这两人都穿着囚服,衣衫破烂,手臂带着铁链,手腕皮肤乌黑泛紫,但他们的脖子上,都顶这个假的模特人头。 人头都是塑料的,过了这么多年,早就斑驳掉漆,惨白惨白的一片,眼窝的位置用黑色签字笔画了眼眶和眼珠。 说是眼眶和眼珠,其实只是个粗糙的椭圆,里头点着个黄豆大小的眼珠,其中一人的模特带着黄金色的假发,另一个就是这店内的苗族少女,头顶的银冠垂着长长的流苏,走起路来哗哗作响。 黄金脑袋道:“真想换个头,这个都带腻了。” 银冠脑袋抱怨:“你这个头还不好,看看我这个,这么重的发冠,本来脖子就是断的,还得顶着这个,稍微一歪头,脑袋到处乱滚,我还得扶着。” 黄金脑袋摇头晃脑:“什么时候来两个新的头啊?好想要活人的头啊。” 银冠脑袋道:“不是刚刚抓着两个嘛,不过那么新鲜的脑袋,我们这小喽啰是用不了了,不知道便宜了谁。” 他们晃晃悠悠的走过来。 嵇灵心道:“抓着两个?不会是天眼那两个吧?” 天眼钻入了这片阴气之中,如泥牛入海,若他觉得那两个孩子没用,将他随手给了本地的鬼,也是可能的。 嵇灵和渊主站在橱窗后面,眼见两个鬼摸到了跟前,就要路过橱窗,浓厚的阴气从渊主身上逸出,将他和嵇灵整个包裹起来,如此,两人便完全隐匿在了厚重的阴气里,谁也察觉不了了。 嵇灵道:“跟上去看看。” 他反手握住了渊主的手,手心下的皮肤微微一跳,旋即恢复正常。 渊主道:“好。” 他们跟着那两鬼,走到了电梯井旁边,眼见着他们推开一道厚重的铁门,往更里面去了。 嵇灵轻声和渊主传音:“按照一般的商场结构,门后面一般是仓库,顾客止步。” 他们在雾气的掩饰下跟着向前,果然看见了一排排的货架,无数的模特头搁在货架上,如同被挑选的商品。 这些头都是从一个个模特上薅下来的,材质不一,颜色不一,五颜六色地罗列着,椭圆的记号笔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一个方向,看着还怪喜庆的。 昌隆商场当年二号线刚通车的时候,也是数的出名号的商场,仓库的内容量很大,这些货架都被推到了一旁,中间露出了很大的空地,带着模特头的人们团团跪着着,齐齐朝向中心的地方。 嵇灵拉着渊主绕道货架后,从空隙处往里看去。 在一群跪着的鬼怪中间,有两个站着的“人”。 嵇灵的眉头微微一跳。 从他这个角度,两人都垂着脖子,看不出有没有头,但他们身上的衣服,却是意外的眼熟。 和身旁人的破烂囚服不同,这两人都是现代的打扮,一人圆领格子衫,长筒牛仔裤,一人白衬衣,打皮带。 嵇灵倏然一惊:“他们不是在一楼吗?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赫然是鼎湖的两个长老,啤酒肚和眼镜男。 这时,中心的鬼敲响了三下锣鼓,四周的鬼齐齐扶住脑袋,朝中心跪了下去。 微恐……好吧,我觉得是微恐,但是基友看完后说被我吓到了 第53章 祭祀 嵇灵轻声问:“他们在拜什么?” 这一群鬼环着中间的一处高台,很是虔诚的样子,渊主远远看过去,道:“是个铜制塑像。” 塑像约二十厘米高,被高高供在台上,铜像表面已斑驳锈死,依稀可以看见是个人形,这塑像成站立状,人物背后有火焰纹饰的背光,胳膊挽着飘带,腰间垂着璎珞,手中似乎抱着个什么,只是完全锈死,看不分明。 这时,那些鬼对着塑像三叩首,他们的塑料脑壳敲击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口中念念有词。 嵇灵有点好笑:“这些鬼,在拜菩萨?” 这画面不可谓不滑稽,本身就是戕害无辜人性命的厉鬼,却在此地装模做样的求生拜佛,好像什么虔诚的信徒。 他定睛去看,想要仔细瞧瞧是哪尊大神得了这些鬼的“青眼”,待看清后,微微挑了挑眉。 嵇灵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神像。 他自己就是神灵,对各路神佛都有了解,道教的三清十二真仙,佛家的弥勒如来,但这尊塑像雕刻方式诡异,不属于已知的任何流派,且刻意隐去了神灵的面容,让人看不真切。 ——就仿佛这尊神心中有鬼,根本不敢让人瞧见真实的模样。 嵇灵琢磨:“这些鬼拜的可是尊邪神啊。” 他还没琢磨出个什么,却见渊主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嵇灵一顿,连忙找补:“不是您这样的邪神,是其他类型的邪神。” 渊主不咸不淡:“那我是什么样的邪神?” 嵇灵一噎。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渊主已经不是之前的锯嘴葫芦了,他甚至学会打趣和反问了。 之前渊主不说话的时候,嵇灵胡说八道起来开心得很,但现在渊主风轻云淡的看着他,一副好整以暇,“让本尊看看你能编出什么花儿”的模样,他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就是……”嵇灵难得尴尬起来,他错开视线,专注地盯着场上:“总之,总之就是很好的邪神……” 说着,他微微偏头,用余光去看渊主的反应。 渊主没有反应。 他像是没想到嵇灵会这么说,放松的姿态没有了,只是定定地立在原地,像是忽然对场上拙劣的祭拜仪式起了浓厚的兴趣,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一句话也不说。 嵇灵:“嗯……” 他转回头,和渊主并肩而立,两人像两尊塑像那样站在原地,一起聚精会神地欣赏起群鬼跪拜。 这场仪式不知道要持续多久,这些鬼的动作生硬又毫无美感,唱着的祝祷词也完全听不懂,不多时,嵇灵就困了。 自从来了人间,神灵的生物钟一直很规律,要不是天眼整了这一出,这个点,他已经盖被子睡觉了。 嵇灵靠在了货架旁,轻声打了个哈欠。 渊主听见旁边的响动,毫无征兆地抬起了手。 之前带他们进来的那个顶苗族少女头的鬼就跪在最角落,他本来正虔诚地祭拜着,忽然后颈一凉,接着,整个人被凌空提起,像抓一只蚂蚱那样,从群鬼中被提了出来。 骤然的失重令少女鬼想要挣扎惨叫,然而他悲哀的发现,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提不上力气,而他的同伴都低着头,竟然没有一个发现他被拎了起来。 随后,他被放在了货架旁,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面前的两双鞋。 两双崭新的运动鞋。 嵇灵给渊主买衣服,买了个全副武装,从头到脚都是潮牌,单从打扮看,整一个青春男大,看着人畜无害的,论起威慑力,远远不如那身沉重的黑紫衮服。 但是那瞬间,这鬼汗毛炸起,无声地尖叫了起来。 厚重的阴气压迫着他,逼迫他低下头颅,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巨浪裹挟着溺水的人,每一处感知都在告诫他,每一根神经都在提醒这他: 不要忤逆,不要僭越,不要抬头! 会死,会死,会死! 渊主没理会地上蜷缩的东西,他后退一步,轻声道:“问吧。” 嵇灵看着他,有些愣,小声道:“就这么拎出来吗?” 渊主:“他们发现不了。” 嵇灵表示叹服。 他当然也有办法对付这群鬼,但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拎一个,还是有些麻烦的。 嵇灵半蹲下来,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少女鬼:“问你点事。” 他语调平静,态度温和,奈何地上的鬼还是抖个不停,嵇灵强行将他偏到一边的头扭正了:“知道天眼吗,他一直住在你们这块?” 天眼刚逃出来,直奔姚家坟而来,他身体虚弱,不可能是随便选的地方,只能是早就在此处落脚过。 鬼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像前方:“他经常住,住在,在电梯井的最底下……” 电梯一直是灵异小说的事件高发地,这其实是有道理的,建筑中其他部分都是平面,只有电梯直上直下,如一口井贯通上下,供阴气行走,这商场又大半个建在地下,还是砍头的刑场,本来就容易滋阴养晦,这里的电梯井,确实非常容易出问题。 嵇灵接着问:“你们祭拜的那尊雕像,是什么神?” 一说雕像,那鬼的畏惧便褪了大半,他像一个狂信徒那样,充斥着向往和爱重,低垂的脑袋高高扬起,朝向祭祀的中心,神神叨叨,状似癫狂:“你居然不认识他吗,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呢?那是绝对的力量和权柄,是救我们脱离苦海的人……” 嵇灵敲他的脑袋:“别废话,说名字。” 鬼道:“那可是!” 说到“是”字,他戛然而止。 迷茫,困惑,怀疑,种种情绪从他呆板的塑料脸上闪过,最后化为了完全的茫然:“那是……什么来着?” 他抖着手扶住掉落的脑袋,茫然环顾四周,随后伸出手,狠狠地敲击脑袋,塑料脑袋都是中空的,一锤下去,就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嵇灵看着他,那双记号笔画出来的眼睛居然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鬼颤抖着自言自语:“是什么来着,他是什么来着,什么来着?”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我怎么会想不起来?他,他明明是,为什么……” 他在地上无助地爬行,似乎全然崩溃了,然而渊主的黑雾笼罩了这片区域,任凭他如何横冲直撞,外头也察觉不了分毫。 嵇灵按住他:“你不知道他是谁,为何要信仰他?” 信仰是有力量的,信徒的实力越强,神灵的实力也越强,譬如同样是一百个人信仰的主神,这一百个是一百个普通人,还是一百个厉鬼,带来的增幅截然不同,这些没脑袋的鬼看着智力堪忧,傻了点,却也是数百年阴气滋养出来的玩意儿,他们的信仰汇集起来,抵得过数万个虔诚的信徒。 那鬼捧着脑袋,茫然地抬眼:“我……我不知道。” 他小声的啜泣起来:“好像,他将我的头捡了起来,我要找到我的头……有了头,我才不是残缺的,我才能转世,我才能……” 鬼喃喃自语:“再活一次。” 嵇灵上下打量着他,虽然没有头,但从肌肉骨骼的状态来看,这人死的时候不过二十来岁,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也不知做了什么事情,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嵇灵问:“你犯了什么罪?” 鬼失魂落魄:“……我没有犯罪。” 嵇灵站起身:“那你是怎么死的?” 鬼的脑袋转了过来,空洞的大眼睛看向嵇灵,他用艰涩的声音缓缓道:“我是……连坐,诛九族,死的。” 嵇灵眉头一跳。 一人犯罪,九族连坐,不曾走动的堂姐妹,千里之外的姑伯,甚至襁褓之中的婴儿,尽数人头落地。 作为被连坐的人,这鬼和那个犯罪的人可能从未说过话,只是点头之交,甚至连面也没见过,但因为那人的错误,有人要在青葱之年,赔上身家性命。 嵇灵的神色冷了下来。 从上古时代到工业文明,中间不乏有荒蛮之处,典妻鬻子,殉葬,诛九族,之前在神女峰,他见识了殉葬,现在在姚家坟,他又被迫见识了诛九族。 渊主微微摇头:“这世间居然有这样的制度,你们的这些做法,我从来搞不明白。” 他之前在神女峰下,算是知道神女的事情,十几个小姑娘在他头上飘了那么多年,也算是太岁头上动土了,渊主听之任之,没动手驱赶,也是觉得她们颇为凄惨,存了两分恻隐之心。 嵇灵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也搞不明白。” 渊主指了指祭坛中央,又问:“跪着的那些,全是你的族人?” “是……”鬼呆呆道:“我们,都姓姚……” 姚家坟,姚家坟,这地方的名字,原来是这样来的。 此时,祭祀仪式已经到了尾声,最前方的老人掏出布巾,将神像擦拭干净,好好地收进了匣子中,跪着的人纷纷站起,摇摇晃晃地扶稳脑袋,像四周散开。 旋即,挂着的啤酒肚和眼镜男两位长老被推到了中央,为首的鬼亮出一把雪亮的长刀,似乎要将人斩首。 嵇灵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掀翻了面前的货柜。 数吨重的钢铁轰然落地,激起大片扬尘。 小情侣查查事顺便打情骂俏 第54章 墓室 嵇灵这一动手,场上顿时兵荒马乱。 无数鬼惊异起身,却没扶稳头,一时间满场都是塑料脑袋掉地的闷响,鬼们脖子上一块碗大的疤,无头苍蝇似的乱串起来。 那握刀的领头鬼手上一顿,也惊异地朝这边看来,手中的刀一时脱手,便要斩断啤酒肚长老的脖子。 嵇灵从他们头顶掠过,堪堪扶稳那把刀,刀尖离啤酒肚的脖子只剩下几厘米。 那啤酒肚被按着头挂在那里,看见嵇灵,他瞪大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挣扎道:“快走!” 在啤酒肚看来,嵇灵只是个年轻人,连他和眼睛男这种资格老的都讨不了好,嵇灵定然也对付不了。 嵇灵当然不会走,他问:“您老的脖子还好吗?” 这地下的鬼对所有有头的东西都万分厌恶,只想将头砍下来据为己有,虽然因为仪式的关系,他们没有第一时间砍下两位长老的头,却扭动了他们的脖子,让脊椎呈现不自然的弯曲。 也就是啤酒肚和眼镜男有修为,换了一般人,已经充血死亡了。 嵇灵双手覆盖上他的脖子,咔哒一声将头扭了回来,又去看另一个眼镜男的情况。 啤酒肚焦急地去拍嵇灵的脊背,嗓音沙哑:“快走,回门派去调其他长老,这里我们解决不了,我们闯进了厉鬼的包围圈了!” 这些鬼怪含冤而死,心中愤懑,怨气颇重,加上姚家坟本来就是阴气汇聚之地,地铁站常年没有活人往来,他们在此地盘踞数百年,修为可比肩顶级修士。 嵇灵道:“不急。” 他喀哒一声,把眼镜男的脖子也拧了回来,只是眼镜男比啤酒肚瘦些,脖子扭得更厉害,啤酒肚还醒着,他却已经昏了。 嵇灵将眼镜男塞进啤酒肚怀里:“你回头看一眼。” 在恐怖电影中,“你回头看一眼”这种话都是flag,啤酒肚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他僵硬着抱紧了同事,梗着脖子回了头。 身后的鬼跪了一地。 他们瑟瑟发抖,有些鬼的脑袋还在地上,却也不敢伸手去捡,只颤颤巍巍地朝着某个方向下跪,哆哆嗦嗦一言不发。 啤酒肚抬头,看向他们跪拜的方向。 是那个水蓝色潮牌t的男人。 渊主抱着胳膊站在货柜旁,带着顶嵇灵挑的鸭舌帽,正掀起眼帘往这边看,他姿态随意,还有那么几分漫不经心,啤酒肚对着他那幽深的瞳孔,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嵇灵道:“我们问出了天眼的下落,在电梯井底下,我和渊……渊先生下去探查。” 啤酒肚一顿:“电梯井?” 嵇灵见他神色犹疑,便问:“电梯井有什么说法吗?” 啤酒肚神色已然比之前恭敬了许多,他轻声解释:“之前谢雍辞也提到过,我们在此处挖出了一具棺材。” 嵇灵点头:“之前在地铁上,他确实说过。” “那电梯井最下方,就是墓中的主墓室。” 啤酒肚道:“平江是古城,地下有很多古墓,姚家坟打电梯井时挖出了古墓。” 他顿了顿,补充:“那墓我下去过,有几分邪门的,我们这种有修为的人,进去就不舒服,后来考古机构也来了,在门口就开始上吐下泻,我们告诫他们不要深入,他们的专家不死心在门口转了转,说那墓很是奇怪,葬法和形制,他们从未见过。” 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有对应的墓葬风格,汉代崖墓开凿于悬崖峭壁之上,明代三合土墓用糯米浇浆,墓室的形状和陪葬品也各不相同,不存在从未见过的葬法和形制。 啤酒肚犹豫片刻:“总之,我们觉得,建造那墓地的,不是人。” 说完,他自己也尴尬的讪笑了一声。 这话说得诡异,只有活人死了,才需要下葬修墓,修墓的不是人,难道能是鬼吗? 嵇灵道:“无妨。” 管他是谁修的墓,渊主就在身旁,这墓再邪门 他看了眼不省人事的眼镜男,又看了看面色酱紫,脑袋充血时间过长的啤酒肚,道:“既然你们受伤了,就别下去了,呆在这儿修养,顺便看着这群鬼。” 啤酒肚眉头上挑,脸上露出了滑稽的表情,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狐疑:“我?” 他确认:“我,看着这群鬼?” 啤酒肚表情复杂,他不是很想复述一个照面就被鬼吊打,然后被迫成为俘虏的经历。 嵇灵道:“稍等。” 太阳真火从他的指尖逸出,在虚空凝结出了复杂的纹路,啤酒肚仔细去辨,似是什么从未见过的道家符箓,笔峰起落间纵横肆意,颇有几分铁画银勾之感。 旋即,那枚淡金色的印记覆盖在了地面,将整个仓库笼罩其中,厉鬼们在阵法中瑟瑟发抖,看着居然颇为可怜。 这一屋子的厉鬼,乖顺地像被圈养的羔羊。 啤酒肚:“……” 他涩然问:“您……您到底是什么人?” 嵇灵动作不停:“无名散修,无需挂齿。” 真要算起来,他和鼎湖的祖师爷白泽是平辈,啤酒肚得叫他一声师祖叔,然而白泽还在木屋里睡觉呢,嵇灵又一幅青春男大的模样,真让啤酒肚叫他师祖叔,他觉得伤眼。 嵇灵无意在此地多做停留,天眼挟持的两个孩子还生死不知,将这边安顿好了,他便自然而然地挽住了渊主的胳膊,将他从房间里带了出去。 期间,嵇灵再次看了眼那尊雕塑。 青铜的神像已经全部锈死,神灵的面目模糊不全,着实难以辨认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嵇灵接着往下,看向了神像掌中抱着的东西。 一般来说,神灵除了脸,最重要的特征就是法器,比如佛教中,手持金刚杵的是普贤菩萨,拿大磬的是云来集菩萨,桩桩件件都有讲究,若是认不出脸,最好的就是认法器。 但是这尊神像,法器也认不出。 这姚家坟地铁站无人维护,平江城又靠着长江水系,地下潮湿,神像的手部也锈迹斑斑,嵇灵勉强辨认,只能看出他抱着个长方形的盒子,盒子头宽尾窄,上面有凹凸不平的花纹。 就像……一把古琴。 但是嵇灵仔细回忆,还真没想出除了他自己,还有谁用古琴当法器,于是摇摇头不再思考,和渊主直奔电梯井而去。 那一群厉鬼全部留在了仓库中,鬼打墙自然而然地解除了,浓雾全部散去,露出了商场萧条破败的原貌。 嵇灵再次路过那家买苗女银饰的商店,之前在五层,这项店铺都亮着昏黄的灯,是鬼怪勾勒出的幻影,但现在,店内的装饰歪东倒西,首饰展柜上浮了一片灰尘。 嵇灵移开视线,看见了视线尽头的电梯井。 过了这么多年,商场早就停电,电梯也无人维护,静静地停在最下方。 他拉着渊主走到电梯口,厚重的铁门紧紧闭合,嵇灵指尖划过锁死的电梯门,煊赫的火焰自指尖燃起,钢板应声断裂。 他轻手轻脚地移开断了的铁门,将它安安静静地挪到旁边,看向黑洞洞的电梯口。 渊主道:“他在里面。” 他微微闭了闭眼,又道:“那两个孩子还活着。” 嵇灵握住电梯钢缆:“看样子他还没恢复过来。” 若是天眼完全恢复,人质就不重要,那两个鼎湖的弟子,也该命丧黄泉了。 嵇灵轻道:“我们要快。” 他沿着电梯井的缆绳,悄无声息的落了地,渊主也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在他们的感知范围内,已经能察觉到天眼的存在。 嵇灵道:“东南方向,不足一公里。” 他顿了顿,又道:“这墓真够大的。” 一公里放在地面,只是步行10分钟的路程,现代人出个小区都要走一公里,但放在墓室中,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墓室在地下,所有的空间都需要人工挖掘,大型的地宫要耗费巨额的人力物力。 和盗墓小说描写的广阔空间不同,很多皇陵的地宫面积还没有现代人三室两厅的面积大,阔绰点的,懿德太子墓地宫甬道长一百米,寒酸点的,南唐烈祖甬道不过20米,可这个地下空间,却起码有一公里的纵深。 嵇灵狐疑:“这鬼地方真的是人挖出来的?” 这需要多少奴隶夙兴夜寐,挥汗如雨,才能修出这样的地宫? 他不由地想到了另外一座规格不合常理的地宫。 ——封石村中,关着望舒君的那一座。 他们当时潜入地下,也见到了极为广阔的空间,按照白泽估算,一般城市的中央广场都没有那个地宫大,如果是人工开凿的,都可以申请个历史遗产名录了。 而更离谱的是,封石村只是一个萧条破败的小村落,隐藏在西南十万大山之中,常年人丁稀薄,毫不起眼,就那么千八百个人,还要去掉老弱病残,白泽当时算了,说这群人从三皇五帝开始挖,也未必挖的出来。 嵇灵不由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两个地宫有没有联系,是不是一个人挖的。” 他看向渊主,笑道:“在封石村中,我们把望舒给挖出来了,你说这回,我们能不能挖出个什么?” 渊主忽然地看了他一眼。 地下黑暗,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点灯,嵇灵看不清楚渊主的表情,却觉得他莫名有点闷闷不乐的。 “不要。”渊主平平道。 “挖出来了,就给他埋回去。” 望舒:Hello? 躺着也中枪。 第55章 预约 “挖出来了,就给他埋回去。” 嵇灵:“……” 他小声:“你对望舒好大的恶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渊主似乎之前就不喜欢望舒君,两人在别墅里针锋相对的样子嵇灵还记得,他头疼的扶住额头:“望舒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他明明很乖很可爱。”嵇灵小声:“虽然现在不太聪明,但是安静又不闹腾,长得也很好看。” 渊主瞥了他一眼:“你觉得他长得好看?” 嵇灵试探:“……好看啊?” 整个云宫,最招姑娘的喜欢的应该就是月主望舒了, 渊主:“哼。” 他不再说话,只是冷哼一声表示不屑,跨步往前走去,嵇灵连忙跟上。 这一处墓穴的空间确实很大,地下幽深寂静,为了不惊扰天眼,嵇灵和渊主的呼吸都放得很轻,他们贴着墙壁快步向前,绕到了天眼的身后。 此处实在太黑,又不能开灯,他们只能凭借气息判断方位,嵇灵闭着眼感受了片刻,道:“天眼和那两个孩子有一臂的距离。” 僵尸受了伤,要打坐休息,不可能时时刻刻将人质贴在身边,一臂的距离,足够他们施展了。 他们抬步走进,些微的灵力浮起,在黑暗中,身形几乎散成了云雾,而就在距离不到二十米的时候,嵇灵身形忽然一顿。 渊主轻声:“怎么了。” 嵇灵蹙眉,瞳孔微缩,在一片漆黑中勉强看清了前方的建筑的倒影。 嵇灵问:“这栋小楼,和我们在封石村看见的那个楼,是不是很像?” 渊主依言看去。 一样的翘脚飞檐,一样的雕花形制,连楼层大小都一模一样,简直是从封石村的地下复制粘贴了一个过来。 嵇灵道:“当时在封石村,我便觉得古怪。” 那村子在西南大山中,偏僻闭塞,当地的建筑特色和中原地区截然不同,可那地窖中的小楼,却分明是江淮一带的建筑风貌。只是那时事态紧急,谁也没来得及多想,现在看见这复制粘贴一般的建筑,嵇灵才突然回想起来。 封石村,姚家坟,两地相距数千公里,隔着崇山峻岭,百道江河,却拥有着同样宏伟的墓地,同样形制的小楼。 这时,楼中的天眼动了动,似乎打坐结束,即将醒来。 嵇灵当即道:“我去救人。” 他也不隐藏了,朝着小楼飞掠而去,两扇木窗应声而落,天眼甚至来不及反应,离他一臂之遥的两个孩子便被嵇灵带到了身后。 天眼下意识想要动手,看清嵇灵的瞬间一愣,仓皇后退了两步。 他还记得嵇灵! 从诞生开始,天眼遇见过无数的对手,也曾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但从未有过一个人,给他的压迫感和嵇灵一样大。 他的天眼将开未开,却仿佛已经看了对方身后那棵横惯天地的巨树,烈日灼灼的火光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球,迫使不得不闭上眼睛。 天眼后退两步,肌肉紧绷,每一根肌肉都叫嚣着要跑,他当即转身,还没迈出步子,全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炸起,已然恐惧到了极点。 在嵇灵的气息外,有另一股很强的气息。 此时,天眼背靠着窗户,面前就是嵇灵,他撑住窗沿向下,脖子僵硬的像一个上了锈死的齿轮,一点一点往身后看去。 渊主静静地站在楼下,仰头朝窗户看来。 他姿态放松随意,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天眼却打了个寒碜,楼下这人给他的感觉和嵇灵截然不同,虽然气势一样恐怖,但嵇灵威压内敛,大半收于体内,似乎并不知道如何操控,而楼下那个举重若轻,更加无法招惹。 若要比喻,嵇灵像是幼生期,未来可期,但现在仍有制约,可渊主确是实实在在的成熟期。 天眼不再迟疑,纵身一扑,五指化为漆黑的离爪,撞碎了右侧的木头,直直向下冲去。 嵇灵:“诶你……” 他话音未落,浓黑色的雾气覆盖上来,天眼一个倒栽葱,直接便栽在了地上,抽搐两下,被黑雾按住,不再动弹了。 嵇灵站在窗户边,幽幽叹气道:“都说了不要跑了。” 这么近的距离,能从渊主手上逃掉了人,还不存在。 渊主三下两下将人捆了,四周黑雾四溢,他的人却没动,依旧安安稳稳地站在楼下,抬头看着窗边的嵇灵,似乎再说:“你不下来吗?” 他明明还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嵇灵却觉得他看上去有点呆,莫名像那些七夕等女朋友下楼约会的小男生,然而贵为太古三尊,渊主怎么可能屈尊降贵等女朋友下来约会,他放一句话,想给他当女朋友的能从山南排到山北,只有别人等他,万万轮不到他等别人。 嵇灵被这个联想吓的一激灵,嘴上却没把门儿似的调笑:“怎么,我跳下来,你要接着我吗?” 渊主明显愣了一下。 这个距离,嵇灵翻身就能平稳落地,就算没有,不慎头砸地了,也伤不了。 片刻后,他微微打开手臂,居然真的做了个接人的姿势。 嵇灵也是一愣,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他脖子渐渐粉了,连忙摆手:“我开玩笑的。” “我看看这楼。”嵇灵匆忙缩回身体,咳嗽一声,装模做样地打量起小楼来。 这栋小楼有些年代了,主体结构还算完好,从形制上看,确实和封石村的那座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栋楼里关了个望舒,这楼什么也没有。 嵇灵从三楼绕到一楼,一楼处略有不同,望舒那边是张木床,银发的神灵当时就蜷缩着躺在上面,而这里的,是个石墩子。 墩子呈长方形,一米见宽,两米多长,嵇灵比划了一下,睡一个人多余,睡两个人拥挤,不是常规的石床尺寸,倒像是用来托什么东西的。 硬要说的话,还真有个物件尺寸合适。 ——棺材。 嵇灵心道:“之前谢雍辞说这里挖出了一具棺材,莫不是放在这里的?” 封石村的地底有望舒,这个棺材里面,应当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他又在楼中晃了一圈,没见着什么其他值得注意的,便从小楼里出去了,渊主远远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没捡着人?” 以渊主的修为,早就知道楼中没有其他人,嵇灵莫名其妙:“本来就没有人啊。” 渊主:“哼。” 他的脾气时好时坏的,嵇灵也摸不准发生了什么,他上手去扯渊主的衣袖:“好啦。” 神灵双手合十,比了个拜拜的动作:“这次麻烦你了,我们上去吧?” 要不是渊主在这里,这一趟会麻烦许多。 渊主看着冷肃,却一直很好说话,嵇灵去牵他衣角,他也不拦着,被牵着走了两步,从电梯井出去了。 四楼,仓库,眼镜长老悠悠转醒,看见了一尊肚腩。 他躺在啤酒肚长老的腿上,啤酒肚长老拍了拍他的脸:“老张,终于醒了?” 张长老一个翻身,不安地坐了起来,急促道:“我们不是被抓了吗?那些鬼呢?” 啤酒肚长老默默抬起手,指了指身后。 一个直径十米的半圆内,无头鬼哗啦啦跪了一地。 张长老一愣:“老徐,你干掉的?” 徐长老摆摆手:“哪能啊,我一照面就被冲了,你不是看见了吗。” 他慈爱地看着张长老,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颇有一种过来人看晚辈后生的爱怜感:“傻了吧,是地铁上的那个小哥干掉的。” 张长老:“……滚。” 他扶着墙站起身,皱着眉回忆地铁上的小哥是指谁,就见嵇灵推开门,天眼啪唧一下,便倒在了二人跟前。 张长老徐长老都吓了一跳。 他们看向地面上瑟瑟发抖的青年,颇有种不真实感。 天眼此人,鼎湖派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前后长达数年,都没能将人捉拿归案,现在就这么被抓了? 嵇灵道:“这人两位带好,别再放出来了。” 他将制约天眼的符咒放入两人手中,轻飘飘的好像如同借出了一块纸巾。 就在张长老徐长老徐长老还在发愣的时候,嵇灵擦了擦台面,双手后撑,在他们面前坐了下来,拱手道:“两位,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询问两位。” 张长老忙道:“请说。” 嵇灵:“我听谢雍辞说,早年诸位清理这里,挖出了一具棺材,无论如何都打不开,我怀疑那具棺材有古怪,请问可否让我看上一看?” 徐长老和张长老对视一眼,略略思索片刻:“这……” 他们看向嵇灵:“小友,倒不是我们不给你看,只是……” 嵇灵:“只是?” 徐长老:“只是当时我们怀疑那棺材的来历,将他交给了文物机构,后来棺材左右打不开,也鉴定不出个结果,就……” 嵇灵:“就?” 张长老老实道:“就捐献给博物馆了。” 嵇灵:“?” “总之,如果您实在想看。”张长老犹疑:“可能需要去一趟平江市博物馆。” 嵇灵:“……” 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站起身,掏出手机,开始劈里啪啦地打起字来。 渊主是完全的电子设备废,根本用不来,他看了眼嵇灵的手机屏幕:“你在做什么?” 嵇灵头也不抬:“预约平江市博物馆门票。” 在群鬼环伺的废弃商场,在千年古墓的正上方,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嵇灵哒哒哒个不停,最终,手机叮了一声,弹出一条短信。 “亲爱的安*,您已成功预约平江市博物馆门票,请于明日8:00后携身份证前往参观,感谢您的合作!” 第56章 博物馆 经过一番波折,事情勉强算圆满结束,鼎湖派紧急抽调了几个长老镇压商场中的厉鬼,嵇灵将天眼交给张徐两位长老,和渊主打车回了鼎湖驻地。 此时已是深夜,山中万籁俱寂,只剩蝉鸣鸟叫,嵇灵和渊主互道晚安,倒头便躺在了床上。 还来不及会梦周公,一道神念鬼鬼祟祟地探了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嵇灵。”白泽传音:“你们怎么回来了?” 嵇灵翻身冲着他的方向,也用神念问:“事情解决了啊,不回来干什么?” “啊?”白泽那边停顿两秒,干巴巴道:“解,解决了?” 嵇灵:“对啊。” 他困得不知天南地北,声音迷迷糊糊带着鼻音,白泽那边噎了一下,又问:“开得钟点房吗?” 嵇灵:“?” 白泽为难:“王程轩不会这个钱都克扣你的吧?好歹定一天啊……你要是遇到困难了,也可以来找我。” 嵇灵:“?” 他睁开眼:“不是,天眼跑了,我去捉天眼了,你不知道?” 两人的战力虽然相当,但是白泽是个典型的辅助,上次封门村一事,谢雍辞主要对嵇灵印象比较深,以至于这次天眼事件,甚至没有人来通知白泽。 白泽:“……” 他陡然升起一股被世界遗弃了的无助感,犹犹豫豫地问:“所以你和渊主中途出去,是为了这个?” 嵇灵困倦点头。 他将被子扯过脸,嘟囔:“拜托了白泽,你少看点棠文拉郎吧。” 自打游戏出圈以后,这一天天的没少有祈愿往嵇灵这里来,其中很多夹杂了些18岁以下禁止阅读的内容,嵇灵从最开始的迷茫震惊,到中间的随意摆烂,到最后看都懒得看了。 白泽这样误会今晚的事情,只能是棠文入脑了。 嵇灵轻声:“拜托,你个都当上教授了,手下一票研究生,要做个为人师表的正人君子,还是看点清水吧。” 白泽:“……” 他忍了半天,没忍住:“嵇灵,我实话实话,比起我研究生看的东西,我看过的可清水了。” 这是句大实话。 可惜嵇灵用被子蒙住头,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三人准时来到了博物馆门口。 平江是历史文化名城,博物馆也是大热景点之一,此时门口已有了不少游客,嵇灵站在排队检票的人群中,抬手点开二维码,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渊主是没有办法买票的。 博物馆凭身份证实名预约,嵇灵顶了安锦的身份,白泽自己有身份,但是渊主……他是一个土里挖出来的纯黑户。 嵇灵只得退出队伍,又看了看黑漆漆的展馆,思索片刻,轻声问:“尊上在外面等我们一下?” 渊主天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之前在地铁上他就僵硬了一路,现在在排队的人群中也是木着脸不说话,颇有点应激反应的意思。 此外,或许是在渊中呆了太久,他也不喜欢闭塞阴沉的环境,但是博物馆为了防止文物氧化,都是光线昏暗的冷光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展馆像格子那样紧密排列,渊主不会喜欢。 渊主平平地嗯了一声。 嵇灵看不出他开心还是不开心,将人拉到馆前的休息区坐下,然后起身离开,他走出去几米,鬼使神差的一回头,渊主安安静静坐在原地,视线落在远方,当真是半点没动过。 嵇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城市中央绿地公园,有不少老人在晨练,打太极的,抽陀螺的,小孩子绕着绿荫跑跳,公园边有小吃街,商家正往展示柜上放奶茶和冰淇淋,成对的游客挽着手路过,互相嬉闹着。 在这样热闹祥和的气氛中,渊主一个人坐在休息区的阴影里,此时刚刚开馆,休息区里空无一人,他安静的过分,仿佛身边自成了结界,和整个世界完整切割开来。 很普通的场景,甚至有点吵闹,可是渊主在渊里的那么些年,他不曾见过。 那些很普通的食物,他也不曾试过。 嵇灵忽然道:“稍等。” 他在白泽惊异的目光中折返,回到了休息区旁。 渊主抬眸看他,似乎在问:“你们不进去吗?” 嵇灵坐在他身边,抿唇道:“很抱歉尊上,把你拉过来,但我忘记你没有身份信息了。” 渊主嗯了一声:“无妨。” 他移开视线,示意嵇灵去忙,又感觉身边人探过身来,呼吸间的热气几乎要喷在他身上:“尊上,要吃冰淇淋吗?” 这话题转的太快了,渊主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微微偏头,见嵇灵咳嗽一声,若无其事道:“就是,赔罪。” 渊主一顿,皱眉道:“嵇灵,你把我当小孩子哄?” 因为年纪太小没办法坐摇摇车,所以买个冰淇淋哄吗? “不要吗?”嵇灵问,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苦恼:“我刚刚从那条街过来,好像是季节限定款,如果过了这个季节,就再也吃不到了。” 渊主:“……” 他生硬道:“不要。” 神灵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渊主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但嵇灵已经能从他微小的动作中读出他的真实想法,在渊中不知日月寒暑那么多年,骤然见了个新奇的食物,还加上了‘限定’这样充满诱惑力的修饰词,即使是渊主,也会想试试看的吧。 “给个机会嘛尊上。”嵇灵心知肚明,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探过身,双手合十:“拜托了,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表达一下歉意。” 渊主并不看他,踌躇了好半响,才犹豫道:“……好吧。” 嵇灵眉眼弯弯,差点笑出声,好容易忍了下来,他站起朝小吃街走去,挑挑拣拣一番,挑出来五六七八样东西,全部打包好,然后尽数塞进了渊主怀里。 白泽在远处看着他们,表情近乎崩坏。 等嵇灵妥善安置好渊主,起身返回的时候,他的眼角还在不断的抽搐。 嵇灵率先往检票厅走,奇怪道:“你怎么这副表情?” 白泽:“……” 他小声:“真的,嵇灵,我越来越觉得我学生看得那些玩意儿是真的了。” 嵇灵:“?” 他问:“什么玩意?” 白泽摆摆手,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他们进了博物馆,拿着些雍辞准备的地图,快步朝古墓葬展区走去,在昏黄的光线下,那架来历不明的棺材被封在玻璃罩子中,周围围了一堆游客。 导游举着小红旗,拿着耳戴式讲解机,正一板一眼地讲解着棺材的来历。 “这棺材发掘于姚家坟墓葬群中,地宫情况特殊,考古人员未能仔细观察。” 白泽摇头:“墓中是厉鬼的巢穴,还是天眼的住处,当然不能仔细观察。” 他和嵇灵抱臂站在玻璃护栏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导游解说,彼此小声说话。 “这棺材的形制,花纹,都是平江地区第一次出现,此前从未有过记载。”导游顿了顿:“我们猜测,这棺材属于平江地区已经灭绝的某个少数民族……” 嵇灵侧头打量:“云宫的花纹制式,这玩意是某个神灵的棺椁。” 导游:“棺材的封闭方式特殊,我们用了很多手段,都没法在不伤害棺体的情况下打开……” 白泽审视:“封口贴了符咒,施咒人级别很高很难打开。” “故而棺材里有什么,至今还是一个迷。”导游眨眨眼,诙谐的抖了个包袱,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里面一定没有活人了。” 全场哄堂大笑。 嵇灵偏头:“里面的气息很强,是个叫得上名字的神,还活着。”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绕到了棺材背后。 白泽抬手,古奥的符咒浮现在玻璃表面,一张黄纸悄无声息地飘入护栏中,贴在了棺材底部。 嵇灵一直侧身挡着,避免有人看见,他状似不经意地将半个身子贴到了玻璃上,直到保安过来赶人:“欸欸诶,那边那两个,不要把身体贴在玻璃上,留下印子影响他人观看。” 白泽这时还没结束操作,嵇灵硬顶了两秒钟,直到保安近在咫尺,这才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旁边,有小孩子和父母咬耳朵:“妈妈,他们是不是不听话的大人?” “是呀,你以后可不能这样。” 嵇灵:“……” 他和白泽默默戴好了上衣的帽子。 两人低眉敛目,迅速汇入人流。 嵇灵低声:“符咒弄好了?” 白泽所下的符咒是移位符,博物馆中人太多,还有无处不在的监控,他们要开棺多有不便,在棺材地下贴上符咒,等到夜深人静,博物馆中无人的时候,用符咒将棺材直接挪到他们面前,再行探查,会方便许多。 白泽比了个“ok”的手势,同样小声道:“没问题。” 这博物馆中,其他游客都衣着清凉,绕着展品缓步参观,只有嵇灵和白泽二人步履匆匆,不时低声耳语,还带着兜帽,活像接头的特务,他们也自觉格格不入,径直前往出口,从角门转了出去。 回来了回来了~ 第57章 北斗 古人下葬,用的是棺椁,一共两层,里面是棺,外面是椁。 博物馆中的这套棺椁宽约两米,长约四米,外棺饰以朱漆,嵇灵等人在鼎湖派后山寻了块空地,由白泽启动符咒,将那棺椁移了过来。 沉重的棺椁在凭空显现,木材的一角被放置在地,发出一声闷响,不多时,一架完整的棺椁便出现在了眼前。 白泽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就是这个了。” 他苦笑一声:“我们得快些,我们得赶着天亮把这玩意弄回去。” ——否则等博物馆的员工上班发现棺材不见了,一调录像,看见这么大一家伙凭空消失,怕不是要吓出心脏病。 白泽上前查看,棺椁上盖严丝合缝,被牢牢密封,复杂的篆录在木头上隐约浮现,他的手指沿着棺盖上移,尝试解封,却一无所获。 片刻后,白泽后退一步:“嵇灵,烧吧。” 嵇灵:“……你确定?” 这棺材可还是要还给博物馆的! 白泽细细打量,道:“沿着这条缝,小心一点,不要烧伤棺体,如果熏黑烧断了木头,到时候叫姚孟贞来用腻子砌一下棺盖,应该问题不大。” 眼下别无他法,嵇灵小心引着火焰,朝那棺盖的缝隙中涌去。 伴随着木料烧灼开裂的声音,棺盖上的符文渐渐扭曲,融化,散成赤金色的碎屑,从缝隙里流水一样溢了出去。 白泽扶上棺盖,向外推开,在木料摩擦的细响声中,外棺豁然洞开。 他们同时看向棺内。 棺材里面的,是个颇为俊朗的男子,发髻上斜插了一把桃木发簪,手中握着一把玉壶,正侧着身体,在棺中安然沉睡。 白泽按着棺材,手指在木料中留下清晰的指印,他表情变化莫测,片刻后,才沉声道:“还真是他。” 嵇灵:“谁?” 白泽:“北斗。” 是他们在宴席上遍寻不见,后来叩问洞府,也不曾见过的北斗元君。 嵇灵眉毛微挑。 白泽迈入棺中,将北斗的头抱起来,而后拖出来平放在地上,嵇灵微微嗅了嗅空气,问:“这棺中是否有奇怪的味道?” 若有似无,甜中透着酸,像是谷物发酵的味道。 白泽将玉壶从北斗手中取下,道:“是酒味。” 他苦笑:“北斗好酒,时常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有时一醉便是百年,他现在安然沉睡着,不像望舒君那样被人用悬命丝牢牢绑起来,而是这样舒服地躺在棺材里,想必是有人趁他喝醉动的手,他也就这么睡着,一直没有醒。” 嵇灵:“……” 这棺材底下垫了软垫,青年单手撑着额头,翘着一条腿,睡得到真是悠闲自在。 他不由问:“那要是我们没把他挖出来?” 如果没把他挖出来,等青年醒的时候,就会发现头上是棺材,还被人封了盖,而以他的阵法水平,又没有太阳真火,是打不开这棺材的。 白泽苦笑:“以我对北斗的了解,他会将玉壶里的酒喝完,然后翻身接着睡。” 嵇灵:“……” ——行吧。 他们三人看着地上悠然自得的青年,一时到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要是中了符咒,那可以解咒,受伤昏迷了,也能想办法救治,但是喝醉睡着了的话…… 白泽:“……扇两巴掌能醒吗?” 嵇灵看着地上安详如尸体的北斗:“……我觉得不行。” 他们一筹莫展。 北斗就在眼前,且肯定与望舒奇怪的处境有关,将他摇醒,就能得知其中关窍,可偏偏对着一个睡死了的醉鬼,没人知道该怎么唤醒他。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白泽运起符咒,将那口巨大的棺材移回了博物馆。 破开棺材用了不少时间,此时已是后半夜,再过两个小时,东方便会翻出鱼肚白,而鼎湖派晨练的长老和弟子也会上山,开启一日的刻苦修炼。 嵇灵扶住额头:“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北斗这样躺着,和死了一样,我们三个围着,就好像我们把他杀了,商量着要毁尸灭迹,正在后山挖坑抛尸。” 白泽点头附和。 渊主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山中的客舍小院不隔音,且人来人往的厉害,他们思来想去,还是王老板的小别墅好。 景南市距离平江不远不近,高铁要费上些时间,不过渊主在这里,他们也无需考虑距离的问题,当下一个咒法,回了王程轩的小别墅。 白泽将北斗放到了沙发上,王程轩这沙发是高端进口的皮质沙发,柔软贴肤,承托力极好,比那棺材不知道舒服多少,北斗一躺上去,简直如鱼得水,他一头栽进软绵绵的靠枕中,露出了迷醉的微笑,还轻轻打了个呼噜。 嵇灵&白泽:“……” 嵇灵:“有什么办法让他醒吗?” 白泽苦笑:“现在,只有他自己想醒,才能醒过来了。” 在工业普及之前,酒液都是未经蒸馏的,度数高不到那里去,古人这才能豪饮千百杯,那点剂量不足以醉倒神灵,北斗至今不醒,只能是他自己不愿意醒。 嵇灵和白泽分别坐在沙发两侧,忧愁地看着中间,表情空旷且忧虑,好像什么面对问题少年束手无策的可怜父母。 片刻后,嵇灵掐了掐眉心:“给他弄几杯好酒摆在旁边,行不行?” 既然北斗好酒,当身边有美酒却喝不了的时候,他或许会愿意醒来。 白泽:“可行。” 有了思路,嵇灵当即打了王程轩的电话,他们三人都对酒的牌子一无所知,但王老板纵横酒桌多年,想必是评鉴美酒的好手。 电话嘟了三声,接通,嵇灵开门见山:“王老板,我有位朋友好酒,如果想送他礼物,什么酒比较好?” “呃。”对面沉默片刻,王程轩试探:“白酒红酒黄酒果酒啤酒药酒还是鸡尾酒?” 嵇灵:“……?” 神灵受到了一些小小的现代震惊。 “您也不知道是吧?”王程轩了然:“我的酒柜里有人头马轩尼诗马利宝茅台五粮液,您看着拿吧。” 嵇灵:“……?” 在熟悉的领域,王程轩语速奇快,口齿清晰的好像在报菜名,嵇灵一个名字也没听过,他试图在这一连串的品牌中插入逗号分割,然而头晕眼花,以失败告终。 王程轩:“总之,那里面的酒,您随便挑哪瓶送人,都不会出错的。” 嵇灵只得道:“好。” 他走向王程轩那个十平米的恒温酒窖,从里面拎出瓶看不懂名字的酒,用开瓶器噗的一声打开,然后倒在了杯中。 这是一瓶深红色的葡萄酒。 葡萄酒在古代是名副其实的奢侈品,那些色如玛瑙的酒液需要皮薄多汁的葡萄酿造,酿酒的品种葡萄经过现代农牧多年的选育,和当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更不用说截然不同的发酵蒸馏技术,这样一种酒,对于好酒的古人来说,无疑是很大的诱惑。 嵇灵将杯子放在了北斗身边茶几上。 白泽屏息凝神,观察着北斗的反应。 果然,对方微微侧头,似乎是闻到了味道。 嵇灵将杯子推近了些。 北斗鼻翼翕动,眉头皱起,似乎要醒来。 嵇灵干脆拿起杯子,放到了北斗鼻下。 这时,对方压在抱枕底下的手忽然扬起,似是想要捞起那近在咫尺的酒液,嵇灵一个躲避不急,和他手腕一碰,深红的葡萄酒倾覆而下,尽数浇在了北斗的面颊上。 嵇灵:“……” 这位虽然看着不太清醒,但好歹也是仅次于太古三尊的神灵,嵇灵一个小小的琴圣,未必开罪的起,更不用说这样仰面泼别人一杯酒了。 嵇灵尴尬地咳嗽一声,又若无其事地揪了两张纸,俯身替北斗擦拭酒液,纸张还没碰上脸颊,却见那睫毛颤了颤,而后,他猝然对上了一双银灰色的眸子。 北斗睁开了眼。 嵇灵:“……” 北斗将醒未醒,他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嵇灵,桃花眼里含着潋滟的水光,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波光流转,点点如漫天的星辰。 嵇灵后退一步,讪讪地缩回手:“抱歉。” 北斗撑着额头半坐起来,领口大开,他仿佛宿醉方醒,视线定定凝在嵇灵身上,脸上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流淌,滚过喉结锁骨,将胸膛处的白衣濡湿了一片,隐约透出些微的肉色。 ——都说北斗天性风流,天生一双含情目,是个簪花带酒,寻春巷陌的浪子,嵇灵一直没见过,如今看见了,才知道所言非虚。 渊主微微皱起眉头。 北斗这样看着嵇灵,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简直和刚苏醒时的望舒一模一样,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揽着嵇灵的腰,瓮声瓮气着叫哥哥,渊主不动声色地向前了一步,将着视线挡了大半。 北斗级别比嵇灵高,修为比嵇灵强,嵇灵看着对方一片狼藉的胸口,自知理亏,怕他怪罪,便抓着渊主的袖子,好好地藏在渊主身后,只微微露出侧脸,轻声细语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桌子上有纸,你擦一擦吧……” 他话音未落,北斗已经从沙发上滑了下来。 那不是正常的起身姿势,他像是骤然间软了腿脚,面条一样滑跪了下来。 北斗的膝盖嘭地落地,也顾不得满身的酒液,他朝向嵇灵的方向,俯下身子,额头点地,忽然行了个跪拜大礼。 嵇灵尚来不及反应,又见北斗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抬起双手横在眼前,做了“启奏”的姿势,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牢牢盯着嵇灵身前的地面,不敢向上移动分毫,这一瞬间,北斗身上的风流浪子气尽数褪去,换成某种庄重雍容的气度,就仿佛他是个跪在金殿御阶梯奉旨奏对的清正之臣,正着朱衣捧玉笏,一板一眼地陈词上报。 嵇灵:“你……” 北斗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下,随后跪直身体,朗声道:“小仙不知扶桑君在此,宿醉未醒,礼节不周,还望扶桑君恕罪。” 第58章 你是吗? 北斗利落下跪,以头触地,姿势庄重恭顺,他双手交叠触额,朗声道:“请扶桑君恕罪!” 满室寂静。 嵇灵还藏在渊主背后,他迟疑地问:“扶桑君?” 北斗再次下拜:“小仙紫微垣北斗,请君上安。” 嵇灵:“……” 他扭头四顾,客厅里空空旷旷,并没有其他人。 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嵇灵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我?” 在场一共就四个人,依着北斗跪倒的方向,他口中的扶桑君没有别人,只能是嵇灵。 白泽豁然站起来,打破沉默,笑道:“北斗你搞错了吧?这位是嵇灵,司琴掌乐的仙官,你应当没见过的。” 嵇灵也笑:“应当是搞错了,我身上有太阳真火,气息与扶桑君相似,或许是这个让北斗君误会了……” 他说着,便从渊主身后绕出来,想去搀北斗:“仙君起来吧,我受不得这样的礼……” 北斗摇摇头,没跟着嵇灵的动作起来,跪直了身体,只道:“您的气息,我绝不会认错。” 他说得这样笃定,连嵇灵都不由狐疑了片刻,随后,他祭出了太古遗音,将古琴抱在了怀里,给北斗看:“元君真的认错人了,这是我的琴,您可以看看。” 北斗的视线掠过琴弦,却道:“您会弹琴吗?” 嵇灵一顿。 北斗又道:“大荒琴圣是一等一的音律高手,琴声可栖凤引凰。” 嵇灵:“……” 他的琴声,最多也就是幼儿园文艺汇演的水平。 嵇灵有点茫然,如果按照古人的品阶划分,他顶多算个七品县令,北斗是代天巡视的封疆大吏,扶桑君 则是名副其实的皇帝本人,结果现在封疆大吏往县令面前哐哐一跪,说“陛下臣来晚了您就是当今天子啊”,县令左右得琢磨一下,是不是遇见了仙人跳。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北斗和白泽目光俱是一凝,北斗甚至凝气成旋,做出了动手的架势。 这里是王程轩的小别墅,周围都是凡人,他怎么会想要动手? 只听北斗厉声喝到:“不得无礼!” 嵇灵没反应过来,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那手死死地扣着他,捏得皮肤发红,随后他被人猛地一带,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 嵇灵:“欸欸欸!” 渊主握着他的手,将他直接拽离了客厅,他走的又急又快,仿佛急于确定什么事情,嵇灵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被直接拽进了二楼的主卧。 北斗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飞身上前,白泽一把将人按住,喝道:“你可看清楚了那是谁,你不要命了?” 北斗:“那是?” “那是渊主!”白泽咬牙。 北斗:“?!” 北斗和白泽加起来,再带上个二楼睡觉的望舒和三楼画画的姚孟贞,都不够渊主一人杀的。 “行了!”白泽将人扣在沙发上:“嵇灵不会有事,渊主不会伤他,但我们两个可就不一定了。” 说着,他扯了扯领带,松开了表情一言难尽,似乎在回味这句话的北斗:“现在,和我说说吧,你为什么叫嵇灵扶桑君?” 渊主的房间嵇灵来过很多次了,但这次不一样,对方素来稳定的情绪似乎走到了失控的边缘,渊主重重合上了卧室门,嵇灵一个踉跄,仰面栽倒在了他的床上。 席梦丝很软,摔上去并不疼,但渊主立在床前,居高临下低看过来,眸色沉地像一片捉摸不清的浓雾。 而嵇灵身体僵硬,他在这充满压迫力的注视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渊主,恨极了扶桑君。 嵇灵不知道前因后果,他只是透过那枚发簪上的只言片语,知道两人是旧识,扶桑君似乎以某种手段欺骗了渊主,以至于对方深陷地底数百年,至于更多细节,他一无所知。 嵇灵张了张嘴,无力道:“我不是。”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 渊主的手指掠过他的衣服,停在他的后背,轻轻点在那处皮肉,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后心是很禁忌的地方,稍稍注入灵力,就能伤及本源,渊主现在只需要轻轻那么一动,嵇灵得躺上数百年。 指尖的温度顺着后心传来,烫的灼热。 嵇灵僵硬着没动。 渊主俯身看他,将两人的距离压的极近,他一字一顿,定定看着嵇灵:“你这里,有没有扶桑印?” 嵇灵:“……” 他问:“有没有扶桑印,有什么区别?” 渊主道:“扶桑君与我有旧,我清楚他后背的模样,如果没有,北斗便是在胡言乱语,你只是大荒琴圣嵇灵,不是其他什么不相干的人,但如果有,你……” 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但他们都知道这话潜台词。 ——如果有,你便是那个欺我骗我,将我镇于渊底的,扶桑。 嵇灵垂下眸子。 有的。 那枚扶桑印就牢牢地刻在后背,烧灼着皮肉,带来挥之不去的灼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是被扶桑放逐的罪人。 他避开渊主的视线,只道:“如果我说没有,你就信吗?” 渊主道:“你说没有,我就信。” 嵇灵只穿了一件衬衫,渊主只需要轻轻扯住领口两边,就能将衣服撕的粉碎,让他上半身的皮肤完全暴露,之后渊主大可以蛮力将嵇灵翻过来,一点点巡视揉搓背后的皮肤,亲身查验。 但他没有,他只是问。 嵇灵合上了眸子。 他放松了身体,放任自己仰面躺在床上,让柔软的被褥包裹,而后轻声道:“有的。” “我的背后,有一枚扶桑印。” 渊主长久的没有说话。 嵇灵没看他,只是微合着眸子,问:“尊上要怎么办呢?”他抬眸看渊主:“因为这枚印,尊上要对我动手吗?” 说来奇怪,他顶着渊主仇人的身份,嘴上问着邪神要不要动手,心中却没有丝毫紧张,仿佛面前的不是什么凶名在外的邪神,而是只养熟了的猫,就算踩住了尾巴,也只是似嗔似怪的看他一眼,断然不会真的露出爪子。 渊主静静的看了他许久。 他们没有开灯,卧室里灰暗一片,从嵇灵的角度,只能看见渊主隐在黑暗中的侧脸,他阖着眸子,面上的表情看不真切,片刻后,嵇灵手腕上的禁锢骤然放松,近在咫尺的呼吸也不见了。 渊主离开了。 嵇灵又躺了片刻,才抬手开灯,他坐在原地试图回想,然而记忆纷繁凌乱,非但什么也记不起来,后脑还开始突突跳着疼。 嵇灵抬手,撑住额头,视线掠过手腕,忽而顿住了动作。 腕子上的皮肤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邪神留下的虞渊印,被抹去了。 回来晚了有点少,抱歉抱歉 只误会一章,明天和好!(猫猫都是一哄就回来的嘛) 第59章 水母 房间里静悄悄的。 嵇灵仰面躺在渊主的床上,这被子还是他当时换给渊主的那床,当时的嵇灵尚且惧怕着渊主,如今时过境迁,重新躺在这张床上,他倒生出了两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嵇灵以手遮目,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没有动作,他的思绪混成一片,后脑突突跳着疼,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回,一会儿是他闭关弹琴,一会儿是和白泽等人嬉笑怒骂,一会儿是他驾长车路过虞渊,遥遥望见渊主,一时纷繁交错,竟分不出是幻是真。 他已经做了千年的琴圣,以这个身份度过了无数个日夜,虽然云宫之上的那个扶桑君有诸多疑点,但嵇灵从未有一刻想象过,他自己可能是扶桑君。 厚重的木门吱嘎一声打开,银白色的脑袋探了进来,望舒扒拉着门框往里面看,小声道:“哥哥?” 嵇灵如梦初醒。 他抬起头,微微扬了扬唇角,轻声问:“望舒?” 望舒君痴傻以后,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他之前很讨厌渊主,从来不靠近这个房间,但渊主一走,嵇灵留在里面,他就像嗅到了喜欢的气息,抱着抱枕摸过来了。 “嗯,哥哥。”他往前挪了两步,扑上床,熟练的摸到了嵇灵怀里,靠着他蹭了蹭,问:“哥哥不开心?” 嵇灵摇头:“没有,我只是……有点茫然和混乱。” 以望舒现在的心智,他理解不了什么是茫然混乱,便只是靠着嵇灵,过了一会儿,望舒小声问:“哥哥,那些亮亮的是什么?” 嵇灵抬眸,看见了角落的鱼缸。 屋内没有开灯,鱼缸中的水母拖着尾巴悠然划过,荧蓝的拖尾如流星的尾焰。 嵇灵揉了揉望舒的头,道:“是渊主的宠物,但是……” 但是,渊主已经把它们落下了。 他从床上起来,在鱼缸旁翻到了液体饲料,仔细阅读了说明书后,往缸中撒了一把。 水母是典型的无脊椎动物,没有大脑,也没有心脏,它们全然不知日日投喂的主人已经换人了,依旧在缸中舒缓游动。 王程轩回别墅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白泽靠在沙发上,单手揉着额头,一副受了很大刺激的模样,而在他对面,坐着个没见过的年轻男人,同样撑着下巴做沉思状。 王老板将从刚买回来的奶茶和小蛋糕放在一边,奇道:“哟,您这是怎么了?” 嵇灵望舒姚孟贞都爱吃甜食,而王老板的公司刚好开在闹市,楼下就是甜品店,每逢上新,王老板都会给他们带上一些。 白泽疲倦地摆了摆手,一指北斗,介绍道:“北斗。” 北斗客气点头。 北斗这名儿一听就不简单,王程轩已经习惯了这隔三岔五冒出来的神仙,他客气招呼后,提了提手里的奶茶:“我给嵇先生送上去。” “别送了。”白泽额角突突跳着疼:“他现在估计没心情喝。” 王程轩一顿,道:“那我给他放冰箱,等他有心情了再喝。” 然而一直等到晚上,小甜品都过了最佳赏味期了,嵇灵也没有露面。 他安抚好了望舒,从渊主的房间出来,回了自己的房间,而后将门一关,彻底的与世隔绝了起来。 王程轩胆战心惊,屡次询问:“没关系吗?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白泽道:“让他静静吧。” 事实上,不只是嵇灵需要静静,白泽也需要静静,嵇灵是白泽的至交好友,可扶桑君基本算白泽半个爹,现在骤然颠倒错位,好友成了自己爹,任谁也受不了。 一整个夜晚,房中居然没人说话。 在这片诡异的氛围中,王程轩率先受不了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触一群大神的霉头,于是草草睡了一觉,第二天便打包了一箱行李,打算拖回公司住。 就在他要出门的时候,二楼的房门吱嘎一声,嵇灵从自己房间迈出来,去了渊主的房间。 王程轩想和他打个招呼,便也吭哧吭哧上了楼,站在走廊上往房中张望,却见嵇灵定定站在鱼缸前,手中拿着饲料袋,许久没有动作。 他上前两步,试探道:“嵇先生?您在看什么?” 嵇灵放下手中的饲料,双手撑住鱼缸边缘,闷声道:“我把它们喂死了。” 王程轩:“什么?” 嵇灵抿唇:“水母。” 前一晚上还摇曳着的幽蓝光点已经看不见了,鱼缸寂静如死物。 渊主这缸水母是粉丝送的礼物,活得时候绮丽漂亮,死去后蛋白质失活褪色,就会变回透明,融在水缸里,彻底分辨不出来了。 嵇灵垂眸:“我只养了一天,严格按照说明书喂的食物,怎么会……” 那缸子水母喂了他的血,由渊主养到现在,从指甲盖大小养到缸中一霸,虽然只是些普通水母,嵇灵却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过了片刻,他将饲料放回置物架,轻叹一声:“罢了,倒也不错。” 嵇灵有些疲惫,昨夜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折腾了他半响,现在也没有清醒过来,看完了水母,便要游魂似的飘回房间,王程轩忽然探头:“嵇先生!” 他招手:“快来,你过来看看这个!” 嵇灵绕道门口,进了门口的杂物间,猝然一愣:“这是什么?” 王程轩:“监控。” 嵇灵:“?” 电脑屏幕上,四段黑白色录像一字排开,分别对应车库和一二三楼的走廊。 其中,二楼走廊的摄像头刚好能拍到渊主卧室的大门。 嵇灵:“……?” 他问:“家里什么时候有这个东西?” “一直都有。”王程轩委婉:“装修时就弄好了的智能安防系统,您知道的,我们这种独栋别墅容易被贼惦记,而且也可以预防家里老人摔倒什么的,不过后来一直没用过。” 王程轩家里没有老人,至于贼……一栋别墅五个神,什么贼这么倒霉撞上来。 “这都不重要了。”王程轩回拖录像:“我是想说,可能水母不是你养死的。” 嵇灵怔愣,没弄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却见那录像中赫然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他彻底愣住了。 黑紫衮服,衣摆饰金,渊主。 渊主对灵力敏感,再细微的窥视也能被发现,却对现代科技一无所知,他在深更半夜步履极轻的回到了别墅,没惊动任何人,却被头顶的摄像头完全捕捉了下来。 此时,白泽也被惊动,凑了上来,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问:“渊主手里拿了个什么?” 摄像头有点糊。 王程轩托着下巴,冷静分析:“好像是个塑料袋?” 白色的袋状物,轻飘飘软绵绵的,确实像超市常见的塑料袋。 于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渊主拿着那个疑似塑料袋的东西,进了房间,在鱼缸前静立了片刻,然后拿起了置物架上的网纱。 白泽:“?” 渊主面无表情,他冷静的打开了塑料袋,熟练抄起网纱,而后一只一只,将缸里的水母全部捞了出来。 嵇灵:“……” 片刻后,他再次检查水缸,确定没有遗漏,这才转身离去,步履轻捷稳健,仿佛他不是深更半夜来捞水母,而是踩着红毯登基。 白泽&王程轩&嵇灵:“……” 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嵇灵忽然站了起来,伸手推开了杂物间的门。 白泽的反应比他还快,一把拉住嵇灵,问道:“你干什么去?” 嵇灵:“去找渊主。” “你现在去找渊主?”白泽怵然:“误会还没解开,现在去找不是火上浇油,你不怕……” 嵇灵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问:“我有什么好怕的。” 渊主是他的仇人,和他有旧怨,嵇灵实力尚未恢复,渊主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大可以封了嵇灵的经脉,将他关在地底,让他好好品尝被幽囚千百年的苦楚。 可是渊主什么也没有做。 他没有对嵇灵动手,没有撕嵇灵的衣服确认身份,他甚至没有说一句重话,他只是在半夜悄悄的回来,用塑料袋装走了自己的水母。 嵇灵苦笑自问:“我有什么好怕的?” 第60章 疼 白泽微微一顿,松开了嵇灵的手腕。 他皱眉:“渊主去留无踪,此间又如此广大,你知道他在哪吗?又要去哪里找他?” 太古三尊之一,岂是说见就见的。 嵇灵轻声:“我知道。” 他苦笑:“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 邪神冷漠的外表底下藏着颗温柔的心,可惜从古至今,人们敬他、畏他、怕他,却没有人敢亲近他,触碰他。嵇灵现在想来,渊主对触碰那么敏感,拉着手腕便浑身僵硬,分明是这么数千年来孑然一身,不曾和任何人亲近过。 但渊主分明是喜欢的。 他喜欢皮肤相触传递的热度,喜欢地铁上点到为止的拥抱,也喜欢初见时寒潭边,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可惜顶着邪神的身份,没人敢触碰他一下,千年前,唯一碰过渊主的人是扶桑君,千年后,唯一碰过他的是嵇灵,甚至有谣言:说谁不慎碰到了渊主的皮肤,就会被丢进渊里,被巨蛇啃噬吞咬,直到死亡。 但是这么可能呢?渊主脾气那么好,他救过猫,给女孩子撑过腰,玩家给他寄来水母,他也好好的养着,那些星星点点的喜欢,他从来不曾辜负。 渊主从来没被人喜欢过。 天地浩大,可惜离开了这别墅,渊主本就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白泽:“你……” 嵇灵道:“不必为我担心。”他笑:“今日晚饭之前,我定会回来。” 此时刚过了早饭点,外头下了场小雨,他撑了把伞迈步出门,走到玄关,又回头叮嘱:“渊主房间的东西,先不要动。” 白泽表情复杂。 他看着嵇灵撑伞出门,步履轻捷,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随意得仿佛是出门散步,而不是要去面对一位发怒的邪神。 北斗站在他身后,抿了口杯中的人头马,感慨道:“扶桑君还真是一如当年。” 北斗刚清醒的时候被嵇灵吓了一条,在嵇灵面前装了两秒的“忠善纯臣”,后来听说黑衣那个是渊主,他便偃旗息鼓,禀着‘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有多远躲多远的原则’,绕回了自己房间,再没出来说过话。 白泽看他,问:“当年的扶桑君是什么样子?” 初见扶桑君的时候,白泽年纪太小,只记得他那时快要死了,扶桑君将他从地上捡起来,动作很是温柔,后来他伴随黄帝左右,再不曾见过扶桑君,却一直记着扶桑君的救命之恩,心中一直将他当作半个父亲,但现在…… 白泽心情复杂。 北斗喝尽杯中酒液,笑道:“我那时年纪小,也不曾见过,只听说少年时的扶桑君随性恣意,从不相信有人天生邪祟,云宫里有人说渊主身负原罪,是见不得光的邪物,扶桑君嗤之以鼻,非但不将这些话放在眼里,还时常翻出去找渊主玩儿,某次他强拉着渊主在人间游历,甚至不慎将人家的庄稼烧了。” 白泽:“……确实是嵇灵能干出来的事。” 他抹了把脸,看向房内的时钟,此时刚刚过了八点,离晚饭还有十个小时。 嵇灵已经到了神女庙下。 神女们在竹林间或躺或坐,看见嵇灵,纷纷飘下来行礼,道:“仙上。” 嵇灵颔首打过招呼,看向漆黑的墓道,道:“我得进去一趟。” 神女们面面相觑,惊疑道:“仙上,这墓中的邪神可有异变?” 她们不了解渊主的身份,只以为嵇灵已经镇压了他,现在见嵇灵重返故地,都有些担忧。 嵇灵摇头:“个人私事。” 他这样说,神女便没有多问,移开棺材后侧身让开道路,道:“仙上,请。” 这地底还是湿滑阴暗,狭小逼仄的空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然而嵇灵故地重游,心境却与之前截然不同,那时他有所顾及,小心再小心,这回他却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早点找到渊主,然后将他带出去。 几个起落后,嵇灵落在了地下小湖旁,他燃起太阳真火,赤金色的火焰倒影在漆黑的水潭中,嵇灵巡视一圈,水面平滑如镜,四周寂寥无人。 但是通过太古遗音上的契约,嵇灵分明已经感受到了,渊主就在周围。 他的动静不小,完全没有掩饰行踪的意思,渊主不可能察觉不到,现在这样,只能是渊主不想见他。 嵇灵捧着火焰,信步走上寒潭,他在捆绑过渊主的扶桑数枝下驻足,绕过突起的岩石,将着不大的地方完整的翻了一边,一无所获。 渊主在躲他。 嵇灵修为弱于渊主,渊主刻意隐藏,他找不到。 嵇灵抿唇,在寒潭上坐了下来。 他将火焰随意放置在水面上,轻声问:“渊主?”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地底,激起数道回音。 无人回答。 嵇灵又道:“尊上?” 依旧无人回答。 嵇灵叹息一声:“……长明。”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简单的两个字咬在唇齿间,留下呢喃般的气音,让人想起秦淮河边吴侬软语的浅斟低唱,仿佛他叫的不是“长明”,而是……“郎君”。 水潭中的极细微地波动了,似乎有人对岸,不慎触碰了一下。 渊主长明,长明是渊主的名字,可惜除了扶桑君,天下从没有人敢这样叫他,渊主已经太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以至于他都忘了,这是他的名字。 涟漪扩散开来,晃晃悠悠地荡到了岸边,嵇灵将手放入潭中,任由波纹抚过手指,他垂着头,修长的脖颈弯下来,低头注视着那一池扰动的水,又道:“长明,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受。” “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拿你开玩笑。” “你曾和扶桑君交心,却被他镇入地底,现在好不容易踏出一步,和我交心,结果却发现我就是扶桑君,你觉得我是看封印失效,故技重施,想再度封印你,你的脑子很乱,所以不想见我。” 无人应答。 嵇灵自言自语,他的嗓音清寂,语调很轻,回荡在寂静空旷的地底,无端多了两分失魂落魄的意味。 寒潭又生了几圈涟漪。 嵇灵道:“老实说,我也从未想过,我会是扶桑君。” “我失去了记忆,对之前的往事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你怎么被封印的,我在其中又做了什么。” 很长的沉默。 太阳真火闪烁着赤金的火光,将神灵清瘦的影子拉得老长。 嵇灵垂眸苦笑:“但是我知道,你不相信。” 扶桑君贵为太古三尊之首,举手投足便可移星换斗,他那样的孤高,那样的强大,他怎么可能失去记忆?谁能让他失去记忆? 别说渊主,嵇灵自己也不信。 更加漫长的沉默。 渊主站在石壁后,看向寒潭边的神灵,地下昏黑,唯一的照明就是那团火,嵇灵的半张脸被火光照亮,半张藏在阴影里,光晕模糊了他侧脸的线条,那双清贵漂亮的眉眼,无端显得宁静柔和。 久无人回应,片刻后,嵇灵站起了身。 太阳真火重新跃回他的掌中,神灵托起火焰,像是要走。 潭水再次很轻的扰动了。 渊主垂下眸子,袖中手指微动,什么也没说。 他的神色趋于冷淡,背身走向洞穴深处,心道:“果然如此。” 扶桑君是三尊之首,皓月群星拱卫的太阳,他肯屈尊降贵,留下来好言好语地说上两句,已经了不得了,渊主冷待他,他自然要走。 渊主心道:“就该如此。” 他孑然一身数千年,唯二和旁人有交集,一次是扶桑君,一次是嵇灵。但对于渊来说,孤独才是常态,他既然成了人人惧怕的渊主,合该在这地底,一个人度过千载岁月。 然而还不得他走出十米,身后的光芒忽然亮了起来。 渊主愕然回头。 寒潭之上,烛光大小的火焰骤然升腾,煊赫的金光汇聚在神灵脚下,结成巨大的阵法,古奥威严的文字在阵法中交替浮现,将神灵整个笼罩期间。 嵇灵已经换回了神装,长发披散下来,瞳孔化为赤金,他赤足踩在阵法之上,遥遥看向渊主的方向,一时间,渊主居然不敢看他,只垂下眸,看潭水中那暗金色的影子。 看着看着,他瞳孔骤然紧缩。 火焰即将交汇,咒言进入尾声,渊主也认出了这阵法 ——炼魂。 当时在封石村,望舒举止奇怪,呆呆傻傻,渊主信口说要炼望舒的魂,因为这阵法霸道无比,人在阵中,便说不得假话,是用来刑讯逼供的最佳手段。 那时嵇灵坚决反对,因为炼魂阵痛苦无比,不但伤及肉体,还伤及本源,望舒已经痴傻,再伤及本源,后果不堪设想。 但现在,神灵居然将这阵用在了自己身上。 赤金色的光华在神灵的脚下流转,顷刻之间,汗水从他的额头滚下,嵇灵唇色苍白,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仿佛他脚下踩着的不是夺魂炼魄的大阵,而是再普通不过的潭水。 “来问我。”嵇灵轻声道:“如果你不信,就来问我。” 渊主藏在岩壁后,不自觉地捏住了石柱,力道之大,竟然将岩石按下去了数个小坑。 “问我。”神灵平静地看向对岸:“问我有没有失忆,问我知不知道自己是扶桑君,问我从把你带出去开始,有没有一瞬间,想要对你动过手。” 渊主死死按住石壁。 顷刻之间,金芒即将交汇,化为完整的圆,届时,炼魂阵成,即使嵇灵贵为扶桑君,在此阵中,他也要受烧灼煎熬之苦。 嵇灵垂眸,闭上了眼睛。 忽然,手腕上传来一股巨力。 嵇灵手上一痛,眼前一花,腰间被人揽着转了半圈,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再一睁眼,已被人强拉着拽出了阵法。 “诶诶诶。”嵇灵踉跄两步,狼狈道:“尊上,轻点,轻点!” “你是不是疯了!?” 渊主斥道,他就在嵇灵眼前,距离不到半尺,此时正死死扣住嵇灵的肩膀,将他死死压在石壁之上,嵇灵要挣扎,却被他束着手腕举过头顶,半点动弹不得。 “嵇灵!”邪神怒道,他将嵇灵困在方寸之地。眸中是几欲喷薄而出的怒气:“你是不是疯了?!” 他咬牙切齿的质问:“以你的经脉状况,你怎么能用炼魂?你怎么敢用炼魂?” 望舒的经脉已经是一团乱麻,嵇灵比他更甚,望舒用炼魂会损失百年修为,嵇灵用炼魂,渊主不敢想象后果。 “尊……尊上,”嵇灵挣扎不得,他被渊主吓了一跳,气势便弱了半分,此时悄悄抬眼,见渊主眉头紧锁,脸色比知道他是扶桑君时还要难看,气势又弱两分。 他微微动了动手腕,还是被束着压在岩壁上,渊主扣得极紧,当真不给他留丝毫挣脱的空间,嵇灵便忽然抿了抿唇,毫无征兆地软了声音。 “尊上,手腕……”神灵抬眼看向渊主,火光映照着他的眉眼,眸中无端带了点水光。 他小声:“……疼。” 嵇灵:拿捏。 第61章 24个小时 嵇灵小声道:“尊上,疼。” 渊主仓促放手。 他后退两步,沉下脸色,似乎在懊恼方才的失态,微微侧身掩饰神色,不再言语。 嵇灵便也当作不知,他在寒潭边坐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水面,问:“水母呢?你把它们养在这里了吗?” 水母身体脆弱,对水质很挑剔,寒潭里是没污染过的地下水,用来养水母正合适。 “嗯。”渊主道,“在水底下,它们不愿意上来。” 水母没有大脑,但生物的本能会让它们远离危险,而渊主无疑就是最大的危险。之前的水缸只有方寸大小,水母避无可避,现在这么大一汪水潭,它们就挑着远离渊主的地方去。 话音未落,嵇灵探手入潭,幽暗的潭水中很快浮现点点幽光,它们向嵇灵聚拢,连成荧蓝色的一片,而后悬停在了他的手边,用透明触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皮肤。 嵇灵道:“它们过来了。” 扶桑君和渊主是两个极端,世间没有生灵不向往太阳,加上这些水母喝过嵇灵的血,天生就亲近他。 嵇灵招手:“来。” 他握着渊主的手腕,将渊主的手指放入水中,而后轻轻地引着掌心的水母碰了碰渊主手背,水母透明的小触角颤颤巍巍地试探片刻,像是终于发现这个新的‘落脚点’也没什么可怕的,于是稳稳停在了渊主掌中。 渊主僵硬地托着水母,一动不动。 嵇灵失笑:“别这么紧张,你可以摸摸它们呀,轻轻碰一碰,它们不会被吓跑的。” 渊主缓慢地合拢手掌,指腹轻轻碰上了伞盖。 水母微微扭动,触手慢吞吞地缠了上来,拢住了渊主的指腹,似乎将他当成了一个很好攀爬的石块,蹲着不动了。 嵇灵道:“是吧,它们还是很喜欢你的。” 渊主托了半响,张开五指,任那水母晃晃悠悠地漂走了,目送它远去,而后站起来,道:“它们不喜欢这里,你把它们带回家吧。” 水母愿意浮上来,只是因为嵇灵在这里,嵇灵一走,它们便会接着缩在水潭底,离渊主远远的。 嵇灵点头:“对,它们确实不喜欢这里,我得把它们带回去。” 渊主一怔。 虽然是他先提的,但是嵇灵答应的如此轻易,他还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短暂的怔愣过后,渊主的神色归于淡漠,他微微颔首,道:“地底湿寒,你不必在此久待,早些离去吧。” 嵇灵点头,当真开始捞水母,他挨个清点好,好好地将它们打包起来,道:“好了。” 渊主一窒,语气无端带了点恼怒,他平平道:“好了就走,不必知会我。” 下一秒,嵇灵已经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一手拿着水母,一手拽着渊主,自然而然的拖着他们往前走,渊主被拽地前行两步,挣脱道:“你……” “嗯?”嵇灵回头,语气诧异,“水母和我回家,你难道不和我回家吗?” 他的态度那么自然,仿佛渊主天生就该和水母一起被他带回家,留在这里是无理取闹似的,渊主不自然地顿了顿,道:“我……” 他还没我出个什么,嵇灵摇头:“不行,你不能留在这里,必须和我回家。” 说着,他撩开了裤腿,脚腕上赫然有一处擦伤,寸长的红痕横在瓷白的皮肤上,显得异常刺目。 嵇灵道:“这是我过来找你的时候,在岩壁上擦的,你看看,现在还很疼。” 前一句话没错,这溶洞道路崎岖,他来得又赶,确实被擦伤了,后一句话就纯粹是睁着眼睛瞎扯了,凭神灵恐怖的自愈力,这么浅的伤口,再晚两个小时就要愈合了。 嵇灵继续胡扯:“脚腕疼,走不了远路,放我自己走的话,这些水母得渴死在半路上,你得扶我回去。” 渊主:“……” 他张张嘴,想斥责一句“胡言乱语”,但看着神灵依旧苍白的面孔,还是什么都没说,挫败道:“怎么扶?” 嵇灵毫不客气地将水母袋子递给他,然后扒拉着他的胳膊,将大半重量压了上去,几乎成了个半抱的姿势:“就这样扶。” 渊主收拢手臂,支撑住歪东倒西的嵇灵,微微叹了口气,当真是毫无办法。 他浅浅叹息,依着神灵的意思,搀扶着他出了地道。 此时天气正好,神女庙前人来人往,神女们则仗着普通人看不见她们,一个个坐在竹枝上,聊着八卦磕瓜子。 她们远远看见刘仁景的棺材动了,嵇灵被半拖半抱的弄出来,手里的瓜子都掉了。 “他他他他他!”姑娘们指了指渊主,又指嵇灵:“你你你你你?” 方才嵇灵下去的时候神色冷冽,怎么一转瞬便变了模样,眉眼弯弯不说,还将邪神带了出来? 地底到底出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 嵇灵笑眯眯的打招呼:“娘娘们好,吃过早饭了吗?” 神女:“……吃过了。” “我们还没吃呢。”嵇灵挥手,“不叨扰娘娘们了,先行告辞。” 他和渊主出了神女峰,嵇灵用手机软件打车,两人坐上车后,嵇灵抬表看了看时间,他和白泽说晚饭前回来,可现在刚到午饭点。 出租车开过闹市,中间途径学校,导航提示减速慢行,嵇灵靠在车窗边,校门口家长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聊着自家孩子和校园八卦。 神灵耳聪目明,家长的对话清晰传来,有个年轻妈妈嗑瓜子:“听说了没,三班又有学生离家出走啦!” “是啊,不知道和家长闹什么别扭,听说睡桥洞里去了,家长都报警了。” “怎么躲那种地方去啦,桥洞里多危险啊,万一睡着了半夜涨水,容易给冲下去的哇!” “听说警察调监控,把景南翻遍了,找了30多个小时才找到人,家长吓坏了嘞。” 嵇灵本来划着手机,听见这个,毫无征兆地笑出了声。 此时距离渊主离家……不到24个小时。 初中生离家出走,警察找了30个小时,太古三尊离家出走,当天就被带了回来。 渊主扭头看他,面无表情。 嵇灵强压笑意,连忙掩饰:“唔,白泽给我发了笑话,好有意思,太好笑了。” 两人回到王程轩的小别墅,刚好是饭点。 渊主从来不吃饭,他拿着水母倒回玻璃鱼缸,喂了两大勺饲料,然后闭门谢客,死死关上了门。 白泽北斗目送他远去,看向嵇灵的视线中充满了敬意,北斗压低嗓音:“君上,这就,这就?” 君上是用来称呼扶桑君的名称,嵇灵对这个身份接受不良,他至今无法将自己和扶桑君划上等号,老大不自在,于是挥挥手,示意北斗直接叫名字,偏头看他:“这就什么?” 北斗:“这就回来了吗?” 嵇灵反问:“不然呢?” 北斗讪笑。 昨天别墅气氛压抑,把王程轩吓的半死,可喜可贺的是,古怪的氛围只持续了一天,后续一切都好,他就乐颠颠点了一桌菜,权当安抚大家受伤的心灵。 白泽和嵇灵熟悉,照常落座,北斗老大不自在,他坐在嵇灵对面,拘谨的很,筷子也不怎么动。 嵇灵加了只虾,撑着拨壳的间隙抬头,问道:“星君,您为何能确定我是扶桑?” 连着两个敬语,北斗吓得够呛,他放下碗筷:“您说笑了,虽然样貌略有不同,但您的气息,我还是记得的。” 白泽道:“可是云宫之中,已经有一位扶桑君了。” 之前宴会,他们见过,扶桑还单独与嵇灵说了话。那位帝君也是雍和庄重的模样,在位少说也上千年了。 北斗苦笑:“那他定然是假的。” 这事儿实在匪夷所思,席上一时陷入沉默,嵇灵用指尖掐了掐眉心:“兹事体大,这事要如何佐证,还得有个章程。” 然而话虽如此,那位扶桑深居云宫之内,众星拱月般,不曾出来半步,要验证这事儿,三人都没有主意。 嵇灵向来随性,事情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他索性先解决碗里的饭菜,结果大虾啃到一半,电话响了三声。 他翻出来一看,谢雍辞。 嵇灵手指悬停在接通键上,少有地心虚了。 之前又是天眼,又是北斗,接着渊主这里也出了岔子,两天来嵇灵忙得脚不沾地,至于鼎湖的祭祖大典,早给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渊主伤心了。 渊主决定离家出走。 渊主被哄好了。 渊主回家了。 间隔:24个小时。 第62章 麻痒 铃声响了三声,嵇灵按下手机,略有些头疼。 谢雍辞的声音传来:“前辈?嵇前辈在吗?” 嵇灵按住额角:“是我。” “哦,嵇前辈。”谢雍辞打过招呼,笑道,“前辈,是这样的,早上邀您去大殿观礼,发现三位前辈都不见了踪迹,我本以为是前辈们起得早,提前去了广场,结果广场找了一圈,也没看见诸位,不知三位前辈昨日可是有什么要事,提前离开了?” 嵇灵:“……” 昨日他们确实有要事,他们先盗了平江博物馆,然后把北斗从棺材里挖出来,接着北斗又指认扶桑君的身份,嵇灵马不停蹄地赶往神女峰,从溶洞里拽出渊主。 但是这里面每一件,都没法和谢雍辞说。 嵇灵含糊道:“家中出了点急事,需要敢过来一趟。” 谢雍辞道:“原来如此……那不知前辈明日可有时间?祭祖过后,还有年轻一代的大比,弟子们会在擂台上一展拳脚,如果能得您的几句指点,这些小辈都感激不尽。” 谢雍辞这样恭维,嵇灵尬笑:“哪里哪里。” 先前不告而别,他本就有点心虚,现在主人再次盛情相邀,嵇灵也不好推辞,只道:“承蒙抬爱,明日定当如约而至。” 再次寒暄几句,嵇灵挂了电话。 白泽在一边旁听,也有了几分兴趣:“现代社会了,他们玄门居然还有弟子大比吗?” 嵇灵也道:“不知道现在玄门弟子实力如何。” 往上推数千年,人间是出了不少真正的玄门大师的,如葛洪吴中之流,甚至能和仙神媲美。 白泽想了一下谢雍辞在封门村的狼狈模样,摇头道:“估计不怎么样。” 他们定下了明日的行程,再一看高铁票,全部都已售罄,坐不了现代交通工具,只能灵力传送,嵇灵看了看时间:“明早八点出发吧。” 九点开始仪式,提早一个小时传送到山下,时间应该正好。 于是今日下午和晚上,就成了空闲的日子。 嵇灵昨晚一夜没睡,用了午饭就回房间补觉,闭目睡到了黄昏,他爬起来在院子里绕了一圈,绕到了渊主的门口。 “尊上,”嵇灵轻车熟路,敲门道,“我可以进来吗?” 渊主平平道:“进来做什么?” 嵇灵抱起怀中的太古遗音:“来给您看看扶桑印。” 他一直记着渊主背后那枚印,扶桑印可不像虞渊印,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纹身,它秉性刚猛霸道,从烙印之日起,便日日烧灼皮肉,让人痛苦不已。 渊主对这枚印讳莫如深,嵇灵之前不好过问,但既然身份已经说开了,嵇灵抱着琴就过来了。 他敲门:“开门吧尊上,扶桑印很疼吧?有我和太古遗音在,你能好受不少。” 渊主平平:“不疼,这印已烙下千年,我早就习惯了。” 嵇灵锲而不舍:“我就看一眼。” 渊主:“平平无奇的烙印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他话音未落,走廊传来了另外的响动,隔壁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望舒惊喜的声音响起:“哥哥!” 渊主动作一顿。 隔着薄薄一道门板,渊主能清晰的感受到望舒在走廊里横冲直撞,拖鞋和地板撞击,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他一头扎进了嵇灵怀里,像只等待投喂的小鹿,小鹿双臂揽住嵇灵的腰,仰头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嵇灵来去匆匆,望舒精神状态不稳定,时常昏睡,他完全没察觉到哥哥在昨天晚上便回家了,只当他刚从鼎湖过来。 望舒银白色的长发打理的很柔顺,显得蓬松又柔软,他眷恋地靠在嵇灵怀里,全心全意信赖的模样像一只筑巢的小动物,嵇灵揉了把他的长发,也放软了声音:“昨天晚上刚回来的。” 望舒乖乖哦了一声:“今天晚上哥哥不走吧?” 嵇灵摇头:“今天不走。” 望舒看他:“给我读故事?” 嵇灵点头:“给你读故事。” 望舒欢呼一声,拉着嵇灵的袖子要把他往房间带,似乎现在就想把故事书塞进他手里,嵇灵收起太古遗音,哑然失笑:“不是说晚上睡前吗?现在还没到晚上呢。” 望舒君孩童心性,听起故事来没完没了,一旦开始,起码要个把时辰,嵇灵看了眼天色,现在开始讲故事,就要错过饭点了。 但是看了眼弟弟毛茸茸的发顶,嵇灵微微叹气,顺从地往前走:“好吧,好吧,现在讲故事,晚上就不讲了哦。” 话音未落,红松木门被一把拉开,渊主站在门后,偏头朝这边看来。 他的视线掠过望舒拽着的那截袖子,平平道:“嵇灵,进来。” 嵇灵:“尊上?” 话音未落,袖子上传来了另一处截然相反的拉力。 渊主拽住了他另一边的袖子:“帮我看看扶桑印。” 嵇灵看了眼望舒,又看回渊主:“……您不是说您不觉得痛吗?诶诶诶!” 袖子上一股拉力传来,嵇灵踉跄两步,直接被人从望舒手里被拽了出来,渊主扣着他的手腕,大步走向卧室:“我刚刚不觉得痛,现在觉得痛了。” 望舒愣愣看了眼手心,哥哥的袖子已经不在了,他抬头看向渊主,茫然又委屈。 “望舒,你听我说,”嵇灵扒拉着门框,头疼不已:“是这样的,哥哥临时有点事情,晚上再来给你读故事!” 红木门轰然关闭。 嵇灵这才从渊主手中拯救出自己的袖子,无奈道:“望舒还是个小孩子,你老欺负他干嘛?” 自打望舒回来,渊主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渊主道:“几千岁的小孩子?” 嵇灵叹气:“虽然几千岁了,但是在假扶桑手下,还不知道他吃了什么苦。” 传说中的望舒清冷自持,骤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定然是有很大的变故。 渊主平平哼了一声。 嵇灵拍了拍床榻,在边缘坐下来,笑道:“先不说望舒了,左右我晚上再去哄他,尊上,我们先说说扶桑印吧。” 他重新祭出太古遗音,拂了拂琴弦,一缕太阳真火自琴身上摇曳而起,嵇灵拍了拍身边的床榻:“麻烦尊上,把上衣脱了吧,坐过来吧。” 闻言,渊主不屑的神色骤然一收,停在原地,动作完全僵住了。 嵇灵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在害羞,渊主除了最开始在渊里无人教导的时候衣不蔽体,后来通晓了人伦礼法,每日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厚重的衮服下只露出一点指尖,比最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还要保守,之前嵇灵在地铁上让他换件短袖,他也不自在了老半天。 嵇灵擦着琴弦,笑:“尊上这样,到好像我要做什么一样,不是尊上说扶桑印疼的吗?” 他好整以暇:“隔着衣服,我实在没办法看到那枚印的情况啊。” 渊主:“……” 他冷着一张脸:“其实也不是很疼。” “啊,这样?”嵇灵故作惊讶,作势要收起太古遗音,“那我先去给望舒……” “你……”渊主一卡壳,微微偏过脸,闷声道:“想看便看吧。” 他褪下衮服,露出脊背肩胛,肌肉匀称漂亮,嵇灵伸出手指,指腹点了点那处的印记,复杂的线条烙印在皮肤上,赤金色的光华在纹路中流转。 嵇灵叹气:“怎么可能不疼。” 扶桑印生来就是为了惩戒罪人,它唯一的目的,就是叫人疼。 渊主道:“确实没什么感觉了。” 比起皮肤上早已习惯的疼痛,神灵指腹滚烫的温度让他更加在意。 嵇灵握惯刀剑,偶尔弹琴,指腹略有薄茧,手指擦过皮肤的时候,有些麻,还有些痒。 嵇灵道:“我动手了,或许可以压制一二。” 太阳真火和扶桑印一脉同源,又有太古遗音做引,嵇灵注视着那些纹路,刻画片刻,印记上暗金光华顿时消散一半。 背上疼痛渐消,渊主却微不可察地绷紧了全身肌肉。 他微微前倾,难耐地动了动,又忍了片刻,哑声问:“可好了吗?” 神灵指尖灼热,沾染了太阳真火的热度,沿着皮肤一寸寸描画的时候,有些麻,还有痒,还有些烫。 望舒:“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到底有没有人为我发声?!?!” 第63章 令牌 嵇灵沿着扶桑印的纹路,将整个烙印描画一边,拍了拍手,道:“好了。” 他收起太古遗音,正要叫渊主穿上衣服,忽然一顿。 “尊上?”嵇灵迟疑,“你很难受吗?” 邪神的背后出了一层薄汗,他像是热极了,细密的汗珠嵌在渊主身上,连耳朵也红了。 嵇灵也是第一次尝试压制扶桑印,他虽然顶着扶桑君的身份,但记忆缺失,灵力被控,只能缓解却不能抹除,加上没有经验,他很担心把渊主弄疼了。 渊主摇头,拉上衣服扣好,嗓音无端发哑,摇头道:“无事。” 嵇灵点头,收好古琴,抬步出了门。 第二日一早,他们便传送到了鼎湖山门前。 这一日果然比以往热闹,除了嵇灵渊主等人,还有不少修士打扮的人来来往往,谢雍辞在门口待客,远远瞧见了嵇灵,连忙欠身拱手:“前辈。” 他身边还站着个穿T恤背双肩包的年轻人,短衣短裤,脚踩荧光绿运动鞋,看着很是青春洋溢的样子,这人见着谢雍辞恭顺的姿势,微微一愣:“这位是?” 谢雍辞的修为在嵇灵等人看来不出挑,在人间的修士中却已经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了,二十余岁出头,便做到了鼎湖执事,再过几年,必然能登临长老之位,能让他欠身行礼的人并不多。 谢雍辞:“噢,这位是安先生。” 他转身给嵇灵引荐:“这位,青城山的谢苏,本届修为最高的弟子了。” 嵇灵拱手。 青城山传道百年,也是一等一的人间大派,名声只在鼎湖之下。 谢苏不着痕迹地看了嵇灵一眼。 他来鼎湖,是来参加年轻一代弟子大比的,所有的年轻弟子都是他的潜在对手,嵇灵外表过于年轻,容貌清俊漂亮的能上台当idol,谢雍辞又对他如此恭顺,谢苏顷刻间,便有了决断: ——此人乃是劲敌! 他同样微笑:“安先生,不知道师承何处,家学如何啊?” 现在已经是现代社会了,修士到了他们这一代,多多少少有些家学渊源,要不就是天赋出众被修仙门派捡回去培养,只要知道嵇灵的师承,就能大底摸清楚他的招式路数。 嵇灵拱手:“乡野散修,无名无派。” 谢苏眉头一跳,不由多了几分轻视。 没有师承门派,修的就是野仙,实力再强也有限,无法和名门正派相提并论。 如此,他便不再关注嵇灵,只一拱手:“如此,便期待安兄在擂台之上的表现了。” 嵇灵一顿:“……擂台赛?” 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擂台,谢苏便转过身,往山门内的休息区走去了。 这一转身,他背的背包就落在了嵇灵眼中。 嵇灵:“……” 这个修士年轻一代第一人,背上赫然背着一个痛包。 痛包,又称二次元社死包,最外面一层是透明的,可以摆放诸如立牌,徽章,流麻在内的一众物品,在漫展上可以方便同好迅速定位,嵇灵不止一次看见有小姑娘背。 但是在宗门大会这样严肃的场合如此明目张胆的背出来,让自己的CP接受同僚的审视…… 嵇灵怀揣着敬佩的心情,将视线落在了痛包的立牌上。 嵇灵:“……?” 他忍不住叫住谢苏:“道友,你这立牌?” “噢,这个!”谢苏顿住脚步,“安道友也知道?这是最近大火的游戏《神灵降世》的SSR卡牌大荒琴圣!” 他将包背到前面,展示给嵇灵:“看这个配色,看这把古琴,是不是很炫酷?” 嵇灵:“……” 遇到同好的二次元总是非常热情,提到喜欢的游戏,谢苏也忘记了眼前的“安先生”可能是他擂台赛的对手,他激情安利:“道友,这游戏的美术绝了,你一定要试一下啊!” 嵇灵:“……” 他艰难道:“好的,如果有时间,我会试一试。” 敷衍的应答没有打消谢苏的热情,谢苏打开手机,挤到了嵇灵身边:“来来来,我师门全是用老年机的老古板,有个师祖至今还只会用对讲机,青城山上网也不好,打实时游戏天天掉线,我好久没遇上同好了。” 谢雍辞虽然不老,但也是个古板,听不懂嵇灵和谢苏在说什么,便在一旁尬笑:“既然两位有相同的爱好,我就不打扰了,还有接待要务在身,在下便领着这两位先生先行一步。” 白泽和渊主站在一旁,白泽上下打量着山门的对联,渊主则冷淡看向前方,都没有给嵇灵解围的意思。 嵇灵:“……” 谢苏已经打开了游戏界面,将人物建模怼在了嵇灵眼前,道:“道友,相信我,这绝对是你看过打击感最好的游戏,这里面的人物动作异常流畅,而且每个招式都有迹可循,暗合五行气数,你是修士,你应该能看出来,我怀疑这游戏的制作组,是不是也是修士?” 嵇灵一顿,偏头看向谢苏。 确实是,神灵降世的卡牌招式,就是嵇灵一招一式打出来的。 谢苏已经调开了角色的大招展示界面:“安兄,看这个。” 那是一个格挡的动作,角色抬手格挡,旋腰借力,腰部后仰的同时也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姿势轻松如分花拂叶,写意如玉山倾颓。 神灵的动作通过动作捕捉,建模两道工序,已经和原先截然不同,却依稀可见骨骼肌肉调动的形式。 谢苏学着抬手格挡,动作居然有七八分像:“灵力从天府穿行自百会,又弯折入气舍,是不是很强?这是人间从未出现过的功法。” 嵇灵:“……” 他捏了捏眉心:“或许不是游戏中有高人,是制作组误打误撞制作出来的。” 嵇灵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然有这种修为,来鼎湖当供奉就好了,何苦去做游戏” 谢苏点头:“也是,除了几个动作,其他的动作都一般般。” 嵇灵是最开始做过动捕,但游戏流水稳定,后续更新他就没参与了,往后新出的动作和他无关。 至于其他角色……渊主积威难犯,借王程轩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请他动捕,白泽是个辅助,输出靠画符,没有动作可言,望舒一个站桩法师,脑子还不太好,更不用指望他的出来打架了。 而其他玩家虽然不如谢苏敏锐,却也能察觉到哪个角色手感好,哪个不好,神灵真实动捕,让模型的每招每式都优雅写意,以至于游戏出了这么久,嵇灵卡牌的人气还是断层第一。 谢苏卖完了一份安利,心满意足,他下午还有几场苦战,便就此告辞,回了休息区。 嵇灵长长叹气,随后拾阶而上,和白泽渊主会合。 这大比是修仙门派五年一次的盛世,鼎湖专门削平了一处山峰,在山顶修葺了一个广场,广场中间是下沉的比斗区,四周则有支起的观景平台,方便长老们观看。 谢雍辞将嵇灵引到平台上,起身告辞,随后响了三声锣鼓,擂台两边各上来一名弟子,互相行礼,而后来开架势。 他们你来我往,场上沙石翻飞,架势很是唬人,嵇灵看着他们出手如风,迅捷如电,看着看着,就看困了。 他低下头,掩饰住表情,小小打了个哈欠,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普通人看这比斗唬人的很,但对嵇灵三人来说,就是看幼儿园文艺汇演的水平,小朋友在台上唱唱跳跳,看着怪可爱的。 白泽摇头:“都说人间灵力凋敝,修士青黄不接,我之前还只当是玩笑,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没人回应。 白泽:“?” 他问:“嵇灵,你说是不是?” 还是无人回应。 他回头一看,却见嵇灵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邪神的肩膀上,微闭着眼睛,假寐起来。 白泽:“……” 他嘴角抽搐,不敢去看渊主的表情,只僵硬得扭过头,将视线集中在台下。 几场比斗过后,三十二强尘埃落定,紧接着又是三下震天锣鼓,嵇灵从小憩中醒来,抬眼看向场上。 三十二个弟子拍成一排,在他们之前的,则是在地铁站见过的鼎湖张长老。 渊主偏头看他,问:“醒了?” 嵇灵唔了一声。 他的视线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张长老手中的一块托盘上,微微一顿,问:“这是什么?” 白泽虽然也很困,但被迫看完了全场,闻言道:“应该是32强的奖励。” 嵇灵皱眉。 白泽转头:“怎么,这奖励有问题吗?” 那是一块木质托盘,托盘上覆了张红色绸缎,将里面的东西挡的严严实实。 嵇灵摇头:“不是,我只是有种很奇怪的直觉,那托盘中的东西,我似乎很熟悉。” 这下,连渊主也看了过来。 神灵的直觉已经不能说是直觉了,那是一种预感,一种本能,嵇灵说他熟悉,那他定然就熟悉。 嵇灵苦笑:“奇怪,我应该没有在鼎湖派落下什么东西。” 鼎湖创立的晚,嵇灵又一直闭关,他和鼎湖没有任何渊源,更不可能将什么宝物遗留在这里。 这时,张长老高声念过了32强的名字,向他们表达了祝福和恭喜之意,然后手一抖,掀开了红绸布。 嵇灵三人同时看去。 只见那紫檀木托盘中,是32枚红木令牌,层层叠叠罗列起来,上头用阳刻的手法雕画着复杂的咒文,纹路捡隐约可见暗金色流转。 白泽问:“这是什么东西?” 他见多识广,通晓百家,可这盘子里的东西却极为古怪,白泽思来想去,没见过类似的。 嵇灵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从观景台上站了起来,看向那紫檀木托盘,三十二枚木牌静静至于其上,木牌中流转的灵力却勾连缠绵,异常活跃,三十二道灵力全部倾注与一处,似乎迫切地想要冲破木牌的束缚,往嵇灵这边涌来。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嵇灵轻声道:“但那定然是我的东西。” 第64章 比斗 嵇灵往前看去,谢雍辞也在观看台,就在他们前两排,此时正用了根树枝作笔,在地上写写画画,和其他弟子讲解着比斗的要点。 嵇灵在台子上一撑手,借力往前,几个起落落在了谢雍辞旁边,将谢执事吓了一跳,谢雍辞连忙拱手:“前辈,有什么事情吗?” 嵇灵指着台下:“那些牌子是什么?” 谢雍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道:“哦,那是进婆娑秘境的通行证。” 嵇灵:“婆娑秘境?” 他闻所未闻。 谢雍辞道:“先生是散修,没听说过倒也正常。” 他从手机上调出资料,递给嵇灵,介绍道:“婆娑秘境是一处洞天福地,秘境之中有很多上古遗留的宝贝,当一个宗门的弟子赢得了大比,这一年,该宗门就可以派遣十个弟子为一组进入秘境,进去寻宝。” 嵇灵问:“这秘境在何处?” 谢雍辞摇头:“没有定处,只是每五年,秘境就会开启一次,当天晚上持有令牌的人,以及他周围的十个弟子,都会自动被纳入秘境,三天后再被放回原地。” 嵇灵皱起眉头。 他的见识远远超过谢雍辞,谢雍辞觉得理所应当,嵇灵却觉得古怪,这种自动吸入弟子,又自动关闭的洞天福地嵇灵闻所未闻,在他的记忆里,从没有什么地方是这样的。 “白泽。”嵇灵传音,“你听见了谢雍辞的话吗?” “我听见了。”白泽的声音很快传来:“我也不曾听说过这样的地方。” 嵇灵颔首。 以白泽的博闻强识,他没听说过,其他人就更不可能听说过了。 嵇灵看向谢雍辞,又问:“这秘境可有危险,比如弟子进入后,寿命受损,身体虚弱?” 如果是,那有可能是鬼怪的旁门道法,用修士来采补。 谢雍辞摇头:“并无。” 他道:“这秘境非常安全,既无机关也无猛兽,没有任何危险,所有进去的弟子都平安出来了,而且大多收获颇丰,能寻着不少宝物,秘境之中还种有花果树木,可以充饥。” 嵇灵若有所思:“……这样。” 谢雍辞笑:“说来也奇怪,这秘境的令牌定点出现在鼎湖掌教的书案上,也正是这些令牌,我派才经久不衰,我们都说,这是鼎湖祖师爷的馈赠呢。” 说着,谢雍辞向东南方拜了拜。 嵇灵没能出席祭祖大殿,但白泽的金身塑像还是如约落成,这场馆的东南方便是那尊金光闪闪的神像,巨大的神兽仪态威武,昂首挺胸,俯视着一众弟子。 嵇灵:“……” 开着传音,将谢雍辞所有话听得一清二楚的白泽:“……” 看着谢雍辞虔诚叩拜,嵇灵尬笑:“谢先生,实话实说,我觉得这令牌和贵派祖师没什么关系。” ——贵派祖师压根不知道这玩意是啥啊! 等着谢雍辞三叩首完,嵇灵又问:“还有一件事,谢先生,如果我想进入这秘境,非要令牌不可吗?” 这秘境诸多诡异,令牌上的气息又异常熟悉,嵇灵非探不可。 谢雍辞略略思索:“如果我没记错,似乎是必须要令牌才行。” 嵇灵看向台上,三十二强已经角逐出来,张长老正在一一道贺,他和每一个弟子握手,然后将令牌发到他们手中,然后揽着弟子的肩膀转头看向主席台,扬起灿烂的微笑,随后,相机的咔嚓声响起,将这光荣的一幕永远定格。 ……就像小学文艺汇演后挨个发奖状的环节。 嵇灵扭头:“我想要那令牌,有什么办法吗?” “这……”谢雍辞一卡壳,委婉,“恐怕有些难了。” 校长都开始发奖状了,还能临场换人吗? 嵇灵微微叹气,虽然全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和渊主,实在想要,强抢就是,但是作为前辈,下手抢小辈的令牌,他确实做不出来。 “好吧。”嵇灵拱手,苦笑道,“看样子我与这秘境无缘,若想进去,得另寻他法了。” 说着,他飞身要走,谢雍辞连忙道:“前辈,等等。” 他字斟句酌:“其实百年前,我派有过令牌换人的案例,当时我派出了一位天才人物宋平章,年纪轻轻就修为盖世,可惜个性放荡不羁,在大比当天,他居然睡过了头,无缘三十二强,但比斗过后,他一个人向三十二个弟子发起挑战,将他们全部挑落,弟子们心悦诚服,于是拿到了一枚令牌。” 谢雍辞看向嵇灵:“前辈若实在想要,或许可以用这个方法。” 嵇灵微顿。 连挑三十二个弟子? 白泽的声音从耳朵中响起:“好家伙,嵇灵,这是要你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啊!” 嵇灵:“……” 作为神灵和小辈比斗,这事儿不太地道,但除此之外,嵇灵别无他法,他深吸一口气,一提衣摆,从看台上翩然落下,落在了擂台之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嵇灵拱手:“晚辈安锦,仰慕鼎湖前辈宋……” 他一顿,看向谢雍辞。 那个连挑三十二人的天才叫宋什么来着? 谢雍辞唇语:“宋平章。” “宋平章。” 嵇灵朗声,“晚辈安锦,仰慕鼎湖前辈宋平章的潇洒快意,愿意效仿平章前辈,与三十二位豪杰笔试一场。” 全场安静,接着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个举动,不可谓不狂。 宋平章连挑三十二人时,是成名已久的天才人物,但嵇灵,在场除了谢雍辞等寥寥几人,还没有人认识他。 嵇灵也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格,这么一番‘豪言壮语’说出来,他也尴尬,当下微微擦汗,继续维持着狂妄后生的人设。 擂台上的张长老一愣,他在地铁中见识过嵇灵的厉害,对方随手推到数吨的货架,在厉鬼之中来去自如,轻松写意,但是…… 张长老委婉提醒:“呃,我们门派大比,仅限于23岁以下的,您的年龄可能超标了。” 虽然嵇灵过分年轻,但凭借他神鬼莫测的手段,张长老推测他是什么隐世不出的老怪物,应该已经七老八十了。 但实际上,神灵的年龄还得再加两零。 嵇灵擦汗,耳朵微微发红。 这事儿做得确实不地道,他理亏至极,可那秘境和他的感应如此强烈,那三十二枚令牌明明是初见,却比嵇灵用了上千年的太古遗音还要亲切,仿佛已被他把玩了上千年,嵇灵甚至有种预感,这或许是解开扶桑身份一事的关键,他不得不出手一探查。 “张长老。”嵇灵闭着眼睛说瞎话,尬笑道,“其实我今年不满二十三岁。” 张长老:“?” 嵇灵从口袋中掏出安锦的身份证:“您看,我今年刚满20岁。” 张长老满腹狐疑。 面前此人能随意降伏天眼,这样的神仙手段,不满23? 嵇灵的耳朵红的滴血,伸手将身份证递了过去,他看天看地,看着远处白泽的金身塑像,就是不与张长老对视。 张长老捏着那枚身份证,举起来和嵇灵对比,照片上的青年安静漂亮,对着镜头笑得恬淡温和,确实和嵇灵一般无二。 核对过后,张长老微微点头,侧身让开:“安先生,请吧。” 说罢,他几个起落,飞离现场。 嵇灵按了按眉心,站在了擂台中央。 谢苏抱臂站在对面,他是这三十二人的魁首,看见嵇灵微微停顿,笑道:“我说安兄之前怎么没来,原来如此自信,想要效仿百年前的宋远章前辈。” 嵇灵拱手,尬笑:“实不相瞒,宋先生是我的偶像。” 谢苏好整以暇,微微点头:“安先生的武器在哪里?” 嵇灵的武器是太古遗音,谢苏还是他游戏角色的小迷弟,但是现在绝对不能祭太古遗音,不然分分钟掉马,嵇灵于是道:“赤手空拳,不用武器。” 谢苏又一愣,笑得愈发开心,道:“安兄如此托大,连武器都不用,莫不是看不起我?” 嵇灵:“……” ——小朋友,确实不是一个段位的。 嵇灵眼神求助白泽渊主。 可惜白泽画符,渊主也不用刀剑,他们三个加起来,凑不出一把武器。 白泽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嵇灵看向谢雍辞,叹气道:“谢兄的那把木棍,借我一下吧。” 他说的是谢雍辞之前用来写画的那把。 那棍子不知道是从那棵树上掉下来的,表面全是坑坑洼洼的孔洞,被虫蚁啃食了大半,看着粗糙又脆弱,似乎只要轻轻一撞,就能原地折断。 看见这木棍,谢苏眼中笑意更盛:“安兄还真是目中无人。” 说着,他抄起手中利剑,在空中腾转挪移,留下一道道虚幻的残影,本体已经冲至眼前,利剑直直刺向嵇灵面门。 嵇灵叹气:“实在是抱歉了。” 他抄起木棍,刻意收着灵力,只用了一层不到的力道,由于谢苏认识嵇灵卡牌的招式,嵇灵便没有在用,刻意使用了些生僻的剑招,他只求得到那令牌,并不求胜的爽快,招式多有谦让,于是在旁人看来,他和在场三十二人打的有来有回,擂台上刀光剑影不断,竟是十分激烈。 别派没听说过安锦名字的长老纷纷皱眉,狐疑道:“这人又是从哪来的?” 嵇灵莫约打了一刻钟,表面维持着手下招式凌厉,手中长棍迅捷如电,其实又开始犯困,只是碍于所有若都看着擂台,并不好打哈欠。 白泽凉凉传音,挪移道:“嵇灵,幼儿园文艺汇演好玩吗?” 嵇灵头疼:“不好玩,可我总得打上半个时辰。” 百年前那位天之骄子宋远章苦战两个多小时,几乎重伤垂死,才从擂台下来,赢得比赛,嵇灵赢得太轻易,这场上三十二人都要惹人笑话。 他抬手挡开谢苏的剑风,刻意被削落了缕头发,传音道:“这个叫谢苏的手段不错。” 白泽道:“是个好苗子。” 场上鏖战多时,其他人都已力竭,有些甚至握不稳剑,但这个谢苏却越挫越勇,耐力惊人,招式越发凌厉。 谢苏认得游戏角色的招式,嵇灵便刻意没用,然而对方当胸一剑,来势汹汹,嵇灵又在和白泽说话,分神间,下意识旋腰抬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卡牌的闪避动作。 他猝然一惊,腕子上了力便只收了八分,击在谢苏的剑上,将那长剑直直震脱出去。 谢苏只觉虎口一麻,半跪在了地上。 嵇灵:“……” 他表情复杂。 之前嵇灵计划打半个时辰,算是给小辈们留好面子,现在一个意外,把谢苏弄出局了,顿时不知道怎么演了。 虽然都是幼儿园,但幼儿园也是分水平的,如果说谢苏是幼儿园大班,其他撑死了小班,之前嵇灵还是在表演玛卡巴卡,现在就只能阿巴阿巴了。 片刻后,谢苏缓了一口气,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抹去脸上尘土,对着嵇灵抱拳:“我认输。” 嵇灵眼角抽搐:“承让承让。” 谢苏一退,其他人也无战意,陆续认输了几个,这擂台就算打完了。 张长老在擂台边,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心中觉得古怪,和记忆中嵇灵的实力有所出入,只将一块牌子放到了他手中。 张长老对着嵇灵颔首,下意识想叫“前辈”,然而想起对方身份证上的年龄,他尴尬地将这两个字咽了下去,改口道:“这位小友风采出众,实乃年轻一代的楷模,这枚令牌赠与小友。” 嵇灵道:“多谢。” 谢苏也撑着剑站在一旁,死死顶着嵇灵,目光狂热。 嵇灵被他看得发毛,他顶着一群人敬佩的目光,尴尬的不行,于是匆匆谢过,晚宴也不参加了,拉着白泽渊主便回到了住处。 今天回来的早一点,我码码码码码码 第65章 冒昧 这回谢雍辞还是将他们安排在之前的小楼,嵇灵抬手推开房门,便摊在了榻上。 白泽抱臂看他:“你之前那一招,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他说的是嵇灵撞飞谢苏剑的那一格挡。 嵇灵有意拖延周旋,当时还没到他预估的时间,不应该那么快让谢苏出局,这一招着实是用力了一些。 嵇灵苦笑:“我收了力道,但撞出去的时候还是比预想的大很多。” 白泽微微挑眉:“怎会如此?” 对神灵来说,控制招式和力度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尤其对面都是小朋友,打起架来和过家家一样,不存在收不住力道的情况。 嵇灵垂眸看向右手,对白泽比了个请的姿势:“我们过两招?” 他们当即抬起一只手,屋内逼仄,大开大合恐怕毁坏房屋,于是两人都站在原地没动,单手负在背后,只试一手的招式,他们都用的太极手法,讲究巧力,是四两拨千斤的技法,双臂相撞时,屋内灵气相冲,带出铮然金鸣之声。 白泽后退一步,稳住身形,道:“确实强了。” 之前那招不是没收住,是预估错了,虽然只用了一层力,但招式本身强了,一层便也强了。 白泽略略思索,又道:“不对。” 嵇灵并非所有招式都强了,不然最开始和谢苏比斗,他就不会压到一层,而是0.5层,或者0.3层,他是有几个招式骤然变强,这才控制不住。 “奇怪了。”白泽皱眉道,“修为高了就是高了,低了就是低了,怎么有个别招式离奇变强的说法?” 嵇灵卸了力道,在床榻边坐下来,提壶倒了一杯水:“不是离奇,这些招式,都是游戏招式。” 他拿出手机,打开《神灵降世》,给白泽演示建模的闪避动作,抬手格挡,旋身闪避,确实是那一招。 白泽:“这是?” 嵇灵道:“或许是玩家们觉得我这招很强吧。” 神灵的实力和信仰挂钩,那些漂浮着的纯白光点蕴含着纯粹的力量,他们相信嵇灵强,嵇灵就强,他们喜欢这一招,这一招威力就大。 嵇灵祭出太古遗音,手指拂过琴弦,弹出一个清脆的颤音。 白泽道:“游戏里你的大招是哪个?” 游戏招式和数值都是策划组负责,嵇灵不太了解,他点开游戏:“唔,是个烧血的技能,叫‘十弦一响’,献祭血条换取攻击,血条越低攻击越高。” 嵇灵将自己的小人拖到屏幕上,挨个点开技能看,有闪避格挡,还有技能和大招,Q版小人娃娃脸大眼睛,看着怪可爱的。 嵇灵又将渊主的小人也拎了过来,和嵇灵小人放在一处,他戳了戳渊主肉嘟嘟的脸颊,点开他的技能栏,一边喝茶一边看,好奇道:“尊上是什么技能?” 他的视线落在渊主的大招上。 嵇灵:“噗——” 所有的茶水都喷了出来。 绿色的回复图标,奶妈技能? 渊主凉凉看了他一眼。 嵇灵草草擦干净茶水,不可思议道:“王程轩在搞什么飞机啊?渊主当奶妈?” 他逐句阅读:“技能名:九渊·赎命,技能描述:献祭生命值,为己方一指定单位提供10秒锁血……锁血技能吗?” 锁血像来是游戏中很强力的辅助技能,所谓流水的主C铁打的辅助,渊主凭着这一个锁血技,无论版本大C如何更替,都能在奶妈中占有一席之地。 白泽表示叹服:“行,不愧是王老板,王老板厉害。” 嵇灵艰难地从游戏上抬起头来,看向渊主,好奇道:“尊上能用这个技能吗?” 渊主本人就是个烧血的狂战,他肯定是不会任何治愈技能的,但是《神灵降世》作为现象级爆款,全球超五千万的玩家群体,如此庞大的信仰汇聚在一起,说不定渊主就会了呢? 渊主凉凉看他,生硬道:“不会。” 嵇灵将手机推给他:“能试一试吗?” 渊主木着脸:“不能,我拒绝。” 嵇灵:“为什么?” 渊主看他,平平道:“因为这个技能名太傻了。” 嵇灵深以为然。 二次元嘛,多少是有些中二病的,各种离谱的技能名满天乱飞,什么狂风绝息斩,天霸横空烈轰,名字里不带个“绝杀”“灭世”“傲天”之类的词都不好意思和人说话,《神灵降世》是国风二次元,稍微收敛了一点点,嵇灵的“十弦一响”还算正常,但渊主这个“九渊·赎命”…… 嵇灵抬手扶额。 好吧,确实想像无能。 他将自己,渊主,白泽,望舒的小人挨个拎出来,一个一个戳过去看技能,忽然头像一闪,收到了一个好友邀请。 谢苏:“安兄,是你吗?” 嵇灵这游戏难得登一次,他一顿,戳键盘:“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苏发来一张截图,是鼎湖派内的在线显示,一片空白的山脉中,中只有两个突兀的红点。 谢苏道:“整个门派,就我们两个在线,其他都是些不玩游戏的老古板。” 他发来组队邀请:“安兄,一起下副本吗?” 嵇灵还没有玩过这个他自己参与制作的游戏,当下也有两分兴趣,他dj同意,操纵“嵇灵”,过了两秒钟,屏幕转成副本,另一个模型出现在了副本中。 谢苏操纵模型,友好地朝他挥挥手。 嵇灵手指一顿,问:“你怎么用渊主?” 谢苏的这个角色眉目冷冽,着黑紫衮服,看上去阴郁邪异,赫然是渊主。 谢苏打了个嘿嘿的表情:“因为你用了‘嵇灵’嘛,这个游戏里,嵇灵和渊主是绝配哦,两人加起来,1+1远大于2的。” 嵇灵看着屏幕上的渊主小人,感觉有点古怪,他哪哪都不自在,却也不好和谢苏说。 谢苏操纵着渊主,绕着嵇灵走了一圈,做了个抱抱的动作。 这是游戏建模自带动作,所有角色都有,玩家也经常用这个动作表示亲近,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嵇灵看着张开双臂的渊主小人,莫名心虚,他抬手点了拒绝,含糊道:“我们快点进副本吧。” 他们挑了个不太难的副本,嵇灵的人物角色等级很低,血少皮脆,谢苏则是氪金大佬,他操纵着奶妈跟在嵇灵后面,嵇灵的脆皮角色甚至一次都没有死。 最开始嵇灵的操作还不熟练,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招式,二次元放大又比三次元简单太多,很快便找准了节奏,而“嵇灵”角色卡又是数值大C,一路平推收割。 谢苏道:“你果然上手很快。” 嵇灵:“承让承让。” 谢苏:“你是我见过最有武学天赋的人,你简直强的离谱,今天擂台,是我托大了。” 嵇灵虽然会用手机,但还是老年人手速,打字聊天快不到哪里去,对面谢苏显然是网瘾少年,哒哒哒和个机关枪一样,嵇灵这条还没回,下一条消息又发了过来。 谢苏:“从小到大,我一直被认为是武学天才,只有百年前的宋修远有资格和我相提并论,但现在,还有你,你太强了。” 嵇灵:“……” 谢苏:“我这个人,最喜欢强者了,年轻一代还没人能让我承认的,除了你。” 嵇灵:“……” 谢苏:“冒昧问一句,你性向如何,有女朋友吗?” 嵇灵:“???” 什么玩意儿?在幼儿园表演了一次玛卡巴卡,还被人惦记上了? 嵇灵按住额头,感觉十分沧桑,他以前也常来人间界,那时还是封建王朝,古人还是很含蓄的,最多不过路过的时候往他怀里丢一朵花,或是拔金簪相送,嵇灵只需要推辞就好,但谢苏这家伙? 谢苏道:“不愿意回答的话,就当我没说好了,不必为此困扰。” 嵇灵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眼渊主。 邪神安静地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他睁眼的时候那双过于幽深的瞳孔显得邪异,闭眼时,却很安静。 嵇灵鬼使神差地打:“有。” 他悄悄竖起手机,将屏幕靠向自己一边,确保渊主看不见此处,才偷偷摸摸打:“有男朋友。” 谢苏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果然,强者总是抢手的。” 嵇灵抿唇,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看着屏幕上的记录发呆,是不是偷瞄一眼渊主。 却见渊主睁开了眼睛,平平看过来:“好晚了,不睡觉吗?” 嵇灵一顿,手上不稳,居然直接手机摔了出去,手机滚了两圈,恰好落在渊主脚下。 嵇灵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渊主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神灵为何如此冒失,他弯腰替嵇灵捡起手机:“小心一些。” “尊上!”嵇灵莫名心虚,他炸起一片鸡皮疙瘩,简直想冲过去,劈手夺过手机,渊主却并没有翻看,只是就着背部朝上的姿势,将手机递了回来:“过几日要进秘境,早些睡吧。” 然后他便坐回原位,姿态挺拔,接着闭目养神。 嵇灵接过手机,心虚地揣进口袋:“就睡。” 被榨干了,躺尸 第66章 秘境 入夜,渊主白泽各自回房,嵇灵偷偷摸摸拿出手机,重新登上游戏。 嵇灵掉线这么久,谢苏还没有下线,正满世界乱跑接任务。 嵇灵划开聊天栏,问:“这个婆娑秘境,你了解多少?” 那边发过来一串省略号,谢苏叹气:“安道友,您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他粗略介绍:“这婆娑秘境,是人间界现存最大的一处洞天福地,内有无数奇珍异宝,秘境每五年开放一次,持有令牌的修士都可以进入探宝,现在仙门百家所拥有的宝贝,半数以上都是从婆娑秘境得来的,哦,我今日和您对战那把剑,也是家师从秘境取来,赠与我的。” 嵇灵略略思索:“你的那把剑?” 谢苏的剑确实不凡,之前在场上比斗时,嵇灵虽然拿着把破烂木棍,但木棍上覆盖着神灵的灵力,凡间的兵刃很难划伤,在场三十二人,三十二把剑,只有谢苏的剑划破了灵力层,在木棍表面留下了刻痕迹。 嵇灵回忆,那是把上古形制的长剑,剑锋三尺七寸,面上刻着复杂的剑纹,正面的是日月星辰,背面则是山川草木。 嵇灵道:“这把剑的制式,看上去不是近现代的,应当非常古老了。” 谢苏发来个大拇指:“好眼光。” “婆娑秘境来路不详,古书上也没有记载,是某天突然出现的,但从里面拿出来的东西来看,我派长老推测它源于上古,考虑道鼎湖一派的传承,或许和轩辕黄帝有关。” 嵇灵垂眸默念:“轩辕黄帝。” 那日北斗指认他为扶桑君,嵇灵震惊之余,更多的是茫茫然不真实感,他也曾向白泽北斗打听过往事,以期获得记忆,然而白泽北斗知道的也不多,北斗不是醉酒就是睡觉,什么都不清楚,白泽则眼神飘忽,上看下看,憋出来一句:“我只知道扶桑君和黄帝是故友,其他事情我太小,记不清楚了。” 他有问:“这秘境开启前,我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不用啊,”谢苏打了个哈欠,“虽然网络小说里,这种的秘境都很恐怖,好像不死几个人出不去一样,但是婆娑秘境很安全的,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进去寻宝就好了。” 嵇灵道:“这么说来,这秘境好像来做慈善的。” 嵇灵也听说过不少秘境,但大多是成名已久的修士来选拔弟子的,里面机关重重,轻则重伤,重则丧命,哪像这个婆娑秘境,什么都不要,只慷慨给予。 谢苏道:“确实,秘境之内并无准则,只有一点必须遵守,就是要和谐友爱,不能杀人夺宝,也不能同门相残,传说如果动了歹念,就会有巨大的骷髅从天而降,将恃强凌弱者丢出秘境。” 嵇灵:“……这是一个非常正义的秘境。” 婆娑秘境规则简单,也没什么好说的,除此之外没什么需要在意的东西,谢苏打了个哈欠,发了个晚安的表情,道:“安兄,好晚了,在下困了,先下线了。” 嵇灵:“好。” 谢苏的头像变灰下线,嵇灵则操纵着模型小人原地转了一圈,挨个试过技能,游戏里的“嵇灵”是个标准的狂战,低血狂暴,立绘还贴心地带了战损版。 嵇灵戳进立绘,画上的他单膝跪地,用长剑死死撑住身体,一身白衣破破烂烂,领口布料撕裂了一大片,脖颈处的皮肤暴露在外,锁骨处的阴影清晰可见,唇角和衣摆都也沾染了血迹,一副体力不支,随时要昏倒的样子。 在这个立绘的右下角,有个论坛直通车按钮,可以一键直达游戏论坛,显示立绘评论人数99999+。 好家伙,比正常立绘的评论都多。 嵇灵微微停顿,抬手点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谁懂,就是这种重伤垂死却清冷倔强的眼神!” “有点心疼,可是他跪在地上看我诶……” “想要口口口口,然后口口口口口” 嵇灵:“……”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被屏蔽的是什么词。 嵇灵光速退出。 他看着立绘上和他有七分相似的面孔,深吸一口气,dj下线。 二日后,婆娑秘境正式开启。 一张令牌有十个名额,但嵇灵这边只有三个人,他带着渊主白泽,其余七个名额尽数匀了出去。 婆娑秘境不需要比斗,只需要寻宝,没有严格的组队,谢苏在场上晃了一圈,就晃到了嵇灵身边。 “安兄。”谢苏拱手,“婆娑秘境很大,你们没有攻略,不如和我同行吧?” 他的手中捏着本油墨印刷的册子,画有潦草的地图。 嵇灵奇道:“这地方还有攻略?” 谢苏道:“有的,秘境五年一开,每次的地图都大抵相同,有地方宝贝多,有地方宝贝少,虽然每次地点都不固定,但大概的方向还是有的。” 这在修仙门派中并不是秘密,每个宗门都有地图,谢苏也不藏着掖着,只将册子展开,示意嵇灵来看:“喏,到时候我们落地,就在这座山里。” 他画了块圆形的区域。 “这也是我们能活动的地方,圆形地域之中都是大晴天,阳光好得很,还有果树可以充饥,圆形区域之外则是大片的浓雾,轻易不要进去。” 嵇灵唔了一声:“如果进去了,会怎么样?” 圆形区域是安全区,已经被各大门派了解得差不多了,但嵇灵他们要探索,肯定不能止步于安全区,他们势必要进入浓雾之中。 谢苏笑道:“也不会如何,以前也有本派弟子误入浓雾,只是遇上了鬼打墙,转了一圈之后又被全头全尾地送了回来,但秘境中寻宝时间有限,如果误入雾气,寻宝的时间就少了。” 嵇灵点头。 谢苏也笑,和嵇灵站在一处,其余三百位弟子也一同并肩立在广场上,彼此小声交谈,等待秘境开启 过了正午,张长老站到台前,高声道:“秘境将开,众弟子肃静!” 旋即,后山弟子持巨锤敲响黄铜大钟,三声过后,嵇灵只觉手中的令牌微微发烫,接着眼前一片昏黑,他视线一转,在睁眼,已经站在了一片绿草地上。 嵇灵抬眼望去,这山中景色景色秀丽,此时万里无云,天空湛蓝,加上漫山遍野葱绿的树木,配色很像windows的经典蓝天草地桌面, 白泽和渊主就在他身后,三人对望一眼,嵇灵笑道:“这秘境的进入方式真是奇特。” 白泽并不答话,盘腿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手指按上地面,丝缕般的灵力如蛛网一般,顺着泥土的间隙扩散开来,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出去,顷刻之间,已经覆盖大半个山头。 在场几百弟子,无一人察觉。 谢苏在嵇灵前方两步,正低头看册子,示意嵇灵看过来:“安兄,我们在这里。” 他用手指点了点地图。 那是圆形区域的正中间。 其他弟子也纷纷抖开了地图,这婆娑秘境开启数百年了,各家的地图大同小异,他们一确定方向,便拔足狂奔,深怕落于人后。 谢苏也道:“安兄,我们也快些吧。” 嵇灵点头,回头看向盘膝而坐的白泽,恰逢此时,白泽也收了势,站起来冲着嵇灵微微点头,三人对视一眼,和谢苏一起向前方略去。 谢苏修为低,腿脚功夫却还可以,在树枝间借力起落,速度不低,嵇灵则在赶路的间隙传音白泽,问:“可看出了什么?” 白泽道:“这空间比我想象的还要大,我方才探查过去,一时摸不到边界。” 嵇灵微微挑眉。 白泽的灵力能压缩成极细的丝线,向外延展开来,足以覆盖西南十万大山,但现在他却说探不到边界? “还有。”白泽压低声音,“那雾气之中,有东西在活动,激起了极轻微的气流,我察觉到了雾气变换的轨迹,但害怕打草惊蛇,不敢靠得太近。” 嵇灵:“活的死的?” 活的就是仙神妖人,死得就是鬼怪僵尸。 白泽道:“看不出来。” 嵇灵点头,三人不再说话,跟着谢苏朝固定的藏宝点掠去。 地图标记的第一处在山中溶洞内,嵇灵几人到时,已经有不少弟子提前到了,洞中宝物众多,多是些符箓刀剑,嵇灵等人看了一眼,这些物件对普通人或许少见,对神灵来说却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便象征性地拿了两张符,不再动了。 谢苏挑挑拣拣,倒是拿了不少好东西,他装得储物袋半满,便拱手出来:“见笑了,我们去下一处藏宝地吧。” 其余弟子也几乎将这里扫荡干净,跟着往外离开。 嵇灵冲谢苏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他们一行人绕过狭窄崎岖的洞穴,行到洞口,嵇灵脚步忽然一顿,停了下来。 谢苏正低头整理储物袋的东西,见状微愣:“安兄怎么不走了?” 他话未说完,也骤然停住了脚步。 山间起了大雾。 方才的晴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乳白色的雾气,浓稠如液体,将整篇空间粘连起来。 嵇灵伸出手,一臂的距离,他居然看不清自己的手指。 这时,有弟子惊叫:“那里,那是什么?” 嵇灵抬眼,只见浓雾之中,赫然飘着一片拳头大小的绿光,绿光起起伏伏,飘忽不定,如浮空的鬼火,透出一片森然鬼气。 第67章 将军 “嚯。”嵇灵站在最前方,猝不及防和那绿光打了个照面,他转向谢苏,揶揄道,“你不是说这秘境很安全,从没有出过事吗?” 谢苏后退半步,苦笑:“这……这次之前,秘境也开启了几十次,进了上千个弟子了,确实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抖开地图,仔细比对上面的山川走势:“虽然婆娑秘境一直被浓雾包裹,但从来只在外围,我们在的地方是安全区,不应该有事才对。” 嵇灵道:“几百年没出过事,我们一来就出问题,看来我还真是走运。” 这前方通道狭窄,占满了人,白泽和渊主落在后方,看不太清前面的情况,闻言,白泽传音:“嵇灵,会不会是冲你来的?” 嵇灵:“十有八九。” 百年来这秘境都安安全全,没出过任何问题,他们一来就出事,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嵇灵:“目前看来威胁不大,见招拆招吧。” 他和谢苏抱臂站在队伍最前方,嵇灵是神灵,谢苏则是年轻一代最强,两人都比较淡定,身后的弟子们则哆哆嗦嗦抱成一片,其中一个颤颤巍巍指向浓雾,哑声道:“那些光!那些光!那些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闻言,嵇灵也抬眼看去,那些绿光呈现圆形,两两一组漂浮在浓雾之中,漫山遍野连成一片,一时居然数不清数目,就好像嵇灵他们是误入山洞的旅人,惊扰了倒挂在此的蝙蝠,蝙蝠们在浓雾中睁开幽绿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里。 有弟子小声问:“是,是蝙蝠吗?” 谢苏看了他一眼:“蝙蝠的眼睛没有那么大。” 虽然隔得远,但那鬼火一般的光点个个都有灯泡大小,它们在雾气中起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身后有小弟子抱头痛哭,哆嗦着呜咽起来。 嵇灵竖起一根手指:“嘘。” 他侧耳倾听:“它们有脚步声。” 眼前的雾气太浓了,看不清前方,却可以听见动响,之前这山里草木芬芳,林间尽是蝉鸣鸟叫,现在蝉鸣和鸟叫都消失了,在一片空旷的寂静中,传来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是生锈的钢铁彼此碰撞,又像是缺少润滑的齿轮咬合滚动。 身后的小弟子们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哭丧着脸问:“谢,谢兄,我们该怎么办啊?” 除了半路杀出来的嵇灵,谢苏是本届魁首,在弟子中威望很高,他握紧手中长剑,道:“你们先退到洞窟之中,我稍作探查。” 说着,他悄悄运起身法,在石壁上微微借力,竟要迈入浓雾之中。 “欸欸欸。”嵇灵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挡回来,道,“稍等,先看看什么情况。” 说着,他拧开一瓶带进来的矿泉水,扬手泼了出去。 谢苏一愣:“这?” 他从未听说过泼矿泉水的术法。 那些水悬浮于空中,并未落地,嵇灵指尖微动,水流变换凝聚,结成复杂的阵法,片刻后,一面水镜浮现在了眼前。 嵇灵抬手点了点镜面,涟漪散去,接着,他们骤然对上了一对寂静空无的眼眶。 眼眶中没有眼球,眼眶周围没有皮肉,在水镜中浮现的,是一具骷髅。 而骷髅干瘪的眼眶深处,两点幽绿鬼火浮动跳跃,枯黄的骨垢在或火焰的映照下,呈现出凄然惨绿。 谢苏一惊讶,脚下后退两步,愕然道:“这是什么东西?” 嵇灵调整水镜视角,让骷髅的全貌浮现在水镜中,那骷髅身披铠甲,手执长矛,他的甲胄破烂,武器弯折变形,姿态却很是挺拔,此时正微微仰着头颅,在用一种怪异的步伐向前走来。 他若有所思:“原来那摩擦的声音是这么来的。” 人体有肌肉脂肪,关节处还覆盖有软骨,起着润滑减震的作用,这些骷髅烂的只剩下了骨骼,行走时骨骼互相摩擦,缺少缓冲,就发出了那令人牙酸的声音。 这漫山遍野,数都数不清的绿光,居然就是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谢苏一愣,脱口而出:“阴兵借道?” 嵇灵也挑眉,道:“少见。” 阴兵这玩意在志怪小说中屡见不鲜,早在宋代的《太平广记》中,就描绘了洛阳附近突然出现又离奇消失的鬼兵部队,然而后人考据,却是宦官私藏的军士。 而除了这些子虚乌有的记载,阴兵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因为这些邪物成因苛刻,需要极其惨烈的大规模死亡,无法释放的怨气,以及风水玄学等一系列因素,缺一不可。 嵇灵道:“如此数量的阴兵,看样子着婆娑秘境可不是什么洞天福地啊。” ——分明是一处阴寒鬼地。 谢苏一咬牙,道:“退入山洞!用石头将洞口堵住。” 一个两个阴兵,谢苏自信能够对付,这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头的阴兵,互相连结配合,能发挥出个体千百倍的实力,谢苏那点剑术道法,在如此庞大的军队面前,也是个微不足道的蝼蚁罢了。 他咬牙祈祷:“实力差距过大,如今之计,只有先等待,希望这些鬼东西只是路过,没有发现我们。” 眼前都是浓雾,他们看不见阴兵,只能看见眼眶中的鬼火,那些阴兵应该也同样看不见他们。 嵇灵见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有些女孩子甚至要哭了,便也软下声音,安抚道:“不必害怕,阴兵借道,既然是只借道,只要我们不堵着他们的路,便可相安无事。” 他说着,环顾一周,故作轻松道:“这山洞逼仄狭小,怎么也不该是他们要走的道,我们只需在此等待,让他们过去就好。” 嵇灵神色如常,语调温和,他虽然声名不显,但前些日子刚刚连挑三十二人,名望比谢苏只高不低,俨然一副前辈高人的模样。 在众人六神无主的当口,他率先开了口,弟子们如梦初醒,慌忙上前,用石块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而后齐齐后退,进入了藏宝的山洞中。 他们熄灭了一切照明物品,洞中顿时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众人目不能视,也不敢说话,一时间,洞内只剩下了清浅的呼吸声。 黑暗最容易滋长恐惧,洞外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骨缝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令人毛骨悚然,众人的心随着那逼近的脚步越跳越快,越跳越快,而后,在一片寂静中,脚步声戛然而止了。 谢苏耳语:“他们已经走过了吗?” “不。”嵇灵道,“如果走过了,距离是先变进,再变远,脚步也应当先变重,再变轻,现在只变重……” 他没继续往下说,谢苏脸色惨白。 现在,就只能是这些东西停在了洞口前,说不定正用只剩骨头的五指扒拉着石块,而那双幽绿的鬼眸,正从石块缝隙里,朝洞穴里看来。 谢苏只觉脖颈僵硬,他机械的扭头,余光似乎已经从石块间隙里,看见了鬼火的颜色。 白泽的手指覆盖上了石壁。 灵力无声在缝隙蔓延,将松散的石块聚合凝结,繁复的阵法藏在石壁之下,神灵的术法加持下,那薄薄的一层屏障就如铁桶一般,任谁都难以突破。 谢苏已经看向石壁,什么也没看见。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将满是冷汗的后背抵在石壁上,屏息凝视,静待阴兵离开。 但他等了五分钟,一刻钟,半小时,等到后背重新被冷汗浸透,都没等到远去的脚步声响起。 那些阴兵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却也丝毫要走的意思,他们好像直接在洞口安营扎寨,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嵇灵叹气,传音白泽渊主:“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他们是神灵,不吃不喝无所谓,洞里的弟子都是普通人,这样干耗着,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等婆娑秘境把他们吐出去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死几个。 白泽:“这些东西是来找我们的,那我们出去?” 他托着下巴:“阴兵数量有点庞大,但是打起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到时候这些弟子看见了,不好解释。” 嵇灵按住眉心,“真不好解释,我看他们已经要吓死了。” 现代诸神凋敝,鬼也凋敝,年轻一代的小弟子们虽然修道,却也没见过什么鬼怪,都是师长护着长大的乖宝宝,真要直面阴兵,说不定吓出什么毛病。 他们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门口骤然传来了敲击声。 白泽透过阵法向外看去,那些阴兵曲起了手指,森白的骨节一下又一下,如敲门一般,敲响了石壁。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三下一组,非常规律, 就像是在说:“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我要进来了。” 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中,有年少的弟子率先支撑不住,崩溃尖叫。 凄厉的嗓音刺破云霄,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嵇灵将手电打开,明亮的光源短暂的安抚了惊慌失措的人群,他微微叹气,道:“诸位,藏着也不是办法,我看那阴兵没有暴力突破石壁,想来是可以交流的,要不这样……我们打开石壁,我出去和他们交流一二,看看他们想要干什么。” 照嵇灵的设想,如果阴兵能交流,和平友好地解决问题当然最好,如果他们一定要动手,弟子都在洞穴中,他和渊主白泽动手就是了,太阳真火能烧尽一切邪祟,他根本不担心打不过,最坏的结果不过暴露实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弟子们个个脸色惨白,瑟缩如鹌鹑,给不出任何意见,谢苏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如今也只有这样了,这石壁这么薄,阴兵一撞就开,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 说着,他站了起来,珍重地朝嵇灵鞠躬:“拜托安先生了。” 嵇灵:“……” 他嘴角微抽。 嵇灵只是准备普通的打一架,区区阴兵而已,这一架不比以往任何一架更加凶险,谢苏这一操作,硬生生搞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苍凉之气,仿佛嵇灵马上就要引刀一快,慷慨就义。 白泽悄无声息地撤去了阵法。 他微微抬手,砌起的石块四散开来,露出了一人高的出入口。 嵇灵站了起来,信步走出。 弟子们都在身后无声地注视着他,在嵇灵的正前方,无数阴兵排列整齐,眼框中鬼火一齐闪动,他们凝动着只剩骨头的脖子,齐齐向此处看来。 在一片死寂中,嵇灵率先看向骷髅队列的正前方,那是一个身披重甲,似乎是将军的人,他礼貌颔首,询问道:“阁下路过此处,久久徘徊不去,是有什么忙需要我帮助吗?” 说着,嵇灵指尖金芒微动,太阳真火蓄势待发,一旦这些阴兵有攻击的意图,火焰便会倾泻而出,将眼前的一切鬼物焚烧殆尽。 但那骷髅什么也没做,他歪了歪头,很是困惑的样子。 没有脖子,硕大的头骨只靠细细的脊椎连接,这个动作略显滑稽。 嵇灵皱眉:“先生,我的意思是,您带领部队将我们困在此处,到底是想干什么?” 骷髅再次歪了歪头。 他抬起了手指,将指骨放在头上挠了挠,似乎更加困惑。 白泽传音:“嵇灵,看甲胄打扮,这些人来自上古,几千年中汉语屡经变迁,读音和先秦截然不同,他可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嵇灵眉头皱得更紧,刚想说话,却见面前的将军忽然动作起来,他操着骨架手舞足蹈地比了些奇怪的姿势,然后停下来,一双绿眼睛定定看着嵇灵,像是在等他回应。 嵇灵:“?” 他竟然从一具骷髅上看出了委屈的表情。 对方垂下头,脊椎随着他的动作喀吧一声,一副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的样子,而后他伸出手,用骨节指了指嵇灵的手心。 嵇灵不明所以地摊开手,问:“你想要我这样?” 将军点点头。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破破烂烂的口袋中取出了什么,轻轻放在嵇灵的手心。 嵇灵低头看去。 是一串纯白的花。 扶桑君:到处都是我迷弟迷妹。 第68章 身世 掌中的花娇小纯白,犹带着清晨的露水,花瓣安静地舒展着,娇嫩到经不起一点风雨,很难想象骷髅士兵是怎样用指骨将它从枝头摘下,又一路护着送到这里。 嵇灵收拢手指,略有些讶异:“给我的?” 将军点点头。 他咧开下颚,用没有皮肉包裹的骨骼做出了“笑”的动作,而后略略顾盼,从四周捡起了一根木棍。 木棍很短,将军便蹲了下来,一笔一划地在地面上写了起来。 这人用的文字非常古老,起笔多圆,收笔多尖,曲直相错,并非现在常用的文字。 嵇灵跟着他一起蹲下来,仔细辨别那些文字,他歪着头看了许久,没能从那些复杂多变的线条里解读出有用的信息。 白泽本来站在背后,看见文字时微微一怔,而后迈步上前,他在嵇灵身边单膝跪地,俯下身子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地上的痕迹,手指却悬停在文字上方,久久没有动作。 嵇灵看他:“你认识吗?” “认识。”白泽叹息一声,“这是轩辕黄帝用的文字。” 在神话中,黄帝一朝,被认为是音律和文字的起源,仓颉在此朝造出了文字,伶伦在此朝奏响了乐音,从此万代千秋,朝朝更迭。 白泽注视着那些文字,目光却没有聚焦,仿佛透过这些撇捺点划,看见了某段早已逝去的时光。 他微叹:“这些文字早就佚失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 嵇灵问:“这写了什么?” 白泽站起来:“他说他没有恶意。” 给嵇灵翻译完,他看向骷髅将军,嘴唇微动,吐出一段古怪的音节,发音晦涩难懂,和现代汉语截然不同,像是来自先秦上古。 骷髅将军点点头,蹲在地上,抄着小木棍接着笨拙写划,他手指没有肌肉,字体歪东倒西,片刻后,又写出一行文字。 白泽辨认片刻,道:“他问,你不记得他了吗?” 嵇灵摇头。 将军垂下头,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身后漫山遍野的骷髅也碰碰脑袋,幽绿色的眼眶看过来,无端哀怨。 嵇灵:“……” 他飞快问:“你们认识我吗?” 将军飞快的写划,在泥地上涂出大片潦草的字体。 白泽仔细辨认:“他说当然。” 黄帝时期的文字毕竟佚散已久,白泽千年不曾使用过了,个别生僻的他也要想上一想,那骷髅似有千言万语,下笔不停,一时间,白泽翻译的速度竟然跟不上他写的速度。 “当然,我们都是受您的庇护,才长久居住在此处的,您已经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我们出不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都非常担心。” 接着,将军突兀地停下了动作,捏着木棍顿了许久,下颚微微扯动,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一字一顿地写。 “不管怎样,欢迎回家!” 而后,将军站了起来,用手贴住胸口,微微倾下身体。 在他身后,无数的骷髅随他一起,将只剩骨骼的手指贴在肋骨上,齐齐向嵇灵的方向倾身。 嵇灵微愣,道:“不必如此。” 他扶助将军的手臂,将他托了起来,而后将视线落在“回家”二字上,怔然许久,抬眼打量四周,笑道:“这里是我的家吗?” 自打有记忆开始,嵇灵就独自在庙山苦修,陪伴他的只有一张榻,一张琴,嵇灵将那地方当作落脚点,并不能称为家,后来一直借宿在王程轩的小别墅,虽然安逸,却也不是家。 骷髅重重点头。 他点了点嵇灵,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来”的动作。 白泽:“他叫你跟他走。” 此时,山间的浓雾散去大半,太阳半隐在云层间,山间的气候温暖湿润,嵇灵跟着将军走了两步,停在了一处枯死的树苗前。 将军用指骨托起一截枯枝,捧到嵇灵面前。 白泽道:“他想你碰碰这树枝。” 树枝干瘪,已经脱水多时,几篇枯黄的叶片欲落不落地悬挂在棕黄的枝干上,只需要一场微风,边会尽数飘零。 嵇灵学着将军的样子,捧住了枯枝。 在他手指触及枝干的瞬间,枯死的叶片颤颤巍巍地缠绕上来,亲昵地裹住了他的手指,干瘪的枝干迅速回春,嫩绿的新芽跃出枝条,只在这一瞬间,树苗重新焕发生机。 嵇灵微顿。 不少神灵都有令枯木回春的能力,这并不稀奇,可他没用一点灵力,也没念一声咒法,这情况便奇怪了。 将军又对着身后招了招手,似乎在说:“来。”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另一个骷髅走上前来,他捧着铠甲的头盔,伸手捞了捞,将什么捧在手中,递给嵇灵。 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小鸟。 嵇灵看了眼他的头盔,锈迹斑斑的钢铁中,居然是个树枝搭建的鸟巢。 这只小鸟看着病怏怏的,腿上受了伤,有人给它包了截破布,包扎人的手艺很烂,布料边缘异常粗糙,结也扎得很丑,嵇灵接过那只鸟,捧在手中,小鸟一点也不怕他,用柔软的头羽不停蹭嵇灵的手指,将毛毛蹭得全部逆了过来,还是不依不饶地往他手指上蹭,嘴里啾啾个不停,似乎想扑过来,在他脸颊上也蹭一蹭。 嵇灵哑然。 他压了压动物的小脑袋,这些小花小动物这副模样,倒是让他想起了望舒,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黏人的很。 将军接着比划。 白泽:“他让你用手碰碰地面,听一听山的声音。” “山的声音?” 嵇灵头一回听说山也有声音,他半跪下来,将指腹贴上泥土。 一时间,无数的情绪从土地上传递过来,似眷恋,似欢欣,又似鼓舞,山中的植物们齐齐垂了枝条,它们弯下腰,像是叩拜,又像是依赖,似乎竭尽全力的,想要离嵇灵近一点,再近一点。 将军抬手比划。 白泽道:“他说,山很想念你。” 那一瞬间,山似乎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这一片群山是何其的广袤无垠,连白泽也无法探查全貌,但现在它尽数展现在嵇灵眼前,一览无余,如果嵇灵想,他的手指能抚摸峰石每一处的转折,他的听力能捕捉流水每一处的碰撞,他甚至能捕捉到每一朵云雾在山间聚拢,又在天边逸散。 这一刻,群山奉他为主,江河为他俯首,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是他延伸而出的血脉。 嵇灵手指移开地面,起身环视这一处熟悉又陌生的山河,轻声道:“这里是我的道场。” 鼎湖派这一处传承百年秘境,就是扶桑君遗失千年的道场。 嵇灵看向将军:“很抱歉,我们一定认识,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将军连忙摇头,艰难比划。 白泽:“他说,您不必抱歉。” 嵇灵颔首,又问:“你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我为什么会遗落这处道场?” 神灵终其一生,只能有一个道场,这是他们一手构筑的天地,是避世的桃源,若非万不得已,是不可能遗落道场的。 将军点头,再次做了个手势。 白泽:“他叫你跟他去。” 嵇灵点头,这些士兵虽然看着可怕,却没有半点敌意,而在他身后,鼎湖的弟子们目瞪口呆,他们愣愣地呆在山洞中,全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谢苏弱弱:“这……这什么情况?” 将军又是一通比划。 白泽转向谢苏和众弟子:“将军说,他们数千年不曾出去了,洞中的宝物都是他们锻造出来的,你们是黄帝的传人,他们是黄帝的士兵,那些宝物请你们随意取用,如果能帮上忙,他们会很开心。” 众弟子面面相觑,谢苏卡壳:“啊?” 白泽微扬眉头,笑:“你们不会以为,那些刀剑是树上长出来的吧?” 婆娑秘境五年开放一次,没用任何机关危险,宝物放在固定地点任人取用,几乎等同于做慈善了。 谢苏如梦初醒。 他看着将军眼眶里的两团鬼火,僵硬地欠身,道:“多谢将军。” 将军拱手抱拳,操纵着一具只剩骨架的身体,做出这么复杂的动作,他手忙脚乱,居然略显憨厚。 嵇灵小步跟上他,问:“你要带我看什么?” 将军比划。 白泽:“他说,你的过去。” 扶桑君一事迷雾重重,嵇灵对过去一无所知,在这秘境之中居然有个知情人,他顿时颔首:“走吧。” 嵇灵一行人不是神灵就是怨鬼,脚程极快,不多时,已经翻到了山背面。 根据谢苏提供的地图,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出了安全区,是常年被浓雾笼罩的地方,几人过了薄薄的雾层,眼前豁然开朗。 浓雾背后,居然别有一番山明水秀,还出现了屋舍人家。 茅草屋错落排布在山陵间,道路平坦通畅,除了没有农田,这就是一个富庶丰饶的古代村落。 将军比划:“这时我们起居生活的地方。” 他挠挠后脑,有些不好意思:“虽然都是骷髅了,也不怕淋雨吹风,但还是保留了之前的习惯,这些屋子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哦,前方是打铁铸造的地方,我们不用吃饭,也不用种田,平常无所事事,就打造些小玩意,送出去给孩子们玩。” 嵇灵咳嗽一声。 如无意外,这个孩子指的是谢苏一群人。 如果谢苏知道,他手中师傅传下来的,奉若珍宝的宝剑,是打出来逗孩子的玩具,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嵇灵沿着山脚路过村庄,村中气氛和谐安宁,除了士兵,还有穿着布衣的普通人,三三两两坐在村口,斜躺在槐树下聊天吹水,站在高处眺望,可以看见村庄尽头还有一条大河穿流而过,水流湍急,裹挟无数泥沙,河水呈浑浊的土黄色。 白泽凝视着那条河流,也停住了脚步,一直到将军走过了,他还没用动弹。 嵇灵转头看他,问:“你认识这里吗?” 白泽道:“那是赤水。” 赤水之战的赤水,也是黄帝赤水遗玄珠的赤水。 “对。”将军朝他们比划,“当年我们在赤水河畔战死,我们畏惧死亡不肯离去,您就将我们收入了道场,还原了这方天地,于是我们便一直居住在这里。” 嵇灵远眺那奔流不息的江河,道:“确实很熟悉。” 这时,白泽看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动作一顿,局促地踢了踢脚下的草叶,然后猛地撇开了视线。 作为通晓天地的上古神兽,白泽向来镇定,哪怕嵇灵就是扶桑君这样的惊天大瓜,他也没过分震惊,现在这副不安的模样,倒是十分少见。 嵇灵饶有兴致:“你看见了什么?” “没什么!”白泽提高音量。 嵇灵挑眉看他。 白泽看向的方向是一片草丛,凌乱长着草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 “咳咳。”白泽掩饰性地咳嗽一声,道,“还是身世要紧,走吧。” 说完,他率先迈开步伐,大步走了出去。 第69章 壁画 将军要带嵇灵去的地方,是后山的一处岩壁。 这些山是典型的石灰岩地貌,峰石嶙峋,曲折陡峭,他们从山峰的裂隙中走入,脚下是只供一人通行的狭长走道,左右是厚重的岩壁,而如果向上看去,能看见两边的山壁冲天而起,逼夹出了“一线天”的奇景。 过了三四百米,景色豁然开朗,两山的夹缝中藏着巨大的圆形空地,足有广场大小,而这些空地中,赫然修着一座座庙宇。 庙宇依山而建,数十级台阶层层堆砌,粗重的横木支撑起庞大的建筑群,最顶上一层几乎与山崖齐平,足有百米高,匠人们在岩壁上开出上下的阶梯,黑青色的岩壁上全是人工锤凿的痕迹,密密麻麻纵穿整个山壁,足足有上千阶。 嵇灵微怔:“这是你们修筑的吗?” “对。”将军比划,“为您和黄帝修筑的,可惜我们都是粗人,手指没那么灵活,雕不出好看的花,便没有雕花。” 嵇灵这才在注意到,庙宇的所有木料都是原料状态,没雕花,只上了清漆,保留了木材的本色。 嵇灵道:“没雕更好,这样看上去更加古朴厚重,雕花倒落了下乘。” 将军挠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率先上前一步,为嵇灵引路:“您请和我来吧。” 将军推开厚重的木门,几人跨过阶梯,步入大殿,嵇灵在进入的瞬间,便顿住了脚步。 从外面看,寺庙层层叠叠,足有上百间,但走进来,才能发现此处仅有一间,平整的崖壁就藏在建筑之后,而那些庄严的阁楼宫殿,只是为了给这处崖壁遮风挡雨。 嵇灵抬起头。 庙宇内的巨大岩壁被细细开凿平整,修掉了所有的棱角,而后再涂上雪白的石灰,形成了百米高的画卷。 在画卷之上,青金和朱砂挥洒其之上,铁锈和靛蓝交织辉映,通天彻地的神树居于画卷中央,金乌凤凰盘旋左右,莲花祥云围绕四周,而树下,数不清的人物或耕种或嬉戏,一派安宁祥和。 将军比划:“这便是当年发生的一切,我们自从变成了阴兵以后,记忆就不那么准确了,数千年的时光让我们忘记了很多东西,于是为我们将故事画了下来,保存在这里。” 嵇灵顺着崖壁,一幅幅看过去,最开始的那一幅,两个青年握着锄头站在田里,彼此对视。 将军道:“这是您和黄帝。” 两人中的一人衣服上贴了金箔,华贵非常,应该是青年扶桑君,另一人则穿着靛蓝的衣服,已经斑驳褪色,应该是黄帝。 下面还有一行朱砂小字。 “帝与扶桑君相遇赤水之畔,引为知己。” 嵇灵接着看去。 画卷上,人族的始祖和云宫的主人并肩而行,走过田间地头,阡陌交通,而在他们背后,恢弘的城市逐渐落成。 朱砂写着:“又十年,轩辕城落成。” 下一幅壁画上,黄帝渐渐老去,他们一人容貌如故,一人鬓生白发,扶桑君站在黄帝身边,像个年幼的弟弟,他此时正从草丛里扒拉出来一只纯白的小兽,拎着爪子举给黄帝看,黄帝则弯着眉眼,按着扶桑君的手为他调整姿势,似乎再说:“你要这样抱才行,拎着它会难受的。” 将军照旧比划解释,白泽却猛地一卡壳。 他神色飘忽,左顾右盼。 嵇灵扭头:“怎么不翻译了?” 白泽:“……” 他扶额:“这不重要。” 嵇灵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那小兽的形态特征如此明显,嵇灵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他见白泽一副扭头欲走的模样,便咳嗽两声,走到了下一幅壁画前。 和前几幅的宁静祥和不同,这一幅大面积的涂抹了雌黄和朱砂,画卷呈现出浓郁的赤黄,土腥气扑面而来,黄土之中,又勾勒出斑驳的白色,如暴露的枯骨。 朱砂标注:“又五年,遇大旱,烈阳当空,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将军沉默着往前,下一幅中,华服青年与黄帝对坐,似在交谈,人族的君王眉头紧蹙,而青年神态轻松写意,他半支着胳膊看向屋外,那里用靛蓝画了无数条水线,石灰涂抹出扩散的涟漪,水线中,小人们欢呼起舞,显然是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而这张画卷,是扶桑君最后一次出现。 其后的每一幅壁画,都只剩下黄帝一人。 轩辕城一天天壮大,人口一点点变多,黄帝逐渐老去,步履蹒跚,那言笑晏晏的华服青年则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没用出现过。 嵇灵停在最后一幅壁画前。 “又四十年,黄帝龙驭上宾,群臣葬其衣冠,停灵七日,白泽送葬。” 浓重的墨色勾勒出漆黑的棺木,青年白泽陪在棺木左右,群臣伏跪两旁,远处,纯白的魂幡迎风而舞。 一时谁也没说话。 白泽忽然苦笑一声。 他伸出手指,悬停在壁画之上,隔空描绘那方形的棺木,过了好半响,才道:“黄帝离开前,我问他有什么愿望未了,他只说没能亲眼看看盛世,而后怅然许久,欲言又止,我那时觉得他不止这一个遗憾,于是再追问,他却什么也没说。” 白泽看向嵇灵:“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我知道了,也许另一个愿望是,他还想再见一见你。” 相识于微末,又并肩走过数载春秋,建立不世功勋,垂暮之年却再不复相见,何其遗憾。 白泽带着黄帝转世的魂灵泛舟长江的时候,嵇灵就在广陵的洞府里修炼,中间不过一千公里,白泽只需要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能带着黄帝找到他。 嵇灵将目光落在棺木上:“可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他不记得认识这个人,也不记得那场旱灾和大雨,更没用那些相互照应的记忆,就算真的相见,也只是相对无言罢了。 嵇灵垂下眸子,肉眼可见的低落,将军在他面前手舞足蹈,焦急地比划起来。 “别,别难过啊!” “后山开了很多花,要不要花?” “让白泽变成猫给你抱,会好一点吗?以前你不高兴,就喜欢把他抓过来撸的。” 白泽:“……?” 这都什么和什么? 神兽和人不一样,人几岁才记事,但神兽一生下来就有模糊的记忆,将军说的这些是真的。 白泽按住额头。 第70章 炼化 几人看完了壁画,将军怅然若失,他率先上前一步,道:“走吧。” “等等,”嵇灵拿出手机,“可以拍照吗?” 这些壁画都来自上古,由阴兵们一笔一划勾勒,藏着很多细节,照下来时时翻看,也许他能想起些什么。 将军从未见过那个黑盒子,但并不妨碍他立刻点头:“当然可以。” 嵇灵将这些壁画完整储存,一行人走出庙宇,他回想起方才看见的细节,道:“所以你们也不知道,那场旱灾过后,扶桑君去了哪里?” 将军摇摇头。 他磕磕绊绊:“我那个时候,只是您和黄帝殿前巡逻的侍从,阶别太低了,没法接触到这些。” 千年前的往事散若云烟,唯一的知情者黄帝已经御龙归天,长眠在了鼎湖。 嵇灵皱眉思索,一时几人都没有说话,眼见着气氛越来越沉闷,白泽率先开口:“嵇灵,先不要想那么多,当下最重要的,你得先把道场收回来。” 说着,他站上石块,向下眺望,感叹道:“真大。” 神灵都有道场,有大的也有小的,神女峰下神女的道场能囊括一个山头,白泽稍强些,也就包含一片山脉,可眼前的这处秘境绵亘千里,内有青山无数,峰石嶙峋江河奔涌,自成一方天地,一眼看不到边际。 天下那么多神灵,也只有扶桑君的道场能如此宏伟了。 嵇灵苦笑:“一时半会儿可收不回来。” 他灵力等级不低,但那是针对琴圣的身份来说,对扶桑君来说,真不够看,要炼化如此广大的道场,需要废些时日。 将军比划:“如果您不嫌弃,可以先住我们村子里。” 他将嵇灵一行人带到了赤水旁的小村落,聚集阴兵们比划一阵,从村中挑出了修缮最好的房子,给座椅靠垫换上新织成的桑麻,台阶前洒水除尘,等一切准备妥当,才拘谨地为嵇灵引路。 这村中既有士兵,也有普通家属,嵇灵从主路走来,两边的房子都支起一指宽的窗户,露出带着头巾的少年男女,悄悄得打量。 白泽道:“小仙君还是那么受人欢迎。” 嵇灵看他:“小仙君?” “以前他们就这么称呼你的。”白泽道,“人族从始至终都是大颜控,我听黄帝说,你以前来找他商量事情,路过轩辕城的街道时,人们都挤到路上看你,姑娘们就把田野里的花都薅秃了,你走一路,他们丢一路,后来黄帝觉得影响不好,阻碍生产还堵塞交通,勒令他们不准盯着你看,于是就都支着窗子,从缝隙里偷偷看。” 嵇灵:“有这回事?” “黄帝的原话是这样的”白泽清嗓子,给他学:“‘看看这轩辕城,人人都是粗布麻衣,只有他扶桑君招摇过市,又是璎珞又是宝石,朱红赤金坠了满身,还穿缎面的布料,太阳一大,通身反光,想不看见他都难’” 嵇灵一顿:“……?”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眸子:“我以前是这个性格吗?” 白泽耸肩:“我不知道啊,我不认识那个时候的你。” 嵇灵转头,看向唯一知情者渊主。 渊主移开视线。 过了两秒,他在嵇灵锲而不舍的注视中败下阵来,慢吞吞道:“……是的。” 嵇灵:“……” 白泽道:“想来也很正常,太阳嘛,就该是这种招摇过市的性格。” 嵇灵抬手,不自在地按住了眉心。 他们一行人在村中住下,这些骷髅们数千年不曾与外界交流,保持着最原始的生活习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嵇灵白天炼化道场,晚上稍作休息,用手机给小骷髅们放下好的电影,给他们描述外面的生活。 村中人也还时常路过,偷偷往屋中打量,想要看看扶桑君是个什么模样。 日子流水般过去,炼化秘境的步骤有条不紊的进行,在秘境的滋养下,嵇灵内府充盈,他再凝聚太阳真火,原来温吞摇曳的火苗骤然长大,已有半人大小,热度灼然,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嵇灵兴致冲冲地找白泽比试。 白泽冷脸拒绝。 嵇灵:“我们点到为止,不尽全力。” “是这样的嵇灵。”白泽木着一张脸,“首先,你得给我盘算清楚,这到底是同辈的友好切磋,还是父慈子孝的传承教导,如果我不甚弄伤了你,算不孝吗?” 嵇灵:“……” 他抬着火焰走了,道:“那我去找渊主。” 虽然实力提升了,但嵇灵和全盛状态的渊主显然不是一个档次的,渊主放海放成大西洋,嵇灵还是没能摸到他的衣角。 嵇灵:“……” 他从屋顶翻下去:“我在炼两天。” 不多时,已到了秘境重开的日子了。 白泽:“谢苏他们还在秘境里吗?” 他实力大不如前,炼化秘境也只能炼化十分之一二,如今娑婆秘境还是无主之物,定点关闭开启。 嵇灵挥出水镜,这几日骷髅们全部撤回了浓雾中,谢苏等弟子在将安全区探索一遍,个个拿得盆满钵满,此时都在中心静坐,手持令牌,等待秘境开放。 白泽问:“就这样让他们回去吗?” 之前在山洞中,他们完整地看见了嵇灵和将军的交流。 嵇灵道:“左右他们没听见我们说什么,就这样吧,我们也不能把他们打到失忆,然后丢出去。” 当时将军比划,白泽翻译,声音压地极低,谢苏只知道这骷髅和嵇灵认识,具体说了什么,倒是没听见。 白泽又问:“那我们是接着炼化秘境,还是出去?” 嵇灵想了想:“还是出去吧,我还欠着望舒两个故事,这么久看不到我,再不哄哄,他要哭了。” 他们和王程轩告别的时候,只说来看场比斗,当天就回来,结果这一入秘境都耽误半个月了,再过几天,估计王老板都要报警了。 正午时分,娑婆秘境再度开启。 谢苏等人齐齐秘境被吐了出来,摔在鼎湖的中央广场上,渊主和白泽旋身落地,嵇灵也抬步要走,却感觉一股微弱的力道颤颤巍巍地牵了过来,搭在了嵇灵的手腕上。 是娑婆秘境。 嵇灵站在原地,他的脚边凭空炸开无数朵纯白的花,果实凭空出现,又凭空落进他怀里。 洞天福地往往有自己的意识,它们像是新生的孩子,懵懂且稚嫩,不能表达具体的情绪,只能小心又委屈的试探,像是在说:“花给你,果子也给你,为什么要走?能不能不走?” 嵇灵道:“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的,你可是我的道场。” 自从被指认为扶桑君,嵇灵身边的一切都有“望舒化”的趋势,然而真望舒还在别墅中眼巴巴的等着,等着哥哥回去给他讲故事。 一口气鸽了望舒半个多月,嵇灵有点心虚。 脚下的鲜花瞬间枯萎了,树木垂下树枝,整个秘境传递出蔫哒哒的情绪。 嵇灵略作安抚,也落在了广场上。 他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谢苏等人都站在广场边角,弟子们交头接耳,怯怯地往他们的方向看来,和嵇灵三人画出了楚河汉界。 张长老上前一步,拱手:“安先生。” 他上下打量,斟酌开口:“三位进了一趟秘境,什么东西都没有拿吗?” 嵇灵道:“哦,拿了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已经收好了。” 张长老点头,又问:“您是逗留几天,还是就此下山?” 嵇灵惦记着家里的留守儿童望舒,便拱手道:“这就下山。” 他们与鼎湖长老一一辞别,迈步向下,等到广场上已经微不可见,白泽揶揄道:“嵇灵,你有没有发现他们的态度很奇怪?” 来的时候客客气气,现在却都迫不及待地要把他们送下山去。 嵇灵道:“发现了,为什么?” 白泽挑眉:“你知不知道那些弟子这么谣传你和那骷髅的关系的?” 嵇灵陡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方才晚来了一步,没听见弟子们的小声交流,白泽倒是听了个清楚。 “目前呢,主要有三个版本。”白泽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西幻争霸版本,你是邪恶变态的亡灵法师,秘境里的骷髅是你的仆役,这次潜入秘境,就是要将他们放出来。” 嵇灵:“……” “第二,三生三世爱情版本”白泽竖起第二根手指:“你是高深莫测的隐居老怪,和秘境中的将军有不伦之恋,千年后他化为枯骨,而你痴情未改,改名换姓,潜入秘境再续前缘。” 嵇灵:“……” “第三,修仙复仇版本,你就是骷髅,机缘巧合附在人皮之上,现在报仇归来。” 嵇灵:“……” 他叹气:“随便了。” 这么一插科打诨,沉重的气息散去,嵇灵难得步履轻快,他们飞快下了山,赶在晚饭前回到了别墅。 白泽叹气:“不知道王程轩有没有弄好吃的,在秘境里天天吃草,我好怀念现代食物啊。” 婆娑秘境富饶归富饶,山肴野蔌是不缺的,现代调料是没用的,酱油耗油乃至于精制食用盐,要什么没什么。 他满怀期待的推开房门,结果厨房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用。 白泽:“王程轩呢?” 姚孟贞画画画到一般,听见门口的动静,梦游一样飘下来,看见嵇灵他们,又梦游一样地飘回去,闻言道:“别找他了,半个月没回来了,听说是……嗯,游戏半周年纪念,公司很忙。” ——还担心王老板报警找他们,合着王老板根本没发现他们不见了。 嵇灵表情微妙,他的视线略过茶几,落在了沙发上,看见了游戏半周年的宣传物料。 神灵降世,居然已经半周年了。 二次元怎么能没用周年庆。 第71章 我这就来 嵇灵坐上沙发,将装无料的箱子打开,里面有立牌,扇子,还有各种各样的毛绒小挂件。 他翻出几个毛茸茸的球,上面还绣着大眼睛,看上去憨态可掬,嵇灵揉了揉柔软的球球,问:“这是什么?” 白泽看了一眼:“钥匙扣,根据角色属性做得,那个纯白色眯眼笑的是我,白金配色眼睛最大的是你。” 嵇灵点头,在一堆毛茸茸中翻出来一个乌漆嘛黑的,他将毛茸茸捧到眼前对视,和两只倒三角对视:“所以这个是渊主?” 渊主静静看过来。 嵇灵对比了一下娃娃和渊主如出一辙的冷脸,心里点头:“还挺像。” 他在箱子里翻了翻,陆续翻出来五六七八只不同色号的团子,除了最开始的他和渊主,《神灵降世》陆续出了很多角色,有白泽,有望舒,还有姚孟贞,总之别墅里这个小团体被王老板薅了个遍,美术设计的功夫都省了。 白泽在餐桌喝茶,闻言也看了过来,问:“王老板有没有说半周年庆出什么角色?” 每个游戏的半周年都是大头,往往也会推出一个精心设计的角色,用来稳固流水。 嵇灵摇头,就听见姚孟真捧着茶杯道:“他还在纠结呢。” 神话里逼格高的就那么几个,月主渊主都出了,再想找更吸引人的,可不太容易。 白泽喝茶:“听说王老板升级了服务器,更新了数据库,还买了gg宣传大屏。” 他从平板上调出视频,递给嵇灵:“喏,你和渊主的gg大屏,还上了区域热门。” 嵇灵接过平板,按下播放,然后一秒暂停,按住了额角。 虽然游戏延续了他们真实的人设,但二次元角色动作台词总是要浮夸一些,尤其是渊主的大屏上打出终结技,邪神居高临下地看下来,瞳孔中寒芒浮现,而大屏右下角打出终结技名字和伤害数值的时候,渊主也忍不住按住了额头。 “九渊.赎命……” 这名字嵇灵看一次笑一次,他扣上平板:“真的好中二啊。” 视频下方是五花八门的评论和安利,以及个别惋惜的评价:“神灵降世的美术和建模都不错,就是PV水平时高时低,除了最开始开服的水墨PV,好就没看见让人惊艳的了,这回大屏的视觉效果也一般般。” 他所说的水墨PV是白泽黄帝长江泛舟的《楫舟观世》。 作为开服PV,《楫舟观世》耗费了打量资金,其中的每一幅水墨都由画圣姚孟贞亲自挥毫,画面广阔苍凉配乐上,白泽本人吹奏起了千年前的骨笛,音调悠远沉郁,该PV效果毋庸置疑,几乎一上线,就刷爆了全平台的视频区。 但是这种效果,确实很难复制。 其一,水墨本来就是姚孟贞的舒适区,他在国风山水上几乎占据着统治地位,但是这种水墨国风pv用一两次很惊艳,却不能次次用,否则会审美疲劳,可是在其他方面,姚孟贞又没那么强了。 配乐也是同样的道理,白泽能在《楫舟观世》里吹骨笛,但那是有故事剧情的加成其他PV却没法学他,这么一来一往,效果便损失了大半。 白泽道:“听说王老板头发掉了一把,也没整出第二个爆款PV。” 虽然是二次元游戏,但PV的音乐美术也是艺术创作的一种,创作又极其依赖灵感,不是砸钱就有用的。 他们感概了一下王老板掉的头发,各自散去,嵇灵用完晚饭,从桌上抄起一本故事书,挨着望舒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该到哄孩子的时间了。 望舒抱住他一条胳膊,亲昵地依偎了过来。 嵇灵低头翻页:“今天我们讲坚定的锡兵。” 望舒虽然神志不清,但性格很乖,听故事的时候从来不说话,渊主白泽也不是多话的性格,此时客厅没看电视,整个空间里就只有嵇灵平和的声音。 “锡兵被制作出来的时候……” 望舒靠着他:“嗯嗯。” 他一段一段的念过去,声音放得很轻柔,白泽听了一页,啧啧称奇:“谁能想到扶桑君还有这样的一面,嵇灵,你以后一定是个好爸爸。” 嵇灵恰好念完一个段落,闻言抬头看他,微微挑眉,以示不满。 他翻过一页,正要接着往下念,茶几上的茶壶忽然动了动,水液自行升空,悬浮在嵇灵面前,勾勒平整的圆形。 嵇灵失笑,环顾一周:“闲得慌吗?你们谁在客厅用水镜?” 大家就在别墅之中,要联系嵇灵,就算是在三楼的姚孟贞,也就是向下喊一声的事情,谁闲着没事在家里用水镜? 白泽停住喝茶的手,皱眉摇头,渊主也摇头,姚孟贞调颜料的画笔微顿,疑惑道:“啊?” 嵇灵皱起了眉头。 望舒就在他身边,一脸期待地等着后续的故事,不可能使用水镜。 而水镜虽然效果简单,难度却不小,是正儿八经的神仙手段,像谢雍辞那种水平,也是完全没办法运用的。 可除了他们,还有谁会用水镜联系嵇灵? 这时,水液流速放缓,两股从上而下的水流即将汇聚,最后一点涟漪消散,露出平滑的镜面。 嵇灵陡然升起不妙的预感,微微侧偏,让望舒从镜子的视野里闪了出去。 水镜中出现了一张沉稳的面孔,十二道冕旒自他的额前垂下,赤金衮服富贵雍容,缨络宝石在云肩上层层堆叠,他嘴角噙着微笑,对着嵇灵微微颔首,笑道:“许久不见了,嵇灵。” 嵇灵彻底顿住了。 片刻后,他无声从望舒手中抽出了胳膊,调整姿势站起来,让水镜的角度离望舒更远,正对着阳台,而后才欠身行礼,恭顺道:“君上。” 水镜中的人,赫然是云宫那位扶桑君。 白泽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看向和嵇灵仅有一臂之遥,神色懵懂的望舒,死死按住的茶壶,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瓷器活活捏碎。 嵇灵手心冷汗涔涔。 他不知道面前的扶桑君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对方既然能封印渊主,囚困北斗,还在扶桑君的位置上一坐千年无人质疑,实力不容小觑,手中或许有不少底牌,绝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嵇灵如今知晓身份,算是占得先机,然而他和“扶桑君”差距巨大,此时正面对上必输无疑,还是需要多拖延时间,先炼化道场,再从长计议。 然而上次在云宫中,嵇灵隐瞒了望舒的事情,一旦望舒出现在水镜中,“扶桑君”定然有所察觉,后续会发生什么,就不是嵇灵想看见的了。 如果是其他人,那么嵇灵走开就好,但偏偏望舒懵懂无知,心态如同幼儿,他根本不知道镜子里的人是谁,只知道心爱的哥哥故事读到一半,忽然站了起来,将手抽了出去,于是他茫然地坐在原地,瘪瘪嘴,像是要哭了。 可嵇灵没法给任何安抚,他甚至不能看一眼望舒,用眼神示意他安静,因为一旦转头,“扶桑君”就会察觉他身边有人。 渊主倚靠在沙发旁,表情不变,手上摇茶盏的动作却停了,他平静注视着水镜的背面,指尖悄然抬起一缕黑气。 倘若望舒要出声,他会将人直接封上口舌拉过来。 然而这并非万全之策,望舒就算傻了,也是三尊之一,渊主要控制他也要花费不少时间,万一此时望舒挣扎,很容易被水镜看见。 白泽出了一头冷汗,他缓缓移道望舒正前方,将手指压在唇上,比了个禁声的姿势,再三示意:“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他对望舒会不会听他的毫无信心。 从封石村回来开始,望舒就只听嵇灵一个人的,其余谁说话都没用。 嵇灵的手指点在望舒肩上,轻轻按了两下,无声地安抚。 望舒似懂非懂,看了眼面前面容严肃的哥哥,乖乖坐在原地,不吭声了。 嵇灵悄悄揉了揉他的发顶。 他一面安抚着望舒,一面看向水镜,笑着奉承:“是许久不见了,君上的威仪倒是一如往常。” 水镜中人含笑点头:“你倒是乖觉。” “扶桑君”长得并不多好看,但胜在中正平和,他此时地注视着嵇灵,表情慈爱,像是哥哥照看弟弟,叔叔问候子侄。 嵇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面上不显,他抬眼看向水镜,脸上带了点恰到好处的疑惑,迷茫道:“君上怎么忽然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扶桑点头:“确有要事。” 他道:“嵇灵,你应该还记得上次宴会,你和我说的渊主封印松动一事?” 嵇灵指尖一顿,旋即点头:“记得。” 他第一次在神女峰下见到渊主,就察觉到了封印有变,出来后没思考那么多,直接上书扶桑君,是抵赖不得的。 “好。”扶桑再次点头,“是这样的,嵇灵,兹事体大,如今我已经出关,你这两天得空来云宫一趟,和我商议加固封印的事宜吧。” 说这话时,他目光一直落在嵇灵脸上,似乎要透过水镜,将他的反应看个分明。 “好。”嵇灵同样平静地注视着他,“我这就来。” 第72章 标记 嵇灵冷静道:“我这就来。” 他平视着水镜,姿态放松自然。 扶桑君含笑看了他半响,而后微微颔首,道:“明日我得空,就在云宫等你。” 说罢,他一拂衣袖,水镜凭空散去,落回茶盏中。 在水镜消散的霎那,嵇灵收敛了笑容,他按住额角,坐回了沙发。 望舒一直乖乖的坐着,他东看看西看看,又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碰了碰嵇灵,见嵇灵没有拒绝的意思,这才抱住他的胳膊,蹭过来:“哥哥,我讨厌。” 他只会简单的词汇,说话不免颠三倒四,有时缺省主语,有时语句颠倒。 嵇灵问:“讨厌什么?” 望舒皱着鼻子:“讨厌刚才那个声音,好讨厌。” 嵇灵:“你认得那个声音?” “不认识。”望舒略微思索,而后摇头,“但是好讨厌!听到就讨厌,好讨厌好讨厌!” 嵇灵失笑。 他揉了揉望舒的脑袋让他安静下来,而后抬眼,看向白泽和渊主。 渊主的视线还落在水镜消失的地方,目光沉沉,看不真切。 白泽则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眉头紧皱,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嵇灵,真要去啊。” “得去。”嵇灵叹气,“只是从他的口气来看,他还不知道渊主和望舒的事情,只是想召见我商议,我若不去,他瞬间就明白了真相。” 白泽沉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关窍,只是这一程,未免有些凶险。 望舒似懂非懂地看过来,问:“哥哥要去找刚刚那个人吗?” 嵇灵点头,望舒张张嘴,闷闷地不说话了。 白泽脸上愁云惨淡,望舒也恹恹打不起精神,客厅中一片死气沉沉,嵇灵失笑:“我只是要去一趟云宫而已啊,你们这样,好像我命不久矣了。” 说着,从桌上从新抄起那本故事书,拍了拍望舒的肩膀,道:“别不高兴了,来,给你把故事读完。” 他才鸽了望舒一个月,这次回云宫觐见,也不知道还要多久回来。 作为心智不全的小孩子,望舒睡得很早,七八点钟他就要睡觉了,嵇灵干脆到了他房间,在床头坐了下来。 望舒爬进被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嵇灵翻开故事书。 他嗓音温和,一页一页地念过去,望舒靠着他,不一会儿便困了,呢喃了一句“哥哥晚安”,拢住被子,睡着了。 一直到他呼吸渐渐平稳,拉着嵇灵衣角的手松开,嵇灵才放下书本,轻轻走出了卧室。 刚出卧室,他便看见渊主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他没有开灯,此时斜靠在墙壁上,似乎没入了黑暗中。 嵇灵拢了拢衣摆,问:“尊上在等我吗?” 渊主平平道:“嗯。” 嵇灵又问:“尊上等了很久吗?” 他没听见房门开合的声音,渊主分明是一直站在这里,等他从望舒房间出来。 渊主生硬:“还好。” 嵇灵略略失笑,他在望舒房间里待了快两个小时,期间没听见走廊有一点响动,渊主分明是一直在等他。 他上前一步,在渊主面前站定,微微抬眼看他,笑道:“您想见我,说一声就行了,何必在这里一直等?” 话音未落,渊主忽然伸手,制住了嵇灵腕子。 “嵇灵。”他的面孔藏在阴影里,表情晦暗难明,语调生涩:“这回我没法陪你一起去。” 嵇灵一顿,旋即笑道:“当然。” 他当然知道渊主没法和他一起去,渊主是日主的死敌,嵇灵觐见扶桑君,他本就没法同行,更何况这回嵇灵要去的是云宫,在云宫那象征太阳的扶桑树下,渊主的实力会被无限削弱。 然而他虽然知道,被渊主点破,还是有些怅然。 原来不知不觉中,嵇灵已经习惯和渊主同行了。 从最开始的封石村召唤渊主,到后来的姚家坟地铁站,再到娑婆秘境,渊主始终和他同行,有他在身边,就像被套上了一层保护壳,而嵇灵站在壳里,从始至终姿态从容,无论是地下墓穴的天眼僵尸,仓库里的无名鬼物,还是秘境之中的百万阴兵,他都不曾担心过,因为这些都不是渊主的对手。 因为渊主在这里,他无需担心任何事。 可是这一次,渊主没法和他同行了。 嵇灵压下心中的那点不自在,笑道:“我知道,尊上,您不在的那么些年,我也这么过来了,去一趟云宫而已,我不需要人陪。” “这里。”渊主并不理会他,只在嵇灵的手腕上点了点,问,“再种一个印,可以吗?” 嵇灵一愣:“什么?” 渊主道:“虞渊印,可以让我我看到你。” 嵇灵怔住:“啊?” 虞渊印还有这个功效? “嗯。”渊主解释,“虞渊印是监视追踪的刻印,将他印在身上,我可以感知到你的位置,你是否有危险,必要的时候,我还能看见你在干什么。” 嵇灵愣愣看着手腕,那处的皮肤清透干净,但嵇灵记得,这地方曾经有一枚印记,后来被渊主抹掉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后退了一步,语调古怪道:“可以看见?什么时候都可以看见吗?” 渊主的手顿在半空,微微疑惑,片刻后,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嵇灵,耳朵骤然红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渊主恼怒,“我没有用这个在不合适的时间监视过你。” 嵇灵咳嗽一声,不自然道:“我也知道,就是问一句。” 说罢,他在床边的沙发坐了下来,伸出手臂,在腕子摊在了渊主面前,而后道:“您请吧。” 渊主也在沙发另一侧坐下,他的手指点在嵇灵的皮肤上,墨色从他的指尖溢出,没入皮肉之中。 嵇灵不自在地动动手腕,道:“你上次给我标记,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渊主忽然抬头,平平看了他一眼。 嵇灵:“怎么了?” 渊主慢吞吞:“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 嵇灵:“哪个词?” 渊主:“……标记。” 说着,他按住嵇灵:“别动。” 嵇灵不解:“这个词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渊主用力,“别动!” 嵇灵抿唇:“可是真的好冷……还有点痒” 渊主的手指比神女峰下的寒潭还要冷,冻得他那一小块皮肉发麻发痒,他忍不住和渊主搭话:“这么久吗?我记得上一次标记我根本没有感受到。” “闭嘴。”渊主额头青筋微跳,“痒也忍着。” 他的指腹轻轻揉搓过神灵的手腕,将那处冻得微红,片刻过后,他抬起手,道:“好了。” 嵇灵垂眸,墨色的方形小印烙在干净的皮肤上,纹路繁复漂亮,他抬起来对着灯光照了照,这玩意不像个邪神的刻印,倒像是个精心设计的纹身。 “它会发热吗?” 渊主正起身欲走,闻言一顿,转头问:“什么?” 嵇灵问:“这枚标记会发热吗?我是说,扶桑印是会发烫的,但是我身上的虞渊印好像没有发热过。” 渊主:“……” 他按住了额头:“我都说了这不是标记……算了,虞渊印和扶桑印类似,也有惩戒的功能,如果我想,它确实可以发热。” 嵇灵若有所思。 他正欲开口,却见渊主背对着他,神色飘忽的抢白道:“但是我不想。” 嵇灵:“?” 他道:“我知道你不想。” 之前渊主误会他的时候,也没用这枚印惩戒过什么。 渊主忍无可忍,他长舒一口气,道:“时候不早了,睡觉去吧。” 嵇灵还坐在沙发上,歪头打量腕子上的印记,闻言挑眉,笑道:“尊上真的变了很多,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恼怒,但若是从前,您恼怒了,会直接用术法将我赶出去,而不是叫我去睡觉……” 他话音未落,脖子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接着,就被径直提了起来。 渊主像拎小猫那样,将他平移着拎出卧室,然后轻轻放在地上,接着嘭地一声,重重关上了卧室门。 嵇灵:“……” 虽然现在贵为扶桑君,但他这点微末道行在渊主面前,还是没用任何还手之力。 “真的是。”嵇灵小声抱怨,“我明天可就要走了。” 他在渊主门口站了一下,见邪神真的没用再叙叙旧的意思,便幽幽叹了一口气,重新敲了敲门,道:“尊上,最后一个问题。” 渊主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讲。” 嵇灵:“……” 他略有些犹疑,抿了抿唇,沉默片刻,隔着门板轻声问:“明天我走的时候,你来送我吗?” “嗯。”渊主道,“来送你。” 第73章 牌位 翌日,嵇灵醒的时候,渊主果然已经起了。 他难得没有独自呆在房间里,而是坐在了餐桌上,由于他的到来,白泽略显拘谨,一句话也不说,而望舒坐在旁边,隔着一个座位,不忿地搅着碗里的玉米粥。 嵇灵揉揉望舒的脑袋,问:“干什么,一大早就不高兴。” 望舒闷声:“讨厌。” 他用勺子将碗转的叮当作响:“两个人都讨厌。” 嵇灵挑眉,猜测他说的是“扶桑君”和渊主。 他在渊主和望舒中间坐下,对面则是白泽,他一出现,白泽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嵇灵照常与白泽等人调笑,神色间不见紧张。 用完早餐,他们一行人走到云宫边境,再往前走,就是“扶桑君”的道场了。 嵇灵道:“我进去了。” 他表现一切如常,除了手指不自然地勾了勾衣袖,再没有其他举动。 白泽点头:“一切小心。”,望舒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渊主则站在一旁,没有多余的举动。 等到嵇灵迈步要走,他才很轻地说:“别担心,我会看着你。” 嵇灵赫然回头。 渊主用的传音,在场除了他和嵇灵,没人知道他刚刚说过话。 白泽见他回头,一愣:“怎么了?” 嵇灵看向渊主,对方抱着胳膊看天,仿佛刚刚说话的并不是他。 “没事。”嵇灵失笑,说罢,他转身踏入了道场之中。 扶桑君的道场,建在昆仑之上,云雾之中。 嵇灵信步走入道场,看向眼前的雕栏玉砌,和上次的宴会不同,此时没有了朝觐的诸神,云宫空无一人,一片宁静。 他对着空空荡荡的大殿欠身,恭敬询问:“君上?” 大殿寂静无声。 嵇灵维持着欠身的动作没有起身,不多时,后殿传来了脚步,扶桑君脱下了冕服和发冠,只穿素色常服,披散头发,他从拐角处绕出,对嵇灵微微颔首,露出和蔼的笑容:“你来了。” 说罢,他直接上手,隔着衣摆牵住了嵇灵,道:“随我来。” 嵇灵略感别扭,他和扶桑君并不多么熟悉,也就是正常的上级和下属的关系,可扶桑却总是对他表现的过分亲昵,好像与他很是熟识的样子。 他略略挣脱,没挣动,只得笑道:“君上召我前来讨论渊主封印的事,兹事体大,我和您一五一十说一说吧。” 按照嵇灵的设想,渊主封印松动,最该担心的就是面前这个扶桑君。 其一,渊主和他有怨,一旦封印松动,大有可能找他的麻烦,其二,封印一时牵扯太广,他若处理不当,势必引人怀疑身份,这才刚刚出关,就火急火燎地宣嵇灵觐见。 然而扶桑君却摇了摇头,道:“不急。” 他拉着嵇灵的手,引着他向前:“今儿回来,你还没看过老师,我们先去给他上一注香,他应当想你了。” 扶桑君说话有种诡异的轻柔,哀哀怨怨语调缠绵,嵇灵后背泛起鸡皮疙瘩,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好。” 他跟着扶桑绕过角门,进入转角的小院子,院中的玉兰花开得正好,簌簌如落雪一般,树下祠堂的香案上供奉着无名牌位,牌位前的香炉积了一层香灰。 扶桑君推了他一把,道:“快去给老师磕个头吧。” 嵇灵于是在室内唯一的蒲团上跪下来,双手合十做祈祷状,规规矩矩叩了三下。 跪拜的间隙,他用余光看了眼身后的扶桑。 这位身着常服的君王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微微侧身,斜睨着案头的牌位,看唇角的弧度,居然在笑。 在老师的牌位前,他没有丝毫的恭敬,反而露出了一种轻佻到不屑的表情,带着执拗的疯狂,似乎正居高临下地,向牌位上那人炫耀着什么。 嵇灵垂眸收回目光。 这里空空荡荡,常年寂静无人,供桌上的一切都是些平常事物,若说有什么好炫耀的,只有跪在这里的嵇灵了。 “扶桑君”像是在对他的老师无声宣告,而嵇灵从他不屑的视线中读出了潜台词:“你看啊,他跪在这里,我却站着,我要他跪下,他就只能跪下。” 三叩首后,嵇灵插上三注高香,而后整理衣摆,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他看向扶桑君:“君上,好了。” 此时,扶桑又恢复了慈祥和蔼的表情,颔首道:“好”。 嵇灵浑身不自在,只想早早进入正题,便提醒:“君上,渊主的封印已然松动,我们需要……” 谁知扶桑君再次拂手,道:“不急。” 他撩起衣摆,在香案旁的小几上坐了下来,温和道:“我们许久不曾见过了,就在这老师的牌位前,聊聊吧。” 嵇灵眉头一跳。 扶桑君召见他,说是商议渊主封印,且表现的十万火急,要他速速来云宫相见,可此时却兴致寥寥,对封印压根不感兴趣,反而拉着嵇灵东拉西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嵇灵隐约感觉哪里不对。 这种不对的感觉从扶桑君召见起就有了,仿佛他遗漏了某个重要的线索,以至于失了先机。 此时,扶桑已提起衣袖,行云流水地斟了一壶茶,嵇灵便也掀起衣袍在他对面落座,问:“君上想聊什么。” 扶桑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聊我的一位故人好友。” 嵇灵:“……谁。” 扶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嵇灵,假如说,你有个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朋友,你是他的兄长,你们拥有相似的身世,相似的背景,可是世人却只能看见他一个,他像太阳一样耀眼,掌握着世间至高无上的权柄,而你如灰尘那也黯淡无光,你会如何?” 嵇灵:“……” 他讪笑一声:“小仙并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小仙不知。” 扶桑君:“假如这讨人喜欢的那个,还天生愚钝,总是做些可笑的事情呢?可他确实身居高位,压你一头呢?” 嵇灵:“……小仙确实不知” 他回答敷衍,扶桑也不恼,只笑,抬手替他斟茶,又道:“我听说你和白泽处的不错?” 这话题转换地突兀又奇怪,前一句还是故人,后一句却成了白泽,嵇灵实在不知道两者有什么关系,他敷衍:“还好。” 扶桑君哦了一声,笑道:“你应当不如他讨人喜欢吧?” 嵇灵:“……?” 什么玩意? 扶桑施施然道:“白泽是上古神兽,在人间威望极高,各种传说神话数不胜数,你应当不如他讨人喜欢。” 嵇灵:“……” 这倒是真的,之前在神灵降世中,白泽就是高贵稀有的SSR,嵇灵是个没身份没背景的镶边R卡,论人气,他确实不足。 但是……现在情况早已发生了质的转变。 做为游戏的版本大C,凭借高质量立绘和剧情,以及和渊主捆绑成的游戏人气第一cp,嵇灵早已今非昔比,他的亚克力立牌和十厘米娃娃一路卖到断货,各种黄暴同人数不胜数,更不用说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祈愿。 他 嵇灵:“……是。” 他摸不准扶桑想要说什么,只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在刹那的沉默中,嵇灵借着饮茶的姿势遮掩表情,他眉头微皱,回想起刚才的对话,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了那被他一直忽视的细节。 白泽! 最开始发现渊主,是他和白泽一起,而第一个察觉到封印松动的,只是白泽。 他们两人实力相当,侧重点却不同,嵇灵对阵法一道半懂不懂,白泽才是个中专家,而这回扶桑君传召,叫了嵇灵,却没叫白泽。 如果真是讨论封印,怎么可能漏掉第一个察觉异常的阵法大师呢? 叠加上扶桑漫不经心态度…… 他根本就不是召嵇灵来讨论阵法的! 嵇灵攥住衣角,出了一手冷汗。 “怎么了?”扶桑放下茶盏,“你神色不太对?” “没有……”嵇灵稳住心神,随口扯了个接口:“我就是想老师的牌位在这里,作为弟子,我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了,有些伤感。” 扶桑定定看着他。 他端详了嵇灵片刻,忽然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什么,只是从椅子站起来,走过门槛,停在了无名排位面前。 “嵇灵。”扶桑看着那牌位,语调奇异,“想当年,老师最喜欢的就是你,当年他离开后去,我一直没往这牌位上加名字,现在思来想去,要不你来加吧。” 嵇灵:“好……” 虽然他此时提老师只是个幌子,但若能知晓老师的姓名,后续查起来也比较方便,算是个意外之喜了。 这么想着,他从供桌上取下牌位,平放在桌子上,而后在指尖凝聚起太阳真火,点在牌位上,只等扶桑说出名姓,他就能刻印书写。 “你可听好了。”扶桑微微一笑:“老师的名字是……” “扶桑君。” 嵇灵手一抖,在牌位上拖出数道划痕。 最后一个单人副本~ 第74章 杀局 嵇灵手一抖,在牌位上拖出数道划痕。 他抬眼看向扶桑君,勉强笑道:“君上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您就站在这里,我怎么敢在排位上写‘扶桑君’呢。” 扶桑君却只看着他,眉眼带笑:“写。” 嵇灵扶住牌位,手指顿在上面,迟疑道:“这?” 扶桑君压下声音,重复道:“写。” 他虽然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语调也冷肃严厉,垂眸看着嵇灵的时候,一双瞳孔幽深寂静,带着摄人的压迫感。 嵇灵深吸一口气,并指如刀,端端正正刻下“扶桑君”三字,而后,他将牌位摆回供桌,放在香案之后。 扶桑君颔首,笑道:“这样才对。” 他重新在桌边坐下来,示意嵇灵坐在他对面,而后才缓缓道:“扶桑君,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称号。” “你一定也觉得疑惑吧?为什么日主的称号是扶桑,神话中,扶桑是托承太阳的神树,并不是太阳本身,如果单指太阳,因该是‘金乌’‘朱明’或者‘东君’,这是因为最开始,扶桑君就不指太阳。” 嵇灵一顿,道:“这些我从没有听过。” 扶桑君并不理会他,只自顾自地往下说:“在远古神话中,天地初生之时,鸿蒙未启,世间只有一棵贯彻天地的神树,名叫扶桑,而世间最初的神祇,就被称为扶桑君。” “扶桑君觉着苦闷无聊,无人陪伴,于是从身上折下了一段树枝,绑上琴弦,做成古琴,用来弹奏解闷,而这古琴落地,就生了灵智,化为一位俊俏少年,于是扶桑君收下他,作了第一位弟子。” 嵇灵:“这古琴……” 扶桑君:“这古琴,弹奏出了世间的第一缕乐音,于是扶桑君赐名,称之为‘太古遗音’。” 嵇灵眉头一跳。 太古遗音就收在他的识海内,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出现在掌中。 但是那古琴化为的少年? 扶桑君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施施然喝了口茶,而后才道:“而那古琴化为的少年,给自己取了个人的名字,名叫嵇灵。” 嵇灵:“……” 他十指收拢,握住茶盏,滚烫的茶盏烫红了指尖,他却无知无觉。 “小心烫。”扶桑君含笑看他,很有风度的提醒,而后继续道,“后来,那位最初的神灵又收了第二个弟子,据说那位弟子,注定光耀世间,众生俯首,只因为他是太阳。” 说这话的时候,扶桑微微眯起眼角,垂眸向下,嘴角抿成不正常的弧度,这些变化都很轻微,但从嵇灵在渊主身上实践得来的经验,他瞬间就领悟到了扶桑君的态度。 他在不屑。 对那个注定光耀世间,众生俯首的太阳,表示不屑。 嵇灵平平收回视线,装着一无所知,他状似无意地问:“那位最初扶桑君的如此强大,他最后去了哪里?” “神灵的力量源自于信徒,当世间所有人都只记得太阳,而不记得承托他的扶桑,那他自然就消亡了。在他离去后,日主继承了这个封号,也被尊称为扶桑君。” “至于他去了哪里,”扶桑君语气中讥讽更盛,“你刚刚刻的,不就是他的牌位吗?” 嵇灵瞬间感觉不妙。 他骤然发现,他的应对出了很大的问题。 如果嵇灵真的一无所知,当扶桑君提起‘嵇灵就是太古遗音’这件事时,嵇灵应该讶异震惊,连连追问,为什么他现在只能使用太古遗音,却没有更深的连接,为什么他们彼此独立,为什么他对师父没有丝毫的记忆? 可是嵇灵虽然震惊,却只给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反应,也没有继续追问,除非他早知道自己不是大荒的琴圣。 但现在已经没法补救,嵇灵只得维持着表情,挤出一个微笑:“原来如此,上古的事情,我确实不太清楚……” “你当然不知道。”扶桑君语调奇异,“你的记忆,可是我亲自动的手。” 嵇灵愕然看向扶桑君,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他瞳孔微微放大,全然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挑破一切。 王程轩的别墅里,渊主眉头一跳,白泽手里一滑,手中的建窑直直摔落与地,价值百万的瓷器四分五裂,他却没分出半点精力,直直盯着眼前的投影屏幕。 嵇灵手腕的虞渊印隐隐发烫,透过这枚古朴印记,院落中的一切都被投影到了小别墅的幕布上,白泽渊主同时盯着嵇灵对面的人影,眉头紧皱。 白泽喃喃:“他动的手?他直接承认了?” 北斗同样不可思议:“这就摊牌了?装都不装的吗?” 望舒也敏感察觉到了不对,他焦急地呼唤着哥哥,将手放在屏幕上,试图通过幕布将哥哥拽出来,可是除了在屏幕上碰出大片水波纹,上面也抓不到。 屏幕诚实地反应了道场中的画面。 嵇灵对面,扶桑君捻着青瓷茶盏,姿态端和,他生的富贵雍容,此时垂着眉眼,居然有种菩萨低眉,佛祖拈花的慈悲。 他笑着问:“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我觉察到了?” 扶桑君覆手在桌上,平推过来一个东西,是枚古朴方正的木牌,通体黝黑,上敷金粉。 嵇灵垂眸,见那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婆娑秘境”四个古体大字。 眼见扶桑几乎摊牌,嵇灵也懒得装了,他平静地看向扶桑,问:“我进出婆娑秘境,你感应到了?” “其实我想毁掉它”扶桑淡然道:“不愧是天钟地爱的太阳,你的道场,实在是太广袤了,我尝试了几千年都毁不掉,好在你那些骷髅信徒老想着帮扶后辈,频频开放道场,只是在通行令牌上种下神念,感应你的出入,还是很容易的。” 嵇灵:“所以这次来,你想杀我?” 扶桑君只含笑看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嵇灵:“还是说你想将我困在这里,直到死去?” 他看向四周,不知何时起了大雾,云宫中雾霭氤氲,灰蒙蒙的水汽一路向天边蔓延,高耸的汉白玉宫殿矗立在云雾之中,只能依稀瞥见翘角飞檐的虚影,这些建筑隐匿在雾气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嵇灵浅浅叹了一口气。 扶桑君虽然身份有假,但他统御诸神这么多年,未曾有一个人怀疑过他,若不是北斗当面指证,嵇灵也绝对猜不到其中关窍,可见论起实力,他绝对不差。 而这片道场广袤浩瀚,一眼望不见边际,和婆娑秘境大小相当,嵇灵来过几次,都形色匆匆,他从未探索过这片道场,更没有把握逃出去。 扶桑饶有兴致地看了嵇灵一眼:“刚才你还战战兢兢,现在倒是不怕了?” 嵇灵冷眼看他:“我怕,你就会放我走吗?” 扶桑摇头,温和道:“自然不会。” 说着,他抱起了一把黑金配色的古琴,和嵇灵那把七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琴弦在他的指间微微震颤,赤金色的火焰从琴身上升起,灼如烈阳。 扶桑一扫琴弦,发出铮然脆响:“师弟,请吧。” 嵇灵道:“这才是真正的太古遗音?” 他垂眸看了一眼,舍下了怀中的古琴,琴这东西他从来用不惯,拿着手中这把仿制品也发挥不出战力,更何况正品就在眼前,拿着仿品,又如何打得过呢? 嵇灵环顾一周,最后微微叹气,从地上拾起一截玉兰枯枝,也道:“请吧。” 他们分列在这小小的庭院两角,围绕一颗高大的玉兰花树,两人身后,则是上任扶桑君漆黑的牌位。 别墅中,白泽赫然站起来,他这时候也不怕渊主了,直接上手抓邪神的袖子:“尊上,求你……” 在场的这些人,只有渊主有和扶桑一战的实力。 没等他说出恳求的话,那节袖子已经从白泽手中滑落,漆黑的雾气自地面浮现,绘成繁复的咒法,而后渊主的身形从白泽的视线中隐去,一个呼吸,他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云宫之中,脚下的土地剧烈的震颤起来,无形的波纹荡漾开来,连雾气都颠簸地消散了些许。 扶桑先是一愣,而后笑道:“师弟,你真的很神奇,明明日主渊主注定水火不容,可千年前渊主就护着你,我用你的身份和他结下了那样大的梁子,千年后,他居然还是护着你。” 嵇灵平平看着他。 一声震颤过后,接二连三的震颤响起,如同有人持着持着利器,一下又一下凿在阵法边界。 雾气水波般荡开,露出了晴朗的天日。 然而,那震颤再如何激烈,道场依旧很快复原,看似风雨飘摇,实则不动如山。 云宫建在昆仑上山,日光最为耀眼的地方,再此处,渊主实力本就被削弱了三四层,加 上这些年来,扶桑一直收复鬼怪作为信徒,道场吸纳了那么多信众,确实不是一下就能攻破的。 扶桑笑道:“师弟,别拖延了,请吧。” 说着,他手中微动,古琴旋转,琴身画出半圆,铮然乐音响起,风声呼啸如刀,庭中玉兰骤然被削去半棵,雾气涌动间,仿若凝着千钧伟力。 半息之内,嵇灵已倒退出去百米。 下一刻,他呼吸一屏。 道场中的景色轰然变换,地面平空旋转,建筑来回滑动,汇入地平线,这片道场就如一个转动的魔方,硬生生将嵇灵送完了扶桑的方向。 别墅中,白泽拍桌而起:“不行!” 他焦虑的团团乱转:“这样下去,必输无疑。” 第75章 半周年 场上的局面异常危急。 扶桑君是云宫道场的主人,在道场中,他就是主宰万物的神,这宫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乃至于无处不在的雾气,都随他的心念而动,这处巨大的宫室就如同扶桑掌中的积木,他任意拼接,随意摆弄。 嵇灵只觉天旋地转,乾坤倒置,如同棋盘上被执着的棋子,他艰难错开倒置袭来的树丛,踉跄后退两步,艰难稳住身形。 还未喘过一口气,道场再度变换,地面弯折,如毛巾一样卷曲起来,方才他们站立的庭院向右上方滑去,角房倒置于天,老师的牌位轰然落地,四分五裂。 嵇灵叹气:“到底是你的老师,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连他的牌位也要摔?” 扶桑道:“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废话。” 说着,他出手如电,云宫中雾气涌动,浓稠的雾包裹着他,将他的身形完全隐去,嵇灵视线白茫茫一片,只能凭借来袭的风声艰难判断方位。 嵇灵舍弃了不顺手的太古遗音,换成这街枯枝,倒更加得心应手一些,他艰难分别气流涌动的反向,在起浪袭来时, 扬手格挡,枝条抽出阵阵风声,所到之处,竟在雾气中切出道道白痕。 眨眼之间,两人已过了数十招,扶桑占尽天时地利,姿态从容,而嵇灵虽形容狼狈,衣衫破了大片,脸上擦出数到血痕,头发也凌乱不堪,看着受伤不轻,实则都是些皮外伤,并不伤及要害。 道场中,嵇灵勉强应对,表情还算淡定,别墅之中,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望舒头一回看见嵇灵流血,虽然不多,但血液透过伤口渗到衣服上,留下血红的一片,他吓得不轻,怔怔望着屏幕上的哥哥,然后瘪瘪嘴,直接哇的哭了出来。 白泽像老妈子一样,围着茶几转来转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绝对打不过啊!” 云宫是扶桑的主场,嵇灵实力又远不如前,完全不是对手。 北斗被他转得头疼,额头青筋微跳:“别转了,过来盯着,说不定又转机。” “能有什么转机?”白泽笑得比哭还难看,“渊主都打不开的封印,月主又是这个傻样子,我们这些虾兵蟹将,还能干什么?” 他们说话这点功夫,云宫之中,嵇灵于扶桑又过了数十招。 琴身和枯枝短暂相碰,激起小型气旋,扶桑五指扫过琴弦,铮然乐音之下,五道金芒如刀锋掠过,嵇灵仰面下腰,旋身后退,堪堪避过,被削去了一缕头发。 扶桑抚琴的姿势一顿,咦了一声:“你比我想象的要强一些。” 按照他的设想,以嵇灵现在的实力,这几招,他是万万不可能避开的。 嵇灵也微微一顿。 他刚刚躲避的速度,确实比之前快了很多。 嵇灵回想之前的步法,很是稀松平常,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唯一特别的,就是这步法他曾录在了游戏中,作为角色“嵇灵”的闪避技能。 看样子之前的猜想是对的,游戏信仰确实有实力加成。 别墅中,白泽北斗同时眼皮一跳,他们坐直身体,眼睛一眨不眨,齐齐注视着屏幕。 此时,扶桑也在他对面落地,他走近两步,语调奇异:“确实比我想象中强上不少……该说不愧是扶桑君吗?数千年没有信仰了,居然还有全盛时期的一层实力。” 嵇灵抬手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他手中执着枯枝,衣衫凌乱,姿态却依旧温雅,仿佛并未置身于生死之地,而是在山中闲坐饮茶。 嵇灵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信仰?” 他可是现象级手游《神灵降世》里炙手可热的SSR啊。 扶桑最厌恶他这副云淡风轻,万事不过眼的样子,仿若天下没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事情,将其他人都衬托的如个汲汲营营的跳梁小丑。 闻言,他嗤笑一声:“一个不入流的小神仙,难道你有吗?” 他欺身上前:“有人记得你的名字?有人向你祈愿?有人为你掏空家产,日日虔诚上香吗?有人跪在蒲团前,说他愿意将一切奉献给你,只为了你的一瞥吗?” 嵇灵本来在笑,听见这话,收敛了笑意,他看向扶桑,微微垂着眼睫,露出复杂的表情,扇子似的睫毛覆盖在瞳仁上,神色倒像是垂眸的菩萨塑像,说不清是感叹还是怜悯。 他轻声问:“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有人记得他的名字,有人向他祈愿,只不过祈愿的内容非常奇怪,没法说出来罢了。 至于掏空家产,虔诚跪拜……说实话,即使是信徒,嵇灵也并不希望他们这样。 扶桑眸色深深的看着他,嗤笑一声:“嵇灵,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知道我们的老师,那样强大的扶桑君,他是怎么死的吗?” 嵇灵摇头。 扶桑一字一句道:“因为神话时代过去,再没有人跪拜他,侍奉他,信仰他。” 按照之前的说法,他们的老师是扶桑神树化形,后来神话时代过去,诸神隐世,汉语屡经演变,扶桑成了太阳的代指,再无人记得那通天彻地的神树,于是漫长的岁月过去,连带着树上的神灵,也一起消逝了。 嵇灵沉默片刻:“原来如此。” 扶桑斜睨他:“连他都不曾再被人信仰,难道你能吗?” 嵇灵再次叹气。 他顶着大荒琴圣的身份,鄙视他如今的身份,就是鄙视曾经的自己,可扶桑连掩饰的兴趣都没有,他如此迫切的述说着对过去自己的厌恶,直白的让人叹息。 嵇灵抬眸看向扶桑,神色认真:“有,也没有。” 如果扶桑想要信徒式的,跪拜诚服的,全然奉献的喜爱,那没有,嵇灵也不想要,因为即使是贵为太阳,世人也并非天然该向他跪拜臣服,就好比即使刘仁景贵为皇帝,神女峰下那些可爱的女孩子也不是天然就该给他殉葬。 但如果是那种不含目的和功利,不向他请求财富姻缘,只是单纯喜欢的喜欢,那他有,不但有,还有很多。 扶桑不曾去人间看过,他不知道嵇灵的卧室里藏了多少祈愿,满满四个乾坤袋的光团,若是都放出来,那些蒲公英似的祈愿起起伏伏,轻柔地环绕着他,能汇成一片纯白的海洋,将嵇灵整个淹没进去。 若是抚摸它们,就能聆听那些愿望: “希望下次抽卡能抽到嵇灵。” “希望嵇灵和渊主的立牌。” “希望出嵇灵毛绒娃娃,q版小人好可爱。” “希望……” 远古的人们跪拜神灵,献上祭品,甚至不惜剥夺他人的性命,用活人祭祀,要不是为了规避灾难,寻求庇佑,要不是为了祈求好运,希望获得钱权财富,对他们而言,神灵是谁并不重要,他们信仰扶桑,只是因为扶桑是最尊贵的那一个。 至于扶桑长什么样子,性格如何,又什么过往和故事,那都不重要。 但是这些愿望不一样,他们既不要嵇灵庇护谁,也不要嵇灵赐福谁,嵇灵身份不高他们不在意,嵇灵实力弱他们也不在意,他们只是喜欢着,在拉郎,磕CP,吃谷产粮的过程中单纯的快乐着。 嵇灵心道:“我很荣幸。” 作为素不相识的人,没有为玩家做过什么,但他的形象被认可,他的故事被喜欢,那么多的玩家真诚而炽热的想要抽到他,虽然个别奇怪的祈愿黄色又暴力,给他带来了一定的困扰,但嵇灵很荣幸。 被这样喜欢着,他很荣幸。 可惜这份荣幸,扶桑无法感知,即使感知,也不会认可。 扶桑表情古怪:“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嵇灵不欲和他多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枯枝,道:“多说无益,战吧。” 场上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别墅中,白泽拍案而起,道:“对哦!” 北斗被他吓的一愣:“对什么?” 白泽没空和他解释,拉了旁边的王程轩一下:“王老板,开官方直播。” 王程轩虽然坐在放映厅中,神色紧绷,但神仙打架,他一个凡人根本插不上嘴,此时骤然被点到,猛地一愣:“什么?” 白泽:“开!” 他没空和王程轩解释,又把姚孟贞从座位上提起来,从手机中调出几张照片,问:“能画吗?” 姚孟贞垂眸,巨幅壁画映入眼帘,朱砂靛蓝交相辉映,繁复的花纹点缀其间,古朴的线条蜿蜒流畅,勾勒出苍茫大江,江边有两人并肩而立,姿态写意风流,衣摆曳地,似在顿挫行吟。 他往后滑,后面还有七八幅壁画,用色都古朴大胆,饱和度极高的颜料相互冲撞,却又在明度上和谐统一,是非常典型的古典中国审美,用笔的技法也沉郁厚重,配上斑驳掉漆的墙壁,仿若穿越千年历史,一一呈现眼前。 姚孟贞道:“这是你们在婆娑秘境中看见的?” 他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大概知道其中的事情。 此时,王老板调好了家中的设备,登录官方账号,对白泽打了个“ok”的手势。 白泽深吸一口气,运指如飞,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大字。 “半周年庆预告直播。” 第76章 直播 作为如今炙手可热的二次元游戏顶流,《神灵降世》这条消息已经发布,立刻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半周年庆直播预告?现在吗?” “突如其来的直播,连个公告也没有?” “正常情况不是提前一个礼拜直播吗?现在不是时间吧?” “……好任性的官方。” 嘴上吐槽着,看见直播提示的玩家们还是纷纷点进了直播间,为了筹备半周年,《神灵降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更新内容了,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看官方在整什么活儿。 屏幕上率先出现的,是一只握笔的手。 那只手骨骼修长,指甲莹润白皙,指腹和中指指节处覆盖有薄茧,一看就是经常握笔写画的。 他一手悬腕在素白的宣纸上,一手拢着垂坠的广袖,体态写意风流,虽然没露脸,但凭着这姿势,就让人想起古时流觞曲水的文人雅士。 姚孟贞僵着身体,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对白泽唇语:“我现在画?”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直播间在线人数已经破万,姚孟贞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提笔作画,他不自然地捏住笔杆,有些紧张。 白泽同样唇语:“来不及了,你只管画……控制好时间,给我留十分钟。” 说罢,他低头摆弄电脑,不知道在调试着什么。 姚孟贞先看向直播间暴涨的人数,又将视线移回前方手机屏幕里的壁画,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落笔。 屏幕上滑过一片“???” “这是在干什么?直播没有主持人吗?” “看这个架势,画画的?新出的SSR是画画的?可是不是已经出了画圣姚孟贞了吗?” 一般的二次元游戏直播,先有个主持人插科打诨活跃气氛,然后介绍版本活动,介绍新出的卡牌,再来个主创策划的采访,或者声优联动,《神灵降世》上来拍一只手画画,虽然这手蛮好看的吧……但这是什么崭新的直播套路? 但很快,他们就刷不出来弹幕了。 姚孟真落笔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画圣虽然冰山社恐还不爱说话,但在画画领域,他有绝对的统治地位,在毛笔蘸满笔墨,落在宣纸上的瞬间,姚孟贞就进入了“心流”状态。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看不见直播间的评论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机的壁画照片上。 这几幅壁画来自上古,由黄帝时代的兵士所画,对比起现代画作,技法略显粗糙,不成体系,却带着现代画作难以复制的苍茫古意,其线条古朴刚建,色彩鲜明大胆,画面原始而浑厚,不加任何后天修饰,那是天地初开,鸿蒙未启时,人类先民对“美”最初的感悟和理解。 姚孟贞从未见过这样的画作,他看着看着,就完全沉浸其中。 壁画上的线条倒映在他的瞳孔,色彩抽象为淋漓的色块,又在笔下复现成形,姚孟贞运笔如飞,数米长的画卷在他面前展开,墨色自然而然地宣泄出来。 这一刻,他似乎全然进入了壁画之中,与婆娑秘境里的先民一起,在悬崖峭壁上一斧一凿地开创出平整的墙壁,再虔诚地抹上的染料。 直播间静谧了片刻,而后弹幕瞬间爆炸。 “卧槽?” “卧槽?卧槽?” “卧槽这是人在画吗?” “你说是打印机在打我也信……” 姚孟贞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他简直像个无情的绘画机器,玩家观看的速度甚至更不上他绘画的速度,他用了一把蘸着不同颜色的画笔,换笔的速度几乎快出残影,大片的色块在他手下一笔成型,而后交织成繁杂的画面。 北斗站在他右侧,匀速拖动着卷轴,让落笔的地方始终处于拍摄画面中心,他拖一点,姚孟贞就画一点,大片的墨色绽放在宣纸上,让人目不暇接。 除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技法,很快有玩家发现了更多的细节。 “诸位,这画面,感觉信息量有点大啊。” “两个小人,一条大河……什么意思?” 这时,北斗看了眼白泽,白泽还在调试什么程序,他便站在录音设备后,朗声开口:“4600年前,赤水河畔。” 北斗虽然经常喝酒,但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他的声线清朗,平常听上去飘逸洒脱,很有少年感,像是簪花沽酒的剑客,但刻意压低的时候,就异常沧桑有磁性,此时他声音平缓,娓娓道来,比专业的配音演员也毫不逊色,配合着古朴的画卷,听众便随着他一起,进入了波谲云诡的上古时代。 渐渐的,直播间的弹幕都不动了。 《神灵降世》的玩家都是对上古神话感兴趣的,而且前面几次活动,尤其是有了爆火出圈的白泽PV《楫舟观世》以后,他们都对PV的另一个主角黄帝很感兴趣。 加上太古三尊已经出了两个,月主和渊主都是SSR了,只剩下最后一个扶桑君半遮半掩,深藏不露,玩家对扶桑君的兴趣也很大。 经过北斗的描述,前面剧情里零散的线索相互串联,黄帝,扶桑君,白泽,诸多熟悉的名字先后出现在壁画中,配上赤水之战的苍凉背景,以及人类先民筚路蓝缕,在赤水河畔一砖一瓦,建起雄伟之城的故事,玩家们都不由沉浸其中,渐渐忘记了发弹幕。 北斗的声音沉郁顿挫,他是入世的神灵,偶尔酒醒的时候就混迹人间,在很多朝代当过官,他曾在兰亭和王谢共赴曲水流觞,也在盛唐夜宴和李杜把酒言欢,文学素养毋庸置疑,此时随口道来,遣词造句却像诗句一样优美。 “我靠文案新高度,这是请的什么大神写的文案,上古那段历史我瞬间带进去了。” “太卷了太卷了,哪里来的大佬,我景南大学中文系的,你叫我导师去写文案,估计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所以,从白泽那个PV《楫舟观世》开始,这半年的故事都是相互连接的?官方在下很大一盘棋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对一个二次元游戏而言,直播只有一人画画,一人旁白,既不提新活动,也不公布新卡牌,这样的内容是很单调的,观众会飞速流失,但开播到现在,观众非但没有少,还有指数往上增长的趋势。 “我是学国画的,室友说有个大佬在直播,速度堪比打印机,笔法有画圣姚孟真的遗风,我本来不信,现在信了,膜拜一下。” “对神话故事感兴趣,来听主播讲故事。” “扶桑君和黄帝真的,原来有这样的渊源,看得我好感动。” 视频中,姚孟贞悬腕,提起最后一笔。 他已经画完了壁画中的所有内容。 白泽唇语:“不要停。” 他是来给嵇灵造势的,但现在只写了扶桑君和黄帝的过往,没有提到嵇灵的身份,信仰加不到嵇灵身上。 此时,白泽调试好了程序,他一键载入,而后坐到了姚孟贞对面,拿起一张纸,飞快写道:“我写,你画我写的内容。” 姚孟贞点头。 于是,随着古朴的画卷缓缓合上,直播间玩家意犹未尽,还想接着看的时候,画圣陡然展开了新的画卷,而后再次提笔,以全新的现代技法重新作画。 “还有!没结束!” 弹幕一片欢腾。 白泽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庙山,云泽洞中,嵇灵睁开双眼。” 姚孟贞落笔,寥寥数笔,皴绉墨意勾勒出嶙峋的山石,松柏掩映之间,有一白衣人垂眸静坐,姿态闲适自若,似云鹤青松,而后,他浅浅抬眼,睁开了赤金色的双眸。 北斗缓缓复述。 白泽一句一句,将在人间的这数月悠悠道来,他说那嵇灵下了山,救下了游戏公司的老板,加入了制作组。 说他路过了神女峰,和神女娘娘们交谈,说他看见暴君刘仁景灰飞烟灭,说他去了封石村,救下了望舒,说他在芦苇荡中降伏了天眼,又说他在地铁站中超度厉鬼,前往鼎湖参加大典,而后进入了婆娑秘境。 最后,他说婆娑秘境中有位骷髅将军,来自赤水河畔,他带着部旧在秘境守了上千年,最后在嵇灵身侧俯首,只为虔诚地献上一朵纯白的花。 弹幕鸦雀无声。 “……所以”有人弱弱的问,“开服的第一张卡牌,大荒琴圣嵇灵,其实就是太古三尊的最后一位,日主扶桑君?” “嵇灵被替换了身份?现在的扶桑君才是琴圣?” 很多玩家最开始都有疑问,开服首张卡牌的重要程度毋庸置疑,一般都会推个重量级角色,可是《神灵降世》却忽略那么多声名赫赫的神灵,选了名不见经传的嵇灵,但现在,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我靠,官方果然在下大棋。” 随着种种身世一一揭开,在看不见的地方,嵇灵的信仰陡然涨了一大截。 对很多老玩家而言,SSR嵇灵都是游戏的败笔,作为开服元老卡牌,他没有完整的故事链,既不像渊主月主那样身份高贵,也不像白泽那样,独自在白帝城泛舟千年,有让人印象深刻的记忆点。 事实上,SSR嵇灵的故事语焉不详,来历不甚清楚,玩家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人设也并不鲜明,从头到尾都是谜语人,这样的人物当然是不讨喜的。 但现在,过去的线索一一串联,直播信息量爆炸,这个苍白的角色陡然立体起来,玩家们后知后觉,这才发现嵇灵藏着多少故事。 姚孟贞搁下了笔。 此时,他们已经交代了该交代的一切背景,该是上正餐的时候了。 白泽切换显示器,画卷淡去,变为一片空白。 他运指如飞,在屏幕上敲下如下文字。 “全新SP角色,嵇灵·扶桑,将于半周年活动降世。” “请欣赏角色演示,《云宫执剑》。” 而后,在直播间的屏幕上,出现了茫茫一片白雾,白雾之中,依稀可见庞大的宫殿群落,汉白玉的建筑隐匿在雾气中,通身纯白如雪,恰似神话中的琼楼玉宇。 而画面正中,有人持枯枝而立,凌冽的狂风吹起赤金色宽袍广袖,他站在雾气中央,平视前方,身形如松如鹤,他明明执着一节枯枝,却又像执着天下最锋利的剑刃。 白泽将云宫的画面直接接到了直播中。 明天正文完结了~对不住前段时间皮肤出了点问题,看医生叫我别熬夜,但是现在刚好项目收尾工作量比较大,加班一天一章不熬夜的话做不到,就隔天更。 第77章 终局 白泽之前一通操作,做了个简单的三渲二效果滤镜,他将滤镜套在视频上,而后直接转播到了直播间。 云宫中雾气萦绕,似幻非幻,本来就很不真切,在一加滤镜,整个画面呈现出来,就像个精心制作的CG。 弹幕一片的“哇”。 云宫里的扶桑君虽然是个假货,审美还是在线的,他的道场里宫室层叠,雕梁画栋,纯白的建筑如冰雪雕砌一般,配上漫天云雾,完美符合众人想象中的神仙居所。 这样高质量的CG,别说国产手游,在世界级的3A游戏里也不多见。 “这个模型细致度,有点厉害啊?” “是模型吗?感觉像是实景。” 屏幕里,玩家讨论的热火朝天,而云宫中,嵇灵后退两步,环顾四周,握紧了手中枯枝。 他看不见扶桑了。 神灵在自己的道场中,就是绝对的主宰,乳白色的云雾涌动,将扶桑的身形完全隐去,如同融化在了雾气里。 直播间的显示屏上,也只剩下一片纯白。 弹幕刷刷飘过去。 “什么情况?” “气氛好凝重啊。” “这个活动预告有点东西,看得我都紧张起来了。” 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白泽北斗也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琴音炸响,数道光刃破空而来,嵇灵寻声格挡,手腕翻飞间,枯枝撕开空气,炸出爆鸣,他在宫殿的飞檐间闪躲借力,速度极快,赤金色的衣摆随风而动,激起猎猎风声。 与此同时,道场再次活动起来。 不规则的皲裂出现在地表,像是树皮老旧的纹理,而后,地面寸寸裂开,如被分开的积木,平移,倒置,然后再次拼接,近处的宫殿滑向天际,远处的高塔覆压而来。 那是一座百米高的九层巨塔,通体由白玉砖石累积,此时急速倾斜,厚重的阴影呈现,完全笼罩嵇灵,遮天蔽日一般。 嵇灵凭空舞动树枝,赤金的光芒凝聚在枯枝顶端,画出古奥复杂的纹路,大片的阵法在他脚下成型,交汇刺目的白光,瞬息之后,他凭空出现在了数百米外,衣摆翻飞,旋转身落地。 在他身后,纯白巨塔轰然落地,石块四分五裂,炸起数米高的烟尘。 直播中,弹幕再次炸开了。 “卧槽,这视觉设计厉害。” “逼真到不可思议。” “游戏特效做得比电影特效还好啊。” 好莱坞的电影也经常拍炸各种建筑物,但大多都是后期CG制作,虽然逼真,却不能百分白还原,而这些细微的差别,是可以被人的眼睛捕捉察觉到的,可是这云宫之中,却是实实在在炸了一座百米巨塔,而就算是六和塔大雁塔,也不过五六十米而已。 同时,另一种弹幕刷刷的飘了过去。 “没有人看见刚刚嵇灵落地的动作吗?我靠,翩若惊鸿皎若游龙,那个流畅度,绝了啊。” “这是请了专业的武打演员动捕吗,动作太漂亮了吧?” “可是我觉得比影视剧的武术效果更好诶。” 当然比影视剧的武术效果更好。 影视剧的武打演员再怎么练,也还是凡人,但此时对打的两方,无论是嵇灵还是扶桑,都是名副其实的神灵。 这场直播所展示的所谓游戏CG,是一场真真正正的神战。 转瞬之间,嵇灵与扶桑又过了数百招,所到之处烟尘四起,大片的白玉建筑化为断壁残垣,而后又在顷刻间复原,他们两人的动作都行云流水,优雅如苍山白鹤,可出手的动作又快如雷霆,一招一式,如同裹挟着千钧伟力。 弹幕只剩下了一片的“卧槽。” 要在保持动作优美的同时打出力道,是很困难的事情,有些动作虽然可以用特效和镜头切换完成,但身体骨骼肌肉的运转是做不了假的,即使有特效掩盖,也可以看出发力方法不对,可CG中的两个人你来我往,每一处肌肉绷起的力道都那么贴合,就仿佛他们真的是神仙,真的会术法,也真的再进行一场旷世比斗。 “这是今年我见过最有诚意的官方。” “打斗居然还是一镜到底,没有慢镜头切换什么的,看得也太爽了吧。” 别墅中,白泽擦了擦汗。 现在,能看见云宫内部的只有渊主,白泽转播,也只能就这渊主的镜头转播,根本没有慢镜头切视角的余地,主打一个随缘。 在他擦汗的间隙,琴声陡然转急! 白泽一顿,豁然抬眼,看向屏幕,此时,扶桑耐心告罄,琴声越发密集,铮铮作响,一时嘈嘈切切,如倾盆暴雨一般。 于此同时,四面八方均有寒芒袭来,嵇灵困于其中,如同身陷囹圄,他暗暗叫苦,勉强躲避,支撑了半响,终是体力不及,两道劲风擦着身体而过,在衣衫上擦出了大片的血痕。 鲜血浸透衣衫,嵇灵踉跄两步,以枯枝拄地,半跪下来,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云宫外,渊主陡然捏紧了衣袖。 白泽北斗面露焦虑,却做不了什么,只能紧张的盯着屏幕。 屏幕已经切换到了嵇灵的视角。 浓雾之中,先是露出了一双素白的锦鞋,而后是金线绣云纹的长袍下摆,正随着主人的行走前后摆动。 扶桑缓步走来,停在了离嵇灵三米外的地方。 他浅浅叹气,温雅道:“师弟,你这又是何苦?” 嵇灵冷笑一声,还未说话,血便顺着他的唇角涌了出来,他咳嗽两声,用树枝支撑着身体站直,冷淡地平视着扶桑。 扶桑抱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淡淡道:“何必再做无畏的挣扎,嵇灵,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生路了。” 嵇灵没接话,他伸手抹掉唇角血迹,漠然看向扶桑,握紧了手中枯枝。 弹幕又一次滚动了起来。 “卧槽不会要输吧?” “这**扶桑能不能死啊?” 大片的弹幕中,还诡异地混迹着两条:“斯哈斯哈。”“好涩噢。” 凭心而论,嵇灵长得实在好看,他平日里噙着淡笑的时候,自带了一股清雅矜贵的风流来,但现在他目光冰冷,唇角渗血,衣衫也划破了大半,便无端生出一点被催折蹂躏过的艳色来。 “我就说,能扛的住战损的美人才是真美人。” “虽然但是,有点心疼啊。” “游戏战损立绘我斯哈斯哈,但现在还是别管战损了,先把对面的狗头打爆吧,这说话的语气看得我想打人。” “官方你成功了,这个反派好惹人嫌啊,我只想看嵇灵揍他。” 直播本来就是最容易带气氛的,有前面姚孟真作画作为铺垫,以及弹幕互动和电影质感的CG,玩家很容易就被带入了故事中,再加上扶桑咄咄逼人的表现,此时此刻,各路玩家,不论是强度党、剧情党、cp党还是成就党,无论厨的是游戏的那位角色,有没有抽到嵇灵,都升起了一个共同的愿望。 “要赢啊!” 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居住在不同的城市的,有不同家庭背景,彼此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在不同地方的同一时刻,升起了相同的愿望,如同时空在此交汇。 一时间,无数纯白的光点升上天空,浩浩荡荡,如同升起了一片巨大的蒲公英海。 他们彼此交汇,触碰,纯粹又绵软,像一朵蓬松的云飘聚在昆仑十万大山之上,而后一齐飘上云宫。 渊主目送它们像上飘去。 扶桑依然站在嵇灵对面,他缓步上前,啧啧两声,将嵇灵从头打量到尾,而后笑道:“师弟,我看你现在走路都不稳,你还能握得住剑?还能和我动得了手吗?” 嵇灵没说话。 他站直身体,平视扶桑,可视线却落在扶桑身后,片刻后,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忽然很轻的笑了。 他看见了那朵云。 如此数量繁多的信仰,就算嵇灵还是扶桑君的时候,也不曾见过。 扶桑皱眉:“事到如今,你还笑得出来?” 嵇灵并理睬,他踉跄起身,骤然扬起枯枝,出手如电,飞速袭向扶桑面门。 扶桑沉下脸色,道:“找死。” 他抱琴格挡,可嵇灵却并未进攻,他在空中骤然旋身,一脚踩在琴板背面,而后借力倒飞出去,直直坠入了云朵之中。 那朵云托住了他。 愿望们乖顺地簇拥着嵇灵,毛绒绒地碰触着他的皮肤,无数的心愿在脑海中此起彼伏。 他们说:“要赢啊!” 信仰从四肢百骸汇入身体,酸胀的肌肉放松下来,嵇灵抬起手,腕子上见骨的伤口也缓慢愈合。 嵇灵反手握住枯枝,从云朵中缓缓落地。 他的发带已经断了,头发尽数披散下来,衣衫也破烂,可他步伐却极稳,一步一步,朝着扶桑走来,一如那位曾经统御九天,巡视天下的君王。 嵇灵持剑指向扶桑:“再来。” 磅礴浩大的的灵力在他体内汇聚,内府前所未有的充盈,这一刻,他恍惚间回忆起了还是扶桑君的时候,回忆起了那份早被他遗忘的能力。 太阳真火覆盖在枯枝之上,赤金色的火焰升腾跃起,灼如烈阳。 扶桑看向他,面容晦暗,他审视着嵇灵,各种表情在面颊上一闪而过,最后化为沉沉的冷色。 “嵇灵。”扶桑语调奇异,“真是古怪,失去了扶桑君的身份,你从哪里搞来这么多的信仰?” 嵇灵视线飘忽:“说来你可能不信,但这些信仰和扶桑君并无关系。” 玩家喜欢他,可能是因为他卖相不错,长得好看;可能是因为他技能挺强;还可能是因为他和渊主的CP很好磕,开车的本子特别多,但独独不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份。 说白了,玩家们喜欢他,和他是不是扶桑君没有任何关系,而玩家若是不喜欢他,别说只是扶桑君,就算叠了一堆buff,将上帝奥丁宙斯各路诸神的身份叠了个遍,玩家该不喜欢的,还是不喜欢。 喜欢这种事,本来就是没办法强迫的。 扶桑冷笑:“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他似乎被什么刺痛了,手指掐着琴弦,将它们捏得弯折起来,而后并指扫过琴弦,琴声铮然炸起,如雨的寒光撕裂雾气,比之前还要急切。 嵇灵轻轻叹息一声。 他问:“师兄,你有很多年没弹过太古遗音了吧。” 嵇灵虽然不擅长弹琴,但对着本命法器也是爱护有佳,哪里想扶桑这样,力度几乎要将琴弦撕裂。 作为天地最初的乐器,太古遗音在他手中,已经完全失去了乐器的身份,而成了一把武器,而扶桑本来,似乎也完全忘记了抚琴的快乐了。 嵇灵执枯枝在空中画了个圆,寒光触及圆圈范围,便如雪花落进炉火,无声的消融了。 如果说之前是完全被碾压,那现在的嵇灵就从容许多了。 弹幕上的“哇”声变得更多了。 之前被压着打,嵇灵东躲西藏,难免狼狈,再漂亮招式也施展不开,从视觉效果来说,就差了那么点意思。 而现在,他与扶桑势均力敌,姿态越发飘逸,举手投足恰似流风回雪,衣摆飘飞如展翅的鹤,漫天云雾被风带起,如同追随在衣摆之后,配上云宫恢弘的背景,观赏度大大提升。 骨灰玩家激动地敲击键盘:“我好多年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国风打斗CG了。” “国风!打斗!还有打架像仙鹤一样漂亮的小哥哥!” 他们几乎不舍得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数百招后,已到了分胜负的时候了,嵇灵旋身抬手,枯枝从古琴上划过,扫出半圆形的气浪。 扶桑躲避不及,仓皇后退,手上一麻,只听撕裂声响起,七根琴弦一齐断裂! 他踉跄两步,身形不稳,收手撑住了树枝,这才勉强站直身体。 嵇灵道:“师兄,我们应该没有大下去的必要了。” 胜负已定。 扶桑垂眸看向手中的古琴,沉默了片刻,又看向对面的嵇灵,眸色沉沉不知道想了什么,片刻后,忽然笑了。 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大声,到最后,便成了癫狂的大笑。 嵇灵皱眉:“为何发笑?” 这时,他听见了渊主近乎急切的声音:“嵇灵,离他远点!” 渊主还被拦在道场外,声音听不真切,嵇灵从未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闻言一愣:“什么?” 下一秒,潮水般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大地开始倾斜震颤,嵇灵后退一步,只觉得脚下的坡度越来越抖,越来越抖,几乎要化为水平。 别墅中,白泽陡然站了起来。 嵇灵之前没有道场,没具体了解过道场的用法,但渊主和白泽知道,道场,其实是可以自爆的。 以自身的生命为代价,拖着道场中的所有生灵一起去死,彻底湮没在天地间。 按照白泽之前的设想,扶桑如果输了,应该会遁逃,等待东山再起,但他实在没想到,对方直接选择了自爆。 嵇灵皱起了眉头。 他能感觉到四面的空气在向内压缩,雾气也变得粘稠,前所未有的压力覆盖在皮肤表面,远处的宫殿被碾为齑粉,他像是在数千米深的水下活动,一举一动都受到限制。 白泽猛地站起来,再次开始转圈,碎碎念道:“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云宫那样广袤的道场,比起嵇灵的赤水也不逊色多少,这种级别的自爆……白泽悲哀的发现,几乎没有任何办法。 弹幕也炸成一锅粥。 “什么情况?不是刚刚还好好的吗?” “见鬼,这不会是个悲剧吧?” “卡牌角色会死亡吗?” “靠啊,死了我就冲官方。” 云宫之中,嵇灵回头,看向了道场外的渊主。 此时,道场的边界已经皱缩成了糖纸那样薄薄的一片,渊主和他遥遥向望,素来平静的眉眼皱成小山般的隆起,他敲击着边界,似乎想强行打破。 这是嵇灵第一次看见渊主这样失态。 他想笑一笑安抚渊主,但是有些窒息,连拉扯皮肉也变得困难。 一万平方公里大的道场坍缩成广场大小,灵力粘稠的不可思议,巨大的压力裹挟着身体,神灵也难以抵抗。 嵇灵回头看渊主,眉眼依旧平和漂亮,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话,却被渊主粗暴地打断了。 “别说话,嵇灵。”对方将双手撑在道场边缘,语调急切:“你再坚持半分钟,半分钟就好。” 嵇灵眨眨眼。 再有半分多一点点,道场就会彻底坍塌,道场中的一切归于虚无,彻底湮灭,坚持根本毫无意义。 然而说来奇怪,看见渊主,他有种奇异的心安,对方那样的强大,可靠,沉稳,像是能解决一切问题,即使面前是个无解的死结,又渊主在,似乎也有转机。 他说不出话,没有回答,渊主就一遍一遍地重复刚才的话,他嘴唇开合,不厌其烦,而嵇灵在一片空茫中,视线便落在了对方的唇上。 渊主是薄唇,但有唇珠,肉粉色,轮廓圆润,看上去很好亲。 于是,在生死边缘,嵇灵的脑子里无可遏止地升起了一个古怪念头。 ——“好可惜,我还没有仔细亲过呢,要是我强吻的话,渊主会打我吗?” 而后,他又自问自答,笃定道:“不会。” 渊主最多只会仓惶后退,茫然无辜地看过来,至于打嵇灵,根本不可能。 “死在这里。”嵇灵暗暗叹气,“真的有点可惜。” 半分钟已经过了,坍缩陡然加剧,再有十秒,这片空间就会彻底归于虚无。 白泽一拳砸在了显示屏旁。 弹幕静悄悄的,没人说话,随着渊主和嵇灵距离缩进,渊主也进入了屏幕中,所有人的视线都紧张地凝视着他,有人激动地敲键盘:“万能的尊上,想想办法啊!” 北斗已经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这世上有些事情,终究是人力难以企及的,强如渊主,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这时,渊主勾动了手指。 他并指置于胸前,摆出了一个像是结印的手势,可是动作粗浅,和那些复杂的印记截然不同,像个初学者照猫画虎学来的。 白泽近乎绝望。 他虽然不认识这个姿势,但这样简单的术法,又能有多大作用?怎么可能破开扶桑的道场呢? 可是弹幕再一次沸腾了,无数的弹幕刷过去,顷刻之间淹没了屏幕。 在白泽不解的视线中,王程轩喃喃道:“那是游戏里的大招。” 他骤然提高音量:“那是渊主在游戏里的大招!” 游戏出角色,嵇灵的动作可以让他自己来,白泽也可以用作参考,但是借王程轩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让渊主动捕,所以他的角色动作是制作组自己编的,和嵇灵白泽的复杂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道场坍塌还需要十秒,而渊主的大招,就是十秒无敌。 视频中,渊主平视前方,缓缓启唇,念出了那句他从不屑于念的中二台词。 “九渊.赎命。” 在游戏的技能板中,文案这样描述这个技能: 以吾之血肉为替,护你此生安然无恙。 数千年来,渊主从来只会进攻,他不屑于防守,也不屑于医治,受伤对他来说是最无足轻重的小事,不值得在意,而现在,他用出了此生唯一一个守护技能。 煊赫的光芒覆盖住嵇灵的全身,沉重的压力潮水般褪去,嵇灵咳嗽一声,艰难喘息起来。 九渊.赎命,十秒强制无敌,无视伤害数值,无视控制,在这十秒内,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嵇灵,哪怕道场坍缩的威力如此巨大,也难以触碰神灵的一分一毫。 这就是这样一个霸道而蛮不讲理的技能。 作为代价,渊主五脏翻腾,游戏中使用技能会掉血,而现实中,他气血上涌,似乎多了几处内伤。 渊主毫不在意地咽下涌上喉咙的鲜血,抬眼看向道场。 此时,无数人随他一起,无声地倒数。 十 九 一 像过去了一瞬,亦或者很久,倒计时轰然归零。 道场湮灭为虚无,在一片纯白的雾气中,有人直坠而下。 渊主接住了他。 嵇灵腿脚发软,使不上力气,他近乎虚弱地倚靠在渊主怀中,而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渊主摸着他的脊背,轻轻拍了两下,像在给一只猫顺毛,他小心地揽着嵇灵,查看对方的伤势发现没有大碍后松了口气,主动调整了姿势,让对方靠得更轻松。 嵇灵走不动路,也不想从渊主怀里下来,就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等他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便抬起眼,疑惑道:“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发呆?” 渊主从接住他起,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过。 渊主摇摇头,垂下眸子,道:“没什么。” 而后,他又补充道:“只是有点恍惚罢了。” 嵇灵:“恍惚什么?” 渊主道:“就是我没想到。” 嵇灵追问:“没想到什么?” 渊主摇摇头,怎么也不肯再说了。 他看向手中,清贵的神灵安安稳稳地窝在他怀里,扶桑的封印破除,神灵的眼瞳便化为了纯粹的赤金,此时正微微抬起,疑惑地看着他,全然是信任与依赖的样子。 渊主心想:“我抱着的,是扶桑君啊。” 在他独自徘徊渊底,抬眸看见扶桑君驾长车而过,将天空染成赤金的时候,他也不会想到;在他被关在神女峰下,将阴暗与怨恨揉碎了品味的时候,他不会想到;在他被从渊底强行拽出来,从此和神灵并肩的时候,他也不会想到—— 有朝一日,太阳从扶桑枝上落下,落进了我怀里。 有番外拉,还有日常!就是更新会慢一点点,我是想先把结局赶出来卡着不太好,欢迎点梗噢! 第78章 扶桑烈日 嵇灵醒的时候,渊主正抱着他走进别墅。 渊主的手很稳,抱着他一路从云宫下来,不见丝毫吃力,邪神小心地调整了姿势,好让怀中的神灵睡得更舒服。 嵇灵模模糊糊醒来,脸颊贴着什么温暖的东西,他已经力竭,肌肉酸软胀痛,身体泛冷,而脸颊旁的这个“枕头”即热且软,还十分有弹性,便偏过头,在那温软的地方眷恋地蹭了蹭。 渊主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下意识板下脸,想要呵斥一句“别乱动”,但怀里的神灵刚刚睁开眼,神态懵懂又无辜,他的头发蹭地乱糟糟的,眸子里敛着一层水色,茫然地抬眼望过来,于是渊主张张口,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放轻声音:“我们到家了。” 嵇灵嗯了一声。 他像是大病初愈,声音带着厚重的鼻音,丝毫不见外地缩在渊主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不动了。 房间中,白泽匆匆关上直播设备,从录音室走出来,他嗓音发紧:“嵇灵,你没事……” 话未说完,他又赶忙闭上了嘴。 邪神竖起手指,比了个禁声的动作。 于是白泽尬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邪神抱着故交好友上了楼,指挥灵力打开房门,铺好被子,而后将神灵轻手轻脚地放了上去。 白泽:“……” 他茫然站在录音厅门口,像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这时,渊主微微偏头:“还有事?” “没,”白泽一卡壳,“嵇灵的伤?” 渊主垂眸打量,神灵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但衣服上还残留着大片的血迹,从内到外晕染开来。 渊主放轻声音:“要不要换过衣服再睡?” 血渍和汗水沾染着皮肤,想来不是很舒服。 嵇灵倦怠地睁开眼,听他这么说,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做了个要抱的姿势:“帮我。” 渊主手指一顿。 “帮我,”见他没有反应,嵇灵重复了一遍,抱怨“手酸,累,抬不起来。” 渊主微顿,而后浅浅叹息一声,像是无可奈何,他伸手替神灵除了外衫,而后在指尖触及里衣时犹豫片刻,最后起身,后退两步:“稍等,我先去拿干净的过来。” 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白泽就站在门口,这时才有空闲进来,他在床边斜靠下来,伸手按住嵇灵的脉搏,狐疑:“伤得有这么重吗?” 直播的时候他全程观战,虽然场上烟尘四起,气浪翻腾,但嵇灵每次都险险避开要害,身上的伤口看着可怖,却不过是些的皮外伤,按照白泽的预估,嵇灵难受归难受,但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 可现在,神灵脸色苍白,面若金纸,他蜷缩在被褥中,睫毛在眼睑打下鸦青的阴影,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一副虚弱过度,命不久矣的模样。 白泽迟疑:“很难受吗?要不要宣两个医仙看看?” 话音刚落,被子中的神灵眨眨眼,冲他微笑了一下。 白泽:“?” ……装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房门响了一声,渊主拿着干净的衣服推门而入,而几乎是一瞬间,嵇灵垂下眸子,将脸藏进了暖呼呼地被子中。 白泽:“……” 他木着一张脸,顶着一头的问号站在一旁,看着渊主剥玉米那样将嵇灵从被子里剥出来,然后替他换好干净的衣服,又塞娃娃似的,将他重新塞回被子里。 白泽:“……” 他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渊主的修为远高于他,他都能察觉到嵇灵伤势不对,渊主更应该清楚,然而对方却一无所觉,白泽思来想去,也只有“关心则乱”四个字可以概括。 他飘也似得走出了房间,而后嘭地关上门,将奇怪的氛围隔绝在外。 白泽游魂一样下了楼梯,就看见正门口的王程轩正从外卖手里接过一个大盒子,他将东西平铺到桌上,招呼白泽:“来来来,吃顿好的。” 方才那短短几个小时,不仅白泽等人担惊受怕,王老板也吓得不轻,如今事情落幕,他第一反应,就是先吃顿好的。 王程轩从来不在吃上委屈自己,面前的菜肴又是石斑又是波龙的,都是顶级的食材。 白泽在餐桌边坐下,拿起筷子,颇有点食不知味的意思,王程轩一愣:“不等渊主和,嵇……呃,嵇先生?” 他也摸不准现在该叫嵇灵“嵇先生”还是“扶桑君”了。 白泽心情复杂:“别等了,他们一会儿下不来。” 他环顾一周,北斗已经带着酒壶做到了旁边,但姚孟贞还是不见踪影,于是搁下筷子,问:“画圣呢?” 这次直播如此顺利,姚孟贞功不可没,这要是搁古代,那就是正儿八经的从龙之功,嵇灵非得给他加个九锡不可。 “噢,画圣他老人家刚刚搬着画板走了,说是进入了心……心那什么?” “心流。”北斗好心补充。 “噢对。”王程轩点头,“心流。” 白泽微微挑眉:“心流?” “心流”是艺术家能达到的最高状态,在心流之中,他们心无旁骛,无论外界如何争吵,都无法让他们从专注中脱离,而这种状态,也是非常难以进入的。 画圣虽是少年模样,却实打实在人间走过了千载春秋,看过无数兴衰迭起,王朝更替,寻常的事物很难触动他,他上一次进入心流状态,还是画白泽黄帝的PV《辑舟观世》的时候。 王程轩搓手,作为纯正的商人,他不太懂“心流”是什么,他第一反应:“不知道画圣这回要画什么,能不能用来做立绘啊?” 见白泽北斗同时抬眼看来,王程轩摊手:“我也没办法,美术组已经要忙疯了。” 直播临时公布了SP卡牌的信息,完全不再项目组规划内,将游戏的整个宣发流程都打乱了,王程轩直播完打了一下午电话,和各个项目组互相通气,但是时间上依然紧急。 在制作组紧赶慢赶,画师数位板着火的同时,也有无数的玩家蹲守在屏幕前,等待官博发放新的消息。 按照常理,在直播后两天内,官博就会陆续公布新玩法和立绘。 之前的那次直播,《神灵降世》凭借画圣挥洒自如的笔墨,以及神灵间极其流畅的打斗再次出圈,论坛一片赞叹之辞,再挑剔的玩家,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制作恢弘”“技术力爆表”,与此同时,大批新玩家入坑,不断有人在视频和官博留言,想要新的活动预告。 “有没有预告啊有没有预告!” “饼呢?快把朕的饼端上来。” 得益于这些不停留言刷新蹲饼的玩家,《神灵降世》这几天的官博浏览量都大了一截。 momo也是这些玩家中的一个。 她熟练地操纵角色“嵇灵”,完成了一个漂亮的连杀,又欣赏了一下建模的美貌,在肝完副本任务后,便熟练地爬上官博,刷新再刷新,发现官博空空如也后,便长吁短叹地留言:“啊……我的立绘……” 她敲击键盘dj发送,看了眼时间准备关机睡觉,这时,博客忽然更新了。 momo一顿,立马点开博文,下一秒,她睁大了眼睛。 神灵降世:“感谢各位玩家的倾力相助,嵇灵得以在脱险,为表感谢,我们将全服发放SSR嵇灵免费皮肤。” ……免费皮肤? 屏幕前,无数玩家顿住手指,迟疑起来。 在SP的基础上,还发放一个SSR的免费皮肤? 虽然不少游戏都发过免费皮肤,但皮肤的品质一般不会太好,没有像这种带大段剧情的,更不会在推出SP的时候发SSR的免费皮肤,因为这势必影响流水。 momo嘀咕一声:“游戏还挺良心。” 凭心而论,她并没有多期待这个皮肤,免费皮肤质量堪忧已经是公认的事实了,反正都是白嫖,只要不拿废稿唬弄玩家,都还算不错。 这么想着,她下拉宣传页,查看皮肤的预览图,却在看清的瞬间屏住了呼吸。 背景中,通天的古树拔地而起,横斜的枝桠分隔天地,盘虬的枝干上,神灵翩然而坐,赤金色的火焰坠在眉心,朱红的璎珞萦绕在腰间,而他垂着漂亮的眉眼,唇间带笑,就那么温温和和地看过来,一如初升的太阳。 在他的身后,是一轮巨大的朝阳日影,火红与明黄晕染天际,而在他的脚下,月与星辰正缓缓流过。 宣传画的最下方,标有一行小字,正是皮肤的名字。 momo缓缓读出。 嵇灵·扶桑烈日。 终有一天,太阳重归扶桑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