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本宫貌美如花(快穿) 作者:夜听春雨 文案: 一代妖妃叶嫦雪,把持朝政镇压后宫十五载,终于在今日走上了末路。 所有人都背弃了她,只有青梅竹马的那个人,为保护她献出了生命。 踏上黄泉路,端起孟婆汤,她却迟迟不肯饮下。 “所有人都可以忘却,只有他,我不想也不能忘记。” “可以,不想忘记,那就去做任务吧!没准儿,你们还能再次相见呢……” 于是,一代妖妃以美貌为武器,开始在各个世界里搅风搅雨,替炮灰们复仇打脸,不亦乐乎! 内容标签: 宅斗 宫斗 打脸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嫦雪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妖妃末路 曾经把持朝政十五年的一代奸妃叶嫦雪,就在今日,终于迎来了她的末日。 厚重的朱红色宫门轰然洞开,以淑妃为首的一群宫中嫔妃并几位朝中重臣,领着甲胄森然的兵士冲了进来。个个都是一脸的愤恨和深恶痛绝,喝骂声在寂静高远的宫殿里不断响了起来: “奸妃,你已无路可走,还不束手就擒!” “叶嫦雪,你趁着陛下病倒在床的时候把持朝政,残害宫中妃嫔和朝中忠良,今日某家便要拿你的人头,祭奠那些无辜的亡魂!” “贵妃娘娘,看在同为陛下妃嫔一场的情分上我劝你,还是不要抵抗为好。这宫里宫外都是我们的人,你已经是插翅难飞了。” “叶嫦雪——” “吵什么吵,闹得本宫头都大了。”慵懒而优雅的声音仿佛谁拨动了琴弦,使得一屋子吵吵闹闹的人骤然安静下来。涂着深红胭脂的眼皮轻轻撩起来,一双潋滟多情的凤眼斜斜睨向一群剑拔弩张的人。鲜红的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勾起,似乎在嘲笑着他们的难看姿态。她明明已经是三旬开外的人,可是娇美至极的面容上还带着几分少女的纯真与娇媚。她懒懒倚靠在明黄色的龙椅之上,身着一身轻薄绮丽的桃色宫装,映衬得一身肌肤欺霜赛雪。她那慵懒的姿态说不出的迷人,使得两位年纪不算大的臣子,不觉红了耳根。 一代妖妃叶嫦雪,果真是名不虚传。怨不得,陛下独宠了她近二十年…… 见男人们似乎都被妖妃的美色镇住了,淑妃心里暗咒一声,上前两步,正色说道:“叶嫦雪,你还是老实伏诛为好。这样,也能给你留下几分面子,使得你死得不那么难看——” “知道陛下为什么不喜欢你吗?”淑妃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叶嫦雪打断了:“因为你总是这样的一本正经,总以劝诫陛下为己任。所以,陛下很是厌烦你。”她轻轻的笑了一下,看着一脸愕然的淑妃,又道:“做小妾的,就要有做小妾的样子。你以为你是正宫皇后呢?端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饭,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难怪从未得宠过。” 叶嫦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使得淑妃心里涌起滔天的恨意。她冷笑了两声,忽然抬起手,拍了两下巴掌。不多时一名将军装扮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手里,赫然提着一个血淋淋的男子的头颅。淑妃看向姿态和神情都没有改变的叶常雪,冷然说道:“你最倚仗的心腹方清,已经伏诛。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垂死挣扎了。要知道……” 淑妃还在不断炫耀着他们的胜利,叶嫦雪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她静静的看着那个死不瞑目的头颅,神情淡淡,脑海里,却走马灯似的涌现出一幕幕画面来: ……花园里,方清一脸痛苦不舍的看着自己,漫天的粉色桃花瓣飞扬着,落在树下少女和男子的肩上和发髻上。“雪妹妹,你一定要进宫吗?” 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清哥哥,我不得不如此。继母绝不会容许我安然出嫁,唯有进宫,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桃花纷飞的画面骤然破碎,再出现的,是封妃大典上已经脱去少女稚气的自己。她身着庄严华丽的礼服一步步走上祭台那高高的台阶,不用回头看,就知道,他远远的在注视着自己。年纪轻轻就中了武状元的他原本可以有更加光明的前途,却为了守护自己,甘心留在宫中,当了一名小小的御前侍卫。从侍卫到领军,风风雨雨二十载,若没有他的守护,就没有身为贵妃高高在上的自己…… 他终身未娶,为了自己这个不值得的人,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如今,还搭上了性命……叶嫦雪轻轻的阖上眼帘,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无声的说道:“傻瓜……” 淑妃看着毫无动容的叶嫦雪,默然了一下,开口说道:“我还是有些佩服方清的,他也算是个人物了。独自一人,竟然守住了宫门近一个时辰。最后身中数十刀而不倒,死去的时候,嘴里还念着你的名字……你这么一个冷心冷肺的人,竟也有人甘心为你赴死,我真是替方将军感到不值得。方家世代出将才,代代为国尽忠马革裹尸。如今到了他这一代,却为了一个奸妃,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清哥哥,你看,连敌人都在替你感到不值呢。只有你自己还是那么傻,明明看到我已经大厦将倾,为什么不舍我而去呢?你,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缓缓的沿着脸颊来到唇边,使她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看到叶嫦雪的模样,淑妃终于第一次品尝到了胜利的甜美。她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那依旧斜靠在龙椅上的妖女猛然抬眼看了过来,轻启朱唇,淡笑着说道:“你们想要杀我?” 这不是废话吗?淑妃正要开口讥讽几句,忽听叶嫦雪又开口说道:“本宫十五岁入宫,历经三起三落,最终得以在二十岁时得封贵妃。皇后早逝,本宫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放眼望去,六宫无一人可以匹敌。本宫把持朝政十五载,手底下亡魂无数,有冤枉的也有不冤枉的。不过——”她微微的笑了起来,“无论如何,本宫从来没有后悔过。” 听到她这死不悔改的话语,底下的人怒不可遏,都忍不住喝骂起来。无论他们骂得有多么难听,叶嫦雪始终还是那个气死人的样子。慵懒的,带着几分倦意。诱人,并且迷人。她静静的看着底下的朝臣和宫妃,等他们骂够了,方才又开口说道:“你们杀不了本宫,只有本宫自己,能杀得了自己……”说话间,她的嘴角沁出一丝鲜血来。渐渐的,越来越多。等到底下的人发现不对冲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倒在了龙椅之上,断了最后一丝气息。依旧美得如同娇花软玉一样的脸上,犹带着清浅笑意…… 有人在角落里寻到一只空了的酒杯,闻了闻,说道:“这奸妃,已经提前服毒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这样的胜利,实在是,令人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啊…… 不管怎么说,笼罩在这庞大帝国上空近十五年的阴霾,终于,还是在今日消散了。众人很快便振作起来,整顿朝堂,另立新帝。淑妃等人也并没有得意多久,新帝登基后,她们便都被请出了禁宫,全部出家为尼了。日夜面对着青灯古佛的日子,其实,比起从前在叶嫦雪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来,也没有好过多少…… 这是什么地方? 叶嫦雪茫然的看向四周,只见一片混沌。除此之外,便有只极远处一点灯光如豆,幽幽的燃烧着。不由自主的,她迈动脚步,朝着那点灯光行去。走近了之后,她瞧见一张陈旧木桌上摆放着一盏黯淡油灯。旁边一只小风炉上熬着一锅浑浊的汤,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婆婆站在锅子旁边,拿着勺子不断的搅动着汤汁。老婆婆看也没有朝着她看一眼,便取了一只缺口的粗瓷碗舀了一碗汤递了过来,喑哑着嗓子说道:“喝了吧。” 叶嫦雪没有接过碗来,迟疑着问道:“这是孟婆汤吗?” 老婆婆回答道:“是也不是,你不想喝吗?” 叶嫦雪道:“人说喝了孟婆汤便会忘却前尘,可是有一个人,我不想忘记。” 老婆婆闻言,终于抬起一张密布皱纹的脸看向她,说道:“不喝汤,是要付出代价的。” 叶嫦雪毫不犹豫的说道:“无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可以付出。” 听了这话,老婆婆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愈发显得深刻无比,道道都是沟壑。“跟我来。”这般说着,她放下手里的勺子和汤碗,弓腰驼背,慢慢的朝着黑暗深处走去。叶嫦雪没有迟疑的跟了上去,身形没入浓浓的黑暗之中。 当她们停下脚步的时候,叶嫦雪看到自己身处于一方椭圆形,三丈多高的白石之前。白石散发着莹莹的淡光,照亮了这一方黑暗之地。石头上显得比较扁平的那一面,用鲜红如血的颜色镌刻着几个字:痴怨石。 “这是什么?”叶嫦雪打量了石头一会儿,开口询问道。 “这是痴怨石。从天地初开的时候,就伫立在这里了。”老婆婆伸手抚摸了一下这石头,开口说道:“它靠吸收天地间三千世界中痴怨女子的痴怨之气来修炼自身,到如今,已经接近化形的时候了。但是,还差最后一步。” 叶嫦雪听得入神,不觉问道:“还差什么?” “这些痴怨之气,不能只吸收,不化解。最终,还得将其全部化解,才能为自身所用。”老婆婆说道:“所以,我需要一些人,去到那些三千世界里,化解那些痴怨之气。你,是被选中的人的其中一个。你可愿意吗?” 第2章 冷宫皇后 叶嫦雪稍稍思考了一会儿,便道:“老人家的意思是,除了我,这样接受任务的人还有很多?” 老婆婆点点头:“是的。放心,你们是不会见面的,当他们不存在就是了。” “我去三千世界中化解痴怨之气,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呢?” “老身会安排你以痴怨之气主人的身份进入,化解了痴怨之气过后,你会再次回到这里,接着开始下一个任务。” “那么请问,我到底要做多少个这样的任务才行呢?总不能一直做下去吧?”叶嫦雪的头脑,很是清醒。 “不会很多的,在你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完成了很多次任务了。” 叶嫦雪想了想,又问道:“敢问,能否给我一些特殊的本事呢?否则,难度太大的话……” 老婆婆点点头,伸手往虚空里一拽,拽出一只黑色的布袋子,递到叶嫦雪面前:“抽取一个吧,这是每个做任务的人都可以抽取一次的。看你的运气了。” 叶嫦雪仔细的看了看面前的布口袋,慎重的伸出手,放进口袋里。五指虚虚一握,便仿佛握住了一只冰凉的小球,兀自在她手心中轻微的蹦跳着,活物一般。 握着小球取了出来,展开手掌一看。一团雪白的散发着微光的圆形物事在玉白的掌心微微弹跳着,上面隐约可见“美貌度加成”五个小字。 老婆婆朝着她掌心觑了一眼,微微笑道:“这就是你的特殊本领了,很容易理解吧?进入痴怨之主身体之后,你的灵魂,会为痴怨之主带来美貌度的上升。这,可是个好东西啊!” 叶嫦雪还待再问,老婆婆却不耐烦了:“别问那么多了,以后你会明白的。现在,开始你的第一个任务吧!”她的话音刚落,白色巨石上面陡然射出一道光芒,将叶嫦雪的魂体挟裹其中,使得她的魂体陡然开始变淡,最终几近于无。虚空中,传来她拔高的声音:“最后一个问题,老人家,我可还能再见到方清吗?” 老婆婆转过身,朝着来处慢慢走去,低声道:“看你运气了……” 她的背影佝偻萧索,走起路来慢慢吞吞,渐行渐远了。 另一边,叶嫦雪只觉得自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飘飘荡荡,无所依托。不知道过了多久,逐渐有极其绚丽奇诡的,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场景出现在眼前。大团大团的光云,五彩缤纷,是现实中绝不会看到的色彩。又有极其黯黑的,比子夜更加黑的像是通道一样的东西夹杂其中。它们具有极大的吸力,好几次差点将她吸了进去。要是她还有身体的话,一定会惊出一身冷汗来。还有大大小小的圆形球体漂浮着,从远处看仿佛极小,到了近处才知极大,大得超乎了她的想象。有些球体上面,似乎还隐约可见山川河岳,沟渠起伏……这些她以往从没有见过的景象看得她津津有味,一点儿也不觉得厌倦。她从前被树立的世界观开始垮塌,而后又开始迅速重建。心胸,仿佛也宽广了许多。在大殿上服毒而死的她尚有的一丝怨气,也逐渐消失无踪了……很久很久以后,她只觉得头脑一阵强烈的晕眩。再有意识之时,脚踏实地的感觉,终于又回到了她身上。 我这是,来到第一个任务世界了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仿佛,似曾相识…… 朱红褪去的雕梁画栋,积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残阳斜照,更添几分凄凉。院子里的花草无人打理,肆意生长着,占据了院落大部分的地面。胳膊底下枕着的石质圆桌缺了一角,菱形花纹不完整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细瘦得可怜,芦柴棒一般。皮肤白得发青,比起死人也好不了多少。 此刻她身在院落左侧一座亭台之中,坐在石桌旁边的石凳之上。仿佛,刚刚才伏在桌子上面睡了一觉,从恍惚中醒来。 叶嫦雪用手撑着石桌站起身来,身子晃了两晃险些倒下去。可见,这副身躯十分虚弱,恐怕是常年病着的吧? 再次细细打量了四处景象一番,叶嫦雪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场景如此熟悉了。这地方,像极了当年自己去过的冷宫。莫非,自己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成为了宫中失宠的妃嫔么?那倒是不要紧,老本行了。相信,她一定可以出色的完成任务的。 正思忖着,她忽然伸手捂住胸口,皱了皱眉。因为她察觉到了这副身子胸口淤积着一团痴怨之气,十分浓重,使得她难以控制的心情郁郁,恨不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想起自己的任务目标,就是化解这痴怨之气。看来,要等到胸口这团痴怨之气彻底消失了,自己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 叶嫦雪正欲走出亭台,四处走动一番熟悉一下环境,此时却闻吱呀一声响,两扇红漆斑驳的院门被推开,一个青衣白裙的宫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看到叶嫦雪,那宫女忙疾步走过来,急急说道:“娘娘怎么出来了?这院子里风大得很,娘娘素来身子单弱,仔细受了风寒……”说到这里她哽噎了一下,又道:“如今不比往常,就算是病倒了,也请不来太医……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小人,如今谁肯踏咱们宫门一步?都怪奴婢,去领个晚膳都花费了这许多时间,没看着娘娘。如今他们愈发过分了,每次都是等到最后大家都领完了,才将咱们的那一份递出来……” 这圆脸的小宫女话真是多,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但是看得出来,是个忠心可信的。否则,也不会原主到了这个境地,都还跟着她了。叶嫦雪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低头朝着她手中的托盘看过去。却见那里面只有一盘子没什么油水的炒青菜,一盘子水煮白萝卜。再有一小盆糙米饭,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实在是简陋得很。 见叶嫦雪打量自己手中的托盘,小宫女抬起手肘擦了一下眼睛,说道:“即便是塞了银子,能领到的也只有这些了。好在都是新鲜的,不像从前,都是些馊了的……” 叶嫦雪曾历经几起几落,什么苦都吃过,哪里在乎这些小委屈?当即微微一笑,说道:“没事,这些尽够了。”原主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开口了,如今一开言,顿觉嗓子嘶哑,难听得很。 听到叶嫦雪说话,小宫女露出惊喜的神情来。圆圆的苹果脸笑中带泪,十分惹人怜爱:“娘娘终于肯说话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奴婢就说,娘娘这般聪明的人,一定不会就此消沉下去的,可叫奴婢等到这一天了……” 等到小宫女终于说够了,方才服侍着叶嫦雪进得屋去,将饭菜逐一取出放在桌子上,又给她乘了一碗糙米饭,道:“娘娘多少用点吧,虽然都是素菜,好在新鲜……” 叶嫦雪接过饭碗来,一边慢慢吃着,一边打量着屋子。屋里的家具倒都是好的,一色的黄花梨木。但都陈旧了,清漆脱落,斑驳不堪。一色玩器俱无,博古架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床帐也是素面青纱,且已经很是陈旧了。这屋子一看就知道,是失宠的人居住的地方。 等到叶嫦雪吃了一碗饭后摆手不要了,那小宫女方才坐到饭桌边,乘了一碗饭吃了起来。叶嫦雪走到窗下一张贵妃榻上坐下,还没说话,忽然一阵眩晕感袭来。一个女人的一生,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呈现出来: 大雍朝历经了三代贤明君王统治,到如今,传到了第四代君王惠帝梁文英身上。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唐庄语,正是梁文英的原配嫡妻,正宫皇后。 唐庄语出身大家,貌美且贤惠,初初成婚之时,也与君王和和美美的过了一段日子。谁知好景不长,次年选秀之后,她的好日子也就结束了。 这次选秀,是梁文英登基后首次选秀,十分隆重。入选的十数名秀女环肥燕瘦各有特色,俱是佳人。然而有一位,却仍是如同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这名秀女名唤杜柔,是本朝礼部尚书家庶女。虽非嫡女,但她生得貌若天仙,气度高华,很是吸引人。甫一入宫,便得了君王青睐,当日便承了宠。承宠之后,当即由正七品选侍擢升为正六品贵人,从此开启了她的后宫升级之路。不过短短三年,便成为了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在后宫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到她终于生出了儿子之后,更是将唐庄语这个皇后挤兑得没有地儿站了。如此一来,叫唐庄语如何忍得下? 其实,唐庄语身为皇后,即便是杜柔极尽宠爱,但也轻易动摇不了她的地位。毕竟,废后算是丑闻了,立志做一位明君的皇帝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废后的。但奈何唐庄语对皇帝爱意极深,根本无法忍受自己被无视的日子。于是,昏招迭出,使得皇帝渐渐厌烦了她。最后,在杜柔第二次怀孕却流产,桩桩证据都指向她这个皇后的时候,被皇帝在一怒之下,打入了冷宫。到如今,已经整整五年了。 第3章 冷宫皇后 对着帝王用真心,这唐庄语怕不是个傻子吧? 这是叶嫦雪看完了唐庄语的整个人生后,心里首先冒出来的想法。 其实关于杜柔流产这件事,叶嫦雪在原主记忆里搜索了一下之后,发现唐庄语压根没有做过这件事,她是冤枉的。 原主或许不算是个好人,对着杜柔也用过手段。但是害人肚子里的胎儿这种事,她却是不会去做的。 就是唐庄语对杜柔用各种手段的时候,严格看来,其实,她也几乎从没占过上风。 说到底,还是心软了。在乎皇帝对她的看法,在乎他的爱意。所以,处处落在下风。 但是,如果那个对皇帝心存爱意的唐庄语彻底消失了呢?叶嫦雪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看向中庭里的花草。脸上,是轻描淡写的不在意。 因为心中有爱,才有了弱点。若是爱意全消,自然,弱点也就不存在了。 小宫女碧草收拾了碗筷,倒了一杯热水送到叶嫦雪身边,看到她的模样,不觉再次热泪盈眶。叶嫦雪好笑的看向她,道:“你又哭什么?” 碧草掏出一方洗得发白的莲青色素面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噎着说道:“自从那杜贵妃进了宫之后,娘娘几乎再也没有这样笑过了,尽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如今看到娘娘又能这样笑了,奴婢好生欢喜……” 叶嫦雪走到碧草身前,拿过她手上的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以后,我会常常这样笑的。你要是喜欢看,尽管看就是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偶尔有一两声凄厉的猫叫声隐约从远处传来,极像是婴儿的啼哭声。听起来,令人不由得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在碧草睡着后轻微的鼻息声中,叶嫦雪举着烛台,走到了梳妆台前,朝着菱花镜里面看了过去。 昏黄的铜镜里,照出了一张惨白的面容来。形销骨立,全无血色,枯黄得像是稻草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脑后,看起来简直像个女鬼。明明不过才二十多岁,看起来,却像是四旬开外的人一般。 这废后本来有七分的颜色,如今,在冷宫里折腾得只剩下三分了,拿什么跟那天仙下凡一般的贵妃比? 叶嫦雪伸手抚上自己现在没有二两肉的脸颊,思忖起来。 如今最重要的事,显然,就是将身子养好,将容貌养回来。否则,顶着这副模样就算是见到了皇帝,也只会更令他感到厌恶而已。 人啊,没有不好色的,尤其是男人。若是有了十分的美貌,做起事来,必定是事半功倍。 就是不知道自己在黑色布袋里抓到的那个叫做什么美貌加成的东西,效果究竟如何了…… 要养好身子,在这冷宫之中,显然,是离不开银钱的。可是,她们现在所有的一点首饰银两,根本就不够。原本带进来的东西就不多,在这五年里,陆陆续续的,已经花费得差不多了。 所以,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想办法弄到银子。 如何弄到足够养好身子的银两呢……叶嫦雪慢慢抬起自己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来,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翌日清晨,碧草照例早早起身,服侍叶嫦雪梳洗,然后端了简单的早饭来。用过饭食之后,叶嫦雪开口问道:“碧草,咱们在这冷宫里,可有相熟的太监?” 碧草愣了愣,而后道:“娘娘一向不关心这些事的?今儿个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叶嫦雪道:“往日是我糊涂,如今醒过神来,自然,得为咱们的以后打算一番。” 碧草闻言笑了,说道:“相熟的太监自是有的,名叫小邬子。往常花银两买菜蔬买布料针线什么的,奴婢都是找的他,还算有几分交情。” 叶嫦雪又问道:“此人品性如何?” 碧草道:“有几分小贪,但是心地不坏。” “那便好。”叶嫦雪点点头,取出一方帕子来,说道:“你去拜托他,出宫将这帕子卖了吧。” 碧草一边接过帕子,一边说道:“娘娘不知,就这样一方帕子,是卖不了多少银钱的——呀,这花儿绣的,可真好!” 天青色的绸缎上面,在左下角细细的绣着几丛兰花。层次分明,栩栩如生,被风儿一吹,绸缎飘动下花朵像是在迎风招展一般,实在算是难得的佳作了。 碧草将帕子拿在手中细细的欣赏了一番,道:“娘娘以前从没有亲自动手绣过什么,奴婢竟不知道,娘娘居然有这么一手好绣艺。这方帕子,卖个一二两银子,是没什么问题的。咱们以后,可不用愁了!” 听了碧草的话,叶嫦雪抿嘴笑了笑,道:“你将帕子翻过来看看。” 碧草闻言,将那帕子翻了一面。顿时,吃惊的瞪大了一双杏仁眼。却见帕子的反面,亦有几丛兰草舒展着,与正面的图案一模一样。鲜活灵动,令人见之忘俗。 “娘、娘、娘娘,这、这是……”碧草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莫非,这,这便是那失传已久的双面、双面绣么?” 叶嫦雪笑着点了点头:“正是。” 碧草将那帕子翻来覆去的对比,越看越是惊艳:“这两面的图案竟真的是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到针脚!娘娘,你竟有这般手艺,奴婢从前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叶嫦雪施施然坐了下来,端起一盏水润了润喉,道:“进冷宫以前,是不需要我将手艺展露出来。进冷宫之后,是我糊涂了整整五年,不懂的为将来考虑。如今我清醒过来了,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碧草喜笑颜开,道:“娘娘能如此想,奴婢就安心了……” 过了两日之后,叶嫦雪正坐在窗下绣着一面炕屏,便见碧草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怀里鼓鼓囊囊的,似乎揣着什么东西。 叶嫦雪放下炕屏,笑问道:“做出这副样子来作甚?” 碧草难掩满脸的激动,疾步走到叶嫦雪面前,说道:“娘娘,奴婢托小邬子将那双面绣的帕子卖掉了。娘娘你猜,咱们得了多少银子?” 叶嫦雪一副八风不动的淡定模样,问道:“多少?” 碧草从怀里取出一包银子,一边展开来给叶嫦雪看,一边激动的说道:“整整二百两啊!这还是小邬子拿了一部分抽头去了,要不然,足足有三百两呢!” 叶嫦雪听了这话,脸上仍是原来的神情,道:“瞧你这眼皮子浅的模样,从前见的银子还少了?” 碧草一边满脸财迷样的抚摸着白花花的银锭,一边说道:“那不一样啊,自从进了冷宫以后,奴婢还就真的没见过这样多的银两了……” 叶嫦雪看着碧草对银子爱不释手的样子,失笑道:“好啦,别摸了。你将这银子照旧给小邬子,托他给咱们买些补身的东西带进来。” 碧草收起银子,问道:“娘娘想要些什么?” “蜂蜜,当归,阿胶,龙眼和大枣……”叶嫦雪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还有珍珠粉,灵芝,首乌,人参这些,但是估计这些银子还不够,就等下一次,再买贵重的吧……” 碧草逐一将名称记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娘娘,这些,都是美容养颜补身子的东西……娘娘这是打算?” 叶嫦雪笑着觑了她一眼,道:“只管去就是了,将来,本宫自有打算。难道,你还打算在这冷宫里呆一辈子不成?” 碧草闻言,又流泪了,红着眼睛说道:“娘娘真的醒悟过来了……奴婢,奴婢真是死而无憾了……” 叶嫦雪取了雪青色的旧湖绸手帕,轻柔的替碧草擦去泪水,柔声道:“咱们都得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碧草破涕为笑,看着与从前判若两人的娘娘,狠狠的点了点头。 此后,叶嫦雪又绣了不少双面绣,都托那小邬子公公拿出宫去买掉,换来珍贵的补品。补养这副破败的身体,滋养损毁的容颜。一日一日,叶嫦雪的外貌肉眼可见的变化着。渐渐的,再也不见了那副活鬼似的样子。从前的丽色再次回返,并且,还更加美艳了。如同枯败的花朵得到滋养,干黄的枝叶再次变得碧绿,枯萎的花瓣舒展开来,重新变得娇艳夺目。 时间从指缝中悄然流逝,一转眼,半年时间就过去了。冬去春来,积雪融化。御花园里的花朵静悄悄的开放,冷宫里的花儿,终于也全然绽放了。 明媚的阳光从半敞开的窗户中照进来,金灿灿的,满溢着春日的气息。一枝紫藤在窗外摇摇晃晃着,一嘟噜一嘟噜的小花朵开得绚烂至极,随风送进来馥郁的香气。 一位丽人身穿着白色的寝衣,披散着长发,端坐在妆台前,静静的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宫女手拿着木梳,小心翼翼的梳理着她那一头黑缎子一般的长发。梳齿过处毫无阻碍,明明没有擦什么头油,发丝却是油光锃亮,充满了健康的气息。哪里还有半年之前,那枯黄干瘪的模样? 第4章 冷宫皇后 椭圆形的铜镜里面,映照出来一张娇艳至极的脸庞,堪称倾国倾城,绝代芳华。虽然铜镜照出来的人像不大清晰,但仍可以看出,镜中人肤色胜似霜雪,白璧无瑕。丹唇不点而朱,花瓣一样的诱人。两弯淡淡笼烟眉,中和了她过于艳丽的容色,顿时显得清雅起来。一双凤眼又大又黑,眼尾微微上翘,媚色天成。眼珠稍稍一动,便是万种风情在其中,难描难画。 碧草一边替叶嫦雪梳发,一边叹道:“娘娘如今的容色,比起从前最好看的时候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 闻言,叶嫦雪心中一动,想起那个什么美貌度加成的东西来,不由得问道:“真的比从前最盛时还要好看么?” 碧草肯定的点了点头:“是真的,娘娘从前也好看,但是如今,叫人一见之下,就转不开眼睛了。比起那劳什子贵妃来,一点儿也不差。” “比从前好在了哪里?”叶嫦雪又问道。 碧草细细的瞧了瞧,回答道:“皮肤更白净细腻,唇色更鲜艳,眼神也更灵动。但是还有更妙的地方,奴婢口拙,实在是说不清楚……”难以言喻的,自然便是气质了。气质这东西虽然缥缈,但是,对一个人的外貌影响,却是巨大的。 叶嫦雪笑了笑,不再追问,又道:“那边都办妥了么?” “都妥当了。再是太监总管,也是看重银钱的。咱们整整五千两银子砸下去,不过要他帮着说几句话,他怎么会不肯?”碧草这般回答着,又面露遗憾之色:“可惜了娘娘那精心绣了两个月的双面异色炕屏,卖掉换来的钱,全都花在他身上了。” 前些天叶嫦雪精心绣了一面炕屏,不但是双面绣,还是异色双面绣。所谓异色双面绣,便是图案一样,但是颜色不一样的正反面绣品,比一般双面绣更加难得。那炕屏正面精心绣制了一幅侍女游园图,图中侍女衣袂飘飘,面容丰润秀丽,裙袂飘逸,绣带飞扬,乍一看竟宛如真人一般。反面亦是一样的图案,只是侍女的衣裙,换了一个颜色。从端丽的正红色,变成了淡雅的湖蓝色。衣裙颜色一换,仕女的气质也为之一变,很是令人在稀奇之外感到赏心悦目。 炕屏绣出来之后,碧草拿着爱不释手,很是稀奇了两日。所以,今日才有这般说法。 闻言,叶嫦雪满不在乎的说道:“不过一面炕屏而已,何必在意?” 碧草嘟囔着说道:“那可是整整五千两银子啊!” “银钱是用来花的,必得花出去了,才有价值。否则,放在那儿任其发霉么?”带着淡淡笑意,叶嫦雪从镜子里斜斜睨了小宫女一眼。这妩媚至极的一眼看得小宫女心跳漏了一拍,实在堪称美不胜收。 “娘娘说的是,是奴婢见识浅薄了……” 说话间,碧草十指飞扬,已经替叶嫦雪梳好了一个慵妆髻,而后在乌黑的发髻间插上了一支白玉凤头簪子。簪子温润通透,膏脂一般的质地,正是玉石中的上品。与丰盈黝黑的秀发相互映衬起来,更显丽色天成。 碧草弯下腰,在褪了色的红漆描金首饰匣子里寻找起来,嘴里说道:“可惜咱们带进来的首饰本来就不多,五年间更是将好一些的都卖得差不多了。如今要用的时候,竟然找不出几件上得了台面的了……” “无妨。”叶嫦雪抬起玉手理了理鬓发,说道:“只要这簪子,就足够了。” 碧草急急说道:“这怎么行?这个样子去见陛下,不是,不是太过简素了吗?” 叶嫦雪随手拿起一枚镶嵌着绿宝石的掩鬓把玩着,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只不过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废后而已,装扮得华贵了,那才是不合适呢。” 碧草闻言,若有所思了一阵子,方才笑道:“还是娘娘聪慧,奴婢拍马也是赶不上的。” 叶嫦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道:“好啦,小马屁精,快去替我将衣裳裙袜找出来吧。” 两人在冷宫里相依为命五六年,说是主仆,其实,在感情上几乎已经算是姐妹了。所以,有什么话尽可以敞开来说,彼此之间没有秘密。 碧草谨记着叶嫦雪的话,将那些华贵艳丽的衣裙都弃之不用,选了半日,终于抱了一套素雅的衣裙出来,展开给叶嫦雪看,问道:“娘娘看这些如何?” 碧草手中展开的上衣,是一件蜜合色的素缎对衿衫儿。滚着葱白色的边,全无花纹,只在衫子右下角贴近腰部的地方,绣着素淡的蝴蝶落花,十分娴雅,一点儿也不触目。裙子是豆青色的云绢罗裙,有浅浅的几乎难以看见的暗纹。几根纤细的鹅黄色丝绦从腰部垂下来,为简单的裙子添了几分飘逸之感。 细细看了一遍,叶嫦雪微笑着点点头:“你的眼光愈发好了,不错,就是这一套吧。” 碧草侍候着叶嫦雪换上了衣裙,而后站定了一瞧。一位绝色佳人站在窗前,一身素净装扮更加凸显出了她的美貌,又为她添了几分愁绪环绕的感觉,使人忍不住的心生怜惜。这一身装扮,真是没有选错。 最后替叶嫦雪淡淡扫上一层薄薄的粉,放下手里的胭脂扑子,碧草道:“娘娘可要点上些口脂?” “上了口脂,就显得气色太好了,不合适。”叶嫦雪道,“就这样好了。——香炉供品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一早就预备好了。”碧草抿嘴笑了笑,“就等着娘娘吩咐了。” “很好。”叶嫦雪静静的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距离冷宫颇远的另一边,御书房中。 即将落下去的金红色的斜阳寂寂的从敞开的大幅木格窗户中间照进来,落在碧绿凿花的地板上,将地板照成了淡橙色。旁边一只半人高的青铜仙鹤香炉,尖尖的嘴巴里静静吐出袅袅的青烟,飘散在空气里,是帝王专用的龙涎香的气息。 惠帝梁文英端坐在黑檀木的御案之后,正埋头批阅着折子。已经批阅完毕的一堆高高垒了起来,旁边另有一堆差不多高的,堆积如山。他生得高大英挺,眉眼俊秀,称得上是个美男子。再加上至高无上的身份,使得宫中女子趋之若鹜,也是正常的事。 批完手上这一本,他丢下御笔,扭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徐徐吐出一口长气。伸手去拿旁边的明黄色粉彩万事如意盖碗,触手仅是温热,使得他微微的皱起了眉头。趁此机会,一直默默侍立在一旁的太监总管李如意忙笑道:“陛下已是坐了半日了,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免得过于劳累了。” 梁文英道:“御花园拢共就这么大,哪处地方朕没有去过?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 李如意躬着腰背,撩起眼皮悄悄的打量了他一眼,道:“陛下可还记得宫中西南角那边,有几株海外异种的垂丝海棠,如今,想来正是开得最艳的时候……” 梁文英闻言笑了:“太阳就快要落下去了,你叫朕摸着黑看海棠花不成?” 李如意赔笑道:“月色底下看海棠,想必另有一番趣味。” 梁文英沉吟了一下,忽道:“去那里,朕恍惚记得,要经过冷宫?” 李如意的腰弯得更下了,回答道:“陛下好记性,正是如此。” 听了这话,梁文英却久久没有言语,好像陷入到了什么回忆当中。御书房里一片沉寂,李如意不敢再开言,只是默默的等待着。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梁文英终于站起身来,说道:“走吧,去看看那异种海棠,到底开花了没有。” 李如意低垂着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笑,忙答道:“遵旨。” 梁文英出了御书房,迈步朝着御花园西南方向行了过去。李如意跟在他身后,再往后便是小太监和御前女官以及侍卫们。人虽然多,却是乱中有序,不闻一丝儿声响。皇家威仪,莫过如此。 正值春季,御花园里的花开得艳丽繁茂,令人目不暇接。然而当一行人踏上了通往冷宫的青砖甬道的时候,能感受到的,就只有寂寥了。 墙壁上,朱红色的漆褪去了颜色,斑驳不堪。砖缝里长着杂草,在清冷的晚风里摇曳着。几只夜鸟振翅飞过,嘎嘎的叫着,更添落寞之意。众人的脚步声在甬道里回响着,好像是走在一个空旷的大厅里一般,竟有了回声。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天际还残留着一丝暗红色的晚霞,月亮却已经出来了。淡淡的灰白色的圆月,静静的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上。不知怎的,更添几分寂寥的感觉。 甬道拐弯处,几枝三角梅的花枝从墙上伸了出来,开得娇艳夺目。在黯淡的夜色里,竟美得有几分惊心动魄的感觉。于是,梁文英的脚步,不由自主的缓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一把清软动人的女声,越过墙壁和花枝,钻进了梁文英的耳朵里。这似曾相识的声音,使得他停下了脚步,驻足静听起来。 第5章 冷宫皇后 水银一般流淌着的月色底下,她的声音清晰的响起来:“……信女唐庄语虔心叩拜月神,一愿我大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二愿陛下身体康泰,神宁气足,福寿延绵。三愿,三愿……”说到这里,她微微的哽噎起来。声音之中,满是怀念和不舍。 “三愿陛下,偶尔能够想起臣妾来,哪怕仅仅是一丝丝的怀念,臣妾,臣妾也就心满意足了……”说到这里,她仿佛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低低的饮泣起来。她的声音非常动听,闻之,实在是令人心痛爱怜。 此时,另一个女声响了起来,多半是随身侍候的宫女:“娘娘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再伤心难过了。您就是再痛苦不安,陛下也不会知道,这是何苦呢?” 那动听的女声回答道:“陛下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为的,只是我的这颗心罢了……”说到这里,身在院墙里面的叶嫦雪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话语却是说得如泣如诉,动人至极。任谁听起来,都觉得说话的人十分虔诚,不会怀疑对方的用心。 显然,梁文英就被打动了。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牵动着他一般,身不由己的,他朝着前方走去,来到了挂着一把大铜锁的院门之外。顿时,院墙里面的话语声,听起来更加清晰了。 那宫女带着几分不忿与怜惜,接着说道:“娘娘,这几年,真是苦了您了……明明是冤枉的,却还是不得不在这里受罪……” “冤枉就冤枉吧,我认命了。就当,是为我以前所做的错事赎罪了。只是,一想到今生今世再也看不到陛下一眼,我的心,就痛得像是要死去一般……” 月色如水,她的声音,却比月色更加温柔多情。惹人怜惜,更惹人爱惜。“……在这里孤苦死去我不在乎,只是希望,能够再见陛下一次,我死也瞑目了……” 那宫女哭了起来,说道:“娘娘您太可怜了……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太爱陛下了啊,陛下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听到这里,梁文英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朝着身后的人,偏了偏脑袋。一名侍卫立即走上前来,伸出手去捏了几下,竟然就将那大铜锁给捏开了。哐当一声铜锁落地,两扇红漆斑驳的大门,也随之缓缓开启。院子里头的场景,顿时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月华像是洁白的轻纱一样铺满院落,也轻轻的温柔罩在她身上。那丽人站在一座香案前对月合十,虔诚祈祷。那容色,比月光更加迷人。冷不防看到这般美景的众人,顿时都呆住了。人虽然多,却是鸦雀无声。那场景,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滑稽了。 她装扮得很是素雅,那些浅淡的颜色却更凸显出她凝脂一般的肌肤,乌木一样的秀发。一双美眸像是会说话一般,盈盈一眨,就有万种情愫藏在里面,使人迷醉。五官轮廓明明还是从前众人熟悉的那一位的模样,人却像是换了一个似的,比起从前,要美好得多。言语仿佛已经干涩,难以形容她的容色和气质。此佳人,只应天上有,为何降落人间? 梁文英痴痴的看着她,满眼都是沉醉,还有不敢置信。他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来,迟疑着喊道:“梓童?” 叶嫦雪没有迎上去,反而往后退了一步,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潸然而落。她苦笑着说道:“碧草,我又做梦了,梦到了陛下。往常还只是在夜晚入睡之后,今日,怎么人还清醒着,就见到陛下了呢?” 她愁苦时已经令人感到心痛,如今一落泪,更是令人恨不得抽出刀来,将伤害了她的人砍个粉碎,以博取佳人一笑。 梁文英此时忘却了从前对这个皇后的种种不喜,心中只余怜爱,往前又走了一步,非常温柔的说道:“梓童,是朕,你不是在做梦。”说着,不容分说,握住了她的柔荑。触手之间,只觉得滑腻娇柔,宛如无骨,使得他心中一荡,几乎都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叶嫦雪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梁文英。珠泪滚滚而落,嘴角却翘起梦幻般的笑意,自言自语般的说道:“陛下跟我说话了,陛下跟我说话了,他叫我梓童……已经好久,陛下都没有这么叫我了。每次见到我,都是冷冰冰的叫我皇后。仿佛,我只有皇后这个身份,而不是他的妻子……即使是在梦中,陛下也都是留给我一个冷漠的背影,从不会对我温柔的说话……我果然还是在做梦,在现实中,陛下绝不会如此待我的……”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往下落着,从前皇后也对梁文英流过泪,却只能让他更加厌恶。如今对着她的眼泪,他却是满心的怜惜,甚至还生出了心痛的感觉。他抬起手将她拥入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瘦弱的脊背,在她耳边说道:“梓童,感觉到朕了吗?你不是在做梦,朕真的来了……” 他搂抱着她,只觉得手底下的腰肢纤细得好像一折就能断了,心中更加怜爱。在这冷宫里一住就是五年多,想来,她是受尽了苦楚折磨吧?似乎,自己对她,太过苛责了…… 温顺的依偎在他怀里,泪水浸湿了他胸口处精心绣制的五爪金龙,她做梦一般的呢喃着:“如果这是在梦里,就让我在此刻死去吧……” 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他的声音也微微嘶哑了:“……苦了你了。”手臂愈发收得紧了,仿佛生怕一放开她,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低垂着沾染了泪水的睫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叶嫦雪翻了一个白眼。站在一旁的碧草看了,惊出一身冷汗:娘娘的胆子,真的是太大了。要是让陛下看到了,岂不是要被治一个欺君之罪? 叶嫦雪在梁文英怀里哭泣着,忽然双眼一翻,软软的倒了下去。梁文英吃了一惊,连忙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连连呼唤着她,又对碧草问道:“你们娘娘这是怎么了?” 碧草闻言跪倒下去,眼中含泪回答道:“回禀陛下,娘娘在这冷宫里熬出了一身的病痛来,如今咋然见到陛下,一时激动,难免会昏厥了过去……” 梁文英皱起眉头来:“梓童生病了?怎么太医院并没有回报过?” 碧草泣道:“哪里会有太医肯踏进冷宫一步?病了,也只能生生的熬着。娘娘的身子,就这么熬坏了……”说着她弯下腰给梁文英磕了一个头,哀求道:“奴婢恳请陛下,召太医来给娘娘看看吧,求您了……” 梁文英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荒凉的院子在银白色的月光底下,更显得凄清。这样的地方,哪里能住得人?还是怀中这般弱质纤纤,娇花软玉一般的女子。 罢了罢了,从前的事情,他也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因为厌烦了她,借题发挥而已。其实贵妃落胎那件事疑点颇多,证据桩桩件件指向皇后,太过于明显,反而令人生疑。只因不爱她了,他也就顺水推舟将她关进了冷宫。没想到今日一见,她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与从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本以为早已消失的爱恋,竟然再一次的,涌了上来。并且,更加热烈了…… 如此思忖一番,梁文英抱着怀中佳人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收拾一下你们娘娘的物件儿,离开这里吧……” 碧草闻言心中大喜,再次磕了一个头之后,忙忙的站了起来,回屋去收拾东西了。一边打着包袱,泪水一边不由自主的往下流:“娘娘,咱们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希望,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了……” 另一边,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在冷宫里受了太多的折磨,即便是养了半年,底子还是亏损的。所以,乖乖的被梁文英抱着的叶嫦雪,是真的晕过去了。朦胧中,她看到自己站在一棵洁白的花树底下,还是当年二八年华的少女模样。一阵风吹过,片片白色花瓣拂过她的黑发,又落在对面少年的衣襟上。两人相视而笑,有点儿傻乎乎的。他抬起手,拈起她头发上一片花瓣,依依不舍的抛下。她听到自己娇软的声音,在喊道:“清哥哥……” 他笑着应了,弯弯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一整片天空的星光。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就觉得心中满溢着安宁和幸福。 时光就这样淡淡流逝,也是极好的…… 溘然梦醒,她睁开眼,看到了一顶明黄色绣着五□□凤的帐幔。愣了半晌,她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地。 她慢慢的坐起身来,唤道:“碧草?” 闻言,碧草的身影出现在帐幔之外。她撩起帐子,挂在床边悬挂着的金钩之上。那钩子上面还挂着鎏金的小花篮,里面是满满的鲜玉簪花,散发着馥郁的香味。怪不得,在梦里的时候,她一直觉得有暗香浮动着。 第6章 冷宫皇后 “娘娘醒了?睡得可好?”碧草笑着问道。 叶嫦雪点点头,问道:“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不是在冷宫了吗?” 碧草满脸都是笑意,一边给叶嫦雪拿来衣裳裙子,一边说道:“好叫娘娘得知,咱们出来了!昨儿陛下将娘娘抱出去之后,就直接抱进了陛下的寝殿里。这里收拾出来之后,才又将娘娘挪了过来。娘娘看着这地方可熟悉?这就是咱们原来居住的凤仪宫啊!” 凤仪宫,皇后居住的正宫。即便是皇后被打入冷宫五六年了,也还是空置着,并没有其他人能住进来。据说,因为此事,安宁宫的贵妃娘娘,可是气得摔碎了好几套上用的茶具…… 碧草真是个包打听,这才出来多久?就已经打听出来这许多事了。她一边唠叨着,一边服侍着叶嫦雪起了身。洗漱梳妆之后,叶嫦雪走出寝房,就看到了满屋摆着的东西。首饰金光闪闪,绸缎丝滑发亮,摆件精致可喜,另有各色其他常用的物件,如茶叶、香料、香露、胭脂水粉等等,俱是上品,摆了一满屋。乍一出来,竟是无处下脚了。 不等叶嫦雪询问,碧草便道:“这都是娘娘还昏睡着的时候,陛下遣人送来的。娘娘,这一回,陛下可真是回心转意了!” “回心转意……”叶嫦雪漠然的笑了笑,走到一旁酸枝木的贵妃榻上坐了上来,“都收起来吧,摆着干什么?” 皇后当年被打入冷宫的时候,宫里奴婢们获罪的获罪,离开的离开,如今除了碧草还在她身边,已经是再无其他人了。现在碧草里里外外一把抓,忙得都快要直不起腰来了。幸好,下午时分,新分来的宫女和太监们就都过来了。一院子都是人,在斜阳淡金色的光芒中跪了一地。叶嫦雪也没有要训话的意思,直接就将人全部交给了碧草,叫她分配事务去了。碧草忙完了之后过来低声问道:“娘娘不看看,这些人里头,有没有可用的?” “不必看了,真正可用的,怕是一个都没有。”叶嫦雪端着一盏玫瑰香露抿了一口,又道:“且先用着,等到本宫收回宫权了,再挑人进来吧。” 皇后被打入冷宫的这几年里,宫务大权,全部都握在了贵妃手里。自然,凤印也握在她手里。这些,叶嫦雪都是要收回来的。 吃了我的,请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都给我还回来! 一主一仆两人正闲谈着,忽然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响了起来:“姐姐安好,听说姐姐昨儿个被陛下从冷宫里抱了出来,本宫担心得一夜没睡好,姐姐的身子没事吧?”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一行人迤逦走入宫苑。香风飘散,绣带招展。领头的一位丽人,身上仿佛带着光亮一般,照亮了这一片地方。 这一位丽人,正是皇后的老冤家旧对头,如今掌管着凤印的贵妃娘娘,杜柔是也。 她生就一张清雅姝丽的芙蓉面,五官无一不精致,美好得像是碧波之上一枝开得正盛的荷花。天下美人,比她好看的没她有气质,比她有气质的没她好看。尤其是一双桃花眼,深深扫入鬓角的眼尾自然泛着淡淡的粉红色,为她太过雅致的容色添了几分妩媚之感。即便是叶嫦雪阅遍天下美女,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位的容貌气质,是可以与如今的皇后一较高低的。还好,只是在伯仲之间而已。 想来在来这里之前,对方是盛装打扮了一番的。却见这位贵妃娘娘梳着华贵高雅的牡丹髻,斜插一支赤金衔珠点翠九凤钗,华光闪烁。那珠子颗颗圆润饱满,几乎全是一样大的,实在难得。两边又戴着累丝嵌红蓝宝石蝴蝶状鬓花,蝴蝶翅膀微微的翘了起来,随着她的走动不断轻轻颤抖着,栩栩如生。身上穿了一套正红色织金妆花缎子的宫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鸾鸟花纹。底下微露一双高低跟沉香色绣鞋,金线锁边,鞋尖上镶嵌着拇指大小的珠子。每走一步,就可以看到珠光宝气的闪耀,亮瞎人眼。 这一身装扮,太过华贵刻意了。其实以她的气质,更适合清雅一些的打扮。如今这一身美则美矣,却嫌有些艳俗了。还好她到底生得美貌,勉强还是能压得住的。 杜贵妃就这么招招摇摇的领着一群太监宫女走了进来,含笑问候叶嫦雪的身体。叶嫦雪淡淡瞥了她一眼,扬声问道:“守门的是谁?” 两个小太监一路小跑着走了进来,躬身回道:“是奴才们。” 叶嫦雪平静的吩咐道:“自己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下不为例。” 两个小太监颤抖着跪了下去,其中一个便问道:“敢问娘娘,奴才做错了什么?” 叶嫦雪看着自己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玉色指甲,道:“不经过通传就放人进来,你还问本宫你做错了什么?第一天当差吗?再多话,就不是二十板子能了结的事了。” 两个小太监闻言再不敢多问,磕了一个头之后,抹着冷汗下去了。杜柔的脸色白了一下,笑道:“姐姐这是给妹妹下马威么?” 叶嫦雪看也不朝她看一眼,冷冷说道:“别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不防叶嫦雪这般不给她面子,杜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十分难看。半晌之后才道:“本宫好心好意来探望你,你却这般跋扈,是不是没有将本宫放在眼里?” “在皇后面前,你也配自称本宫?杜贵妃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将规矩都忘在脑后了吗?”叶嫦雪慢慢的站了起来,一脸睥睨的看向了站在阶下的杜柔:“在本宫面前,你不过就是个小妾而已,知道了吗?” 此时,杜柔深恨自己没有站到石阶上去,如此生生矮了叶嫦雪半截,在气势上就先输了一头。抿了抿唇,她冷笑起来:“皇后都已经被废了,哪里来的正妻小妾?” 闻言,叶嫦雪不怒反笑:“被废了?你哪只耳朵听到陛下颁下了废后的旨意来?本宫的金册金宝尚在,谁敢说本宫不是皇后?” 听了这话,杜柔一时间哑口无言了。确实,皇帝只是一怒之下将皇后打入了冷宫而已,并没有收回皇后的金册金宝。严格说起来,其实,叶嫦雪依然还是大雍朝的正宫皇后。 这般想着,杜柔一时间竟然恨起了皇帝来。你说你都将人打入冷宫了,怎么不顺手收了她的金册金宝?再顺手下个废后的旨意?如今弄成这个样子,不上不下的,简直叫人憋屈得紧! 杜柔在这边暗恨,那边叶嫦雪又慢条斯理的开了口:“杜贵妃,今儿你未经通传就踏入正宫皇后的宫殿,此为一错。身上穿了妃妾不能穿的正红色,此为二错。看来,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如此不小心谨慎,怎配执掌凤印?” 听了叶嫦雪的话,再看看她那一脸傲然不屑的神情,杜柔顿时大怒:“不配么?可是陛下觉得我配,那么,我就是配的。”也许是被叶嫦雪的气势所慑,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有些不敢用本宫这个自称了。 叶嫦雪正待开口,忽然外面响起了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高亢的喊道:“陛下驾到——” 听到这声音,杜柔脸上的神情顿时变了,从愤怒尖锐变成了泫然欲泣。美人欲要落泪,实在是令人禁不住心生怜爱。她朝着来人盈盈拜倒,娇柔的说道:“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起来吧。”梁文英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常服,头戴白玉冠,愈发显得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他看着杜柔的脸,问道:“贵妃这是怎么了?” 杜柔怯怯的朝着皇后那边看了一眼,欲盖弥彰的摇了摇头,发髻两边颤颤巍巍的蝴蝶翅膀也跟着晃动起来:“没事,臣妾真的没事,跟皇后娘娘没有关系……” 闻言,梁文英蹙了蹙眉头,朝着皇后看了过去:“梓童,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你又给贵妃委屈受了?” 叶嫦雪也不解释,只淡淡说道:“陛下说是,那就是吧。”说着她扭过头去,雪白的贝齿咬紧嫣红的朱唇,露出一脸隐忍中带着委屈的神情来。如同梅花傲雪一般凛然的风骨之中,却又带着几分春兰滴露一般的幽怨。看起来,实在是令人心动又爱怜。杜柔那怯怯的神情与她一比,顿时落了下乘。 看到叶嫦雪的神情,想到昨晚她对月祷告时说的那些话,梁文英的心顿时软了下来。皇后刚刚才从冷宫出来,怎么可能立马就去找人麻烦?再说,这还是在皇后的凤仪宫里,岂不是贵妃上杆子找上来的吗?如此一想,他原本对着杜柔柔软如同春水一样的心肠,顿时硬了起来。“皇后怎么给你委屈受了?”他问道。语气之中,已是没有了之前的怜惜。 杜柔却没有听出来梁文英语气的变化,怯生生的看了皇后一眼,回答道:“皇后娘娘说,说臣妾不配穿这件衣裳,也不配执掌凤印……” 第7章 冷宫皇后 这一次,梁文英总算没有偏听偏信了。他看向叶嫦雪,语气很温和的问道:“皇后,你真的这样说了?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臣妾确实这样说了。”叶嫦雪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连腰都没有稍稍折一下,还是从前那副宁折不弯的样子。从前梁文英看了,只有厌恶,现在看了,却觉得可爱可怜。像是一只明明身娇体柔的波斯猫儿,偏偏要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来,只能让人心生爱怜。比起从前皇后有什么不同呢?所不同的,便只是美色罢了。所以说,人类都是以貌取人的,这话不假。 听了叶嫦雪的话,梁文英也不生气,脾气甚好的问道:“为何梓童要如此说呢?” 闻听此言,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杜柔不禁心生诧异。换了从前,陛下早就给皇后好看了。现在却这般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话?如此思忖着,杜柔面上还是一副娇滴滴甘受委屈的模样,其实心里,已是气了个倒仰了。 目视着梁文英,叶嫦雪静静的回答道:“回禀陛下,臣妾觉得,自己这样说,并没有错。第一,正红色是正室方能够上身的颜色,杜贵妃虽然身份尊贵,却仍是妾室,这样穿很不合适。第二,凤印就该是掌管在正宫皇后手里的,以杜贵妃的身份,确实不配。”说着她朝着梁文英跪了下去,腰背却仍然挺得直直的,露出他熟悉的倔强神情来:“若是陛下废了臣妾的皇后身份,立时将杜贵妃立为皇后,那么不管她是穿正红色还是掌管凤印,臣妾都无话可说。但现在臣妾仍是皇后,就要担起皇后的指责来。所以即便是陛下不爱听,该说的话,臣妾还是要说。臣妾就是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其实这有话直说的性子,只是原身的性子罢了。但叶嫦雪按照原身性格这般说了做了,觉得胸口淤积的痴怨之气又消散了些许。顿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没有错的。 梁文英垂眸朝着跪在地上的皇后看去,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完美的下颌弧度,尖尖小小的,分外惹人垂怜的模样。两排睫毛长长的密密的,像是蝶翼一般,覆盖在她白玉无瑕的肌肤上,使人分外心动。她的话说得这样的硬,毫无转圜的意思,单薄的肩膀却在微微的颤抖着。使得他又想起从前做皇子时养过的一只波斯猫儿,就常露出这般色厉内荏的样子来,让人看了,心里痒酥酥的,总想伸手去挠一挠它的下巴……想着想着,梁文英怔忪起来,半晌没有说话。默然了好一会儿,才干咳了一声之后说道:“皇后这话,说得还是有道理的。” “陛下——”闻言,杜柔一声惊呼,满眼不敢置信的看向梁文英,顿时泪水盈盈将落未落,泣道:“陛下,臣妾冤枉啊!皇后娘娘不能理事,臣妾作为位份仅在皇后之下的贵妃,掌管凤印,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这衣裳,原也不是臣妾故意的,只是不小心罢了。不过是皇后看臣妾不顺眼,故意找茬,臣妾真心委屈……”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再装无辜小白花的模样儿了,努力为自己辩解起来。这代表后宫大权的凤印,无论如何,她也是不想交出去的。做了五六年后宫的主人了,她早已经习惯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如今皇后却露出了夺权的意思,叫她怎么甘心? “就算你真的是不小心才将正红色穿上身的吧,你身边的奴婢,就不会提醒你一声吗?可见贵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欲盖弥彰罢了。故意不故意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叶嫦雪抬眼看向杜柔,眼神凌厉。 杜柔悲呼一声,道:“皇后,嫔妾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却如此污蔑嫔妾——” “并非污蔑,而是事实。”叶嫦雪打断杜柔的未尽之语,淡淡说道。“再者,你我之间不和满宫人皆知,你哪里是好心来看我?不过是来试探虚实罢了。贵妃娘娘,本宫说的可是事实?” 杜柔满眼不忿,还待再辩解,梁文英已是咳嗽了一声,说道:“好了,都不要再说了。贵妃,正红色确实不是你可以穿的,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你身边的奴婢不知劝诫,全部扣罚一个月的月钱,以作惩戒。再有下次,绝不轻饶。还有,既然皇后已经出来了,凤印你便交还给皇后吧。正宫皇后掌管凤印,才是名正言顺的事。” 梁文英的话语,宛如几个大巴掌,狠狠的扇在了杜柔的脸上。梁文英只差明说,你掌管凤印名不正言不顺了。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难看极了。她还是不甘心就这样将已经到手的权力就这样交出去,于是对着梁文英抽泣起来:“陛下,臣妾……” 她还才刚张口,梁文英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不必再多说了,照办就是。” 一口气上不来,杜柔的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晕倒过去。 从前她受宠爱的时候,梁文英对她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一个凤印算得了什么?喜欢拿去就是。如今,却当着这许多人,尤其是她的大敌皇后的面给她没脸。思想起来,杜柔简直要发疯! 为什么呢?无非还是美色在作祟。从前她比皇后美丽,比皇后讨他喜欢,自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如今皇后在冷宫里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变得丝毫不比她差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之,自然,梁文英的心,就偏过去了。 喜新厌旧,人之常情也!虽然皇后也是个旧的皇后,但她与梁文英一别数年,从冷宫里出来之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说是旧人,其实,在梁文英眼中几乎算是新人了。从前杜柔尝到了皇帝喜新厌旧的好处,如今,也得咽下这同样的苦果了。 杜柔不由自主的瘫倒在地,完全丧失了之前从容高雅的气质。她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自取其辱吗?从前那个笨笨的,被她一挑拨就愤怒得丧失理智,又笨嘴拙舌不会讨陛下喜欢的皇后,怎么变得这样难以对付了? 杜柔抬起眼,朝着台阶上看了过去。梁文英此时已经过去亲手将皇后扶了起来,还温柔的说道:“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了,太医说了,你的身子单弱,在冷宫里受了寒,要好生将养着。这石阶上凉得很,你的膝盖怎么受得了……” 皇后静静的听着,默默无语的将脑袋半靠在梁文英的肩膀上,很是温顺的样子。杜柔狠狠的盯着她,简直恨不得用目光来杀死她。看着她的眼神叶嫦雪笑了,用口型说道:“不是你的,终究都不会是你的。” 看到她说的话,杜柔终于两眼一翻,气晕了过去。 拿回凤印之后,叶嫦雪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清理了自己宫里侍候的人,全部换上了底子干净的,可以相对信任的人。接着,就开始收回权柄。管理后宫本就是她做惯了的事,驾轻就熟。因此做起来丝毫不觉得困难,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梁文英接连夸了她好几回,彻底将管理后宫的权力放给了她。 这一日,叶嫦雪一时兴起,来到浣衣局巡视。 在浣衣局当差是相当辛苦的,可以说,除了倒夜香,再没有哪种活计比在浣衣局洗衣裳更辛苦的了。一双手整日泡在水里,泡烂了又结痂,结痂了又再次泡烂,实在是苦不堪言。这种地方,向来是完全没有背景的宫女,和戴罪之人待的地方。稍稍有点儿背景和关系的,都不肯在这里白白耗费了青春。 一个灰扑扑的大院子里,一列列摆着大大的木盆,里头全部是待洗的衣裳裙裤还有被褥这些东西。空气湿漉漉的,地上也是湿漉漉的。所有人都在盆子旁边劳作着,一双手冻得通红。嬷嬷们手里拿着鞭子在一旁走来走去的监视着,看谁稍稍躲懒了,就是一鞭子打过去。如此场景,真是叫人唏嘘。 叶嫦雪拖着镶嵌金边的烟紫色裙摆,在木盆间慢慢的走过。身后跟着已是一品女官的碧草。裙摆底下微露出一双玉绿色的缎面高低鞋,鞋面上细细的绣着点水蜻蜓,仿佛要振翅飞起来一般。 就在叶嫦雪就要走出这一列木盆的时候,一个原本正在浣洗衣服的宫女突然跑了出来,冒着被嬷嬷打了一鞭子的危险,跪倒在她前方,泣道:“娘娘,娘娘,奴婢是红叶啊……” 碧草红叶,原本都是皇后身边的一等大宫女。最最贴身知心的人儿。 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的昔日旧仆,叶嫦雪神色淡淡的说道:“红叶?你这是想干什么?” 红叶给叶嫦雪磕了一个头之后,哭着说道:“娘娘终于苦尽甘来了,红叶瞧着,高兴的不得了。早些时日就想去给娘娘请安的,可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出去。娘娘,求求你,让红叶再回去伺候您吧……” 第8章 冷宫皇后 红叶哭得双眼红肿,哀求不已。一直静静站着听她说话的叶嫦雪和碧草主仆二人,却都是一脸冷漠的样子,完全不为所动。红叶见叶嫦雪久久不开言,又看向碧草,泣道:“碧草,碧草,咱们从前都是一起伺候娘娘的,在一起亲如姐妹一般,你帮着我说说话啊……”她哭得浑身颤抖,伤心不已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怜。一双撑在地上的手,红肿得像是红萝卜一般,上面还有许多旧伤口。可见在这浣衣局里面的日子,很是不好过。她跪在地上弯着腰对着碧草祈求着,那撑在地上的手便因为她的用力而渗出殷红的鲜血来,看起来很是凄惨。 浣衣局的掌事嬷嬷见状暗咒一声,忙跑上前来跪下,满脸堆笑:“皇后娘娘,都是这小贱婢不好,惊扰了娘娘,奴婢这就将她带下去……”说着,便伸手要去拽兀自哭泣哀求不已的碧草。 叶嫦雪摆了摆手,道:“无妨,嬷嬷先下去吧。” 等到那嬷嬷下去之后,叶嫦雪看着眼露惊喜之色的红叶,微微的笑了笑,弯下腰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抬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红叶,从前你跟着本宫的时候,本宫对你如何?” 红叶眼含热泪,回答道:“娘娘对待红叶恩重如山,红叶都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不敢忘记?”闻言,叶嫦雪嘴角翘得愈发高了。她笑得这样美丽,宛如满山春花同时开放,却令红叶感到一阵胆寒,禁不住瑟缩了一下,嗫嚅道:“娘娘,红叶一直记着娘娘的好,方才在这浣衣局里撑了下来。要不然,早两年就病死了……娘娘进冷宫的时候红叶没有跟着进去,实在是因为,想要在外面,替娘娘看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谨防他们作妖。再者,娘娘与碧草在冷宫里面,外面少不了需要接应的人。可是没想到,竟然进了这种地方,一点儿也没有帮助到娘娘,反而将自己给折进去了……” 听了她的话,叶嫦雪还没说什么,碧草已经一脸气愤的开口了:“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呸,真会给自己扯遮羞布!红叶,我问你,那时候搜宫,娘娘箱子里的那包能使女子小产的红花,是谁放进去的?那箱子的钥匙,可只有你跟我才有!卖了旧主子讨好新主子,还好意思求旧主子救你,哪里来的这么大脸?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自己活该,你也不想想,像你这样出卖主子的奴婢,还有哪个人敢要?” 听了碧草的话,满院子的奴婢们都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看向红叶的眼光里,满是鄙夷。在这个忠诚被奉为圭臬的年代,背主的奴才走到哪里都是会叫人看不起的。顶着这许多让人神经刺痛的视线,红叶哪怕是脸皮再厚实,此时也禁不住紫胀起来,毫无底气的斥道:“碧草你不要胡说,那件事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碧草冷哼一声,没有再开口。红叶将视线转向面无表情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叶嫦雪,再次祈求道:“娘娘,主子,红叶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求娘娘再相信一次奴婢吧……” 她是真的后悔了,此时的眼泪,都是发自真心的。原本看着皇后不受宠,被贵妃逼得步步后退,她便想着重新捡个高枝儿站一站。却没料到,出卖了皇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日子……吃不饱睡不好,整日被打骂,一双手终日浸泡在水里,哪里还有从前青葱嫩白的模样……她越想越是后悔,更是哭得涕泪俱下,一点儿形象也没有了。 叶嫦雪静静的看着她的丑态,等到她的哭声渐小的时候,轻轻的开口问道:“你后悔了吗?” 闻言,以为皇后心软了,红叶心中大喜,连连点头:“后悔了,后悔了,奴婢知错了,求娘娘宽恕。以后,红叶一定会更加忠心的伺候娘娘,娘娘说东,奴婢绝不敢往西。娘娘叫奴婢站着,奴婢就不敢坐着……” 叶嫦雪轻声的笑了起来,声音像是银铃一样的动听:“可惜,后悔亦是无用的。” “啊?”闻言,红叶愣住了,一时间连哭泣都忘记了。她傻傻的看着叶嫦雪,嘴巴微微张开,那样子真是蠢极了。“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叶嫦雪不轻不重的捏着红叶的下巴,俯瞰着她的眼神里,空空的一片,似乎完全没有将她看在眼里。这种无视,比起轻蔑和仇视来,更加令人心生愤恨和恐惧。“你背弃了自己的主子,你是一个可耻的背叛者。现在这样的结果,都是你应得的。今生今世,你的旧主都不会原谅你。你会在这里受尽折磨然后死去,永远得不到救赎。” 叶嫦雪最后看了呆愣住的红叶一眼,放开她的下巴站直了身体,对管事嬷嬷说道:“以后这个奴婢就是你们这里最低贱的人,什么苦活脏活,都只管分配给她。让她最后一个吃饭,最后一个睡觉,最先一个开始做事。不要怕她受不了,要是累死了,只管拖出去,丢到城外乱葬岗上就是了。” 轻飘飘丝毫不带感情/色彩的话语,却包含着令人心惊胆寒的含义。叫此地一众人听了,哪怕是与自己无关,也不由得心生寒意。 看来,以后无论如何,也不可开罪了皇后娘娘。她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却原来,是这般心狠手辣的人…… 旁人听了叶嫦雪这话尚且如此,那么红叶这个当事人,又作何感想呢? 她起先似乎是怔住了,等到叶嫦雪一行人开始转身往外走去的时候,忽然尖叫起来,朝着叶嫦雪扑了过去。管事嬷嬷生怕她在这里做出犯上的事情来,连忙招呼人死死的拉住了她,叫她不能踏出去哪怕一步。 叶嫦雪走出去老远了,身后,犹传来红叶凄厉的声音:“娘娘,红叶错了,红叶真的知错了!娘娘,您开恩啊——” 声音里,藏着无尽的后悔与痛苦,可惜,已经晚了。 叶嫦雪向来最厌恶背叛之人,红叶的下场,正是咎由自取。 叶嫦雪离开浣衣局之后,信步走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极为偏僻的地方。高高的曲折离奇的假山,幽静森寒。草木茂盛,芳草萋萋。在假山的另一边,传来了嘈杂的声响。叶嫦雪这边刚好可以透过假山洞子,看清楚那边的场景。 一个瘦小的七八岁的孩童,手里抱着一只瘦骨伶仃的小猫,正与三个太监对峙着。 一个太监摩拳擦掌,眼神凶恶,喊道:“快将那畜牲交出来,它竟然敢抓伤了老子,老子要活扒了它的皮!” 那男孩子紧紧抱着小猫,说道:“它不懂事,不是故意的,你何苦与不懂事的猫儿计较?” 那太监嚷道:“老子做事还要你一个宫女生的贱种来教吗?——你不交出来,老子连你一起揍!” 那男孩子虽然瘦小得好像一只手就能捏死,却寸步不让,眼神凶厉起来。就好像,一只被逼到了悬崖尽头的小狼。“你敢!我再怎么说也是皇子,你敢跟我动手?” “皇子?哈哈哈,兄弟们,这小贱种说自己是皇子呢,哈哈……”几个太监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有将他看在眼里。“你信不信老子今天就算是打伤打残了你,也没有人会给你做主?我呸,还皇子呢!哥几个还是头一回见到,连名字都没有的皇子……” 那男孩子受到这样的羞辱,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眼里露出孤注一掷的神情,眼看着,就要扑上去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极其悦耳动人的女声响了起来。听在他的耳朵里,宛如天籁。“谁说没有人会为他做主?”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一位华贵秾丽,气质卓然的女子领着一行人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站在了那男孩子的旁边。看清楚她的容貌之后,三个太监悚然变色,连忙跪了下去,口称参见皇后娘娘,再没有了之前那嚣张跋扈的态度。 抬眼看向身边天仙一般的女子,那男孩子呆住了,嘴里低声喃喃自语道:“皇后娘娘……” 叶嫦雪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个瑟瑟发抖的太监,冷然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口口声声称呼皇子为贱种,将陛下置于何地?” 其中一个稍稍胆大一些的太监,磕头回道:“回禀皇后娘娘,他,他确实既没有上排行,也没有名字,身份低微,母亲只是一个洒扫宫女,至死都没有封号,所以奴才们才,奴才们冤枉啊……” 听了他的话,那小男孩子低下头去,抱紧了怀里的小猫。瘦小的身躯立在风里,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看起来脆弱极了。 闻言,叶嫦雪轻轻一笑,说道:“如今真是什么人都敢喊冤枉了,他的生母身份虽然不显,父亲却是皇帝陛下。就凭这个,就不是你们一群奴才可以轻辱的。你们还敢喊冤枉?” 第9章 冷宫皇后 听了叶嫦雪的话,三个太监再无话可说,只得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请求原谅。叶嫦雪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小男孩,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言说道:“孩子,这三个奴才冒犯了你,今日,就交给你自己来处置了。” 闻言,小男孩猛然抬起头看向叶嫦雪,眼神闪亮:“真的可以吗?” 叶嫦雪微笑着冲着他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小男孩看着叶嫦雪,道:“他们三个人一直在暗地里欺辱我,不但辱骂我,辱骂我去世的母亲,还经常动手打我,专门捡着旁人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掐我拧我……”他捋起破旧的衣裳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臂来。只见那细瘦的手臂上,满是青紫痕迹,新伤旧伤都有。这般说着,他的眼神陡然变得狠戾起来:“我想要他们的命,皇后娘娘,可以吗?” 叶嫦雪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可以。——那就杖毙吧。” 闻言,那跪在地上的三个太监大惊失色,不断的磕头哀求着。其中有一个,甚至吓得失禁了。然而,他们还是被拖了下去。哀嚎和痛哭声,久久不曾散去。 “多谢皇后娘娘。”小男孩跪倒下去,十分诚心的给叶嫦雪磕了一个头。 叶嫦雪道:“起来吧。” 小男孩站起身来,用充满感激和仰慕的眼神看着叶嫦雪。叶嫦雪微笑着,很是温和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男孩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回禀皇后娘娘,我九岁了,没有名字……”他的声音低落下去,抿紧了薄薄的嘴唇。 叶嫦雪看着他思忖了一下,忽然开口道:“你可愿意,做本宫的儿子?” 她这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皇后娘娘已经复宠,要有自己的孩子并不是一件难事,为什么要收养这个卑贱宫女生的儿子? 碧草急了,伸手扯了一下叶嫦雪的衣袖:“娘娘,三思啊……” 叶嫦雪看了她一眼,笑道:“不用担心,本宫心里有数。”说罢她看向呆住了的小孩,再次问道:“你可愿意吗?” 小孩虚虚握着的拳头紧了紧,声音微微的颤抖着:“娘娘,为什么?” 叶嫦雪淡淡一笑:“本宫喜欢你的性子,有仇必报,不拖泥带水。身在淤泥之中,却仍保有一丝纯善。”说着她看了一眼瑟缩在小孩怀里的小猫,又道:“你放心,你若是成了本宫的孩子,本宫自然会以真心待你。自然,也望你待本宫以真心。你的生母,也可以享有祭祀。她永远是你的生母,本宫则是你的养母。本宫如此说,你可愿意了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小孩再次跪倒下去,郑重给叶嫦雪磕了三个头:“儿子拜见母亲——” 叶嫦雪弯下腰去,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以后,你就是梁珪了。”他们这一辈的皇子,取名字都是从王字旁的。 梁珪闻言,眼里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他紧紧拉着叶嫦雪的手,泣道:“儿子终于有自己的名字了……” 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无名无排行的在皇宫角落里苟且活了九年。今日,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底下,说一声,我是大雍朝的皇子。 他抬眼看着叶嫦雪,像是看着晨光中的神祇一般,一字一句的说道:“母亲,儿子今生,必不相负……” 叶嫦雪笑着再次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 晚上,梁文英到来之后,叶嫦雪提起了收养梁珪的事。梁文英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活了九年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儿子,只笑道:“皇后贤惠,既然喜欢那孩子,就养着吧。” 叶嫦雪微笑着弯了弯腰:“多谢陛下成全。” 烛光里,美人如花,仅仅是微微一笑,就晃花了梁文英的眼睛。他目露痴迷之色看着叶嫦雪,抬起手轻轻抚摸她润玉一般的脸颊,道:“梓童,朕怎么觉得,你越来越美貌了?比起刚刚从冷宫里出来的时候,又美丽了许多……” 叶嫦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幽怨:“冷宫里吃不好穿不好,容色也就毁损了。出来之后,有各种补品将养身子,自然气色就好了许多……” 闻言,梁文英心生歉疚之意:“这几年,委屈你了。” 两人在灯下细细絮语着,梁文英是满眼的爱意眷恋,一举一动,无不表明此刻的他是深深痴迷着皇后的。粗粗看去,叶嫦雪也是满脸柔情,可是她的眼底深处是冰冷的湖泊,瞳仁是冷硬的石子,一点儿动容也没有。 她心里清楚,使得梁文英回心转意的,无非是她此刻的美色而已。若是没有了这幅皮囊,那么他对她,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冷漠。 这不是爱,只是一时的迷恋而已。 爱,爱,真正的,永远不会改变的爱……她的眼神一阵恍惚,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深深镌刻在心中绝对不会忘记的面容来。那是方清的脸。 他看着她的眼神,永远是隐忍的,不会有梁文英这般露骨的痴迷眷恋。但是她却可以看透他平静的表象,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是宽广深邃好像没有边际一样的大海,里面装的全部都是对她的爱…… 忍耐,守护,永无止境……那就是他的爱。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夜色深浓了,外面刮起了大风。风声听起来像是一条苍龙在屋顶盘旋不去,不停的嘶吼着。 宫灯静静的散发出橙黄色的光晕,纱罩上面的美人对着空空的房间倩笑着,看起来,分外寂寥。骨瓷荷花香炉的花瓣缝隙里,淡淡的烟雾寂寂飘散,是安息香的淡雅静谧气味。 占据了半个房间的江南风格拔步床,几层烟青色的纱帐静静垂着。可以看到美人坐在床边,半靠着大大的姜黄色迎枕。她穿着荔枝白色的寝衣,露出来的肌肤,却比剥了壳的荔枝还要白皙柔滑。乌黑的长发垂在脑后,在烛光里微微的发着亮光。纤瘦的弧线优美的手腕上,戴着羊脂玉雕刻芙蓉花的的镯子。 床的另一边,梁文英抱着厚实而丝滑的缎被,一脸迷醉的动作着。好像完全察觉不到,他的怀里,抱着的并不是他的皇后。 这是她可以一直用下去的福利,据说每个做任务的人都有,可以自由选择用还是不用。在必须要跟任务世界里的人有关系的时候,可以在脑子里沟通石婆婆,请她帮助使得对方陷入幻觉之中,以为在跟任务者发生,咳咳,某种不可言说的事。 石婆婆就是领着叶嫦雪去见痴怨石的那个老婆婆,身份神秘,好像很有本事。但是她对叶嫦雪的帮助也就仅限于此了,其他的,叶嫦雪还是得全部靠自己。 许久之后,身后的动静终于消失了。叶嫦雪转过身去,目光淡淡的看向平静下来的男人。他满足的闭着眼睛,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这样安静的躺着,使得他看起来比起平时要温雅了许多。他鼻梁高挺,嘴唇削薄,五官轮廓很是清晰优美,是个英俊的男人。地位尊贵又生得好看,还对她看似情深,照道理讲,她应该有所动容吧?可是,她看着他的神情里,一丝感情都没有,宛如看着陌生人一般。 她不会忘记自己的初衷,不会忘记这是个任务世界。即便不是任务世界,除了方清,她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了。 叶嫦雪放下床帐,在距离梁文英很远的地方躺了下去,盖上了被子。闭上眼陷入到朦胧之中,她希望,梦里能有他的身影…… 翌日晨起梳妆时,碧草一边拿着玉梳替叶嫦雪梳理着顺滑墨黑的头发,一边说道:“娘娘发现没有,这几日,陛下的心情很不好呢!” 叶嫦雪看着镜子里面自己完美无瑕的脸,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碧草道:“听说,是方大将军回朝了。” 叶嫦雪漫不经心抚摸着自己发丝的手骤然颤抖了一下:“方大将军?”她在皇后的记忆里搜寻起来,却发现,她的记忆里压根找不出这个方大将军来。 碧草说道:“娘娘不记得了吗?就是方清方大将军啊!咱们大雍朝近半数的兵力都掌控在他手里,堪称武将第一人呢!”说着,她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喉咙,在叶嫦雪耳边低语道:“据说,陛下很是忌惮他呢……” “他手里握着这么多的兵力,陛下忌惮他,也是正常的。”压下自己躁动起来的心,提醒自己这只是一个同名的人罢了。叶嫦雪道:“为何陛下不想法子收回兵权?” “哪里有那么容易?方家世代掌军,积威深重。陛下何尝不想将兵权拿回来?但是,亦只能徐徐图之了……”碧草一唠叨起来就停不下来了,“奴婢听说,方大将军年近三旬,却无妻无妾,身边近身伺候的人,全是小厮。娘娘,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啊……” 第10章 冷宫皇后 叶嫦雪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样快的,就见到了碧草口中的那位方大将军。 这一日,她来到御花园中散心。因心中烦闷,就连碧草都没有带,只自己孤身一人。绕过堆砌得高高的假山,行至荷花池边,她猛然看到一个熟悉至极的背影站在荷花池边,对着那满湖的绿叶红花。看到那身影,叶嫦雪一口气没有缓过来,身子晃了两晃,不由自主的伸手撑在旁边太湖石之上,稳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莫非,这是在梦中吗? 眼泪迅速的涌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野。含着泪她一步步的走近他,哽噎道:“是你么?” 那身影猛然回头,看到叶嫦雪,不禁呆住了。半晌之后,才迟疑着说道:“皇后娘娘?” 是他,真的是他!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叶嫦雪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上了他飞扬的剑眉:“清哥哥……” 他知道自己应该躲开,应该跪下请安。但是看着面前女子的泪眼,他只想将她拥进怀里,擦去她的泪水。 这样的大逆不道,却甘之若饴。 方清只觉得自己在做一个美好得不可思议的梦,梦中出现了他轮回百世千世也无法忘怀的女子。她的容貌镌刻在他心底深处,一笔一划鲜血淋漓,裹着蜜糖。疼痛,却又甜蜜。当他醒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她拥在了怀中。她的馨香包裹着他,她的温暖侵润着他。此刻就算是刀剑加身,他也舍不得放开她。然而,思及彼此的身份,他还是以钢铁一般的意志,强迫自己轻轻的推开了她。注视她良久以后,他跪拜下去,口中艰涩的说道:“臣,方清,参见皇后娘娘……” 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叶嫦雪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道:“方将军……请起。刚才,本宫失态了……” 方清站起身来,虚虚的握了一下自己的拳头,忍了又忍,还是问道:“敢问皇后娘娘,莫非,臣……臣长得像是娘娘从前认识的人么?”话一出口,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刹那间像是被无数支箭射中,痛得刻骨铭心。若是那个人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的话,他恐怕会忍不住伸出手去,拧断对方的脖子…… 你何德何能,能拥有她的爱而不珍惜? 看看我自己,就连多看她一眼,都是奢望…… 叶嫦雪从衣袖里取出一方海棠红绫的帕子,低下头擦拭着眼睛,心里纷乱得很。 清哥哥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不记得她了?什么时候,他变成了大雍朝的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定就是他,那个被自己小心翼翼安放在心底最深处的人,她绝不会认错的。 “石婆婆,石婆婆……”像以前每次自己需要石婆婆帮着使得梁文英陷入幻觉时候一样,叶嫦雪尝试着在心里呼唤起石婆婆来。 很快,石婆婆苍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慢吞吞的问道:“小丫头,又有什么事了?这大白天的,就开始宣淫了吗?” “不是的……”叶嫦雪抬起头飞快的溜了对面用灼热眼神看着自己的男子一眼,脸颊上飞起一丝红晕,在心里说道:“石婆婆,这是怎么回事?方清怎么会在这里?” 石婆婆呵呵的笑了起来:“见到他,你不高兴么?”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实际上,她的心情哪里是一个简单的高兴就可以形容的?“可是,他怎么会不记得我了?还有,他不是已经……被淑妃他们杀死了么?难道,这就是他的下一世吗?他又怎么会跟上一世长得一模一样?”太多问题涌上脑海,纷乱繁杂。 石婆婆咳嗽了两声,慢慢的说道:“高兴就行了,其他的,不要管那么多。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可是……我该怎么办才好?现在,我是皇后,而他是将军,他又不记得我了……”叶嫦雪非常纠结的说道。 石婆婆道:“顺其自然吧……你们的缘分,不止于此呢……”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石婆婆就隐匿不见了。任凭叶嫦雪再怎么呼唤,都不再出现了。 叶嫦雪深深吁出一口长气,再次将视线投向依旧站在面前的方清。果然还是那熟悉的面容,飞扬的倔强的剑眉,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墨黑色。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瞳仁像是深沉的湖泊一样,安静,优雅。还有那熟悉至极的挺直的鼻梁,嘴唇……她贪婪的注视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在叶嫦雪的注视之下,方清的耳根底下泛起了薄红。因为他的肤色稍稍有些深,红了也不大看得出来。但是叶嫦雪对他何其熟悉?当即就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忍不住微微的笑了起来。看着她犹带着泪光的笑容,方清脸上的红色更加深了。 “皇后娘娘……”他低声唤道。话一出口他心里顿时感到不舒服起来,忽然,有些不愿意这么称呼她。 叶嫦雪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道:“别叫我皇后娘娘。”顿了顿,她接着说道:“我的小名叫做雪儿,你叫我雪儿好不好?” “雪儿……”方清脱口而出的唤道,说出了口,才又觉得不应该。 “嗯。”叶嫦雪温柔的答应了一声,秋水盈盈的看着他。方清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怎么觉得皇后娘娘的眼里,满是深深的情意? 他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吧?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却觉得,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了?长久到,他或许可以忘记所有人,却独独不会忘记她。 清风徐来,荷香沁人。她与他两两相望,朦胧中忘记了时间与空间,眼里只剩下了彼此。 此时场景极为美好,可惜一声咳嗽,打破了这美丽场景。 梁文英眼神阴骛,背着手从假山后面走出来,冷然说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叶嫦雪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眉头,屈膝施礼道:“见过陛下。” 方清跪拜下去:“微臣参见陛下。” 梁文英没有叫方清起身,走到叶嫦雪面前,忽然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叶嫦雪在他抬手的时候就有所感觉,及时后退一步,躲开了这一耳光。跪在地上的方清在这一瞬间脸上青筋暴起,忍了又忍,才按捺住了自己要跳起来的冲动。 梁文英的眼神更加阴沉:“皇后,这就是你的规矩吗?” 叶嫦雪挑起眉梢:“陛下,臣妾做错了什么?” 梁文英看了看方清又看向她,怒气盈眉:“你还有脸问朕?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叶嫦雪神色冷静,说道:“臣妾在这湖边见到方将军,一时兴起,询问起方将军边关的风景。只恨自己是个女子,无缘看遍世间风景。难道这也有错吗?” 梁文英狐疑的看向方清:“方将军,真是如此吗?” 方清回答道:“正是如此,还请陛下不要误会了皇后娘娘。” 梁文英闻言,神色稍稍缓和:“即便如此,仍是不合适的。皇后,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叶嫦雪垂下长长的蝶翼一般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恭声回答道:“臣妾记住了。” 梁文英点点头,仿佛这时才发觉方清还跪着一样,开口道:“方将军怎么还跪着?起来吧。” 方清站了起来,立刻睃了叶嫦雪一眼。见她神色平静没有伤心和愤怒的样子,这才稍稍放心了。但随即,心里又升起愤怒和怜惜的情绪。 陛下怎么可以不问青红皂白,当着臣子的面如此不给皇后娘娘面子?要是换了是他得到了她,一定小心翼翼的将她捧在手心里,要星星不给月亮,哪里舍得委屈她一丝一毫? 转头又想起皇后娘娘还曾被打入冷宫将近六年的时间,方清心里的愤怒怜惜,更加浓重了。 在这宫中,皇后娘娘,不,雪儿她,过得并不幸福吧? 怎么自己,这么晚才遇到她?要是早些遇见,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开她的…… 只可惜,苍天捉弄,相见太晚,太晚了……悲凉的情绪,笼罩住他。 如今她是皇后而他是臣子,这一生,都只能远远的看着她了吧?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给紧紧攥住了,刹那间疼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梁文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方清说道:“方将军,原是召你进宫来述职,只因朕临时有事,才令你自行到御花园里走一走。现在朕已经忙完了,走,去御书房吧。”说着,领先迈步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方清略微顿了一顿,也跟了上去。一颗心,在牵挂在身后的佳人身上。 叶嫦雪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开。风吹起她的裙摆,飘飘欲仙,像是要乘风而去一般。身子被风吹冷了,心却是滚烫的。 清哥哥,原来,我们之间的缘分,并没有耗尽。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她脸上带着恍惚又甜蜜的微笑,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直到碧草找了过来,她方才跟着她离开了。 第11章 冷宫皇后 “皇上这些天在干什么?”在幸福的恍惚中过了好些天,叶嫦雪才发觉,梁文英好久没有踏足她宫里了。 碧草将手里的白色玛瑙盘子放在叶嫦雪身边的葵花式小几上,盘子里满是晶莹的紫色葡萄。“听说陛下前些天召见了一位很有本事的道长,这几天,都与那道长在一起盘桓,连朝都懒得上了……”碧草低声回答道。“奴婢昨日亲眼瞧见陛下那边抬进去一个老大的紫金丹炉,说是要那道长开炉炼丹呢!” “炼丹?”叶嫦雪捻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顿时充盈了口腔。 碧草拿着美人拳给叶嫦雪轻轻的捶着肩膀,说道:“就是,娘娘没看见,如今陛下寝宫那边,整日烟熏火燎的,一等人轻易都见不到陛下的面儿了。据说,朝中的大臣们,怨言大得很呢!” 与他的祖宗们相比较,梁文英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真正的明君。仅仅是守成,都做得不大好。若不是底下臣子们撑着,恐怕这个大雍朝,已经出现乱象了。如今竟然又开始搞什么炼丹……这个大雍,在他手里怕是真的要乱了。 又过了好些天之后,叶嫦雪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梁文英。 他闯进她寝宫的时候,将叶嫦雪给吓了一大跳。眼前这个消瘦了许多,眼球里布满血丝,神情暴戾的人,真的还是从前那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梁文英么? 瞧见正对月抚琴的叶嫦雪,梁文英二话不说,抓起她的手就将她往床帐方向带。叶嫦雪顺从的跟着他走,心里却急忙喊起了石婆婆。还好,在这一方面,石婆婆从来没有放过她鸽子。 冷冷的坐在一旁,看着床上梁文英暴力的动作凶恶的神情,叶嫦雪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陡然感觉到了无比的寂寥,开始极为想念她的方清。 梁文英彻底沉迷进炼丹之中了。一个月里头,有两三日上朝的时候,就算是不错了。 作为皇后,叶嫦雪也尝试劝诫过他。当时,梁文英满面的狂热,说道:“你个无知妇孺,知道什么?朕正是为了我大雍的千秋万代着想!想历来皇朝,哪里有真正长久的?若是朕真的炼出了可以长生不老的丹药,那么在朕长长久久的治理之下,我们大雍,才真正可以长存下去!” 叶嫦雪低下头,不再开口。心里明白,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就这样过了半年之后,大雍终于开始乱了。先是旱灾,而后是蝗灾。梁文英万事不理,只管炼他的长生丹药。朝上臣子们拉帮结派,乱成一锅粥。有才干忠心的人被埋没陷害,奸佞小人开始上位。民间起义四处发生,流民涌向京城。被杀死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有些地方,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第一场冬雪初降的时候,北边的匈奴,开始进犯大雍的边境了。手掌兵权的方清临危受命,即将离开京城,前去迎战匈奴八十万大军。 方清的大宅子位于皇城附近的南大街上,整条街上都是朱门红墙,非富则贵的人家。约莫是因为最近风声紧的关系,一到了晚上,家家门户紧闭,一点儿光线和声音都透不出来,整条街道一片死寂,再没有了从前车水龙马灯火辉煌的场景。 乱世的景象,已经初现。 方清此时正身在自己的书房中,面前是铺开的行军舆图,看了许久之后,他将舆图仔细收起,而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换上一身黑衣,飞身悄悄的离开了自己的宅子。朝着皇宫的方向,悄无声息的摸去。 心里像是滚油在煎熬一般,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是不妥。可是明日就要出发去边关了,这一去不知是否能够再回来。无论如何,他都想再见她一面。即便,她是皇后。 毕竟,这很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想要错这么一次。 很顺利的,方清就在凤仪宫里见到了她。彼时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水蓝色衣裙坐在窗前,静静的,柔和的,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出现一样。他一阵恍惚,好像此情此景,已经在梦里见到了很多很多次一眼,那样的温柔熟悉。即使历经了千年万年,也难以忘却。 月光底下她的侧影,美得像是一个永不会醒来的美梦。 “雪儿……”他开口唤她。 都这个时候了,再叫皇后娘娘,也太过矫情了。 她微笑着看向他,眼波里满是柔情:“你来了。” 宛如中了魔咒一般,他轻轻的走过去,注视着她的双眼:“明天,我就要离开京城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 看着她柔情似水的眸子,从来流血不流泪的男人突然觉得喉咙哽噎难言。半晌之后,才干巴巴的挤出几句话来:“……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明知道不该来,却还是来了……大丈夫马革裹尸还,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悲伤的。为国为民,理当如此。唯独,放不下你。不来见你一次,将会是我终身的遗憾……” 明明心里藏着无数的话语,到头来说出来的,却只有这么简单几句。说完了他就开始懊恼了,果然,自己还是太不善于言辞了吧……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点头:“我知道你的心,就像,你也知道我的心一样。” 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两人对视许久之后,叶嫦雪才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并一张图给他,说道:“这是我遣人从梁文英御书房暗格里偷出来的,你看看。” 方清狐疑着接过信和图,展开一看之下,几乎目眦欲裂,稳稳的手都变得颤抖起来。“——这怎么可能?” 图是方清麾下大军的行军路线图,信是梁文英写给匈奴王的亲笔信。 梁文英这个帝王,出卖自己国家的大将军,只是为了消除他的威胁。希望匈奴王可以凭借这份路线图,斩下方清的人头。 信上言明,只要方清伏诛,事成之后,愿意割让边关三处城池,赠予匈奴王。 可他怎么不想想,若是方清死了,匈奴自可挥军直下占领京城就是了,还需要什么馈赠吗?到时候,整个大雍,就都是匈奴的了。 匈奴只会占领不会建设,且嗜杀成性。到时候,整个天下,无疑会成为人间炼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死不要紧,可是他方清不能死得这么窝囊这么没有价值! 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谋反,可是现在,他哪里还有退路?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天下苍生,也不能眼睁睁瞧着梁文英做出如此糊涂事来! 看到方清从不敢置信到悲愤再到平静下来,叶嫦雪开口说道:“这个大雍,该换一个清醒明白的主人了。清哥哥,我需要你的支持。我已经放了一份假的行军图进去,明日,就会被送出去了。清哥哥,你尽管放心去战,我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请你,将匈奴赶出我们的国土。然后,回来策应我。” 方清抿紧了嘴唇,手指握在了一起。半晌之后,声音嘶哑的开口说道:“好。” 三个月之后,春暖花开的日子,梁文英收到了边疆的捷报。方清率领大军大破匈奴,诛灭敌寇近三十万,将他们赶出了大雍的国土。起码五十年内,不敢再犯了。 拿着捷报,已经因为服用丹药变得形销骨立的梁文英内心既高兴又失望,真是复杂至极。就在这个时候,一行人走进大殿,将外面的阳光都给挡住了。 看着领头的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再看看她身边的三皇子梁珪,以及他们身后跟着的甲胄鲜明佩剑带刀的军士,梁文英的身体止不住的开始颤抖起来:“皇后,你想干什么?大胆!” “陛下,请你写下退位诏书,将皇位传与三皇子梁珪。”叶嫦雪平静的开口说道。 梁文英捡起砚台朝着她丢过去,斥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真是胆大包天!朕凭什么要退位?” “凭什么?”叶嫦雪冷笑着取出一封书信并一张舆图,丢在鲜红的地毯之上。“陛下可认得这个?这可是你亲笔书写的,出卖我们大雍朝将军给匈奴的书信!” 梁文英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地上的书信,又将视线移到逼宫的人们身上。毫无疑问,迎向他的眼神,都是鄙视和痛恨。在这些刀剑一般的目光中,梁文英瑟缩了。 叶嫦雪冷道:“陛下还是写下退位诏书吧,我还会给你留下最后一点脸面。否则,等待着你的会是什么,想来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吧?” 梁文英倒在龙椅上,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希望。良久之后,他终究还是颤颤巍巍的拿起了御笔,哑着嗓子说道:“磨墨。” 这一年春天,梁文英退位,传位于三皇子梁珪。梁珪在位五十五年,励精图治,不但收拾好了他父亲留下的烂摊子,还将这摊子变成了亮堂堂的大店面。史称,中兴之治。 第12章 窝囊公主 在梁文英传位给梁珪之后,京城很是乱了几天。幸好,班师回朝的方清及时赶到,雷厉风行的镇压了乱党,帮助梁珪坐稳了帝位。而之前叶嫦雪逼宫时带的人手,也都是方清留下来的。 此时,叶嫦雪也感到自己胸口淤积的痴怨之气已经完全消散。想来,距离自己离开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在离开之前,她特意去看了一次,废帝梁文英和唯一留在他身边的妃子杜柔。自然,杜柔不是自愿留下来的,是叶嫦雪逼的。压根就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废帝其他的妃嫔,她都做主给放出宫去了。唯独,留下了杜柔。 你们不是一对情深似海的鸳鸯么?那就不离不弃吧。 废帝与废妃,一起居住在冷宫里。 冷宫中原本还有的十几名前朝本朝的妃嫔,都被叶嫦雪给放出去了。现在,冷宫之中,就住着废帝和杜柔两个人。 原身在冷宫里苦苦煎熬了五年之久,如今,也该始作俑者进去尝尝那滋味了。 叶嫦雪站在红漆斑驳的大门口,并没有立即叫人开锁进去。她默默的站着,听着里面传来的争吵声。 一个嘶哑的女声叫喊道:“你这个废物!要不是你太昏聩无用,我岂会落到这个地步!”说着,就开始骂骂咧咧,还有厮打的声音传出来。 梁文英的声音,已经像是个垂暮老人:“贱人,贱人!你敢如此待朕——” “我呸,你还有脸在老娘面前摆谱,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那副鬼样子,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么?”听听这话语,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温柔似水的贵妃?简直像个市井泼妇。 听着里面互相辱骂和厮打的声音,叶嫦雪的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有时候死了反而是解脱,活着才是受罪。 冷宫侍卫躬身问道:“太后娘娘,要开锁么?” 叶嫦雪摇了摇头,转过身,带着宫女们慢慢的走远了。 隔着垂坠的珠帘,叶嫦雪和方清再次见面了。 从前她是皇后,他是大将军。现在他仍是大将军,而她已经成了太后。 方清恭敬的行礼后,叶嫦雪微微点头:“给将军赐座。” 碧草亲手给方清端来一只锦凳,而后,带着宫女太监们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那里面的两个人。 方清微微抬眼看过去,鼻端萦绕着馥郁的玫瑰香气,那是她的香味。隔着珠帘她的模样朦胧不清,看不到脸上的神情。只听她开口说道:“方将军,哀家的身子恐怕不行了。” 方清猛然站起身来,恐惧的瞪大了双眼。即便是面对着敌人的千军万马,他也没有这么害怕过。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隐约传来,是那样的陌生:“怎么回事?” 叶嫦雪平静的说道:“从前在冷宫里糟了太多的罪,表面上看起来是好的,其实,内里已经千疮百孔了。如今,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方清上前一步,匆忙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太后安心。我会去遍寻天下名医来为太后看诊,一定有救的。需要什么稀罕的药材,臣都会去找来,一定有救的……”他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恍惚间,视野已经被泪水给模糊了。 “不必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没救了就是没救了。”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平静,仿佛一潭深水,连波纹都不会荡起一丝来。“有生之年能与将军相见相识,我,此生已经是了无遗憾。” 她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轻轻的回荡在寂静的宫室里:“清哥哥,下辈子,我们要在一起,好吗?” “好。”一个字斩钉截铁的说出来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他终于迈开步子走入珠帘之后,紧紧的拥住了她已经消瘦至极的身躯,垂泪道:“我们说好了……” 叶嫦雪温顺的靠在他怀里,笑得心满意足。 半月后,大雍皇太后薨逝,天下举哀。新帝伤心得几次哭晕在皇太后棺椁前,且数次在上朝时垂泪,可见母子情深。 权势滔天的大将军方清终生未娶,无妻无妾无子女,成为本朝一大稀奇事。野史中有许多传言和猜测,也有一些,隐隐接近了真相。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因为方清无妻无子,所以即使他手掌军权,新帝也始终没有忌惮他。君臣一世,相处十分融洽。 ————————我是本故事完结的分割线——————— 当叶嫦雪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顶精致的床帐。水粉色的柔滑的缎子,上面绣着百子千孙图。每一个小孩的面容和衣衫都不一样,可见费了多少功夫。 偏过头,隔着帐子,隐约可见一间极为精致的闺房。看来,这一次的身份,又不是寻常人。 空气里弥漫着淡雅的安息香气味,外面,有鸟儿的啁啾声在不断的响着。 叶嫦雪掀开玫瑰紫绣满百花的湖绸被子正要起身,忽然一阵晕眩感传来,使得她再次无力的倒在了床上。这具身体的来历身份,涌上了脑海。 原身姓赵,名婉徽,乃是本朝公主。如今已经嫁为人妇,足足三年了。 赵婉徽不是嫡出公主,生母的身份却也不低,是仅次于皇后的贵淑德贤四妃之一的德妃。 德妃出自诗书大家,向来以贤德二字要求自己。得了德妃这个封号之后,更是有些过犹不及了。 德妃不但严格要求自己,等到生了女儿之后,更是立志要将女儿养成德容言功俱全的女德典范。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婉徽公主,就养成了一个唯唯诺诺,被女德框住了的性子。 本朝女子地位不算低,在尊贵无比的公主身上,更是如此。本朝其他几位公主活得恣意潇洒,参政的参政,养面首的养面首,唯独婉徽公主,从来不参与这些事。德妃娘娘,很是为此自豪。却不知道,不知多少人背地里笑她们母女傻透了。就是皇帝陛下,也不喜欢这个一板一眼,连撒娇诉苦都不会的女儿。 终于,赵婉徽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应该寻觅一位驸马了。德妃娘娘亲自为她挑选了当朝礼部尚书家的嫡次子,作为她的驸马爷。 论身份,这个身份实在算不得高,配公主算是高攀了。可是礼部尚书向来满口的仁义礼教尊卑上下,德妃娘娘就瞧中了这一点,便将心爱的女儿嫁了过去。皇帝陛下对这个女儿无可无不可的,也没有异议,婚事就这样成了。 为了表示自己女儿是女德典范,德妃没有叫女儿住进公主府里,而是像寻常人家嫁女一样,直接将赵婉徽送进了尚书府里。并且,令她像是寻常人家媳妇儿一样,侍奉公婆,服侍丈夫。赵婉徽向来听母亲的话,自然遵从了德妃的意思。嫁为人妇后,就从一颗珍贵的宝珠,变成了廉价的鱼眼珠子。 身为公主却如此作践自己,实在是可悲可叹。 这般付出若是有个好结果,懂得互相珍惜也就罢了。可惜…… 叶嫦雪坐起身来,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到胸口处淤积着的浓重的痴怨之气,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你自己先看轻自己了,也难怪旁人会跟着来看轻你。 帘子被一双素手掀起,挂在旁边悬吊着的鎏金铜钩之上。钩子上两只竹子编的小花篮,里面满满的鲜花散发出幽香。却听贴身丫鬟黄莺轻声说道:“公主醒了?” 叶嫦雪点点头,从床上坐了起来。 黄莺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忧心忡忡的说道:“奴婢今儿叫了公主好几遍,公主都没有醒来,想来是昨夜累得狠了?如今已经耽搁了给老夫人请安,怕是,那边要发脾气的……” 昨儿晚上,原身一直服侍老夫人到深夜,累得一回来就倒头睡着了。今日,才起身晚了。 端茶递水捶背捏肩倒也罢了,连倒夜香都是这个公主亲手去做……叶嫦雪真是怜其不幸,怒其不争。 堂堂尚书府老夫人,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倒夜香的丫鬟了?无非是拿着金枝玉叶来作践,满足自己心里的私欲罢了。 瞧瞧我多尊贵?就连公主在我面前,都得低三下四的,像个三等的粗使小丫鬟。 叶嫦雪慢腾腾的穿衣洗漱,嘴里说道:“晚了就晚了吧,有什么要紧的?” 坐到朱漆梳妆台前,朝着菱花镜里看去。一张憔悴消瘦的脸,却仍能看出,底子还是不错的,只是保养得差了。 这也难怪,这具身子才刚刚小产过,就在两个月之前。 小产的原因,是亲眼看到自己的贴身丫鬟爬上了驸马的床,一时气急,滑了胎。 出嫁三年,好不容易才坏了身孕,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公主的心里,真是苦不堪言…… 黄莺找来一身素净的莲青色衣裙,要拿给叶嫦雪换上。叶嫦雪淡淡的瞥了一眼,一边描眉,一边摇了摇头:“不要这套,将我的公主大礼服拿来。” 第13章 窝囊公主 闻言,黄莺微微吃了一惊,道:“那礼服长久没穿了,如今还不知压在哪个箱子底下……” 叶嫦雪扫了她一眼,眼里凝着寒冰。黄莺心里一悸不敢再言语,连忙抱着衣裙匆匆迈步,去找公主大礼服去了。 不多时,黄莺便再次出来,手里面华光闪耀,抱着一身极其华贵的衣裙,正是公主所穿的大礼服。珠光宝气,五色鸾凤绣得栩栩如生,仿佛要飞出来一般。 叶嫦雪在黄莺的服侍下,换上了礼服。往镜子里面一看,虽然面相还是憔悴瘦弱,但是被这身衣裙一撑,公主的贵气,还是凸显了出来。 满意的点了点头,叶嫦雪伸出手搭在黄莺的手臂上,摇摇的走了出去。 行至外间暖阁里,早膳已经摆好了。不过几样精致点心,外加一荤一素两色粥品并几样小菜而已。比起其他过着奢华日子的公主们,原身的日子,其实过得算是极其简朴了。要知道,本朝的嫡长公主,据说一顿早膳,就要摆出数十样不同的菜肴出来。看都看不完,更别提吃了。 待叶嫦雪拿起象牙筷子,黄莺又道:“公主是否得快些用膳?老太太那边,估计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叶嫦雪一边慢条斯理的夹了一筷子糟茄子,一边嗤笑道:“那就让她等着去呗,左右整日也是闲着无事。” 今日的公主,比起从前,似乎不大一样了……黄莺如此思忖着,不敢再开口了,开始专心为叶嫦雪布起菜来。 用完饭后,叶嫦雪一边喝着热乎乎清香扑鼻的碧螺春茶,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舒芸在哪里?” 舒芸,就是那个爬上了驸马的床,害得公主小产了的丫头。如今,在驸马的一力坚持之下,已经是有名有份的通房丫鬟了。若不是本朝祖制驸马不得纳妾,恐怕,现在她都已经是姨娘了。 这还是公主小产后第一次提起舒芸来……黄莺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叶嫦雪一眼,回答道:“可能,在自己院子里吧……” 虽然舒芸表面上只是通房丫鬟,其实待遇已经是姨娘的待遇了。因此,有自己的小院子。 叶嫦雪没有再说话,喝完茶之后,才开口说道:“本宫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卫们呢?” 黄莺道:“公主忘记了吗?德妃娘娘说带着侍卫们进婆家实在是不像话,公主的侍卫们,都留在公主府里面呢。” 叶嫦雪点点头道:“派个人去公主府传信,叫他们立即过来。” 黄莺吃惊的说道:“这是……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叶嫦雪冷冷扫了她一眼,道:“再多话,即刻将你卖出去。” 闻言,黄莺立即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言,匆匆出去叫人了。 公主府的侍卫们正闲的发慌,听得公主传召,立即披甲带刀,装扮齐整出了门,来到了尚书府中。门子看到这等架势,吓得几乎尿了一裤子,哪里敢阻拦?顺顺利利的让他们进了门,来到了公主院子里。 侍卫首领生得英俊高大相貌堂堂,来到公主面前一跪,立刻迷得一院子的小丫头们五迷三道的,一个个脸红得像是苹果一般,煞是好看。 叶嫦雪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瓜子儿,站起身来:“跟我走吧。” 尚书府一处小小的偏院里,驸马爷的爱妾,原赵婉徽公主的陪嫁宫女舒芸,正在院子里葡萄架底下,惬意的喝茶吃点心。看看石桌上那些精致的点心,竟是一点儿也不比先前叶嫦雪吃的那些差。可见,她是如何受宠的。 舒芸生就一张尖尖的瓜子脸儿,水汪汪一双眼睛,很是俊俏。身穿一件杏子红的藕丝对衿通袖衫,系一条湖绿色绫子裙儿。细细的腰身,盈盈不堪一握,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乌黑的发髻上,插金带玉,华贵得像是一位正室夫人,哪里像是个低贱的通房丫鬟? 小丫鬟撤下残茶,重新端上一只甜白瓷小碗来,里面是半碗浅红色的甜水,笑着说道:“姨娘喝碗玫瑰露吧,这可是上用的呢!” 舒芸漫不经心的拿起勺子来喝了一口,嫌弃的咂咂嘴道:“太甜了些,我更喜欢公主那里昨儿宫里赐下来的桂花香露。” 小丫鬟道:“姨娘喜欢,只管叫驸马爷找公主要去。公主难道还敢不给?” 舒芸闻言笑了起来:“那倒是,公主那个性子,是再不敢说个不字的。”说着,她眼里闪现出几分轻蔑之色,又道:“也就是投了个好胎罢了,论起相貌才干来,哪有半分叫人看得上的?” 小丫鬟连忙捧臭脚,说道:“那是,论起相貌才干来,谁不说姨娘才是个中翘楚?要不然,驸马爷也不会如此宠爱姨娘了。” 谁知听了小丫鬟的话,舒芸反而意兴阑珊起来:“说到底还是个姨娘身份,到底,她才是正室……” 小丫鬟忙说道:“姨娘何必如此?她虽身份尊贵,却不得驸马爷和老太太的喜欢,且又没个孩子傍身。等个一年半载姨娘有了身孕之后,这家里谁做主,那还不一定呢!” 小丫鬟的话音刚落,院子的大门突然被推开,露出叶嫦雪似笑非笑的脸来:“谁做主?你且说给我听听?” 看到叶嫦雪,小丫鬟有些赧然,却丝毫不显畏惧。这个公主就是个面团似的性子,这家里谁不知道?因此她只是微微一福身,说道:“公主万安。”待她不等叶嫦雪开口就站直了身子,看到叶嫦雪身后一等甲胄齐全的侍卫的时候,这才变了脸色。 叶嫦雪正眼也不瞧她一眼,淡淡吩咐道:“这丫头油嘴滑舌挑拨是非,不是个好的。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 侍卫们得令,立即走上前来,拖住小丫鬟就要往外带。小丫鬟顿时挣扎哭喊起来,不求叶嫦雪,反倒看向舒芸哀求道:“姨娘救命,救命啊——” 舒芸涨红了一张美人面,站起身来看向叶嫦雪说道:“公主,翠儿是我的人,你怎可擅自动她?” 叶嫦雪闻言,摇着檀木柄的丝绸宫扇笑了起来:“你的人?就连你自己都是个奴婢,哪里配说这几个字?” 舒芸听了这话,脸上阵青阵白,只得眼睁睁看着翠儿被带了下去。等到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她沉着一张脸说道:“公主摆完了威风,该回去了吧?我今日忙得很,就不招待公主了。”竟是一副要撵人的架势,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叶嫦雪也不生气,只淡淡说道:“舒芸,你本是我的宫女,却在没有我吩咐的情况下擅自爬上了驸马的床。这算是背主,你说,是也不是?” 舒芸闻言,脸色更是难看,站在那里说道:“公主今日来就是要说这些的?都是过去的事了,还说它干什么?” 叶嫦雪不理睬她,又道:“我看见你们一对狗男女在自己的卧室里苟且,伤心愤怒之下滑了胎,这算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是也不是?” 舒芸的脸涨红得像是关公一般,只恨恨说道:“那是公主自己的身子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 叶嫦雪点点头道:“话说清楚就好了,免得别人以为,本宫是个滥杀无辜的人。” 舒芸脸色由红变青,狐疑的看向叶嫦雪身后的侍卫们,大声说道:“你想干什么?伤了我,驸马不会跟你善罢甘休的!” “他?”叶嫦雪轻蔑的撇了撇嘴,说道:“带下去,乱棍打死,为本宫可怜的孩儿偿命。” 听了这话,当自己的胳膊被架住,舒芸方才醒悟过来,公主这次竟是来真的!她顿时尖叫起来:“公主,公主,你要杀我,就不顾忌驸马的心情了吗?他一定不会原谅你的,你不是最在乎他了吗,公主,你三思啊……” 闻言,架住舒芸的两名侍卫看向了叶嫦雪。叶嫦雪只轻轻一笑,道:“本宫的吩咐,你们没有听清楚吗?” 舒芸被两名人高马大的侍卫像是拎小鸡子似的拎了起来,吓得□□都湿了,一股腥臊味散发出来,满脸泪水的服了软:“公主饶命,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这副样子难看极了,哪里还有之前那娇花似的模样? 叶嫦雪完全不为所动,丝毫反应都没有。就在舒芸即将被带下去的时候,一声男子清朗的怒喝响了起来:“赵婉徽,你这是耍什么公主威风?” 随着这话语声,一名文质彬彬,俊美得有点像个女孩子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正是赵婉徽的丈夫,驸马爷文骏。他看着叶嫦雪,满脸厌恶,甩甩袖子说道:“赶紧放开芸儿,你这个妒妇!” 叶嫦雪看着他,只觉得胸口的痴怨之气翻滚起来,差点让她控制不住自己。平静了一下不属于自己的心绪,她冷声吩咐道:“按住了这位驸马爷,给本宫狠狠的打!” 这话甫一出口,叶嫦雪顿时感到,那股痴怨之气,消散了不少。立即明白,自己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第14章 窝囊公主 文骏被两名侍卫按倒在地,毫无反抗之力,不禁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叶嫦雪,声嘶力竭的喊道:“你敢打我?我可是你的夫君!何谓三从四德,你都不记得了吗?” 黄莺上前一步,本待开言,谁知一抬眼对上公主冷冰冰的眼神,顿时吓得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开口了。 叶嫦雪看着文骏的眼睛,嗤笑道:“在说起这三从四德之前,我们还是先说说天地君亲师吧。本宫是君,你是臣,所以本宫想要打你,自然就打得。驸马爷,你说对不对?” 听了这话,文骏一时呐呐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们一家子欺负公主欺负惯了,压根忘记了,他们与公主之间,可是君臣之别啊! 叶嫦雪从袖口里掏出一根织金妆花鸡油黄色的手帕,擦了擦鼻翼上的粉,淡淡说道:“打。” 一声令下,侍卫们立刻动起手来。对于这个驸马爷他们完全没有好感,下手哪里会留情?一顿噼里啪啦之下,不多时,文骏便两眼一翻,昏倒过去。 见人已经昏了,叶嫦雪这才让侍卫们停下来。一旁还没被拉下去的舒芸吓得两股战战,翻着白眼几乎也要跟着昏倒了。看到驸马被打,她这才清醒的认识到,这下子,谁也救不了她了。 浓重的悔恨在她心里升起,可惜,已经是后悔莫及了。 她原本好好的当她的公主大丫鬟,要权势有权势,要银钱有银钱,要面子有面子,做什么因为喜欢上了驸马,就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以前的公主那么软弱,若不是她逼人太甚,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刚强起来? 现在这个样子,叫她指望谁去? 看着瘫在地上烂泥一样的男人,舒芸哭得像个泪人一般,可惜,已经晚了。 叶嫦雪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朝着她这边微微的摆了摆手。立即,侍卫们在会意之下,就架起她来往外面走去。任凭她凄厉的哭喊着,也不为所动。 等到舒芸被带下去之后,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黄莺像只小鸡子一般,瑟缩在角落里,完全不敢再发话了。 叶嫦雪也没有去理睬她,也不打算将她怎么样。黄莺虽然软弱糊涂了一点,但却是没有坏心的。她也犯不着像只斗鸡似的,见人就啄。 大不了,等到以后重新提拔上可用的人之后,放她出去嫁人便是了。 正思忖间,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气喘吁吁的响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眼瞧不见就弄得家反宅乱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一个身穿铜色缎衫的老太太拄着黑檀木拐杖,在丫鬟的搀扶之下走了进来。一眼瞧见瘫在地上的文骏,顿时呆住了。半晌之后,她方才撇开丫鬟扑了过去,痛呼起来:“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哭喊半晌,没见叶嫦雪过来劝慰,她忙站起身来,横眉怒目的指着她,说道:“你丈夫躺在这儿,你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这是做人妻子该有的行为吗?真是教养不善,我们文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运,才娶了你……” 叶嫦雪冷冷的看着这老太太,整了整衣袖,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老太太,你的意思是,本宫没有教养?” 听到本宫这个好久没有听到过的称谓,文老太太不禁愣了愣。她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看了叶嫦雪一会儿,待到看清楚她身上金碧辉煌的公主大礼服之后,气势就弱了下去:“老身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叶嫦雪轻笑一声,道:“本宫听得清清楚楚,老太太一进门,就指责本宫没有教养。莫非老太太的意思是,本宫的父皇与母妃,没有将本宫教养好?” 这话怎么能承认?承认了那还得了!文老太太的气势又弱了几分,嗫嚅道:“之前是老身失言了,确实没有那个意思……”她哪里在这个自己一直看轻的儿媳妇面前服过软?当下有些恼羞成怒,又道:“骏儿这是怎么了?先前舒姨娘也被架了出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嫦雪爽快的回答道:“舒芸本宫下令杖毙了,为本宫那来不及出世的孩儿报仇。驸马言行不慎,本宫就教训了一下。老太太只管放心,生命危险是没有的,只是受点儿皮肉之苦罢了。” 舒芸倒还罢了,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下贱人而已。可是文骏就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了,哪里舍得他受半点委屈?闻言,当即文老太太就怒了,顿了顿手里的拐杖,怒道:“你这个毒妇!骏儿是你的丈夫,夫为妻纲,你竟然敢打他,成何体统!毒妇,毒妇!” 叶嫦雪闻言笑了起来:“老太太敢是忘记了,在夫为妻纲之前,还有君为臣纲这一说。本宫身为公主,对着驸马这个臣子自然是想打就打了。有何不对?” 闻言,文老太太顿时哑口无言,被噎住了。她难道还敢说君为臣纲不对?嗫嚅半晌,她方才一点儿说服力也没有的说道:“可是,你已经嫁进我们家了……” “打住,我想老太太你是弄错了。本宫不是嫁进你们文家,是文骏被本宫召为驸马。照规矩讲,其实本宫该与驸马一起住在公主府才对。之前若不是不好违逆母妃的意思,本宫怎么可能住在臣子家里?这可不合规矩。”叶嫦雪慢腾腾的说道。 文老太太还能说什么呢?一口气没上来,她差点跟自己儿子一样,当场就昏倒过去。 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气死了可不大好。叶嫦雪淡淡瞥了她一眼,带着自己的侍卫们朝着外面走去,边走边说道:“这等腌臜地方还是别久站了,没得脏了本宫的鞋子……”说话间,早已经扬长而去,头都没有回一个。哪里还是从前对着文家人那唯唯诺诺,大气都不喘的样子? 文老太太无法,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叶嫦雪离开了。等人都走远了,她方才诅咒几句,唤人抬来春凳,将依旧昏迷不醒的文骏抬回了自己的院子。等到脱下文骏的衣衫裤子,看到他身上紫红一片的瘀痕之后,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更是将叶嫦雪恨到了心里面去。当即请医用药,用心替文骏医治不提。 从前叶嫦雪从来不摆公主的架子,处处陪着小心,她自然可以拿捏她。可是叶嫦雪现在像是开了窍一般,动不动就说什么君为臣纲,她能拿她如何?思及此,文老太太恨得直咬牙,喃喃诅咒不休。香喷喷的晚饭摆了上来,她也无心用饭,只守着还没醒过来的文骏,愁眉不展。 见老太太如此,她的大丫鬟便赔笑说道:“老太太还是先用饭吧,身子要紧。您老人家要是倒下了,偌大的府邸,叫我们靠谁去?” 文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摇头叹息:“如今骏儿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吃得下?那贱……公主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如今竟完全不顾体统肆意妄为。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 大丫鬟眼注一转,计上心来,当即开始为主子分忧:“老太太何不想个法子,治住了她?纵然她身份高贵,到底是我们文家的媳妇儿,难不成这日子她不想过了?” 文老太太说道:“她如今端着公主的款儿,言语上处处占住了大道理,我如何能压得住她?” 大丫鬟说道:“老太太莫非忘了,宫里的那一位?公主对她,可是言听计从的……”说着,她不禁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来。 闻言,文老太太顿时恍然大悟,拍着自己秋香色镶嵌蜜蜡的抹额笑了起来:“我怎么把那一位给忘了?还是你灵醒,真是个好丫头……” 大丫鬟忙道:“奴婢哪里敢居功?都是老太太调/教得当。” 文老太太点点头,对她更加满意:“嗯,择日不如撞日,这就将请安折子递上去吧。德妃娘娘一向心善体下,也许,今日就会见我也不一定。” 翌日早晨,叶嫦雪才刚刚用完饭,宫里便来了德妃的人,催促她进宫去一趟。 叶嫦雪倒也不敢怠慢,匆匆换了衣裳,出了府门,坐上了一辆八宝香车,朝着皇宫方向嘚嘚而去。 皇城里面的景色叶嫦雪见得多了,即便再是庄严堂皇,她也一样稳如泰山,目不斜视。公主的仪态摆得足足的,比从前那一位更像是天之骄女。走过曲折的回廊,走过繁丽的花园,走过碧绿的湖泊,她来到了德妃居住的宫殿之中。 知道自己这个母妃的性子,叶嫦雪丝毫不敢省略了礼节。一切做足了之后,方才听到德妃略感满意的声音:“起来吧,赐座。” 叶嫦雪在宫女端来的小锦凳上面坐了下来,方才抬眼朝着端坐上方的德妃看去。却见她身穿端庄的宝蓝色宫裙,梳着一丝不苟的宫髻。首饰装扮,丝毫没有出格的地方,便是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差错来。她生着一张颇为美丽的脸,却始终板得紧紧的,使人不敢亲近。鼻子两边有两道法令纹,更使得她显得严肃。 第15章 窝囊公主 从德妃的外貌,就可以看出她的性子来。教出原身那么窝囊的女儿来,一点儿也不奇怪。 太过严格的父母,往往会养育出懦弱的儿女来。受压制习惯了,自然就不懂得反抗。 德妃注视着一脸坦然无事状的叶嫦雪,神情肃穆的说道:“昨儿个你婆婆进宫来给本宫请安了,你可知晓?” 叶嫦雪点头道:“女儿知道。” 德妃道:“她不说本宫还不知道,你如今竟然如此放肆了。处置通房丫头倒也罢了,虽然有损妇德,但也不是不能谅解的。可是对着自己的丈夫动板子是怎么回事?真是肆意妄为!还有,本宫不是叫你将侍卫留在公主府里吗?你将他们召去作甚?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过日子,要什么侍卫?” 叶嫦雪看着德妃的眼睛,完全没有流露出心虚受教之类的神情,一字一句的说道:“母亲,你也不问一问,女儿为何要如此做吗?你叫女儿孝顺婆婆敬爱丈夫,将他们当做自家人,可是他们何曾将女儿当做一家人?” 德妃微微蹙眉,问道:“这话从何说起?你从前进宫,本宫问起你在婆家的事,你一向都不曾抱怨过。怎么如今,竟像是大为不满的样子?” 好吧,都是原身的锅。鹌鹑一样得过且过唯唯诺诺的性子,受了委屈也不说。难怪,德妃对自己女儿在婆家的生存状况,一点儿也不了解。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叶嫦雪憋红了自己的眼圈,开口说道:“母亲,你可知女儿在夫家过的什么日子?老太太放着满屋子的丫鬟不用,偏要女儿日日去伺候她。端茶倒水倒也罢了,竟然还要给她倒夜香,这是拿着金枝玉叶作践,来满足她自己的虚荣心啊!文骏对女儿受的委屈不闻不问,只顾着宠爱他的通房丫鬟。一见到女儿,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好像女儿欠了他什么一样!女儿前些时候明明怀了身孕,却因为他擅自将女儿的丫鬟拉上了床,活生生气得掉了孩子!母亲,女儿在他们家受的委屈,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说着,叶嫦雪从袖口里掏出烟紫色绣着莲叶荷花的帕子,遮住了眼睛。自然她是并没有哭泣的,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德妃闻言,脸色沉沉,果然很是对文家不满了:“竟然会有这种事,文家真是过分!”看着掩面哭泣的女儿,母亲的慈爱之心还是生了出来,和颜悦色的说道:“别哭了,孩子,母亲知道你委屈。但是如今你已经是文家的人了,又能如何呢?女子自当从一而终,这可是圣人之言,不能不遵从。你放心,母亲会下懿旨训斥他们,他们以后,自然不敢再欺辱你了。再者,你也打了驸马,也算是替你那无缘的孩儿报仇了。等到以后你与驸马生儿育女的,以真心换真心,日子自然也就慢慢好过起来了……” 叶嫦雪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德妃竟然还是要她继续与文骏一起过日子。德妃这性子,也真是太古板了。 其实看得出来,德妃倒也不是不爱自己的女儿。只是,她从小就被规矩给框死了,不知变通,活成了一本女德的教科书。德容言功从一而终这些规矩,死死的绑住了她。可她不但不知反抗,还要将自己的女儿也培养成自己这个样子。苦了自己,也苦了自己的女儿。到头来,除了一个可笑的名声,还能得到什么呢? 叶嫦雪自然是不会遵从的,便说道:“母亲可知道,驸马他,在城西梧桐巷子里头,养了一个外室?如今,那外室生的儿子都已经快三岁了。他这是完全没有将女儿看在眼里啊!如此羞辱,叫女儿如何忍得下去?” 闻言,德妃一惊:“真是如此么?” 叶嫦雪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女儿怎敢欺瞒母亲?” 德妃思忖半晌,方才开口说道:“外室子不上家谱,倒也无需放在心上。以后你生了儿子,自然还是嫡长子。母亲会□□驸马,叫他将那外室送出京城去,不再往来。如此,你也可安心了吧?” 叶嫦雪闻言苦笑起来:“恐怕,驸马他不会听从母亲的话呢!女儿曾听闻,驸马与那外室,曾经口口声声的说过,他与那外室才是真爱。女儿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真爱路上的绊脚石。如此言行,叫女儿如何还能与他心无芥蒂的过日子?” 德妃道:“男子的真爱,不过是放在嘴上说说,哪里就能当真了?再说,即使他再与那外室女是真爱,你才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那些外四路的人,你无需放在心上,心胸要放开阔一些。” 叶嫦雪闻言,不由得在心里叹息起来。原身哦,你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摊上这样一个母亲?思忖间,她站起身来,朝着德妃深施一礼,道:“母亲,女儿实在是不愿意再与那文骏在一起过日子。恳请母亲,允许女儿休夫。” 闻言,德妃大怒,斥道:“女子从一而终乃是本分,岂可轻言休夫?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我是不会允准的!” 叶嫦雪索性给德妃跪了下去,满面坚毅的说道:“母亲,女儿确实是女子,但也是本朝的公主,代表着皇家的颜面。文家如此行事,简直是不将皇家看在眼里!即便不为了自己,哪怕是为了皇家的颜面,女儿也绝不能再与文骏在一起了!若是母亲实在不允准,女儿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受此屈辱!” 德妃怒道:“你威胁我?” 叶嫦雪道:“并非威胁,而是阐述事实。母亲勿恼,难道女儿为了皇家颜面行事,也有错吗?” 德妃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难道她要说女德该凌驾在皇权之上?即便她心里真的如此想,那也不敢说出来啊! 德妃还没有说话,外面却响起了哈哈的大笑声:“好啊,朕的女儿果然是天之骄女,行事大气坚毅,有朕年轻时的风范!” 随着这话语声的传来,一身天青色常服的皇帝抹着胡须走了进来,笑眯眯的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叶嫦雪:“起来吧,总跪着干什么?你是朕的女儿,本朝的公主,不要像那些小家子气的,见人就下跪。” 叶嫦雪闻言,也就顺势站了起来:“谢父皇。” 德妃忙站起身来,一丝不苟的施礼,说道:“陛下怎么来了?外间的奴才竟也不通传一声,真是放肆了。” 皇帝摆摆手,一边撩起衣摆在上方坐下,一边说道:“是朕叫他们不要通传的,德妃不要怪罪他们。” 德妃在皇帝身边坐了下来,说道:“陛下快教训一下婉徽吧,简直不成体统!” 皇帝满不在乎的说道:“你们的话,朕在外面都听到了。德妃,你行事也太一板一眼了,不知变通。依朕看,婉徽没错。文家娶得公主却不知珍惜,肆意作践,实在该死。” 德妃闻言吃了一惊:“陛下,婉徽虽是公主,却也是人家的儿媳,怎可还像未出嫁之时一般,任性妄为?文家虽有些过分,但既然婉徽已经是他们家的人了,就该从一而终。所以,还请陛下从轻发落文家吧……” 皇帝道:“从一而终,那是民间女子的事。朕的女儿,不必也像她们一般,拿那些大道理来束缚自己。再说,本朝待女子并不像从前一样苛刻。民间女子,亦是可以与丈夫和离的。怎么到了朕的公主身上,反而还不如民间女子了呢?”说完,他又笑着看向叶嫦雪,说道:“从前看你不声不响的,原来,心里是有大主意的。很好,这才是朕的女儿。” 叶嫦雪闻言,对这个皇帝非常有好感,深深的施了一礼,说道:“女儿谢过父皇。” 德妃满面不虞,说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道:“朕准婉徽休夫,再择良婿便是。本朝大好男儿有的是,非得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不可吗?” 德妃还来不及说话,叶嫦雪便打蛇随棍上,忙道:“女儿遵旨,谢父皇隆恩。” 皇帝笑眯眯的摸着自己的胡须,道:“好好好,以后多进宫来看看朕,陪朕说说话,也是你的孝心了。” 德妃颓然坐在朱漆椅子上,一直挺直的背脊也弯了下去,喃喃说道:“……公主再嫁,传出去,还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皇帝收了笑容,看向德妃说道:“德妃,你太着像了。你的名声,难道比儿女一生的幸福更加重要吗?朕以前不管你,是因为你还没有越过那个界线去。可是现在,你年纪越大,就越是古板了。此事是你不对,你好好想想吧。”说完,他站起身来,大步的走了出去。 “恭送陛下。” “恭送父皇。” 等到皇帝离开之后,德妃思忖半晌,看向叶嫦雪,像是陡然老了好几岁一般,说道:“婉徽,你恨母亲吗?——连陛下都觉得我不对,恐怕,我真的是有些欠妥了……” 第16章 窝囊公主 叶嫦雪听了这话,半日没有言语,末了方才低声说道:“您始终是女儿的母亲……” 她并没有资格,代替原主说那声原谅。 毕竟受过的罪,就是真的受了。流过的泪,是真的流了。悲伤委屈的时候,一个人辗转反侧的时候,心灵被煎熬的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受过的伤纵然好了,伤疤也是永远存在的。 一声原谅的背后,历经了多少苦楚折磨? “女儿告退。”叶嫦雪给德妃施了一礼之后,转过身,慢慢的走了出去。背着光的她的背影,让德妃在一瞬间热泪盈眶。 自己是真的,错了吧? 坐着轿辇来到宫门口,叶嫦雪正要上马车,忽然一阵马蹄嘚嘚声响起,然后在她身边不远处,马儿被勒住了缰绳。马上骑士翻身下马,一抬眼陡然对上叶嫦雪的眼睛,刹那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叶嫦雪的嘴角不由自主的高高翘了起来,无声的念道:“清哥哥……” 那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男子,不正是方清又是谁? 两人对视半晌,男子才露出有些赧然的神情来,躬身施礼:“微臣参见七公主。” 叶嫦雪忙道:“方将军请起。——什么时候回京的?” 方清回答道:“臣昨日方才回京,今日奉旨进宫述职。” 叶嫦雪点点头,没有再说话。方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但是,却都不想就这样离开。 鬼使神差之下,叶嫦雪忽然开口说道:“方将军可有心仪之人?” 方清闻言一愣,流畅的回答道:“没有。” 真的没有吗?可是为何现在面对着这位与从前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的七公主,他的心脏,为何会这般激烈的跳动着?那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陌生至极的情绪……转念一想,七公主已经有了驸马了。思及此,方清滚烫的心就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了上去似的,刹那间透心凉。 今生,已是无缘了吧? 正这般想着,方清陡然听到那缥缈的,仿佛来自天边的,有些失真的声音。一声声,烙印在他的心上:“我今日便要休弃驸马文骏,此后就是孑然一身。……方将军可愿意,与我结为连理?此后,祸福与共,终生不弃。” 怎么回事?难道我大白天的做梦了?方清一阵恍惚,嘴巴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开口说道:“臣愿意。” 听到方清的回答,叶嫦雪露出甜蜜至极的笑容来:“那我就先走了,明日将军请到公主府来,咱们商量一下大婚的事宜。” 方清点点头,目送着叶嫦雪上了马车,车轮滚滚而去。直到那辆华贵的香车彻底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他仍旧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连进宫述职这桩事,都抛却在脑后了。许久之后,他忽然抬起手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而后,露出梦幻般的笑容来。 这事情转变的,连戏曲里最离奇的故事都要甘拜下风吧? 文家府邸,文老太太的院子里。 文老太太坐在文骏的床边,对着已经醒过来的文骏说道:“儿呀,你放心。这口气,娘一定替你出了!德妃娘娘一向严厉,绝不会纵容你媳妇胡来。等她回来了,我叫她来好好的给你道歉。到底她还是公主,叫她自己打自己几个嘴巴子,这事就算是揭过去了。虽然到底还是委屈了你,但是,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法子了……” 文骏苍白着一张俊脸,有气无力的说道:“儿子受点委屈倒也罢了,可怜舒芸一条性命,就这么葬送了……”说着他便开始咬牙切齿起来,又道:“这次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妇道!” 想起舒芸从前对自己的温柔顺从,老太太也陪着掉了几滴泪,说道:“那倒也罢了,你做人丈夫,要教训妻子,谁还能说个不是出来?” 两人正商议着要怎么辖制叶嫦雪,忽然外间响起了守门丫鬟惊慌的声音:“公主你做什么?你不能就这么闯进来……” 说话间,叶嫦雪已经带着一群侍卫,一脸不屑笑意的大步走了进来。老太太见状,沉下了脸说道:“你怎么不经通传就进来了?你的规矩呢?” 叶嫦雪说道:“规矩是给有规矩的人家准备的,对着那些没规矩的人家,也就不必了。且我身为公主,这府里哪里我去不得?”说完了她不等文老太太回答,便将一封书信掷在文骏的床头,说道:“文骏,这是本宫休夫的休书。从今日开始,我们一刀两断,再无任何关系。” 文骏惊讶的瞪大了双眼,拿起书信拆开看了一眼,便颤抖着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世上只有男子休妻,哪有女子休夫的?这件事,我不会承认的……” 叶嫦雪道:“此事父皇已经同意了,谁还管你认不认?你敢抗旨吗?” 提起抗旨这两个字,文骏顿时消停了。他恨恨的说道:“你以权势压人,我只得顺从。但是,无论如何你已经是嫁过人的妇人了,离开了我,你以为你以后还能找到好姻缘不成?” 叶嫦雪嗤笑:“此事就不劳你挂心了。本宫觉得,随便从大街上拉一个男子出来,也比你这宠妾灭妻的渣滓要强一万倍。” 此时,已经懵了半晌的文老太太这才醒悟过来,慌忙说道:“这怎么可以?我要进宫去见德妃娘娘,她一定不会允准此事的!” 不喜欢公主是一回事,可是要她舍弃公主这个身份高贵的儿媳妇,她又不愿意了。说到底,就是一个贱字罢了。拥有的时候不珍惜,等到要失去了,方才觉得可惜。 叶嫦雪看向文老太太,冷笑起来:“本宫劝你老人家,还是省点事吧。父皇金口玉言的下了旨意了,还能变改吗?要不要,本宫将你从前如何对待本宫的事,跟父皇好生说道说道?” 闻言,文老太太眼里闪过几丝惊惶,顿时偃旗息鼓了。直到现在,她方才感到了深刻的后悔。公主从前那般温柔懂事又听话,这样身份高贵又孝顺的媳妇儿,到哪里去找?都是他们,活生生将公主逼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骏儿被公主休弃,以后,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女儿肯嫁给他?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中,文老太太已是泪流满面,对着叶嫦雪哀求道:“公主殿下,从前都是老身不好。可是骏儿,对公主是有感情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公主不要怪罪骏儿……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婚姻大事,哪里是说分开就分开的……”说着,她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第一次,对着叶嫦雪跪倒下去。“老身求你了……”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文老太太,叶嫦雪的眼睛平静如同深湖,一丝波澜都没有。“你老人家可知道,你儿子在城西梧桐巷子养了一个外室,生的女儿,已经三岁了。”顿了顿,她看着文老太太不敢置信的眼神,又道:“这件事,几乎算得上是欺君之罪了吧?老太太,本宫劝你还是罢休了吧。再纠缠下去,就不只是休夫这么简单了。” 听了叶嫦雪的话,文老太太顿时瘫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叶嫦雪最后淡淡扫了他们母子一眼,正待举步离开,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太监有些尖利的声音:“圣旨到——” 圣旨到达,即便是文骏爬不起来,也得爬起来接旨。母子两人压抑着纷乱的心情,跪在地上听着传旨太监颁旨。听完了之后,十分有默契的,两个人都眼睛一翻,昏倒过去。 皇帝陛下在这份圣旨中,狠狠的谴责了文家一番。末了,夺了文骏身上的所有功名和爵位,将他贬为了庶人。而文老太太,看在她年纪已大的份儿上,本该杖责,但现在,就只夺了她的诰命。现在母子两个人都一样,成了什么都没有的白身。就这样,都还算是皇帝宽厚了。换了个暴戾的,你这样欺负我的女儿,砍了你的头,都是轻的。 文家一片愁云惨雾,叶嫦雪的心情,却是轻松快乐的。因为,她即将要跟自己喜欢的人成亲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加美好的事么? 皇帝听了叶嫦雪要嫁给方清的请求,很是爽快的答应了。方清是个战将能臣,手上又有兵权,这样的人成了自己的女婿,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德妃则是有些不乐意,不过,叶嫦雪并不在乎她的想法就是了。就算是民间,也还有初嫁从父再嫁由己的说法呢! 文骏刚说叶嫦雪再也找不到好姻缘了,很快,就啪啪的被打脸了。由小厮搀扶着,他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看着七公主府邸门口的大红灯笼与红色喜字,不由得怅惘了。等到他看到亲自出来迎接新驸马的七公主,那绝色的美貌,心中的痛悔遗憾,更是像潮水一般的涌了上来。 这般身份高贵又貌美的妻子,本来是他的啊!他究竟是为什么,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的? 第17章 荒唐平妻 与方清在一起幸福的过了几十年之后,叶嫦雪在他的怀抱里闭上双眼,微笑着停止了呼吸。再睁眼时,已经又是换了一个世界了。 七公主赵婉徽的痴怨之气,早在与文家断绝关系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消散了。以后的岁月,她纯粹就是在享受生活了。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实在是幸福极了。仿佛只是转瞬间,他们就已经白头偕老了。 没有算计,没有争斗,每一天都像是泡在蜜罐子里一样。对于叶嫦雪来讲,实在是美好得不可思议。当她再次醒来,感觉到自己换了一个身体的时候,那种怅惘与不舍,使得她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许久之后,她方才徐徐吐出一口长气,开始打量起身边的环境来。 朴素的青色纱帐,简单的素色被褥。她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什么热气,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一阵眩晕感陡然传来,这个身子的经历,开始逐一在叶嫦雪脑海里呈现出来。 原身名叫魏慧娘,出身于商户之家。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出嫁,丈夫名叫袁修,当时,是一名普通的书生。 即便只是有着秀才的功名,当时的袁修,也不大愿意娶一名商户之女。奈何他家境贫寒,需要银钱来继续读书和赶考。于是,家资丰厚又美色出众的魏慧娘,便成为了他的妻子。 婚后的魏慧娘恪尽妻子的本分不说,还将自己的嫁妆拿出来供袁修读书和打点关系。渐渐的,几乎将自己的嫁妆全部贴了进去。 成婚三年之后,袁修中举。继而,在京试中大放异彩,被钦点为探花。而这个时候的魏慧娘,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于是,在本朝大长公主之女彩云郡主看中他想要嫁给他的时候,欲拒还迎,引得彩云郡主更是心动不已,非君不嫁。到了这个程度之后,他方才坦言,自己在家乡,还有一名结发妻子。 彩云郡主对袁修一往情深,宁愿自降身份与人共侍一夫,也要嫁给他。 而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袁修是不会抛弃结发妻子的。 于是,在彩云郡主的绝食抗争之下,大长公主不得已点了头,将她嫁给了袁修。魏慧娘由正室妻子,变成了荒唐可笑的平妻。 与郡主共侍一夫,可想而知,娘家无人撑腰的魏慧娘,过的是什么日子。与其如此,倒不如当初被休弃呢! 自从彩云郡主嫁进来之后,这当家理事的,自然也就该是她这个正妻了。魏慧娘虽然有平妻的身份,但是手上没有半点权力,便只能任人磋磨了。当家主母想要明里暗里磋磨一个无依无靠的人,那还不容易? 分给魏慧娘的东西,都是表面上光鲜,其实烂糟透了的。厨房里给她端来的吃食,也是如此。家里的奴才们她全部都指使不动,就连一个三等的婆子,也敢给她脸色看。她若是不小心生病了,那么虽然给她看病的是彩云郡主特地请来的太医,但是那抓来的药材,却肯定是不对症的。要么多了几味,要么少了几味。如此一来,她的身子也就渐渐衰弱下去。好不容易怀了两次身孕,却都不知怎么的就流掉了。说起来,似乎都是怪她自己身子不好,留不住孩子。傻乎乎的魏慧娘,还为此对袁修心有愧疚,觉得是自己的错。要不是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了彩云郡主与她心腹丫鬟的对话,她还不知道,自己两次小产,都是彩云郡主下的手!而此事,袁修也是知道的,却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说到底,他觉得自己只要不休弃魏慧娘,就已经是对得起她了。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回忆完了原主的经历,感觉着胸口浓重的痴怨之气,叶嫦雪不禁感叹,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袁修这个渣滓,也不想想,若是没有魏慧娘,哪儿会有他的今日?这彩云郡主也是无耻,明知道对方有妻室,还是要纠缠着不放。若不是袁修想要好名声,恐怕求皇帝赐死魏慧娘这样的事,她都干得出来! 更加令人痛恨的事,还不止于此。就在不久之前,魏慧娘的娘家被商场对手诬陷,偷卖兵器给敌国,一家子都下了大狱,等候处斩。无奈之下魏家送信给袁修这个女婿,恳请他出手帮忙。也无需以权势压人,只要帮着查出真相就行了。实在是,他们是被冤枉的。商人虽重利,但是背叛自己国家的事,他们是打死也不会去做的。 袁修任职于吏部,刚刚升任右侍郎一职。随手帮个忙,实在并不是难事。毕竟诬陷魏家的也不是什么权势滔天的人物,不过同样是个商户人家而已。可是袁修在彩云郡主的挑唆之下,故意挨延着迟迟不肯出手。等到魏家一家子都被处斩之后,方才假惺惺的对着魏慧娘流了几滴泪,并遣人去给魏家一家收尸安葬。就这样的行为,竟还被人赞扬有情有义。而这边魏慧娘得知娘家一家子都死光了的时候,当场就吐出几口血来,昏迷了过去。直到现在,叶嫦雪到来之后,方才苏醒过来。 杀子之仇,灭家之恨,不共戴天!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死有余辜! 历经两次小产和灭家之痛,还有数年来明里暗里的折磨,魏慧娘的这具身体,已经是风中烛瓦上霜,拖不了多久了。要报仇,消弭掉心中痴怨之气,必须得要尽快了。 该怎么办呢? 叶嫦雪从床上坐起来,有些吃力的走到榆木桌子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冷的茶水慢慢喝着,开始思忖起来。 可怜她如今这般虚弱,这屋子里,竟然连一个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没有。可见她在这府里的地位,可见那掌家之人的狠心。 悄悄出去告御状? 按本朝规矩,告御状之前,不论男女老少,必须先滚钉板,再打上二十大板,方能得见天颜。魏慧娘这身子,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的。再者,即便真的见到了皇帝,就凭彩云郡主是大长公主宠爱的女儿这一条,皇帝真的会给她做主吗?只怕即便是给她做主,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训斥几句,再责令袁修好生对待她就行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要的结果,是血债血偿! 思及此,叶嫦雪那张消瘦至极却仍能看出从前些许美色的脸上,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微笑来。 该怎么做? 偷偷在怀里揣上一把刀,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一人给他们捅上几刀? 魏慧娘的身子太过虚弱,这个法子不可行。说不定刚拿出刀来,就被制住了。 她能想到最简单直接也最可行的方法,就是下/毒。 让那渣男跟贱女,做一对同命鸳鸯去吧! □□这种太常见又很容易试出来的毒/药是不行的。从魏慧娘的记忆中看来,彩云郡主从皇家带来的规矩,是每次用餐前都要用银针试毒。所以,凡是能用银针试出来的普通毒物,都是不可以的。 那么,这就需要搞到不常见的,用银针试不出来的毒/药了。 可是,魏慧娘自从娘家全家被斩首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了。哪里来的途径,可以搞到稀有的毒/药呢? ……似乎每一次穿越,都有方清的存在。如此想来,这个世界,也是有他的,对吧? 对于她的请求,即便是方清又再次忘记了她,她相信,他依旧是不会拒绝的。 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这府里可用的人,叶嫦雪站起身来,走到妆台前打开了那掉了漆的螺钿描金黑漆妆匣。原本是一匣子满满当当的各色珍贵首饰,却在当初供给袁修读书的时候,几乎都给典当了。如今,里头只剩下寥寥几件看得过去的了。叶嫦雪捡起一根云头金簪子,揣在了袖子里。 慢慢的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正好看到了要找的人。那身穿绿袄青裙的小丫鬟拿着笤帚,正打扫着地上的落叶。金黄色的落叶被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乍一看去,好像是地上开出了金色的花朵。 她是初雪,负责这一片洒扫的三等小丫鬟。心底还算不错,曾经帮着原身抓过药,端过热水,也不像其他势利眼一样,非得魏慧娘给了钱才能支使得动。 看到叶嫦雪慢腾腾的走过来,初雪停下了打扫的动作,抬眼露出一个微笑:“魏姨娘,你能起身了?” 说起来魏慧娘是平妻而不是小妾,应该也被称为太太或者夫人的。可是彩云郡主为了折辱她,令家里人都唤她做姨娘,实在是一种羞辱。 叶嫦雪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勉强可以起来了,还得多亏你帮我去外面抓来的药。”说着,她从袖口里取出那支云头牡丹纹的金簪,塞到了初雪的手里。 初雪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金簪子,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推拒道:“这也太贵重了,姨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何必如此?” 第18章 荒唐平妻 叶嫦雪阻止了初雪要将簪子还回来的举动,握着小丫鬟的手,低声说道:“拿着吧,这也不仅仅是为了多谢从前你帮我的事,我还有事情,要请你帮忙呢……” 听了这话,初雪方才收起了簪子,说道:“姨娘有什么事?难道还要去抓药吗?” 叶嫦雪露出惨淡的微笑来,说道:“我的身子已经是药石罔效,就不必浪费银钱了。” 初雪露出同情的神色来,叹息着说道:“姨娘的事,奴婢也听说过。有时候这世间之事,真是无处说理去……” 叶嫦雪摇摇头道:“不提从前那些事了,如今,我想要拜托你去帮我做件事。” 初雪露出警惕的神情来,说道:“姨娘,奴婢能力有限,有些事情,怕是难以——” 叶嫦雪摆摆手,说道:“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就是请你帮我出去打听一个人。” 初雪闻言放松下来:“是什么人?” 叶嫦雪道:“是家父从前的一位故人之子,名唤方清。——他应该是一位武将,你可以朝这方面去打听。” 初雪点头应道:“好的,姨娘只管等我的消息吧。若是有这个人,奴婢一定会打听到的。” “那就先多谢你了。” 两日之后,叶嫦雪得到了消息。初雪告诉她,现在朝中只有一位名叫方清的武将。时任正二品龙虎将军,就住在距离这里两条街的长安街上。方将军尚未娶妻,家人都在原籍居住。所以目前他的府邸里,就只有他这么一位主子。 应该就是这位龙虎将军了吧……但是,还是得自己亲眼见一见,才能确定。 第二日,喝下一碗自己变卖首饰换来的参汤之后,撑着一口气,叶嫦雪来到正院里,求见当家主母彩云郡主。 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等了半个时辰,小丫鬟方才翻着白眼将她领了进去。 暖阁里,彩云郡主正坐在熏笼旁边,喝着一碗散发着幽香的木樨清露。 她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貂皮镶边的遍地锦通袖袄,下面系着丁香色织金妆花罗裙。艳光四射,一张脸儿显得端丽圆润。发髻上戴着全套赤金镶嵌红绿宝石楼阁人物的头面,珠光宝气,十分耀目。 看到叶嫦雪进来,她正眼也不朝着她看去,只是继续小口小口的喝着甜汤。半晌之后,她方才放下调羹,将空碗递给侍立在一旁的丫鬟,懒洋洋的问道:“什么事?” 叶嫦雪容色淡淡,开口说道:“我想要明日出门,到庵堂里去为我的家人做一天法师,超度他们的亡魂。” 闻言,彩云郡主嗤笑一声,道:“卖国贼注定要下十八层地狱,还超度什么?没得浪费了银钱。” 叶嫦雪注视着彩云郡主,无悲无怒,开口说道:“他们是被冤枉的,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不是他们。” 看到叶嫦雪的眼神,听了她的话,彩云郡主瞬间恼怒起来,将那戴着赤金绞丝凤纹镯子的玉手狠狠往小几子上一拍,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叶嫦雪毫不畏惧的对上她的视线,说道:“我的意思,郡主不是已经明白了吗?” 两人对视半晌,彩云郡主忽然怒气消弭,轻笑了一声,说道:“想要出去也可以,你跪下来,汪汪叫两声,我明日便可以让你出去一日。” 饶是叶嫦雪历经沧桑,听到这话语,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魏慧娘哟,这些年你过的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叶嫦雪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目光沉静的看着彩云郡主,说道:“与其这样,不如我撞死在你屋子里,你估摸着,结果会如何?” 彩云郡主闻言大怒:“你威胁我?” 叶嫦雪道:“不敢,不过是想着,左右我烂命一条,什么都没有了,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拼着我一条无用的性命,毁了你的名声,也还是划算的。郡主觉得呢?” 满屋子里里外外都是人,丫鬟婆子足有几十个。瞒得过谁去?要是魏慧娘真的撞死在这里,怕是,她的名声也就到底了……这般思忖着,彩云郡主的态度软化下来:“你何必如此?不过是想出去做场法事而已,去就是了。”顿了顿,她又吩咐身旁的丫鬟:“去给魏姨娘拿一百两银子来,添些纸马香烛,也算是我一点心意了。” 从正院大门走出来,叶嫦雪伸手扶住旁边回廊的朱漆栏杆,徐徐吐出了一口长气来。 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刚才在暖阁里面的时候,她一直强撑着,还得多亏了那碗参汤。现在出了门,方才觉得头昏眼花,几乎要倒在地上了。她走两步就站住了休息一会儿,好半天才回到自己屋子里。勉强将剩下的半碗参汤喝下去之后,就一头栽倒在床铺上,不省人事了。 这身子,可以说已经破败到极点了。 时间,得赶快抓紧了…… 翌日一早,叶嫦雪便硬撑着出了门。来到大门外面,只有一辆灰扑扑下人乘坐的马车在等着她。除了车夫,彩云郡主一个跟随的人都没有派给她,无非是想要借此作践她而已。岂知,这正合了她的心意。 叶嫦雪坐上马车,车夫驭使着马儿,嘚嘚的朝着街道外面驶去。他粗声大气的问道:“魏姨娘,咱们去哪座庵堂?” 蓝布门帘被掀起,一只干瘦的手握着一锭白花花的银子递了出来,说道:“这里有十两银子你拿着,在前面随便找个地方放我下来就是了。今日一整天你去哪儿都行,回家去也行。傍晚时分我在这里的街头等你,咱们一起回去。这样,也就没有人能说你失职,如何?” 拿了银子又放一天假,车夫哪里会不干?他忙伸手接过银子,乐呵呵的说道:“魏姨娘你放心,傍晚时分,我一准儿在街头等着你。” 马车驶出长街,在街头一棵老榕树底下,将叶嫦雪放了下去。然后,车夫甩着马鞭,满脸笑容的离开了。 叶嫦雪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抬眼看去。 灰色的大块砖石铺就的干净道路,整齐的十字路口。店铺鳞次栉比,行人衣着整洁,言行有礼,可见正是盛世光景。 天空是淡淡的灰蓝色,没有太阳,却也不是阴天。她喜欢这样的天气。 一路打听着,她慢慢的走到了长安街上。此处尽是高墙朱门,非富则贵的人家。行至一处门庭前,她看到门口匾额上写着方府两个黑字,守门的都是兵士打扮的人。便知晓,自己找对地方了。 走到门子身前,她递过去几两碎银,说道:“这位大哥,你们方将军是我家故人,还恳请你帮着通传一声,请将军见我一面。” 门子没有接她的银子,打量了她一番,道:“将军恰好在府里,通传一声倒是没有问题。敢问这位娘子姓氏?” 叶嫦雪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姓叶。” 门子点点头,走进府门通报去了。叶嫦雪便靠着围墙微微的阖上了眼帘,轻轻的喘息起来。 这一路,可将她给累坏了。 摊上这么一具病弱身子,她方才知道,健康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莫名其妙跑来一位什么故人,还是个女子,方清本待不见的。但是听门子说那人姓叶,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就微微颤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还是,去见一见吧。“请她进来吧。” 叶嫦雪被恭敬的请进了方府,来到了前厅之中。屋子里的家什都十分简洁利落,透着方清这个人一向的风格。正面墙上挂着一幅烟雨孤舟图,透着几分寂寥的意味。 一盏茶刚喝了两口,门口的光亮就被一个人高大的阴影挡住了。 叶嫦雪心有所感,放下青瓷茶盏朝着来人看去。两个人对上视线,方清不由得一时间愣住了。他感到自己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喜悦和欢欣是那样的强烈,是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情绪。 叶嫦雪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很是欢喜的笑了起来:“清哥哥,真的是你。” 这样不合规矩,哪有一见面就唤人哥哥的道理?方清本想这样说,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看清楚那女子一阵风就能吹倒纤瘦得过分的身形后,强烈的心痛感,浮了上来。 叶嫦雪道:“不要紧,只是运气不大好而已。” 方清忍不住皱起眉头,走近了说道:“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却像是早已经在无数个轮回里等了她千年万年一般,一点儿陌生感都没有。只要是她需要的,他都可以给。 叶嫦雪也不跟他客气,直说道:“倒真的是需要清哥哥帮忙,否则,我就再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方清立即问道:“要我怎么帮你?” 叶嫦雪缓缓说道:“我需要一味无色无味的毒/药,要银针试不出来,见血封喉的那种。清哥哥你这里,可有么?”她坦然的看着他,好像她说的并不是什么骇人的话一般。 第19章 荒唐平妻 “你想干什么?”这话听起来像是质问,但是他的眼眸里,有的只是纯然的对她的关心。 叶嫦雪说道:“清哥哥你只要知道我需要这个就行了,其他的,不要多问。” 要是换了其他任何人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方清肯定只会将对方当成疯子赶出去。但是现在这么说的人是她,于是他便思忖了一下之后说道:“我这里暂时没有,但是我会想法子的。” “需要多长时间?” 方清道:“我会尽快。——你很着急要吗?” 叶嫦雪点点头:“我的身体已经拖不了多久了。” 其实自从见到她,他就能看得出来,她几乎已经是病入膏肓了。但是现在听到她这样坦然的说出来,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一副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他的心,就像是刀子在割肉一般,刹那间疼痛难当。 他的声音微微哽噎起来:“怎么现在才来找我?”若是早些遇见,他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她。他会一辈子将她捧在掌心,待之如珠如宝。 叶嫦雪轻描淡写的说道:“那些都不重要了。”她微笑着看着他。温柔的说道:“在死之前,能够见到你,我已经非常的满足了。” 他看着她一语不发,手却紧紧的握成了拳头。一滴滴殷红的鲜血,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滴落在灰色的地砖上。一朵一朵,开出红艳艳的小小的花儿来。 叶嫦雪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将他紧握着的手指慢慢的掰开,说道:“别难过,好吗?也许下辈子,我们还能相见,而且能相守一世。这样想着,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 她低下头,掏出怀中豆青色绣着并蒂莲的手帕来,一点一点慢慢的擦干净他掌心的血痕。他垂下睫毛看着她,神情温柔而贪婪。像是要将她的模样,深深的镌刻在灵魂里一样。 一整天,他们都依偎在一起。不需要言语,只需要相伴。他握着她冰冷的手,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可是无论捂多久,她的手还是冷得像冰块一样。这,说明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极致了。 思及此,一向流血不流泪的男人,竟有种想要痛哭的冲动。 “没有你的世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现在才知道,以前在这里生活的二十六年,都是为了等待你的出现。”他这样说道。 叶嫦雪温柔的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都明白。” 无论他说还是不说,她都懂得他的心。 下午的斜阳余晖笼罩着京城,他亲自将她送出了府门。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走远,他却一直伫立在门口。一直到太阳完全坠落下去,他方才转身回去。 三日之后的一个深夜,叶嫦雪正合衣躺在床上假寐,忽然听到窗户被轻轻的敲响了。 睁开眼起身走到窗边,她低声问道:“是谁?”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好,我是方清将军派来的人。” 叶嫦雪闻言抽出窗棂上的插销,推开了窗户。外面浓浓的夜色里,站着一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女子,见到她便躬身施礼,而后说道:“夫人,你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说着,伸手递来一只杏黄色的油纸包。 叶嫦雪接过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却见里面包着一小包白色粉末。闻起来,什么味道都没有。 那女子低声说道:“这是将军从苗疆人那里寻来的稀有药物,无色无味,寻常手段,查验不出来。就是只有这么多了,夫人得谨慎使用才行。” 叶嫦雪点点头道:“没事,这些尽够了。” “夫人可有什么话要交代我转告将军的?” 叶嫦雪踟蹰了一下,才摇头道:“没有,多谢你了。” 送走黑衣女子之后,叶嫦雪舒了一口气,紧握着手里的油纸包,思忖起来。屋子里点着一小截白蜡烛,淡淡的黄色光晕,笼着她越显憔悴的面容。 这身子,显见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隔了几日之后,便恰逢彩云郡主的生辰。这一日府中大宴宾客,迎来送往,热闹非常。即便是身处在遥远的偏院里,叶嫦雪仍然能听到正院戏台子那边传来的丝竹之声,还有戏子缠绵悱恻的声音:“……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节选自汤显祖的牡丹亭) 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竹青色衣裙,将油纸包小心揣在怀里,叶嫦雪出了自己的小院子,朝着大厨房那边行去。 厨房里十分忙碌,正准备着不久之后的午宴。丫鬟婆子来回穿梭,端盘子的端盘子,洗菜的洗菜,却都甚有规矩,一丝不乱。 管厨房的陈氏看到叶嫦雪,心里嘀咕着这病痨鬼怎么来了,却还是迎了上去,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魏姨娘怎么来了?若是要菜,真是不巧。今儿个厨房里忙着备宴,空不出人手来,你还是请回吧。” 叶嫦雪微微笑道:“今儿个是夫人的好日子,可否也让我沾点喜气?——我只要一碗鸡汤,再配一点子小菜就行了。” 陈氏最是个拜高踩低的人,当即笑道:“可是不巧,采买的人运气不好,买来的食材本就不够。我们敷衍着宴席尚且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多余的给别人?——姨娘若真是急着要,恐怕,少不了要拿点银钱来买了。若是今儿个这个来要,明儿个那个又来要,我们也敷衍不过来不是?” 闻言,叶嫦雪微微蹙眉:“我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多余银钱?——这样吧,左右我也是无事,便来帮着做做菜什么的,便算是用工抵钱了,可行?” 陈氏正是彩云郡主的忠实走狗,如今见这魏慧娘上赶着作践自己,如何不干?“先说好了,这可是魏姨娘你自愿的,不是我逼你的。” 叶嫦雪点点头笑道:“那是自然,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与人无尤。” “那好,刚好切菜的那边还缺人手,魏姨娘便过去帮忙吧。” 叶嫦雪点点头,走到了菜墩子那边。这里的大案上面摆着一排足足七八个菜墩子,几个丫鬟婆子拿着菜刀,忙得话都没有说一句。切片,切丝,切块,看得人眼花缭乱。 叶嫦雪走到一处空余的菜墩子之前,拿起菜刀,开始动作起来。头虽然看似低着,其实,眼角余光,一直在打量着四周。耳朵也竖了起来,听着厨房里诸人的对话。 终于,她听到那边陈氏吩咐道:“这几道菜是夫人与老爷最爱吃的,可得细细做好了。今儿个这样的大日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丢的可是我们所有人的脸,知道了吗?——李厨娘,夫人一向喜欢你的手艺,这几道菜,全都交给你做吧。” 这可是得脸的事,那姓李的厨娘笑嘻嘻的答应下来。当即挽袖子拿锅铲,开始炒起菜来。一个小丫头站在旁边递递拿拿的,帮着打下手。 见此情景,叶嫦雪思忖了一下,当即快手快脚的切好了一盆土豆丝,浸泡在冷水里,举步朝着灶台那边端了过去。行至给李厨娘打下手的小丫鬟旁边时,她忽然打了个趔趄,哎哟一声,一盆冷水夹着土豆丝,全部都倒在了小丫鬟的身上。 “啊——你怎么搞的,冷死我了!”小丫鬟顿时尖叫起来,手忙脚乱的将身上的土豆丝拨下去。可是一条蓝色布裙,还是几乎全部湿透了,当即便冷得她瑟瑟发抖。眼瞧着,不去换衣服,是不行的。 叶嫦雪满脸歉意,帮着她拨掉身上的土豆丝,说道:“快去换身衣服吧,都是我不好,一时没有站稳。放心,这边我来替你,不要着急。” 小丫鬟瑟缩着咒骂了几句,然后抱着膀子匆匆跑了出去。叶嫦雪微微一笑,便站在了她原先的位置上,开始当起了帮厨。她比那小丫鬟更会察言观色,往往李厨娘还没有开口,便将她要的东西递了过去。起先李厨娘还沉着一张脸很不满意的样子,渐渐的,便和颜悦色起来。还悄声对她说道:“魏姨娘,像你这般人才,真是可惜了……” 叶嫦雪微笑着并不接话,李厨娘没有得到回应,便讪讪的又接着炒菜去。她现在做的这一道清汤包浆鱼丸,是彩云郡主最喜欢的一道菜。因此,她做的极为用心。 鲫鱼用刀背捶松了,刮下肉来,加上鸡蛋和红薯粉搓成丸子,里头再包上凝固了的汤汁和猪肉,细嫩可口。煮鱼丸的汤是用鱼骨猪骨和整只老母鸡熬出来的,奶白的颜色,浓醇鲜美,香气扑鼻。出锅之后,再撒上一点葱花和香菜,这道菜便做好了。 李厨娘拿起勺子舀汤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道:“端过去吧。” 叶嫦雪答应着端起了那盆鱼丸汤来,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将藏在怀里的毒/药取出来,手指一抖便洒了进去。白色粉末一进水就融化了,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 第20章 荒唐平妻 袁府正院里,戏台子上此时已经换了一出戏,是热闹的打戏,穆桂英挂帅。扮演穆桂英的戏子一身洁白战袍,手握银色□□,英姿飒爽,虎虎生风,很是好看。底下诸人看得目不转睛,一叠声的叫起好来。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今日来的又以亲戚居多,所以,男女客人都坐在一个院子里。此时,彩云郡主便跟袁修坐在一起,一边看着戏,一边闲谈着。彩云郡主时不时睃袁修一眼,脸颊上带着淡淡红晕,可见心情极好。 不多时,管事婆子上来回道:“夫人,宴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客人们可以入席了。” 彩云郡主扫视了院子一眼,见众人兴致正浓,略微思忖了一下,便道:“我看,倒不必特地去饭厅了,将席面就开在这里吧。两人一席,每人一个自斟壶,自己倒着吃,岂不自在?”说着她看向袁修,笑道:“老爷觉得如何?” 袁修拍拍她滑嫩白皙的手背,笑道:“夫人的主意,自然是极好的。” 彩云郡主娇羞一笑,红霞满腮,刹那间美不胜收。袁修看着她,竟然一时间呆住了,惹得旁边站着的丫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彩云郡主瞪了那丫鬟一眼,自己却也掌不住的笑了起来。 这和乐融融,却是踩着另一个人的血泪得来的。 那管事婆子得令退下,不多时,宴席便摆了上来。顿时,院落里香气飘飘,惹人垂涎。各色罕见的不罕见的佳肴逐一被端上来,又有琉璃瓶子装着西洋来的红葡萄酒,晶莹的深红色液体,在阳光底下闪着流动的光,十分悦目。 彩云郡主这边,自然是与袁修共用一席。菜肴被端上来之后,袁修亲自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葡萄酒,而后自己也端起那特制的高高的琉璃酒杯,对她说道:“来,夫人,为夫敬你一杯,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彩云郡主端起酒杯,嫣然一笑,将杯子里面的酒水一仰头全部喝了下去。放下杯子之后,袁修给她夹了几筷子菜肴,说道:“夫人快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空腹喝酒,到底对肠胃有些不好。” 彩云郡主拿起镶金象牙筷子,夹起菜肴,慢慢的吃了起来。每样菜肴端上来之后,早就有专人拿银针试过了。因此,她吃得很是放心。这规矩,还是她那出身皇家的母亲,从小给她培养起来的。 看着彩云郡主将那甜白瓷小碗里的菜肴吃得干干净净的了,袁修又拿起筷子,笑道:“夫人想吃什么,为夫来服侍你。” 彩云郡主睨了他一眼,笑道:“今儿个怎么如此殷勤?” 袁修笑道:“难道为夫只有今日殷勤么?哪一日不殷勤了?” 两人笑着斗了几句嘴之后,各自为对方夹了几筷子菜肴,然后吃了起来。忽然,彩云郡主放下筷子,伸手揉着胸口说道:“不知怎么的,胸口有些闷痛。” 袁修道:“可是刚才吃得急了些?” 彩云郡主道:“可能是吧。” 站在她身边的大丫鬟闻言,忙替她满满斟了一杯红葡萄酒,说道:“夫人喝杯酒,将吃下去的菜肴压一下,兴许就好了。” 彩云郡主点点头,端起酒杯来,喝了半杯下去。然后猛然放下杯子,说道:“不好,怎的更痛了——”话还没有说完,她猛然咳嗽了一下,一口嫣红的液体喷了出来,溅到了对面袁修的胸口。竹青色的布料上染上红色的一大滩,十分触目惊心。 袁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处的殷红色,眼底露出一丝厌恶,却很快就被他给按捺住了。他慌忙站起身来,叫道:“这是怎么了?云儿,你将酒水给吐出来了吗?莫不是喝急了?” 彩云郡主想要开口说话,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面倒去。然后,一口又一口的红色液体从她嘴里吐了出来,完全无法停止。很快,地上就积了一大滩触目的红,她自己的胸口也被染红了。 彩云郡主的大丫鬟战战兢兢沾了一点红色拿起来看,然后大哭起来:“老爷,这不是酒水,是、是血啊……” “什么!”袁修吃了一惊,忙走过来看视彩云郡主,见她痛苦得面容都扭曲了,忙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请太医啊!”话刚出口,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袭上来,然后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呕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见此情景,那大丫鬟更加吓得惊叫起来,完全惊慌失措了。 宴会主人两口子都倒了下去,场面顿时乱了起来。大长公主也在场,忙赶了过来,抱住呼吸微弱的彩云郡主,儿一声肉一声的喊了起来。而彩云郡主却像一只虾米一样挣扎翻滚起来,大长公主根本抱不住她,只得看着她在地上不断翻滚着,一口又一口的吐出鲜血来。 纷乱中,太医终于到达,给袁修和彩云郡主诊脉看视之后,说道:“请恕在下无能为力,只能看出郡主夫妇是中了毒,什么毒/药,却看不出来。想来,一定是稀有的毒物。” 大长公主惊叫道:“怎么可能?我女儿跟我一样,每次用膳前,都要用银针试探的,怎么会中毒?” 太医道:“公主,这并非一般的毒物,想来,用银针是试不出来的……” 低头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儿和女婿,大长公主心如刀割,嘶声说道:“究竟是哪个混账下的手,我一定要启奏皇兄,诛他九族!” “不必了,我家九族,已经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随着着平静淡漠声音的响起,一个衣着朴素形容憔悴的女子,慢慢的从月洞门外走了进来。看着躺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气的两个人,微微的笑了起来。 大长公主疑惑的看着她,问道:“你是——” 叶嫦雪笑着说道:“公主不认得我了?我是你那好女婿明媒正娶的原配,魏慧娘啊。” 大长公主完全不记得她这样一个卑微的小人物了,只道:“你来干什么?”说话间她猛然想起之前的话,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伸手指着她,颤抖着嗓子说道:“你,是你下的手?” 叶嫦雪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说道:“对,就是我下的手。” “你这个贱人!我女儿贵为郡主,与你共侍一夫就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既没有下堂,也没有由妻贬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长公主气愤的说着,不多时,已是泪流满面。 周围的人看着他们,不少人都议论起来:“是啊,这也太过歹毒了。”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连自己的亲夫都能下手,怨不得不得袁侍郎宠爱呢。” 只有稀少的几位贵妇人,看向叶嫦雪的眼神里,带着同情。想来她们都是比较清醒的人,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无依无靠的魏慧娘在彩云郡主的权势压迫之下,根本就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叶嫦雪惨笑起来:“是啊,我真该感谢你们。你们看上了我的丈夫,没有将我撵出去,我真该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不但留下了我,还给了我一个平妻的名分。尽管在满府下人的眼里,我连一个小妾都不如。但是,我还是该感谢你们的,不是么?感谢你们弄死了我还未出世的两个孩子,使得他们不必来到这个肮脏的世间,我真该好好的感谢你们……”她轻柔的笑了起来,“所以,这就是我的谢礼,你们还满意么?” 听着她看似平淡却隐藏着惊人信息的话语,看着她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闹哄哄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看着她的那些憎恨责备眼神,也多数变成了同情。 叶嫦雪继续说了下去:“你们折磨我没有关系,让我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关系,就算是害死我的孩子,我也可以继续忍受下去。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们不该眼睁睁看着我全家全族的人冤枉死去。那一条条血淋淋的人命,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今日我混进厨房,亲手在袁修夫妇的菜肴里下了毒。冤有头债有主,这是我做的事,我承认……”说着,她猛然咳嗽起来,一丝殷红,出现在她捂嘴的手帕之上。“他们不是无辜的人,我沾染了人命,自然也不是无辜的。今日一起下黄泉,也算是了结了这一段冤孽……” 听了她的话,大长公主狠狠的咬着牙齿说道:“你想死?没有那么容易!我要将你千刀万剐,以慰藉我女儿的屈死……”说着,她的眼泪又开始流淌起来。 叶嫦雪微笑着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不夺人丈夫,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这样简单一句话,她都说得气喘吁吁,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十分虚弱了。 有不畏惧大长公主权势又与她不和的夫人劝道:“人都已经这样了,长公主何必还要多造杀孽?彩云郡主与袁侍郎,却也不是什么无辜的呢!” 第21章 完结章 大长公主狠狠瞪了那开口的夫人一眼,正要说话,那边一直守着彩云郡主的大丫鬟却尖叫起来了。众人忙围上去一看,原来彩云郡主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儿啊——”大长公主贴贴撞撞的奔过去,抱住彩云郡主无力垂下的脑袋,痛哭起来。 叶嫦雪也慢慢的走了过去,低头看向躺在一旁的袁修。 可能是因为吃下的东西比较少的关系,他还没有死,不过也快了。 袁修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叶嫦雪,吃力的说道:“慧娘,你……恨我?” 叶嫦雪点点头,平静的说道:“是的,魏慧娘恨你,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她恨她一腔深情错付与人,若是可以重新来过,她一定不会再嫁给你。” 袁修惨笑起来,一口黑色的血喷了出来。叶嫦雪闪身避开了,眼里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袁修看着她,道:“……看来,你……是真的恨我入入骨……慧娘,对不起……”他看着她,眼里露出一丝祈求之色来。 旁观众人此时开口劝道:“魏氏,袁侍郎想要听你说一声原谅呢!” “是啊,人都快死了,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你就满足他这个心愿吧!” 叶嫦雪冷漠的说道:“我若是原谅了这个狼心狗肺之徒,我的两个孩儿不会原谅我,魏家全族枉死的人,更不会原谅我。” 这话一出,旁观众人,顿时默不作声了。 袁修眼里的光黯淡下去,终于脑袋一歪,停止了呼吸。 见到事情终于办成了,叶嫦雪心里的那口气一松,整个人顿时就撑不住了,往后倒了下去,软软的靠在了朱漆柱子之上。她的脸色灰败,眼瞧着,是不行了。 此时那个先前开口怼大长公主的夫人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对那个闲着无事的太医说道:“你去给魏氏把把脉,看看她是否还有救。” 那太医走到叶嫦雪身边蹲下,给她把了把脉,而后摇摇头说道:“……无力回天了。” 沉浸在悲痛中的大长公主此时竟然听到了太医的话,顿时尖叫起来:“你不能死,我要将你碎尸万段,给我女儿报仇!” 叶嫦雪呵呵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喘气:“可惜,不能如你的意了……” 她只觉得浑身无力,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不由自主的往冰冷的地面上倒去。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将她搂在了怀里。她努力抬眼看去,看到了方清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的注视着她。 叶嫦雪柔柔的说道:“你这个时候出来,几十年的清誉不要了吗?” 方清努力忍住眼里的热泪,说道:“你比清誉重要,你比什么都重要。” 叶嫦雪微笑起来,靠在他的怀里,满足的闭上了眼睛。不多时,完全陷入到了黑暗之中。方清紧紧的搂住她的尸身,许久许久,都没有放开…… 感受着她的温暖逐渐变得冰冷,感受着她渐渐失去生机。一股剧痛钻入心底,久远的被尘封的记忆,涌上脑海。过了很久之后,他忽然抬起头,脸上,竟然还带着几分笑意。 “这方将军,莫不是疯魔了吧?”众人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惧怕的散开了。任凭他抱着叶嫦雪的尸体,大步的走了出去。风里,隐约传来他的声音:“原来是你……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熟悉的黑暗,熟悉的远处一灯如豆。 叶嫦雪有些茫然的走了过去,果然再次看到了石婆婆。 “我怎么又来了?”她开口问道。“任务不会这么快就全部完成了吧?” 石婆婆看着她,满眼的意味深长,说道:“……天道认为,这就已经足够了。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实在是因为,咳咳,她的成绩太差了,坚持不下去了。天道天天以泪洗面,三千世界天天下雨,不少地方都出现了涝灾,一片怨声载道,所以……” 叶嫦雪听得稀里糊涂:“所以就是,我不必再去做任务了吗?” 石婆婆这次肯定的点了头:“是的,不必了。” 叶嫦雪道:“那你答应我的事呢?” “不就是你的清哥哥嘛,这个简单,跟我来。”石婆婆放下手里的勺子,拿起油灯,带头朝着黑暗中走去。叶嫦雪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心脏砰砰乱跳,无法平静下来。 清哥哥,我就要见到你了吗? 高大的白色痴怨石,再次出现在叶嫦雪面前。唯一与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石头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正微笑着看着她。他朝着她展开手臂,示意她进/入到他的怀中。 叶嫦雪站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说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方清放下手臂,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就是痴怨石的化身,在各个小世界里面历练。去到你们那个世界的时候,我遇到了你。从此之后,这颗心,就不属于我自己了。我原本以为,身为一块石头,我是不懂什么叫做/爱恋的。是你,教会了我……天道跟我打了一个赌,他封印我的记忆,放任我跟着你去做任务。若是我可以想起你来,那么,天道就允许我们在一起……就在上一个世界中,我看着你在我怀里失去呼吸的时候,我的记忆全部回来了。”他的双眼里全是诚恳:“叶嫦雪,你愿意,跟我这块不解风情的石头,永远在一起吗?现在我还只能呆在这个地方,等到痴怨之气全部化解了,我便可以陪你游遍天下了,可好?” 他再一次的,朝着叶嫦雪伸出手来。这一次,叶嫦雪毫不犹豫的握住了他的手,任由他将她拥入怀中,而后抱了起来。 方清转过身,抱着叶嫦雪朝着痴怨石走去。那里面,隐约出现一座云雾缭绕百花绽放的庭院,那将是他们的家。 永远在一起,那真是最美好的事……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