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真的没有弃养灵宠 作者:池翎 风辞平定四海,开创六门,以一己之力拯救苍生,被奉为救世祖师。 后来他玩腻了,将自己所有法器和一条怎么也无法化形、又瘦又小的小黑蛇随便找个山洞一封,以道法化境,魂游太虚。 这一走就走了三千年。 三千年后,风辞神识回归,不仅他的小黑蛇和一屋子法器没了,就连肉身都不见了踪影。 风辞寄生于一名刚刚殒命的少年,被迫出山,恰逢仙盟纳新收徒。 传闻中冷血无情的仙盟首座裴千越高坐云台,黑绸覆眼,冷冰冰道:根骨太差,去外门扫地吧。 风辞:……有这么和主人说话的??? 那天之后,外门来了位新弟子。 容貌俊秀出尘,修为一言难尽,还咸鱼似的懒得出奇,整日混吃等死。 众人纷纷开盘押注,赌他多久会被首座扫地出门。 直到仙盟叛乱,叛军直逼临仙台。 风辞随手折下一枝寒梅,轻轻一挥,剑光震彻苍穹。 再然后嘛—— 听说首座大人在那外门弟子屋前跪了三天三夜,还是没进得去门。 食用指南 1、修真文,私设一箩筐,主受,年下,he。 2、主宠cp(?),美但有病的攻和苏且宠攻的受,受的身体后面会找回来,也是大美人www 3、攻本体是蛇,恐蛇的小可爱慎入_(:з」∠)_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风辞,裴千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更没有始乱终弃QwQ 立意:薪火不息,传承不绝。 作品简评:vip强推奖章 风辞以一己之力拯救苍生,被后世奉为救世祖师。功成身退后,他将自己所有法器和一条小黑蛇封印,以道法化境,魂游太虚,一走就走了三千年。三千年后,风辞神识回归,不仅他的小黑蛇没了,就连肉身都不见了踪影。风辞被迫寄生于一名刚刚殒命的少年,入仙盟调查真相,却遇到了已经成为仙盟首座的小黑蛇…… 本文设定新颖,行文流畅,故事情节波澜起伏且充满悬念,引人入胜。文中人物形象丰满,两个主角彼此珍视,不离不弃,日常互动也生动有趣,值得一读。(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他的肉身呢???…… 【序章】 天幕昏沉。 风沙席卷天地,漫天沙尘与血雾在苍穹汇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隐天蔽日,仿佛要将这目之所及的一切房屋、车马、山林,尽数吞噬。 风辞在这喧嚣中迎风而立,朝那漩涡深处望去。 有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 那一身黑袍在狂风中空空荡荡,垂落在腰间的长发显出一种不健康的枯白,一只消瘦苍白的手从袍子里伸出来。 似乎感受到风辞的目光,那人忽然回头,兜帽下露出一双鎏金般的眸子。 他遥遥望向风辞,目光像是欣喜,却又像带了点讽刺。 ——“你来迟了。” 天地转瞬间倾覆。 风辞猛地清醒过来。 耳畔虫鸣不绝,风辞在刺目的阳光中闭了闭眼,听见身旁的人说话了。 “接下来呢,你怎么不继续说了呀?” 说话的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男孩身边还有几个同龄的小伙伴,都开始七嘴八舌催促:“就是,快说嘛,那位圣尊后来怎么样了?” 风辞靠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修长的手臂搭着长椅靠背。他扯了扯宽松的领口,借着这个动作轻轻吐出一口气:“还能怎么样,千秋圣尊打败了大魔头,功成身退,归隐了呗。” “……就这样?”最开始说话那个小男孩明显有点失望。 风辞问他:“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应该娶个漂亮的媳妇,再生几个娃娃!”小男孩说,“小说里都这么写。” “就是就是……”竟然还有人附和。 风辞噗嗤一声笑出来,在那小男孩脑门上轻敲一下:“你们才几岁,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喊:“风辞,你又在给娃娃们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他们作业还没写呢!” 喊话的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她一边解腰上的围裙,一边走过来,朝那群崽子们吆喝:“都去吃饭!” 小崽子们一哄而散。 小男孩走前,还从兜里摸了根棒棒糖塞给风辞:“我明天再来,你记得给千秋圣尊换个更好的结局哦!” 风辞张了张口,可小男孩没等他说话,哒哒跑了。 风辞无奈摇头,撕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 “我说,你能不能去做点正事?”女人插着腰训斥。 这座市民公园旁边是个规模不小的福利院,刚才那些孩子,都是福利院里的孤儿。 女人则是福利院的护工。 原本这个公园也就福利院里一些孤儿和年迈老人喜欢来溜达,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来了个年轻人。 二十出头的模样,长得挺帅,就是人不太正经,总爱聚集一群小孩听他讲故事。 什么星际帝国将军,未来世界研究员,乱世封王拜相,讲起来跟真事似的,一说能说一天。而其中最喜欢讲的,还是千秋圣尊平定四海,拯救苍生的玄幻故事。 害得院里的小孩现在都没心思上课,天天盼着找风辞听故事。 风辞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但他为人随和,气质和街上那种无所事事的混混很不一样。 因此,女人对他并不厌恶,反倒有点恨铁不成钢。 “我说,你趁着还年轻,去找份工作多好,干嘛整天和院里的老大爷似的,就知道遛鸟赏花逛公园?” 风辞含着糖,说话有点含糊:“那老大爷怎么不去工作?” “人家退休了。” “我也退休了啊。”风辞一摊手,满脸无辜,“我退休好多年了。” 女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风辞在这附近溜达了好些日子,女人当然打听过他的来历。他从不避讳谈及自己的事,但问题是,他说他来自异世界,他说他曾经拯救过万千生命,他说他被天道选中,长生不老。 傻子才信。 风辞目光真诚:“我真没骗你……” 这世间有无数大大小小、彼此独立的空间,风辞将其统称为须弥世界。须弥世界三千,每一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与社会发展各不相同,并无交集。 风辞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算了,反正我也要走了。”风辞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以后就碍不着您的眼啦。” 女人一愣:“你去哪儿?” “去干正事啊。”风辞偏头想了想,笑着说,“用你们这儿的话来说,应该叫退休返聘?” 蒙受天道恩赐,就该听凭差遣。 天道赐予风辞无上道法,不死之身,以及预知大灾大劫的能力。他的责任,便是平定那些灾劫。这能力上次出现,是在三千年前,那时魔族入侵,天地即将面临一场几近覆灭的灾劫。 而最近一次,就在刚刚。 退休了三千年还要被拉回去打工,惨还是他惨。 风辞两三口嚼碎了糖,把糖棍轻轻一抛,准确无误扔进远处的垃圾桶,才回头对女人说:“替我转告一声,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 “啊?” 风辞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所谓的离别和他平日说起自己的来历一样,只是个无聊的玩笑。 可他表情又很认真,脸上找不到半分玩笑的意味。 “那你……”女人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顿了顿,“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谁知道呢。” 且不说两个世界时间流速不同,在大灾大劫面前,没人能保证全身未退。 此去生死未卜,但风辞脸上并无任何忧愁或勉强的神情,相反,他说起这些时语调轻松愉悦,眼神微微发亮。 仿佛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走了。”风辞挥了挥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诶?你——” 女人没料到他会走得这么洒脱,下意识想叫住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再一晃眼,人已经没了。 人工湖上忽然吹来一阵萧瑟的秋风,吹得湖边银杏纷飞,铺了满地的金色。 风辞就这么消失在这场秋风里。 ========================= 【第一章】 月朗星稀,凛凛寒风拂过山岗。 杉林中弥漫着血的味道,一名身穿道袍的少年飞快从林间跑过,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绊倒,狠狠摔进雪地里。他背后背着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少年,也跟着被摔了出去。 少年膝行两步,将那人重新搂在怀里。 “——师弟!师弟你别死!!” 怀中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被火烧灼过,还淌着血,就连那张生得漂亮清秀的脸上,也多出许多碍眼的伤痕。 少年用力摇晃着怀中人,哭声在这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凄厉。 片刻后,空气中传来一声虚弱嘶哑的回应。 “……别晃了。” 少年愣住了:“师……师弟?” 风辞一把将人推开,偏头伏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火烧过一遍,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鼻息里都是血的味道。 偏偏旁边还有个人死命晃他。 差点把最后那口气都给他晃没了。 风辞呕出一口黑血,大口喘息着,总算觉得畅快了些。 风辞已经三千年没回过这个他出生的世界。三千年沧海桑田,足够让他所熟知的一切面目全非。他幻想过许多种回来时的光景,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三千年前,风辞平定四海,将自己从天道习得的功法传给弟子,随后宣布自己即将坐化飞升。 ——当然,这只是个借口。 事实是,当年的人魔大战弄得修真界满目疮痍,风辞懒得再管那些战后的琐事,便假借飞升为由,随便找了个山洞把自己的肉身封进去,随后神识离体,去了须弥世界享受退休生活。 按常理来说,他如今神识回归,应该在封印之地醒来才是。 可现在…… 他的肉身呢??? . “师弟,原来你真的没死!”少年重新朝风辞扑过来,风辞这具肉身实在伤得不轻,躲也躲不开,只能结结实实被少年撞进怀里。 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对、对不起!”少年连忙松开他。 “你咳咳——”风辞半晌才喘匀了气,哑着嗓子问,“你谁啊?” “我是孟师兄啊,师弟你怎么了,你不记得我了吗?”少年急道,“是不是被烧坏了脑子?” 少年说着又想上手,风辞现在对他心有余悸,连忙往后退。 少年的表情顿时很是受伤。 风辞清了清嗓子,试探道:“我……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少年道:“我叫孟长青,你是我师弟陆景明,我们是天玄宗弟子……” 天玄宗多日前遭人灭门,全派上下三百余人一夜之间死伤惨重,只有孟长青和陆景明在内的十多名师兄弟勉强逃出,捡回一条性命。 这十多名天玄宗遗孤流浪在外,今日途径此处,又遭遇一个古怪法阵。其他师兄弟们皆殒命于法阵内,陆景明也因为替孟长青挡了致命一击而昏厥。 孟长青带着他逃至此处,没想到陆景明竟奇迹般清醒过来。 “——师弟,还好你没事,我以为你要丢下我一个人。”讲到这里,孟长青抓着风辞的衣袖,眼泪汪汪,“太好了,你我还活着,只要能逃出这里,天玄宗也算没有绝后!” 风辞:“……” 风辞:“我不是你师弟。” 孟长青一愣。 风辞捋清了前因后果,平静道:“我神魂离体,肉身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才会意外附身在你师弟这具濒死的身躯里。你放心,等我找回肉身,就把你师弟的身体还给你。” 孟长青怔怔望着他,半晌,抬手摸了摸风辞的脑袋:“师弟,你刚才是不是……撞到头了?” 风辞:“…………” 风辞长舒一口气,可不等他再解释,林中忽然扬起一阵古怪邪风。 他们身后,黑暗的丛林深处,一团团幽蓝色的火焰逐个亮起。 “啊——!”孟长青吓得连滚带爬,指着那火焰,“就、就是那个,它又追上来了!” 风辞问:“就是这东西害死了你师兄弟?” “是我们师兄弟!”孟长青道,“那邪火可厉害了,什么法术都挡不住,浇也浇不灭,碰到人就会烧起来。罗师兄周师弟他们,都是这么被活活烧死的!” 孟长青用力拽他:“师弟,我们快逃,不然来不及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 火焰愈烧愈烈,转瞬间就已经烧到二人身前。孟长青心一横,挡在前面:“师弟你先逃,我拦它一会儿,你比我厉害,逃出去还能帮我报仇!” “不就是个邪阵,我还怕你不成!”孟长青大吼一声,伸手到腰间去摸自己的配剑。 却摸了个空。 他回头,却见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拿过他的配剑,举在面前细细打量。 “逃什么逃,出息。”少年懒洋洋地啐了一声,抽剑出鞘。 树林中陡然闪过一道剑光。 风辞反手握住剑柄,深深刺入地面。 精纯的白色剑芒在他们身旁形成一道屏障,那来势汹汹的火焰撞在剑阵上,瞬间化作飞烟。 剑影寒光,将这片黑暗的树林映得仿若白日。 “你……你……”孟长青张了张口,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 少年半跪在地,被火烧得破烂的衣摆无风自动。他身上的伤口甚至还在流血,血从眉骨流到下巴,再缓缓滴进雪地里,在苍白的剑光中显得有些诡异。 触及他的目光,风辞朝他轻轻笑了下:“你们不是偶然撞进这个法阵的吧?” 风辞极其擅长施法布阵,这邪火一出现他就看得出,这不是那种会主动攻击人的阵法,除非…… 有人强行破阵。 风辞:“还不说实话?” “好,我说。”孟长青心虚得不敢看他,“师弟你别生气,但现在天玄宗已经没了,我们走投无路,只能来这灵雾山碰碰运气——” 风辞皱眉:“什么山?” “灵……灵雾山。”孟长青道,“我知道仙盟已经明令禁止任何人踏足这附近,可派中就只剩十几名弟子,不拿到灵雾山里的法宝,我们如何报仇?我们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们的错……” 孟长青絮絮叨叨地道着歉,风辞却有些哭笑不得。 灵雾山,是风辞三千年前的坐化之地。 当年,他假借坐化名义避世,为了防止被人打扰,在这灵雾山附近设下了上百道大大小小的迷阵。 风辞又觉得纳闷:“灵雾山里有什么,值得你们命都不要了?” 孟长青像见了鬼似的看他。 他凑上来端详许久,才道:“师弟,你是真失忆了?灵雾山里有当年千秋祖师留下的宝物啊!” 风辞:“?” 孟长青侃侃而谈:“千秋祖师当年坐化前,曾在灵雾山上留下秘籍法器上千件,随便一件都能让人功力大增,称霸天下!” 风辞:“……” 他不是,他没有,他那破山洞里只有几本破书和一些自己做的小玩意。 哪来的上千件法器? “千秋祖师当年一己之力拯救苍生,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我生平最是崇拜他,如果能得到他一两件传世秘宝,不知道该有多好!”孟长青憧憬道。 “……”风·千秋祖师本人·辞面无表情:“你崇敬人家,还来掘人家的坟?” 孟长青摸了摸鼻子:“这不是被逼无奈嘛……” 风辞懒得与他多说。 这群小辈是为盗宝而来,心思不正,在他的法阵中丧命,也算是天道报应。 不算他做了孽。 二人在这边说着话,外头那火光却没有停歇。一团团幽蓝火光由远至近,缓慢汇聚到一处,竟渐渐融为一体。 风辞低声道:“有点不对劲。” 孟长青:“什么?” 风辞注视着那道融合后愈发炽烈的火光,眉宇稍稍压低。 他当年设下的阵法只为拦住外来人,并没有要伤人性命的想法,这法阵不该这么…… 阴邪。 有人动了手脚? 火焰深处传出震耳欲聋的嘶吼,一条幽蓝色的火龙从火光中一跃而出,仰头飞向天际。 落雪纷纷扬扬,火龙在云层中居高临下,微微低下头颅。它用空洞的双眼盯着树林中孤立无援的两名少年,忽而嘶吼着从天而降。 竟是打算给他们最后一击。 风辞耳畔全是呼啸的风声,可哪怕是面对这样的景象,他眼中依旧没有丝毫恐惧。 相反,只有兴奋。 那种令人血脉偾张的兴奋。 剑阵应声而碎,风辞在狂风中抽出配剑,左手划开一道剑诀,右手挥剑而上—— 轰——! 半空中,火龙发出痛苦的嘶鸣,从龙头开始,一点一点分裂、破碎,细碎的火光如流星般落下。 风辞急退几步,单膝跪地,勉强稳住身形。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血洗过似的,身下的雪地被染红了大片。失血过多让他有点发晕,风辞瞥了眼还呆立在旁的孟长青,低笑:“怎么,吓傻了?我刚救了你的命,不会过来扶我一把?” “师、师弟……”孟长青声音颤抖着,风辞听出异样,抬眼看过去。 天边的火光和风雪缓慢散开,沉沉天幕之上,显出一艘巨型“大船”的轮廓。 那大船足有百尺,外壳瞧着是木制,雕刻着风辞不认识的纹章。船身中部浑圆,生双翼,两侧机翼轻而薄,泛着银光,扇动时发出轰鸣声响,腾起淡淡白汽。 将他们所在这片雪地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风辞皱眉:“什么东西?” “是阆……阆风城!”孟长青脸色苍白,“掌管仙盟的阆风城!” 他话音刚落,几道亮光从“大船”头部坠下,光芒散去后,一把细长仙剑抵在风辞脖颈间。 “私闯灵雾山禁地,你们该当何罪!”持剑那人冷冷道。 风辞抬眼扫过去。 数十名修真弟子围在他们周围,这些弟子身上都穿着同样制式的青衣外衫,戴玉冠,玉色内衬的衣领上绣着云纹。 从头到脚都是一派正道弟子的气质。 风辞自诩平日里脾气不错。 可他今天时隔千年重返故土,没有受到后辈们的热情接待、顶礼膜拜就罢,先是丢了肉身,又莫名其妙破了个阵,弄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现在还被人这么不礼貌地用剑指着。 想想就让人火大。 风辞冷笑一声:“灵雾山乃千秋祖师坐化圣地,你们这些后辈也配将其划为禁地?谁规定的?” “我。” 一个轻而冰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那声音仿佛隔得很远,却很清晰。风辞明明白白看见,就连拿剑指着他的那位领头弟子都变了脸色。 下一秒,站在风辞正前方的众弟子朝两侧分开,齐刷刷转身跪倒在地。 “参见城主!” 周遭的空气好像一瞬间被人抽空,气氛凝重得几近窒息。 风辞抬眼看去,被众弟子让出的那条通路尽头,有人缓缓走过来。 那人穿了一身浓墨般的衣袍,几乎与这寒冷夜色融为一体。他头戴发冠,眼睛上蒙着一条两指宽的黑绸,轻抿的嘴唇轮廓极薄,也极锋利。 生得倒是很漂亮。 男人在风辞面前停下,略低下头。他分明蒙着眼,风辞却能清晰感觉到,一道极其冰冷危险的目光,透过那黑绸落到自己身上。 居高临下,如蛇蝎一般,冷得他瞬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就是你闯进了本座的迷阵?” 第2章 不就是只蛇妖 阆风城,当今修真界第一大派,仙盟之首。 这些弟子口中的城主,指的便是阆风城首座,裴千越。 当然,风辞是不认识的。 因此,他只是迎着那道无形的目光回望过去,隔着对方覆在眼上的黑绸,与他静静对视。 杉林中一时静得针落可闻,孟长青跪倒在风辞身边:“城主恕罪!我与师弟是天玄宗弟子,我派前几日遭灭门之祸,我们误入此地,是因为……是想借道往阆风城求助!” 孟长青这人看上去脑子缺根弦,该机灵的时候倒也机灵。 阆风城与灵雾山同处昆仑山脉,第一次来此地,迷路也不是不可能。 孟长青这谎扯得有些勉强,但还算说得通。 “是你破了迷阵?” 裴千越又问了一遍。 他问的是风辞。 从始至终,他的注意力只落在风辞身上,甚至在孟长青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偏一下头。 不知为何,风辞竟从那低沉的嗓音中听出了一丝隐忍。 仿佛正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风辞眉心微蹙。 方才拦路这群弟子虽然没礼貌,但见那一身凛然剑气,便知是正统修真弟子。 反观他们口中这位“城主”,也不知是什么玩意成了精,周身的阴邪妖气都没去得干净。 除了生得漂亮,没任何优点。 修真界怎么会选这种人作为仙盟之首? 难不成现在仙盟选人看的是脸? 可风辞没说什么,他只是垂下眼,盯着对方衣袍下摆,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只……只是碰巧。” 他方才破阵,用尽了这具肉身里最后的那点微末灵力,这名叫陆景明的弟子根骨本算不上优异,此刻失血过多,灵力枯竭,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更别说从这里逃出去。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碰巧。” 裴千越嘲弄一般轻声重复。 下一刻,他忽然俯身,用力抓住了风辞的手腕。 被用来支撑身体的配剑轻飘飘落到雪地里,风辞被拉得踉跄一下,闻到了男人身上清清冷冷的檀香。 男人身形挺拔高大,宽大的衣袍几乎将风辞完全笼住。那张俊美非常的脸因为这个姿势变得格外清晰,近到风辞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冰冷的呼吸。 冷,且极具压迫感。 风辞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么近距离接触,他本能想挣脱,可就在这时,一道冰凉刺骨的灵息如蛇一般窜进他的灵脉。 风辞身体陡然紧绷。 这是试探。 这个人……已经看出他的身份有问题? 就因为他破了那个阵法? 若没有方才那些事,风辞并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他回到这里,是为了应对不久后可能发生的灾劫。阆风城是如今修真界之首,就算今日不在这里遇到阆风城的人,他多半也会自己送上门去。 可现在的形势却与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的肉身不知所踪,灵雾山的阵法被人动了手脚,当今的修真界首座,又是这么个……正邪难辩的妖类。 不能冲动。 风辞这样想着,尝试放松了身体。 男人手指修长有力,掌心是冰凉的,甚至比风辞这具失血过多的肉身还要更冷。 那道灵息蛮横地游走在风辞灵脉里,这举动与向风辞身体里捅了把冰刀子没有区别。那刀子狠狠钉进灵脉,每进一寸,痛苦便多一分。 他是想用这种方式逼得风辞运功反抗,从而试探出他的真实实力。 可风辞只是重新低下头,纤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平静得近乎漠然。 他天生对疼痛不敏感,这种程度的痛,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比起这些,男人过分靠近、近得几乎有些暧昧的距离,才是让他感到不适的源头。 “你很能忍。” 那张俊美的脸上依旧辨不出喜怒,嘴唇紧抿着,传到风辞脑中的声音却带了点调笑的意味:“但你能忍多久?” 少年脸色苍白如纸,衬得脸上未干的血迹更加触目惊心。 风辞不怕疼,不代表这具肉身不怕。再继续这么一时半刻,这肉身恐怕要性命不保,而他,也会被强行逼出神魂。 神魂附体之术是个极其危险的术法,限制也很多。比如短时间无法施展两次,又比如,附体的肉身如果出了什么差错,神魂也有重伤或是消散的危险。 他现在找不到自己的肉身,如果被逼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疯子。 风辞无声地舒了口气,语气也软下来:“弟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抓着风辞手腕的手倏然收紧。 风辞浑身紧绷,不知过去多久,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蔑的笑。 随后,体内汹涌的灵息尽数撤了个干净。 钳制在手腕上的力道随之松懈,风辞踉跄着后退半步,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裴千越从怀中抽出一张丝帕,半低着头,将手上沾染的血迹一点点擦净。 那藏在黑绸后漂亮眉峰微微蹙起,毫不掩饰厌恶之意。 看得风辞想打人。 裴千越慢条斯理地擦净了手,将帕子随手扔到地上:“谢无寒。” “弟、弟子在!”方才拿剑指着风辞的那名弟子连忙应道。 被点到名的时候,他甚至夸张地抖了一下。 “带回去,治好。” 谢无寒:“是!” 阆风城弟子连忙上前扶起风辞,裴千越站在人群后方,那低沉的声音再次传到风辞脑中:“别对我说谎。” “——本座最讨厌有人对我说谎。” . 风辞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昨晚他与孟长青被带回门派,风辞见危机解除,索性倒头就睡,任由阆风城弟子寻来医仙,给他又是包扎又是灌药,折腾了大半宿。 他伸了个懒腰,翻身坐起来。脚刚沾地,就听见有人大喊:“师弟你别动!” 一道身影风一般刮进了居室,将风辞按回床上。 “阆风城的凝丹长老说了你伤势过重,这几日必须卧床休养。”孟长青道,“渴不渴?饿不饿?想要干什么告诉师兄,师兄帮你去做。” 风辞:“没事,我——” “没事就好。”孟长青打断他的话,“晚些时候凝丹长老会来给你诊脉,药应该也快熬好了,我一会儿去帮你取。” “……” 这人是不是热情得有点过分了。 风辞打量面前的人:“你吃错药了?” 孟长青训他:“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师弟,我关心你还不成?” 风辞眯起眼睛。 孟长青心虚地移开视线,风辞懒得理会他,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寻了件崭新的外袍穿上。 他腰腹处还缠着绷带,衬得腰身窄而薄,瞧着苍白羸弱。 桌上的香炉泛着淡淡青烟,风辞穿好衣服,回头一看那人还站在原地,无奈:“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 孟长青摸了摸鼻子,凑上来讨好地笑:“也没什么,就是想与你商量,咱们今后该怎么办?” 风辞神情稍凝。 接下来要怎么做,他还没想好。 他顺应天道的指引归来,可天道至今没给他任何提示。那场即将到来的劫难究竟是什么,又将是何人所为,风辞一无所知。 自然也不知该从何查起。 瞧出孟长青还有话想说,风辞问:“你有什么打算?” 孟长青眼神乱飘,嘟嘟囔囔:“我打听过了,这几日正好是仙盟入门选拔……” 风辞懂了:“你想入仙盟?” “你别多想,我可不是要弃师门于不顾!” 孟长青连忙解释:“只是现在天玄宗没了,我们自然要选别的出路,要是能入仙盟,说不准还能给师父师兄他们报仇。” “知道了。”风辞不以为意,“你想去就去,我又不会拦你。” “天玄宗就剩你我,这不是得与你商量嘛。”孟长青道,“师门的仇是肯定要报的,可我们现在连幕后凶手都不知道,修为也尚未精进,报仇简直天方夜谭。” 孟长青叹了口气:“这几个月来,被灭的仙门数都数不过来,又有谁管我们这小门小派呢……” 风辞皱眉:“被灭门的不止天玄宗?” 孟长青:“是啊,这你都不记得?” 五月前,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仙门悄无声息被人灭门,门派上下数十人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尸身直到十日后外出游历的弟子回到师门才被发现。 从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仙门遇害,皆是屠尽满门的惨案。 到如今,已有十余家仙门接连灭门。 天玄宗只是其中之一。 “这么大的事,仙盟不管?”风辞又问。 “遇害的都是仙盟之外的门派,独门独户,哪有人管?”孟长青道,“还是最近出事的仙门越来越多,仙盟才开始派人调查,也不知道有没有查出什么。” 风辞沉默不语。 接连有门派被灭门,分明是冲着整个修真界来的。 会与那预兆中的灾劫有关么? 风辞思索片刻,对孟长青道:“仙门灭门的事我会去查,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 “你要自己去追查凶手?!”孟长青大惊,一把抓住风辞的衣袖,“天玄宗如今就剩你我,你不能去做傻事!” 风辞:“……” 孟长青:“虽然你脾气古怪了点,也从不和师兄弟们一起修炼,但你毕竟是我师弟,我怎能让你独自涉险!” 风辞抓住了重点:“所以我们俩之前根本不熟?” “话都没说过三句。” “……” 风辞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这人一根筋,是这傻子和原身根本不熟。 难怪认不出他家师弟已经换了芯。 风辞摇摇头,径直推门走出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间雅致安静的别院。 远山云雾缭绕,依稀可见琉璃青瓦的楼阁高殿,高悬于云层之上,清气鼎盛,庄严肃穆。 便是那当世第一大派,阆风城的一角。 “你去哪儿,等等我——” 孟长青从屋子里追出来,风辞没理会他,大步穿过院子。 刚走出庭院的垂花门,却被一人拦住了。 “二位要去哪里?” 拦路这阆风城弟子年纪不大,周身剑气凛然,举止一板一眼:“城主有令,二位师弟伤势未愈,暂时不能离开此处。” 风辞微微蹙眉。 孟长青在他身边挤眉弄眼,风辞没理会,换了副乖顺的笑颜:“弟子有要事想求见阆风城主。” 阆风城弟子:“何事?” 风辞:“是有关我派天玄宗被灭门之事……” 那弟子神情稍稍一变,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城主如今不在派内,师弟可先回去休息,待城主回来,自会通禀。” “城主去哪里了呀?” “不知。” “他何时回来?” “不知。” “那——” 风辞还想再问,孟长青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拽过去。 “知道了这位师兄,我们回去等着便是。”说完,连拖带拽,把风辞拉了回去。 回了院中僻静处,风辞甩开他的手:“你做什么,我还没问完。” “我还想问你做什么。”孟长青训他,“人家城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再说,你非要见他干什么,昨晚在灵雾山还没被折腾够?” 风辞:“……” 风辞:“你这话很奇怪。” 孟长青:“意会。” 风辞懒得与他计较,解释:“不是说仙盟已经派人调查仙门灭门的事了吗,我就想问问他查出什么线索没。” 孟长青仿佛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问他就会回答你?” “……也对。” 那阆风城主满身邪气,脾气也古怪莫测,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从他嘴里多半问不出什么。 风辞想了想,视线在院子四处观察一圈,绕到一处围墙边。 孟长青简直怕了他:“你又想作什么?” “我得想办法出去呀。”风辞神情很是无辜,“总不能留在这儿坐以待毙。” “你等等!”孟长青拽住风辞,“你真的要离开吗?留在这里是城主的命令,他出了名的冷血无情,要是惹恼了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你忘了你昨晚……” “你闭嘴吧。” 风辞一点也不想提昨晚的事。 他已经许多年没吃过亏,这次竟然险些栽在一只小小的蛇妖身上,真是丢脸至极。 要不是那小蛇妖长得还算好看,他非得卸了那混账东西两条胳膊不可。 风辞冷哼:“不就是只蛇妖,怕他做什么?” “嘘,你别乱说话,当心叫人听见!”孟长青压低声音,“他可不是普通蛇妖,他是千秋祖师座下灵宠,修行千年,得到了千秋祖师毕生真传的!” “我管他是谁的——” 风辞话音戛然而止,疑惑地回头:“……啊?” 他什么时候养过灵宠??? 第3章 想留下,就去外门扫地吧…… 风辞的确没有养过灵宠。 御灵一术是与灵宠建立血契,再以神魂之力驱策其意志的法术。风辞不是不会,而是练不了。 从千年前到现在,他还没找到一只能承受住他神魂威压的灵宠。 这算得上风辞心中一桩伤心事。 不过,他虽没养过灵宠,被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他以前的确与一条小蛇有过渊源。 那是三千年前,他刚平定天下之后的事。那时的修真界千疮百孔,百废待兴,能做决断的不是死了就是重伤,事事都要风辞亲自过问,劳心费神。 这种日子风辞过了几天就过不下去了,将烂摊子一丢,跑去了人间逍遥。 他便是在一处雪山脚下捡到了那条小黑蛇。 刚出生没多久,又瘦又小,黑漆漆的,一双金色的眼珠却十分漂亮。分明浑身都冻僵了,见风辞靠近,还把尾巴探上来可怜巴巴地勾他衣摆。 风辞一念之差,喂了那小蛇一滴血,救了它的性命。 从此就被缠上了。 风辞不觉得一条小蛇能纠缠他多久,便随它去。可谁知道,这一缠,就缠了他足足小半年,缠到他寻到了适合存放肉身的灵雾山,缠到他准备神魂离体,离开这个世界。 临走前,他将那小黑蛇与他随身法器一道放进了灵雾山中。 灵雾山有他的法阵保护,山中更是不愁吃不愁喝,料想足够那小黑蛇自由自在,此生无忧。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当小黑蛇早已经寿终正寝,没想到竟还修成了人形。 怎么说,就好像外出多年,回来忽然发现自家小崽子长大了,出息了。 还挺欣慰。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忽然又愿意留下了?” 问这话时,孟长青和风辞正跟随领路的阆风城弟子走在通往主峰的山道上。 山上寒风料峭,山道却极窄,积了厚厚一层雪,脚边的积雪被衣摆扬起,滚落进深不见底的山谷中。 风辞今天起得太早,此刻困得眼睛都还睁不开,倒是孟长青一副精神百倍的模样:“你先前不是还想离开这儿?” 风辞瞥了他一眼,含糊道:“我改主意了不成吗?” 这话不是假的。 风辞阔别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冷不丁得知还有一位勉强能算故人的小黑蛇在世,不免想要故人相见,聊以慰藉。 更何况,他家小黑蛇在灵雾山修炼得道,又是现在的仙盟首座。于公,他掌握着修真界现况以及仙门被灭的线索,值得风辞打探一番。于私,风辞的肉身现在还下落不明,他的肉身当年可是小黑蛇守着的。 怎么想,他都该留下来和裴千越见一面。 至于那天晚上的冒犯…… 不过是孩子疑心重了点,无伤大雅,可以理解。 “过了这座藤桥,前面便是主峰了。”领路那弟子在藤桥边停下脚步。 这弟子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还很年轻,举手投足温文如玉,别有气度:“阆风城地处昆仑山脉,方圆百里内不得凌空。就是仙盟长老、六门首座亲临,也只能步行上山,抑或乘坐飞舟。” “不过不必担心,二位既然有意入我阆风城,正式拜师入门后便会给二位分发通行令牌。” “手持通行令,能从山下的通行法阵进入前山,还能……省去许多麻烦。” 说到这里,那弟子稍稍停顿。 风辞没在意,正想继续往前走,前方忽然传来呼啸风声。 藤桥上的积雪被那狂风吹起,在半空飞快凝成一道小小龙卷,裹挟着锐利之气,朝他们迎面袭来。 风辞懒洋洋一伸手,拎起孟长青后领,将他拽到身后。 风雪直逼面门而来,还是领路那弟子在袖中捏了个剑诀,抬手一挥,将风雪击了个粉碎。 细雪纷纷扬扬落了他们满身,对方才回头,不紧不慢解释:“登山道上设了些禁制,是对外来者的考验,也算是对师门的庇护。” 直到踏上阆风城前山,风辞才明白,这人口中的“设了些禁制”已经是非常隐晦的说法。从他们居住的外院到前山广场,步行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他都记不清他们遭遇了多少次陷阱。 好歹是当今天下第一的仙门,处处都是危险,步步都是陷阱,至于吗?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在防谁。 *** 前山广场上此时已经人满为患。 仙盟选拔的规矩,风辞事先听孟长青说过。 仙盟是由当今修真界资历最老的六门组建,发展至今,盟中已有二十八家仙门。但仙盟选拔,却只针对老六门举行。 在这给钱就能入个仙门学道的时代,仙盟的选拔规则算得上整个修真界最为严苛。 仙盟选拔通常在阆风城举办,老六门各派一位长老参与。 六门长老以自家门派擅长术法各出一关,顺利过了六关,才算通过了初级考核。 风辞和孟长青被带回阆风城时,六门考核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按理说他们不该有机会参加这次选拔,对此阆风城给的理由是,他们闯过了灵雾山的迷阵,并全身而退,城主破例允许他们跳过初级考核,直接进入第二级。 这第二级考核,便是现在。 风辞抬眼看向前方。 前山广场上有一座白玉高台,是众弟子接受根骨测验之地。而在那白玉台前方,长阶之上,则是六门长老的位置。 可现在,却只坐了五位。 风辞皱眉:“裴千越不来吗?” “嘘,你怎么又直呼城主大名!”孟长青压低声音训了一句,才道,“我听说城主从不参与这些场合,就是真入了门,能不能见他一面都难说。” 他说完,又纳闷:“按理该另派一位长老到场才是,怎么现在还没来,难道阆风城这次不招收新弟子?” 正说着话,有两名阆风城弟子抬着一台半人高的仪器上了台。 孟长青惊呼:“那是万法阁最新出品的第九代根骨测试仪吧!” 风辞:“万法阁?” 孟长青对风辞的一无所知已经见怪不怪,解释道:“万法阁是老六门之一,专攻偃甲机关之术,还记不记得我们在灵雾山看见的飞舟?就是他们的杰作。” 风辞在其他世界见过类似的东西。这种以机械制造,以新型能源为动能之物,能让凡人上天入地,瞬移千里。 比御剑飞行方便得多。 阔别三千年,这个世界的科技竟也发展至此。 孟长青道:“可惜,万法阁的东西卖得太贵,运转一次还要耗费不知多少上品灵石,普通人可用不起。咱们师门有台第二代测试仪,是宗主好不容易从一家仙门收来的二手货,花了全派一大半积蓄呢。” 风辞又问:“所以那玩意儿真能检测出根骨?” 孟长青:“当然。” “如果有人故意隐藏自身实力,它也能测出来?” “隐藏?为什么要隐藏?”孟长青不解,又道,“我倒是听说先前的仙盟选拔中,有人服用药物短暂提升根骨,在测验中舞弊。所以啊,测试仪从第五代开始特意增加了测谎功能,无论故意提升还是隐藏,应该都是瞒不住的。” “‘你或许骗得过人,但一定骗不过仪器’,万法阁阁主尉迟初是这么说的。” 风辞“哦”了一声,赞许地点头:“很有意思。” *** 根骨测试仪上方有个半球型装置,将灵力注入其中,便能验出其根骨潜力。 根骨达标后,再由各长老选择,要不要收下这位弟子。 白玉高台上,负责考核的执事弟子简单说了规则,便开始点名。待考核弟子挨个上前接受测试,直到测试人数过半,阆风城负责考核的长老仍没有出现。 “阆风城这次不会真的不收新弟子吧?!” “那该怎么办,我专为阆风城来的!” “千秋祖师保佑我,千万别被挑去巫医谷,我可不想去南疆喂虫子。” “千秋祖师在上,不要紫竹坞,不要紫竹坞……” 风辞听着周遭的小声祈祷,心头只觉一言难尽。 你们千秋祖师本人就站在你们旁边,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被分到哪里去,别念了。 片刻后…… “下一位,陆景明!” 风辞险些没反应过来,还是孟长青推了他一把,他才想起这是自己现在这具肉身的名字。 这名字一出,台下又是一阵议论。 六门考核,六道关卡,向来是淘汰大部分新入门弟子的途径,其中的艰难和危险可想而知。可陆景明和孟长青,城主破例允许这二人越过六门考核,却没有公布缘由,自然有人不服气。 他们不敢质疑城主的决定,只能把怨气发在他二人身上。 风辞便在这质疑声中上了台。 执事弟子迎上来。 越过六门考核直接进入根骨测试,这是开宗立派第一遭,他早就好奇这陆景明是何等人物。不过今日一见,却有些失望。 模样生得倒还不错,但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少年。 上台的时候,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如此懒散,到底是怎么被城主看中的? “……陆师弟,请吧。” 执事弟子侧身让开,风辞刚要上前,忽然听得一声高呼。 “城主到!” 周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人群的后方,裴千越缓缓走近。 裴千越身边从未跟过任何人,就和那天夜里在灵雾山一样,他就这么孤身而来,气质凌冽森寒,叫旁人不自觉避让。 风辞视线落在那道身影上,对方似乎心有所感,微抬起头。 裴千越的确生得很美,五官轮廓在晨曦的阳光中显得更加深邃而清晰。都说世间精怪最擅长以美貌迷惑人心,风辞这些年见过无数,却鲜少有人比得上面前这个人。 甚至就连他周身冷冽的气质,都为这份美增添了色彩。 裴千越走到近前,再转身登上石阶。 他眼前仍然覆着黑绸,一袭玄色衣袍滚镶金边,衣摆在走动间扫过石阶。 他走得很慢,却很稳。 仿佛双眼的遮挡并未影响他视物。 台下的议论声又起,无非都在讨论城主为何亲自前来,是否场上有他看中的弟子云云。 风辞却在想另一件事。 ——他的眼睛怎么了? 他的小黑蛇,明明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陆师弟,陆师弟?”身旁的执事弟子唤他,“可以开始了。” 裴千越已经在高台上落座,风辞这才回神,应了声好。 他走到仪器前。 有了方才孟长青的介绍,风辞现在对这台仪器很有兴趣,左看看右看看,又指着仪表盘上的红痕问:“是不是只要到了那条红线,就可以入仙盟?” 执事弟子被他磨蹭得没什么耐心,道:“是这样没错,你——” 他话还没说完,风辞将手轻轻放在了仪器上。 注入灵力。 仪表盘上,指针颤了颤,开始疯狂左右摆动。 执事弟子的神情顿时变了。 指针已经摆动出了残影,执事弟子紧盯着仪表盘,如果他抬头看一眼风辞,会发现原本还懒懒散散的少年,此时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许久,指针终于缓缓停下。 不偏不倚,正好停在红痕正中央。 风辞松开手,轻轻舒了口气。 没他想象中那么难嘛。 吹什么牛呢。 “这……你……” 人的根骨潜力都是天生,测试仪不过是将这潜力转化为直观数值,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哪有左右摆动的道理。 这种情况闻所未闻,执事弟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作弊!” 台下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一石激起千层浪。 “从没见过测试仪这种表现,他肯定动了手脚!” “就是,我刚才就觉得他看这么久很不对劲!” “他肯定作弊了!” …… 台下议论纷纷,风辞倒也不在乎,迎着执事弟子的目光无辜摊手:“我没作弊呀,不是说这玩意有测谎功能吗?” “这……” 执事弟子欲言又止,一时拿不定主意,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我看看。” 来者是个小老头,身量与风辞这具少年身形差不了多少,头发花白稀疏,在脑后混乱系着。可他从袖中伸出的右手,分明是木头做的。 此人脸上戴着半片琉璃眼镜,厚厚的镜片后是一只颜色浅淡的眼珠。 ——显然也是假的。 执事弟子朝他行礼:“是,阁主。” 哦,这就是那位测试仪的制造者了。 那弟子拉着风辞退开,风辞这才注意到,对方衣摆之下,竟也是一双木制的假腿。 可他走路稳健,步履生风,看不出丝毫异样。 尉迟初围着测试仪转了两圈,东敲敲西碰碰,嘴里还不住嘟囔:“咦,没故障啊……” “尉迟阁主,怎么,你那木头疙瘩刚用一次就坏了?”六门长老座处,有人揶揄。 尉迟初大喝:“滚蛋!不是坏了,这是……这是……” 测试仪一切完好,没有出错,可刚才异状不是假的,除非……有人骗过了他的仪器。 尉迟初抬起头,视线落在了风辞身上。 但没有证据。 事实就是,测试仪没有故障,也没有发现舞弊,证明风辞的成绩真实有效。 尉迟初大步走上前,抓住风辞的胳膊:“你,与我回万法阁。” 风辞:“……” 不仅他懵了,台下也是一片哗然。 不是……作弊了吗?怎么忽然又要收徒了??? 这可是万法阁,曾经好几届仙盟选拔都没收到合适的新弟子,甚至因为后继无人,强制规定派中长老勤加修习驻颜长寿之术的万法阁! 风辞许久没回答,尉迟初皱眉:“怎么,你已经有想去的仙门了?整个修真界还有哪里能比得上万法阁?” 他这话说得狂妄,却并非没有道理。 论修为道术,万法阁或许不是顶尖,可他们掌握着现今修真界中最先进技术。仅凭这一点,就足够万法阁在修真界屹立不倒。 风辞却望向前方,眼底映出那一袭玄色衣袍的身影:“弟子想进阆风城。” 高台之上,裴千越端坐原地,神情冰冷无波:“为何?” 风辞张口就来:“弟子仰慕城主多年,毕生只想伴随城主左右,还望城主成全。” “仰慕能当饭吃吗?”尉迟初忍不住训他,“阆风城有什么好,整日就会教弟子练剑,保证你三天就后悔。来我们万法阁,我教你机关术,教你造偃甲,飞天入海,不比你那御剑术来得好?” “再说了,你这根骨只能算勉强及格,他都不一定要你,何必自讨没——” 裴千越轻声道:“好。” 尉迟初张了张口,没说完的话全被堵在了喉头。 风辞也有点诧异。 以风辞的能力,他想和裴千越见一面其实不难。来参加仙盟选拔,不过是想找个更顺理成章的理由,顺便逗这群后辈玩玩。 就算他最后没能留下,也无伤大雅。 没想到裴千越这么好说话。 都说仙盟首座最是不近人情,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真乖,之前没白养。 风辞这么想着,却听裴千越淡淡说完了剩下的话:“外门还缺个杂役,你根骨平平,想留下,就去外门扫地吧。” 风辞:“?” ……去哪儿? 第4章 “好奇……他究竟是谁。”…… 前山主殿。 两侧墙面点着长明灯,灯前却笼了一层黑纱,光线十分昏暗,前方主位几乎完全隐藏在黑暗中。 “一句话,你到底肯不肯给?” 尉迟初在殿内来回踱步。 他双腿是玄木所制,没有穿鞋,走起路来哒哒响个不停,在这昏暗的大殿上显得有些诡异。 身患残疾之人,通常都不愿旁人看见自己的残缺。 但尉迟初不同,相反,他甚至很乐意向人展示这些。 毕竟,整个修真界都找不出第二个能将义肢做得如此精巧,甚至比真腿还好用的人。 “我看得出来,你对那姓陆的孩子没什么兴趣,把他让给我怎么了?”尉迟初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把人打发去扫地,真是岂有此理……你知不知道,他可能是个偃术奇才!” “就因为他破了你的仪器?”端坐主位的裴千越淡淡开口。 尉迟初脚步一顿,连忙否认:“没有,谁说的,我的仪器好好的,没被破!” 说完,他也不走动了,默默回到一旁坐下。 “我就是觉得和他有缘。”尉迟初道,“反正你也不想要他,何必强留?我就不信你偌大个阆风城,还缺个扫地的。” 裴千越:“他自愿留下。” “你不收不就得了?”尉迟初冷哼,“我怎么不知道堂堂仙盟首座,阆风城城主,也开始尊重弟子意愿,心慈手软了?” “那是你不知。” “裴千越!”尉迟初霍然起身,“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和我对着干。要不是念在你与千秋祖师有些渊源,我才不——”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 尉迟初急退两步,一个茶盏砸碎在他原本站立之处,茶水泼了满地。 “裴千越,你犯什么病?”尉迟初怒骂。 坐在黑暗中的人理了理衣袖,语气依旧平稳:“听说你近来修行长生之术进展不佳,若不想继续,本座不介意帮你解脱。” 尉迟初:“……” “行,我走行了吧。”尉迟初道,“不就是个新弟子,我还不稀得要。” 他骂骂咧咧往外走,裴千越忽然叫住他。 “有仙门回报,说你又挖空了三座灵脉。”裴千越道。 尉迟初脚步一顿,回头:“是又怎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要耗费多少灵石,你给我那点灵脉根本不够用!” “你还想要多少?”裴千越语气倒是非常耐心,“要不我把阆风城新发掘那几处灵脉都给你?” 尉迟初眼前一亮:“真的?” 裴千越幽幽道:“你觉得呢?” 尉迟初:“……哦。” 尉迟初正色:“那些消耗都是为了技术发展做出的必要牺牲,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奉献精神?” 裴千越:“这话你不如去对那些被你抢夺了灵脉的仙门说?” 殿内的空气停滞片刻。 “实话告诉你吧,我最近在做一项新研究,要是能成功……”他嘿嘿一笑,藏在琉璃镜后的眼珠微微发亮,“你且看好吧,到时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 殿内的光线影影绰绰,裴千越靠坐在主位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萧却。”他低声唤道。 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名青年悄然走进来,跪倒在地:“弟子在。” 他一跪下,便看见了地上的碎瓷片:“尉迟阁主又怎么惹城主不快了?莫非是提起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脖颈间骤然一紧。 黑暗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事物紧紧缠住了他的脖子,触感冰凉滑腻,令人遍体生寒。 就像是……蛇。 空荡荡的大殿上一时只听得见青年窒息的干呕。 片刻后,那力道褪去。 空气重新灌入肺里,青年伏在地上,轻轻咳了几声。他眼底闪过一丝心有余悸的畏惧,却很快隐藏起来:“城……城主恕罪。” 裴千越不答,青年起身走上前,取了个新的茶杯,替他斟茶。 “说吧。”裴千越没碰他递上来的茶杯,冷声问,“如何?” 离得近了,方才看见这青年生得温润俊秀,正是今早领风辞前往主峰那名阆风城弟子。 萧却道:“那名叫孟长青的弟子修为平平,并无特别,倒是那陆景明……”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虽然瞧着并无特别,但在登山道上,好几处阵法陷阱他事先都有预料。如果不是碰巧……当是个对阵法极其敏锐的人才。” “只是敏锐?”裴千越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他的身影完全隐藏在黑暗中,萧却摸不准他的态度,只能继续往下说:“但他先是破了灵雾山的迷阵,后又让万法阁阁主另眼相待,必然不简单。弟子不明白,城主既然看重他,何不直接将其收入门下,反倒只让他做个散役?” “看重?”裴千越轻轻道,“谁说我看重他。” “本座不过是好奇。” “好奇……他究竟是谁。” *** 翌日,仙门选拔彻底结束,各派新入门弟子将跟随长老回到各自师门。 孟长青昨日被凌霄门长老收入门下,今天也要随凌霄门的人离开。 风辞送孟长青到了山门前。 “师弟,你要多保重啊。”孟长青拉着风辞的衣袖,依依不舍,“听说阆风城的外门弟子如果表现得好,被长老看重,一样有机会入内门,你别放弃。” “还有,在派中行事定要万分谨慎,不懂就多问,师兄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多小心。” “师兄也会好好修炼,争取早日为咱们天玄宗报仇。” 他拉着风辞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到最后竟然还红了眼眶。 风辞心下无奈,但仍出言安抚道:“放心吧孟师兄,不必担心我。” “怎么能不担心啊!”孟长青道,“瞧你每天这口无遮拦的样子,还有昨日,先是险些被误会成作弊,后面又直接得罪万法阁阁主,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阆风城,去万法阁多好……” 他一说起来又没完,风辞连忙打断:“孟师兄,你们该走了。” 不远处,凌霄门早已经整装待发。凌霄门派来参与考核的霁云长老见二人还在话别,非但没有催促,还特意吩咐弟子们在原地等候。 “别让霁云长老久等。”风辞道。 “无妨。”一道温和的话音忽然插进来,“天玄宗遭此变故,你二人相依为命,不忍离别是人之常情。” 眼前的人童颜鹤发,穿了一身湛蓝道袍,手持拂尘,透着股儒雅的书生气。凌霄门以符咒道法为长,在数百年前也曾风光无两,就连民间那些王公贵族见了这身衣服,都要尊一声道长。 二人向他躬身行礼。 霁云长老受了礼,又温声道:“不过倘若你们当真不想分开,不妨由我向裴城主讨个情,让景明也来我凌霄门,如何?” 他说这话时带着三分笑意,语调也很轻松,但风辞看得出来,此人眼里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孟长青眼神都亮起来:“可以吗?” 不过没等高兴多久,他又清醒过来。 他家师弟不知为何对阆风城主一往情深,就连万法阁的邀约都拒绝了,更别说这近来逐渐式微的凌霄门。 果然,只见风辞敛下眼,态度谦逊有礼:“多谢长老美意,弟子受之有愧。”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孟长青生怕自家师弟又把凌霄门也得罪,不敢再与风辞多说,三两句话便道别离开。 不过临走前,还是多嘱咐了一句。 “……昨日你在根骨测验上出尽了风头,当心有人看你不顺眼,蓄意报复。” 风辞自然清楚。 虽说仙盟选拔最终看的是自身能力以及长老们的态度,没有固定标准,也没有规定人数,但总有人觉得,将前头的拉下来,自己便能多个机会。 若拉不下来,便横生嫉妒,或无中生有地安上些罪名,或拉帮结派故意排挤,总之要做点什么。 风辞清楚,但并不在意。 这种小孩把戏,他三千年前就不在乎了。 何况,他虽入了门,却只是区区外门的洒扫弟子,风辞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值得被报复的地方。 *** 送走孟长青,风辞便直接溜达着去了外门弟子院。 仙盟选拔已经结束,他不能再住先前那个别院,好在他身无长物,没什么要收拾,直接就能住过去。 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一样居住后山,不过内门弟子有自己独立院落,外门弟子却只能挤在一个弟子院内。 风辞走进弟子院。 一眼望去屋舍有十数间,中间是一片大大的空地,石桌、草坪、假山应有尽有,倒是比风辞想象中好许多。 他刚走进院子,便有人迎上来。 “陆景明,是吧?”来人瞧着二十有几,身形高瘦,身后还跟着几个十多岁的小弟子。 他从头到脚把风辞打量了一遍,道:“我还当是个多么不得了的人才,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不过也是,如果真是人才,城主为何要让你来我们这儿,你们说是吧?” 说完,还自顾自笑起来,小弟子们也跟着哄笑。 风辞:“……” 这不就来了吗? 许是因为风辞一脸漠然,那人也觉得没劲,清了清嗓子,道:“我叫程博,在外门弟子院资历最老,你以后得听我的,懂了吗?” 风辞:“噗。” 程博皱眉:“笑什么?” 风辞:“没事。” 这么多年了,这人就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读起来哪里不对吗? 风辞问:“所以我住哪儿?” “说起这个,小师弟有所不知。”程博道,“我们弟子院有十七间屋舍,一间屋子住两人,共有三十四人,现在已经都住满了。” 风辞皱眉。 住满了? 那裴千越昨日为何说外门弟子还差一人? 小黑啊小黑,一别经年,你都学会撒谎了。 爹爹对你很失望。 程博继续道:“不过师弟不必担心,我们知道师弟要搬来,已经提前给你收拾了一间出来,独立居住,环境清幽,你绝对会喜欢。宋舟。” 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走上前来:“师兄。” 程博吩咐:“带我们小师弟去他的住所,抓紧时间收拾收拾,一会儿还有活要干。” 宋舟:“是。” 猜也猜得到,这群人给风辞准备的屋子不会太好。风辞跟着那名叫宋舟的小少年一路往里走,穿过十多间弟子房,停在了最内侧的小院里的一间柴房门口。 “就、就是这里了……”宋舟生得清秀,小兔子似的,说话都不敢大声。 这小院其实不错,只是因为太久没有使用过,到处布满了灰尘、杂物,屋前种了株枯死的梅树,墙角甚至有一只死老鼠。 好一个环境清幽。 宋舟上前帮风辞推开门,被扬起来的灰尘扑了一脸,呛得直咳嗽。 风辞事先就有预料,压根没上前,躲过一劫。 屋子里很窄,只有靠内侧放了一张床,其他地方都被各种杂物堆着。屋内唯一的窗户坏了半扇,斜斜挂在窗柩上,被风一吹就吱呀作响。 风辞抬头看了眼,就连屋顶都是坏的。 宋舟道:“咳咳……陆师弟,你就暂时住在这里……程师兄说了,只要外头的屋子空出来,你就能搬出去。” “不用。”风辞走进去,环视一圈,“这儿挺好。” 风辞这般态度,宋舟反倒更不忍心,安抚道:“外门弟子每两年有次考核,如果能被长老看重,便能升入内门。最近一次就在三个月后,很快的,你再坚持坚持。” 风辞:“知道了。” 说完了话,宋舟却没急着走,风辞回头看他一眼,后者小声道:“你要当心程师兄。” 风辞好奇:“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他?” 宋舟往外看了一眼,见外头没人,才压低声音道:“程师兄今年有个表弟也来参加了仙盟选拔,可那位连六门考核的第一关都没过去,所以……” 风辞懂了:“所以他觉得我越过六门考核,是另寻门路,对其他参加了考核的弟子不公平?” 宋舟点点头。 风辞无奈。 裴千越没有公布他和孟长青越过六门考核的缘由,换做是他,也会心有不满。 倒不怪这些小孩。 两人说着话,又有一名弟子到来。来人甚至没进小院,站在门口冲风辞喊:“陆景明,程师兄让你收拾完了就去洒扫临仙台,这是通行令牌。” 说着,他把手里的令牌往院子里一丢,落地激起一层灰尘。 宋舟一怔:“临仙台?可那是——” 那是城主居住之所,是就连他们外门弟子都不敢轻易靠近的地方。因为没人敢去,每次要打扫临仙台时,都是内部抽签决定。 这签,又被叫做生死签。 宋舟还想说什么,却听来人道:“宋舟,你怎么还在这儿偷懒,今天的活都干完了吗?” 宋舟:“就来!” 他又迟疑地看了风辞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 风辞站在那破旧的柴房里,手一扬,落在院中的令牌便轻飘飘被一阵风托起,朝风辞飞过来。 令牌在半空徐徐翻转,肉眼不可见的灵力流光在院中荡开。 灵力过处,灰尘消失得干干净净,破损的墙面、桌椅自动修补完毕,焕然一新,枯木逢春。 柴房转瞬间换做一间清净雅致的小屋,结起花苞的新枝垂在窗前,桌边香炉袅袅泛起青烟。 风辞握住令牌,翻开一看。 令牌上写了三个大字。 ——临仙台。 第5章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风辞走出传送法阵,守卫弟子检查了他的通行令牌,给他投来一个同情的目光。 风辞:“?” 这临仙台是什么龙潭虎穴吗? 传送法阵并未开设在临仙台上,而是只在长阶之下,要登上临仙台,还得步行爬上百余阶石梯。 阆风城地处昆仑之巅,乃万里冰封的苦寒之地,入目皆是茫茫雪原。可就在雪原之上,却凭空建起一座巍峨的修真福地,仿佛那仙界中的琼楼玉宇。 而临仙台,便在阆风城的最高处。 登上临仙台,不仅能俯瞰阆风城,还能纵览整个昆仑山脉。 可风辞只觉出五个字。 高处不胜寒。 登上石阶,眼前是一座巍峨高殿。 殿门紧闭着,周遭静得可怕,唯有殿前几株寒梅,在寒风中颤动着枝丫。 说是洒扫,可其实临仙台上并无什么需要打扫的地方,地面纤尘不染,就连落叶都见不到半片。一定要挑刺的话,便是墙角那少许未融的积雪。 风辞在带来的扫帚上随手施了个法,扫帚欢快地立起来,开始清扫积雪。 而他则上前敲了敲殿门。 没有回应。 风辞其实不太清楚洒扫弟子都需要做些什么,外门那些小弟子又只听程博的话,不会有人敢来教他。可既然是洒扫临仙台,这唯一一座宫殿,应该也包含在内吧? 风辞推开殿门。 阴冷的寒风从殿内鱼贯而出,风辞眉头一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这么重的阴冷妖气,除了他家小黑外,找不出第二人。 难怪方才知道他要来这里时,那名叫宋舟的少年神情那么一言难尽。 不过,这安排倒是正中风辞下怀。 他现在可太想了解裴千越了,哪怕见不到人,看一看他平日的住处也不错。 风辞踏入殿内。 然后便顿住了。 殿内没有点灯,目之所及是散落一地的书册、卷轴、法器,整个屋子乱得几乎没有地方下脚。 尤其是那些法器,风辞一眼扫过去,随便一件都深蕴灵力,显然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却被这么随意丢在地上。 看得风辞头皮发麻。 他抬手一挥,殿内的烛灯自动亮起。 大殿内陈设极简,没有任何多余布置,空气里弥漫着冷冷清清的寒气,空荡而寂寥,瞧不出半分活人气。 也就这满地的杂乱,能看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风辞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法器、书册,边捡边往里走。 大殿的正前方放了一张桌案,上头同样乱七八糟散落着书册。而桌案后的墙面上,挂着几幅画。 风辞抱着满怀的东西停下脚步,一幅一幅看过去。 这些画上,绘的都是同一个人。 一袭素衣的青年立于画中,或执剑除魔、或抗击天洪、或传道授业、最后,坐化飞升。 ——是风辞的生平。 可奇怪的是,每一幅画上都没有人脸。 原本该是五官的地方只余一片空白,在灯火跳动中,显得分外诡异。 “……好看吗?”一个声音忽然从风辞身后响起。 风辞一怔,回过头,裴千越绕过流云屏风,从黑暗的内殿中走出来。 他没有再穿那身华贵的城主服饰,而是松松垮垮裹了件玄色衣袍,长发散落下来,多了几分慵懒的味道。 风辞眉宇微蹙。 他方才进来时,分明探查过,殿内没有旁人的气息。 裴千越的修为已经高到这种地步了? 裴千越缓慢走到风辞面前,随着他缓缓走进,殿内平白扬起一阵清风,将风辞刚点亮的烛火熄灭了大半。 “我的屋中不需要这么多烛灯。”裴千越道,“太亮了。” 风辞望着他,没答话。 修真者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对外界的感知便不再完全依赖五感。哪怕双眼无法视物,也不影响感知外界。 可到底是不同的。 那份超越常人的感知力比眼见更为敏锐,他能感知到日出日落,感知到烛火跳动,可他永远看不见霞光万丈的天际,看不见绚烂燃烧的火焰。 风辞一时心绪万千,裴千越已经走到他面前。 “你在这里看了很久。”裴千越低下头,问他,“你对千秋祖师很感兴趣?” 他离得很近,近到风辞再次闻到了他身上冷香。 风辞默不作声往后退了半步,平静道:“千秋祖师当初救世传道,功绩无数,弟子自然仰慕。” “仰慕。”裴千越轻轻笑了起来,“你仰慕的人可真多。” 他忽然攀住风辞的肩膀,用力一推。 风辞怀中的法器书册再次散落满地,脊背触碰到了冰凉的桌面。 裴千越把风辞按在桌案上,俯身下来,覆在眼上的黑绸垂下来,扫在风辞侧脸。 他轻声问:“那我与他,你更仰慕谁?” 风辞:“……” 他现在完全理解了为何阆风城弟子都怕裴千越怕得跟洪水猛兽似的。 有这么个阴晴不定、还时不时犯病的城主,谁能不怕? ……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看一张脸。 风辞注视着裴千越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人和当年那只小小的,会在半夜爬到他床上轻轻蹭他手指,要他抱着一起睡的小黑蛇联系到一起。 好好一条乖巧又粘人的小蛇,怎么长歪了呢? 风辞在心里惆怅地想。 他正这么想着,手腕忽然触到一个冰凉的事物。 偏头去看,却又空无一物。 可那感觉不是假的,黑暗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小蛇,沿着他手腕徐徐爬进了衣袖。 那冰冷黏腻的触感叫风辞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风辞微微蹙眉,后者维持着压住他的姿势,形状锋利的唇瓣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仿佛这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 风辞如今这具肉身还是个少年,身形瘦削纤细,裴千越这么俯身下来,几乎将他从头到脚拢得严严实实。 这姿势叫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十分暧昧。 可事实并非如此。 那条看不见的小蛇顺着风辞小臂往上攀爬,完全忽视衣物的存在,直接游走在光滑的肌理,一寸一寸,滑过手臂、肩膀,最终来到颈侧。 冰凉的蛇身盘桓在他脖颈间,蛇尾扫过锁骨,仰头吐着信子,将冰凉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耳后。 风辞抑制不住颤栗一下。 这不是挑逗,气氛也并无任何暧昧的意味,只有无形的威胁。 仿佛只要他说错一句话,这条蛇便会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裴千越真是个疯子吧?! 风辞垂下眼,落在案上的指尖泛起一丝就连对方都没有察觉的微光。 他现在失去肉身,于修为或许有些影响,但还不至于受制于人。比如把这条不知死活、三番两次冒犯他的小黑蛇从身上拽下来揍一顿,还是绰绰有余。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忽然,裴千越偏头:“你不怕?” 风辞当然不怕。 裴千越要真敢动一下,很快就会见识到什么叫来自主人的毒打。 傻孩子。 但风辞还不想把关系闹得这么僵,他想了想,挑了个裴千越或许不会那么生气的答案:“弟子只是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回答的必要。” “仙者已逝,未曾见过,所谓仰慕不过虚无缥缈,自然是眼前人更为重要。” “……无趣。” 但盘桓在风辞脖颈间的冰凉触感消失,裴千越松开了他。 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散开的衣襟:“仙者已逝……你也觉得他死了?” 风辞:“千秋祖师于三千年前坐化飞升,世人皆知。” 裴千越:“他在撒谎。” 风辞怔然。 裴千越绕过桌案,走到那几张画卷前,抬手用指尖轻轻抚过:“千秋祖师是我的主人。” “在他坐化飞升前,只有我陪着他。” “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只有我知道,他还活着,就活在这万千世界的某个地方。”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风辞:“……” 要命,他家小黑蛇怎么好像对他怨气很大的样子? 风辞清了清嗓子,努力缓和家庭关系:“就……就算如此,他一定也有自己的理由。” “理由?哪有什么理由。”裴千越冷冷道,“无非是厌倦罢了。” “千秋祖师拯救苍生,世人敬仰他,爱慕他,将其奉为救世神明、毕生追求。可那些愚昧的凡人从来不知道,他们的神明早已厌倦了这世间一切,早已将他们弃之不顾。” “……你不觉得他们很可笑吗?” 那一瞬间,风辞几乎要以为裴千越已经认出了他。 可裴千越背对着他,半边身子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瞧不真切,也无从判断。 “弟子不这么认为。”风辞道,“无论千秋祖师是逝去还是离开,于今人而言都并无差别。与其说他们将千秋祖师奉为神明,倒不如说是寻一个精神慰藉。” “说到底不过是一厢情愿,不必非要争个对错。” 裴千越指尖动作一顿。 他收回手,负在身后,极轻也极其缓慢道:“……你觉得这是一厢情愿?” “难道不是?”风辞眉宇微蹙,不明白裴千越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奉为神明也好,当做毕生追求也罢,他们可从没问过千秋祖师需不需要,总不能因为得不到回应,便将过错推到他的身上,哪有这个道理?” 这的确是风辞的真实想法。 除魔、救世、传道,风辞在三千年前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虽然甩下一堆烂摊子走了,但在他看来,顶多算是功成身退,谈不上什么抛弃世人。 至于后世那些追随者,与他更没有任何关系。 裴千越忽然笑了起来。 风辞看不见他的神情,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颤动的肩膀,以及那几近癫狂、有些刺耳的低沉笑声。 “你说得对。” 半晌,裴千越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在黑暗的大殿上荡开。 “……可不就是一厢情愿么?” 风辞望着他几乎融于黑暗的背影,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 可裴千越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转身在桌案后坐下,道:“我这殿内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擅闯者杀无赦,没人告诉过你?” 风辞:“……” 真不知道该说裴千越太狠还是外门那群小孩心狠。 这是真想置他于死地。 “不过……”裴千越继续道,“已经许久没人陪本座聊起主人,本座今日心情好,可以免了你的罚。” 风辞:“……” 他完全不觉得裴千越看起来像心情好的样子。 风辞:“谢城主。” 裴千越抬手一挥,一台法器从层层堆积的书海中飞出来,落到他面前。 那法器外观就像是被雕刻成书册形状的木头摆件,但风辞看得出,这与那日在仙盟选拔上见过的一样,是一种偃甲仪器。 有书册被灵力托浮着落到那仪器之上,自动翻开,从第一页开始朗读。 竟然还是尉迟初的声音。 风辞:“……” 这是本有关秘境建造与破解之法的书,裴千越倒没有遮掩,就这么在风辞面前播放起来。可那小老头声音尖细,还操着不知哪里的官话口音,听得风辞耳朵疼。 在尉迟初魔性的阅读声中,裴千越问:“听说你找过我,你想问什么?” 风辞自然有一肚子问题想问。 但他没想到裴千越会这么直接提起,仿佛当真是个脾气很好、有问必答的一派之主。 当然,风辞已经知道他不是,他是个有病的。 风辞一时没说话,裴千越声音又冷下来:“不问就滚。” ……这态度实在让风辞很想揍人。 可他还是忍了下来,问出了眼下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弟子听闻仙盟在调查修真界屡有仙门遭劫之事,敢问城主是否已查到幕后真凶是谁?” 裴千越:“不知。” 风辞默然,又问:“那可有什么线索?” 裴千越:“没有。” 风辞:“有关天玄宗被灭门的细节……” 裴千越:“无可奉告。” 风辞:“……” 那你想让我问什么??? 小黑,你这样真的很叛逆。 风辞深深吸气,耐着性子问:“城主为何要留我在派中?” 当然不可能因为他在选拔大会上那句“仰慕”,更不是什么外门缺弟子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事实上,早在他和孟长青被从灵雾山带回时,他就有这个疑问。 裴千越为何要留下他? 可这人态度如此难以捉摸,风辞问出这个问题时心中都没抱有希望。 没想到裴千越竟然答了:“因为你是天玄宗遗孤。”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裴千越:“迄今为止,修真界已有十二家仙门遭劫,遇害的长老、弟子加起来共有三百五十七人。而你和孟长青,是这三百五十七人中唯二的幸存者。” 裴千越说得轻描淡写,风辞立即就明白了个中深意。 以他的了解,天玄宗在修真界算不上什么大派,修为境界也谈不上好。可只有天玄宗,在灭门之祸后有弟子幸存,还安然无恙的从师门走到了昆仑山。 换做他是裴千越,也会对这些幸存者感兴趣。 风辞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为什么,他会偏偏附身在其中一位天玄宗遗孤身上。 这只是巧合吗? 风辞又问:“城主为何选择我,而不是孟师兄?” 裴千越:“二选一,随便挑的。” 风辞:“…………” 不等风辞再说话,裴千越忽然一抬手。 仪器的阅读速度陡然加快,朗读声变得更加魔性。 风辞:“…………” 很难不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这背景音实在叫人很难继续专注思考,不过,风辞也已经没什么问题想问。 他累了。 这混蛋玩意比他在前一个世界遇到的那群七八岁的小孩还难对付。 不对,倒的确还有一个问题。 风辞抬眼望向坐在黑暗中那人,低声问:“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第6章 你是第一个有胆量跟踪本座…… 那个问题的答案,风辞没能问出来。 城主大人甚至连编都懒得编,直接回了他一个滚。 ……臭小子。 风辞正好听书听得头疼,从善如流地滚了。 他穿过传送法阵回到弟子院,一进院门,在院子里闲聊的、打扫的、练剑的弟子顿时都停了下来。 风辞在他们见了鬼似的目光中径直穿过院子,将手里的洒扫用具送回杂物房。 程博正坐在杂物房里,捧着本书皱眉头。他面前的桌案上摆了几个木头小人,身后几名小弟子在清点物品用具。 “干完活了?”察觉有人走进来,程博从书本里抬头,却愣住了,“你你你——你怎么就回来了?” 风辞觉得好笑:“我不能回来?” 那可是临仙台,他们整个外门,除了偶尔城主不在派中时,其他时候几乎就没有人能安然无恙从临仙台回来。最轻的一次,是城主在墙角发现一粒灰尘,罚一名弟子扫了三遍临仙台前的长阶。 更别说有时运气不好,被城主抓住去整理屋子,那才是冒着生命危险,没个一天一夜回不来的活。 这人才去了……半个时辰都不到吧? 程博试探地问:“今日城主不在派中?” “在啊。”风辞将用具归还原位,偏头,“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他可不去。 程博轻咳一声,不说话了。 倒是风辞凑过去看他面前的东西:“在摆除祟剑阵?这我熟啊。” 程博见他探头过来,本想遮挡,可一听他这话,皱眉问:“你还会剑阵?” 风辞:“当然。” 最初的剑阵秘籍还是他写的呢。 三千年前,风辞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六名弟子,六名弟子用习来的功法分别开宗立派,便成了如今的六门。 阆风城主修的剑术与剑阵,也是来自风辞。 要真算起来,所有阆风城弟子都得称他一句祖师爷。 风辞明白过来:“是外门弟子考核要考这个?你求求我,我可以教你。” 程博不信他:“滚滚滚,吹什么牛呢,就你——” 风辞伸出手,将桌上其中一个木头小人朝旁边轻轻挪了半寸。 天地相合,法阵成型。 程博顿时怔住了。 “你……” 风辞微微一笑,直起身:“程师兄慢慢练,师弟先告辞了。” 说完,不再理会他,转身出了门。 *** 阆风城的外门弟子说到底只是派中杂役,不能与内门弟子一同上课。他们每隔三日才有一次上课机会,其他时候,只能像程博那样,靠自己自学。 所以,外门弟子才会拼了命想通过考核,进入内门。 倒是方便了风辞自由行动。 原本以为,只要和裴千越见上一面,许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可谁知道,见是见了,想知道的事没问出多少,倒是确定了一件事。 他这个主人做得很失败。 他家小黑现在很恨他。 风辞怅然。 这样一来,他倒不敢贸然自报身份了。 风辞与裴千越的渊源,不过是三千年前那小半年的相处。那时候裴千越灵识刚开,他只把对方当小宠物养着,要说多么了解,其实是没有的。 凡间短短十余年时间就足够彻底改变一个人,更何况他们之间已隔了三千年。 而且,就小黑如今那个心性……实在是很糟心。 说句难听的,是敌是友都还说不清。 总而言之,身份暂时是不能暴露,至于他的肉身所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目前最紧要的事,还是今早弄清仙门被灭的真相。 虽然风辞目前还不清楚此事与天道预示中的灾劫是否有关,可他毕竟借了这天玄宗少年的肉身。哪怕是为了这少年,也要替他查清真相,为他师门报仇。 基于此,与裴千越见这一面倒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在天玄宗之前,没有人从灭门之祸里幸免于难,这是个很有趣的信息。 凶手为何要放走他们? 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亦或者,是出于某些更复杂的缘由? 裴千越想知道,风辞同样也想知道。 阆风城各峰以云桥相连,思索这些的时候,风辞已经穿过后山的云桥,正蹲在前山广场旁的一处荷花池前。 一池锦鲤被喂得个顶个的肥,风辞从池边捡起一颗石子丢进去,惊得四处逃窜。 水波荡开,又缓缓平息。 水面映出一张清秀的少年脸庞。 风辞支着下巴,没精打采地与水中那张脸对视。 少年其实生得不错,一双眼睛灵动明亮,是十分讨人喜欢的长相。美中不足或许是因为年纪还小,身形尚未长开,个子不高,有点清瘦,蹲在水池边只剩小小一团。 ……他还是喜欢自己以前的肉身。 风辞对自己的外形要求很高,以前每到一个世界,他总要耗费很长时间去寻找一具顺心的身体。 这次也不知怎么回事,竟阴差阳错到了这么个小少年体内。 长得这么可爱,真是有损他千秋圣尊的威名。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风辞用指尖拨弄着水面,眼皮也不抬。 “师弟,原来你在这里。” 来者是外门那位名叫宋舟的弟子。 他应当是一路跑来的,气息还不太稳,两颊微微泛红:“我刚听说你回了弟子院,你没事吧——” 风辞偏头笑了笑:“程博又派你来接近我?” 宋舟一怔。 风辞分明还是笑着,宋舟却从那笑容中瞧出几分疏离,被那双眼看着,仿佛一切心思都无所遁形。 “不、不是……”宋舟眼神躲闪,“不是他,是我自己……” 少年才十三四岁,还不是那么会说谎的年纪,所有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风辞淡淡一笑,没戳穿。 就在此时,天边忽然传来古怪的轰鸣声。 一架飞舟腾着白汽从天边而来,往他们头顶掠过。飞舟在前山广场旁的空地降落,掀起层层风浪。 几名弟子从上面走下来。 为首的那人风辞见过,是那日在灵雾山拦截他们的阆风城弟子,好像叫……谢无寒。 “在哪儿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飞舟降落的地方离风辞站立之处不远,谢无寒走下来便看见这两名外门弟子站在一旁,使唤道:“去帮着把东西抬下来。” 外门弟子在阆风城的地位便是如此,随便谁都能使唤两句。 风辞没动,倒是宋舟应了声“是”,快步走上前。 两名弟子抬着一个被白布包裹的事物走下飞舟。 宋舟伸手去接,一侧白布滑落,露出一截枯瘦干瘪的手腕。 “啊!”宋舟惊呼一声,下意识一松,却被从身旁伸来的一只手接住了。 风辞抬稳了那具尸身,淡声道:“小宋师兄,多加小心啊。” 宋舟低着头,低低应了声。 二人帮着将尸身搬去前山广场的空地。 一共三十六具尸身。 已经算得上是一个中小规模修真门派满门的人数了。 风辞随意扫了眼,里头竟然还有七八岁的幼童。 谢无寒回山的消息很快传出去,前山广场上顿时围了不少人,几位往日难得一见的长老也赶了过来。 裴千越却没来。 风辞沉默地站在人群后方,宋舟走到他身边。 “陆师弟,刚才谢谢你。” 风辞还在想别的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方才搬运尸身的事。 这点小事他早不放在心上,摆了摆手:“无妨。” “其……其实,的确是程师兄让我过来的。”小少年脸颊涨得通红,吞吞吐吐道,“不过我是真的很担心你,看到你没事,我很开心。” 这说的倒是真心话了。 宋舟继续道:“先前真是对不住,可我……程师兄不许我向你通风报信,而且城主近日经常离开派中,我想着你不一定会遇上……” 风辞眸光微动:“他离开门派,是为了调查仙门的事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应当是吧。”宋舟叹了口气,“仙门遭此劫难,人人自危,不知道何时才能查出真凶。” 风辞指着那满地的尸身:“前几次仙门遇害,人也是这么死的?” “是啊。”宋舟点头,“先前谢师兄他们也曾带回来几次尸身,大多都是这样的死状,听他们说,这是……” “吸干灵力而亡。”风辞沉声道。 通常的凶杀,要么谋财要么报仇,要么是为了追求快.感,总之一定会要求点什么。 风辞一直好奇,这次那幕后凶手的所求是什么,竟杀了这么多人还不满足。 现在终于得到答案了。 “他”要的是灵力。 风辞望着远处那嘈杂的人群,轻轻问:“你说……裴千越这段时间经常离开阆风城?” *** 是夜。 一道凌然剑光穿透厚重云层,从天而降,落到漆黑的树林里。 裴千越从剑光中走出来,脚步未停,直接往树林深处走去。 在他身后,悄然跟了一只金色的蝴蝶。那蝴蝶花纹绚烂如霞,双翅却极薄,它轻轻颤动着在裴千越身后盘旋几圈,最终落到其衣袍上。 而后者始终对其毫无察觉。 裴千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前方。 风辞从树后走出来。 他指尖衔了一丝微弱的灵力光芒,如同丝线一般,与远处那只蝴蝶相连。 裴千越说仙盟没有调查出任何线索,风辞只当他在放屁。 但既然他不肯说,风辞也懒得再与他周旋,不如自己跟过来看。 不过……这是个什么地方?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裴千越怎么会来这里? 这片树林很大,裴千越徐徐走在前方,风辞就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走了大约有一炷香时间,风辞终于忍无可忍地打了个哈欠。 大半夜的,这人跟这儿散步呢? 知不知道睡眠对老年人来说很重要? 他这一晃神的功夫,周遭树影摇晃,风中有凌冽剑气自他后方而来。 许是因为这一击裹挟着太过凶悍冰冷的杀意,风辞御敌本能迫使他下意识抬手,掌心凝气为剑。 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气息来自何人。 凝在掌心的灵力倏然一松,高大的身躯从背后贴上来,将他的手臂反钳在身后。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伸过来,衔着那只不断挣扎的金色蝴蝶,举到他眼前。 “几百年来,你是第一个有胆量跟踪本座的人。” 那只手一点点收紧,将蝴蝶缓缓碾成了灰烬。 第7章 “你在试探我?” 好巧,你也是三千年来,第一个敢在本座面前捏碎我灵蝶的人。 风辞面无表情地想。 月色穿透云层,林间的风悄然止了,只剩落叶纷飞,散落在二人身边。 灵蝶在裴千越指尖碎裂,幻化成点点细碎的金光,从他指缝滑落。 裴千越的手其实很美,手指纤细修长,又不似女子般柔弱无骨,用力时手背青筋暴起,苍白却有力。 可风辞现在只想把这只爪子剁了。 难得今天捏出了一只这么好看的灵蝶! 臭小子! 他的手臂还被反钳在身后,少年骨架小,裴千越只用一只手就能钳住他的手臂。再稍加施力,风辞便听见了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城主。”风辞提醒道,“再拧下去,手要断了。” 虽然以修真界现在的医疗技术,治个断骨应当费不了多大功夫,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可不想全程捧着只断手跟在裴千越身后。 裴千越非但没有松开,反倒握得更紧。 “可你不怕。”裴千越一偏头,声音冰冷,“你好像什么也不怕。” 无论是在灵雾山,在临仙台,还是现在,裴千越从未在他他身上感到过半分恐惧。 风辞笑了:“怎么可能有人什么都不怕。” “那便是本座不值得让你怕了。”裴千越擒着风辞的腕骨,缓缓施力,力道重得几乎要将其捏碎。可他语调依旧是淡淡的:“你是觉得本座不会杀你,还是说……你不怕死?” 裴千越好像非常热衷问别人这种送命题。 风辞道:“我对城主还有价值,城主不会杀我。” “天玄宗遗孤不止你一个。”裴千越道,“而且本座听说,你从灵雾山迷阵下侥幸逃生后,便失忆了。” 风辞:“……” 孟长青那个大嘴巴! 风辞诚恳道:“只是暂时的。” 裴千越:“能想起来?” 风辞:“我努力。” 钳制着手臂的力道一松,裴千越松开了他。 风辞揉着手腕,十分怀疑裴千越是不是有什么施虐欲,喜欢从别人的痛苦中获取快感。 这在他去的上一个世界,好像是种心理疾病,需要看病就医的。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劝他早日去治治病,否则迟早害人害己。 风辞在心里默默地想,裴千越没有理会他,继续朝前走。 风辞追上去:“城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附近好像都没有人烟啊?” 他追着问了一连串问题,裴千越忽然停下脚步,风辞没收住,一头撞上对方后背。 风辞“嗷”地一声,揉了揉额头:“你这身上是石头做的吗,这么硬。” 明明小时候又软又凉,抱起来很舒服。 裴千越回身,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仿佛凝着霜雪。 “你跟着我做什么?”裴千越问。 风辞也不隐瞒:“弟子想知道仙门之祸的细节,城主不肯告知,弟子只能自己想办法。” 裴千越:“为何想知道这些?” 风辞:“为我的师门报仇。” 裴千越沉默下来。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裴千越转身面向前方,淡声道:“我不去青阳宗。” 青阳宗,是今天出事那个仙门的名字。 风辞点头:“跟过来时就发现了。” 修真道法,是通过修炼将天地灵气转化至自身体内,所处环境灵气越盛,自身转化率便也更高,也能极大程度避免修炼时可能遇到的各种危险。 因此,修真门派通常会选择灵气极盛之地建派。 可这附近杳无人烟,灵气稀薄,哪怕规模再小的仙门,也不会选择这个地方。 风辞又问:“所以这里是什么地方?” 裴千越不答,轻轻一抬手。 他掌心泛起藏青色的灵力碎光,二人所站立的空地前方,地面陡然裂开一个缺口。 那裂口渐渐变大,缝隙里不断生出树藤、嫩芽,盘旋而上。 最终,一株高大的榕树出现在他们面前。 榕树的下方,粗壮的树根彼此缠绕,中间深陷进去,看上去仿佛一扇形状古怪的“门”。 这是一个秘境入口。 秘境是完全独立的空间,内部千变万化,各不相同。 有些秘境是天然形成,其中必然灵气郁结,甚至一草一木,一树一石,都富含极其丰富的灵气。这种秘境,被修真界称作灵脉。 而有些,则是人为建造。 人为建造的秘境,大多是为了存放某些物品,可能是独门秘籍,也可能是珍稀法器。但同时,秘境中常有制造者准备的重重陷阱,稍有不慎,有丧命的危险。 风辞从三千年前就耳提面命弟子,路遇陌生的秘境不要乱闯,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当然,假如你修为高到可以横扫天下,不惧任何秘境,倒也可以去闯一闯。 不过闯过重重困难,到达秘境最深处后,等待你的或许不是什么珍稀好物,而是某位修真大能屯的一屋子小人书。 ——风辞还真见过这么无聊的人。 那么,眼前这个秘境,又是什么呢? 风辞看得出,这是个人为建造的秘境,且制造者修为高深,从外观看几乎瞧不出其境界…… 裴千越直接抬步往里走。 “诶!”风辞拉住他袖子,“这里头什么地方?安不安全?你就这么闯进去……” 裴千越:“放手。” 风辞:“啊?” 裴千越将衣袖从风辞手里扯出来,厌恶道:“别碰我。” 风辞:“……” 呵呵,你以前都是求着我抱的。 扯扯袖子怎么了? 你刚才还差点把我胳膊拧断! “你若不想进,那便滚。”裴千越冷冷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踏入秘境。 跟到现在,风辞哪有不进的道理。他往前迈了一步,脚底却仿佛踩了个空,身体直直往下坠。 风辞索性纵身一跃,借着身体冲力撞向前方的裴千越。 接着,双臂一收,将人紧紧搂住了。 二人急速坠落。 这似乎是个极深的山洞,没有一丝光亮,什么也看不见。坠落间,裴千越还试图掰开风辞的手,但风辞铁了心要恶心他,口中啊啊叫着“我好怕,城主救我”,被掰开又搂回去。 反复几次,最终变成了风辞埋在裴千越怀中的姿势。 随后,他感觉背部撞到了什么,二人连体婴似的沿着石壁翻滚下去。 最终落到了一片柔软的藤蔓上。 风辞仗着如今身形矮小趴在裴千越怀中,没受到任何冲击,抬眼一看,裴千越就没有这么幸运。 裴千越平日总穿着宽大的衣袍,如今一搂才发觉其腰身比寻常人更加纤细,胜在身形较高,看上去才没那么单薄。 他发丝衣物都在翻滚中散乱开,覆在眼前的黑绸也微微松散,欲落不落。 裴千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放手。” 风辞一怔,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是自己在挣扎时不小心拽住了他系在脑后的绸带。 甚至只要他再轻轻一扯,都能将那绸带扯下来。 只要扯下来看一眼,是不是就能知道他眼睛怎么了?这念头在风辞心中闪过一瞬,可他没有这么做。 风辞手一松,绸带从他掌心滑落。 裴千越是不希望别人看见的,不该勉强他。 “抱歉啊。” 风辞直起身,想从裴千越身上下来。他一条腿刚落地,裴千越忽然道:“别动!” 可到底慢了一步。 风辞的腿落地的瞬间便被什么东西附上来,死死缠住,动不了了。 风辞本以为他们落到了一片藤蔓上,可现在才发现,那藤蔓上似乎还附着了别的东西。风辞用手指沾了一点,牵出一条细丝,还带着些许灼人的寒气。 风辞:“蛛网?” 裴千越:“是。” “那……”风辞低头看向被自己完全压在身下,几乎平躺在这片藤蔓上,四肢都已被蛛网完全缠住的裴千越,默然片刻,“你还能动吗?” 裴千越:“……你觉得呢?” 风辞:“……” 就说了遇到陌生秘境不要随便乱闯! 秘境这东西棘手的地方就在于防不胜防,很多刁钻的小陷阱有时并非武力值强就能强行突破。比如现在,风辞倒是能一把火将这片藤蔓烧了脱身,可他身下的小黑蛇恐怕就要变成炭烤蛇肉了。 ……这可不行。 风辞皱眉问:“你跑来闯秘境,就没事先做点准备?” 这么轻易就被陷阱困住,就这还当仙盟盟主? “如果不是你添乱……” 裴千越听上去似乎马上就要被风辞气死了。风辞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自己在空中一直撞他,甚至落地时还压在他身上,才害得他被困至此。 连忙安抚:“别别别,你别着急,我想想——” 他话音未落,藤蔓下方的地面忽然坍塌。 周遭亮了起来。 风辞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这片藤蔓还不是这无底洞的底部,而是被悬挂在山洞中央。 这片藤蔓下方不足百尺的距离,竟然是滚滚岩浆。 炙热的岩浆在二人身下翻涌沸腾,洞中温度飞速升高,碎石滚落,瞬间便被高温熔化。 很好,这下他俩可以一起被烤了。 风辞无奈:“想……想想办法啊城主。” “这蛛网能封住经脉。”裴千越淡淡开口。 就是他不说风辞也感觉到了。 这蛛网上带着灵力,能穿透肌肤,锁入经脉。他被捆束住的右腿已经如置身冰雪之中,渐渐没了知觉。 料想裴千越也不会太好过。 他这是什么运气,几千年不下秘境,一来就遇上这么狠毒的陷阱。 岩浆炙烤着石壁,悬挂在石壁上的藤蔓和蛛丝开始渐渐熔化。可那熔化并没有帮到他们,石壁边沿流下墨绿色的汁液,藤蔓再也承受不住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猛地下坠几寸。 再这么下去,他们会在浑身经脉被封锁、灵力全失的情况下滚落岩浆。 化为灰烬。 可哪怕是在这般紧急的情况下,风辞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畏惧的神色。 裴千越低声道:“你果真不怕死。” 他发丝微微凌乱,侧脸逆着光,在火光中显得格外俊美。 风辞收了他平日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视线不断在石壁间搜寻着出路,随口道:“生有所求,才会怕死,无所求,便不怕了。” 裴千越问他:“你无所求?” 藤蔓还在持续下坠,风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你还有所求?” 裴千越道:“有。” 风辞低头看向他,似乎在判断他这话是真是假。 半晌,他移开视线,轻轻道:“那你得小心,别死在这儿了。” *** 山洞里的温度很快高得常人难以忍受,可风辞身下那具身体,却冷得出奇。 那是蛛网正在渐渐冰封他的经脉。 风辞伏在裴千越身上,低声道:“城主大人,再想不出办法,我们就要一起死了。” 没有回答。 裴千越静静躺在原地,呼吸间已带上淡淡白汽,仿佛已经没了意识。 他身体太冷了。 裴千越是妖,灵力就是他的生命之源,经脉被封锁导致灵力无法运转,于他而言甚至有生命危险。 真的没办法吗? 倒也不是。 可无论什么办法,都不该是一名十多岁的仙门普通少年能懂的。 风辞无声地叹了口气,可就在这时,悬挂在石壁上的藤蔓终于不堪重负。 断了。 “——裴千越!” 急速下落中,风辞只来得及将裴千越重新抱住。 噗通—— 滚烫的岩浆翻涌着,瞬间将二人吞没。 一切归于寂静。 片刻后,一个金色的半透明灵力光罩,从岩浆中缓缓升起。 风辞一只手搂着裴千越,一手平举身前,源源不断的淡金色光芒自掌心溢出,化作光罩将二人包裹起来。 裴千越身上的蛛网已被岩浆的高温完全熔化,风辞手一抬,正想驱使灵力光罩浮上去,却见周遭景象又变。 汹涌翻滚的岩浆、烧得滚烫的石壁、不断坠落的藤蔓,忽然全都禁止不动。 随后渐渐沙化,吹散,最终化作藏青色的灵力光芒,消散在虚空中。 风辞的脚碰到了地面。 他们正站在一条狭长的甬道中,风辞抬起头,裴千越立在他身侧,穿戴整齐,发丝衣袍一丝不苟。 还是那个孤高、冰冷、叫人不敢靠近的阆风城城主。 风辞还维持着搂住裴千越的姿势,后者轻轻一推,将他推开了。 风辞瞬间什么都懂了。 “这秘境是你建的?”风辞收回了灵力光罩,简直被他气笑了,“你在试探我?” 第8章 这是威胁,也是挑衅…… 只有秘境的制造者可以随意更改其环境,因此风辞这句话其实不是问话。 亏他方才还真情实感地担心了他那么一下。 这混账东西。 风辞轻轻磨了下牙。 反观裴千越,声音依旧淡淡的:“来历不明,身份未知,我不该试你?” “哦。”风辞冷笑,“那敢问城主大人试出什么来了?” 裴千越:“你不是陆景明。” 风辞耸了耸肩:“显然。” 他方才为了救裴千越脱身,使出了一名十多岁少年不该有的深厚灵力。 事实上,早在灵雾山的时候,裴千越心中应该就有这猜测。 以千秋祖师为基准,经由裴千越改良后的迷阵,怎么可能是两名普通仙门弟子能轻易破解的。 否则裴千越也不会在初次见面时,就以灵息试探他。 只可惜,风辞的修为境界比他高出许多,裴千越什么都没试出来,反倒被他识破真身。 在那之后,风辞在仙盟选拔上破了万法阁的仪器,裴千越对他的怀疑应该更重。 所以,留他在阆风城,不是什么天玄宗遗孤,更不是什么所谓的二选一。 裴千越根本从来没信过他的身份。 但归根结底,会露出这么多破绽,还是因为风辞那时没想过遮掩他的真实身份。 后来想要遮掩,也来不及了。 裴千越没再说话。 风辞等了片刻,问:“……没了?” 裴千越:“没了。” 风辞失笑:“你这算什么试探?” 大费周章,只为试出他不是陆景明? 裴千越又不回答。 不过事实的确如此。 修真者等级压制极为严重,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能自由隐藏自身气息、修为、乃至根骨。哪怕是方才救裴千越时,风辞也没有使出全力。 因此,裴千越只能看出他使出了“陆景明”不该有的灵力,可风辞的真实实力如何,他探查不出。 他甚至连风辞有没有使出全力都无从知晓。 想要看透他的身份,仅凭现在的确不够。 这也是风辞刚才放心施法的原因。 他的身份,除非他不主动透露,否则旁人绝对无从知晓。至多便只能像裴千越这样,确定他并非本人。 但以裴千越那多疑的性子,只知道这些,他就放心了? 风辞好奇:“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如何进了陆景明的肉身?混进阆风城有什么目的?” “你方才大可以不救我,自己脱身。”裴千越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又问,“为何暴露身份?” 风辞心道这不是废话,好歹是自家崽,还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面前? 他还没这么禽兽。 风辞正色道:“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裴千越点头:“好。” 说完,转身往甬道深处走去。 风辞:“?” 这就完了? 狭窄的甬道黑暗而潮湿,风辞追上去:“什么意思啊,你不多再问我点什么?” 裴千越:“我问了,你会说吗?” 风辞:“不会。” 山洞中有片刻的死寂。 “也……也说不定。”风辞干笑两声,努力缓解气氛,“我可以挑着能说的说。” 裴千越道:“我身陷囹吾,你却并未对我不利,这便足够。” 风辞脚步一顿。 原来他真正想试的是这个。 裴千越根本不在乎风辞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只想知道,风辞究竟是敌是友。 而现在,他成功试出来了。 在丝毫没有暴露自己的情形下。 风辞在心里叹气。 裴千越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想试探裴千越。 可对方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他就连试探的机会都没有。 混账东西还挺聪明。 风辞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不多时,走在前方的裴千越忽然停了下来。 远处的甬道尽头,微光乍现。 “怎么了?”风辞问他。 裴千越没理他,抬步朝前走去。 风辞:“……” 他真的很讨厌这种不爱说话的人! 许是人年纪大了,便不再不像以前那样耐得住寂寞,总喜欢找人聊聊天,说说话,回忆点青春往事什么的。 和裴千越这种话少的人待在一起简直是种折磨。 风辞愤愤地想着,脚步不由加快,赶在裴千越之前跳出了甬道。 可外头却不是方才那片树林。 风辞原本以为这秘境就是裴千越故意用来试探自己,而这甬道应当是秘境的出口,出来后才发现,这甬道的尽头,竟连接着另一个山洞。 石壁晶莹剔透,潺潺溪水自石壁下流过,岸边生长着几簇水草。 萤火虫在空中闪烁,被脚步声一惊,飞向远方。 这是个天然形成的秘境。 此处的灵脉应当还没被人发掘过,灵力光芒明亮而纯粹,仅仅置身其中,都能感觉到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 风辞回头,裴千越在他身后轻飘飘落地。 这秘境多半被人动过什么手脚,从外界感觉不到丝毫气息,因而就连风辞方才都没有察觉。 裴千越径直走向山洞内部。 这秘境别有洞天,头顶是可供开采使用的灵石,脚下踩的是富含灵力的清泉,就连溪水边那淡蓝色的水草,都是可增强修为或治疗外伤的灵草。 风辞跟着裴千越涉水往里走。 走到山洞的最深处时,却愣住了。 那里横陈着十数具尸身。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点是,所有尸身都呈现干瘪枯瘦的状态。 ——皆是被吸干了灵力而死。 风辞眉宇微微蹙起,便听裴千越道:“无常门弟子。” 又是个风辞没有听过的名字。 这个时代,修真者和修真门派实在太多了。除了组建仙盟的六门,后加入仙盟的二十二家,在仙盟之外,还有百余家大大小小的宗派,更别说还有些无门无派的散修。 这在风辞那个时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如果当年有这么多仙门鼎力相助,或许那场人魔之争,便不会打得那般生灵涂炭。 他也不会被天道临危受命,担了这救世的职责。 风辞思绪稍稍跑远,又拉回眼前:“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裴千越道,“几日前,无常门门主担心祸及自身,求我庇佑。我替他寻了此处藏身。” 风辞明白了:“外头那个秘境,也是你建来保护他们的?” 裴千越:“是。” 将人藏入灵脉深处,再制造一个全新的秘境将其隐藏其中,的确是再安全不过的法子。 何况,裴千越方才那个秘境的凶险风辞见识过了,若非这人出手终止秘境,前方还不知有多少危险等着他们。 可为什么…… 风辞问:“你事先不知道有人闯入?” 裴千越:“不知。” 风辞心下骇然。 要在制造者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潜入秘境,还能悄无声息将人杀死,这种程度,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做到? 人外有人,风辞说不清楚。 但他只知道,除非自己找回肉身,否则就连他也没有把握做到这些。 那凶手,到底是什么人?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风辞问:“现今中原修真门派上百家,无常门怎么会知道他们即将遭劫,还来寻求你的保护?” 裴千越似乎早就料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抬手一挥,虚空中浮现出一排淡金色的文字。 这是一份各家仙门的名单。 “五个月前,阆风城曾收到一份名录,上面记载了如今中原所有修真门派的名字。” “无常门,在其中排第十四。” 风辞跟着看过去,果真在其中找到了无常门的名字。 而在无常门之上,是青阳宗和天玄宗。 正好是第十二和第十三。 这凶手……竟还提前预告了将要被灭门的门派。 风辞望着那份死亡名单,眉宇稍稍压低:“你没有把这份名单散布出去?” “散布?”裴千越抬手收了那份名录,道,“散布出去,好让天下都跟着人心惶惶?亦或者让某些结了仇怨的人紧跟效仿?” 裴千越这话不无道理。 刚开始收到这份名录时,仙盟多半并不在意。直到后来受害的仙门越来越多,开始引起重视时,已经晚了一步。 到了现在,修真界因为这频出的祸事人人自危,此时再将名录散布出去,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于局势并无帮助。 将无常门保护起来,的确是最稳妥的做法。 可无常门还是被灭了。 风辞想了想,问:“裴千越,你说凶手为什么要杀他们?” 被裴千越揭穿他不是原主之后,风辞也懒得再与他假模假样的客气,直接直呼其名。 裴千越稍沉默了片刻,好像对此有点异议,但他终究没说什么。 裴千越道:“灵力。” “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风辞点点头,“这凶手因为某些原因,需要大量的灵力修为,于是开始大肆屠杀修真门派。” “可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其一,凶手有这么高的修为,能在你的秘境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那他干嘛要对这种小门小派下手?” 目前为止,受害的都是些规模不大的小门派。 这种门派的弟子修为自然不会高到哪里去,哪怕吸干整个门派的弟子,得到的灵力多半都抵不过仙盟中任意一位长老。 更别说凶手连刚刚筑基的幼童都不放过,那能有多少灵力? 风辞原本以为是这凶手修为不高,欺软怕硬,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 凶手既然有能力闯入裴千越的秘境杀人,干嘛不直接去阆风城把裴千越砍了,不比在这儿大费周章屠杀普通仙门来得快? 当然,最后这句风辞是不敢说的。 裴千越听完他的分析,道:“或许他是不想招惹仙盟,平添麻烦。” “这还叫不想招惹仙盟?”风辞难以置信,“他就差指着仙盟的鼻子大骂‘这么久还一点线索都没查出来,真是一群废物’了。” 裴千越:“……” 风辞轻咳一声:“没有说仙盟是废物的意思。” “不,你说得对。”裴千越平静道,“仙盟的确是群废物。” 风辞很怕裴千越忽然问他,这废物二字包不包含他这位仙盟之主,好在裴千越没执着于这个话题,而是道:“继续。” “啊?哦……”风辞顿了顿又道,“这其二嘛……我想不通,凶手想要灵力,干嘛不动这灵脉?” 这被裴千越用来给无常门藏身的灵脉,纵观整个修真界,都算得上顶级。 就这山洞里的这群弟子而言,除了那位瞧着像是门主的老者看着修为高一些,其他的都是些年轻人。 这吸出来的灵力,恐怕还不如将这山洞里的灵石挖出去自己修炼来得多。 “只杀人,不夺宝,真是个有原则的凶手。” 风辞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 裴千越:“……” 说到这里,风辞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把人藏在这里,不会也是想试探凶手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吧?” 裴千越竟然十分理直气壮:“否则我平白无故,为何要救无常门?” 风辞:“……” 每次风辞想相信自家小黑蛇其实没有长得很歪的时候,总会被现实狠狠一击。 小黑啊小黑,真的没有人告诉你,你这行事风格继续下去,心性只会越来越受影响吗? 这可是十几条人命,是可以随便用来试探的东西吗? 真不让人省心。 但裴千越显然并不在乎,事实上,从看到这满地死尸到现在,他连神情都没有变一下。 裴千越问他:“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 “结论就是……”风辞再次望向那满地的无常门弟子尸身,敛下眼,“这真凶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无论是提前告知仙盟杀人名录,还是从裴千越的秘境中杀人,凶手都只有一个目的。 他是在借这些行为宣告仙盟,他当真有这个能力,可以仅凭一己之力威胁到整个修真界的安危。 这是威胁,也是挑衅。 这实在是……很有意思。 一开始想要调查这件事时,风辞更多是想探寻这件事是否与即将到来的灾劫有关,可现在,这事件本身也引起了他的兴趣。 一个敢于给整个修真界下战书的人,风辞着实很有兴趣见识一下。 *** 风辞与裴千越离开秘境,回到原先那片树林中。 他们在秘境中折腾了大半宿,出来时天边已经有了点蒙蒙亮光。灰青色的天空薄雾笼罩,澄净如洗。 风辞打了个哈欠,正想往前走,却见裴千越仍站在原地。 心里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还不打算回门派吧?” “不回。”裴千越道,“你还要继续跟踪我吗?” 这话客气得仿佛是在问风辞早上打算吃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这还能叫跟踪吗? “我怎么敢做跟踪那种事。”风辞乐呵呵一笑,也很客气地回答,“只是恰巧和城主顺路罢了,对了,城主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裴千越微低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风辞竟然觉得他好像轻轻笑了下,笑容淡得几乎瞬间便被晨曦的微风吹散。 裴千越:“你若想知道,那便跟来。” 说完,不理会风辞会如何回答,抬手以灵力凝出一把长剑。 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修士,可修成人剑合一的境界,凝气为剑,以此御敌。 风辞看着裴千越凝出的那把长剑落到他脚边,忽然不经意地想,裴千越身为妖,腾云驾雾对他而言当是极其容易的法术。 可为什么他依旧要使用阆风城的御剑术? 就连阆风城弟子下山执行任务时,都会选择乘坐飞舟。 只有他,还在选择最老套的御剑术。 风辞一时没想明白他为何偏偏在意这件事,也没打算继续细究这么无聊的问题。裴千越催动灵力,周身泛起茫茫白光,眼看就要化作剑影消失。 风辞大喊:“城主等等我——” 接着,纵身一跃。 一道纯白剑影划破长空,风辞稳稳当当落到了裴千越的仙剑上。 裴千越:“……” 他抓着裴千越的胳膊站稳身体,抬头冲他一笑,想起他可能看不见,便道:“折腾一晚上,太累了,索性我们同路,城主不妨载我一程?” 老人家一夜未睡,真的很耗体力。 可裴千越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如雨后初晴,冰雪消融。 然后,风辞便感觉到有一只手拎住了他的后领,毫不客气把他扔了出去。 第9章 非人异类,妖邪之物 三个时辰后。 今日天朗气清,碧空万里。阳光洒在山野间,入目只见漫山红枫似火,连绵不绝。入山的山道旁立了一块界碑,上书两个大字。 ——“瑶山”。 两道剑光一前一后,落到了那界碑旁。 “你想要试我的修为也不必如此吧?”风辞刚从剑光中走出,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堂堂阆风城城主,不仅把刚救过他的恩人扔下仙剑,还一连三个时辰不停歇地飞行,越到后头速度就越快。 要不是风辞,旁人还真跟不上他。 裴千越没理会他,径直往前走。 一夜相处下来,风辞已经习惯了他没事就装哑巴的做派,跟着走过去,自顾自去看那块界碑:“瑶山……好熟悉的名字,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裴千越:“瑶山清净宗,六门之一。” 风辞想起来了。 他的确听孟长青提起过。 清净宗主修音律,尤以琴技为长,门派上下皆善抚琴,一派风雅。 与其他门派不同的是,清净宗虽然也对外招收弟子,但宗主之位却是世代家族传承。清净宗现任宗主便是娶了上一任宗主的嫡女,入赘温家。 不过,清净宗最为人称道的不是这些八卦,而是,他们是仙盟之中,与权贵结交最广的一派。 修真门派通常选择灵气富庶之地建派,这是为了便于修炼。 但清净宗是个意外。 他们直接建派在了皇城外的瑶山。 下了山,再沿官道驱车不足半日,便能到达京城。地理位置优势,是他们与权贵来往走动频繁的原因之一。 据说,每至京城达官贵人寿辰,清净宗都会派弟子前去做客抚琴。而京城的权贵,也时常来清净宗求仙问道,供奉香火。 仙盟之中常有人对此嗤之以鼻。 还是修真先辈们的传统想法,认为修炼就该清心禁欲,越苦越清贫的日子,越能体现修炼的赤诚之心。 像清净宗这样耽于享乐,如何能修得清明道心? 但风辞不这么想。 以前修炼环境不好,那是因为灵气充裕之地通常都在荒无人烟的山里。那些地方山高路远,穷苦寒冷,没有凡人生活吐纳的浊气影响,经年累月,方才蕴出了清灵之气。 那时修真者也少,先辈们想修炼,只能亲自去到那苦寒之地,没得吃没得穿,为了互相安抚,才编出这套说辞。 可现在不同了。 缺少吃穿可以派人采购,缺乏灵力可以挖掘灵脉,修真界发展至今,已经不再需要过回那种苦日子。 不过这些都只是风辞根据孟长青所述后产生的想法,当他跟着裴千越走进清净宗时,才真正明白其他门派为何对其颇有微词。 清净宗居瑶山深处,是一座富贵雅致的山庄。 庄内,随处可见别致的园林景观,水榭长廊环人工湖而建,每一座屋舍都雕梁画栋,就连铺在院中的步道,用的都是晶莹剔透、富含灵力的玉石。 这也……太有钱了。 这哪是修真门派,说是皇家别苑他也信。 引路的弟子直接将他们领到湖边一处凉亭内,朝裴千越作了一揖:“请裴城主在此稍待片刻,我们宗主随后就到。” 说完,毕恭毕敬走了。 凉亭四面罩着白纱,随湖面吹来的微风徐徐浮动。风辞抓了把桌上的瓜子,边嗑边欣赏外头的景色:“瑶山清净宗,好大的排场,连你这个盟主亲临,都得在这儿等着。” 裴千越只是倒了杯茶,静静品着,并不说话。 风辞又问他:“你来清净宗是有机密的事要谈吧,我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是为仙门之祸。”裴千越道,“你可以听。” 风辞倒不知道自己何时在裴千越心里这么值得信任。 他问:“城主大人就不怕我不是个好人,先前所作所为,全是在骗取你的信任?” 裴千越抿了口茶,平静问:“你在骗我吗?” 风辞:“只是假设。” “那也无妨。”裴千越的语气十分平淡,“你若敢骗我,我杀了你就是。” 风辞:“……” 一把年纪,气性这么大,这样真的不好。 *** 不多时,外头有脚步声靠近。 两名婢女掀开凉亭外的帷幕,来者却不止一人。 走在前头那位青年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袭淡金色长衫,模样十分英俊。他穿了一件淡金色的长衫,衣袖处绣着缠枝牡丹纹饰,身后背了把古琴,头戴发冠,腰间佩玉,从头到脚,都透着一个字。 ——“贵”。 而后面那位,则是一袭湛蓝道袍,手持拂尘,须发尽白,不怒自威的老者。 这种制式的服侍风辞见过,是来自凌霄门。 青年朝裴千越躬身行礼:“温怀玉见过城主。” 行完礼,又看向裴千越身边的风辞。 风辞正靠在凉亭边嗑着瓜子,见人朝自己看过来,冲他笑了笑:“温宗主好啊。” 温怀玉:“……” 阆风城在裴千越的治理下,弟子们各个谦卑谨慎,尤其在裴千越面前,小心翼翼得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生怕哪里做得不对被自家城主责罚。 温怀玉应该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没规矩的阆风城弟子,欲言又止片刻。 最终也没敢问这少年的身份。 裴千越淡声道:“原来凌霄门的承朝长老也在。” 承朝长老一直沉默地跟在温怀玉身后,此时被裴千越点了名,才开口:“见过裴城主。” 语气生硬,身形也一点没动,连作揖都省了。 风辞眉梢微扬。 这暗潮涌动的氛围……好像有点意思。 可裴千越好像并不在意,只是问:“是本座打扰你们了?” “哪里的话。”温怀玉模样生得英俊温润,说话也温雅和善,听来叫人如沐春风,“不过是闲来无事,邀承朝长老来瑶山抚琴论道罢了。倒不知城主今日要来,有失远迎。” “抚琴论道……”裴千越又给自己添了杯茶,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外头如今人人自危,温宗主还有心情抚琴,好雅兴。” “你——”承朝长老眉头一皱,正想说什么,却被温怀玉拉住。 温怀玉朝他使了个眼色,语气依旧谦逊:“城主教训的是。” 裴千越本该是客,可他如今端坐凉亭之中,就连清净宗宗主都站立在旁,看上去倒像他才是此间主人。 风辞的视线在这几人身上转了一圈,觉得有意思极了。 清净宗、凌霄门、阆风城,除了在仙盟选拔上远远看过一眼,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三家仙门凑在一起。 这三家在多年前也算得上师出同门,现在又共同组建仙盟,可关系却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和谐,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 当然,有裴千越在的地方,关系也的确很难和谐得起来。 裴千越道:“坐吧。” 那二人方才落座。 清净宗乃世代家族传承,导致派内首座年纪向来不大,温怀玉当年继承宗主之位时才二十五岁,是六门中最为年轻的一位首座。年纪小,辈分低,导致他身上没有丝毫身为宗主的架子,一坐下便主动给他们两位前辈斟茶。 温怀玉问:“城主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裴千越:“无常门,灭了。” 轻轻一声脆响,温怀玉手中的茶壶碰到了杯壁,险些把茶水打翻。 “无常门不是在你的秘境保护中吗?”承朝长老不知为何似乎对裴千越积怨已深,当即质问道,“这才多长时间,他们怎么可能被人找到?!” “这个问题,本座也想知道。” 裴千越声音淡淡:“将无常门安置在秘境是六门共同决定,知道的人不多。” 风辞恍然。 难怪裴千越要来这里。 先前在秘境时风辞就觉得奇怪。那秘境外有重重保护,就连风辞都没事先察觉到异样,那幕后真凶得有多厉害,才能将一切了如指掌。 但如果这事不是裴千越自己所为,而是六门共同协商,便简单很多。 六门之中,有人泄密。 亦或者,凶手就藏在六门里。 在场二人也明白了其中深意,对视一眼,纷纷沉默下来。 半晌,温怀玉道:“当初定下此事时,六门首座及部分长老皆在场,清净宗会从今日起开始彻查此事,至于其他三门,稍后我会将消息传达过去,请城主放心。” 裴千越点点头:“凌霄门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凌霄门怎么可能泄密!”承朝长老一点就炸,气得脖子都红了,“当初是你提出先将无常门保护起来,也是你大费周章召集六门协商藏身之处,更是你亲手设下了榕树根下的秘境。要说彻查,不该是你阆风城嫌疑最重?” “承朝长老……”温怀玉试图出言相劝,可后者并不领情。 “你给我闭嘴,我说错了吗?”承朝长老看着裴千越,冷笑,“若说六门之中有谁最需要吸取他人灵力增长修为,不是你我,而是他这个无法直接修炼,只能妄图走捷径的非人异类,妖邪之物!” 风辞嗑瓜子的动作一顿,不悦地眯起眼睛。 第10章 “你当真来自这个…… 非人异类,妖邪之物。 承朝长老会说出这种话其实不奇怪。 凌霄门建立之初,便是以降妖除魔立足于世。在这近千年间,他们手中斩杀的妖邪数不胜数,而在斩妖过程中牺牲的同门,自然也不在少数。 凌霄门弟子,对妖有着天然的敌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观点哪怕到了这个时代,仍然尚未完全磨灭。 甚至就连风辞,最早知道阆风城城主竟是一只蛇妖的时候,心中也曾有过偏见。 不过后来得知这是自家小黑蛇,那点偏见便就烟消云散了。 毕竟是自家孩子,哪有嫌弃的道理。 当然,更没有看着旁人嫌弃的道理。 “承朝长老此言差矣。” 风辞把手里的瓜子往水里一抛,引得池中锦鲤争抢:“敌在暗我在明,仙盟查了这么几个月都没查出一点线索,无常门这事如果不召集六门共同见证,要真出了岔子,责任岂非全要落在我们城主头上?” 承朝长老刚才就注意到了这没规没矩的阆风城弟子,不过他连裴千越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在意一名普通弟子。 没想到这小少年敢出言反驳他,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可风辞的话还没说完:“还有那榕树根下的秘境,但凡六门中有人能制造出比我们城主更厉害的秘境,何至于他出手。你能吗?” 承朝长老:“我……” “你不能,我知道。” 风辞又道:“至于你说依靠吸取他人灵力增长修为之法,这的确是大多灵妖精怪的修行法门,可这种修行方式必然影响道心,致杀性大发。承朝长老出身凌霄门,难道连这都不懂?” “城主要真是这样修炼,他现在能坐在这里?”风辞冷笑,“以无须有的罪名妄论仙盟盟主,你有证据吗?” 承朝长老被他这一连串问蒙了:“你……我……” “你没有,我知道。” 风辞起身走到石桌旁,稍稍倾身:“妖是妖,邪是邪,相信承朝长老不会如此正邪不分。至于你说我们城主是非人异类,这倒是没说错——” “可你的修炼竟连非人异类都不如,”风辞朝他微微一笑,“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竖子猖狂!” 承朝长老一拍桌子站起来,气得连法术都忘了用,抓起拂尘就想过来揍风辞。 他这把拂尘本是用削铁如泥的细丝编织而成,哪怕不注入灵力,这样挨上一下,也能活活剐下一层皮。 承朝长老拂尘一扫,万千银丝寒芒乍现。 可风辞只是稍稍一侧身,细丝紧贴着他侧脸划过。 毫发无伤。 承朝长老是气得失了理智,一时都没看出风辞躲这一步中蕴含了多深厚的修为,倒是一旁的温怀玉看清了。 他眸光一沉,先是看了眼裴千越。 后者仍然端坐在原地,甚至还稳稳地给自己添了杯茶。 ——不论是承朝长老的口不择言,还是风辞的连串反驳,都没让他神情有片刻波动。 旁边,那一老一少还在打。 ……应该是风辞还在被承朝长老追着打。 承朝身为凌霄门长老,修为高深,仙风道骨,在整个修真界都备受敬仰。 可如今,他在这一方凉亭内追着少年绕着圈打,几个回合下来,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却连少年的一片衣摆都没碰到。 反观少年,始终气定神闲,竟还有空劝他:“承朝长老,你别这么生气嘛,气大伤身。” 承朝长老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琤——” 一道琴音自凉亭中荡开。 温怀玉不知何时已解下身后古琴,那琴自动浮在他身前,指尖轻轻拨动,泻出一段曲调。 这曲调内蕴灵力,听来叫人心绪平静。 就连承朝长老也冷静下来。 温怀玉弹着琴,劝道:“承朝长老,何必与个孩子过不去?” “孩子?”承朝冷哼一声,“孩子就能口无遮拦?” 风辞躲在裴千越身后:“怎么不能,有些人大把年纪还在口无遮拦呢。” “你——” “这位……”温怀玉顿了顿,不知该怎么称呼他,叹道,“你就少说两句罢!” 风辞嘻嘻一笑,还想说什么,裴千越放下茶杯:“陆景明,闹够了。” 这还是裴千越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风辞“哦”了一声,承朝长老皱眉:“你是陆景明?就是天玄宗那另一位遗孤?” 风辞:“是啊,我师兄刚被霁云长老带回凌霄门呢,承朝长老见着了吗?” 孟长青前几日才跟着霁云长老回门派,承朝长老还真不一定见过。 不过经此一役,他可能要对天玄宗遗孤留下心理阴影了。 温怀玉收了琴,有礼有节道:“原来是陆师侄。” 陆景明这个名字,如今在六门中很有名。 倒不是因为他天玄宗遗孤的身份,而是因为,他当初在仙盟选拔中拒绝万法阁的邀请,执意要去阆风城当个外门弟子的行为,实在伤万法阁阁主尉迟初太深。 谁都知道,六门里最缺弟子的就是万法阁。这个时代人人都可修真,哪怕根骨再差,只要出得起钱,也能靠各种仙药灵丹堆出个筑基修为。 可偃甲机关术的天赋不是人人都有。 尉迟初每日都为后继无人忧愁,好不容易看上个弟子,却被阆风城抢了先,他哪里受得了。 这些天,尉迟初逢人便念叨,哪怕不逢人,也要通过传音镜到处倾诉。 烦得整个六门都知道了这个名字。 只有风辞对此一无所知。 裴千越起身,淡淡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六门之中出了奸细,诸位责无旁贷。限令一个月内查明真相,以祭死去同道。” *** 风辞跟随裴千越离开清净宗。 正值午后,瑶山在深秋的阳光中一派静谧,空气里飘散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琴声,悠远绵长。清净宗外是一片枫林,鲜红的枫叶洋洋洒洒落下,在地面铺了厚厚一层。 两人行走在枫林中,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裴千越是安静惯了,可风辞耐不住这沉默,偷偷去瞄裴千越的脸色。 很奇怪,这人往常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谁敢招惹他必然要被狠狠教训。可今天,都被人那样当着面骂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完全看不出这人心里在想什么。 风辞发愁。 还是小时候的小黑蛇可爱,明明只是一条蛇,却把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就连跟着风辞上街玩,被人说了句这蛇瘦瘦小小长得真丑,都要把脑袋埋在风辞袖子里难受好长时间。 现在修成了人,反倒什么情绪也瞧不出来了。 风辞可做不到裴千越那样把话都憋心里,直接问他:“那承朝长老那么骂你,你怎么都不生气的?” 裴千越:“谁说我不生气?” 风辞:“……” 因为你这完全就看不出在生气的样子。 上次生气,裴千越还差点把他胳膊给拧断呢。 怎么只会窝里横呢小黑? “那你呢?”裴千越忽然问他,“你又是为何生气?” “……”风辞别开视线,“谁说我生气了,我那只是……只是随便逗逗他罢了。” “随便逗逗他。” 裴千越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轻嘲般开口:“凌霄门有三尊,除门主玄阳子外,还有你那日见过的霁云,然后便是师兄弟中排行第三的承朝。” “身为凌霄门三尊之一,在修真界地位何其崇高,你是第一个敢‘逗’他的人。” “……你问他是个什么东西,你又是个什么?” 风辞:“……” 他就知道,绕来绕去,绕到最后还是要试探他的身份。 风辞又开始选择性装聋作哑,皱眉问:“他身为三尊之一,怎么如此口不择言,真给凌霄门和霁云长老丢脸。” 那位霁云长老光风霁月,君子端方,怎么师出同门的师弟脾气却这么暴躁。 没想到裴千越答得一本正经:“因为我主人。” 风辞:“啊?” “听闻承朝长老极其崇拜千秋祖师,甚至在房中放了千秋祖师的雕像,日夜瞻仰。他看不惯我,很正常。” 风辞:“……” 那承朝长老知道他刚才还把他敬爱的千秋祖师本人追着打吗? 还有小黑你这骄傲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听这语气,风辞完全可以想出,那位承朝长老平日里过的都是何等水深火热的日子。 他没直接找裴千越打一架都是轻的。 这枫林不大,说完这些,二人已经穿过枫林,到了瑶山脚下。 从这里开始,他们便能御剑离开。 然后回到阆风城,他做他的外门弟子,裴千越做回他的阆风城主,下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闲聊,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风辞不知怎么竟生出点怅然的意味。 他大概真是寂寞了太多年,这些年走过了许多地方,却始终难以融入其中。像今天这样,去秘境历险,到仙宗做客,说说话斗斗嘴,互相气一气对方,真是许久没有过的体验。 裴千越也没有急着凝出他的仙剑。 他迎风而立,静静站在这片红枫林前,秋风吹起他系在脑后的绸带,在空气中翻飞着。 不知在想什么。 风辞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分明还不信任风辞,却带风辞来清净宗,让他旁听仙盟机密,甚至任他在修真界前辈面前胡闹。 只是因为在榕树根秘境中,他救了他一次吗? 还是……他已经察觉了些什么。 风辞问他:“你就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有。” 裴千越开口,声音轻而低沉:“你的神魂,当真来自这个世界么?” 风辞怔然。 他怎么也没想过裴千越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怎么会知道……“世界”? 须弥世界的存在,一直是个秘密。 这很好理解,人的本性就是探索未知,如果人人都知道自己身处不过万千空间之一,想要继续探索的人自然不在少数。这样的人越多,越有可能导致空间秩序错乱,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就连风辞,都是成为天道之子后,偶然窥探天机才得知的。 裴千越为什么会知道? 是他以前提起过吗? 风辞不记得了。 他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城主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这个世界’,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世界?弟子听不明白。” 裴千越:“你听不懂?” 风辞:“不懂。” 裴千越不说话了。 他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风辞瞧不出什么异样,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风辞还想再试探一下,却听裴千越冷冷道:“那便当你听不懂吧。” 说完,抬手凝出一柄仙剑,身形化作一道剑影消失在原地。 风辞:“……” 风辞:“???” 为什么忽然生气了? 刚才不还聊得好好的吗,怎么说走就走? 都是三千岁的人了,做事能不能稍微成熟点??? 第11章 那是……一条蛇尾。…… 风辞无可奈何。 他原本还想再仔细试探一下裴千越为何会知道小世界的概念,又为何会问他这种问题,可那混账东西跑得太快,一转眼就连个影子也瞧不见了。 没办法,他只能也跟着御剑飞向阆风城。 直到这时风辞才发觉,原来方才来瑶山时,裴千越竟还是有意在等他的。 此时回程,混账东西的飞行速度比来时加快了一倍还不止,就连风辞追着都有点吃力。 身为妖,裴千越修炼御空之术本就比凡人来的轻松。风辞懒得再耗费体力,索性放弃,慢悠悠地降低了速度。 待他回到昆仑山脚时,天色已经黑尽了。 裴千越果真早就不见了踪影,风辞通过昆仑山脚的传送法阵入山门,直接回了外门弟子院。 刚进院门,就迎面撞到个人,好巧不巧,又是那名叫宋舟的小少年。 “景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程博的关系,外门弟子不怎么敢与风辞来往,和他稍微熟悉一点、能说上两句话的,就只有宋舟。 风辞没听懂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不是……”宋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拽着他往外走,“你快出去躲躲,别让他们看见你——” “我为什么要……” 风辞一句话还没问出口,院内忽然传来一声叫喊:“那不是陆景明吗?!” 宋舟:“……” 风辞:“?” 片刻后,风辞被带进院子。几十个外门弟子都挤在院中,正对着的一间弟子屋门开着,程博被人从里面扶出来。 他额头和脸颊都有明显的红肿青紫,一见风辞就冷笑:“舍得出来了,嗯?” 风辞已经离开弟子院一天一夜,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视线环视一周,试探一般点了点头:“嗯,出去透透气。” “你还有脸透——”程博气急就想站起来,却不知牵扯到了身上哪里的伤,“哎哟”一声又跌回椅子上。 风辞不确定地问:“这伤……不会是‘我’弄的吧?” 程博大喝:“不是你还能是谁,别在这儿给我装!” 风辞:“……” 他昨晚跑出去跟踪裴千越,为了防止不在派内时有人来寻他却见不到人,再多生事端,便随意捏了个替身放在房中,假意抱恙在床。 通常的替身之术,应当是灵体通感,意识相通,与真人无异。可那样做需要耗费大量修为,风辞担心此行有需要使用灵力的地方,加上外门这群小弟子大都修为低微,应当瞧不出异样,遂只是做了个空壳,短暂冒充个一两日。 那替身不受他控制,但性格与他大致相同,能与人简单交流,使用一些低阶术法。 按理来说,不应该随便和人动手才是。 风辞这会儿没见到替身,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便道:“程师兄,真对不住,我下午是烧糊涂了。如有冒犯,多有得罪。” 程博冷笑:“烧糊涂了还能变出一群蜜蜂追着我蛰,师弟不愧是天玄宗高徒,难怪会被城主看上。” 哦,这倒是他一贯的伎俩。 风辞又纳闷:“可我看师兄也没有被蜇伤的痕迹啊?” 程博的脸色变得更加一言难尽。 宋舟在身后扯他袖子:“你少说两句吧。” “今天是外门上课的日子,程师兄派人去找你好几次都没有人应,才亲自去的。谁知道,他只是掀了你的被子,就被你变出一群蜜蜂,追了满山头。” “你一天都没出屋子,可能不知道,程师兄为了躲蜜蜂,一头扎进了后山的小河里,差点没被淹死。” 风辞:“……” 程博:“你是不是笑我了?” 风辞正色:“没有。” 程博眯起眼睛。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没要弟子搀扶,一瘸一拐走到风辞面前,冷冷道:“陆景明你别太猖狂。我告诉你,今日你装病旷课一事,我已经上报给授课长老了。待城主知晓,必然将你逐出师门。” “……你等着瞧吧。” *** 山色空蒙,群山间,红枫连绵似海。山崖之上,有人端坐抚琴。 琴声悠然空灵,可听琴的人却没这雅兴欣赏:“温宗主,我知道当年你拜师清净宗,有他裴千越的暗中促成,你感激他,所以为他卖命。可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清净宗宗主,当以大局为重。” 琴声未歇,温怀玉的声音悠悠响起:“那承朝长老认为,怀玉做的哪件事没有以大局为重?” “你到现在还在我面前装傻!”承朝长老呵斥道,“你放任一条蛇妖坐在仙盟之主的位置上,还敢说自己顾全大局?” “万物有灵,众生平等,未造杀业者,皆可修行得道。” 温怀玉的声音与他的琴声一样,听上去温雅平和:“承朝长老,这是你派凌霄门门主说过的话。仅仅因为坐上头那位非我族类,凌霄门现在就打算违背自己的立派宗旨了吗?” “……短短两日内,已有两家仙门被灭,你不去调查真相,却在此挑拨六门的关系,这便是你的大局?” 承朝长老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站在温怀玉身后,神色阴沉至极:“你不会当真听信了裴千越的话,认为六门之中有人肆意屠杀同道吧?” “那幕后真凶一连屠了数十家仙门,纵观整个修真界,除了他裴千越那条修行千年的蛇妖,谁有这能力?难不成还是千秋祖师降世么?” “不要财宝,不要法器,只为杀人。裴千越说他看不出凶手的真实意图,难道你也看不出?”承朝冷笑,“怎么就这么巧,死的都是仙盟之外的宗派,是那幕后真凶也想告诉天下,一入仙盟,方得庇佑?” “仙盟,仙盟,这仙盟不就是他裴千越建立的,整个修真界有谁比他更希望仙盟统治稳固?” “五个月了,修真界人心惶惶,多少小门小派担心惹祸上身,纷纷遣散弟子。可仙盟呢,今年自愿加入仙盟的宗派,以及参与仙盟选拔的弟子人数足足翻了三倍。” “——这其中究竟代表了什么,温宗主,你就完全没有想过吗?” 琴声戛然止了。 温怀玉抬眼望向天边,月色隐在薄雾后,只剩下一团朦胧的微光:“可这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你的猜测罢了。” “所以,这不是才来找温宗主商议么?”承朝脸上的神色放松了些,“现在是猜测,但只要我们联合各派攻上阆风城,生擒裴千越……到时再慢慢审,何愁找不到证据。” 温怀玉沉默下来。 承朝长老悠悠道:“我们凌霄门绝不会放任裴千越肆意妄为,老夫此番是奉了掌门师兄之令前来游说温宗主,还望温宗主慎重考虑。” 温怀玉轻声问:“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站在你们这边,而不是裴城主?” “温宗主,裴千越本就不是我们的同道,你何必处处护他。如果不是他手握千秋祖师的真传,他怎么配坐那位置?换句话说……” 承朝稍稍停顿片刻,眼中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只要他倒了,千秋祖师的真传人人可得,那盟主之位,不就人人都能坐了吗?” 温怀玉眸光微动。 半晌,山崖之上才再次响起那空灵琴音,以及温怀玉几乎被琴音掩盖的低浅话音:“可惜只有你我两派,恐怕还奈何不了裴千越,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 风辞自然没有被裴千越逐出门派,事实上,自从那日瑶山一别之后,风辞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裴千越。 “陆景明,别睡了,程师兄让你去打扫藏经阁。”大清早,门外就有人喊他。 自从那日程博喊风辞起床失败,还被蜜蜂追了半个后山之后,敢接近他的人就更少了。就连来通知他干活,都只是远远站在小院里喊他。 但好处是,程博除了给他多安排点活之外,也不太敢再找他别的麻烦。 来通知这位弟子本也打算喊完就跑,一转身,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风辞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一手抓着他后领,另一只手还在困倦地揉眼睛:“藏经阁……不是前几天刚扫过吗?” 显然是刚醒,说着话还打哈欠。 “你松……松开!”那弟子挣扎一下,竟没挣得开,梗着脖子道,“再打扫一次怎么了,程师兄的吩咐你也敢不听?” “听,怎么敢不听。”风辞道,“就是想问问,还有没有别的地儿?” “你想去哪儿?” 风辞:“临仙台。” 那弟子像见了鬼似的看他。 风辞乐呵呵朝他笑:“我知道师兄们都不敢踏足临仙台,城主待我还不错,如果有临仙台的活,我乐意为师兄们代劳。” 风辞很想再和裴千越见一面。 主要是那日裴千越临走前的话实在让风辞有点在意,而且回去之后越想越在意。风辞这人有点毛病,最不喜欢把事憋在心里,不把事情弄清楚就浑身难受。 所以这些天,风辞对裴千越着实有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惦记。 但这一连好几天,裴千越都把自己关在临仙台里,没有出门,更没有再离开过门派,风辞想故技重施溜出去找他都没机会。 被逼无奈,他只能再想点别的法子。 可那弟子却回答:“临仙台你暂时就别想了。” 风辞:“为何?” “内门早派执事师兄过来说过了,城主这些时日在临仙台闭关,让我们都别靠近临仙台。” 风辞惊讶:“为什么忽然闭关了?” 前几天不还好好的。 “城主他要闭关,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那弟子终于把衣领从风辞手里拽了出来,喝道,“总、总之,你赶紧干活去,别整天找借口偷懒。一天天的书也不看,剑也不练,现在干个活还有这么多话,懒死你算了。” 那弟子骂骂咧咧走了,风辞却收敛了脸上嬉笑的神情,眸光微微沉下。 好端端的,怎么说闭关就闭关。 发生什么事了吗? *** 临仙台上,看守弟子立于法阵两侧,神情肃穆。身后三百级白玉石阶高耸入云层,烟云缭绕中,依稀可见那巍峨静谧的高殿。 大殿的门扉紧闭着,一道青烟悄无声息飘了进去。 风辞在殿内显出身形。 与平日里不同,他身形是半透明的,双脚虚虚落在地上,没留下一点响动。 殿内依旧没有点灯,却比他上次来的时候还要乱许多。风辞皱着眉往里飘,看见了摔碎的花瓶、茶杯、甚至还有被砸坏的椅子。 ……用一片狼藉来形容都是轻的。 整个大殿内都感受不到裴千越的丝毫气息,但有了上次的经历之后,风辞不敢懈怠,屏息凝神,悄然进了内殿。 可他在殿内殿外找了一大圈,都没发现裴千越的踪迹。 这人闭关闭到哪儿去了? 就在此时,风辞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腿。 他溜进临仙台,用的是神识离体的状态,与魂灵没有差别。按理说,除非他主动碰触,否则旁的东西是绝对碰不到他。 可那东西却碰到了。 不止是碰,那东西在他衣摆处摩挲两下,直接沿着他衣摆下方钻了进去。 神识的敏感远超肉身,风辞难以抑制地颤栗一下,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是……一条蛇尾。 第12章 冰凉的蛇信舔过嘴唇 风辞只觉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黑暗使得一切感知都变得更加清晰。 那冰凉滑腻的蛇尾刚开始还很小心翼翼,只是在他小腿处试探般地绕着圈。见风辞没有反抗,便更加跃跃欲试,避开弟子袍繁复的衣摆,往更里处探去。 风辞哪能任由它胡闹,一弯腰,擒住了那条滑腻的蛇尾。 “想偷袭我是吧?”风辞冷笑一声,直接将蛇尾拎了起来。 直到这时候才看清,那蛇身竟也呈现出半透明的神识状态。 难怪能碰到他。 这是风辞时隔三千年,第一次见到自家小黑蛇的原型。 小黑蛇幼时总被人嫌弃不好看,但风辞却很喜欢。它通体是极其富有光泽的黑色,身体纤细而修长,缠在风辞手腕上,像一块光泽透亮的玄玉镯子。 而如今这条小蛇,不,已经不能将他称作小蛇了。 这条蛇很长,蛇尾不知是从哪个黑暗的角落里伸出来的,一眼望去见不到头。蛇身最粗的地方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细,鳞片上的光泽已随时间变得微微暗沉,生出了繁复绚烂的花纹。 风辞握着那条半透明的尾巴把玩片刻,皱起眉头。 果然幼崽时期才是一切生物最可爱的时候。 要是三千年前遇到的不是那条纤细漂亮的小黑蛇,而是这大家伙,他会不会救它还真说不定。 风辞叹了口气,几乎听见了自己心里滤镜轻轻碎掉的声音。 崽子为什么要长大,心好痛。 蛇尾被风辞捏住后老实了许多,安安静静伏在风辞掌心,唯有纤细的尾巴尖还时不时在风辞手腕轻轻扫一下。 带来丝丝冰凉的触感。 风辞被他这般讨好似的动作哄得心软,另一只手覆上去,在蛇尾上轻轻摸了摸。 成年的黑蛇看上去坚韧有力,但摸上去却极其柔软。那微凉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鳞片,每一片都晶莹剔透,风辞没忍住,又用指腹多摩挲了两下。 蛇尾被他摸得簌簌抖动,敏感得直发颤。 风辞彻底消了气。 他松开手,蛇尾轻轻从他掌心滑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片刻后,黑暗里再次传来动物爬行的声音,风辞蹲下身,对上了一双蛇瞳。 黑蛇的脑袋生得修长圆润,还依稀能看出点小时候的可爱模样。蛇没有眼睑,所以风辞终于看见了它的眼睛。 不再是过去那清透明亮的金色,而是极浅的浅灰色,仿佛在瞳眸上罩了一层白纱。 这双眼睛,的确是看不见的。 风辞眼神暗下来。 他伸出手去,黑蛇扬起头颅,用脑袋在他掌心温顺地蹭了蹭。鲜红的蛇信一下一下扫在风辞腕间,微微发痒。 “别、别闹。”那蛇信和直接碰触最敏感的神经没有区别,痒入骨髓,风辞受不了这个痒,手抖了下,训他,“再乱动我揍你了。” 黑蛇瑟缩一下,立刻不再动了。 乖得不像话。 风辞稍一偏头,掌心溢出一点细碎的灵力光芒,自黑蛇前额探入神识。 神识状态最为脆弱也最为敏感,风辞半跪在地,掌心轻轻拂过黑蛇的身体,甚至不敢用太大的力道。 灵力如暖流一般徐徐流入黑蛇体内,一点一点往深处探查。 识海内一片静谧,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睡,听不见一点声响。 神识不明,意识不清,不在清醒状态。 难怪。 要是平日里清醒的小黑蛇,被他这么摸,不上来一口咬断他脖子已经很客气了,哪能像这样乖。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几天还好好的呢。 风辞还在帮他家小黑探查神识,后者却丝毫没有体谅他的辛苦。 蛇头缓慢扬起来,隔着薄薄一层衣物,沿裤腿蜿蜒往上,爬过大腿、胯骨、腰间,最终停在侧颈。 等风辞收回灵力时,整条蛇已经完全缠在他身上。 他一抬头,就被冰凉的蛇信舔过嘴唇。 风辞:“……” 风辞深吸一口气,劝慰自己小黑蛇现在识海处在沉睡状态,和灵识未开的动物没有区别,一切行为都是本能,不要和他计较。 然后面无表情,把已经探进自己领口的蛇尾巴捞出来:“再乱动就把你砍了。” 黑蛇尾巴瑟缩一下,脑袋歪了歪,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风辞低头与黑蛇对视,不知为何,竟从对方灰白的瞳孔中瞧出了几分无辜。 风辞:“……” 真是委屈死你了。 *** 裴千越的识海处于沉睡状态,却不知怎么放出了神识,这事可大可小。 但无论如何,都得尽快把神识回归原位。 小黑蛇缠着他不肯放,风辞也没办法,只得认命地抱着那条分量不轻的黑蛇站起身。好在有神识在手,寻找肉身所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风辞稍一探查,往内殿走去。 这大殿里里外外风辞方才都查过了一遍,没有发现裴千越的踪迹。 这次有了神识指引,他来到了内殿的床榻边。 风辞心念一动,化作一道青烟,直接穿透了床榻后的白墙,进入其中。 这白墙之后,竟有一座密室。 穿过黑暗狭长的窄道,风辞见到了这间密室的全貌。 这间屋子很大,墙体、地面、穹顶,全都是用上好的玉石打造而成,内部碧玉色的灵力流转,将整个屋子微微照亮。 风辞看得出,那些并非普通玉石。 这石头似乎有隔绝灵力流动的作用,身处其中,便能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任对方有多大能耐,都探查不到丝毫气息。 这次若不是带着裴千越的神识,风辞就是把这临仙台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这地方。 风辞抱着小黑蛇走进去。 屋子很空荡,只在最中央放了一张玉石雕刻的大床。大床四面都悬挂着鲛纱织成的床帐,自穹顶垂下,隐有流光浮动。 裴千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覆黑绸,神情平静,仿佛是睡着了。 风辞在床边站定,指着裴千越的肉身:“回去。” 小黑蛇把脑袋埋在他侧颈,轻轻蹭了蹭。 无声地抗拒。 风辞:“……”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他正想强行把小黑蛇神识逼回体内,余光一扫,却看见床头点着一炉香。 风辞走过去,从香炉中捻起一点碎屑,放在鼻间闻了闻。 “你别碰那个。”一个温雅的男子嗓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风辞回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当初在仙盟选拔时,将他带去前山的那名青年。 青年名叫萧却,是阆风城内门弟子。 原本温顺缠在风辞身上的小黑蛇身体骤然紧绷,扬起头颅,朝那个方向威胁般嘶嘶哈气。 萧却脸上浮现起一丝畏惧的神色,不自觉后退半步。 风辞拍了拍小黑蛇的脑袋,让他冷静下来,才问萧却:“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却对他的出现似乎也很惊讶,更令他惊讶的是,自家城主非但没有咬死这位不速之客,反倒紧紧把人缠着,被人一安抚就冷静下来。 听话得可怕。 但萧却什么都没问,而是回答道:“我来给城主送药。” 风辞指了指床头的香炉:“这里头的安神散,是你放的?” 萧却:“是。” 风辞的视线在萧却身上打量片刻,最终落到他腰间,眯起眼睛:“你腰上挂的那个……是雄黄吗?” 哪怕是像裴千越这般修炼得道的蛇妖,也不可能不畏惧雄黄粉。何况萧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雄黄制成荷包,效用更是提升了不知多少倍。 风辞抚摸着黑蛇,感受到掌心下畏惧紧绷的身体,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 自从风辞入门以来,萧却还没有与他见过面。 当初仙盟选拔那一面之缘,萧却其实对少年印象还不错。 少年模样生得灵动可爱,说话待人也很和善,如果有机会结交,应当是个不错的朋友。 可今天的少年却完全不同。 少年怀抱着那条黑蛇,站在不远处,冷冷望向萧却,竟让他有几分寒芒在背的感觉。 恍惚间,萧却甚至觉得,少年带来的威慑力丝毫不逊于城主。 “我……你别误会!”举止温雅的青年难得有点慌乱,解释道,“这东西是……是城主自己做的。” 风辞皱眉:“他自己做的?” 做来干什么,自虐吗? 可青年的神情不像在说谎,风辞稍稍冷静下来,周身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威慑也随之消散开。 风辞又问他:“这么说,点安神散也是他自己的主意?” 萧却点头:“是。” 风辞:“为何?” 萧却却不回答。 风辞现在可太了解自家小黑的性子,道:“他不让你说出去,对吧?” 萧却轻轻点头。 风辞抚摸着怀里的蛇脑袋,悠悠道:“用药使得肉身沉睡,识海归于平静,神识却不受控制地四处游走破坏。他给你雄黄,是为了防止你被他所伤吧?” 萧却又点点头。 风辞眸光敛下,思索起来。 从他先前和裴千越的相处来看,并没有看出对方身体有任何异常。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用药物使肉身沉睡。 他一时想不出来。 风辞思索时不自觉停了抚摸的动作,怀里的小黑蛇便不安分了。 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蛇尾攀上来缠住风辞的腰身,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要让他摸。 “别闹……”风辞被他闹得烦了,威胁,“再乱动把你扔出去。” 黑蛇尾巴不悦地拍了拍床。 看完了全程的萧却:“……” 风辞分明才是那个意外闯入之人,可萧却对他没有丝毫敌意,反而态度温和谦卑。 风辞问他:“看到我在这里,你不觉得奇怪?” 萧却道:“城主愿意让你近他身,证明他信任你,不该问的,我不会问。” ……裴千越真是把他的弟子都调.教得很听话。 风辞继续问:“那他这样,得持续多久?” “不知道。”萧却道,“城主这次比以往更加……难以控制,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风辞皱眉,心里隐隐有了一点猜测:“他这症状,是不是从三日前开始的?” 三日前,就是风辞跟着裴千越外出那次。 萧却神情似乎有些惊讶,但只是摇头,没有多说。 风辞深知再多追问也问不出什么,遂不再为难他,道:“你把药放那儿吧,我一会儿会替他点上。” 裴千越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萧却要是戴着那香囊再靠近点,他不知得难受成什么样子。 萧却没急着动。 风辞抬眼:“怎么了?” “城主陷入沉睡时从不让任何人靠近,你是第一个,他愿意让你近身的人。” 萧却这话说得实在太客气了。 这哪里是裴千越愿意让他近身,这分明是裴千越缠着不让他走。 风辞问:“你想说什么?” 萧却:“若你这段时日愿留在临仙台陪他,或许城主能早日苏醒,而且……” 他顿了顿,没把余下的话说完。 但风辞分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想说的话。 ——而且,只要风辞留下,他就不需要每天冒着生命危险过来给裴千越添药了。 看来是真的很怕啊。 第13章 “你要听话。” 风辞最终还是把这活应承下来。 一来是因为萧却眼巴巴看着他时那模样实在有点可怜,二来,他家小黑蛇被雄黄熏得也很可怜。而且,看外面那一片狼藉的模样,猜也知道小黑蛇的神识这几天过得不会太好,有风辞在,他至少能平静一些。 萧却在阆风城算说得上话的,得了风辞的肯允,当即便去安排。 既然要长期陪着小黑蛇,风辞就不能一直用神识状态示人。倒不是修为或者什么别的问题,主要是……陆景明的肉身还被他丢在藏经阁呢。 他在这儿待着,那边陆景明可就只剩一具没有呼吸的死尸了。 于是,风辞又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把那条缠人的蛇从自己身上剥下来,溜出了临仙台。 *** 阆风城在城主裴千越的严厉管教下,弟子们勤勉刻苦到了几乎离谱的地步,就连大清早的藏经阁也人满为患。 五层高的经阁内,一排排书架并列排开,弟子们穿行其中。 或小声讨论,或独自阅读,学习氛围一派浓厚。 可这般学习氛围浓厚的场所,却有一人,抱着扫帚靠在藏经阁外的墙角,睡得正安稳。 “陆、景、明!” 风辞刚回肉身就被人一脚踹在胸口,猝不及防被踹飞出去,滚下了藏经阁前的石阶。 他一抬头,果真看见程博站在藏经阁门口,对他怒目而视。 风辞:“……” 这人是不是成天什么事也不干,就盯着他找茬了? 程博呵斥道:“我让你来是干嘛的,让你洒扫藏经阁,你来这里睡觉?你这么爱睡怎么不下山回家去睡?” 风辞揉着胸口,心道他全家加全师门都在三千年前被邪魔弄死了,他回哪个家? 他一笑,正想说话,却有一双手伸出来,将他扶了起来。 “大清早的,在这儿吵什么?”来人问道。 这声音听着耳熟,风辞扭头一看,竟是谢无寒。 谢无寒乃戒律长老首徒,阆风城首席弟子,这些时日都是他在调查仙门之祸。 此人年纪尚轻,修为造诣却很不错,只可惜有些心高气傲,往日对他们这些外门弟子从不正眼看待。 所以风辞被他扶了这一下,还颇有些讶异。 “谢、谢师兄!”程博在他面前立即怂了,忙道,“没什么,这小子偷懒,我正教训他呢。” 谢无寒皱眉:“那也不行,在这藏经阁外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 风辞几乎要以为他也被夺舍了。 上次见面,谢无寒还对他呼来喝去,再上一次,甚至直接拿剑指着他。 这才过去了多久,这人怎么忽然转性,还帮他说起话来了? 程博显然也没想到谢无寒竟会护着风辞,可他不敢忤逆,只得咬了牙应道:“是,谢师兄教训得是。” 谢无寒没理会他,又转头问风辞:“你没事吧?” “……”风辞实在不习惯这人忽然的关心,“没事,多谢师兄。” 谢无寒点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陆景明!”身后,有弟子匆匆跑来,“临仙台派人来找你,让你从今日起前去随身侍奉城主,现在就去。” 萧却的速度真是挺快,还直接以临仙台的名义召风辞前去。 这是生怕他反悔啊。 “侍奉?”程博指着风辞,十分诧异,“就他?” 虽说整个阆风城都怕裴千越怕得要命,但如果有随身侍奉的机会,任谁都不会想错过。那可是难得与修真界上层人物接触的机会,不说被看重收为弟子,就是平日里随便被指点两招,对修行的助益都是无可限量的。 可惜,裴千越掌管阆风城这么多年,从未要过任何人侍奉。偶尔有其他仙门长老前来论道,需要个端茶送水的,那都是内门弟子的机会,轮不到他们外门。 再者说,就陆景明这懒得出奇的性子,平日里扫个地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盯着他时勉强动两下,稍微一会儿不盯着,就不知道窝哪儿睡大觉去了。 这种人,怎么都和随身侍奉这四个字扯不上关系。 这大饼今天怎么偏偏掉他头上了? “你没听错吗,真是找陆景明?”程博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城主不是前几天就传令,不然任何人靠近临仙台吗,怎么忽然又要人侍奉了?” “我也不知道啊程师兄。” 来传话的就是个外门普通弟子,哪里答得上来:“但对方说得很清楚,就要陆景明,还让他别耽搁时间,马上就去。” 程博默然片刻,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恶狠狠地瞪了风辞一眼。 不止他觉得奇怪,在一旁的谢无寒同样也敛了眼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风辞和他离得近,没错过他这片刻的异常,不过后者很快遮掩起来,道:“既然是城主召见,师弟还是快去吧。” ……不对劲。 但具体不对劲在哪儿,风辞没时间再多计较。 他再不去临仙台,他怕自家小黑蛇把屋子拆了。 *** 再次踏进临仙台大殿,就是拿着传送令牌,从大门正大光明走进来。 风辞本以为会得到自家小蛇的热切迎接,却没想到,小黑蛇根本没来找他。 萧却说过,裴千越在这大殿附近设了禁制,保证他沉睡时,神识离不开临仙台。 所以,小黑蛇应该还在里头才对。 可大殿很暗,神识状态能随时隐藏行迹,加上这临仙台上又加设了影响灵力感应的禁锢,风辞在殿内找了一大圈,竟连个蛇影子都没见到。 ……去哪儿了? 风辞站在大殿上思索片刻,喊道:“裴千越,你不在吗?” 没有回应。 风辞又喊:“你要是不想见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这话音刚落,大殿正前方桌案上,乱七八糟堆积着书册的下方,忽然轻轻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风辞权当没看见,好似自言自语般继续道:“看来真是不在呀,那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 他虽这么说着,身体却没动。于是,他眼睁睁看见一条蛇尾巴从那堆书册下方伸了出来,轻微地左右摆了摆,又立即缩回去。 等了片刻,见风辞没什么反应,又试探着再次伸出来。 如此循环数次。 风辞没忍住:“噗。” 这是和他闹别扭呢。 多大的蛇了,还在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风辞走上前去,把那堆书册搬开,果真看见黑蛇盘在下方,脑袋还埋在身体里。 瞧着气鼓鼓的。 风辞问它:“生气啦?” 蛇尾巴轻轻拍了拍桌案。 风辞又问:“不会是气我去得太久了吧?” 蛇尾又拍了拍。 风辞失笑:“可我只去了不到半个时辰。” 蛇尾重重地拍打着桌面。 “好,我错了我错了。”风辞倒不担心它伤着自己,但再这么拍下去,这张桌案就要被劈成两半了。他连忙把黑蛇抱起来,顺蛇鳞,“是我不对,说好了一炷香就回来,却耽搁快半个时辰,我认错,你别生气了。” 黑蛇伏在他怀里,不再动了。 风辞无奈。 小黑蛇自小就很依赖风辞,风辞后来想过,这或许是因为风辞当年救他的时候,曾喂过他一滴血的缘故。 风辞承天道庇佑,长生不死,血脉中自然也蕴含灵力。 这蕴含灵力的血不仅阴差阳错给小黑蛇开了灵识,也是它出生后入口的第一样东西。它记住了这个味道,才变得十分亲近他。 不过随着渐渐长大,那份骨子里的亲近和依赖被理智所取代,已经变得极其微弱。 所以,这小家伙清醒时候认不出他,如今意识混沌,反倒凭借着本能把他认出来了。 黑蛇虽然小气,但还是很好哄。风辞只摸了摸它脑袋,便不再生气,还主动用尾巴去蹭风辞的手腕。 风辞索性蹲在桌案边,陪他玩了一会儿。 当初风辞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当年还是条蛇崽的小黑蛇也像今日这般纠缠着他,怎么说都不让走。 风辞记得,当时他也哄了好长时间。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只是去看一眼就回来,不会很久。” ——“我会回来的,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别闹,你要听话。” 想到这里,风辞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下去。 所以,当年他离开之后,小黑蛇是不是也一直这样等着他呢? 抱着他一定会回来的希望,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孤独而长久地等待着。 等到自己生闷气。 等到再也不相信他的话。 等了……三千年。 风辞抬眼,手边是蹭着他手指的小黑蛇,前方是那一幅幅没有人脸的画像。 他终于明白他第一次来临仙台时,裴千越为何会那样说。 风辞轻轻舒了口气。 裴千越说得对。 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第14章 他偏头,一口咬在了风辞…… 裴千越这一睡,又睡了足足三日时间。 这几日,趁着独处的时间,风辞帮裴千越仔细检查过一遍。 裴千越这状态并非简单陷入沉睡,他如今的模样,其实与修行者打坐入定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唯一的区别在于,修真者打坐入定,是以自身修为将识海稳定至休眠状态,以便于进行一些修行,亦或者神识离体。而裴千越,他似乎没有办法将识海控制在一个稳定的状态,因此只能借由外物强制休眠。 简而言之,他失控了。 至于这失控的原因是什么,裴千越如今的识海太过平静,风辞暂时还瞧不出来。 想知道真相,只能等他清醒之后再问。 ……虽然风辞也不觉得这人清醒的时候会和他说实话。 某种程度上,现在意识不清的小黑,的确比清醒时候可爱许多。乖巧,听话,坦率,和三千年前一样粘人。 当然,这些仅仅只是某种程度上。 神识不再受到控制后,小黑蛇回归了身为蛇类最原始的动物本性,但蛇的本性…… 还挺一言难尽的。 风辞住进临仙台后,充分发扬他身为侍奉弟子的职责,除了陪现在心智只有一条蛇的城主玩耍外,还顺便将那仿佛被劫匪洗劫过的大殿里里外外打扫整理了一通。 裴千越这殿内有书籍上百,法器上百,加上前几天被他意识不清时破坏的家具陈设,想完全整理好,是个大工程。 风辞现在对自家小黑蛇有些愧疚,正想做点什么补偿,遂也没用灵力,全程亲力亲为。 这对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比较难以忍受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时不时要来添一添乱。 比如现在。 风辞正在修补一套书页散落的秘籍。 一颗修长圆润的蛇脑袋缓慢从桌案下方探出来,爬上桌面,蹭了蹭风辞的手腕。 风辞顺手揉了它一把,道:“自己先玩,我把这里弄完。” 也不知这本秘籍是不是特别难看,在神识的摧毁中受灾格外严重,大半本书页散落各处,风辞花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才全部找全。 找全之后,还要复原修补。一来二去,便冷落了那位蛇大爷。 黑蛇在风辞手腕边蹭了几下,见后者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低下脑袋,身子缓缓缩了回去。 随后,转变方向,顺着风辞脚踝往上爬。 这几日相处下来,风辞早习惯这家伙时不时缠在自己身上,懒得阻拦,随它去了。 黑蛇沿着风辞的小腿一点点爬上去,身体缠绕在腰腹处,尾巴也悄悄往那繁复的衣摆里探去。 风辞被冰得一个激灵,手一抖,指尖被锋利的书页划破一条口子。 这混账玩意在碰哪里??? 三千年了,风辞还从没让任何活物近过身,何况是那种地方。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竟然扑了个空。 小黑蛇始终处于半透明的神识状态,这种类似魂灵的状态下,可以自由隐藏身体。只要他想,就可以不让风辞碰到他。 风辞碰不到他,但它可以碰风辞。 蛇尾变本加厉地卷上去。 “嘶——” 陌生而冰凉的触感让风辞头皮发麻,他掌心凝起一点灵力,伸手探入,将那条无法无天的小黑蛇抓了出来。 “你现在越来越嚣张了啊。”风辞把黑蛇拎到面前,耳根难得有点发烫,“别以为我真舍不得揍你。” 到底是谁教出来的蛇,这么爱往人家衣服里钻。 真是没礼貌。 黑蛇只是蜷缩身体,尾巴尖抖了抖。 风辞还当它又在装可怜,冷笑一声,正想说什么,却见黑蛇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风辞眉梢压低。 他被划破的伤口还流着血,一滴血珠沿着指尖往下淌,滴落在黑蛇身体上,瞬间便被吸收殆尽。黑蛇的身体抖动得愈发厉害,蛇头扬起,那双空洞灰白的瞳孔与风辞对视。 一股汹涌的灵力威压自他掌心荡开。 风辞下意识松了手,黑蛇的身体在落地前化作一道青烟,飘散在空气中。 它不是消失,而是被召回了。 裴千越的识海……苏醒了。 *** 风辞快步走进密室。 萧却说过,他点的安神散只是辅助裴千越使其识海处于平稳,裴千越能否醒来,何时醒来,还要看他自身调息的成果。 但显然,此时的苏醒绝非调息完成。 密室里没有人。 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裴千越已经不见了踪影,床头的香炉被打翻在地,香灰散了满地,已经熄灭了。 整间屋子空空荡荡,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 建造这间屋子使用的玉石能完全隔绝灵力感应,风辞哪怕身处其中,也感觉不到裴千越在哪儿。他放稳了呼吸,刚走到床边,忽然被一个力道掀翻出去。 背部触及僵硬的玉石床榻,压在他身上的,已不是那冰凉柔软的蛇身,而是一双手。 风辞抬头,对上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 这下风辞总算知道,裴千越为何宁愿使自己意识不清,神识失控,也要强制让识海沉睡。 那张俊美的脸上,玄色的蛇鳞从脖颈开始,延伸至侧脸、额头,一点点浮现出来。 而他的眉心,赫然显出一条血痕。 那是即将入魔的迹象。 风辞的神情变了。 一股许久不曾出现的愤怒从他的身体深处迸发出来,那是已几乎存在于他灵魂深处数千年,被天道刻入了他骨血的本能。 ——对魔的憎恶。 风辞猛地抓住裴千越的手腕,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 “杀了他。” “所有魔都该死。” “你要去做,除了你没有别人,你必须去做。” 风辞面无表情,空闲的右手凝结灵力,虚空之中,浮现出一把附着淡金色灵力的纤细长剑。 剑身剧烈抖动着,发出澎湃的剑鸣。 那是风辞三千年不曾出鞘的配剑。 剑名千秋。 屋内的灵力威压顿时高得常人难以承受,就连伏在风辞身上的裴千越也皱了眉。他显然还没有清醒过来,只是用双手用力按住风辞肩膀,微微偏头,神情带着点困惑。 二人身上的衣服、发丝,都在那强烈的威压下无风自动。 裴千越眼前的黑绸也在这时滑落下来。 露出了那双瞳孔极浅,空洞,却漂亮的眼睛。 风辞将要握住剑柄的手猝然一顿。 这是风辞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 幻化人形后,那双眼不再像蛇身那般突兀。纤长浓密的睫羽垂下,眼尾修长,眉眼却犹如琉璃般清透,淡淡望过来,眸中仿佛淬含霜雪。 又仿佛一泓清泉,将一切仇恨和暴怒洗涤一清。 风辞闭上眼,强行将翻涌在血液中的愤怒平息下来。 他在干什么呢。 小蛇崽子等了他这么久,只为等来他这一剑吗? 许久,屋内的灵力威压终于散开,细长仙剑消失在虚空之中。风辞长舒一口气,低笑一声,松开了裴千越的手腕。 “等你醒了,最好能好好向我解释。” 屋内的剑拔弩张随着风辞这句话消失殆尽,风辞仰面倒在玉床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低头,裴千越仍伏在他身上。 风辞:“……” 风辞推他:“起来,我看看你识海是怎么回事。” 冷静下来后,风辞也看出,裴千越其实没有完全入魔。 魔有两种,天生与后天。 天生的魔生来就具有魔心,只能修炼魔功,生性嗜血狂暴,无法控制。这一类魔,在三千年前就已经被风辞诛灭,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而后天成魔,在这世间不算少见。 修真者从筑基开始,在修炼途中会遭遇各种危险,稍有不慎就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而一旦走火入魔,识海内生出魔心,逐渐侵蚀神识,便成为了真正的魔。 至于裴千越,许是他那令识海平息的法子起了效用,他的魔心尚未将他吞噬。但他入魔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又该怎么解决,这还要看令他走火入魔的原因是什么。 风辞和魔打交道不知多少年,转瞬间便在心中思索起法子来。 可压在他身上那人不懂他这些良苦用心。 仿佛是察觉到危机解除,裴千越方才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他的行为依旧像条小蛇一样,双手钳制着风辞,将头低下,埋在风辞脖颈间轻轻嗅了嗅。 化作原型的时候,这种动作他没少做,可如今换回人身,这动作便显得过于亲昵了。风辞不适地侧过头,裴千越没有继续凑过来,而是换了个方向。 他一点一点挪过去,用冰凉的嘴唇含住了风辞受伤的手指。 浑然不在意这双手方才还险些拔剑将他砍了。 风辞知道多半是他的血不小心唤醒了裴千越沉睡的识海,因此早在进这密室之前就将那小伤口治愈了。 可裴千越不知道。 他只是埋头,在风辞指尖细细舔吮。 半魔化下的裴千越口中生出尖齿,锋利的齿尖划过刚刚治愈的伤处,有点发痒。 风辞受不了这痒意,轻轻瑟缩一下,却被裴千越更加用力地按住。 在他识海中翻涌的魔心并未完全平复下来,他用那双空洞的眼睛与风辞对视,清透浅淡的眸中隐隐闪过红光。 尚不知道裴千越入魔的原因,风辞这会儿可不敢刺激他,只能乖乖放松身体。 裴千越终于放弃了指尖那小片肌肤,他一手扣住风辞手腕,整个人重新压了上来。 接着,他偏头,一口咬在了风辞侧颈。 两颗尖细的牙齿刺破皮肤,滚烫的鲜血涌出,被裴千越尽数舔去。 第15章 “他多半很喜欢你。”…… 尖锐的刺痛感从伤处传来,两颗尖细的蛇牙刺破了风辞颈侧薄而脆弱的皮肤。 方才那一通折腾,将这原本已经被风辞收拾整洁的屋子重新弄得一团乱。 香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香灰吹得到处都是,就连悬挂在玉床四周的纱帐也垂落半截,欲盖弥彰地遮住玉床上相拥的两人。 凌乱而静谧,唯有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 鲜血涌出的感觉极其清晰,风辞被裴千越扣住一只手,仗着身形差异整个拥进怀里。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落在对方肩上,却没有施力把人推开。 他当然是可以推开的。 且不说裴千越此时意识混沌,哪怕他处于清醒之下,也不一定是风辞的对手。 可风辞没有这样做。 或许是因为失血带来的晕眩感,颈侧的刺痛渐渐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许久不见的微妙体验。 鲜血,仇恨,伤痛…… 这些曾一度让风辞极度痛恨和厌恶,厌恶到不愿想起,厌恶到不惜逃离这个世界。 可不得不承认,唯有这些,才能让他感觉自己在真真切切的活着。 就如同此时此刻。 真切的疼痛着,真切的……存在着。 远处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将风辞猛地从这种近乎迷惘的情绪中拉扯出来。他清醒过来,立即察觉到了来人是谁。 是萧却。 “陆……陆师弟,你——” 风辞被裴千越结结实实搂着,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但从萧却的声音听来,一贯温雅的青年已经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就连语气都慌乱起来。 他急促朝玉床的方向走了几步,裴千越的身体骤然紧绷,尖牙更加用力地嵌入风辞颈侧。 “嘶……” 原本已近乎麻木的痛感顿时变得格外清晰,风辞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喊道:“萧师兄你先别过来!” 青年腰间还系着那个香囊,靠近之后裴千越自然不舒服。 他一不舒服,折腾的还是风辞。 萧却停下脚步。 风辞闭了闭眼,那只空闲的手再次抬起来,轻轻落在裴千越脑后。他维持着这个仿佛相拥的姿势,掌心泛起点点灵力光芒,没入裴千越体内。 识海内犹如海面波涛汹涌,沉沉黑雾隐天蔽日。却有一缕阳光忽地穿透黑雾,照亮天地。 那光芒所到之处,雾气驱散,波澜平复。 识海深处,原本躁动不安的黑蛇也安静下来。它高高扬起脑袋,一双灰白的眸子迎着光芒,好似寻回了遗失已久的明亮色彩。 那光芒仿佛化作一双温暖的手,在它身上轻轻抚摸。 黑蛇在这光芒中蜷曲盘踞,很快睡着了。 风辞睁开眼。 钳制在他身上的力道松懈开来,风辞轻轻一推,裴千越便向身旁一歪,倒在了床上。 已经再次陷入沉睡。 他脸上的蛇鳞已经彻底褪去,睫羽轻颤,眼眸微阖。风辞扶着他在玉床上躺下,取过落在一旁的黑绸,帮他重新系上。 做完这些,风辞直起身,萧却走上前来。 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块帕子,递到风辞面前。风辞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萧却又指了指他的脖子:“你的伤……” 风辞抬手摸上去,果真碰到一片濡湿。 裴千越一松口,鲜血便从风辞侧颈涌出,就这片刻的功夫已经染红了小片衣领。 看上去真有些骇人。 “没事,小伤。”风辞不以为意地笑笑,没接那块帕子,只用掌心在伤处随意一抚,原本还在流血的伤处便瞬间愈合。 萧却:“……” 血都要流干了,还小伤呢。 他把帕子往风辞手里一塞,转身走到床边给裴千越诊脉。 风辞方才失血过多,又消耗了不少灵力,这会儿才感觉出点疲惫。 他懒得计较那满地狼藉,就这么往席地而坐,背靠玉床:“放心吧,他的识海已经平息,神识也跟着沉睡了,等他彻底压制住魔心就能醒过来。” 萧却看了他一眼,迟疑道:“你……你都知道了。” 风辞失笑。 他都差点被裴千越当口粮把血给吸干了,这还能什么都不知道? 但风辞没说什么,拿起萧却给的帕子擦拭着脖子上的血污。萧却给裴千越诊完脉,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立在床边。 风辞道:“有问题就问。” 萧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正在思索。片刻后,他才缓缓问道:“安神香还没有用完,城主为什么会忽然醒来?” 第一个问题就让风辞很难回答。 他为什么会醒,风辞自己也想知道。 按常理来说,既然已经沉睡入定,就不会被外物轻易唤醒。风辞也不认为,自己如今寄居的这名普通修真弟子,血液会有如此强大的作用。 可偏偏裴千越表现得对他的血十分感兴趣。 只有一种可能。 裴千越感受到了融于这少年血液深处的……他的气息。 但这种解释也很奇怪。 这毕竟不是风辞自己的肉身,哪怕如今因为神魂寄居,体内带上了几分风辞的灵力气息,但想感知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何况风辞一直有意遮掩自身气息。 一滴血里头能有多少气息,至于把识海闹了个天翻地覆么? 风辞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家这小黑蛇到底是喜欢自己,还是真的恨他入骨。 ……大抵应当还是恨的。 否则也不会循着本能,差点把他的血都吸干了。 风辞偏头看着沉睡不醒的裴千越,心里忽然又泛起点惆怅。 他一时失神,才注意到萧却还在等待他的回答。风辞清了清嗓子,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和他还好好在外头,我不小心划破了手,他的神识就忽然清醒了。我追进来,然后……你都看到了。” 他隐去了自己的猜测,其他的倒没有隐瞒。 风辞不爱说谎骗人,何况这也没有什么骗人的必要。 萧却皱了眉:“可城主此前从未嗜血。” 风辞:“是么?那倒是奇怪了。” “的确很奇怪。入定沉睡时,通常不会因外物苏醒,除非神识感知令自己心绪大动之物……”萧却顿了顿,说出了结论,“他多半很喜欢你。” “咳咳……” 风辞原本还在认真听他分析,听到最后却被呛了一下。他指着裴千越,难以置信:“是差点要了我的命这种喜欢吗?” 萧却不答。 风辞收回目光,继续擦拭身上的血污。 密室内有好一阵寂静,片刻后,萧却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风辞动作一顿。 这些天相处下来,萧却对风辞的态度始终如第一天所说那样,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这还是他头一次越过这个底线。 甚至直接质问了风辞的身份。 一语中的,不愧是裴千越留在身边的人。 “想要平复修真者的识海,需要修为境界比其高出许多。何况城主的识海已濒临失控,哪怕六门首座亲临,都不一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萧却看着风辞,声音温和却十分坚定,“你究竟是谁?” 风辞反问:“你觉得我是谁?” 萧却不答。 他的视线在风辞身上端详片刻,时间长到风辞甚至觉得他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可萧却只是摇头:“不知。” 萧却:“……但你这样的修为,绝不该是一名普通的仙门弟子。” 风辞没急着回答。 他脚边就是散落的香炉烟灰,风辞捻起一点,在指尖把玩:“你配的这香料,使用了好几种南疆特有的草药,你应该也不仅仅是普通的阆风城弟子吧?” 萧却没有隐瞒:“我本出身巫医谷。” 巫医谷地处岭南,世代研习医毒之术,派内弟子既是行医圣手,也是使毒行家。不过,由于地处偏远,巫医谷很早就淡出了各大仙门的视线,巫医谷传人也鲜少踏足中原。 若非六门建立,许多新入门弟子甚至不会知道这个名字。 “当年我因故出谷,城主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愿留在他身边侍奉。”萧却平静道,“如今的我,只是一名阆风城弟子。” 风辞不怀疑他的话。 有个裴千越这种性情不定,该时不时发病的首座,萧却还能始终不离不弃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这忠心已经不言而喻了。 风辞又道:“那你应该看得出,我对你家城主并无敌意。” 萧却点点头:“我知道。” 从城主的神识愿意接近这人,就说明了此人对城主并无恶意。但凡此人存一点坏心,这几日都有无数的机会下手,何至于到今日,险些命丧于此,还耗费灵力救他。 “那不就行了?”风辞道,“你只要知道我接近他并非有所图谋就够了,至于其他的,那根本不重要。” 风辞顿了顿,朝他微微一笑:“……我现在,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阆风城弟子而已。” 萧却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应道:“我明白了。” 风辞感觉到自己恢复了点体力,撑着玉床边沿站起身,又想起件事:“他醒来之后,还会记得这些事吗?” “不确定。”萧却道,“城主的识海依旧很不稳定,清醒过后很有可能出现记忆混乱,更有可能将这些全都忘记。” 风辞刚放心下来,便听萧却又道:“如果他忘了,我会告诉他。” 风辞:“……” 你真的要让裴千越知道,他在昏迷期间对一名外门弟子又是亲又是蹭又是占便宜,还差点把人家的血都吸干吗? 而且,裴千越要是真知道了这些,他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风辞可不相信以裴千越的脑子会想不出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那个……”风辞斟酌着开口,“我觉得这件事吧,城主如果知道了……” 萧却打断他:“城主应当知道。” 青年在这件事上难得表现得极其固执,风辞好说歹说,都没能动摇对方的决心。 “那你别着急说总可以吧。”风辞和他谈条件,“起码给我十天时间。” 十天时间,足够让他试出裴千越究竟对他什么态度。 萧却:“五天。” 风辞:“……八天。” 萧却:“三天。” 风辞:“……五天。” 萧却沉吟片刻,口中那个“一”还没说出口,风辞连忙打断:“好,三天,就三天!” 萧却收回目光,风辞在他眼底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真不愧是裴千越养出来的人。 风辞懒得再与他计较,轻轻笑了下,转身走了。 他实在忍受不了自己这满身的血腥味,打算找个地方换件衣服。 *** 陆景明这具肉身灵力低微,今日闹了这一通之后,就连风辞也难得有些疲惫。 于是,他本着这一切都是因裴千越而起,正大光明占用了城主大人的浴池。沐浴完毕后,换了衣服,回到大殿,直接躺上了城主大人的床。 城主睡的床可比外门那些舒服许多,床榻又大又软,够风辞在上头翻滚好几个来回。 他带着一身沐浴过后的潮气,将自己完全陷阱柔软的床褥里,舒适得连根手指都不想动。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夜空中黑雾笼罩,不见星月。黑暗的树林里,一道高挑的身影缓步而来。 风辞穿了一件素白的衣袍,衣摆隐有流光浮动,叫他整个人都仿佛从光中走来。他没有穿鞋,赤脚踩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古老而悠远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 “天命所向,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你必须完成它,不惜一切。” “……只有你可以。” 他似乎走了很长时间,又或许只在须臾之间,风辞在一片湖泊前停下脚步。湖面忽然有一阵风吹来,吹起他衣袂翻飞。 月色破云而出,照亮了这片树林,也照亮了湖面上青年的倒影。 清俊,冰冷,不染纤尘。 ——那是风辞真正的模样。 俊美的青年望向自己的倒影,唇角似乎扬了一下,眼底却无悲无喜。 接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话了。 他说:“知道了,父亲。” …… 风辞睁开眼。 他已经许久没做梦了。 事实上,修为到了他这种境界,是很少主动入梦的,除非有人托梦。 所以,风辞每次做梦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比如上一次天道托梦,让他看到了不久后即将毁灭的天地,不得不回来收拾烂摊子。 至于这次…… 风辞抱着被子回忆了一下方才梦境的内容,眉梢微微蹙起。 神神叨叨,不说人话。 ……算了吧。 反正如果真是天道要给他的重要预示,他却没能及时领悟,天道老爹还会给他第二次提示。 十分人性化。 风辞打了个哈欠,决定不再理会,翻身坐起来。 ……然后就对上了一张冰冷俊美的容颜。 殿内的光线十分昏暗,裴千越穿着一身几乎融于黑暗的玄色衣袍,微低着头,黑绸覆眼,看不清神情。 他就这么静静坐在风辞床头,不知坐了多久。 不得不说,还真是有点吓人的。 第16章 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座的…… 风辞自问有几千年的见识,但也从没见过这么骇人的场面。 他在心里暗骂裴千越不做人,大晚上穿件黑衣服坐在床头还不出声,这要是换个心理脆弱一些的,恐怕能当场被他吓死。 但他面上不显分毫,平静问:“城主大人怎么在这里?” “本座也想知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语调冰冷,冷漠疏离,是熟悉的阴阳怪气。 裴千越已经彻底清醒了。 风辞和软萌可爱、意识不清的小蛇呆了好几天,一时竟有些不习惯他这冷冰冰的样子。 但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证明他这几日的记忆多半是没了。 风辞想了想,道:“城主昏睡不醒,萧师兄派弟子前来照顾城主。” 裴千越又不说话,仿佛是在思索风辞这话的真假。 屋子里很暗,裴千越的神情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风辞却能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一寸一寸描摹着他的轮廓,仿佛审视一般。 “本座先前已下令,除了萧却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踏入临仙台。”许久,裴千越轻轻开口,“他为何放你进来?” “可、可能是……”风辞干笑一声,“可能是弟子特别会整理屋子吧。” 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裴千越忽然一倾身,把风辞猛地压回柔软的床榻里。 那张俊美的脸瞬间近在咫尺。 他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 风辞注视着对方紧抿的嘴唇,可不想把好不容易治好的人再气出个好歹来,果断认怂:“弟子知错了。” “错?”裴千越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不带半分情感,“你何错之有?” 风辞:“弟子不该未经允许进入临仙台,不该翻看城主的经卷,不该偷用城主的浴池,更不该睡城主的床!” 裴千越:“……” 殿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就连空气都停滞了。 风辞努力在脑中搜刮着这些天除了玩蛇之外,还做过什么容易让这人生气的事。没等他想出来,裴千越先开口了。 “你好像忘记第一次见面时,本座对你说过的话了。”裴千越的声音冰冷而隐忍,好像正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 “那本座便再说一遍。” “……别对本座说谎。”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顿,声音在这空荡的大殿上回荡开。 真奇怪。 风辞在心里想,他未经允许闯进了临仙台,睡了他的床,甚至可能知道了他的秘密,可裴千越都不在乎。 裴千越生气的点居然是,风辞有没有在他面前说谎。 风辞道:“弟子不敢欺瞒城主。” 又是漫长的僵持。 片刻后,裴千越忽然轻轻笑了下。 那笑音非常低沉,落到风辞耳朵里有点发痒。接着,他松开了手,那道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裴千越道:“具体原因本座会过问萧却,如果证实你说了半句谎言,本座一定会亲手处置你。” 说完,他不再理会风辞,起身往外走。 风辞:“?” 这就放过他了? 居然没有把他从床上扔出去,脾气进步了啊小黑。 风辞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人的阴晴不定。 他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捡起丢在一旁的外衣穿好,一边系衣带一边往外走。 裴千越已经在外间的桌案前坐下。 桌上还摊着半本尚未装订好的书册,是风辞白日里正在整理的那本。那时他意外刺激裴千越醒来,忙着去安抚他,便把这事给忘了。 裴千越抬手在那书册上轻轻抚过,风辞看得心梗,生怕这人下一秒就犯病把书全给扔出去,连忙上前从他手里把书抢回来:“城主是要看书吗?要看什么,弟子帮你去找。” 裴千越手指在半空顿了顿,收回来:“这些都是你弄的?” “是。”风辞脸上扬起微笑,耐心解释,“萧师兄让弟子来临仙台侍奉城主,这些都是弟子应该做的。” “侍奉……”裴千越在唇齿间轻轻重复一遍,“很好。” 随后,他坐直身体,淡淡道:“那便读吧。” 风辞:“啊?” “你不是来侍奉本座么?”裴千越道,“就这本,读。” 风辞这一觉睡到了大半夜,外头天色早就黑尽了,就连在临仙台外看守的弟子都已轮过一次班。 可就是这样万籁寂静的夜晚,这位堂堂仙盟首座,在修真界地位崇高的阆风城主,却在沉睡数日后,醒来的第一件事,是让侍奉弟子给他读书。 就离谱。 风辞深吸一口气,在心头默念数遍。 这是等了自己三千年的小蛇崽子,是自家崽,就算现在长歪了也有他的一份责任,不要生气,要哄着。 然后翻开书页,缓缓读起来。 大殿之上静谧无声,只有平缓的读书声回荡在虚空中,就这么响了一整夜。 天边蒙蒙亮起,风辞读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将一本书读完放下,还没来得及去喝口水,又有一本丢到他面前:“继续。” 还有完没完! 风辞气得差点捏碎手里的杯子。 一整晚了,他这一整晚足足读四五本书,偏偏裴千越还听得认真,偶尔风辞走神读错或漏句,都会被他指出来重读。 对这些书这么熟悉干嘛还偏要他读给他听??! 这混账东西真不如回去继续躺着! 风辞把头埋在书册里,气得手痒,甚至没注意到裴千越唇角浮现起一丝极淡极浅、一闪而过的笑意。 这笑容几乎让他浑身的坚冰都熔化开。 他还想再说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城主,戒律长老请您去议事殿一见。” 裴千越脸上神情一凝,又恢复了以往冰冷的模样。 就连风辞都察觉到身旁这人的气质变化,抬眼朝他看过去,便听裴千越道:“本座闭关期间谁也不见,滚。” 风辞:“……” 在这儿听他读一晚上书了,还闭关呢。 可门外那人又道:“是谢无寒师兄回来了,他……他好像受了重伤。” 这下,就连风辞的脸色也变了。 *** 阆风城议事殿在主殿的后方,但平日里其实鲜少使用。 只因阆风城主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做事从不与人商议,也不怎么与阆风城诸位长老来往。因此,也就没有用得上议事殿的地方。 可今日,这里却聚满了人。 “城主到!” 门外有弟子高声喊道,聚在大殿上的人群从两侧分开,纷纷行礼:“见过城主!” 可率先走进来的,却是一位穿着外门弟子服的少年。 风辞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这阵仗,脚步一顿,裴千越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起来吧。”裴千越道。 众人起身,目光却不自觉落在风辞身上。 风辞理解他们为什么感觉奇怪。 议事殿从来只有首座长老,或少数派内核心弟子可以踏足,他一个外门弟子,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止他们奇怪,风辞自己也觉得奇怪。 好端端的,裴千越干嘛把他也带过来? 但裴城主做事向来随性,风辞懒得过多追问。反正,他也很想知道谢无寒这是怎么回事。 谢无寒如今也在议事殿内。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裸露在外的手臂和颈侧都缠着绷带,看上去的确伤得很重。在裴千越进来时,他本也想起身行礼,却竟没起得来,脸色苍白地跌了回去。 裴千越沉声问:“怎么回事?” 谢无寒轻咳两声,气若游丝:“是无涯谷。” 谢无寒奉命调查仙门之祸,昨日他接到无涯谷的飞鸢求助,说他们遭遇突袭,死伤惨重。谢无寒当即率弟子赶去营救,竟在无涯谷见到了那幕后真凶。 裴千越:“所以,是那凶手将你伤成这样?” “是。”谢无寒道,“无涯谷地势险峻,其中更是迷雾笼罩,易守难攻。他们在遇袭时便开启了封山大阵,因此那凶手并未得逞。可同时……咳咳,他们也被困在了大阵之中,十分危急。” 风辞敛下眼,若有所思。 “好生猖狂!” 说话的是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他一头雪白银丝束冠,模样瞧着威严庄重:“那凶手在外屡次屠杀仙门同道,如今还敢伤我阆风城弟子。城主,此仇不报,我阆风城以后如何在这修真界立足?” 裴千越没有理会。 他只是静静立在原地,微低着头,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五个月来,你是第一个与那真凶交手,还从他手中逃出来的人。”许久,裴千越才悠悠开口,“你可看清了他的模样?” 谢无寒摇头:“昨晚天色太暗,对方又以面具覆脸,头戴兜帽,弟子没有看清。只看出……对方似乎是个男子身形。” 这特征说出来和没说没什么区别。 风辞还想再细问,却见裴千越点了点头:“好。” “立即挑选一批弟子,随本座前往无涯谷,此番必要将那真凶捉拿。”裴千越回头,面向方才那位老者,“戒律长老,如此,阆风城的颜面可有所挽回?” 戒律长老俯身朝他行了一礼:“城主英明!” 殿内其他人也跟着俯身:“城主英明!” 整个大殿之上,只有风辞没有跪地行礼。他偏头望着裴千越的侧脸,眉头轻轻蹙起。 裴千越才刚刚醒来,识海还没有完全恢复稳定,他现在其实并不适宜下山,更何况是去追查那幕后真凶。 而且…… 不知为何,风辞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裴千越忽然道:“你也去。” 风辞愣了愣神,后知后觉意识到裴千越是在和他说话:“我?” “城主,这不妥吧。”戒律长老掌管派内门规,当即反对,“外门弟子通常不得下山历练和执行任务,此番若为了这一名弟子破例,恐怕其他弟子会心有不满,这——” “不妥?”裴千越低声打断。 他语调淡淡,听不出喜怒,却叫戒律长老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这门规是仙逝的前城主定下的,我等晚辈不敢忤逆。” 殿内一片死寂,话题中心的风辞倒不怎么在乎。 裴千越身体状况未明,风辞放心不下,自然是要一道去无涯谷的。他们愿意让他跟去最好,如果不让……他也还有别的法子。 片刻后,裴千越道:“你说得对,的确不妥。” 接着,他转身,面对风辞,平静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座的亲传弟子。乖徒儿,随为师去无涯谷。” 风辞:“……???” 第17章 “你中毒了?”…… 清晨的昆仑山脉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 一艘飞舟破开迷雾,飞跃万里冰封的山脉,带着晨曦的雾气和滚滚白汽,往远处飞去。 风辞站在飞舟的甲板上,颇为新奇地探着脑袋往下看。 这飞舟其实就是改良后的渡船,船身内部中空,分为三层,还有一块甲板平台。甲板上视野开阔,外头有一层透明轻薄的琉璃罩,将整个船身和甲板包裹起来,有避风效用。 这玩意,可不是风辞当年传下的那点机关术能出来的。 事实上,当年风辞被天道选中救世前,也不过是一名普通修真弟子。那时候世间还没有这么多修真人士,面对魔族侵袭,凡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天道为了阻止灭世之灾选择了他,传给他无上道法,赐予他不死之身,还给他灌入了许多超越那个时代的知识。 比如巫医蛊术,比如各类符咒阵法,再比如……偃甲机关术。 猛地被灌入这么多能力,与揠苗助长没有区别,这里头的很多术法,风辞其实并没有十分融汇贯通。而那时战事紧急,也没有给他慢慢摸索的时间。 比如偃甲机关术,对风辞而言的最大用途,就是制造出了可以不被灵力感应到的机关陷阱,以及传讯的初代飞鸢。 至于用其制造便于生活的用品,是当年风辞从来没有想过的。 其实不止万法阁,包括六门乃至整个修真界,都早已今非昔比。 每每想到这些,风辞内心都颇为感慨。 ——凡人的创造力与想象力,果真是不可小觑。 ***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风辞回头,一名只有半人高的男童走到他面前。 男童模样清秀可爱,眼睛很大,身穿一件棕褐色短衫,正仰着脑袋看向风辞。 风辞眨了眨眼:“你……” 这飞舟上,怎么会有小孩子? 没等他问出来,男童双手抬起,平举胸前,直接从胸口抽出一把细长仙剑。 风辞:“……” 风辞:“???” 男童将仙剑递到风辞面前。 细看之下才发现,这男童身上并无生人气息,双眼虽然漂亮,却也有些呆滞。 不是活人。 一双手从旁侧伸出,接过了男童手中的仙剑。 来者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他接了剑,摸了摸男童的脑袋,笑着道:“去吧。” 男童点了点头,转身走了,无论是行走和动作都与常人无异。 风辞望着那男童的背影,身边的青年说话了:“是偃甲人,尉迟阁主前不久刚送来的,做得很像真人吧?可惜功能还不完善,只能用来储存和运输物品。” 他一上来就自来熟似的与风辞说了一堆话,说话时眸光发亮,瞧着活力满满。 可风辞根本不认识他。 风辞问:“你是……” “我叫林长安,我们见过的,在灵雾山。”青年朝他眨了下眼,笑道,“当时还是我扶你上飞舟的呢,不过你那会儿晕过去了,多半不记得我。” 风辞的确不记得。 那时候天色太晚,他肉身又失血过多,裴千越离开后他就昏睡过去,等醒来时已经到了阆风城。 风辞道:“抱歉。” “没事。”林长安为人爽朗,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那时候伤得那么重,真能把我记住才奇怪。对了,这个给你。” 他把从偃甲人那里拿到的仙剑递过来。 “阆风城为每一位内门弟子都会打造专用配剑,但你是从外门升上来的,还没来得及给你配。这把是飞舟上的备用仙剑,你先用着,等回头回了师门,师兄再帮你另外打造一把。” 他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对,连忙道:“你别误会!我师尊清虚长老是门内铸剑师,掌管铸剑阁,所以派内弟子需要打造配剑时几乎都是我负责,没有别的意思!” 风辞:“噗。” 这孩子倒是与他在阆风城遇到的其他弟子都不同,可爱多了。 “我没误会。”风辞接过仙剑,“多谢林师兄。” 林长安耳根都红了,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不过,风辞倒是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问他:“林师兄一直在跟着谢师兄调查仙门之祸?” 林长安:“没错,怎么了?” 风辞:“那昨晚谢师兄带弟子去救援无涯谷时,你也在场?” “当然在。”一提这事,林长安忽然苦下了脸,“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去,就想留在师门跟师尊学铸剑。可没办法,上次派内大比不小心把排名打高了,被他们抓来协助谢师兄调查这事。早知道我就假装早点输了。” 风辞:“……” 学风严谨的阆风城,竟然能出这样一条不求上进的咸鱼,真是件稀罕事。 风辞轻咳一声,又问:“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们都好好的,就谢师兄受了伤?” “还不是因为无涯谷开了封山大阵。” 林长安叹气:“真不知道无涯谷是想向我们求助,还是想害我们。那封山大阵一开,山中迷雾重重,我们师兄弟几个一进去就走散了。谢师兄多半是运气不好,所有人都在山里到处乱闯,只有他撞见了凶手。”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受伤了。” 风辞垂下眼眸。 无涯谷为求自保开启迷阵,倒是说得过去。 可为什么偏偏只有谢无寒遭遇了敌人? “对了,你一会儿到了无涯谷也要多加小心。”林长安提醒道,“一定要跟紧师兄弟们,要是不小心走散,可能就出不来了。” 风辞好奇:“那封山大阵真有这么厉害?” “当然。”林长安道,“封山大阵开启之后,整座山谷都会变成迷阵,其中还会出现无数传送法阵,一碰到就不知道会被传送到哪里。昨天师兄弟们就是这么走散的。” 风辞刚想说这阵法听着有点耳熟,便听林长安道:“听说无涯谷开山祖师以前师从凌霄门,这封山大阵就是从凌霄门学来的。那可是千秋祖师传下来的东西,能不厉害么?” 风辞:“……” 想起来了,这是他以前对付魔族发明的迷阵,难怪听着这么熟悉。 林长安叹气:“也不知道城主为何偏要带上你,无涯谷现在凶多吉少,你一个孩子跟过去,多危险啊。” 孩子。 风辞眼尾抽搐一下。 “不过你能被城主看上,一定有过人的才能。”林长安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道,“咱们城主掌管阆风城近百年,不知有多少人想拜去他门下,可他从未收过任何弟子。你才入门多久,就被他从外门提上来,我刚听说的时候都不敢信。” 风辞默然。 这事说出去谁敢信呢,就连他自己都不敢信。 千秋祖师一世英名,阔别三千年回归故土,天天被自家小宠物呼来喝去地欺负不说,现在还沦为了他的小徒弟。 这谁敢信? 他家小黑真的很会玩。 风辞一时无言,林长安看着他,也没说话。 少年生得灵动可爱,纤瘦的身形很容易激起旁人的保护欲。此刻他双手抱剑,微微低头,显得无辜又乖巧。 林长安心跳莫名有些加快,靠过来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身后又响起脚步声。 他回过头,看见了那一袭玄色衣袍的身影。 “参见城主!”林长安连忙跪地行礼。 裴千越走过来,声音冰冷:“快到了,还不去准备?” 林长安应了声“是”,顿时什么心思全都抛到脑后,忙不迭跑了。 风辞望着他的背影:“……” 虽然性格很活泼,做事很咸鱼,但在怕裴千越这件事上,整个阆风城弟子都如出一辙。 而且…… 故意走路出声来吓唬别人,真不知该说他幼稚还是无聊。 但风辞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裴千越走近时,乖乖抱剑行礼:“见过城主。” 裴千越:“你叫我什么?” 风辞磨了下牙:“……师尊。” 这两个字喊出来风辞都觉得头皮发麻,可裴千越似乎非常喜欢,还满意地点了点头。 风辞发誓他从裴千越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那笑意消失得很快,裴千越上前一步,走到风辞身侧,与他并肩。 飞舟已经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如今正在云层上方飞行。他们头顶是蔚蓝如洗的天空,脚下是连绵雪白的云层,晨曦的阳光从远处升起,洒下一片浅金。 风辞偏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裴千越此人,好像从来与阳光扯不上关系。他总是活在一片黑暗里,孤寂,冰冷,仿佛包了层坚硬无比的外壳,透不进一点光亮。 可现在,他迎着初升的阳光静静伫立,阳光洒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柔和,也更加鲜活。 裴千越:“你看什么?” 风辞理直气壮:“看你啊。” 裴千越:“看我什么?” 风辞:“城主大人生得这么好看,多少人都求而不得,难道还不让人看看么?” “你觉得我好看?” “那是自然。”风辞道,“城主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倒是风辞的心里话。 不愧是他养出来的崽子,修成人形也比其他精怪好看。 裴千越又不说话了。 风辞也没在意,他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无涯谷此行凶险,你要小心。” 裴千越:“为何这么说?” “只是感觉。”风辞道,“那凶手的实力我们见识过,他有能力在榕树根下的秘境中杀人而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封山大阵困住,而且,还让谢无寒看见他,并活着逃了出来。” 裴千越:“天玄宗不也从他手下逃了出来?” “可据我所知,天玄宗弟子没有任何人见过那凶手,体貌、身形,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风辞顿了顿,又道,“总之,这些只不过是我的猜测,你不相信也没关系。” “你刚刚醒过来,其实不该冒险跑这一趟。你若不放心派内那些弟子,我自己去也……” 他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风辞是真的不太会撒谎隐藏自己,虽说裴千越在榕树根下见识过他的能力,但那时他其实也有隐藏。此时他这话一说出来,又暴露出不少信息。 回想在裴千越昏迷之前,风辞和裴千越最长的相处时间,也就他跟踪对方下山的那一天一夜。可短短一天一夜,就让裴千越试出他并非陆景明,而且修为不低。 再继续这样和裴千越呆两天,恐怕不需要萧却,他自己就能把身份暴露得干干净净。 风辞无奈。 但裴千越好像并未把这放在心上,而是问:“你是在担心我?” 风辞:“……” 他在说正事,这人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果然,裴千越下一句话就是:“说话,乖徒儿,你是在担心为师么?” 风辞人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风辞总觉得他这次醒来之后,似乎心情一直很不错,就连折腾风辞的时候,都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反而……兴致盎然。 比如让他彻夜读书,比如逼他叫师尊。 当然,这并不会让风辞感觉到开心。 只是暂时不想和他计较罢了。 风辞咬牙微笑:“是,弟子很担心师尊。” 裴千越满意了。 “不必担心。” 飞舟开始徐徐下降,透过云层,可以看见下面连绵不绝的山林。裴千越微低下头,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可脸上却瞧不出丝毫笑意:“无涯谷,我非来不可,毕竟……” “有人想要我来。” *** 无涯谷地处一片绵延山岭之中,少有人烟,地势险峻。而如今封山大阵开启,山中笼罩着一层厚厚的迷雾,就连阳光都透不进来。 风辞随裴千越率先落了地,他们身后,一道道剑光亮起,林长安带着一众阆风城弟子走出来。 林长安道:“城主,这里是封山大阵的外围,从这里开始,就只能步行进入了。” 裴千越一抬手,脚边几片落叶被灵力托浮起来。 那落叶在虚空中幻化成四条小蛇,裹着淡淡的灵力光芒,轻飘飘往前飞去。 “分做四队跟上去,它会带你们去封山大阵的出口。”裴千越淡淡吩咐,“在出口布下剑阵,我要那凶手有来无回。” 林长安应了声“是”,又问:“那您……” 裴千越道:“爱徒与本座进谷救人。” 风辞:“……” 又换了个称呼是吧? 裴千越压根没打算过问他的意见,直接抬步朝前走去。 风辞有气没处撒,只能跟上去。 这封山大阵的关窍在于,它用瘴气迷雾将山路彼此拦断,又在其中放置了九九八十一道传送光门。光门之间任意连接,还会不定时发生改变,身处其中,难以辨别方向。 当年,风辞用这法阵困了魔族大军足足三天。 裴千越脚步未停,带着风辞走进树林,很快来到了第一处光门前。 眼看他就要走进去,风辞抬手拦住,笑了:“师尊,这法阵一旦走错一步,我们就会被传送到任意地方,而且整个阵法都会发生改变,你确定是这个门吗?” 裴千越平静道:“不会有错。” 说完,径直走了进去。 片刻后,二人从另一道光门里走出来。 封山大阵的解法便是如此,在九九八十一道传送光门中,只有九道是生门。穿过这九道生门,便是破了法阵。 裴千越停下脚步,稍稍朝风辞的方向偏了下头。 他分明面无表情,可风辞偏偏从这个小动作里读出了几分得意的意味。 ……小黑,你有时候真的很幼稚。 风辞自然知道这法阵该怎么解,故意没插手,是想看看裴千越从他留下那堆秘籍中到底学到了多少东西。 现在看来,还真是学了不少。 *** 知晓解法,封山大阵在他们面前犹若无物。不多时,两人已来到最后一道传送光门前。 风辞忽然拉住裴千越:“你等等……” 裴千越问:“怎么?” “没怎么,但是……”风辞四下看了看,皱眉,“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好像太……安静了。” 这树林中静得没有半分声响,仿佛连风都停滞了。 不止如此。 如果那凶手真的还被困在这封山大阵里,为什么他们进山这么久,一点响动也没听见。 “你当真很担心我?”裴千越忽然又问他。 风辞觉得他在说废话:“我要是不担心你,干嘛一直跟着你?” 裴千越:“为何?” 风辞却不回答。 自然是因为裴千越是他的小黑蛇,是他阔别三千年后,在这世上唯一的故人。若说先前他还对裴千越怀有戒心,那么在这小黑蛇意识不清那几日,他已经在无形中将其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 只要裴千越不站在他的对立面,他就愿意护他到底。 可这些,风辞现在还没法向他解释。 裴千越轻轻笑了下。 笑音低沉。 随后,他转身,踏进了那道光门。 “喂,你——”风辞刚想叫他,脸色却忽然一凝。 方才还平静如水的光门,在裴千越进入后,开始猛地震颤起来。光门内暗紫色的光芒倏然大涨,灵力旋流汹涌盘旋,直至最后,消散于虚空之中。 这道不是生门。 *** 风辞快步穿行在黑暗的林间。 裴千越方才走到的最后一道门不是生门,可在他走进之前,就连风辞都没有看出异常。这只有一个解释,生门被人动了手脚。 能做到这些的,只有阵法的启动者。 他的预感没有错。 无涯谷,果真有问题。 林间闪过一道剑光,暗紫色的光门应声而碎。风辞收剑入鞘,面沉如水。 方才光门消失时,连带着这山谷中所有传送光门全都重启了一遍,要想再次破解法阵,只能想办法回到法阵外围,从头开始走九道生门。 但风辞这会儿没这么好的耐心。 光门破碎后,他所站立的这树林附近,瘴气迷雾也跟着散去。 破除封山大阵还有另一个法子,那就是全毁个干净。 *** 轰—— 最后一道光门在风辞面前破碎,山间的迷雾彻底驱散开。 他鲜少有这么心急的时候,可对方布下这阵法,甚至大费周章更改其中关窍,明显是冲着裴千越来的。 偏偏裴千越才刚刚从沉睡中醒来,识海还没完全恢复稳定。 到底是何人想对他动手,又到底想做什么? 迷雾散开后,周遭的视野豁然开朗。 距离风辞站立的山道不远处,立着一道庄严古旧的石门,上书三个大字。 ——“无涯谷”。 可就在那石门之下,却倒着几具干瘪的尸身。身穿统一制式的弟子服,应当是无涯谷弟子。 风辞眉心一跳,心底本能浮现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快步朝前走去。 入了石门,再往里走,很快来到山谷深处。 谷中流水潺潺,屋舍依山而建,居中是一片草地。无涯谷避世修行多年,这本该是个静谧祥和的地方,可如今,草地上随处可见弟子尸身,处处皆是一片狼藉。 风辞目不斜视地跨过尸身,在正中央一株高大的榕树下,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裴千越靠坐在树下,脸色隐隐有些苍白,但并无受伤或将要入魔的迹象。 风辞稍松了口气,走过去:“你怎么样?” “来得可真慢。”裴千越居然还有精神阴阳怪气他,“看来还是不够担心为师的安危。” 风辞被他弄得没脾气了。 他收了剑,上前扶起裴千越,可刚碰到他的手臂,却察觉到不对劲。 裴千越是黑蛇修炼成人,常年身体冰凉,可他现在……身上很烫。 那份滚烫的热度隔着厚厚的衣袍,准确无误传递到风辞掌心。 裴千越被他扶起来,身体一歪,倒在风辞身上。 在他耳侧呼出一口滚烫的浊气。 风辞皱眉:“你中毒了?” 第18章 妖毒 一章末尾删掉了配角的戏份,这章才会出场,如果觉得接不上可以翻回去重一下。 ———— 无涯谷内寂静无声,微风带来潮湿微凉的气息,却没有带裴千越身上的热意。 那滚烫的热度甚至还在继续攀升。 伴随着那热意而来的,还有愈发汹涌、正从他体内肆意倾泻而出的妖气。 风辞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是林中的瘴气。”裴千越低垂着头,在这须臾间,他额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眉宇紧蹙着,嗓音低哑,语调还算平稳,竟还轻轻笑了下,“似乎放了点能催使蛇族发狂的妖毒,准备得真是充分。” “准备?”风辞没听懂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到底是谁要对你动手,你——” 他的话还没完,敏锐地感知到从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话声。 “这怎么回事,封山大阵怎么会忽然被破?!” “去找找有没有活口!” “凶手肯定没有远,快搜!” 来者不在少数。 风辞周遭那满地的尸身,又了身边的裴千越,瞬间明了因果。 无涯谷弟恐怕早已经遭了毒手,所谓的求救飞鸢,被迫开启的封山大阵,都不过是引裴千越来此地的借口之一。在瘴气中下毒,让他被困在这里,才是真正的目的。 至于原因…… 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里有人!” “那是……那是……阆风城?” “真是裴城!可他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好、好重的妖气!” …… 众人七嘴八舌,风辞抬眼扫过去,见了许没见过的门派弟服。 六门反倒不见踪影。 将无涯谷弟被困法阵的消息传出去,引仙盟诸家来救援。他们赶到时到的,便是这被屠满门的无涯谷,以及一个已经妖性大发的裴千越。 甚至就连风辞方才心急破坏的阵法,都已成他们怀疑的证据之一。 ——除了得到千秋祖师真传的裴千越,谁有这能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除封山大阵? 这是一次精心准备的栽赃陷害。 风辞闭上眼,就连别在腰间的配剑,都隐隐颤动。 真是……煞费苦心。 回到这个世界到现在,风辞感觉得出修真界尤其六门之间一直暗潮涌动,但他始终处于旁观状态。他当年已修真界付出了太,这么年过去,除了完成天道交给他的任务,他懒得操心别的事。 何况,六门算来皆是他的传人,偏帮任何一方,都显得不那么公正。 可是,利其它仙门的灾劫,设计阴谋嫁祸旁人,引得各派争斗,互相怀疑。 这还是他当年拼尽一切要回护的修真界么? 谁给他们的胆? 风辞的手轻轻落在剑柄处,配剑顿时疯狂震颤起来。 可就在这时,一只滚烫的手抬起来,按住了他的手背。 随着越来越仙盟弟入山谷,谷中已经渐渐安静下来。众仙盟弟站在不远处,没有行动,也没有人话,却仿佛默契一般将裴千越所在之处围起来。 空气中隐有浅浅的翁鸣声流动,那是法器戒备时所发出颤音。 风辞偏头裴千越,者的声音通过传音抵达他的脑中:“真凶未明。” 按照如今的形势,对方无非是想将屠杀仙门的罪责推到裴千越身上,但要做到这些,他只需在封山大阵中动手脚,往阵法里下毒即可。操纵一切那幕之人,他甚至都没有必要亲来这无涯谷。 被引来无涯谷的这批仙盟弟,反倒容易在裴千越狂性大发受伤。 他们……不过也是诱饵之一。 风辞深深吸气,冷静下来。 真有意思,到头来遇事最理智的,反倒是这个他一直觉得心性不稳的裴千越。 风辞轻轻一笑,正想什么,却见裴千越忽然身形一晃,口中溢出一声难以抑制的闷哼。那瘴气中的毒药是特意他准备,耽搁这么长时间,他恐怕已压制不了久。 风辞沉声道:“我带你去解毒。” 可他刚一动,周遭倏然响起一片武器出鞘的声响。 场面一时间剑拔弩张,风辞却没忍住笑了下,偏头对裴千越道:“他们是真的很怕你啊。” 裴千越不答。 仙盟弟阵列,有一名老者开口了:“裴城,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请您大家解释一下吧。” 他此话一出,风辞明显听见了人群中如释重负的叹息。 终于有人出了他们想问却不敢问的话。 裴千越依旧没有回答,或许是因正在与体内来势汹汹的妖毒斗争,没有心理会旁人。风辞便替他代劳:“我们城身中奇毒,眼下没有心回答各位的问题,有什么问题,回头上阆风城慢慢问吧。” 他完,扶着裴千越想往,却有一道锐利剑意破空而来,在风辞脚下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风辞抬眼,出手的还是方才那位老者。 老者收了剑,一派威严:“哪里来的少年这么没大没小,老夫与阆风城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风辞一笑:“你管我是谁——” “他是我们城的亲传弟。”一个声音忽然人群方响起。 风辞默然,便见方人群忽然朝两侧分开,林长安带着阆风城弟来。 清眼局势,林长安神色一变,快步上来,跪在裴千越面:“弟来迟了,请城恕罪。” 裴千越然没法回答他,风辞问他:“林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林长安:“封山大阵忽然被破,可我们没在出口见到任何人,担心出了变故,所以赶过来。” 裴千越身形比风辞这具肉身高很,他扶着颇有些吃力。 林长安见了,上搭把手:“城这是……” 风辞没来得及回答,那老者问道:“城的亲传弟?老夫怎么没听过裴城何时收了徒?” “……”风辞还想挣扎一下,“其实没有行过拜师礼。” 林长安提醒:“但也算是入了门。” 风辞和他讲道理:“我觉得不能这么随便。” “够了。”老者忍无可忍打断,“无论如何,今日的事裴城若不给我们个交代,休想离开这里!” “交代?”风辞原本心就不是很好,被这人不依不挠的阻拦,弄得渐渐没了耐心,“你想要什么交代,你不就是想问这无涯谷被灭门,是不是与我们城有关吗?我不是,你信吗?” “你——” 那老者被他一席话堵得答不上来,恼道:“裴城若无法解释清楚,我等今日绝不会放任你们离开,否则如何对得起无涯谷诸位同道,以及过往辈灭门那数十家仙门、数百条性命。” 他手中的碧色仙剑灵力大涨,大喝道:“诸位——” “携手捉拿裴千越,交于六门会审,查明真相!” 众人齐声附和。 风辞扶着裴千越退半步,眉宇压低。 设计裴千越的人不一定在这在场的仙盟弟之中,因此他原本不打算和这些人动手。但如果这些人执意要阻拦他,他也别无选择。 风辞正这么想着,林长安忽然上半步,挡在了他们面:“陆师弟,你带城先。” 风辞一愣:“你……” 其余阆风城弟也纷纷抽剑出鞘,挡在他们方。 原先在飞舟上懒散爽朗的青年,如今持剑而立,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浮动。但他回过头时,又换了副不太确定的神。 他凑过来,压低声音问:“这事应该真的不是城干的吧?” 风辞:“……” 林长安了裴千越一眼,揉了把脸:“算了。” “管他是不是吧,我师尊过,当年若不是城来了阆风城,恐怕我们阆风城早就继无人,濒临破败,哪还会有今天。”他回头望那群仙盟弟,冷哼一声,“想对我们城动手,真当我阆风城无人了吗?” 风辞眉宇舒展开。 他还当整个修真界都已经没救了,原来还是有人懂得知恩图报。 可就在这时,山谷中忽然狂风大作。 风辞偏头身旁的人。 裴千越脸色依旧苍,可在他颈侧和脸颊处,玄色的蛇鳞渐渐浮现出来。 山谷中的妖气瞬间浓郁到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躲开!” 一道凶悍的灵息风辞身侧荡开,他只来得及大喝一声,便听见几声惊呼。原先还站在他们身的阆风城弟,甚至稍远一些打算强攻过来的仙盟弟,皆被这道灵息震开,重重摔到地上。 风辞急退几步,抬头时,裴千越已经不见了踪影。 半空中,浓郁的妖气与灵力光芒聚集,显出一条巨大的黑蛇轮廓。黑蛇扬起布满蛇鳞的头颅,发出一声低哑的、仿若野兽般的嘶吼。 山谷中狂风肆虐,日光不知何时被阴云遮蔽。 黑蛇穿行于人群间,无数灵力光芒打在它身上,却伤不到它分毫。一条修行了三千年的蛇妖,何况还是条发了狂的蛇妖,普通的仙门弟怎么会是它的对手。 它蛇尾一扫,数十名弟便横飞出去,狠狠砸上石壁。 山谷中满是喧嚣,可方才提出要捉拿裴千越的那位老者,并没有加入战局。 他施法腾身,浮于半空,静静俯瞰着山谷中的一切。 老者出身于丹阳派,乃一派之。 丹阳派本是一弱小仙门,年裴千越建立仙盟时,他求庇护,愿加入仙盟,算是最早加入仙盟的一批宗派。 他本以,加入仙盟会得到扶持。哪怕不是千秋祖师的真传,也该是什么丹药法器,或是灵脉法宝。 可什么都没有。 裴千越最在乎的只有六门,他们这些小门小派,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而他这位一派之长,在裴千越面也仿佛蝼蚁一般,从未被正眼待。 可今日不同了。 丹阳派掌门冷冷着脚下,仙盟弟与黑蛇搏斗的场景,脸上浮现出狞然笑意。 事发展到这一步,是他最想到的场面。 堂堂仙盟之,不仅背上了屠杀仙门的嫌疑,还在被质疑时失去理智,打伤弟。 这传出去,是好的名头。 ——反叛的名头。 他沉浸在己的幻想中,忽觉身传来令人透不过气的灵压。他一怔,回过头去。 对上了一颗巨大的蛇头。 黑蛇两个空洞灰的瞳孔望着他,恍惚间,好像又幻化回了裴千越那张俊、冰冷、又面无表的脸。 老者这才发觉己浑身都已经僵住,他的手按在腰间的配剑上,却竟然连拔出配剑的力气都不剩。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他连反抗的机会都不会有。 他只能睁着眼,着那张俊的面庞,着那双形状锋利的薄唇亲启,不知了什么。 接着,他胸一凉。 一条蛇尾从他胸穿出,直接将他身体贯穿。 老者从半空摔了下去,失去意识,他才知觉反应过来,裴千越的好像是—— “谢了。” *** 一道剑影划破天际。 风辞抱着变得足有数米长,他双臂力环抱才能抱住的巨大黑蛇,飞半空。黑蛇仍在发狂,它不断在风辞怀中挣扎,嘶吼,剑影在云层中上下翻滚,几乎摇摇欲坠。 裴千越这三千年的修不是假的,他发起狂来,就连风辞都拿他没办法。 他又不能像对付以遇到过的那些妖兽魔族那样,一剑把他砍了。 “你、你冷静点,我带你回阆风城!” 寒风刮着侧脸,风辞紧紧抱着黑蛇的身体,大吼的声音几乎消散在风中:“裴千越,你听话!” 发狂中的黑蛇不懂什么叫听话,剑影在云层中疯狂上下摇晃,许久终于支撑不住,从天边直直坠下。 落入了山崖最深处。 轰—— 重物坠地,激起山崖底沙石飞溅,就连大地都之震颤。尘嚣散去,深坑中显出一人一蛇相拥的身影。 都不动了。 片刻。 “咳咳咳——” 风辞猛吸一口气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嘴里满是血腥的味道。 方才黑蛇在半空挣扎的太厉害,风辞又被困在这肉身中灵力不足,只能随意选了一处落地。 就是落地落得太猛,肉身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竟被摔得短暂昏迷了片刻。 风辞学会御剑也有三千余年了,这还是他头一次真的从剑上摔下来。风辞一边咳,一边不合时宜地想,幸好他真正的师尊死得早,不然肯定要骂他丢人,提剑揍他个三天三夜。 他喘匀了气,才抬头周围。 先落地时来不及,此时才发现这竟是一处断崖深谷,不远处还有个瀑布,水流从高处坠下,落入下方的寒潭中。 而他们摔出的深坑,就在寒潭旁边。 寒潭边水汽充裕,并无生人气息。 风辞松了口气,又回头他身边那大家伙。 黑蛇伏在他身侧,尾巴还在轻轻摆动,却已经没有之那么狂躁。 或许就像他意识不清时本能依赖风辞那样,方才从半空摔落时,黑蛇竟身体将他缠起来,替他承担了大分冲力。 就连他都摔晕了那么一小会,黑蛇然不会比他好少。 风辞拍了拍黑蛇粗壮的蛇身,者尾巴恹恹地摆了一下,连头都没抬起来。 可怜的蛇崽,被摔蒙了。 风辞暗笑,可这一笑又牵动己胸口闷痛,狼狈地咳了两声,靠在黑蛇身上稍作休息。 他已经好年没这么狼狈过了。 仔细想想,可能是他在其他世界过平静的日过得太久,失去了对危险的感知和判断力。 竟然没能阻止裴千越踏这个圈套。 裴千越方才在无涯谷发了狂。 那时山谷中的场面太混乱,风辞只来得及在混乱中护住阆风城那几个孩,至于其他仙门死伤况,他不太清楚。 但半是有人死的。 至少,在无涯谷中一直纠缠风辞,不让他带裴千越离开的那个老者,肯定是没命了。 风辞不认识那名老者,但他亲眼见,黑蛇穿透了那老者的胸膛。也就是那时候,他担心会造成大的伤亡,上抱住发狂的黑蛇,在周遭的惊呼中御剑离开了无涯谷。 可还是有点晚了。 因事已经铸成。 仙盟首座忽然狂性大发,甚至杀害了仙盟同道,这可比出现在仙门被灭的现场,严重得。 者只是嫌疑,而者则是实打实的罪责。 风辞知觉反应过来,这半才是这个圈套的真正目的。 到了这一步,裴千越是不是屠杀仙门的凶手已经没那么重要,他在这么人面杀了仙盟同道,只此一条就足够让他万劫不复。 这是个连环套。 想到这里,风辞忽然有点头疼。 他宁愿孤身入魔域,和魔族打上个三天三夜,也不想和不知躲在哪个暗处、见不得人的玩意,玩这些阴谋算计。 休息片刻,黑蛇似乎清醒了些,尾巴抬起来,在风辞身边蹭了蹭。 风辞轻轻抚摸着他的鳞片。 黑蛇的身体已经没有那么烫,但依旧是反常的温热,证明他体内的妖毒并未完全消解。 风辞没见过这种毒,但他知道与之类似的东西。 以妖兽或魔兽的血制成,能使妖魔体内狂性大发,失去理智。这在几千年,曾被魔族来训练士兵。 这种毒没什么特殊的解法,只有发泄出来,或者像黑蛇现在这样,慢慢冷静下来。 但这种毒麻烦在于,一旦消解,便找不出任何痕迹。 也就找不到证据。 这幕之人的每一环,都设计得极其精密。 风辞叹了口气,懒得继续想下去,放松身体,躺在黑蛇身上闭目养神。 那条尾巴还在轻轻蹭他。 风辞些天和黑蛇待久了,已经习惯他总爱往己身上蹭,没有去阻拦。可他忘记了,现在的黑蛇已经不像之那样意识全无,相反,此时的它是清醒的,甚至是……有点兴奋的。 风辞本能察觉到不对劲,他睁开眼,身体却已被粗壮的蛇身缠住。 体型变大的黑蛇力气也今非昔比,风辞方才从天上摔下来,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很快就被缠得有点喘不过气。 好在黑蛇的目的并不是要这样缠死他,它只是将他身体完全固定住,便朝己的目标去。 下一秒,风辞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上了己腰。 存在感极强,还踏马有两个。 风辞头皮瞬间炸开。 他想起来了,这种毒不仅能无限放大妖兽的狂性,杀性,甚至还有……淫性。 它这是想…… 第19章 你再不醒,我就要亲你了…… 三千年前,风辞有幸见识过利用妖毒强化自身的魔军。 魔族妖族本就重欲,服用妖毒后,力量大涨,嗜血嗜杀,淫乱不堪。兴致起来,甚至当场交合的也不在少数。 就是因为过去见了太多这样的事,风辞一直对此事嗤之以鼻。 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落到这种境地。 方才从天摔下来多半受了内伤,风辞只觉胸口隐隐闷痛,四肢也使不劲,被黑蛇粗壮的身体一缠,更是连呼吸都困难。 “咳……裴千越……”风辞攀着胸口的蛇身,低声喊他,“我难受……” 黑蛇缓缓滑的身躯忽然停了下来。 接着,头颅扬起,压在风辞胸口的部分躯体松了劲,鲜的空气终于重回到风辞体内。 呼吸是顺畅了,依旧弹不得。 数米长的蛇身乎将他四肢完全禁锢,身后,硌人的玩意了下,在他腰间徐徐磨。 蛇尾也没闲着,沿着脚踝盘旋来。 暗示意味极其明显。 风辞还从没有过这种经验。 不是不懂,更不是故意修什么清心寡欲之道,而是不感兴趣。 凡人寿数短暂,爱欲求欢,轰轰烈烈,为他们生命增添了色彩和乐趣。可风辞感受不到这种乐趣,他到的只有在岁月里被不断消磨的耐心,以及逐渐变为一潭死水的热情。 在他穿梭于须弥界的这些年里,他遇到过不少对他示好的人,这种事刚一出现,就被他立即掐断。 知晓一切终将消磨,便不期待开始,更不想要尝试。 更何况,许多人的,不过是他精心挑选寄居的具肉身。 所以,说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他头一次被人以这么暧昧的姿态触碰,竟然是活了三千余年的此时此刻。 被一条蛇。 条蛇还在他身继续盘桓,温热滑腻的蛇尾将触感不断放大。风辞耳根发烫,伸手推,没推得,指尖脱力发颤。 他脑子变得有昏沉,推了好下,才意识到自己这好像不是受了伤的缘故。 被人摔下来的冲力砸出的这深坑中,不知何时已被一股浓郁清甜的香气完全覆盖。 风辞:“……” 听说蛇族在交尾时,主分泌出一种令对方情之物。 不真想在这里…… 风辞在心中暗骂,难以阻止香味灌入鼻腔,渗入皮肤。也难以阻止体内热度渐渐升高,连微风拂过都引起一阵颤栗。 嘶啦一声,风辞听见了衣袍被蛇尾搅碎的声响。 这对风辞而言的确是太过陌生的经历,好像浑身都被泡在温暖的水流里,水流冲刷着身体,酥麻的感觉沿着脊柱爬行,直达脑后。 很奇怪,并不是完全无法接受。 甚至还……还挺舒服的。 许是吸入了太多迷香,风辞身体弹不得,昏昏沉沉的脑中竟然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隐隐有些好奇。他没有尝试过,不知道这种事是不是真如传说中么舒服。 风辞的身体不自觉放松下来,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蛇尾的作。 蛇尾徐徐蜿蜒爬行,可就在将要碰到最舒服的地方时,忽然缩了回去。 风辞:“?” 怎么不继续了? 他偏头,可黑蛇体型变得太大,入目只有粗壮漆黑的蛇身,不见其他。他明显能感觉到,条蛇尾已经完全收了回去,可是并没有放开他,只是继续固定住他的身体不让他弹。 蛇身也还在他身继续磨。 这是在干什么? 把他当物品使用吗? 风辞气得想打人。 他三千年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今日难得被迷香弄得起了兴致,非完全没舒服到,反而还被人只当个物品使用。 混、账、东、西。 风辞冷笑,心头默念口诀,身形便化作一缕青烟从黑蛇怀里挣脱出来。下一秒,他在黑蛇身边显出身形,干脆利落一脚踹过去。 巨大的黑蛇从飞了出去,哗啦一声,落进了一旁的寒潭里。 水花四溅。 *** 瑶山,清净宗。 已是深夜,往日宁静的宗门今日热闹非凡,主殿,吵吵嚷嚷挤满了人。 大殿中央,停了一具尸身。 老者须发尽白,脸还维持着死去时惊惧的神情,胸口被开了个大洞,血已经流干了。 “温宗主,你一定要替丹阳派做主啊!”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紫衣的中年男子,神情悲愤,声音怆然,“决辉掌门平生从未行恶,得知无涯谷遇险,第一时间便率领弟子前去救援,他断不该命丧于此啊!” 温怀玉蹲在尸身旁,抬手将对方大睁的双目轻轻合,再拉过白布盖好。 “的确是死于蛇妖之手。”温怀玉低声道。 “还能不是!”另一名持剑的青年也开口了,“我亲见裴城主化成一条巨蟒,将决辉掌门杀害,还有我身这伤……”他说话说得急了,哎哟一声,捂住包扎好了手臂,“我这伤也是他弄的。” “还有我!”“我也是!” …… 众人七嘴八舌,温怀玉起身,视线在在场众人身一一扫过。 “你们说……”温怀玉淡淡开口,“无涯谷向你们发了求救飞鸢,你们前往营救,被困在了封山大阵之中。而后封山大阵忽然消失,你们匆忙入山,见无涯谷弟子满门被灭,谷内随处可见裴城主身浓郁的妖气。” “是。”紫衣男子道,“在场有八家仙门,全都见了。决辉掌门是试图阻拦裴城主离开,裴城主才忽然发狂,将他……” 此番无涯谷一役,除了阆风城外,另有八家仙门在场,弟子百余人。其中,十余人重伤,八十余人轻伤,一人毙命。 “温宗主,难道您要这样袖手旁观吗?!” 温怀玉负手立于殿内,眸微微敛下:“不知诸位的意思是……” “打阆风城,逼他们交出裴千越,给决辉掌门偿命!” 紫衣男子此言一出,引来不少附和。 温怀玉:“怀玉知道诸位的所求,可裴城主毕竟是仙盟首座,阆风城又是当第一大派,六门之首。接下来要怎么做,在下还需与其他四门商议。” “可是——” “殷门主,我知你落花门与丹阳派相交甚笃,可在下不能在事情真相未明之前,仅凭你的一面之词,便与裴城主为敌。莫说是我,在场诸位哪家宗派有这个胆识,敢与阆风城作对?” “这……”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 温怀玉回到前方主位坐下,悠悠道:“不过诸位放心,怀玉自然不白白让诸位受委屈。若真有这个必要,哪怕六门中只有清净宗站出来,清净宗也带领各位,向阆风城讨要一个说法。” 众人接连离开大殿,决辉掌门的尸身也被人抬了下去。温怀玉屏退左右,略一施法,大殿便显出四面光镜。 “诸位都听到了吧?”温怀玉平静问。 第一面光镜内,承朝长老坐在镜前,言辞:“我就说裴千越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我没说错吧?!” 没人回应,大殿一片静默。 温怀玉叹了口气,主问道:“尉迟阁主,你怎么想?……尉迟阁主?” 第面光镜内甚至没有人。 温怀玉唤了声后,才有人慌慌张张跑到镜内:“问我?我能怎么想,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这偃甲刚做了一半,没事别找我!” 温怀玉:“……” 他又转向第三面光镜:“萧谷主呢?” 巫医谷谷主萧过一袭墨色长衫,半块面具覆脸,手里拎着个烟袋,懒洋洋地吸了一口:“巫医谷地处偏远,中原发生的事我们恐怕帮不忙。不过若你们真想反了阆风城,一定记得把裴千越的尸身留给我。” “……三千年修为的蛇妖,蛇皮入药,一定很有效用。” 温怀玉:“……” 他按了按眉心,继续向第四面光镜。 同样没有人。 注意到他的视线,萧过解释道:“小九已经睡了。你们知道的,他每日辰时就要入睡,雷打不。” 温怀玉默然片刻,倒是承朝长老忍不住开口了:“他每天要睡七八个时辰,晚睡一天怎么了?修真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这幅懒懒散散的模样,难怪他们紫竹坞今年又没招到弟子!” “承朝长老,你……”温怀玉试图插话。 “话不能这么说。”萧过放下烟袋,唇角微微弯起,从面具里裸露出来的双睛没什么笑意,“要说缺席,凌霄门门主也许久没出现在人前,这就是他将修真界的事放在心的态度?” 承朝恼道:“我掌门师兄闭关呢!” “你们别再吵了。”温怀玉打断道,“联系位,是为了商议该怎么处理此事。裴千越如今行踪不明,仙盟各派又情绪激烈,我们如不做出应对,恐怕迟早要出大乱子。” “温宗主心中早有对策,何必多此一问。”萧过道,“‘带领各位,向阆风城讨要一个说法’,这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么?” 温怀玉:“所以,巫医谷不打算参与?” “你们神仙打架,何必牵连我等小门小派。”萧过笑了下,道,“天色不早,我也休息去了,回聊。” 说完,第三面光镜灭去,消失在大殿。 没过一儿,第四面光镜也跟着灭了。 温怀玉:“……” 至于第面光镜,方才尉迟初短暂露了一面之后,便始终空白一片。温怀玉一言难尽地了许久,也顺手把光镜收了。 大殿之,只剩下他和承朝长老。 片刻后,温怀玉淡声开口:“承朝长老好手段。” 承朝嘿嘿一笑:“还是要多谢温宗主想出这招栽赃嫁祸。” 温怀玉闭了闭,叹道:“我只让你在无涯谷开启封山大阵,将灭门之事嫁祸给裴城主,给各门各派一个讨伐他的由头。谁让你给他下毒,还闹出这么多死伤?” “不这样做,怎能引起群情激愤?”承朝不以为意,“你以为些个宗派,真这么在乎有仙门被灭门?他们巴不得修真界多死伤解散个仙门,省得和他们争抢灵脉资源和弟子。” “……这把刀一日不悬到他们头,他们便一日不着急。” 温怀玉:“你也不该利用决辉掌门……” “决辉?是他自己蠢。”承朝道,“我不过告诉他,只要计划顺利,凌霄门掌管了仙盟,便将千秋祖师留下的秘籍分于他一些。没想到他竟然信了,还主去挑衅裴千越。” 承朝低低笑了两声,道:“不过是死在自己的贪欲中罢了。” “要这么说来,你我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的贪欲行事?” 承朝的脸色微微变了,冷声道:“温宗主,到了这份,你不后悔了吧?还是说你其实是贪生怕死,不敢与阆风城为敌?” “我若不敢,便不在这里。”温怀玉端坐在大殿,光镜灵力光芒微微晃,在他脸留下斑驳的光影。他轻轻舒了口气,平静道:“明日我便召集各派,组建反叛军……征讨阆风城。” *** 瀑布下,寒潭边。 把以下犯的混蛋玩意推下水后,风辞也跟着下水冷静了片刻。 如换做他真的肉身,黑蛇迷香必定奈何不了他。可现在不同了,他现在这肉身才十多岁的年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风辞足足在水里泡了快两个时辰才冷静下来。 至于黑蛇,被风辞一脚直接踢得昏了过去,在水里安安稳稳睡足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寒潭中水流微。风辞睁开,见大蛇的脑袋从水里浮起来,缓缓游到水岸边,变回了人形。 水底,一条变小了许多的黑亮蛇尾一闪而过。 毒性已经在渐渐消解,等到彻底消解完毕,他就能恢复常。 裴千越伏在水潭边,一不,好像还没醒来。 他身依旧穿着先前的玄色衣袍,浑身都湿透了,覆的黑绸不知去了哪里,发丝散落下来,在水中散开。 他恢复人形的地方就在风辞身边,一缕发丝被水流冲刷着飘到风辞面前。 一下一下,在他身前轻轻扫。 风辞闲得无聊,抓了缕发丝在手中把玩。 裴千越生得是很不错,尤其不戴黑绸时,双睛睫羽浓密纤长,根根分明。他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风辞也不打扰,玩够了他的头发,又靠在水岸边数他的睫毛玩。 ——可见风辞这些年过得有多么无聊,什么都能用来打发时间。 他们在这寒潭里折腾了一整夜,天边薄雾散去,晨曦的阳光破云而出。 阳光洒入这寒潭深涧,裴千越忽然低吟一声,不适地皱起眉头。 风辞一愣,仰头往天扫了一,湿漉漉的手抬起来,覆在裴千越。 后者这才安静下来。 畏光? 难怪他屋中鲜少灯,平日里无论白天黑夜,都以黑绸覆。 风辞原先还以为他是不想让别人见他双坏掉的睛。 风辞想了想,一只手维持着覆在裴千越睛的姿势,另一只手探入水中,从自己身撕下一片衣摆。 阆风城的弟子服是殊材质制成的仙衣,除了蔽体之外,还能用来抵挡部分功法,坚韧无比。可惜,这弟子服昨晚就被城主大人亲手撕破了,破了功法,如今和一件普通衣服差不了多少。 风辞也不心疼,直接撕下一片,叠成长条,覆住裴千越的睛。 他身体前倾,帮裴千越把布条系在脑后,再垂下眸,捧着对方的脸细细替他调整。 确保一丝光亮也透不进去。 他这个姿势和裴千越离得很近,水从他发梢滴落下来,落到裴千越脸,再从脸颊缓缓划过。 像极了一滴泪。 瀑布下水汽弥漫,道水痕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微光,风辞低头注视了一儿,指腹微,替他轻轻拭去。 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风辞余光往下一撇,见了条蛇尾。 黑亮的蛇尾沉在水底,尾巴尖不自在地轻轻颤了颤。再收回目光,裴千越张脸依旧面无表情,平静安稳,分明还是熟睡的模样。 风辞:“……” 装睡是吧? 风辞在心里冷笑,打起了坏主意。他低头凑到对方耳边,小声清晰道:“师尊,你还不醒吗?你再不醒,我就要亲你了。” 反裴千越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也没少占风辞便宜。 裴千越依旧没有,风辞睁睁见,对方近在咫尺的耳朵,一红了。 第20章 “除非千秋祖师降世。”…… 蛇是冷血动物,裴千越又是个冷清冷感的人,风辞不知道他竟然还有脸红害羞这项功能。说脸红也不对,他面色还是白皙的,神情平静淡然,看上去十分正常。 ……也就显得已被染成淡粉的耳根更加明显。 风辞忍住:“噗。” 中妖毒那会儿还真被他唬住了,还以为他和那些个妖神魔兽一,是个经验丰富的。 想到,被自家弟子调戏一下能成这,阆风城弟子们知道他们的城主其是条这么纯情的小蛇崽么? 不过也是,就裴千越这冷冰冰的性子,谁敢随便近他的,经验才正常。 加上在灵雾山修行这么多年,多半怎么来过人间。 说不定还不如他呢。 千秋祖师在自家蛇崽子上找到了久违的优越感。 裴千越越是这,风辞便越想多逗逗他,好偿还他昨晚的狼狈。 这么想着,他当真往裴千越的方向靠过去。 风辞存了逗弄的,故意把动作放得慢,二人的距离快拉得不足半寸,呼吸间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风辞就这么停下,眼底含着笑意抬起眼皮。 然后微微一怔。 这个角度的裴千越,与平时又不相同了。水汽将他整个人浸透,仿佛整个人柔软起来,那双原本形状锋利的唇瓣轻轻合着,上头还挂着一滴露水,晶莹剔透,看上去也软。 还有点可爱。 风辞忽然想起,他在这三千年的旅行中,曾到过一个历史进程慢的世界。 暴戾君王统治下的国度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只因那暴君后宫里有位极其骄纵的后妃。 那美人一笑,暴君便什么忘了,只想把全世界给他。 风辞当时觉得这暴君真是昏庸无度,可现在看来,他好像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裴千越不笑,他也想把所有东西给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他要是在那个位置上,大概会比那暴君更昏庸。 办法,谁让这既是个大美人,还是他养的崽,双重作用,谁抵抗不了。 风辞稍有失神,前忽然扬起一阵清风。 潭水四溅,风辞被这阵风推原位,看去时,眼前已经了那半人半蛇的影。 他头,裴千越立在水潭边,穿戴整齐,头发束起,上的水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唯有眼前还覆着风辞给他系上的布条,浅青的布料成为了他上唯一的亮色。 又变原本那个孤高冰冷、不近人情的城主大人。 就连耳朵不红了。 逗到人,风辞有点遗憾,但也不在意。他靠在水潭边,一条手臂搭在岸上,故作惊讶:“原来师尊醒了啊。” 这才过去短短一天,风辞已经对这个称呼接受良好。 可裴千越理他,转就走。 风辞手掌在水岸边一拍,形轻盈跃水面,转眼间便拦在了裴千越面前。 “师尊,怎么不理我啊。”风辞问他,“你要去哪儿?” 他来得及烘干衣袍,水沿着散的发梢滴落,入微微松散的领口。他衣摆下方已经破了,又被他刚刚撕掉一片,露其中赤裸的双脚。 下水之前,他就把鞋袜脱掉了。 浸了水的衣袍让少年纤细的形一览无余,但风辞并不在意,甚至还往前半步:“我与你说话呢。” 裴千越分明是看不见的,却还是转了,敢正面对他:“阆风城。” 风辞险些又被他这欲盖弥彰的可爱模逗笑了。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的确,昨天你在无涯谷闹了一场,不知道林师兄他们如何了,是该去看看。” 说到这里,风辞又想起了昨天那堆破事,有点发愁:“可你昨日……” 昨天裴千越在无涯谷发了狂,还伤了不少人。以风辞对那些名正派的了解,他们必然是不会罢休的,裴千越现在阆风城,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躲着不面,也不是裴千越的性子。 风辞想了想,问:“你知道是谁对阵法动了手脚,又给你下毒吗?” 裴千越:“知道。” 等他继续说,风辞却先断了:“我感觉这是个长的故事,我要坐下来听。” 老人家折腾了一夜,这么好的精和他站着聊天。 说着,风辞推着裴千越到水潭边,自己在岸边坐下,两条腿浸进水中。 “你随便找地方坐啊。”风辞招呼道。 裴千越:“……” 他有坐下,而是就这么站在风辞后,道:“无涯谷山祖师师承凌霄,封山大阵原本也为凌霄所有。除此之外,有别的可能。” 这一点,风辞先前也有所猜测。 改动封山大阵,只有对阵法极其熟悉的人才能做到。而所有的无涯谷弟子已在封山大阵前被人屠杀,剩下的,便只有同懂得这阵法的凌霄。 风辞眉头皱起:“又是承朝长老。” 裴千越:“是。” 风辞还是不理解:“同为六,他为何偏要对你赶尽杀绝?” “同为六?”裴千越似乎觉得他这说法有点好笑,“近百年来,修真界人才辈,无数修真派涌现,但六地位依旧屹立不倒,你可知道为何?” 风辞还真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资历老?” “不,是因为六掌握着千秋祖师留下的珍宝秘籍,就藏在灵雾山中。” 风辞:“……” 又来了。 风辞当年是留下了些东西,但那些在算不上什么珍宝。 他当年一以为自己不会来,将自己所知所得几乎全教给了弟子。那些东西生不带来,不带去,要真是绝世的宝贝,他藏起来干什么? 等等,这事其他人不清楚,小黑一直守在他的洞府里,他还能不知道吗? 风辞揪了一根青草在手上把玩,偏头看着裴千越,过味来:“这说法……不会是你编来的吧?” 裴千越点了点头。 “阆风城、清净宗、凌霄、巫医谷、紫竹坞和万法阁,在仙盟成立之前,这六早已落了大半。”裴千越淡声道。 巫医谷与紫竹坞避世不,阆风城、清净宗和凌霄这些曾风光一时的派,也因传承久远,弟子青黄不接等种种原因,逐渐在修真界中淡去影,就连看似发展好的万法阁,同面临灵脉资源紧缺、后继无人的危险。 这便是裴千越山后看到的六。 裴千越道:“仙盟成立近三百年,但在仙盟成立之前,修真界其鲜少将这六并立。那时候,世间甚至已经少有六这个说法。” 风辞明白了:“所以,你为了保住六,故意散布了秘籍的消息?” 裴千越:“我还告诉他们,得此秘籍,修炼后便可像千秋祖师那,脱胎换骨,坐化飞升。” 风辞:“……” 他之前还说不相信千秋祖师是坐化飞升了来着。 小黑,真的会睁眼说瞎话。 不过说到这里,风辞已经大致理顺了所有事情。 飞升对每个修真者来说是莫大的诱惑,可这三千年来,除了千秋祖师外,整个修真界无一人飞升成功。现在裴千越放飞升的线索,众人自然趋之若鹜。 以此为筹码,联合六,创建仙盟,招收新弟子,硬生生将逐渐式微的六又救活了。 风辞更不满了:“你亲手让他们起生,他们还那对你?” 裴千越稍稍低头,面向风辞。 水潭边有短暂的沉默。 风辞反应过来:“哦,有秘籍的事是假的。” 差点连他自己忘了。 裴千越根本拿不什么所谓的秘籍来。 “也不尽然。”裴千越道,“六创立至今,已跨越了数千年。这数千年中,天灾、人祸,经历了多事。六传承到现在,许多术法已失传。而那部分,还好好保存在灵雾山里。” 哪怕有他们要的飞升方法,这些失传已久的秘籍,对他们而言依旧极其珍贵。 风辞索片刻,试探地问:“所以,你该不会……根本把东西给他们吧?” 裴千越:“自然有。” 风辞被他的理直气壮震惊了。 “奇怪么?”裴千越似乎感觉了他的惊讶,平静道,“就像训一条狗,当然要拿肉骨头钓着它,要是一次把底牌全给完,还如何让它听话?” 六联合创立仙盟的起因便是为了利益,这份利益存在,仙盟才存在。可一旦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仙盟的存在便岌岌可危。 这就是裴千越一直让他们如愿的原因。 风辞完全觉得裴千越把六比做狗有什么问题,他把手里的草叶一扔,悠悠叹气:“可你这么一直钓着,钓到现在,狗被你逼急了,反过来咬你一口,想把你咬,独吞所有骨头。” 明知道自家失传的秘籍就藏在那里,却看不到,得不到,换做是风辞,中也难免会有怨气。 更何况,以裴千越这古怪的脾气,估计早在修真界得罪了不少人。 他家这小蛇崽气人一向是有一套的。 得知了所有前因后果,风辞的路并有变得清晰,反而更加头疼。 这什么时候了,那个四处屠杀仙的凶手还在外头逍遥,一点线索查来,仙盟倒好,始玩起了内斗。 风辞又道:“按你这么说,凌霄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诬陷你,又给你下毒,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我猜他们多半会上阆风城找你麻烦,你……你现在还要阆风城吗?” 裴千越有答,而是问:“在你看来,此事当如何处理?” “我要是知道何必问你。”风辞讨厌考这些事。他体后仰,双手撑在后的草地上,“要是有无涯谷的事,大家还能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可现在……” 可现在,裴千越在无涯谷那一闹,一下将战局扩大到了六之外。现在想让裴千越给一个交代的,并非六,而是其他的仙盟宗派。 如果此事不能妥善解决,仙盟同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 六此番谋划,既给裴千越留退路,也给自己留退路。 “……就为了几本破书,他们至于吗?”风辞还是觉得无奈。 就像他不理解世人为何要将千秋祖师视作寄托,风辞同也不理解,为何这些后人要疯了似的争抢他留下的那些东西。 秘籍不也是人来的,他能,别人也能。 而且,他并不认为现在的六就比过去差了多少。 且不说万法阁就创造了许多他那个时代有的东西,就是阆风城、清净宗、凌霄,这些如今声望极高的派,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传承,派内所传授的功法,较他那时其也有了大的改进。 至于有些功法的遗失,是遗憾,但真的有必要这么执着么? “破书。”裴千越轻嘲一笑,“但的确有人困在过去,为了这些破书穷极一生。” 风辞暂时不想与裴千越讨论这些。 在这三千年里,他见过多不同的人。有人无欲无求,浑浑噩噩了此余生,也有人执念过深,终其一生求而不得。 他以旁观者的立场看到这些,不想,也不该对其选择做任何评判。 毕竟,这些事其和他什么关系。 他的后人为了他的秘籍争抢、算计、不不休,本质上与他也并无什么关系。 只不过这件事牵扯进了裴千越,为了自家崽子的安危,他才不得不操得多一点。 风辞问:“所以说来说去,你到底有有想好应对的法子?” 裴千越依旧有正面答:“六之间的矛盾早已不可磨合,我曾经给过他们机会,可结果你看到了。” 他花了足足三百年的时间,创立仙盟,试图修复六间关系。 可结果却是六依旧各自为营,直到今日,六终于把自己作得无退路。 “不过,倒还有个法子。”裴千越又忽然道。 风辞仰头看向他。 日头现在已经升得高,风辞被阳光刺得眯了眼睛,裴千越笼罩在这金色的光芒之中,逆着光,看不清神情。 他缓缓道:“除非千秋祖师降世。” 风辞一怔。 但他快发现,裴千越说的有错。 六争斗不休的原因,是千秋祖师离世,各派传承将绝。那些失传的秘籍握在裴千越一人手里,所有的贪欲,妒忌,愤恨,冲着他一个人来。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这个道理。 但如果他们得知千秋祖师归来,无论风辞算如何处理这些失传的秘籍,各派不会,至少短时间内不敢有微词。 六的争端自然迎刃而解。 这只是其一。 至于其二么……在无涯谷内,唯一跟在裴千越边的就是风辞。 只有他能证明,裴千越有屠杀无涯谷弟子的时间,也只有他能证明,封山大阵被人动过手脚,裴千越在阵法中曾被人下毒。 这整件事唯一的证人,只有风辞。 可他现在的份,不过是阆风城弟子,裴千越新收的徒弟。 这份说任何话,是绝对无法服众的。 但换做千秋祖师却不一。 换做千秋祖师,他便能替裴千越担保,能要求修真界重新彻查这整件事。 目前来说,或许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只在这片刻之间,风辞便考了许多,但除了这些,他还在考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裴千越在前往无涯谷之前,当真有察觉这只是个圈套吗? 比如,裴千越他……真的有猜他的份吗? 第21章 “裴千越,你果然是个疯…… 回起来,裴千越其有很多机会猜到的身份。 仅仅是在临仙台处那日,小黑蛇那个黏糊劲,哪怕醒来后恢复了片段的记忆,都足以让怀疑风辞的身份。 可风辞不明白的是,如果真的猜出来了,为何是这个态度? 不过……风辞其也不知道裴千越应该是什么态度。 以城主大人这冷自持的性子,要像意识不清时那样话黏人应该是不会的,但哪怕是装,也该装得更尊重些吧? 不像现在,莫名其妙收当徒弟,中了毒就拉着占便宜,还险些把当成发泄欲望的器物。 这哪里像认出了的样子? 那么……究竟要不要主动表明身份呢? 原在没出这些事之前,风辞也算找个时间向裴千越坦诚。和萧却有三日的约定,如今已过去了两日,此番回到阆风城,萧却多半就会把事情全告诉裴千越。 到了那时候,就算不说,裴千越也会知道。 风辞这样着,抬眼看向裴千越。 裴千越还站在身后,这天处来,风辞觉得裴千越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冷血情。反,有自己的小脾气,爱耍性子,也有很可爱的面。 可当知道风辞的真身份后,又会如何呢? ……多半会生气的吧。 说过,讨厌有人撒谎。 偏偏风辞好像骗了好次,三千年前开始,就在欺骗。 到这里,风辞心头竟泛起丝近乡情怯的局促,张了张口,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似乎是因为许久没有再说话,裴千越转身:“你知道的都说完了,座要回阆风城。” 不知是不是错觉,声音平白又冷了许多。 “哎你等等!”风辞连忙水潭里爬起来,伸手去拉袖子。 裴千越脚步顿,稍偏头,没等说什么,风辞先起来这人好像不喜欢被别人碰,率先松了手。 就在这时,天边忽然传来异响。风辞抬眼看去,那是只木制小鸟。 是修真界传讯用的飞鸢。 木制小鸟落到裴千越面前,裴千越伸出手,小鸟便停在手指上。 随后,小鸟仰头张口,个熟悉的声音里面传出来。 “——裴千越你娘的到底跑哪儿去了,出大事了!!!” 是尉迟初的声音。 这嗓子吼得太大声,就连裴千越都皱了眉,将手拿远了些。 尉迟初的声音继续那传讯飞鸢中传出来:“你昨晚在涯谷做的那些破事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温怀玉那小狐狸和承朝那老狐狸联手,今早已向仙盟各派发出消息,说要联合各派上阆风城向你讨要个说法!来不善,你自己办法躲躲吧!” 口气说了长串,气都不带换的,得风辞都有点喘不上来气。 “清净宗怎么也……”风辞刚开口,却那小鸟又说话了。 “了,我们万法阁可没有参与,如果你要秋后算账,别找我们万法阁。还有,要是你输了,看在我每次出新品先卖给你们阆风城的份上,千万别告诉们是我给你通风报信,我还混的,你要是——” 没说完,裴千越手握,直接将那飞鸢捏成了碎片。 风辞:“……” 好、贵、的。 裴千越没有说话,风辞也就没开口,可等了好阵,都不见裴千越表态。 风辞问:“你……现在算怎么办?” “你问我?”裴千越竟然反问。 “不问你还能问谁?”风辞眨了眨眼,有些莫名,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如果清净宗和凌霄门联合各宗派上阆风城,阆风城不定招架得住。们的目标是你,应当不会派内长老和弟子怎么样,你不然就尉迟阁主的,暂时别回去。” 裴千越:“我避而不见,事情就能解决了吗?” 风辞:“这……” 话是这么说,可裴千越现在回去,不就是众矢之的了吗? “既然你没有办法,便不必多言。”裴千越转身,声音冰冷,“回山吧。” 说完,不等风辞作何反应,直接御剑离开了寒潭边。 风辞:“……” 好熟悉的生气就御剑跑路。 到底为什么又生气了啊! *** 风辞跟着裴千越回了阆风城。 可裴千越完全没有要等的意思,回山就不见了踪影,风辞在派内找了大圈也没找见人。而且多半是因为仙盟要付阆风城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阆风城如今处处戒备森严,风辞走哪儿都有人拦着。 没办法,只能先回唯不会有人阻拦的……外门弟子院。 比起外头的戒备森严,外门弟子院就显得十分吵闹。 风辞刚门就险些被人迎面撞上。意识侧身,那人没站稳摔了出去,摔出怀的灵石法器。 那人手忙脚乱收拾,风辞弯腰看:“准备跑路啦?” 方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言脸红,恼道:“不是要跑,我就随便收拾收拾,以防……”说着话抬头,看清了风辞的脸,“陆景明?你怎么回来了?!” 风辞直起身:“我怎么不能回来?” “我以为你,你……你不是和城主起失踪了吗?” 消息传得很快,看来涯谷的事,阆风城也都知道了。 风辞没算解释,可少年却拉住,急切地问:“你回来了,城主是不是也回来了?” 风辞:“当然。” “那太好了!”把东西往怀里揣,“那我还跑什么,不,来也没要跑。走,我带你去见程师兄。” 说完,拽着风辞便往里走。 程博也没去别处,就在外门的杂物房里。不过以往堆积着清扫用具的地方,用具全被扫到边,桌上整整齐齐摆放了排仙剑。 程博背大门站在桌前,正在挑拣。 “程师兄,你看谁回来了!”少年刚门就大声喊。 程博头也不回,呵斥:“我管谁回来,早说过了,你们要走要留与我关,别来这碍眼!” 少年:“……” 少年还说什么,风辞拍了拍的肩膀,走上前去,悠悠问:“们都要走,你不走?” “说了我不——”程博话音滞,回头,“你,你——” 风辞在见了鬼似的眼神里笑了笑,又低头去看桌上的武器:“居然有这么多剑,不错啊程师兄。” 阆风城不会给外门弟子配备专用的仙剑,只能靠自己买。桌上这些虽然大多是中品的仙剑,但外门弟子月俸低,能攒这么多也不容易。 风辞伸手拿,被人拍开。 “干什么呢,别乱动。”程博依旧没什么好态度,“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都是这个问题。 介外门弟子,回弟子院很奇怪吗? 程博似乎到了什么,朝门口那少年吩咐:“出去,把门关好。” 少年依言走了,程博才压低声音道:“这么说来,城主也回来了?” 风辞:“应该吧。” “应该?” “飞得太快,我没追上。”风辞如道,“但走前说要回山,多半此时已经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程博自言自语似的嘟囔两句,又低骂声,“我就说城主不可能弃阆风城于不顾,那群混蛋玩意还趁仙盟上来之前逃走,群蠢货!” 风辞觉得有意思:“人人都在收拾细软,准备逃走,程师兄倒是在这儿挑起武器来了。怎么,程师兄这是与阆风城共存亡?” 程博别开视线,梗着脖子:“胡说什么,我不过是不当逃兵!” 风辞拖长声音“哦”了声。 程博没理会,低头继续挑选配剑。 风辞笑着问:“你没什么要再问我了?比如涯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城主又是怎么了?” “林师兄说城主忽然发狂,伤了很多人,还有人说是近来屠杀仙门的真凶。”程博抽出把仙剑,剑光在脸上印出道光影,“我个字也不信。” 风辞:“为何?” 程博道:“城主性情古怪,很多人都怕,可来到阆风城到现在,未做过件不起阆风城,不起修真界的事。说滥杀辜,残害同道……都是屁话。” “我自小的夙愿便是拜入阆风城,可惜资质不够,在这外门混这么长时间,还是没能通过考核。可就算是在外门,我也是阆风城弟子。” 程博噌地收剑入鞘:“哪怕只有我人留,我也不会弃师门于不顾。” 风辞静静看着的动作。 程博是个挺固执的人,这少年认定风辞靠走后门了阆风城,所以处处严苛,充满敌意。其未必看不出裴千越风辞有优待,也未必不知道,如果圆滑些,尝试讨好风辞,说不准能让风辞帮说句好话。 可没有。 依旧我我素,固执己见。 可这样的人,当信并愿意追随谁的时候,也是绝的忠臣和坚定。 倒是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修真奇才好得多。 “喂,程师兄。”风辞喊了声。 程博回头,便看见有什么东西朝自己扔过来,意识伸手接住:“你娘——” 句话没骂出口,又停住了。 风辞扔过来的,是把剑。通银制的剑身,尚未出鞘,却也能感觉出其中蕴含的充沛灵力。 这是把上品仙剑。 程博嗫嚅:“你……” “这次去涯谷之前们给我的,算不上特别极品,但比你那些应该好用很多。”风辞已经走到门边,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不用太感谢我,真谢的话,次别再大清早让人来叫我起床了,真起不来。” 说完,推门走出去。 程博的声音隔了好会儿才门内气急败坏传来:“那是为了让你起床干活练功,这么懒城主到底怎么看上的你啊!” 风辞笑,摇头走了。 那把剑风辞使用过,留有的剑意。 程博要是能领悟其中剑意,说不定会有难以预料的突破。 不过,这就得看的机缘了。 *** 找不到裴千越,风辞也处可去,索性回屋睡了觉。这觉睡了很长时间,却睡得不太安稳,半梦半醒间,的全是那条小蛇崽子。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风辞忽然见声极其轻微,像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 风辞睁开眼。 外头天色已经黑尽了,推门走出来,才发觉院子里吵吵闹闹,全围在起。 天幕之上,数剑影四面八方而来,自们头顶掠过,留淡淡虚影。 “怎么回事,不是有禁空法阵吗,怎么被破了!” “禁空法阵只有内部才能开,难道派中有奸细?!” 众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风辞被吵得头疼,随手抓了个人询问。 白日里,以清净宗凌霄门为首的十余家宗派送来信函,要求裴千越在三日内出面,为涯谷发生的事给众人个交代。 说裴城主在收到信后,看也不看便将信函撕毁,放话让仙盟要便,阆风城奉陪到底。 那小弟子吓得说话都哆嗦:“不是说好要等三日之后么,怎么现在就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山呢……” 风辞默然。 六门要的不是什么说法,而是裴千越手里的秘籍,们担心事态有变,自然不敢多等。 不过……的确是太快了。 涯谷役到现在,不过过去了天半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各大门派,组建反叛军,攻上阆风城。 如此整齐划,训练有素,准备绝非朝夕能够完成。 恐怕很早以前就在谋划,只缺个出师的名头。 而裴千越在涯谷杀的那个人,便成为了好的借口。 风辞眸光稍沉,转身朝院外走去。 弟子院内人人自危,没人注意到这个少年何时离开。 *** 此时的阆风城已经乱做团。 禁空法阵被破后,叛军便能直接御剑落入派内。风辞后山走到前山,随处可见剑影中现身的各派弟子,各类法器留的斗痕迹,以及受伤的弟子。 山道上,名十多岁的少年当胸中了掌,吐出大口血。 的面前,黑衣剑修执剑而立,满眼都是鄙夷:“阆风城弟子原来也不过如此,路走来,个能的都没有。” 少年的配剑就落在身旁,手按着胸口,还在伸手竭力将配剑捡回来。 黑衣剑修走过去,脸上露出个愉悦的笑容,抬剑挥。 却顿住了。 回过头,有人两指擒住的剑锋。方分明没使用任何灵力,可依旧动弹不得,仙剑上的光芒也渐渐暗来。 模样俊秀的少年冲淡淡笑,笑意未达眼底:“等到了你这年纪,剑术不定比你差,欺负个孩子,没意思吧?” 黑衣剑修问:“你是什么人?!” “你口中不过如此的阆风城弟子罢了。” 风辞说着,轻轻推,黑衣剑修却觉仿佛被人重重击了掌,急退步,背部撞上路边株寒梅。 枝头细雪散落,飘飘扬扬,落入身后深不见底的山谷。 风辞朝走过去。 黑衣剑修瞥了眼身后的万丈深渊,终于慌了神:“你做什么?!我告诉你,温宗主和承朝长老已经上了临仙台,裴千越今日必死疑!你们阆风城也完了!” 风辞停脚步。 “哦,在临仙台啊。”风辞道,“多谢。” 随后,抬手在那剑修脖颈间轻轻敲,黑衣剑修身轻飘飘倒,被风辞拎住后领。 随手把人往山道内侧扔,又弯腰,捡起少年落在地上的剑。 “剑修而言,剑比生命更重要。”风辞把配剑递给,“拿好,别再掉了。” *** 风辞走出传送法阵。 重伤的弟子倒在旁,白玉石阶之上,刺目的鲜红缓缓流淌来。 风辞抬眼望去,临仙台上,十余名修士迎风而立。中央,个金色的法阵运转着,狂风肆意,光芒万丈。 裴千越单膝跪地,眼前依旧蒙着那块风辞替亲手系上的布条,却已被渗出的血色染红,衬得脸色愈发雪白。 金色的锁链地面升起,分别锁住四肢咽喉,还有两条,直接贯穿了后背。 裴千越眉宇紧蹙,唇边缓缓滑落丝血线。 “裴千越,这囚妖符阵的滋味你还没尝过吧?”承朝手持拂尘,左手捏着张金色,稍用力,那阵法中的锁链便猝然收紧,“介畜生妖物,也配修炼千秋祖师的真传,把灵雾山的法阵解法交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裴千越声音低哑:“……你休。” 承朝:“你找死——” “承朝长老。”温怀玉抱琴站在旁,出言提醒,“你答应过我的。” “知道。”承朝那张苍老的脸上浮现笑意,被法阵的金光照耀,却显得有分狰狞,“我不杀,但我可以让……生、不、如、死。” 承朝捏紧符纸,口中念咒,眼看就要催动阵法,身后忽然传来声:“住手。” 这声音很轻,却准确误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众人回头,名少年出现在白玉石阶的方。 少年还很年轻,眸光明亮,轮廓柔和,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只是个温润害的少年郎。可此刻的,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踏上这白玉石阶。 却让在场所有人自心底浮现出种冰冷的恐惧。 可没有人动。 不,是没人敢动。 惊人的灵力威压虚空降,悄声息笼罩了整个临仙台,压得们乎喘不过气。 是愤怒。 “你们可知道这囚妖符阵的来历?”风辞神色沉静,声音也淡淡的,但每个字都极其清晰,“当年魔族在人间界撕开裂口,引魔息倒灌,数生灵触之化妖。人们不忍伤害自己化妖的同门、朋友,所以造出这囚妖符阵,名为囚,为护。” 说话间,风辞已经走上临仙台。 抬起眼皮,眸光沉沉看向承朝:“你们怎么敢——” 温怀玉眉心跳,却来不及拉住身侧的承朝,老猛地挥起拂尘。 万千银丝化作利刃,朝少年刺去。 可压根没碰到。 银丝在距离风辞还有不足半尺时倏然停,附着在法器上的灵力光芒末端开始缓缓褪去,随后,法器仿佛沙化般,点点化作细碎的碎片,被风吹便飘散开来。 “陆、景、明!”承朝大喝声,目眦欲裂,“不、不,你是谁?!” 风辞没有回答,直接越过承朝,走到法阵面前,抬手轻轻拍。 金色法阵应声而碎。 承朝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到底是谁?!” “你问我是谁?” 风辞走到株寒梅树,终于回头看。 临仙台上狂风大作,枝头初生的梅花被风吹落,素白的花瓣如落雪般,却半点近不了身。风辞微笑起来,那笑颜明艳动人,却也冰冷彻骨:“座——” 抬手折枝含苞待放的寒梅,手腕翻转,滚滚灵力翻涌而出—— “千秋。” 刹那间,比那法阵还要精纯百倍的金光在临仙台上升起,倾泻而出的灵力光芒犹如旋流般直冲云霄。少年立于这灵力漩涡的深处,手握寒梅,轻轻挥。 剑光震彻苍穹。 这道剑光照亮了整个临仙台,也将临仙台上那十余名修士掀倒,纷纷狼狈滚了白玉石阶。 除了个人。 承朝。 金色的剑气胸前穿透过去,双目大睁,浑身各处忽然都开始渗出血来。 这是此生第次得见崇敬的千秋祖师,也是后次。 承朝身形向后倒去,处直直坠落,摔了临仙台。 “那道剑气,是——” “千秋祖师……那是千秋祖师的剑气!” 光芒与尘嚣缓缓散去,惊讶、恐惧、欣喜,数声音临仙台传来。风辞只是回头,看向了身旁不远处那袭玄色衣袍的身影。 裴千越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低垂着头,言不发。 风辞闭了闭眼,似乎在借由这个动作压制住某些情绪。 “起来。”说,“别装了。” 回应的,是声极低、极轻的笑。 裴千越缓缓起身,在起身的瞬间,个藏青色的巨型法阵出现在阆风城上空。 灵力光芒如暴雨般落,顷刻间,所有人都好像浑身力气被抽空般,手中法器落地,甚至很快就连站也站不稳,身倾倒在地。 仿佛众生都在朝着风辞俯身跪拜。 天地间,唯有这临仙台之上,不受法阵的影响。 裴千越朝风辞走过来,走得很慢,步步,在风辞的注视走到面前,单膝落地。 嘴角还挂着血,唇色被染得殷红,让的笑容显出种惊心动魄的。 裴千越低头,声音比温柔,又比虔诚:“恭迎主人……降世归来。” 风辞冰冷地看着。 许久,悠悠开口:“那囚妖符阵,你真的破不开吗?” 如果是风辞全盛时期制造的法阵,裴千越或许束手策。可直到方才破除法阵的瞬间才发觉,承朝的灵力不过中上,与裴千越有天壤之别。 如果反抗,方甚至没有囚住的机会。 风辞轻声问:“你在等我?” “如果我不出手,你就等着死?” 风辞用梅枝挑起的巴,那枝条上还翻涌着的剑意,凌冽的剑气瞬间便在裴千越侧脸划出条细小的伤口。 鲜血侧脸滴落,将枝头的白梅染红。 可裴千越依旧微笑着,声音极轻,上去似乎有些愉悦:“主人舍不得。” 风辞眼神倏然眯起。 而后,也忽然笑起来。 就这么笑着俯身,在裴千越耳边,字句说:“裴千越,你果然是个疯子。” 第22章 玄色衣袍的身影笔直地跪…… 风辞曾经想过,裴千越能已经对他身份有了猜测,但他从没想到裴千越居然用这法子来验证。 不过后来想想,这确是裴千越事风格。 就像当初榕树根下秘境,他猜出风辞并非原身,想知道他是友是敌,样假借自己遇险,试探风辞不救他。 一算计,这么短时间内用了两次,偏偏风辞还两次踏了进去。 真不知道该说是裴千越把人心拿捏得准,还是风辞心太软。 大地忽然传来震动,风辞抬眼看去。 临仙台居于阆风城最高处,能将整个门派俯瞰眼底。于是,他看见远处,一道道黑雾不知是从何处飞来,掠过虚空,散落到门派各处。黑雾散开,里面竟然是人。 不,那或许算不上是“人”。 那黑雾中走出来“人”身长足有成年男子两倍,身负铠甲,黑色兜帽盖住脸庞,看上去颇为诡谲。 他们一抬手,浓墨般黑袍中窜出一条粗壮铁链,瞬间将伏地上、已经失去动力修士脖子扣住。 萧却快步踏上临仙台。 这些黑雾中铠甲人是裴千越很早就准备好兵人军,平日里藏阆风城地下,这还是裴千越继位城主以来,第一次使用。 今日他听从裴千越命令,等地下,等待大阵启动,再放出兵人。 如今叛军已被尽数捉拿,只待回禀城主后再处置。 他脑中还思索着正事,所有一切这些,他走上临仙台一瞬间化作了一片空白。 发……发生了什么? 临仙台上气氛凝重得仿佛空气静止了,萧却看着不远处,跪地上自家城主,以及站他面前风辞,下意识抬起袖子揉了揉眼睛。 那一刻,他脑中第一反应竟然是,难道他中了什么幻术? 是不应当。 他方才一直躲阆风城地下,应该没有中幻术机。 萧却整个人有些恍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陪城主一跪下。 手持梅枝少年朝他看过来,嘴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弧度:“准备得很周全啊。” 这话显然不是对萧却说。 因为随后,他便看见少年随手将梅枝一扔,朝裴千越俯身下去。 风辞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拭去裴千越侧脸血痕。 那动作竟有些温柔。 他说出来话却是冰冷,甚至带了点狠意。 “其也不喜欢被人骗。”风辞捧着那张俊美脸,视线从他渗出血色眼睛,落到他侧脸血痕,再到那双被血染得殷红锋利唇瓣,低声道,“所以不再有下次了,裴千越。” 说罢,风辞转身欲走,却被裴千越抓住了衣袖。 他指尖也染了点血,印风辞淡青色衣袖上,仿佛落梅一般。 “主——”裴千越一声低唤尚未开,便被风辞打断。 “城主大人不是说不喜欢被人碰吗?”风辞扫了眼抓着自己衣袖手,冷笑,“巧了,也不喜欢。” 说完,他干脆利落把衣袖一抽,化作一道剑影消失临仙台上。 萧却人已经看傻了。 裴千越没有急着起身,他微微转头,面向了那道剑影离开方向。萧却也跟着看过去,注意到那是后山弟子院方向。 直到那道剑影消失,裴千越才抬起手,指尖拂过自己侧脸。 原存着细长伤痕脸上,如今光洁一新,半点印迹也没有留下。 风辞方才碰他时候,便帮他治好了。 裴千越忽然低声笑起来。 阆风城主向来是冷血无情,阴晴不。大多数时间,他把情绪隐藏得很好,叫旁人瞧不出喜怒,他身旁侍奉,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不是没有笑过,他笑,从来伴随着嘲弄,鄙夷,甚至是危险。 从没有像今天这样。 是愉悦。 是那发自内心……愉悦。 *** 阆风城主殿。 幽幽烛火跳动,将殿内众人脸色映得极其苍白。 大殿之上,跪了余名修士,他们颈上扣着厚重锁链,脊背被压得微微弯曲。锁链上金色符跳动,那是一能压制灵力咒语,哪怕催动半点灵力,引来焚身痛苦。 ——全是先前临仙台围困裴千越那几位。 温怀玉坐一旁,脖子上样扣着锁链,脸色苍白如纸。 他脚边就是承朝浑身浴血尸身,老者脸上还停留着死去时惊恐万状表情,一袭湛蓝道袍被染成了深黑色。 不安气氛大殿上蔓延开。 “玄月剑派。” 端坐前方主位人忽然开了,大殿上,一名二多岁青年浑身抖了一下,牵动脖颈间锁链发出一声清脆响。 裴千越不以为意,继续唤道:“苍炎宗。” “雷霆宗。” “落花门。” “琉光山。” 他每提到一个名字,堂下便有一人或几人恐惧发颤,黑暗大殿上只能听见压抑局促呼吸声。 裴千越道:“仙盟成立至今,除六门外,另有二二家宗门。此番参与谋逆,六门占其二,二二家占了家,已近半数。” 他说得很慢,嗓音不知是否因为受伤缘故有些低哑,却不沉。 语调听上去反倒有些轻快。 “……看来你们对座这个盟主,意见很大。” 没人答话。 场这几位修士,是反叛几家仙门里数一数二顶尖高手,甚至有半数是一派之主。但此刻,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开,大殿内蔓延着死一般沉寂。 事上,裴千越每次这么阴阳怪气说话时候,除了风辞之外,没人敢回应他。 但裴千越依旧很耐心:“说说,是座哪里做得让你们不满意了。” “……温宗主,你先来吧。” 温怀玉眸光低垂,脸色被锁链上金色符映得更加苍白:“怀玉只想为命丧无涯谷决辉掌门,以及受伤那八余名弟子讨回个公道。” “温宗主向来古道热肠。”裴千越点点头,道,“至于丹阳派掌门,确是座杀。” “丹阳派掌门决辉,常年与凌霄门往来甚密,更是数次商议暗中谋反,欲除座而后快。座杀得不对吗?”裴千越顿了顿,又问,“还是说,只有温宗主能阆风城安插内应,座就做不到?” 温怀玉垂眸不答。 裴千越道:“带上来。” 主殿大门被推开,率先传来是沉重脚步声,以及锁链地上拖拽声音。 片刻后,一名高大兵人拖着锁链,出现众人面前。 锁链末端,还拖拽着一个人。 来人头发已经全散落开,遮挡面部看不清神情。他身上还穿着阆风城统一制式衣袍,青色衣袍上满是斑斑血迹。兵人将他拖到大殿前方,拎起锁链,才露出那张狼狈不堪脸。 “看来兵人待你有些失了礼数,”裴千越平静道,“戒律长老。” 戒律长老似乎受了很重伤,身上气息已经分微弱,他听了这话,却猛地睁开眼,对裴千越怒目而视:“裴、千、越!” 他张开双臂,似乎想朝裴千越扑过来。下一秒,戒律长老脖颈间金色符一闪,呛咳出一血来。 温怀玉别开视线,闭上眼,似乎不愿再看接下来要发生事。 “戒律长老与叛军里应外合,破坏阆风城禁空法阵,被座当场所擒。”裴千越悠悠道,“戒律长老,你阆风城掌管戒律门规三百余载,告诉座,背叛师门,当处何罪?” “背叛?”戒律长老吐出一血沫,冷笑,“老夫从未背叛师门,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三百年前来到阆风城,以妖法蛊惑师兄,让他临死前将城主之位传于你——你有什么资格坐这个位置,又有什么资格表阆风城!” “不传给座?” 裴千越低笑一声:“不传给座,难不成传给你这给他下毒咒,害他御敌时身受重伤,最终不治而亡……师弟?” 戒律长老顿时瞳孔紧缩。 他站起身,走下主殿前方台阶,来到戒律长老面前:“阆风城前城主容寂剑尊是个纯善之人,当年容寂曾救座一命,座为了报答,应承了他一个要求。戒律长老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戒律长老怔然望着裴千越,忽然浑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裴千越淡淡道:“他要座答应,将你留阆风城,若你不起反心,座便留你一条命。” “不……不能……”戒律长老浑身颤抖不止,心绪激荡,引得禁锢他脖颈间链条上金色符闪动不断,“从未想害死他,只是想……师尊眼里从来只有他,城主之位是他,百姓敬仰也是他……只是想……只想他退位,不知道那时候遇上强敌,不知道——” 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直视裴千越,大喝:“是你!师兄当时说他要去灵雾山瞻仰千秋祖师,他遇敌时也只有你场,这所有一切是你一面之词!分是你,一是你——” 始终沉默不语温怀玉忽然抬起眼。 戒律长老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系他脖颈间锁链忽然收紧了。 那锁链如蛇一般,飞快爬上他脖颈、四肢,戒律长老脸很快涨得通红,脖颈间骨骼传出被勒压后怖声响。 片刻后,锁链松了劲,戒律长老身体轻飘飘落地。 已经没了气息。 “阆风城门规,背叛师门者,当处死刑,挫骨扬灰。”裴千越淡淡道,“带下去吧。” 兵人拖拽着那具刚刚死去尸身,转身离开了大殿。 裴千越道:“有劳诸位听了些派内恩怨,那么接下来,你们想要座如何处置?” 这话自然也没人敢接。 但裴千越今天心情似乎确不错,并不恼,而是悠悠道:“那座换个说法,你们是想活……还是想死?” “裴千越!”黑暗中,终于有人开了。一袭紫衣中年男子挣扎着站起身,大喝道:“你心残忍,滥杀无辜,落花门绝对不归顺——” 他声音戛然而止。 与戒律长老死前样骨骼挤压声大殿上响起,伴随着裴千越冰冷声音:“落花门……很好。从今日起,将落花门逐出仙盟,今夜被擒落花门弟子尽数处死,其余派内弟子全部废弃根骨,此生不得再入修真界。” 他话音一落,殿内终于不再沉寂。 “城主饶命,琉光山愿意归顺!” “雷霆宗,愿意归顺!” “玄月剑派,愿意归顺!” …… 落花门门主身体颓然倒地,另九家仙门全数表了态,但裴千越没有理,而是微微偏头。 再次面向了温怀玉。 “温宗主,你呢?”裴千越问。 黑暗中,温怀玉闭了闭眼,低哑着声音道:“清净宗日后……全听盟主差遣。” *** 众人散去,主殿内只剩下裴千越一人。 萧却快步走进来。 “城主,已按您吩咐,给诸位……前辈身上注入了命魂蛊,一旦日后再生反心,神识消散,爆体而亡。”萧却道。 裴千越淡淡应了声。 他身形尽数藏于黑暗中,萧却抬眼看去,却见他解开了眼前黑绸,心下一惊。 自从裴千越多年前双眼受伤后,便鲜少旁人面前解下覆眼黑绸。 他双眼畏光,没了遮光之物,无异于将弱点暴露人前。 萧却张想说什么,却见裴千越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块染血青色布条,系了眼睛上。 萧却:“……” 那布条是从阆风城弟子服上割下来,已经失了灵力,又先前打斗中被划破了边缘,透着淡淡血色。 也是不嫌弃。 萧却没敢说话,站一旁等待裴千越将布条系好,才听见他又道:“毒蛊禁制中再加一条,今日临仙台看见事,不得泄露半句。” 这说自然是风辞使出剑气,杀了承朝,救了裴千越事。 临仙台乃阆风城最高处,与前山主殿及广场有一距离。今日风辞使出那道剑气虽强,相距甚远,旁人不一知晓发生了什么。 真正清楚事情始末,见证了千秋祖师那惊鸿一剑,其只有场那余位修士外。 就连萧却,只是从二人态度中,猜了个大概。 萧却不敢多问,低低应了声“是”。 裴千越站起身,起身时不知牵动了何处伤势,身形微微一顿。 “城主,您伤……” 那囚妖符阵就直接伤妖族元神,加上承朝下手极狠,裴千越虽然面上不显,但其伤得不轻。 萧却连忙迎上前:“弟子这就替城主疗伤。” 裴千越没动,忽然问:“座看上去伤得很重?” 萧却被他这问题问懵了。 那是凌霄门囚妖符阵,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妖族死那法阵中,哪怕裴千越这样修三千年大妖,若是那法阵中再待上一时半刻,恐怕也有魂飞魄散危险。 萧却没白他为何这么问,却还是如道:“那囚妖符阵非小,城主伤势不宜拖延。” 裴千越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 他低笑一声,淡淡道:“很好。” *** 风辞离开临仙台后,直接御剑回了外门弟子院。 弟子院那群没参加战事外门小弟子还不知道前山发生了什么事,因此风辞没受到任何阻拦,直接回了自己小院。 风辞今晚着被裴千越那混账东西气得不轻。 为了防止自己气急之下提剑把那崽子打出个好歹来,他索回屋打坐入,顺便让自己冷静冷静。 再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起。 风辞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打坐了一整夜,气也消了个七七八八。 裴千越面前表真身,其算不上什么大事。 哪怕昨晚不发生这些事情,风辞也找机向他坦白。最让他生气,还是这混账东西一点也不顾及自己身体,还利用风辞对他疼爱试探他。 不过归根结底,那混账东西现这么能作,多半还是风辞他年幼时就离开,这么多年疏于管教,才害得那崽子现越长越歪。 虽然不一来得及,但风辞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裴千越好好谈谈。 他这么想着,翻身下榻,拉开门。 一道玄色衣袍身影笔直地跪他门前。 昨夜阆风城内下了场不大不小雪,裴千越没用灵力御寒,发丝衣袍上已经落满了雪,衬得他脸色愈加苍白。 听见开门声,裴千越微微抬起头,像是想说什么,开却压低着声音先咳嗽起来。 风辞:“……” 这混账玩意知道他身上还有伤吗? 风辞倒吸一雪后清晨冰冷空气,只觉自己好不容易压下去火气又上来了。 第23章 “主人就是心软。” 阆风城终岁苦寒,雪的清晨比往日更冷。一夜去,院子里铺了满地的积雪,远山也仿佛晕染的水墨一般,薄雾朦胧,天地俱白。 唯有裴千越的身影,还有他身旁渗出的一小片血色,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异色。 ——裴千越身上的伤,甚至还在往外渗血。 原始的囚妖符阵其实不会妖族产生多大的损伤,可经由凌霄门改良,变作了除妖之用。直接作用元神的伤害本就没容易痊愈,更别说裴千越压根没包扎。 不去疗伤,跑风辞这来跪着。 居然还踏马跪了一晚上。 风辞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 “城主大人这是在干什?”风辞没好气道,“弟子受不起城主大人这份礼,被人看见像什样子?” 裴千越止了咳,声音微弱且低哑:“整个外门弟子院都被我清空了,院外加了禁制,旁人进不来。” 风辞:“……” 风辞无语了:“你是真打算在我这长久地跪下去了?” 裴千越不答,反问:“主人还在生气?” 风辞在心里冷笑。 本来是不气了,结果谁知道,刚一出门,就又被某条不知死活的蛇崽子气到了。 风辞靠在门边,笑了:“我要是还在生气,你准备在这里跪到我消气?” 裴千越微低下头,不回答,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你现在知道要来找我道歉,先前干什去了?”风辞看见他这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苦心谋划,用这些破算计我的时候,就没考虑我会不会生气?” “不是全为算计主人……”裴千越似乎解释,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低声道,“我知错了。” 风辞:“就起来,滚出去。” 裴千越又不动了。 风辞只觉得裴千越现在刺眼得,无是他身上的积雪,苍白的脸色,还是他身旁将积雪染红的点点血色以及萦绕不去的血腥味道。 他别视线不再看他,冷笑:“你自己乐意跪就跪着吧。” 随,砰的一声,用力合上了房门。 力道大得甚至震落了屋脊上不少积雪。 裴千越低垂着头,唇角弯起一点稍纵即逝的弧度,却快遮掩下来。 *** 这一跪,就跪了三天三夜。 裴千越在门前跪了三天,风辞有心和他较劲,便也在屋内待了三天。 一始只是知道裴千越能坚持多久,谁知道混账东西还真一动不动,硬生生拖着一身伤挺了下来。 风辞更加心烦意乱。 原本,裴千越把外门弟子都轰走,也算是件好——没人来喊风辞去干活练功,他难得清静,睡多久就能睡多久——可偏偏裴千越跪在外头,风辞感知力又敏锐,方每次微弱的呼吸,压低的咳嗽,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隔着一块门板,清晰得可怕。 弄得风辞足足三天没睡好觉。 修行到了风辞这个境界,本是不需要靠入睡来恢复体力,就饮食一样,都已不再是必须之物。可风辞活了太多年,本来就嫌日子太长太无聊,果连睡觉这打发时间的好东西都失去,就更不知道该做什了。 因此,这些年他始终保持着入睡的习惯,而且每日都要睡长时间。 一个长期睡眠稳定的老年人来说,整整三天没睡好觉,有多可怕不言而喻。 夜幕降临,屋外寒风凛凛,风中夹杂着细雪,轻飘飘落到枝头。 风辞今日不知多少次睁眼,偏头看向房门的方向。 外头又下雪了。 阆风城虽然地处昆仑,但实际上平日里不会频繁的下雪。 也不知是不是天道都惩罚裴千越,这三日,阆风城陆续下了好几场雪。大雪每次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来得又急又快,裴千越身上的积雪融了又起,没个消停的时候。 风辞知道裴千越是故意的。 混账东西就是笃定他舍不得,笃定他吃这套,才故意在他面前这样表现。 和前面几次试探一样,就是着他心软呢。 越是这样,风辞内心就越发坚定。 每次都用一招拿捏他,哪有这好的。 他才不会上他的当。 风辞在心中这样着,索性也不睡了,起身盘腿,打坐入定。 修士入定能完全隔绝外界干扰,有静心凝神的效用,少则几个时辰,多则数日都有可能。他倒要看看,他和裴千越谁耗得谁。 可风辞这一入定,却并未像预中样静下心来。 相反,他又做了个梦。 *** 月色高悬。 悠远绵长的钟声阵阵回荡在山林间,半山腰,有一座古刹静静伫立其中。风辞站在山崖之巅,视线遥遥望向静谧的古刹。 有风将他素色的衣摆吹起,衣袂纷飞,在清冷月色下恍若谪仙。 他似乎有耐心,静静数着古刹里的钟声,一下接着一下。 “一百零五。” “一百零六。” “一百零七……” 他不疾不徐地数着,眸光微敛,声音清冽。可是这往日听来叫人心绪平静的钟声,此刻却只让他觉得悲伤。 一股莫名的悲怆充斥着风辞内心,可他并不明白份悲伤来自何处。他还没明白,寺钟已经敲响了最一声。 一百零八声钟响,结束了。 在钟声飘荡的余韵中,风辞腾身而起,朝古刹飞去。 有个小和尚正在寺外扫地,风辞在寺门外落地,缓缓朝古刹走去。小和尚被忽然到来的他吓了一跳,不快回神来。 他放下扫帚,走到他面前。 小和尚向他行了一个佛家之礼,有礼有节问:“敢问仙尊号,来寒山寺所为何?” “住持大师在吗?”风辞低声问。 “在的。”小和尚道,“可要小僧替您通禀?”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抱歉。”风辞听见自己这说。 随,他抬手,在小和尚惊惧的眼神中掐住了他的脖子。 滚滚灵力沿着肌肤接触的地方,进入他的体内。 …… 风辞猛地睁眼。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方皮肉的温度,真实得可怕。风辞恍惚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他仍在阆风城的外门弟子院内。 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将风辞从方才可怖又古怪的梦境中拉了出来。 裴千越还跪在房门口,这说话声却不是他发出来的。 “……城主,已经三日了,除落花门弟子已被处死外,其他人还关在地牢内。他不知城主打算何处置他,战战兢兢了这几日,有几位年纪大的前辈,已经吓晕了好几次。” “阆风城这次遇袭,派内有许多处大殿阵损毁,执长老希望向您拨款修缮。” “戒律长老先前被您处死,但您尚未安排新的代理人选,戒律堂今无人看管,务已经积压多了。” “还有被您赶出去的外门弟子,暂时安置在别院内,弟子都不知该怎向他解释……” 来者絮絮叨叨,一条接着一条的禀报,声音听上去极其疲惫。 是萧却。 这三日里,最难熬的恐怕就是他。 阆风城刚刚遭遇敌袭,正是派内务最多的时候。可他家城主倒好,除了最始料理了几位谋反叛逆之徒外,其他的一概不管,将所有烂摊子一丢就没了人影。 ……甚至就连谋反的几个仙门续何处置也并没有说清楚。 这三天,萧却孤独地坐镇临仙台,打发了一批又一批来找城主的人。 头都要炸了。 此刻的天色已经蒙蒙亮起,小院里风雪渐大,裴千越整个人都像是被覆在了雪中。一面水光镜立在半空,里头映出萧却憔悴的脸。 竟没有比裴千越脸色好多少。 可还没他把所有务禀报完,换来的却是裴千越一声低哑的:“滚。” 萧却:“……” 要是搁往常,萧却肯定闭嘴滚了。可这几日阆风城实在群龙无首,不说派内这些杂务,就连外头也还有不少仙门着裴千越安抚处置。 裴千越没将仙门续的处理交代清楚,萧却不敢轻易放人,只得把消息一再封锁。 凌霄门甚至至今都不知道他的承朝长老已死。 可再这瞒下去,且不说不知到底能隐瞒多久,就怕外头些仙门宗派坐不住,再反一次。 萧却斟酌再三,小心翼翼道:“城主,要不您先回来,圣尊边消了气再……” 他这话还没说完,房门被人猛地拉。 风辞沉着脸站在门前,冷冷道:“滚进来。” 水光镜倏然一暗,是萧却在头切断了联系。 裴千越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却不知到了什,硬生生止住了。 这几日风辞都没出门,此刻才发现,裴千越的脸色竟比前几日还要难看。 风辞看得心烦,恼道:“你这会要不进来,以都别进。” 裴千越浑身都落满了雪,许久才缓慢地点了点头:“好。” 可不知是冻僵了,还是动作间牵扯到了伤势,他起身时身形一晃,竟险些跌倒。 下一秒,便被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接住了。 风辞觉得自己仿佛是抱住了一块坚冰,冷得他心口都不自觉抽动一下。裴千越的头枕在他肩头,身上的雪抖落下来,瞬间融化成水,没入领口。 风辞下意识把他抱紧了点,呼吸间再次闻到了这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才跪几天,怎连路都走不动了?”风辞别视线不看他,轻嘲一笑,“你这样还当什仙盟盟主?” 裴千越冰冷的呼吸吐在风辞侧颈,有些低哑,却也含着笑意:“让主人笑话了。” 裴千越身为大妖,别说在雪地里跪个三天,就是跪上十天半个月,身体也不会有太大损伤。可他在囚妖符阵中受的伤始终没有痊愈,甚至因为拖了这些天,气息越发虚弱。 “先说好,我不是心软。”风辞强调道,“只是阆风城还有这多着你处理,我要是再不放你进来,我怕萧师兄也要来陪你一起跪。” “外头被我设了禁制,他进不来。”裴千越声音放得轻,“主人就是心软。” 风辞:“……” 他语气为什听上去还有点得意? 风辞气得差点又把怀里这混账东西扔出去。 可还没他付出行动,裴千越双臂纠缠上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冷。” 声音贴着耳根响起,低哑柔软,一击即中。 要命。 风辞神情麻木,认命地抱着人往屋里走。 只是他这具肉身实在矮小瘦弱,裴千越比他高了足有一个头,半搂半抱着人有些吃不住力。好在他这间屋子不大,进屋没两步就是床。 风辞跌跌撞撞抱着裴千越退,碰到床沿,两人双双摔进床榻。 风辞被裴千越整个压进柔软的床榻里,下意识把人推,却听者闷哼一声,不知是不是碰到了伤处。 风辞连忙抬头:“你没吧?” 但他没得到回答。 屋内忽然闪一道藏青色灵力光芒,光芒散去,风辞怀中只剩下一条通体漆黑的小黑蛇。 裴千越变回了原形。 妖族在灵力消耗大,或者身体虚弱时,会选择变回原形储存体力,并自我疗愈。 这些道理风辞都懂。 可是,裴千越明明就知道,风辞他的原形最没有抵抗力。 风辞抱着条身体冰凉的黑蛇,眼睁睁看着方一点一点把身体盘起来,脑袋埋进他的胸前,轻轻蹭了蹭,不再动了。 风辞:“……” 怎他都是故意的,绝! 第24章 主人真的不懂吗? 裴千越如今是灵耗尽才变回原形,体型不再像先前失控发狂时那样巨大,反而更接近先前风辞在临仙台见的灵识模样。 但量也不算轻。 成年的黑蛇身体有数米长,完全盘起来尽数压在风辞胸,压得他有些呼吸困难。 风辞伸手推了推他的脑袋:“起来。” 蛇脑袋没有动,反倒是尾巴缠了上来,亲昵地勾住了风辞的手腕。 风辞:“……” 混账东真的很懂要怎么让风辞心软。 不除此之外,也不再有其他动作。 黑蛇好像当真累得不轻,没一会就把呼吸放得均匀平稳,脑袋枕在风辞胸前,唯有身体随呼吸微微起伏。 似乎是睡了。 “活该。”风辞叹了气,也不再折腾,掌心在黑蛇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谁让你作。” 也不知道种靠折腾己引他心软的臭脾气是跟谁学的。 黑蛇睡得很沉,风辞伸手在他光滑冰冷的蛇鳞上轻轻抚摸去,手掌溢出一点灵光芒,没入黑蛇体内。 温的灵沿灵脉游走,一点点修复内伤。 风辞一边抚摸蛇身,脑中忽然又回想起方才那个梦境。 梦里的那个地点,他此前从未去。 可无论是山林间微凉的夜风,悠悠回荡的钟声,是梦中那在他心头萦绕不去的悲伤,都真实得可怕。 就好像……他真的去了那个地方,做了那些事。 但不太可能。 裴千越一整晚都守在他,如果他神识离开,裴千越至少会有察觉。 不除此之外,倒是有个更接近的可能。 ——天道给的预示。 就如同当时天道给予他世间即将遭劫的预示一样,那名为寒山寺的古刹,恐怕就是那幕后真凶的下一个目标。 不论如何,等此间事了,他有必要亲去一趟那寒山寺。 至于现在…… 风辞低头看那盘在己身上、把他缠得动弹不得的黑蛇,又叹了气。 是把他家蛇的伤治好再说吧。 唯一的好事是,把裴千越接回来之后,风辞原本躁动不安的心绪也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夜里的打坐入定并未让他得到休息,此刻放松下来,身体才觉得有些困倦。 外头雪越下越大,风辞抬手一挥,房动合上,将一切风雪都挡在外头。 随后,他打了个哈欠,也没切断灵输送,就么抱怀里柔软的蛇身睡了去。 *** 风辞一觉睡了很长时间,醒来时外头的雪已经停了。 身上的黑蛇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床暖的被子,及……躺在他身旁的男人。 风辞刚睡醒,脑子没有那么清醒。他揉了揉眼睛,茫然抬起头,盯裴千越那张俊美的脸看了好一阵,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有些不对劲。 间屋里只有一扇窗户,如今紧闭,透不进多少光亮。 裴千越脸上那被血染了的绸布已经摘去了,一双眼眸轻轻合,眼尾微挑,睫羽纤长清晰。他身上血迹斑斑的外袍也已经换下,只穿了件玄色里衣。 裴千越睡在风辞身侧,一条手臂搭在他的腰上,另一条手臂伸在枕头上让风辞枕,看上去就像是把他完全搂进怀里。 风辞:“……” 风辞是不习惯与人靠么近,蛇形抱一抱都没事,人形再样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黏人也不是种黏法。 裴千越似乎没睡醒,呼吸平稳绵长。风辞想了想,心翼翼抬起手,想把对方手臂推开。可他刚一用,后者手臂忽然收紧,瞬间将他搂得更紧。 风辞一下撞入裴千越胸膛。 裴千越的身体依旧很凉,隔一层薄薄的衣物,能清晰感觉在到那衣物下,属于成年男子的肌理轮廓。 瘦削匀称,却不单薄。 风辞额头抵裴千越的胸膛,听对方平稳而有的心跳,有点酸。 他养的蛇身材都比他现在的好。 羡慕了。 风辞只稍稍走神了片刻,想继续把裴千越推开,可那只手臂忽然用上很大道,紧紧钳制在风辞腰间,风辞推了几下竟没推得动。 “……”风辞面无表情地抬头,“你要是没闹够就出去继续跪。” 话音落下,搂在风辞腰间的手臂松了劲,没一会就收了回去。 风辞翻身坐起来。 他装睡,真为他次次都会上当? 裴千越没有丝毫被人戳穿的窘迫,反倒依旧堂而皇之地躺在风辞的床上,低声问:“主人睡得好吗?” 风辞睡得行。 应该是最近段时间来,他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但他莫名不想顺混账东的话往下答。大概是些时日裴千越相处的经验之谈——别让他掌握主导,否则你永远不知道家伙什么时候会在你前面挖个坑。 风辞没理他,伸手扣住裴千越的脉搏探了探。 元神的伤势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不愧是修炼了三千年的大妖,么的伤,风辞只稍微传输了点灵给他,又变回原形睡了一觉,竟已恢复至此。 更显得仙盟那群人真是大至极。 为召集几个修真界精锐就想拿捏住裴千越,说是狂妄也不为。 想到里,风辞忽然想起今早听萧却提起的事。 风辞问:“你怎么把被捕的仙盟弟子扔地牢就不管了?” 裴千越回答:“故意的。” 裴千越眼眸仍然合,为了方便风辞帮他诊脉微微起身,靠在床头,模样瞧竟有几乖巧。 可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情:“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就是如此?尤其是那些道貌岸然、贪生怕死的修士,让他们困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整日战战兢兢,己吓唬己,不比直接杀了他们来得痛快?” 对那些人来说,对未知的恐惧,远比裴千越直接给他们一个了断,更加可怕。 风辞已经见识裴千越拿捏人心的本事,何况那些人都曾想要裴千越的命,裴千越要如何处置他们,他都没有意见。 说到了里,裴千越索性将那日对各仙的处理都告诉了风辞。 风辞倒是听到了己感兴趣的东:“萧却制造的毒蛊?” 巫医谷医毒不家,派内弟子除了医术高超外,同样各个都是制蛊能手。可他此前却从未听说,有一种蛊毒能控制他人思维。 裴千越:“此蛊名为血契蛊。” 将血契诅咒注入毒蛊之中,经咒术炼化,服下毒蛊便如同立下血契,此生不可违背。 风辞有了猜测:“是你的想法?” 血契诅咒是种极其阴邪的法术,风辞当年并未传给弟子,而是成秘籍放进了灵雾山,想来裴千越应该是从他的秘籍中读到了。 裴千越微微低下头,语气也放轻了些:“三千年,总要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 听上去竟然有点委屈。 风辞轻咳一声,别开视线,转移话题:“你样处理也好,若是全部处死,反倒容易让人觉得你太冷漠无情,而且,对仙盟也是个损失。” 不处理方式,只剩下一个顾忌。 凌霄。 凌霄此番承朝长率领部弟子前来,而凌霄主并未出面。如今承朝已死,被擒的弟子在派内地位算不上高,哪怕他们保证后不再背叛,也不代表凌霄日后就会安。 风辞问:“凌霄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置?” “凌霄素来对我不满。”裴千越道,“凌霄在数百年前曾是天下第一大派,可近些年来为种种原,逐渐没落。他们是六中,最迫切要找回失传秘籍的宗派。” 也就意味,他们一日没有得偿所愿,便一日不会安。 裴千越从风辞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问:“主人已经有想法了?” “不妨将承朝已死的消息散布出去,让凌霄主亲来领尸身。等他到了阆风城,再把人扣下,让他表态。”风辞道,“如果愿意归顺,便与其他人一样服下血契蛊证忠心,若不愿……” 他说到里,稍微顿了顿。 裴千越问:“如果不愿,主人要如何处置?” “如果是我,可不会留下一个对我不忠之徒。”风辞平静道,“你对落花的处置,我看就不错。” 对落花的处置是,参与反叛者尽数处死,其余派内弟子废弃根骨,逐出师,永不得再入修真界。 裴千越低笑一声:“我为主人会觉得我太心狠。” “你不心狠,难道要让他派内弟子继续留在修真界,修成后再来找你报仇?”风辞道,“凡间的谋逆罪尚有株连九族,你非但没要他们的命,反倒允许他们离开修真界,寻找别的活路,狠在哪里?” 风辞说话时神情淡淡,眸光中透股叫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他的手段,从来不比裴千越来得轻。 裴千越没有回答,只低声道:“可凌霄毕竟是六之一。” 风辞蹙眉:“就是为你对六太放纵,才会导致今日的局面。” 裴千越:“主人教训得是。” 从那日裴千越逼风辞表露身份后,他在风辞面前一直表现得近乎乖顺,风辞说什么是什么。风辞觉得好笑,道:“别装了,你如果真没想好怎么处置六,怎么会让他们么轻易抓到把柄,打上阆风城。” 裴千越建立仙盟近三百年,如果六一直来都是如此怀有异心,而裴千越又只是一昧纵容,什么都不做,六不可能拖到现在再起谋反之意。 裴千越能在其中权衡么多年,却在现在故意露出破绽,风辞不信他只是为了逼己现身。 裴千越也没反驳,如实道:“当年创立仙盟之初,我为样能最大限度保住六传承,可实际却事与愿违。若他们执意各为营,倒不如让仙盟真正接管六。” 他说到里,风辞已经明白来。 从一开始,裴千越做的打算便是完全统一六。但六并立已久,仙盟师出无名。就像那些仙宗派反叛需要一个名头一样,想要接管六,裴千越同样需要一个契机。 契机便是次反叛。 他故意让反叛军打上阆风城,不只是为了逼风辞现身,也是为了能在阆风城将所有对他有异心的宗生擒,为日后接管六做出铺垫。 可谓一石二鸟。 些仙关系上的事风辞懒得再多问,只问了己比较关心的问题:“你是不是从去无涯谷之前,就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了?” 裴千越没有隐瞒:“是。” 风辞:“毒是故意中的,人也是故意杀的?” 裴千越:“是。” 风辞冷笑:“样说来,你那时候其实没有完全失控?” 裴千越:“……” 风辞没错裴千越脸上一闪即逝的慌乱,眼底笑意更深。 混账东算计他么多次,终于让他也套进去一回。 既然能留有神志,准确无误杀了个位高权的修真界前辈,那在寒潭边时,是不是也留有意识? 不知想到了什么,裴千越微低下头,尝试解释:“那妖毒对我的确有些影响,不完全是假……” 风辞盯对方肉眼可见慢慢变粉的耳根,懂了。 所意识的确是有的,只是在妖毒的作用下,不那么清醒,行为也有些难控制。 难怪临到头怂了。 风辞不再逗他,又换了个话题:“你那时偏要带我一道前往无涯谷,也是故意的吧?” 裴千越:“……嗯。”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猜出我身份的?”风辞想不明白,“是在临仙台那几日?你没有失忆?” 裴千越却摇了头。 “是在清净宗。” 风辞:“啊?” 裴千越道:“主人在旁人面前护我了。” 风辞:“……” 也能变成佐证? 裴千越道:“从第一次见面时,我便有所猜测。可主人修为深不可测,我几次试探都没探出底细,但换句话说,世间能有几个让我试探不出底细之人?” 修为如此高深,又愿意在外人面前那样护他。 除了千秋祖师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 风辞无奈:“你结论也太随意了,如果你猜错了呢?如果我只是对你一往情深呢?” 裴千越抬起头。 风辞:“……只是比喻。” 裴千越别开脸,不知为何看上去不大高兴,淡淡道:“如果不是,杀了就好。” 风辞:“……” 不愧是你。 “但哪怕你心中再有猜测,也不该用种冒险的法子逼我现身。”风辞道。 裴千越计划不是完全没有漏洞。 如果风辞不是真正的千秋祖师,或者如果千秋祖师并不在乎裴千越的死活,他当时是真有可能会死在囚妖符阵里。 从那日仙盟反叛开始,风辞就觉得裴千越举动简直离谱。他几日始终想找时间好好裴千越谈谈,会说到个话题,便一并将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你样做除了让己置身危险,没有别的意义。” 裴千越轻声开:“没有意义?” “可不是没有意义么?”风辞没听出对方声音中的古怪,继续道,“你想证明我的身份明明有那么多种方式,你何必——” 风辞话没说完,忽然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然后用一拽。 风辞本就坐在床边,未经防备,猝不及防被他拽回了床榻上。 下一秒,一具冰冷的身体便覆了上来。 几日不知是心虚是什么别的原,裴千越他说话始终心翼翼,克制有礼。直到时候,他才终于撕去了那副乖顺的伪装,露出了真正的模样。 裴千越覆在他身上,紧贴他耳边响起的声音冰冷而危险:“我为何么做,主人真的不懂吗?” 第25章 我想要……你。 风辞认为自己是懂的。 先前身份没暴露的时候,裴千越每次提起他态度都不好。风辞一度以为裴千越概是恨透了他,甚至因为这个原因,怀疑过裴千越的立场。 可这时日他渐渐明白过来,他家小蛇的确是恼他,但如果裴千越心里完全不在乎他,又怎么气恼? 说到底,是因为他当年弃他而去,在与他闹别扭罢了。 不然因为什么? 风辞在他去的上一个世界曾见过这样的人。 在他短暂停留的那个福利院里,便有很这样的孩子。从小被父母抛弃,所以养成了十分古怪的性子,孤僻,冷漠,没有安全感,没事就想作一作妖,来吸引别人的注意。 裴千越半也是如此。 不过他这性情可比风辞先前见过的那要古怪,他不折腾别人,他专折腾自己。 在作精里也算是很难搞的类型。 风辞想到这里,也不恼他的冒犯,安抚道:“我知道,我不该丢下你,所以你生我的气,我给你道歉。” 裴千越只是笑了下:“三千年,主人这么轻飘飘一句道歉就过去了吗?” 这事其很难掰扯清。 风辞当年并没有想到的小黑蛇修炼成人,更没有想到,他等自己这么长时间。风辞自认为给了小蛇足够安稳度过一生的环境,所以毫无负担。 须弥世界里的每个小世界的时间流速都不相,等他想起小黑蛇时,这个世界已经过去数百年。那若是一条普通小蛇,早就寿终正寝。 于是他就更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说到底,他那时并未平等的看待跟在自己身旁这条小蛇。 但平等看待又如何,他当初连那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道朋友都抛弃了,怎么为了一条只养了半年的小蛇留下来? 可站在裴千越的立场,风辞的确是该愧疚的。 风辞低声哄道:“是我对不住你,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答应……我帮你把睛治好,好不好?” “不要。”裴千越拒绝干脆利落。 风辞自认为很有耐心:“那你想要什——” 他话没有说完,耳畔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风辞一开始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他脊背一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裴千越在他耳垂边轻轻舔了一下。 这一下弄风辞险炸了毛,他下意识就想把人推开,可裴千越似乎早有准备,钳制风辞的手甚至用上了点灵力,将他双手压在身侧。 风辞侧脸飞快红了,却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放手。”风辞是真的有点恼。 裴千越没理他,继续说道:“我的确气你,但不是因为当初的离开……我说过,我最讨厌被人骗。” 风辞一怔。 “从灵雾山见面起,你在我面前可有半句真话?”裴千越道,“这段时日,我给了你很机,试探了你那么次,可你从未与我说过话。不做点什么,难道要等着你次不告而别?” 所以他不顾一切要证明风辞的身份,更想知道,在对方心里到底在不在乎他。 正巧仙盟那群蠢货送来了机。 “主人又一次救了我,我很开心。”裴千越轻轻道,声音听上去极其愉悦,“这就是意义。” 风辞闭上:“你真是疯的。” “为了主人,值。对了,主人方才是不是问我想要什么补偿?”裴千越覆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声音缓慢而低哑,“我想要……你。” 风辞猛地睁开。 屋子里很静,静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静止了。风辞听见了对方在自己耳畔略微急促的呼吸,偏头看过去,视线却凝住了。 “裴千越。”风辞眉宇紧蹙,沉声道,“放手。” 压在他身上的男人,不知何时,脸上渐渐浮现起玄色的蛇鳞,眉宇那道红痕颜色鲜红。他终于睁开,那双清透眸中闪过一缕红光。 又入魔了。 男人好像并未察觉自己的异样,他双手紧紧按住风辞的手腕,一动不动。 下一秒,一股更强的力道从他怀中那人身上爆发出来。 二人位置瞬间调换。 裴千越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风辞没有理。他低下头,用额头抵在对方额前。 “别动……没事的,别动……”风辞安抚的说着,轻易挣脱了钳制的双手顺着对方侧脸往上,指尖轻轻按在太阳穴处。 许灵力通过肌肤接触的地方,如徐徐暖流般没入裴千越识海。 风辞已经不是一次替他平复识海,加上这次发现早,魔心尚未完全在识海深处掀起波澜。风辞驾轻就熟,很快便将躁动的识海平复下来。 片刻后,裴千越中的红光消失,脸上的蛇鳞也逐渐消退。 风辞放开他,起身:“没事了?” “我方才……” 裴千越神情有点茫茫然,风辞没等他说完,率先打断:“你识海有不稳定,以后我定期帮你平复,不有事的。” 他可不敢让裴千越继续先前的话题。 虽然不知道裴千越入魔的原因,但方才的话题刺激到此人魔心波动,这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如此,那便不提起这事。 裴千越现在没有完全入魔,可如果魔心继续这样持续波动,来几次,恐怕就连风辞都没这么容易控制。所以,在替他将魔心彻底拔处之前,不继续刺激他。 这次算计他的事,就暂时别与他计较了吧。 至于裴千越方才的冒犯……寻常人入魔后都性情变,何况裴千越心性不稳,出现任何表现形式都有可。 虽然……的确是太奇怪了点。 风辞望着身下的人,心情复杂。 魔果然不是什么好东。 时隔三千年后,千秋祖师次笃定地出了这个结论。 *** 为了不给裴千越继续方才话题,一次被刺激入魔的机,风辞直接以“城主人应该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别在这里闲聊浪费时间”这种理由,把人赶出了屋子。 但又在自家小黑莫名委屈的表情里心软了,答应陪他一道去临仙台处理事务。 这一决定最开心的概就是萧却。 可怜的青年被自家城主丢在临仙台坐镇三日,活脱脱瘦了一圈,如果不是他平日待人都是一副自持稳重的性子,风辞甚至觉他当场就要哭出来了。 风辞看不过去,挥手打发他回去休息,其他小事他来做就好。 裴千越甩摊子这几日,小小的事务积压了不少。但他没处理那派内杂事,而是先挑了一只传讯飞鸢,把消息送去凌霄门。 ——按照风辞的建议,告知他们承朝长老已死,让凌霄门门主亲自来领人。 紧接着,他传唤了一个人。 温怀玉。 对于清净宗参与这次反叛,甚至是主谋之一,风辞始终觉有诧异。那日在清净宗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风辞对温怀玉的印象其不错。 归根结底,是此人琴音清雅无暇,透着股坦荡。 风辞怎么都想不到,他也参与反叛。 等待温怀玉到来期间,风辞把自己的想向裴千越说了。 “坦荡?他为人的确坦荡。”说这话时,裴千越正给风辞倒茶。他坐在殿的主位,风辞搬了个矮凳坐在桌案旁,翻阅这日子阆风城积压的文书。 原本裴千越想让风辞坐主位,可风辞在不愿想起当年战之后,事事都等他定夺,各类杂事处理了七天七夜没处理完的噩梦,认为是在一边旁听让他感觉更自在。 至于文书么,裴千越双不便,风辞又不想听那录入了尉迟初声音的阅读仪,只好勉为其难帮他读。 听裴千越这般评价温怀玉,风辞从文书中抬头,好奇地问:“他和凌霄门勾结谋反,你觉他坦荡?” 裴千越平静道:“温怀玉此人,从进入修真界的一日起,就没掩饰过他的野心。” 温怀玉原本姓秦,样是通过仙盟选拔进入修真界。 他是当年那批新入门弟子中根骨最佳,最先,其是入了阆风城。 年仅十几岁的温怀玉,只在阆风城待了一年时间,就从一名普通的内门弟子,一跃成为派内长老的侍奉弟子。而后,他又借着清净宗老宗主携女来阆风城做客的契机,结识了清净宗老宗主的独女。 “他恐怕好早就盯上人家姑娘了。”风辞说到这里,又想不通,“等等,既然这样,他为何不一开始就选择清净宗?” 以温怀玉的根骨,如果他在选拔时就表明自己想去清净宗,清净宗应当不不要他。 要一开始就进了清净宗,哪需要费这功夫。 裴千越默然片刻,问:“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敢在那般场合拒绝仙盟长老?” 风辞:“……也对。” 风辞:“你继续。” “者说,最初的时候,温怀玉的一选择应当的确是阆风城。”裴千越道,“阆风城毕竟是当世一派,又是仙盟领袖,任谁都不拒绝。可进来之后,他发现事情和他想不一样。” “……阆风城是好,可只要有我在一天,他就永远没有出头的机。” 风辞讶异:“他的野心……” “他的野心,从来都只有一个。” “仙盟盟主之位。” 温怀玉当年不过是个十岁的少年,竟就有如此野心。 风辞明白了:“他觉阆风城这条路行不通,于是决定换个路子,选择了清净宗。” 裴千越点点头:“清净宗老宗主独女是个骄纵的性子,很快对温怀玉情根深种,直接瞒着她爹来找我要人。” 风辞“嘶”了一声,赞叹:“那姑娘好胆识啊。” “的确。”裴千越笑了笑,道,“我也很欣赏她这一点。” 风辞:“所以你把人给她了?” 裴千越淡淡道:“我以她对仙盟盟主不敬为由,把她关押了。” 风辞:“……” 不愧是你。 “别磨蹭了,然后呢?”风辞催促他。 回答他的却不是裴千越。 一个温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然后,我自然是来向城主百般请求,希望他放晏儿一条生路。” 殿的门被推开,温怀玉到了。 青年在地牢被关押了好几日,神情有憔悴,但衣着发饰仍然一丝不苟。他颈上依旧系着一条粗壮的铁链,动间铁链传来清冽的响。 温怀玉到殿上,朝堂前二人行礼:“见过裴城主,见过……圣尊。” 他那日也在临仙台上,自然已经知道风辞的身份。 风辞摆了摆手:“温宗主别这样喊我,要是让外人听见,你体内的血契蛊就要发作了。” 温怀玉颔首:“怀玉明白。” 风辞已经完全被温怀玉的故事挑起兴趣,他道:“别的一儿聊,先把故事说完,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裴千越道:“他为表诚心,在我这临仙台下亲手废了一身修为,碎了随身配剑。” 风辞一怔。 修士自废修为是极其危险的举动,稍有不慎就伤及根骨,更严重甚至有可丧命。 哪怕日后重新筑基修炼,修行难度也远超过去。 更何况,修行最是讲究机缘,有人机缘未到,可十余年二十余年都不突破。万一裴千越不肯让步,又万一温怀玉次修炼并不顺利,就算他娶了老宗主之女,清净宗也不让这种人做宗主。 温怀玉做到这种地步,与豪赌无异。 就为了他那点野心? 风辞心情复杂,没忍住看了裴千越一。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裴千越明知道温怀玉反叛,对他的态度依旧不错。 不是什么觉他坦荡,只是因为温怀玉也是个疯子。 疯子和疯子,也算是臭味相投。 裴千越继续道:“清净宗老宗主认为,此子既然为他女儿做到这种程度,可以托付。既然他们都乐意促成这桩婚事,我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更何况……我也很好奇,清净宗落到这种人手里,变成什么样子。” 事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温怀玉继任宗主后,发展宗门,结交权贵,直到今天,清净宗在民间的声望,甚至超过了阆风城和万阁。 但风辞是觉有点不舒服。 毕竟,温怀玉一开始只是为了利益接近宗主之女。 这对那女子有不平。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温怀玉坦荡道:“圣尊别误,虽然接近晏儿时,我的确抱有别的心,可我对晏儿的情意天地可鉴。而且,她在上阆风城之前,就已经知道这。至于岳父人,他也未必不懂。” 风辞恍然。 的确,清净宗是六门中唯一的世家宗族传承。修真界并无规定女子不可担当宗主,可在这个时代而言,部分宗派仙门的首座仍是以男子为主。 清净宗老宗主只有一位独女,未尝不知道有人为了宗主之位接近他女儿。 可就算知道,仍然接受了温怀玉这个女婿。 这其中恐怕有风辞不知道的内情。 但风辞已经不想去细究了。 他只是有感慨。 这修真界啊,果然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 说完了故事,裴千越才切入正题:“你可知道本座为何找你来?” 温怀玉似乎早料到他问这个问题,平静回答:“因为城主用上我。” 裴千越:“所以,你要向本座证明你有用。” 温怀玉道:“怀玉自当尽力。” 风辞:“……” 你俩疯子在这儿打哑谜呢? 但也不是完全不明白,主要是裴千越这幅姿态在有点熟悉——特别像三千年前的他。 风辞心里致有了猜测,便见裴千越手一抬,温怀玉脖颈间的铁链应声而落。 随后,他淡淡道:“地牢里那几家宗门后续处置都交给你,有你们谋逆造反时在仙盟留下的祸患,也一并交于你处理。” “本座给你半月时间,半月后,仙盟中若有一家仙门,一名弟子存在反心,本座让温晏亲自来给你收尸。” 温怀玉躬身行礼:“怀玉明白。” 裴千越打发温怀玉退下,风辞的神情却一言难尽。 果然,裴千越这副甩烂摊子的模样,可不是和他当年一模一样么? 殿内只剩下他二人,裴千越拿过他手里那叠文书,道:“这不用看了,等萧却回来,全都交由他处理就好。” “……”风辞忍不住问,“你把这事都甩给别人,那你自己打算做什么?” 裴千越微微抬头,似乎有欲言又止。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反问:“主人现在又打算做什么?” 风辞沉默下来。 他暂时不打算将天道给的预示告诉裴千越。 不愿说,也不说。 所谓预示,本就不轻易告诉旁人。 那灭世灾祸如今没有明显的线索,风辞的调查也没有太质性进展,这时候贸然将这种事说出来,很容易影响事件发展。 天机不可泄露,便是这个道理。 风辞想了想,是选择了如今最紧要的事:“我要先回到自己的肉身。” 他偏头,问裴千越:“我的肉身去哪儿了?” 他离开前,将肉身存放在灵雾山,除了裴千越谁也接触不到。 肉身现在究竟在哪里,他又为什么回不去,裴千越是唯一的线索。 可裴千越却沉默了很长时间。 久到风辞打算问的时候,他才轻轻道:“所以,肉身如今的所在,主人也没有线索?” 风辞蹙眉,心底隐约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我的肉身到底怎么了?” 裴千越:“三百年前,它被人盗了。” 第26章 “哦,演得不错。”…… “盗走?”风辞一怔,声音都没忍住放大了些,“这怎么可能?!” 裴千越整个人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神情看不真切。他似乎不太提这件事,再开口时声音也有些自责:“抱歉,是我没有替主人看管好。” “这和有什么关系?”风辞奈,“我把留在灵雾山,又不是用来看门。” 风辞当年在灵雾山神魂离体,留下的那具肉身自然陷入沉睡,除了不会腐坏之外尸体异。 有人会来偷盗他的肉身,其实算不上什么怪事。 因为在修真界中,的确曾有偷盗殒命的修真大能尸身的事情发生。 修真达到一定境界的大能去后,肉身修为境界仍在。这种肉身的皮肉、脏器、骨骼、甚至一丝毛发,都是极为珍贵之物。 而最常的用法,是被一些邪修用来炼制傀儡,抑或附魂夺舍。 风辞当年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才会在灵雾山设下重重禁制,不允许任何人踏足。 可没到,还是出了这种事。 风辞脑中瞬间浮现出许多题,他了,:“盗走尸身的人,他交手了吗?” 裴千越又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连也打不过?” 风辞相信,以裴千越的性子,不会眼睁睁看别人把他尸身夺走,他一定会尽全力阻拦。 那时候裴千越已修炼了近三千年,可究竟是什么人,不仅闯入了灵雾山法阵,而且就连裴千越都对付不了。 等等,三百年前…… 风辞恍然:“所以,就是因为我的尸身被人盗走,才会离开灵雾山,来到阆风城?组建仙盟,是借修真界的力量替我找回肉身,对吗?” 裴千越:“是。” 风辞:“可没有线索?” “没有。”裴千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整整三百年,我几乎找遍了中原大陆每一个地方。” 可什么也没有。 那具尸身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 不知到了什么,裴千越放在桌案上的手用力握紧,指尖都有些微微颤抖。眉心,一抹微弱的红光闪过。 风辞注意到身旁这人的情绪波,连忙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胡思乱什么呢,冷静点。” 那红光一闪即逝,裴千越微低下头。 他分蒙眼,风辞却感觉有一道形的目光落下来,就落在他覆盖裴千越手背的那只手上。 风辞不声色地把手收回去,清了清嗓子,宽慰道:“肉身丢了就丢了,找回来就是。现在有我两人联手,还怕有什么是我们对付不了的?” 他这说法似乎让裴千越很是受用,后者眉宇舒展开,轻轻应了声:“好。” 裴千越笑来是很好看的,就像霜雪消融,吹过一阵暖风。 风辞猝不及防触到了那笑容,略一晃神,才继续道:“而且,就算真找不回来也没事,不过是一具肉身,不必太放在心上。” 风辞找回肉身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他至今仍然很不习惯这幅少年身形;其二就是,这具少年肉身境界太低,发挥不出他所有力量。 假如天道预示的那场灾劫当真到来,他不确定自己这身体能不能应付得来。 不过现在,又多了第三个原因。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肉身被人弄去瞎折腾。 除了这些之外,能不能回到他原本的肉身,对风辞而言其实没那么重要。 只是一具躯壳而已。 但裴千越好像不喜欢他这,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沉下来,风辞注意到,连忙道:“不过嘛,能找回原本的肉身当然是最好,做事也方便些。” “嗯。”裴千越意味深长道,“的确。” 风辞:“?” 为什么总觉得他里好像另有深意。 风辞没继续细究,他家黑虽然最近在自己面前表现得乖顺,但实际上,脾气还是很难捉摸。 谁知道他都在什么。 风辞决定绕回正题:“有关我的肉身,现在有什么线索吗?” 裴千越摇头:“没有。” 风辞:“那现在看来,只能把这事先放一放了。” 裴千越听出他言下之意,他:“主人现在还有别的打算?” 风辞道:“可知道,有个地方叫做寒山寺?” 裴千越:“可是姑苏那个寒山寺?” “我不知道。” 风辞只是记得梦中那个和尚前提过这个名字,至于那寺庙在哪儿,他并不清楚。 他没把梦境的内容说出来,不过裴千越也没追。 裴千越抬手一挥,一道道金色的文字浮现在半空中。 是当初在榕树根下,裴千越给他看过的那份仙门名录。 风辞当时没仔细阅读上面的名字,此时仔细去寻,才注意到里头的确有个寒山寺。 不过…… “这寒山寺排得很靠后啊?”风辞。 按照裴千越的说法,迄今为止所有遇害的仙门,遇袭顺序都是根据这个名单排位而来。 从风辞归来开始,排第十二的天玄宗、十三的青阳宗、十的常门、十五的涯谷,接连被灭门,顺序都没有错。 可这寒山寺,已排到了二十三名。 风辞骇然:“难道前面的——” “不。”似乎知道风辞说什么,裴千越率先解释道,“这榜上有名的所有仙门,我早已派人暗中盯,这几并未任何有仙门遇袭的消息。” 风辞:“那为什么……” 裴千越道:“这数月以来,修真界人心惶惶。尤其近,越来越多仙门向仙盟投诚,抑或遣散派内弟子。” “如果将已有意加入仙盟或已遣散弟子的门派从这名单中除去——” 裴千越又一挥手,名单内的名字一个个黯淡下去。 在剩下的那些仙门里,排在第一位的就是…… 风辞沉声道:“寒山寺。” “对。”裴千越道,“寒山寺,恐怕是那幕后真凶下一个目标。” 寒山寺是一座前朝古刹,寺内都是主修佛法的佛修。 寒山寺住持慧空大师,也曾是修真界一代大宗师。不过,慧空大师一心佛法,不愿再卷入修真界纷争,因而在仙盟成立时便拒绝加入,选择隐居寒山寺,不再涉足凡尘。 风辞听裴千越的介绍,没答。 如果梦境中的寒山寺,这名单中的寒山寺是同一处,那这件事恐怕比他象得更复杂。 风辞低下头,视线落到自己掌心。 他仿佛还能记那梦里的他掐住那和尚的脖子,以及和尚浑身灵力注入他体内的感觉,那么真实,又那么……可怕。 风辞:“寒山寺现在如何了?” 裴千越道:“一切如常。” 他派去的眼线每都会回禀那些宗门的消息,至少目前为止,寒山寺尚未遭劫。 风辞松了口气:“那就好。” 证昨晚他做的那个梦的确只是个预示。 事情还没有发生,一切还来得及。 风辞道:“我亲自去一趟吧。” 裴千越仍然没有他原因,只是点点头:“好,我陪去。” 风辞张了张口,还是对裴千越这丢下一堆烂摊子不管的行为有点意。但他裴千越相处这么长时间,已完全白这人有多么固执,劝是劝不回来的。 固执就算了,旁人还不能反驳,否则就要生气。 一生气,魔心又要发作。 风辞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去就让他去吧,自家崽,除了哄,还能怎么办? *** 不过,风辞自认比裴千越有良心多了。 既然知道寒山寺暂时没有异,在临走前,他索性帮将派内待处理的事务整理了一遍。少部分紧急的、重要的、需要城主定夺的,直接压裴千越当场做出决议,省得萧却回头又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处理。 这部分事务,就处理了一整个下午。 等二人出临仙台的时候,天已快黑了。 远处天边红霞万丈,霞光映照在雪山之巅,美不胜收。 风辞这一整天下来坐得腰酸背痛,刚走出门就伸了个拦腰,打哈欠:“我当年离开修真界果然是智的,处理这些破事比和魔打架累多了。” 裴千越跟他身后走出来:“主人可要回去休息,我当年那慧空大师有一面之缘,寒山寺那边我去就好。” “不用。”风辞摆了摆手,“我一去,也好有个照应,而且……” 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亲自确认。 风辞没过多解释,二人走下临仙台。仙盟叛军被擒后,阆风城的禁空法阵也被重新修复,哪怕是风辞和裴千越,御剑离开,只能等到出了山门之后。 可二人刚下临仙台,便有弟子寻过来。 “城主,凌霄门门主到了,正在山门前求。” 风辞讶异:“这么快?” 听说凌霄门门主的玄阳子已闭关数月,派内事务都交给自家师弟处理。更何况,裴千越此举其实颇有鸿门宴的意思,所以风辞本以为凌霄门不会来得这么快。 白天裴千越才刚把承朝已的消息送过去,按照脚程来算,这得是收到消息便立刻启程,才能这么快赶到。 传的弟子还跪在二人面前,裴千越却没急回答,偏头面向风辞。 是在等他定夺。 风辞道:“先一吧。” 个凌霄门门主,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裴千越也没去主殿,直接在前山广场召了玄阳子。 这会儿正是阆风城下晚课的时间,前山广场上围了许多弟子、长老,甚至还有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温怀玉。 玄阳子踏上阆风城前山广场时,承朝长老的尸身刚被人抬来。 听闻凌霄门三尊是自一长大的师兄弟,这三兄弟虽然性情截然不同,但这些年来感情一直很好。可这位身穿道袍的老者,看也没看那尸身一眼,径直走到前方,扑通一声朝裴千越跪下。 “——玄阳子管教不利,望城主恕罪!” 风辞眨了眨眼,没到他会是这个态度。 玄阳子应当是六门首座里除了裴千越之外年纪最大的,他一头银丝束冠,手握一把拂尘,苍老的面容依稀可看出年轻时的风姿。 裴千越负手立于前方,淡声道:“承朝险些要了本座的命,门主一句管教不利就揭过了?” “还有门下这二十一名精锐弟子……” 二十余名凌霄门弟子,被人押解上来。 此次攻上阆风城的修士,大部分愿意投诚的,都已被温怀玉放回各自门派。 只有凌霄门,他没敢擅自处理。 那些凌霄门弟子各个神情憔悴,看玄阳子仿佛看了救星。 “师尊!师尊救我!” “师伯,我们都知道错了师伯!” “您救救我们!” …… 裴千越轻轻地“啊”了声:“这里面竟然还有的亲传弟子。” 玄阳子牙关紧咬:“……是。” “可他们都杀了本座。”裴千越道,“玄阳子,这就是教出来的好徒弟?” “凌霄门绝没有背叛城主!”玄阳子说中气十足,透出一副正气凛然的姿态,“此番全是那承朝肆意妄为,借老夫闭关的契机,私自带领弟子下山!” “哦?”裴千越转向被押解在旁的那些弟子,“是这吗?” 那群凌霄门弟子连忙应道:“是,都是承朝长老胁迫我们,弟子绝没有背叛城主,没有背叛仙盟!” “闭嘴!”玄阳子大喝一声。 他弯下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事已铸成,玄阳子不求城主原谅,只愿城主给我个赎罪的机会,亲手处置这群叛乱贼子。” 风辞眉心一跳,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裴千越道:“好。” 他音刚落,玄阳子便猛地身。他额前已被磕出了血,可他好像浑然不觉,干脆利落地转身,挥手中拂尘,化作万千银丝横飞出去。 银光一闪,一颗头颅滚到地上,鲜血喷溅。 站在最前方的一名凌霄门弟子,竟就这硬生生被他割下了头颅。 风辞眉宇紧蹙。 如果没记错的,这人方才是头一个喊玄阳子师尊的人。 “大师兄!”“师尊饶命!”“师伯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 凌霄门弟子顿时乱做一团,可玄阳子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手中的拂尘仿佛化作利刃,每挥上一次,都有一颗头颅落地。 玄阳子身上的道袍已被喷溅的鲜血浸染,最后一颗人头落地,他手中的拂尘垂下,流淌鲜红,在脚边积成一滩。 二十一颗头颅,二十一条人命,就在这转瞬间尽数在他手里。 他回过头,目光终于落到承朝的尸身之上。 这片空地之上已满是鲜血,玄阳子淌血一步步走过去,左手掌心凝出一道金色的符咒,在尸身上狠狠一拍—— 轰—— 老者血迹斑斑的尸身顷刻间化作粉碎。 挫骨扬灰。 玄阳子屈膝跪在原本停放承朝尸身的地方,浑身浴血,不知何处沾染的鲜血从他侧脸滑下。他略微抬头,眸光沉得仿佛透不一丝光亮。 “这,城主满意了吗?”玄阳子低声开口,声音低沉嘶哑。 啪。啪。啪。 万籁寂静中,唯有裴千越轻轻拍掌。 “不愧是玄阳子,真是令本座刮目相看。”裴千越赞许地开口,又转向温怀玉,“温宗主看了吗,这才叫表忠心。” 温怀玉脸色难看至极,微微别开视线,并不回答。 裴千越也不在意,平静道:“玄阳子门主来吧,既然叛乱贼子已,本座相信此事关,不会再迁怒凌霄门。” 玄阳子朝裴千越深深叩头:“……谢城主。” *** 看到了自己看的,裴千越和风辞还有事情要做,也不再耽搁。按照原先计划给玄阳子服了血契蛊,便将人打发走了。 显而易,玄阳子在服血契蛊的时候,同没有任何犹豫。 风辞事后来依旧觉得惊叹:“他也太狠了。” 为了向裴千越证忠心,亲手杀了门下二十余名精锐弟子,还将自己从一长大的师弟挫骨扬灰,这得多狠的心。 风辞感叹了一路,得出结论:“们修真界果然没有正常人。” 裴千越听言只是低声笑笑。 说这时他们已御剑离开了阆风城,而这回,风辞终于顺利搭上了自家黑蛇的顺风剑。 他如今身形矮,站在后头风大还站不稳,便同意了裴千越的建议,把他搂在身前。堂堂千秋祖师,正大光地靠在自家崽子怀里犯懒,完全没觉得他们这有什么不对。 风辞:“不过,真的觉得玄阳子可以信任?” “玄阳子只是为了保住凌霄门。”裴千越道,“至于他究竟有没有反心,我还不知道。” 风辞惊讶:“也不知道?” 裴千越:“我派去凌霄门的内应只查到承朝一直以来存有反心,但这位凌霄门门主,从始至终没有漏出过任何破绽。” “……他恐怕会比温怀玉更难对付。” 风辞十分赞同这句:“我看他那性子,要是疯来,真不是寻常人能对付得了的。” 阆风城,清净宗,凌霄门,这三门首座一个比一个疯,相比来风辞竟然觉得自家黑蛇在里面还算症状轻微的。 “不过啊,如果真是演的,那玄阳子的演技可当真厉害。”风辞把自己裹在裴千越的衣袍里挡风,若有所思道,“比我厉害多了。” 可裴千越略微低头,平静地:“演过吗?” 风辞:“……” 杀人诛心!!! 虽然他在第二次和裴千越独处的时候就被认出来了,但他那时候还是有在努力伪装自己的好吗? 似乎察觉到风辞的不悦,裴千越毫感情地改了口:“哦,演得不错。” “比玄阳子好多了。” “主人真厉害。” 风辞:“…………” 第27章 “嗑到了。” 在御剑飞行上,裴千越恐怕算得上当世第一。寻常人要飞行大半天的路程,他需要花费不到两时辰。 月色高悬时,二人抵达了姑苏城外。 纯白剑影当空落,裴千越搂着风辞在一处山崖之巅显出身形。 刚落地,风辞便认出了这地方。 这里就是昨日梦境中,他所站立的地方。 抬眼望去,便能看在半山腰上,被重重树影遮蔽的古刹一角。 忽然有人在一旁喊:“城主,这边!” 风辞偏头看去,是一名模样俊秀的少年,正在朝他们招手。 “总算了,我等了好久……”少年快步跑到近前,话没说完,忙摆手,“我可没有不想等的意思,也没有觉得城主您得太晚的意思!” 他说着,上了裴千越面无表情的脸,连忙闭了嘴,规规矩矩朝他弯腰行礼:“城主。” 裴千越这才向风辞介绍:“薛唯。” 风辞问:“他就是你说派盯着寒山寺的眼线?” 裴千越:“嗯。” “可他……” 眼前这少年模样生得不错,但根骨平平,灵力低微,大约才刚刚筑基,不太像是阆风城弟子。更何况,他身上完全没有其他阆风城弟子看裴千越时的拘谨和畏惧,少年眸光很亮,正好奇地在他二人身上回打量。 风辞这才注意到,裴千越依旧搂着他。 方才在剑上位置有这点,这姿势也不算什,此刻落了地,再这样就有点奇怪了。 风辞意识挣动一,可裴千越搂得很紧,他竟然没挣得开。 少年的眼神亮起。 “……”风辞被他看得莫名不自在,咬牙,“可以放开我了吗?师、尊。” 在一切未明,肉身尚未找回之前,二人商定先不暴露风辞的身份。因此,他现在的身份依旧是裴千越的亲传弟子,陆景明。 风辞两字咬得很重,薛唯眨了眨眼,小小声道:“师徒诶。” 裴千越松开双臂,似乎不太乐意:“知道了,爱徒。” “是年上。”薛唯道,“嗑到了。” 风辞:“?” 裴千越:“……” 裴千越道:“说正事。” “哦。”薛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几天我在这附近盯着,寒山寺没什异常,附近也没到有什古怪的人出没。今天收到城主的信,我特意找借口进了他们寺庙看一眼,一切挺正常。除了……” 裴千越:“除了什?” “慧空老和尚……不是,慧空大师我没到,不知道在不在寺里。” “……慧空大师平日里很少外出,我经常去找他,他挺喜欢我的。今日接到城主传讯,就顺便在姑苏城里买了他最爱吃的点心,想去看他。可寺里的僧人说他不在,我问他在哪儿也不回答,想在寺中等等却被他们赶出了。” 说到这里,薛唯纳闷地摸了摸巴:“感觉有什事瞒着不想被我发现似的。” “的确有点古怪。”风辞道。 他没再多说什,而是转身走到悬崖边。 他们所在这座山崖正好就在寒山寺的面,两山之间夹了条小河,风辞抬眼看了看天边的圆月,又闭眼感受了一山崖之巅微微吹拂的夜风。 与在梦中所感受到的景象一模一样。 唯独不一样的是,寒山寺并未敲钟。 风辞问:“寒山寺平日里会鸣钟吗?” “当然会。”薛唯答道,“佛家讲究晨钟暮鼓嘛,早晚要敲一敲。今天我没注意,但这时间……应该已经鸣钟了吧。” 风辞:“这早?” “平时是这时间啊?”薛唯挠了挠头发,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要这问,“有每逢初一十五,要敲足一百零八,得一直持续到午夜呢。” 他顿了顿,小声道:“其有点扰民,我睡不着觉。” 有初一十五才会鸣钟一百零八,可风辞在梦境中,分明听了一百零八声钟响。 风辞又问:“今天什日子?” “十六。”薛唯生活在民间,日子比风辞他们熟悉得多。他想也不想地答了,又有点恍惚,“咦,这说昨天是十五啊,我怎好像没听钟响……” 风辞若有所思地皱眉。 他已经没什问题要问,裴千越便薛唯吩咐:“你先回姑苏。” 薛唯的确和其他裴千越手不同,在听如此明确的命令后,竟然敢多嘴问一句:“城主不需要我跟着吗?这一片我熟,可以给你们带路。” 裴千越:“滚。” 薛唯缩了缩脖子:“哦。” 他转身,不情不愿地走了。走的时候嘴里嘟囔了几句“肯定是嫌我瓦数太亮”、“这凶怎追老婆”之类的话。 “……”风辞按了按眉心,“这孩子……” 裴千越平静道:“时常没规没矩,胡言乱语,不必会。” 风辞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片刻,但裴千越显然不想再多讨论,于是也不再提了。 姑苏地处江南水乡,潺潺流水在山间流淌,汇入远处灯火通明的城池。 裴千越道:“主人很久没去人间,等此间事了,我陪你去转转。” 风辞立于山崖之巅,眼底映着姑苏城的灯火,却摇头:“人间我可得不少,什样的,大同小异,没什意思。” 他叹了口,收回目光:“是做正事吧。” 裴千越似乎想再说什,可风辞这会儿有心事,没有注意到。他往前走了半步,纵身一跃,身体像是被一阵清风托起,轻飘飘地飞了起。 如同在梦境中的场景一样,风辞很快看了座古朴斑驳的寺庙大,以及在寺庙前扫地的小和尚。 风辞在寺庙前落地,他的身后,裴千越也轻轻落地。 小和尚放扫帚,朝他们快步走,行了佛家之礼:“敢问两位仙尊法号,寒山寺所为何事?” 和梦中相似的问话。 裴千越正想回答,风辞抬手拦了一,问小和尚:“住持大师在吗?” 小和尚态度依旧有礼有节:“住持大师外出未归,仙尊若要寻他,不妨改日再。” 风辞追问:“慧空大师去哪儿了?” 小和尚:“小僧不知。” 风辞:“他何时才会回?” 小和尚:“小僧不知。” “……”风辞默然片刻,笑着道,“就可惜了,我师尊与慧空大师曾是故人,今日路此地,本是想找慧空大师一叙,看是没有这缘分了。不今日天色已晚,可否让我们进去歇一歇脚?” 可小和尚仍是重复句话:“住持大师外出未归,仙尊若要寻他,不妨改日再。” 风辞眉头皱起,回头看了眼裴千越。 裴千越已有不悦:“本座你也敢拦?” 小和尚:“敢问两位仙尊从何而?” 裴千越:“阆风城。” 小和尚神情稍稍一变。 就在这时,寺庙的大忽然被人打开:“净安,怎能怠慢贵客?去吧。” 者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僧人,小和尚双手合十应了声“是”,回到寺前,捡起放在边的扫帚,重新开始扫地。 “小僧净尘,这位想必就是裴城主吧。”年轻僧人迎上前,解释道,“小寺归隐已久,寺中僧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望裴城主恕罪。” 裴千越淡声问:“本座可以进了吗?” “这是自然。”净尘侧身让开,做了“请”的姿势,“裴城主请。” 二人这才踏上古刹前的石阶,经寺前时,风辞偏头看了眼名叫净安的小和尚。 “净安小师父。”风辞喊了他一声,“这地上好像没有灰尘,天色不早了,早歇着去吧。” 别说是灰尘,寺庙口的这片空地上,干净得连片落叶找不到。 小和尚握着扫帚的手微微颤抖一,头也不抬,低低地诵了句佛号。 这座古刹年代已久,处处可岁月的痕迹。此时正是晚课时间,寺内飘荡着诵读佛经的声音。风辞和裴千越一路走,有不少僧人给他们行礼。 “我家师父几日前外出游历,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回寺。”净尘道,“裴城主如果找我家师父有要紧事,可告知小僧,小僧会替城主转告。” 裴千越道:“本座不偶然路此地,想与故人一叙,不到就不到吧。” 净尘:“原如此。” 裴千越又旁敲侧击打听一番,例如这日子有没有怪事发生,有没有可疑人员之类的问题,净尘一一答了,瞧不出异样。 风辞一边听着,一边四观察。 忽然,他余光看一抹影子从墙角一闪而。 风辞停脚步。 裴千越偏头问他:“怎?” “我好像看……”风辞指了指墙角,可里已经什也没有了。风辞摇摇头:“没事。” 刚刚是……什小动吗? 不风辞并未从方里感知到恶意,便也没放在心上。 净尘很快二人引到一处小院的屋舍面前。 “小寺往日鲜少客,因而客舍条件简陋,裴城主莫怪。”净尘道。 他们面前屋舍的确不大,风辞上前推开,屋内甚至比他在阆风城住的外弟子院要逼仄,有一张单人床。 裴千越看上去倒是满意:“无妨,是我们叨扰了。” 说着就想走进去,却被净尘拦了一:“城主,您的房间在隔壁。” “……”裴千越问,“两间?” 年轻僧人点头,认真道:“小寺虽然简陋,但四五间客舍是有的,不需要勉强挤在一间屋子。” 裴千越:“……” 裴千越站在屋前不动,风辞茫然看向他,不太确定地问:“你喜欢这间?没事,我去隔壁也行。” “……不用。”裴千越净尘道,“带路。” 安顿好住处,净尘便离开了小院。风辞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了敲声。 “进。”风辞道。 是裴千越。 风辞盘腿坐起,问他:“如何?” 裴千越道:“已在附近探查,并无任何异样。” 风辞点点头:“看凶手的确没,可是……” 裴千越问:“主人是否已有什线索?” 风辞想了想,隐去部分细节,先前梦境告诉了裴千越。 “一百零八声钟响。”裴千越道,“昨日就是十五,可薛唯说昨天没有敲钟,这寺里的僧人也活得好好的。” “所以不是昨晚。”风辞叹了口,“我们总不会真的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半月吧?” 裴千越道:“明日我会再去附近探查,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风辞点点头。 就在这时,外忽然想起轻微的响动。 “嘘。”风辞抬手按在唇边,让裴千越禁了声,偏头朝边看去。 一颗毛绒绒的脑袋,缓慢顶开虚掩着的房,探了进。 是一小狐狸,身体娇小圆润,蜷在边看上去就像是小小的毛团。他皮毛是通体暗红色,两耳朵尖上生着白色的绒毛。 风辞眼睛亮起。 好、可、爱、啊! 小狐狸探头探脑地往房间里张望,一抬头上风辞的眼神,“嗷”地一声缩了回去。 “哎,你别走啊!”风辞想也不想床追出去,小狐狸没跑远,在院子里被他抓了正着。 风辞小狐狸按在地上,揉了两:“说,刚才是不是就是你在偷看我?” 小狐狸嘤嘤呜呜,又怂又讨好地蹭了蹭风辞的手掌。 风辞这种软乎乎、毛绒绒的小动向没有抵抗力,他没忍住又揉了两,裴千越才跟上:“主人,这狐狸……” “是妖,我知道。”风辞头也不抬,“可是它好小一团,真可爱。” “毛绒绒。” “手感真软啊,你也试试?” 裴千越:“……” 裴千越咬牙:“……不试了。” 小狐狸平白感受到一股自大妖的凌然杀意,浑身的毛瞬间炸开。 第28章 仿佛一枚颜色极浅的戒指…… 风辞自然注意到小毛团的颤抖,回头瞥了裴千越一眼,正巧看见裴千越嘴唇紧抿,神情冰冷。 风辞连忙把小狐狸往怀搂:“我让你试一试他手感,可不是口感,你别想吃了它!” 裴千越的脸色顿时变得加难看。 小狐狸似乎知道风辞会护他,嘤嘤呜呜地往风辞怀钻,一双黝黑的眼珠都泛起水雾。 “……”裴千越终于忍无可忍,一手将风辞拉起来,一手拎起小狐狸后颈。 “寒山寺乃佛门圣地,怎会有一只狐妖?”裴千越冷道,“你从何而来,为何跟我们?” 小狐狸他手中慌乱地蹬了蹬腿,仿佛马上就要被吓得晕过去了。 风辞噗嗤一笑出来,看不下去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别吓唬它。” 他早知道他家这小黑蛇醋性大,但没想到,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连一只狐狸的醋也吃。 风辞把小狐狸从裴千越手解救出来,放回地上,道:“只要你说实话,我们不会伤害你,说吧小狐妖,你怎么会这?” 小狐狸摇了摇脑袋,没有口。 风辞难以置信:“你至少有几百年的修为,还不会说话?” 他正想用灵探查,却又被裴千越拉:“我来。” 风辞:“……” 真的很介意啊小黑。 风辞没阻拦,退到一边让裴千越手。来自大妖的威慑让这小狐狸也不敢一下,乖乖任由裴千越的手落它身上。 片刻后,裴千越道:“它是灵耗尽了。” “耗尽了?”风辞皱眉。 什么情况下,一只妖会把自己的灵耗尽? 难道这寒山寺真的发生了什么? 裴千越掌心泛起些许灵光芒,藏蓝色的光芒缓缓将小狐狸的身体笼罩住,小狐狸惊慌地摇晃两下尾巴,砰的一。 地上出现一名七八岁的男童。 男童浑身笼罩光晕中,趴地上,一双黝黑透亮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他被裴千越注入灵强制化形,可化形得还不完全,身后垂一条长长的狐狸尾巴,脑袋上,一对尖耳也不安地抖。 裴千越冷冷道:“这发生过什么,你的灵是如何耗尽的,说。” “我……我不知道……”男童终于口,嗓音稚嫩颤抖。 裴千越:“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我、我不知道……”小狐妖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一双明亮的眼睛泛起水雾,“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风辞眯起眼睛。 裴千越还想再,风辞拉了他一把。 “还是我来吧。”风辞道,“你凶巴巴的,谁敢和你说实话啊。” 裴千越:“……” 裴千越似乎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往旁边退了一步,让风辞过去。 风辞那小狐妖面前蹲下,摸了摸对方脑袋,低:“你来找我,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小狐妖的身体终于不再颤抖了。 他抬起头,一双充盈水雾的眼睛望向风辞,极轻地吐出一个字:“。” 风辞:“嗯?” “快。”小狐妖猛地爬起来,抓住风辞的手腕,“离这,再也不要回来,快!” 风辞平静地看向他:“为什么要?” 小狐妖怔住了。 风辞低头,神情依旧很温和,循循善诱:“告诉哥哥,为什么要?” 小狐妖怔怔地看他,呢喃般口:“你们不想吗?” 风辞还想试探几句,可一个音忽然从旁边传来:“小狐,你怎么这?” 是那位名叫净尘的和尚。 小狐妖浑身陡然一颤,裴千越方才渡进去的那点灵用光。院子又是砰地一,男童变回了小狐狸。 小狐狸摔到地上,用甩了甩脑袋,净尘已经了过来。 他弯腰将小狐狸抱进怀中,朝风辞行了个佛家之礼:“抱歉,这是我家师父养寺中的小狐狸,师父这几日不,这小狐无人看管,到处乱跑。可是惊扰到二位了?” 小狐狸趴净尘臂弯间,蔫了似的耷拉下耳朵。 风辞眸光稍沉。 可他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没有,小狐很可爱,我们正玩呢。” “那便好。”净尘道,“这小狐野性难驯,小僧会将他带回去好生管教,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风辞回应,抱小狐狸转身离了。 风辞脸上的笑意隐去:“这寒山寺……好像没这么简单啊。” 裴千越:“主人可要我跟上去?” “不用。”风辞道,“一上来就把底牌全都戳穿就没意思了,我倒想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 说完,转身往自己的房间去,伸了个懒腰:“我得先睡会儿,不然晚上说不没觉睡了。” *** 这么多年的经历,带给风辞最大的收获可能就是,他练就了一身不管哪、何种情形下都能睡的能。 风辞回房躺了没一会儿,果真就睡了。 他睡得很沉,就连房门被人打个缝隙都没注意到。 一条黑蛇徐徐爬进来。 黑蛇爬得很慢,身体与地面接触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响。寺庙的客舍狭窄,进门就是床脚。黑蛇脑袋缓慢扬起来,一点一点顺床脚爬了上去。 风辞忽然翻了个身。 黑蛇的作倏然停下。 屋子弥漫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月光透过窗户静静屋内流淌。 风辞的睡不好,方才那一翻身,直接把身上的薄被掀了一角。一条腿从深色的被褥间伸出来,脱了鞋袜,露出一截月光下得发光的脚踝。 很快被黑蛇纠缠上去。 被冰凉的蛇身直接触碰,风辞也只是微微缩了一下,似乎仍没有醒过来。 黑蛇抬起头颅,浅色的瞳眸望向风辞,仿佛是关注他的反应。片刻后,它歪了歪脑袋,重新低下头。 直接贴风辞的脚踝钻进了被子。 蛇身悄无息滑进被子,只剩下纤细的蛇尾垂床位,时不时摆一下,暴露出主人的兴奋与紧张。 过了许久,蛇脑袋才终于从风辞的颈侧钻了出来。 下一秒,却被一双手紧紧掐住。 风辞翻了个身,准确无误捏住蛇身七寸,将黑蛇整个压进柔软的床榻。 黑蛇浑身颤了颤,变回人形。 风辞的手正掐他脆弱的脖颈间。 风辞脸上没有丝毫困意,他一手撑裴千越身侧,另一只手非但没有放,反倒还加重了点道。他歪了歪脑袋,浮现出一个有点恶劣的笑:“哪来的小蛇妖,连本座的床也敢爬?” 裴千越被他掐得微微皱了眉,唇角却弯起来。 他腰部以上穿戴整齐,俨然阆风城主之姿,下半身却仍是蛇尾,冰凉滑腻的尾巴盘桓上来,勾住风辞脚踝。 风辞身上还搭被子,随作滑落到肩头,欲盖弥彰地挡住二人如今这暧昧的姿势。 “说话啊小蛇妖。”风辞垂眸看他,笑嘻嘻道,“大半夜的,莫不是看上了本座的灵,想来偷偷吸取,增长修为?” 裴千越口,音因为被扼住脖颈有点沉闷:“如果是,你要如何?” “我要……”风辞偏头想了想,“把你打回原形,让你以后只能当条蛇,怕不怕?” “怕。”裴千越音倒是没有半分畏惧的意思,反倒有些愉悦,“那如果我盯上的不是你的灵,而是你,又如何?” 风辞脸上的笑意一凝。 “不玩了,不好玩。”他倏然松了手,翻身正想坐起来,谁料方才就他脚边摩挲的蛇尾忽然发了难。 蛇尾变本加厉的卷上来,转瞬间缠住了风辞的腰,将他拽了回去。 风辞整个人摔回裴千越怀。 “放手。”风辞道。 “你到底要装傻到什么时候?”裴千越低沉的嗓音他耳畔响起,“我是什么心思,主人当真看不出吗?” “别胡闹了。”风辞别视线不去看他,“我知道你是气我今天摸那只狐狸,以后只摸你,行吗?” 裴千越没有回答。 纠缠风辞腰间的蛇尾一点一点加重道,勒得风辞甚至有点发疼。 忽然,屋响起一绵长的钟响。 风辞猝然抬头。 “是钟。”风辞偏头看向窗,“怎么会这个时候?” 他们来到寒山寺的时候已经是夜,耽搁了这么长时间,风辞甚至睡了一觉,时辰早已过了子时。 怎么会这个时间敲钟。 一钟响缓缓散去,马上又响起了第二。 风辞想起身,裴千越依旧紧紧搂他,一不。 风辞无可奈何,哄道:“好,等此间事了,我们再慢慢聊,好不好?” 裴千越脸上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缠风辞腰间的蛇尾松了劲。 “好。”裴千越轻道。 *** 寒山寺中,如今静得可怕。 风辞和裴千越从客舍一路到前院大殿,竟一个人也没有看见。风辞站主殿前,空气中,只有悠悠回荡的钟,给整座寺庙平添几分寂寥。 风辞这钟中闭上眼,低:“你感觉到了吗?” 裴千越:“什么?” “没有生人气息。”风辞睁眼,淡道,“一点都没有了。” 他们方才进寺时,这寺中的僧人分明还一切如常。可现,整个寒山寺内,已经察觉不到丝毫生人的气息。 “而且——” 风辞没有说完,他忽然快步朝前去,拉寺庙大门踏出去。可下一秒,他重新从寺庙大门了进来。 陈旧古朴的寺庙大门他身后徐徐合拢,发出一沉闷的响。 风辞站门前,冲裴千越一摊手:“而且我们出不去了。” 裴千越已经到风辞身边。他抬手按寺庙大门上,探查片刻:“似乎被下了某种禁制。” 裴千越:“连主人打不吗?” “应该可以。”风辞沉思,“把这全炸了就好。” 修真界一切禁制术,无论是阵,秘境,还是幻境,都逃不脱两必备之物。禁制涵盖的区域,以及创立禁制的人。 找不到破除之时,除掉这两者任意一,便可使该禁制不攻自破。 如今这寒山寺被禁制封锁其中,创立这禁制的人也暂时不知踪影,想要出去,只要将寒山寺夷为平地便可。 只要这寺庙没了,自然也不存什么禁制阵。 以风辞的能,想做到这些轻而易举。 但他显然不能这么做。 他们来这可不是为了闯关冒险,他们是为调查那屠杀仙门的凶手而来。 现一切真未明,要真毁了这,凶手的线索可就没了。 悠远绵长的钟还回荡,风辞仰头望去,寒山寺依山而建,重重大殿之后,寺内最处,有一座塔楼。 风辞眯起眼睛:“钟……是从那来的么?” *** 那塔楼周围种了一圈菩提树,伴随悠悠钟,静谧而肃穆地伫立寒山寺最处。塔身共七层,每层的角屋檐下都挂一枚铃铛。 而回荡这寺中的钟,便来自这塔楼的最层。 风辞与裴千越站菩提树下,往上看去,一层肉眼难以看见的半透明屏障将塔楼完全包裹,与那封锁寺庙大门的禁制应该属于同源,从部很难突破。 风辞道:“看来阵眼就这了,不过我们要怎么进——” 他话音刚落,二人面前的屏障陡然了个小口。 前方,塔楼的大门霍然启。 “嚯。”风辞眨了眨眼,“这是早有准备啊。” 那门内黑雾弥漫,看不清其中情形。 风辞抬步就想往前,却被裴千越挡住:“主人,不如让我去……” 风辞这世上活了三千年,闯过的险境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向来都是他打头阵,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挡他的前面。 他眉梢微扬,一时还有点新鲜:“你真把我当你那弱不禁风的小徒弟了?” 裴千越收回手,微微低头:“不敢。” “我看你用尾巴卷我不放的时候,没什么不敢的。”风辞腹诽一句,抬手想拍一拍裴千越的脑袋。 没够到。 他作一僵,手不色转了个方向,拍了拍裴千越的肩膀:“你主人我好久没闯过真正的秘境了,让我去玩玩,乖。” 裴千越只能点头:“好。” 风辞正想收回手,却又被裴千越握住了。 “主人稍等。” 裴千越一手抓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伸进怀,取出一条红线。 他将那红线风辞的无名指上缠绕几圈。 裴千越的手很好看,生得骨肉匀称,修长纤细,却不像女子那柔软。红线缠绕他指间,衬得手指加皙。 他将红线的一端缠风辞指根,又将另一端缠了自己手指上。 “这塔内不知会遇到什么,有了这个,我就能找到主人。”裴千越道。 风辞抬起手,借月光看向自己的手指。那红绳系上去便已经飞快消失,风辞用指腹轻轻拂过,一道淡红的痕迹方才从皮肉深处浮现出来,仿佛一枚颜色极浅的戒指。 身旁,裴千越无名指根也浮现出同的纹路。 院中忽有一阵微风吹过,悬挂塔楼上的铃铛随微风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菩提树下落叶纷飞。 “那以后我去哪儿,你不就都知道了?”风辞轻笑了下,“算盘打得很精啊小黑。” 裴千越也很坦然:“主人不希望我知道吗?” “倒也没有,只不过……”风辞顿了顿,“你大概不知道,把咒印刻这根手指上,我先前去过的一个地方代表了什么意思。” 裴千越:“什么?” “没事,巧合罢了。”风辞并不解释,他收了手,转身往那塔楼去,“啦。” 第29章 “有我在呢。” 塔楼内部,是另一片天地。 风辞睁开眼,率先入目的是一片苍茫静谧的雪山丛林。头顶是杉木茂密的树冠,脚下踩着松软的积雪,呼吸间尽是雪后冷冽的空气。 这塔楼内真是个人为制造的独立秘境。 风辞这才转头与身后的人说话:“小——” 的音戛然而止。 裴千越没有在身边。 方才们明一同踏入塔楼,到了这片树林里,裴千越却见了踪影。 风辞闭眼,想放出感应力查探,但未如愿。 的灵力没了。 风辞低头向自己双手,微微皱眉。 秘境这东西,从创始之初就拥有它自己独特的一套“规则”。无论你修为再高,只踏进去,就得被其中“规则”所限。 将一同入秘境的人散,限制灵力,独自面对危险,是很秘境的常用手段。 风辞下意识扫了眼自己的右手。 裴千越这次倒是阴差阳错,猜到秘境可会把们开,还给风辞套了个联络之物。 法器未经启动,风辞如今的右手上空无一物,什也瞧出。 这法器受地域与灵力的限制,只轻轻一碰,这红绳法器便会连接到裴千越那里,无论相隔远,都感知到彼。 哪怕在秘境中也受影响。 “司马昭之心啊小黑……”风辞意味明地叹了口气,将手放了下,打算这快联系裴千越。 耳畔忽然传风。 风辞轻巧侧身,一柄长刀从天而降,紧贴着身前落下,轰的一砸进雪地里。 人身长九尺,身形高大壮硕,身上穿了件破旧暗黄的僧袍,头顶结疤颜色鲜红。 抬头,露出一张狰狞模糊的面目。 风辞:“……操。” 那张脸面色灰白,五官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纱,真切。双眼没有瞳孔,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风辞。 风辞在这近的距离猝及防对上这张脸,着实吓了一跳。可者甚至没给反应的时间,抽出那柄大刀。 “——杀!” 林中的寂静被打破,那面容模糊的僧人再次朝风辞袭,攻击迅猛蛮横,风辞如今没有灵力,被逼得步步退让。 “这位大师,弟子无意闯入,你用这生气吧?”风辞一边退,还一边试图与这人鬼的僧人搭话,“我们妨坐下聊聊?比如这里是什地方,我该怎出去?还有,我进的时候丢了条小蛇你见到了吗,长得很漂亮,就是脾气太好。” 大刀横扫过,风辞侧身一躲,刀锋深深陷入身后的树干中。 风辞:“你身为佛门弟子怎这般暴躁?” 僧人抽出大刀,再次朝风辞砍。 “样子没有意识。”风辞摇摇头,“得罪。” 可风辞当年被修真界封为圣尊,自然会只靠灵力修为立足,单论武力身法,也从输给任何人。这句话音落下,轻巧躲过一击,趁对方尚未收住力,抬手掐住了僧人的脖子。 风辞低喝一,掐着僧人的手稍一用力,将人猛地掼到地上。 轰—— 地面剧烈震颤,树梢上的雪被震落下,洒在风辞身上。 咔嗒一。 风辞干脆利落拧断了这僧人的脖子。 树林中重归寂静。 风辞起身,拍了拍手:“我认出这是什地方了,谢。” 杉林,雪地,处明灵雾山。 而且是三千年后的灵雾山。 久前神识回归,附身在这名叫作陆景明的弟子身上,醒第一眼见的就是这片树林。 只是那时候天色太晚,而这秘境中是白天,因没有第一时间认出。 风辞抬眼望向远处,视线被层层杉木阻隔,只见灰蒙的天边,甚至连时辰都辨清。 许秘境会根据人心变化,更改同地点呈现。知这是什地方,对说没有太大的帮助。 所以这秘境的出口应该在哪儿呢? 风辞正思索着,没注意到脚边的僧人轻轻动了动手指。 那僧人方才使用的长刀就落在手边,右手缓慢抬起,眼就够到刀柄。 就在这时,一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刀柄被人一双修长的手捡起,反手劈下,生生将那僧人的脑袋砍了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风辞回头,只见那被砍了头的僧人,右手还抬在半空,可的身形却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化作飞沙,消散在雪地里。 “这秘境中怪物有重生之力,必须斩下头颅才彻底杀死。”裴千越将手中的长刀随手一扔,长刀落地,同样化作飞沙消散。随后,才朝风辞笑了笑:“抱歉主人,我迟了。” *** “这塔名为无间塔,佛家有六轮回,其中地狱的最底层,又被称作无间地狱。”裴千越带着风辞行走在杉林间,向解释,“佛门弟子难免有人做到六根清净,慧空大师便建了这塔与秘境,抽出弟子恶念、杂念,锁入塔底。” “久而久之,这塔便成了恶念聚集之处,凶险万。” 裴千越说这话时音温和,疾徐。风辞跟在身后,忍住了两眼。 似乎是注意到的视线,裴千越温问:“主人是是有什话想对我说?” “……”风辞收回目光,“没事。” 想了想,又问:“所以我们该怎出去?” 风辞乎问了句废话,但裴千越依旧十耐心:“寻找阵眼。” “这秘境依托主人心绪而建,阵眼也应当在您心中最重的地方。” 在这树林中走得久了,风辞头上免落了些雪。裴千越抬起手,轻轻拂去鬓间的细雪,温和:“您当年闭关的山洞。” 风辞:“……” 风辞神情有一点古怪,但没说什,只是默默后退半步,用同样客气的语气回答:“好的,你带我去吧。” 三千年沧海桑田,这灵雾山的一草一木早已和当年一样,把灵力全失的风辞放在这里头,还真容易找到当年那个山洞。 裴千越点了点头,领着风辞继续往前走。 这一路上仍然有少人鬼的怪物袭击们,大都是僧人模样,小部则是一些精怪妖族。过无论是什,进了这无间塔里都灵力全失,只以武力搏斗。 有裴千越在场,风辞乐得清闲,大大方方把所有怪物都让给对方处理。 越往秘境中心走,怪物出现的率便越频繁,过让风辞有些意的是,裴千越的身法竟出乎意料的好。裴千越这三千年都在用留下的秘籍修炼,于身法一门,风辞留下的自然也是最为擅长的那套正统剑术。 可裴千越的身法,却比风辞诡谲莫测得。 风辞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是集了百家之长。 前裴千越鲜少展示的身法,因风辞也没有打听过这一身身法自何处。过刻见了,最好奇的问题竟然是,也知和裴千越打起,谁会更胜一筹? 人比较修为,裴千越肯定比上风辞,但纯身法较量,谁胜谁负还真一定。 毕竟,裴千越是拜师仙门,一就是师门中最勤奋的那类弟子,天天早起练剑练功,一日歇。 而风辞嘛……都已经三千年没拔过剑了。 风辞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远处,四五名僧人已将裴千越团团围住。 “我帮忙吗?”风辞问。 裴千越和一样并随身携带武器,手中握着一柄知从何处夺的长刀,衣袍翻飞间利落地砍去一名僧人头颅。 才回过头,音温柔:“必,主人在一旁休息就好。” 风辞乎没听过裴千越用这线和说话,当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无奈地笑笑,忽觉有一凌冽的风朝迎面而。 哪怕现在没有灵力,年习武让直觉依旧敏锐,风辞本向后一倒,纤细的腰身弯出一漂亮的弧度。 接着,听见有利刃划破虚空的音紧贴着眼前滑过。 风辞站直身体,眉宇稍稍压低,察觉到了对劲。 裴千越还在远处对付那名怪物,风辞独自站立的这小片树林里,明空无一物。 那见的利刃很快卷土重,风辞感应到者是谁,只凭着感觉躲闪。 一招。 两招。 三招。 风辞半跪在地,侧脸被划破一细长的伤口。 “主人!”裴千越的音传,快步走到风辞面前,“您怎了?” “……没事。” 风辞嘴角竟然还含着笑意,话音刚落,左手手臂又是一凉。弟子服陡然破开一条口子,鲜血从中渗出。 裴千越:“这到底——” “裴千越。”风辞打断。低头着手上的伤势,平静,“我刚才忽然在想一个问题。” 裴千越:“什?” 风辞抬眼,淡淡一笑:“在想……‘你’进入这个秘境,是是也遇到了与我一样的事?” *** 山洞深处没有一丝亮光,凌乱的脚步与刀剑碰撞的音在洞中回响着。 裴千越一剑挥去,刺破对方衣衫,山洞里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你竟然伤我?”面前的少年执剑在手,捂着断淌血的右臂,眼神里满是委屈,“小黑,你怎伤我?” “闭嘴。”裴千越音冰冷,手中的长剑抬起,直指对方咽喉,“学的模样,你也配。” 少年的神情稍变了变。 但仅仅一瞬间,已经恢复如常,脸上甚至泛起笑意。那双灵动的眼眸婉转,透出丝丝媚意:“我比好吗,小黑?” “风辞”迎着那长剑上前半步,任由剑锋刺破了的咽喉。 抬起手,指尖顺着剑锋往下滑,握住了裴千越持剑的手背:“你想我吗,小黑?” 裴千越喉结滚动。 “风辞”握着的手,指尖在手背上一点一点摩挲:“你认出了又如何,真真假假又如何?在这个秘境里,我就是真的风辞,和我留在这里,是很好吗?” 裴千越答。 少年只觉眼前黑影一晃,下一秒,冷冽的剑锋抵住了的脖子。 身后,裴千越的气息覆了上。 “肉身,神识,你一个也占,也想迷惑我。”裴千越冷笑,嘲弄,“你算个什东西。” 正抬剑了结这少年,右手的无名指根忽然一热。 一清冽的音传入脑中:“你真把这人杀了,可就再也见到我了。” 树林里,风辞靠在树干上,摸着明空无一物,却明显感觉到横着一把冰冷剑锋的脖颈,无奈苦笑,传音:“手下留情啊城主大人。” *** 这秘境并没有风辞最初设想的那简单。它把裴千越和风辞去两个空间,又在这两个空间里别复制出一模一样的对方。复制人与本尊通感,复制人受到的伤害会瞬间平移到本尊身上。 风辞说完这话,感觉到抵在自己脖颈间的剑锋一松,裴千越的音在脑中响起:“主人受伤了?” 低而冷冽,听着却有些心急。 是正常的裴千越没错。 风辞扫了眼蹲在一旁给包扎的另一个“裴千越”。 这人一出现,就感觉出对劲。 裴千越绝会用那语气和说话,那样说话温文尔雅、举止克制有礼的裴千越,是被夺舍,就是冒牌货。 “裴千越”还知风辞的想法,替风辞包扎好了手臂,抬头温柔地问:“主人还疼吗?” 风辞朝微笑:“疼了,谢谢。” 这温柔乖巧的小黑蛇实在太少见,所以风辞没有第一时间戳穿,而是继续让跟着。 只是没想到,裴千越那边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形,戳穿了假的风辞,还差点把人杀了。 幸好有裴千越给的联络之物,否则堂堂千秋祖师说定今日就命丧于。 死于养的宝贝小宠物。 “没事,小伤。”风辞用传音问,“你现在在什地方?” 裴千越:“山洞。” 风辞:“是我闭关的山洞?” 裴千越:“对。” 风辞暂时还没有破局的主意,便:“我正往那儿去,先过去再说吧。” 裴千越没回答。 风辞也与说,起身便带着自己身边这假的小黑蛇继续出发。 这秘境大概是个镜像空间,复制出的小黑蛇单纯又好骗,完全没有怀疑,甚至还贴心地扶着风辞往前走。 风辞右手藏在袖中,无名指根时时闪动一下。 裴千越:“主人伤得重吗?” 风辞:“都说了一点小伤,碍事。” 裴千越:“主人如何发现这秘境中的关窍?” “你的身法。”风辞,“我身边这个复制的你方才御敌时用了一样的招数。” 与风辞遭遇袭击时的招数一模一样。 裴千越:“原如,亏主人发现了。” 这乎有点没话找话了。 风辞皱了眉,隐隐觉得有点对劲:“你怎了?” 裴千越的音比以往急促一些,还时时听到些许微乱的气息。 对方稍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没事。” 风辞偏头向身旁这假的裴千越。 这人身上没有受伤,证明裴千越本尊也没有受伤,那为什…… 的视线上移,落到了裴千越覆盖在眼前的黑绸上。 脚步猝然一顿。 在这秘境中的所有人都没有灵力,裴千越也同样如。 所以无法以灵力视物。 什也见。 现在只独自等在那空荡荡的山洞里,独自一人陷入黑暗。 身旁的人偏头询问了什,但风辞没有理会。 轻轻抚摸着无名指根那淡淡的红痕,低在脑中唤:“裴千越。” 对方应得很快:“嗯?” “别担心。”风辞垂下眼,温,“有我在呢。” 第30章 ……你才是个疯子。…… 接下来这段路程,风辞略微加快了脚步,一路上还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裴千越闲聊。 “这附近就是我刚回来时的那片林子吧,时差点被那法阵弄了。” “我记这树林以前没这么大,居然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去。” “这旁边以前是条河吗,怎么都干了?” 风辞似乎周遭环境产生了极大的感兴趣,自己就能自言自语说上大半天。 传音的另一头,裴千越倒是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只时时回应一两句。 可走着走着,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风辞回头,看向后的男人。 只看了一眼,他就懂了。 他边这裴千越虽然是秘境复制的假,性子也正的裴千越截然,但有些面是会变的。 比如……风辞的依赖和亲近。 “主人为何理我?”“裴千越”道,“我才在主人说话。” 声音温和,又低又轻,听上去透着股浓浓的委屈。 风辞才本尊旁若无人的闲聊,免忽视了边这个人。 他乐意了。 风辞无奈。 但他还要靠这个“裴千越”带路,暂时还想和他起冲突。 风辞想了想,安抚道:“抱歉,才有点走神,和我说么?” “裴千越”却偏头:“……没么。” 说完,直接越过他,快步往前走去。 风辞:“……” 竟然还和本尊一样会闹脾气。 哄完这个哄那个,他是进秘境来带孩子的吗? 风辞哭笑,但也只能认命地追上去,温声细语地哄了好一阵,才把人哄消了气。 但风辞就算是有再大能耐,也可能做到时哄两个人。他只顾着这头,那头的本尊见他许久说话,又传音过来:“主人那边怎么了?” 风辞顿时有种古代帝王夹在两个妃嫔中间,左右为难的感觉。 风辞叹了口气:“在哄呢。” 裴千越沉默下来。 他自然猜到风辞说的是谁。 风辞忽然觉好奇:“那边那个我,和我像吗?” 裴千越:“……像。” 风辞追问:“他是么样的?” 裴千越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和主人截然。” “我猜也是。”风辞道,“我边这个,也和太一样,脾气比好多了。” 风辞顿了顿,道:“过倒是挺可爱的。” 裴千越又搭话了。 风辞大致猜到多半又在吃飞醋,心头暗笑一声,俨然正色道:“我刚想了想,有条这么乖巧体贴的小黑蛇也错,要是能把他带去,我把他养在边。” 裴千越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风辞几乎要绷住笑意,故意问:“为么啊?昨晚遇到的那只狐狸让我摸,现在想再养条小蛇也肯,仙盟之主就能这么霸道吗?” 裴千越:“就是。” 如果是边还有个人在,风辞几乎要笑声来。 他家小黑蛇怎么这么好玩啊。 一逗就上套。 风辞正艰难地憋着笑,他假的裴千越也正巧走了树林。灵雾山地势崎岖,刚了杉林,就是一片较为陡峭的斜坡。“裴千越”率先走上去,回头朝风辞伸手。 “主人,把手给我。”“裴千越”他说。 风辞看了看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又看了看脸上几乎算上温柔体贴的神情,鸡皮疙瘩起了一。 才那些话然只是逗裴千越玩玩,仔细想想,要是有个人这么温柔体贴、将他个瓷娃娃似的待,他可受了。 事实上,就连裴千越现在他那温顺的态度,他都觉有些适应。 才那样冷冷的就很可爱。 风辞好一阵没反应,眼前这“裴千越”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下来。风辞忙伸手去,搭了一把,才把人哄好了。 “他碰了?”脑中忽然又传来裴千越的声音。 风辞一愣,才反应过来。 复制人本尊通感,风辞的手还搭在面前这假的裴千越手上,那头的本尊竟然也有感觉。 过……这醋劲是是太大了点? “这就是个复制人……”风辞话还没说完,想到自家小黑蛇如今还孤零零在那山洞里,心一软又改了口,“是小心碰到的。” 说完,连忙松了手。 可裴千越回答,仿佛又在生闷气。 风辞还想再哄他两句,余光却忽然瞧见了么。 他神情一凝。 这杉树林的尽头,竟然有一个湖泊。 风辞道:“小黑。” 裴千越声音闷闷地响起:“怎么?” 风辞:“我记这杉林的外头,以前是个湖泊吧?” 裴千越大概没反应过来他话题为么转这么快,稍加思索了片刻,才道:“灵雾山这千年间经历过几次大地震动,山中产生裂口,数百年前才渐渐现了湖泊。” 风辞眉头微蹙,没有答话。 裴千越问:“怎么了?” 风辞:“没事……” 说话间,风辞已走到湖边,他抬眼望去,湖面上平静无波,澄澈的湖面倒映着灰蓝的天色,宛如一块璞玉。 风辞在湖边站定,低下头。 水面上,五官清秀的年面无表情地他视。 他来过这个地。 在梦里。 风辞回到这个世界后,只做过两次梦。最近一次是梦见了寒山寺被灭,而上一次,就是这片湖泊。 他梦到他自己穿过树林,来到了这片湖泊。 这湖泊近些年才形成,因风辞事先并知道这就是灵雾山,可现在…… 风辞沉着眸光,仿佛觉这湖泊在冥冥中化作了一条看见的丝线,将他回到这个世界后所知所见的一切,全都串联起来。 *** 了树林,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风辞才看到了熟悉的山洞。 约莫是因为现实中的处有他的结界保护,这山洞三千年前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动,就连洞口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熟悉的模样。 因而风辞一眼就认了来。 “主人,我们到了。”旁的人他说道。 风辞点了点头,没有理会,而是在脑中传音问裴千越:“我到了,在哪里?” 裴千越:“洞口。” 风辞如今也在洞口。 可这里除了他和边这个复制人,根本没有旁人的影。 他猜没错,他和裴千越果然被分到了的空间。 “没事。”风辞劝慰道,“我再想想办法,别担心。” 裴千越那边却低低地笑了一声。 裴千越问:“主人把我小孩子哄吗?” 风辞:“……” 没有,明明是宠物哄。 裴千越堂堂仙盟盟主,在外人心中知是多么凶神恶煞的存在,只有风辞才会担心他因为眼盲安,把他自家崽子疼。 但裴千越并无任何适,反倒还挺乐在其中。 他说:“其实是有些担心。” “主人能再哄哄我吗?” 这就纯粹是在撒娇了。 风辞一边往洞内走,一边问:“好啊,想要怎么哄?” 下一秒,垂在侧的手被人握住了。 跟在他边那个假的裴千越始终距离他近远,风辞手边现在么也没有,可那微凉的触感却准确无误的传到了他掌心。 裴千越跨越空间,通过复制人作为媒介,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这样可以吗?”裴千越低声问。 风辞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指,知为何忽然觉有点自在。这触感太过清晰,仿佛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牵着他走在这黑暗的山洞里。 他清了清嗓子,问:“把另一个我怎么了?” 裴千越:“绑起来了。” 难怪他一直隐隐约约觉手腕处太舒服。 风辞笑了下,故意道:“把人家绑起来,还占人家便宜?” 手指一紧,是裴千越捏了一下他的手:“我分明是在占主人便宜。” “别闹了。”这亲昵的动作弄风辞更加自在,他训斥一声,“才还吃另一个自己的醋呢,现在又介意了?” “介意。”那双看见的手把玩着风辞的手指,又低又轻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所以等到这秘境中的禁制解除,我就把他的手砍下来。” 风辞低笑:“疯子。” *** 风辞年挑选这山洞是一处天然形成的溶洞,内里大大小小的洞穴数胜数,贸然进入极容易迷路。 现在这山洞被复制进了秘境中,想在里头找到秘境口更是难上加难。 但秘境毕竟只是个秘境,其哪怕再相似,也可能做现实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尤其这种存在多个空间的秘境,在秘境的最核心,一定会有一个交汇处。 裴千越现在能视物,便去寻找,只能交给风辞来。 但风辞在洞里来回走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交汇处。 “难道交汇处在这山洞里?”裴千越问。 “太可能。”风辞道,“这山洞的确是秘境的中心,按理说应该在这附近,而且没发现么,靠近这个山洞之后,外头那些怪物也见了。” 证明这山洞一定是秘境中的特殊区域。 风辞思索着抬眼看向前,一袭玄色衣袍的男人走在他前面,只留给他一个高档的背影。自从进了山洞之后,这假的裴千越就很再和他搭话。 风辞想了想,心中大致有了猜测。 风辞用传音问裴千越:“进来之后,是另一个我主动带来山洞的吗?” 裴千越回答:“是。” 风辞:“之后呢?” “进山洞之后,他……”裴千越古怪地停顿一下,道,“他露了破绽,我便他打了起来。” 风辞竟然隐约猜到裴千越中间省略了么。 如果这秘境是镜像地复制他们,他遇到的是个单纯温和的裴千越,那另一边裴千越遇到的…… 会是个浪荡的他吧? 风辞打了个寒颤,果断没再追问裴千越没说完的话是么。 过这些信息已经足够。 因为这假的裴千越也是主动要带他来山洞的。 “喂,裴千越。”风辞忽然开口唤他前面的男人,“这条路,我们走过好几遍了吧?” 走在他前面那人脚步微微一顿,转头:“是么?” “是啊,而且……”风辞思索道,“我好像记,这里的洞穴原本是往左的。” 他说着走上前去,抬手想要触碰右手边那片石壁。 耳畔忽然传来风声,风辞一偏头,堪堪躲过一击,却没躲过紧接而来的第掌。他被猛的一推,背部撞到了一侧的石壁上。 一具冰冷的躯覆上来。 “主人为何这么想去?”钳制住他的男人声音依旧温和,听着还有点委屈,“留在这里陪我好吗?” 风辞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裴千越”问:“笑么?” “我笑。”风辞止住了笑,摇头,“果然是镜像复制,没正的本尊有心眼,怎么一试就露馅呢?” “裴千越”的脸色微微变了。 风辞道:“我已经三千年没回来了,这洞穴是往左开还是往右开,我怎么会记住?” 他只过是在猜测,既然现在其中的复制人是镜像,那么在这秘境中构建的山洞,会会也是镜像? 可惜,风辞阔别地数千年,已经太记这山洞的路线。而裴千越,在这山洞中无法视物,风辞只让他等在洞口,没有深入。 否则,他们应该会发现更早。 风辞冲眼前的男人轻轻一笑,抬手抓住胳膊,体猛地一转。 人的体瞬间穿透了风辞旁的这面石壁。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这石壁之中,竟藏着一处极深的断崖。 断崖底部,湖水泛着银白的光芒,就像是一块通体晶莹、流淌着灵力光芒的镜面。 风辞道:“这就找到了么?” “找到又能如何?”“裴千越”在他后,平静道,“去,必白费力气。” “是么?” 风辞依旧低头望着断崖下那晶莹的湖面,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思考着么。 脑中传来裴千越的传音:“找到了?” “嗯。”风辞回答道,“是一面镜湖。” 裴千越:“那该如何破解?” 风辞:“知道。” 镜湖银白的光芒映在风辞眼中,他轻声道:“赌一把吧。” “要做么?!” 这句话,竟时从两个裴千越口中说来。 风辞轻轻一笑,没有半分犹疑,纵一跃,跳进了那镜湖之中。 这断崖足有百米深,风辞现在没有灵力,寻常人无异。 可他脸上看见丝毫畏惧。 呼啸的风声回荡在耳边,风辞在半空中闭上眼,右手抬起来放在唇边:“裴千越,接住我。” 扑通—— 银镜般的水面激起水花,可风辞没有任何入水的实感。 他的体在虚空中断坠落,仿佛永远没有止境,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落进了一个怀抱中。 巨大的冲力让裴千越都后退了几步,风辞睁开眼,看见了那略显慌乱的神情。 他逢这么久,裴千越总是一副冷静自持、掌握全局的模样,哪怕是他发疯的时候,瞧着都是无比清醒的,好像永远看他心里在想么。 这还是风辞头一次看见这人流露这种神情。 也是第一次,有人接住了他。 风辞抬头正想把人推开调笑两句,抱着他的那人却忽然收拢双臂,将他更加用力的抱进怀里。 那力道大风辞有些呼吸困难,到了嘴边的话也说来了。 裴千越牙关紧咬,揽在他后的手臂都有些发颤:“……才是个疯子。” 第31章 天命不可违 风辞原本是想嘲笑裴千越两句的。 他歹是千秋圣尊,纵横修界这么多年,哪会这么容易出事? 只不过开个小小的玩笑,裴千越竟还被他吓到了。 他此刻被裴千越用力抱进怀里,感受到对方微微颤抖的双臂,以及低哑失态的嗓音,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难道这次的太过火了? 风辞自省了片刻,勉力抬起手,拍了拍裴千越的肩膀,声音放轻:“了,这不是没事吗?” 裴千越没松手。 他埋在风辞脖颈间,声音里透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下次胡闹……” 风辞眉梢微扬。 有这么和主人说话的? 胡闹要怎么样?把他关起来? 风辞了一会儿,都没来下文。 裴千越缓缓舒了口气,松开了他。 他不提,风辞不想惹恼他,便也不问了。他揉了揉被自家蛇崽没轻没重搂疼的胳膊,对方开口了:“你怎么知道,跳入镜湖,就是破解秘境的法子。” 裴千越的声音里难得带了点疲惫,风辞沉默片刻,有点心虚:“说话吗?” 裴千越:“……” 山洞中的气氛沉重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哇,这就是另一个啊!”风辞的视线越过裴千越,到了被捆在一旁的复制人。复制人双手被缚,嘴里还塞了块布条,整个人已经蔫吧下来,风辞走过来甚至都没什么反应。 陆景明这张脸生得无辜乖巧,配上复制人如今这表情,透着股惹人怜爱的气质。 倒是比风辞合适得多。 风辞在他面前蹲下,认端详:“果然一模一样。” 裴千越:“风、辞。” 风辞动作一顿。 完蛋,像的生气了,气得连主人都不叫了。 风辞清了清嗓子,道:“你想什么呢,当然是有依据的。” “你想啊,这秘境是镜像世界,秘境内的僧人沦为怪物、面目憎,幻化出的复制人性格与你完全不同,就连山洞的构造也完全相反。交汇处的那面镜湖起来跳入是必死无疑,但在镜像世界中,死门不就是生门?” “……六道轮回,无间地狱,向死而生,不愧是慧空大师的杰作,竟还颇有禅理。” 风辞说得一本正经,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只有他自己相信没用,从裴千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他出了对方的潜台词。 他一个字也不信。 风辞叹气:“吧,确是瞎猜的。” 裴千越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 “断崖下那面镜湖,明摆着就是让人跳。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到什么破局之法?”风辞道,“不敢把复制的那个你推下去试,万一他出了什么事,你不也就……” 风辞顿了顿,宽慰道:“生气啦,这不是赌对了吗?” 裴千越问:“你想赌,为何不事先与商量?” 风辞不以为意:“和你商量有什么用,难道还能让你替跳?” 裴千越:“有何不?” 风辞一怔。 已经许久没有人和他说这样的话了。 不只是这独自行走在须弥世界的三千年,哪怕在三千年前,也从来都是他冲在最前面。道理很简单,只有他拥有道传授的能力,这是他的责任,他没有躲在任何人背后的权利,也没有人会挡在他前面。 当然,他也怕过的,没有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会不害怕,他没有选择。 道想要选中谁作为使者,从来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 而到了现在,风辞早已把这当成习惯,独自面对危险,独自解决困难,这些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倒没想到,多年后重返故土,还能遇个愿意代替他历险的人。 年纪大了,的很容易被一些话戳心窝子。 风辞眼底浮现出一点笑意,他开视线,轻轻道:“知道啦,下次不会了。” 到他保证,裴千越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点。哄了自家崽子,他也该去寻秘境出口了。 寒山寺如今情况未明,他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 没风辞把想法说出来,身后忽然传来响动。 山洞半空浮现出一道灵力光芒,银白的光芒呈圆形旋转,不断盘旋变大,一个玄色衣袍的身影从那光芒内现出身形。 是方才一直跟在风辞身边的那个复制人。 风辞扬眉:“嚯,竟然还能跟过来。” 这复制人虽然是秘境的产物,但际上他并未做过什么伤害风辞的事。比起外那些想要闯入者性命的怪物僧人,这复制人更像是秘境中的引路者和提示者。 毕竟慧空大师是慈悲为怀的佛门中人,他做出来的秘境,也给闯入者留下了一线生机。 复制人徐徐落地,朝风辞走过来:“主——” 他刚开了个口,裴千越忽然拾起地上的长剑,干脆利落一剑刺了过去,剑锋直接刺入对方胸膛。 风辞被他的忽然发难吓了一跳,连忙回去裴千越的情况。幸,这次伤害没有转移到裴千越身上。 不同空间的秘密被破解之后,复制人与本尊之间的通感也消失了。 裴千越是剑锋一扬,直接砍下了另一个自己的颅。 风辞:“……” 复制人的身形尚未倒地,便化作飞沙消散在虚空。 风辞按了按眉心:“知道你容不下他,但你歹先试探一下,万一你之间的通感还没消失呢?” “赌一把罢了。”裴千越平静道,“与主人学的。” 风辞默然,许久才认道:“小黑,之前的小你了。” 风辞:“你比想象中还要小气。” 各种意义上的。 *** 假的裴千越被本尊弄死了,假的风辞自然也没有逃过一劫。 裴千越说到做到,先砍了假风辞的双手,才将人杀死。风辞忽然很庆幸自己如今还没找回肉身,着这具人的身躯被虐杀,没那么容易产生心理阴影。 做完这些,风辞带着裴千越去寻到了他所在的这个空间的镜湖。与他所料不错,原本镜湖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秘境出口。 二人从秘境出口一跃而下。 耳畔响起熟悉的钟声,风辞睁开眼,却没有回到寒山寺。 应该说,没有回到正的寒山寺。 眼前的环境仿佛被裹了一层厚重的白纱,四周的光影模糊,唯有中间那披着鲜红袈裟的僧人模样清晰。 这似乎是一间卧房,僧人坐在屋子正前方,面容瞧着还很年轻,但须眉已经全白了。 他徐徐转动着手中一串佛珠,正在低声念诵经文。 这是一段记忆。 风辞身后,裴千越低声道:“是慧空。” 就算他不说,风辞也猜得到。 跃入秘境出口后,他浑身的修为灵力也跟着回归身体,一眼便出眼前这僧人修为境界极高,甚至不会比裴千越差多少。 在这寒山寺里,能有这境界的,除了住持慧空大师不会有人。 何况这秘境是慧空大师制造的,若这里存放着什么人的记忆,那只会是慧空本人。 屋子里能寺中悠远绵长的钟声,伴随着慧空低低的诵读,来叫人心绪平静。忽然,只得一声极轻微的声响,他手中的佛珠断了。 佛珠散了满地,慧空睁开眼,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悲怆。 寺里的钟声也在这时停了。 风辞眉心一跳,大致猜到这是什么记忆了。 慧空大师并没做什么的事,他只是起身,一粒一粒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佛珠。 片刻后,一只红色的小狐狸从虚掩的窗户跳进来。 小狐狸落地化作一名七八岁的幼童,快步跑到慧空身边,去拽他衣袖:“主人,外来了个凶的人,多师兄……多师兄都死在他手上,净尘师兄也死了,怎么办啊!” 慧空大师终于拾起最后一粒佛珠。 他捧着那一百零八颗佛珠回到原位,双手合十,轻轻诵了一句佛号。 小狐妖声音稚嫩清亮,带着哭腔:“主人逃吧,那个人怕……” 慧空大师却摇了摇。 他手掌张开时,那串佛珠已经恢复原状。 他将佛珠戴在小狐妖脖子上,摸了摸他的脑袋:“来不及了。” “为什么呀?!”小狐妖眼泪夺眶而出,“现在逃走,还来得及的呀!” 慧空依旧只是摇。 就在此时,房门轰地一声被人打开。 耀眼的白光从门外照入,风辞过去,只一道高挑而模糊的身影逆着光走进来。 在白光彻底笼罩这整间屋子前,他了慧空的最后一句话。 “为……命不违。” *** “主人?”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唤他,风辞猛地睁开眼,了近在咫尺的裴千越。 后者抓着他的手臂,神情略有些慌乱。 风辞恍惚片刻,后知后觉发现眼前已不是白茫一片:“出来了?” “是。”裴千越松开他的手,道,“似乎是被赶了出来。” 风辞默然。 他如今正站在塔楼的最顶层,四方没有遮挡,微风吹动塔檐下的银铃轻响。风辞往外去,仿佛浓雾被风吹开,庄严肃穆的古刹,终于在此刻露出了它的本相。 寺庙内,随处干瘪焦黑的僧人尸身,尽是被吸干灵力而亡。 寒山寺的僧人,果早已经死去。 在秘境中的那段回忆,便是慧空大师死前的记忆。 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被赶出来? 风辞闭了闭眼,试图回想方才在秘境中的那道身影。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熟悉的钟声还在徐徐敲响,风辞回,了那座高大的铜钟。 分明没有人在敲钟,那铜钟依旧一下一下的响动着,钟声悠远绵长,不疾不徐。 铜钟的下方,坐了一位僧人。 正是慧空大师。 他双手合十,朝他行了个佛家之礼:“贵客远道而来,贫僧失礼了。” 僧人已不是记忆中那清晰的模样,他的身体呈半透明状,只剩下一缕残识。 风辞疾步走过去,质问:“是谁杀了你,为何不让完?” 慧空声音平静:“贫僧并未向施主隐瞒任何事。” “你的意思是说……”风辞眉宇紧蹙,“有人动了你的记忆?” 慧空低声诵了句佛号,没有回答。 风辞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他问:“那此处是怎么回事?是幻术?” 在昨晚发现寒山寺有异常时,他已经猜到些许。 他不明白。 这世上怎么能有他和裴千越都识破不了的幻术? 慧空温声道:“躲着了,出来吧。” 他话音落下,一只小狐狸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小狐狸耳朵耷拉着,几乎不敢前方两人,刚触及风辞的目光便缩回慧空大师身后,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慧空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原来是你?” 风辞这才想起来,他的确说过,狐族是这世上最擅长制造幻术的一族,它在幻术上拥有与生俱来的赋,凡人永远难以企及。 而且在慧空的记忆中,小狐狸分明还能化成人形,如今,却已经连化形的力量都不剩了。 风辞明白过来:“你为了制造这个幻境,将自己浑身的灵力都用光了?” 小狐狸低低地呜咽一声,钻进了慧空的怀里。 慧空抚摸着它的皮毛,温和道:“应当说,是贫僧助小狐做了这个幻境。” 风辞:“为何?” 慧空道:“为这是它的心愿。” 慧空最后留给小狐狸的那串佛珠里,留有他毕生修为。他将赠于小狐狸,是为护它一命,也是为完成它未了的心愿。 小狐狸的心愿只有一个。 它想让寒山寺里的所有人都活过来。 “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一说,所以佛珠便帮小狐制造了这个幻境。”风辞道,“难怪一开始没有察觉。” 慧空大师的毕生修为,加上狐族特有的幻术赋,哪怕是风辞也的确很难破解。 小狐狸窝在慧空大师怀里,被他摸得舒服得尾巴直颤。 慧空眼眸敛下:“小狐这幻境耗尽了佛珠之力,也耗费了它数百年修为。如今的它记忆混沌,神识不明,几乎变回了一只普通狐狸。” “这一寺僧侣尽数冤死,虽然魂魄已散,怨气却弥留不去,每到夜晚便无法控制。贫僧只能打开无间塔,将关入中。小狐连自己是谁都快记不得了,却仍本能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陌生人带来危险,所以试图提醒二位尽早离开。” 至此,他在寒山寺中遇到的一切便都清楚了。 “原来如此。”风辞在慧空大师面前蹲下身,抬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辛苦了。” 小狐狸从慧空怀里抬起。 他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眸眨了眨,先是偏了眼站在风辞身后的裴千越,然后趁不备,飞快地在风辞掌心舔了一口。 这爱模样把风辞逗笑了:“怕,马上就要走了,他不会欺负你的。” 慧空仰,向顶震动的铜钟:“待到这钟声停歇,众僧人的幻象便会被放出无间塔,寒山寺也会恢复成以往的模样。施主若要离开,便趁钟声未歇时离开罢。” 风辞应了声“”,站起身,却没急着走。 “不过临走之前,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大师。”风辞道,“什么叫做……‘命不违’?” 慧空沉默下来。 风辞注视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缓慢问:“你临死前分明有机会离开,为何不走?你有能力制造出连都难以分辨的幻境,当完全奈何不了那个凶手吗?是什么人篡改了你的记忆,是为了不让人知道相,还是单单……怕凶手的脸?” 慧空沉默了很长时间。 许久,他双手合十,口中轻诵佛号:“有些答案,施主心中早已明了,何必多问。至于有些,机不泄露,恕贫僧不能多言。” *** 风辞与裴千越离开无间塔时,边已经微微有了些亮光。 清晨的山中薄雾朦胧,他踏过寒山寺满地的尸身,来到大开的寺庙门前。一个小和尚倒在门边,尸身完全干瘪下去,已经瞧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的身侧,落了一把扫帚。 风辞注视那尸身片刻,闭了闭眼。 “阆风城那边,暂时不回去也没事吧?”风辞忽然问。 裴千越:“主人的意思是……” “去人间吧。”风辞抬眼望向远处,重重山水之间,清晨的姑苏城仍在安睡,“你不是说要陪一人间?去也。” “。”裴千越道,“主人的。” 身后传来响动,是那小狐狸跟了出来。 “来送吗?”风辞弯腰把小狐狸抱起来,摸了把脑袋。 小狐狸还是有点怕裴千越,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他。在裴千越根本懒得理它,只是问:“寒山寺这边,主人有什么打算?” 风辞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寒山寺被人灭门,寺中僧人魂魄已散,怨气也有慧空大师留下的秘境控制,短时间或许出不了什么大乱子。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这里距离姑苏太近,未来能还会有不知情的外人误入中。 要不要破坏这个幻境,还是任由继续下去。 风辞没急着回答,而是低问小狐狸:“你知道,幻境总有一会为灵力耗尽而消散的,对吧?” 小狐狸仰对他对视,眼神中满是懵懂。 “你依旧选择这么做了。”风辞轻轻道,“你只想和他在一起,对吗?” 边终于泄出第一缕光。 寺里的钟声停了。 风辞抬过去,倒在寺庙门前那具尸身忽然动了动。原本干瘪焦黑的皮肤以肉眼的速度恢复,血肉重新回到这具身体。 小和尚站起身,茫然地四下了,捡起落在身旁的扫帚。 小狐狸眼神亮起来,它忽然挣脱开风辞的怀抱,蹦蹦跳跳往寺庙里跑。 跑动时扬起寺外的落叶,小和尚冲他喊:“小狐,你把刚扫的叶子弄乱了!” 小狐狸没理会。 他尾巴一扫,飞快跳进寺门,被一只手拎了起来:“终于抓到了,昨晚跑哪儿去了?” 小狐狸蹬了蹬腿,被净尘抱着往寺内走去:“走,与上早课去。师父说了,你多经文对修行有处。” 古朴的寺门在晨曦中缓缓合上,也将那逐渐苏醒的寒山寺藏在门内。 风辞收回目光,道:“派人封锁这里吧。” 至少在幻境的灵力耗尽之前,他不打算破坏它,也没有资格破坏。 裴千越轻轻应了一声。 二人这才御剑离开寒山寺。 穿破云层后,风辞还在回望向那庄严的古刹。 “为了一个梦境,耗费几百年修为,你觉得值吗?”风辞问。 裴千越把风辞搂在怀中,抬起宽大的衣袍替他挡去清晨的寒风:“它自己的选择罢了,没什么值不值得。” 风辞“哦”了一声,没答话。 他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能是为这些年来过的生死太多,面对生命的消亡,风辞会惋惜,但不会觉得无法接受。 何况凡人终有一死,妖的寿命却很长久。 “但如果是,不会这样选择。”裴千越忽然道。 风辞仰:“如果是你,会如何?” 裴千越:“继续修炼,手刃仇敌,想办法寻找他的转世。” 但这世上没有转世一说。 死去的魂灵会归于地,去往另一个世界。那里有从万千世界来的魂灵,他在那里消散、重聚,在需要时回归人世间。这个过程能会持续很长时间,回归人间的魂灵不会是原本的模样、性格,甚至能不存在于原本的世界。 想要找到“转世”,根本是不能的。 风辞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问:“如果你找不到他了呢?” 裴千越微低下。 风辞感觉到一道无形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恍惚间意识到自己能说错话了。他开视线,正想转移话题,却裴千越轻声开口,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依旧极清晰。 他说:“那就和他一起死。” 第32章 这三千年,你就是这么过…… 听了这句话,风辞的神情却沉下来。 他抬起头,试图从裴千越脸上找丝毫玩笑的味,但是有。 裴千越这句话说得极其认真,分量也极重。 风辞注视他好一儿,才淡淡收回目光:“荒唐。” “是么?” 寒风吹乱了风辞的鬓发,裴千越抬手替他理了理,指尖从额前滑耳后,“主觉得哪里荒唐?” “哪里都荒唐。”冰凉的手指在耳后流连不,风辞知道他是故的,不看他,“所以在你心里,小狐这样耗费几百年的修为把自己困在幻境里不值得,应该修炼报仇再陪主一起死,这才值得?” 裴千越竟还笑了下:“哪里不对吗?” 风辞:“你这样做,与的决有什么区别?” 他认为小狐狸这样做不值得,就是因为妖族寿数长久,不该将自己困在幻境,困在这些旧事里。何况幻境迟早有一天被打破,候,同样什么也得不。 裴千越倒还好,直接给了他一个更荒唐的答案。 就不能有个为自己而活的选择吗? “而且你这——”风辞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对方轻轻捏了下他的耳垂。 风辞:“……” 这近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 只手还在他耳根把玩,风辞忍可忍,一把攥住对方手腕:“再闹信不信我把你丢下?” 裴千越毫底线道:“知错了。” ……认错倒是特别爽快。 风辞松开手。 “不过……”裴千越顿了顿,“我们本来就了。” 话音落下,风辞只觉忽然脚下一空,身直直往下坠落。在遇危险,本能地抓住身旁离自己近的东西,哪怕风辞御空法术,也很难阻止自己身原始的本能。 他下识伸手抓裴千越,还碰对方,却对上了一张含笑的脸。 下一刻,他伸出的手被轻轻握住,拉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耳畔响起一声低低的笑。 风辞:“……” 不聊? 幼不幼稚? 吓唬他很好玩??? 寒山寺就在姑苏城外不远,裴千越御剑不过须臾便能达。他有直接入城,而是带着风辞落了姑苏城外的树林中。 裴千越搂着风辞缓缓落地,在他耳边含笑道:“主别怕,我们了。” 风辞冷笑。 他毫不客气地抬手一推,把推得一个踉跄,撞上了路边的树干。 树叶簌簌落下,风辞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主。”裴千越连忙追上,伸手拉他,“是我错了。” 风辞冷哼一声,有理。 裴千越道:“但我觉得主方才说得不对。” 风辞偏头瞥他一眼。 “只狐狸不敢面对故逝,宁愿将自己困在假象中,说底,不过是懦弱胆小罢了。”裴千越道,“但这样只是一的。” 风辞:“怎么说?” “因为间能淡化一切。”裴千越淡声道,“小狐狸总有一日恢复记忆,可了候,仇恨、痛苦、甚至与僧们处的记忆,都早已被间消磨。主真以为,,他还走不出幻境吗?” 风辞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他知道裴千越是对的。 就像当初,他曾极度厌恶与魔族的战事,厌恶被天道驱使,厌恶死亡与仇恨,甚至不惜逃离这个世界。可现在回想起来,些东西早已变得不值一提。 间确实能淡化一切。 “这么说来,这样的选择倒也挺好。”风辞道。 小狐狸年纪还小,接受不了离别的痛苦,所以宁可不要经历这些。 慧空大师或许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帮小狐狸制造出个幻境。 让寒山寺僧的魂灵,以另一种形式,再陪小狐狸成长一段间。 等间将痛苦逐渐消磨,等能够接受这一切的一天。 “所以我与不同。”裴千越道,“我不给自己忘记的机。” 风辞脚步一顿。 清晨的林中格外静谧,微风吹拂着金色的落叶散落在二身边。 裴千越就站在风辞身后不远处,风辞有回头,低声问:“这三千年,你就是这么过来的?” 裴千越:“是。” 风辞:“如果我回来,你还继续等下,等不,就死?” 裴千越有回答。 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风辞低下头,轻轻笑起来:“我可算知道你的心魔是怎么来的了。” 三千年,就连风辞都已经淡忘了当年魔之战留下的伤痕,可裴千越什么都忘。 对未来有期盼,有向往,这能成为一个活下的动力。但当这种期盼在心底持续太久,甚至超越了间的消磨,求而不得,便成了执念。 执念太深,就是心魔。 何况裴千越的执念持续了三千年。 风辞声地舒了口气,心口有点发闷。 他何德何能啊。 但风辞再说什么,他继续抬步往前走,发觉裴千越站在原地动,回头:“干嘛呢,还不快跟上来。” 裴千越得了便宜还卖乖:“主不生气了?” 风辞:“你底走不走?” “走。”裴千越慢悠悠道,“只是我方才就想提醒主,方向错了,应该是这边。” 他侧身,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后。 风辞越过他手指看过,透过重重树影,看见了远处的城门。 风辞:“……” 千秋祖师方向感差很奇怪吗? 他又来过这里! *** 清晨的姑苏城外,已经有不前来赶集的百姓正排着队入城。有大声地用吴语和身旁的说着话,几名幼童飞快在群中跑过,惊得刚睡醒的婴儿在背篓里啼哭。 路边的茶点铺现下还什么生,后厨的炊烟却已经升了起来,空气中隐隐约约能闻淡淡的茶香。 一派烟火气。 风辞深吸一口气,才感觉自己终于彻底从寒山寺沉重的环境中释放出来。 裴千越急着进城,先是给薛唯传了信。等待薛唯前来的间,他索性带着风辞了路边茶铺。 刚一落座,便立刻有小二过来给他们上茶。 风辞不明白:“他既然住在城中,干嘛不直接御剑找他?还特落在姑苏城外步行进入,这凡间的城池,总不也有禁空法阵吧?” “这倒有。”裴千越摇摇头,“不过直接御剑入城,多有不便。” 风辞:“为什么不方便?” “这位小仙尊难道是头一次下山?”等裴千越回答,位小二倒是先插嘴了,“小仙尊有所不知,这年头修真者太多,你往城里丢块石头,都能砸中好几个过仙门的。” “你们修真者飞天遁地,来自如,一多起来,衙门根本法管理。所以啊,上头前些年出了规,修真者要和普通百姓一样,通过城门,查验通行文书或修真门派下的玉令。” “原来如此。”风辞点点头,又好奇:“如果不查验如何?” 小二指了指城门,风辞抬眼望,城门正上方摆了个半高的方形装置。 小二解释道:“东西叫什么灵力追踪仪,城门个方位都摆了一个,形成了一个阵法。一旦有修真者不经查验入城,便被官府察觉。虽然也什么太严重的后果,至多就是把带再查验盘问一番,但多有些耽误事不是?” 风辞问:“玩也是万法阁做的?” “对,就是叫万法阁。”小二道,“他们做的东西可真厉害,我听说他们还做出了端茶倒水扫地的木头,能自动犁地收割的耕牛。唉,只可惜些东西太贵重,我们小老百姓这辈子怕是都机见了。” “……茶给您倒好了,有事叫我就成。” 风辞向他道了谢,茶铺小二便又转头忙活了。 这路边的茶铺,茶水自然好不哪儿,权当解渴。风辞喝了口茶,还在打量远处城门上个追踪仪。 风辞道:“我还当万法阁做的东西只在修真界流通,想民间也有,而且看样子还不。” 裴千越给他又添了茶水,道:“官府出得起钱,尉迟初自然不拒绝。” 风辞失笑:“他有这么缺钱吗?” 想裴千越竟认真回答:“有。” 风辞觉得好奇:“我以为万法阁应该是仙盟中富有的一派。” 清净宗也很有钱,是因为他们结交权贵,香火鼎盛。但这种来财之路,是比不上万法阁的。万法阁制造的东西能卖给各大门派,他们产出多就能卖多,甚至就连淘汰了好几代的旧货都有要,财源应当是源源不断的。 裴千越道:“他们的确如此。” 风辞:“为什么……” “因为他们消耗极大。”裴千越解释道,“偃甲机关术的动力源是灵石,若有灵石,尉迟初有再大能耐也做不出任何东西,做出的东西也法运转。他不断研究的些东西,哪怕一只小小的机关鸢,在做出成品之前,也消耗了灵石上千。” “难怪……”风辞懂了,“所以他不仅和修真界做交易,还和民间官府富商做交易,就为了换取足够的灵石,支撑他的研究。” 裴千越点点头。 风辞哑然:“这得消耗多啊……” 灵石既是机关术的能源,同样也是修真者修炼必不可之物,炼气炼丹炼药炼法器,修炼过程中有任何一环不需要灵石。 天然的灵石产出于灵脉充裕之地,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取之不尽的灵脉? 这便是各大仙门常年为了灵脉争夺不休的原因。 风辞又喝了口茶,半开玩笑道:“你得劝劝尉迟阁主,再这么弄下,所有都别想修炼了。” 灵脉其实并非不可再生之物,只是再生的速度很慢,而且对环境要求极高,必须在清气鼎盛之地,经年累月,方可形成灵脉。 以尉迟初这消耗速度,肯是赶不上的。 长此以往,甚至说不导致灵气枯竭。 风辞曾过灵气枯竭的世界,不仅修真者法继续修炼,就连仙妖魔神都难以存活,只能一个个消弭于世。直后,个世界再任何法术存在。 修真,法术,仙妖魔神,都成了故事里的虚构之物。 不过想这些,风辞又觉得自己有点杞忧天。 他摇摇头,再继续说下。 *** 风辞和裴千越喝完一壶茶的功夫,薛唯终于了。 年看起来才刚起床多久,一头乱发未经打理,在脑后松松垮垮扎了个马尾。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其实还不错,浅蓝的长衫上绣着暗纹,只是衣领穿得歪向一边,腰带打着死结。 看起来一言难尽。 “城主久等了。”薛唯一路小跑过来,说话的候还气喘吁吁,“刚……刚睡醒,不好。” 风辞默然:“……你不是点法术吗?” 哪怕不御剑,稍微用点轻功不行吗? 薛唯:“操,我忘了!” 风辞:“……” 这真的靠谱吗? 不过风辞很快就见识了薛唯的用处。 裴千越和风辞此番来寒山寺调查是秘密出行,并未告诉任何。如今来了姑苏,裴千越也不打算暴露身份,向官差出示阆风城的令牌。 三来城门前,还未走进,便看见官差迎了上来:“薛爷,这两位就是您的朋友?” 薛唯做出一副正经模样,清了清嗓子:“嗯,我们可以进了吧?” “可以可以,您请。”官差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侧身让开。 他们就这么轻巧被迎进了城。 等走离城门远了,风辞才问:“你底是什么啊?” “薛唯他老爹是城里大富商。”薛唯顿了下,“不对,现在是我老爹。” 风辞:“……” 薛唯摸了摸鼻子,竟然还能若其事地继续往下说:“反正在这姑苏,除了知府大,就数薛家老爷说得上话。城门上面个什么仪你看见了吧,就是我老爹投钱买的。” 大致是因为风辞在薛唯眼里是裴千越的弟子,是与他同龄的年,因此说话么多顾忌,反倒比面对裴千越自然许多。 这年是个自来熟,风辞和他搭了两句话就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从城门口薛府这一段路程,薛唯拉着风辞大聊姑苏风土情,上城中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下风月馆近新来了个大美,可惜只卖艺不卖身,全都和风辞说了一遍。 说得裴千越脸色越发难看。 薛府坐落在姑苏城中富庶的区域,薛唯领着他们了薛府门口,还在给风辞介绍:“顺着这条路出往右拐就是一整条街的风月楼,对面还有赌场,不过你要玩好带上我,他们喜欢坑新。还有——” “薛唯。”裴千越终于忍可忍打断。 薛唯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吓得险些跳起来。他连忙收敛了副不正经的模样,认真道:“我爹外出进货,要中午才能回来。城主要不先府上休息,一儿等我爹回来,我再向您引荐?” 裴千越冷声道:“带路。” 薛唯彻底蔫了,老老实实带他们进了府,来一个僻静雅致的小院。 “这间院子安静,而且隔音也好,您不喜欢被服侍,我就吩咐他们都别靠近这里。”薛唯一边打量裴千越的脸色,一边向他介绍着,“您觉得如何?” 裴千越淡淡应了声。 薛唯转身就想溜,又被风辞拉住:“我住哪儿?” 这院子里只有一间卧房。 “啊?”薛唯茫然道,“你们不是住一起……” 他视线触及裴千越的脸色,福灵心至一般,果断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我家只剩这一间院子可以住了,实在办法,陆兄,你就将就一下吧!” 风辞:“……” 第33章 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 三十三章 说完这话,薛唯转身就跑,逃走的速度比才裴千越喊他去城门口接他们还快。 风辞默片刻,回头问裴千越:“他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这薛府前三进院,后假山花园水榭,就薛唯领他们到达这院子之前,都经过了七八个大大小小的院子。 些都是摆设吗? “么?”裴千越装模作样地思考片刻,认真道,“我看不。” 风辞:“……” 是啊,你当“看”不了。 风辞轻轻磨了下牙。 裴千越仿佛没注意到风辞的反应,泰自若地转身往屋内走。可惜,转头时没藏住唇边抿起的一点小小的弧度,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要不是此刻是人形,估计蛇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风辞站在院子里注视裴千越进了屋,没绷住,奈地笑了下。 之前怎么没发现堂堂阆风城主是个这么幼稚的人。 这人到底几岁? 不过说起来,裴千越前两千多年都在灵雾山里修炼,近三百年才出了山,这样算下来,他学着做人的时间其也没多长。 寒山寺遇到的只小狐妖也才三四百岁,以妖的年纪来看,还是个小崽子呢。 风辞说服了自己,本着不能与自家崽子一般识的想法,跟着进了屋。 薛府不愧为当地富商,给客人住的屋子也布置得十分华贵考究,扫得干净。屋内在薛唯的吩咐下点了熏香,桌上还摆了茶水,准备得非常充分。 唯一美中不足的东西也显而易,只一张床。 风辞假装没注意到这回事,问:“这薛唯你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他应该不是阆风城弟子?” 阆风城不会收根骨这么差的弟子。 裴千越经在桌边坐下,解释道:“薛家独子三年前意外落水,醒来之后性大变,逢人就说自己不叫薛唯,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原本应该经死了。薛家老爷以为他中了邪,四处寻人替他看病。” 风辞:“……” 他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论是薛唯的来历,还是他的反应。 裴千越继续道:“薛唯幼时被他父亲送入仙门修行过一段时间,认识几个仙门中人。可薛家寻了许多修士也瞧不出毛病,最后找来了阆风城。” 风辞问:“你替他看了?” “是萧却。” 风辞:“瞧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裴千越道,“他身体一切常,不是中邪,也不是被人夺舍。” 风辞了。 薛唯多半是从须弥世界来的魂灵。他在其他世界肉身死,神魂脱离世界时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偶掉落到这里。 偏巧这个世界个薛唯,和他在同一时刻死去,肉身与他神魂出奇契合。 才了这番借尸还魂。 这种事不常,但修真界检查不出薛唯神魂的问题,倒是不奇怪。 须弥世界的存在是这世间最大的秘密,为了保护这个秘密,天道给每个小世界强行施加了规则。 ——从异世界来的魂魄法被人察觉。 这也是风辞游历异世界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发现的原。 风辞问:“你信了他的说法?” “薛唯的身体和脑子都没出问题,他也没必要撒谎。”裴千越道,“除此之外,没别的可能。” 风辞还是不明:“可你为什么要把他留在身边?” 唯不仅根骨平平,人看起来也不怎么靠谱,除了来历别,在算不上什么人才。 以裴千越的性子,发现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没把人直接弄死都算客气的,怎么会反倒将他留用? 裴千越道:“为你也去了里。” 风辞眨了眨眼。 他忽想起,裴千越的确曾问过自己,是不是来自这个世界。 他当时还好奇裴千越是何知道这件事。 所以……是他说的吗? 裴千越问:“你不记得了?” 风辞心虚地偏过头。 这其也不能怪他,都是三千年前的事了,他怎么可能事事都记得住。 裴千越低道:“可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风辞:“……” 这人今天是故意一直戳他心窝子的吗? “我……”风辞抿了抿唇,音都不自觉放软了,“我当时怎么告诉你的?” 裴千越道:“你说,你要去一个远的地,个地超脱这个世界而存在,我只是条普通的小蛇,所以不能跟着你去。” 风辞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会是为我这句话,才开始修炼的吧?” 当年捡回条小黑蛇之后,他检查过小黑蛇的天赋根骨。 裴千越的天赋根骨其算不上别好,果不是风辞喂了滴血,阴差阳错给他开了神识,他可能终其一生都只会是一条普通的小蛇。 风辞当年尝试过帮他化形,但都失败了。 生灵想要修炼成妖本就比普通凡人困难多,此风辞没强求。 所以在回来之后,发现当年的小黑蛇居修成了人形,还拥了这么高的修为和地位,他也非常惊讶。 裴千越道:“我想去找你。” 他以为是自己修为不够,才会被丢下。所以在被留下的些年里,他不断修炼,不断学习,把风辞留下的所功法都学会。 他以为这样就能去找到他。 风辞喉头忽点干涩,他别开视线:“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 裴千越只是笑笑,继续道:“后来我发现,常人想要超脱天理循环何其不易。所以在遇到薛唯之后,我将他留下,想试试能否从他身上寻得一些法子,或知晓更多关于个世界的事。” 这其不容易。 须弥世界万千,薛唯也不过是从其中一个小世界而来,他知晓的事不会太多。 可哪怕一线希望,裴千越都试一试。 风辞问:“所以你上次用这试探我,也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与薛唯一样的人?” “倒不是。”裴千越道,“我时几乎经确定你的身份,这样试探,不过是想知道你会不会继续撒谎。” 风辞:“……” “结果果真撒谎了。”裴千越淡淡道,“骗子。” 风辞:“…………” 这人到底怎么做到一会儿让人心疼得要命,一会儿又让人想揍得要命啊! 风辞深吸一口气,决定不与他计较。 他们在寒山寺折腾了一整夜没睡,此刻到了这薛府,再被安神的熏香一熏,风辞终于生出点倦意。 他也不去睡床,只往外间的小榻上一倒。 薛府真不愧是富商之家,就连这小榻都比阆风城的床舒服。 风辞没骨头似的倚在榻上,撑着眼皮看裴千越。 后者依旧端坐桌前,肩背挺得笔直,张俊美的脸上平静波,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冷若冰霜的孤高。但风辞现在经知道了,这人际幼稚又小气,完不像外表看上去样。 但其……就还挺可爱的。 这世上,恐怕只风辞,会把可爱这个词和裴千越联系上。 风辞这样想着,眼底又浮现起一点笑意。 “主人在看我?” 似乎是感受到了风辞的目光,裴千越忽偏过头来。 风辞收敛了脸上的笑,若其事地移开视线:“没啊。” 裴千越起身走过来,在小榻边坐下:“没么?” “没。”风辞正色道,“我刚在想正事,你别瞎说。” 裴千越“哦”了,问:“什么正事?” 风辞连编都不用编,张口就来:“当是思考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们今是跑来姑苏躲清闲,可凶手依旧逍遥法外,数仙门仍在面临着威胁。 寒山寺,只不过是这几个月以来,受害的其中一个仙门。这些日子,多少人师门尽毁,又多少人像小狐狸样失去至亲。 想到这些,风辞神色认真了些:“不能再任由凶手这么下去了。” “嗯。”裴千越轻轻应了,问,“主人什么算?” 风辞皱眉:“你问我做什么,这不该是你这个仙盟盟主考虑的事吗?” 裴千越身体微微倾斜,身后修长的发丝垂到榻上:“可主人说才在考虑正事。” 风辞:“……” 好像是哦。 风辞清了清嗓子,不再与他说笑。 他当不是完没主意。 这趟寒山寺之行,对他们……至少对风辞来说收获大。 多先前怎么也想不通的疑点,到今其经解开了大半。至于剩下些,要是想查,是办法查到的。 可到了这一步,调查真凶是谁,对他们经没么重要。 更重要的是,对要做什么,又该何阻止。 风辞问:“份仙门名录里,排在寒山寺之前的宗派,没一家遇害,对吗?” 裴千越:“是。” “你看,凶手经把避免死伤的办法告诉我们了。”风辞摊手。 这一点,在风辞去到寒山寺之前就所猜测。 而今寒山寺的灭门,恰恰是证了这一推断。 最初知道幕后真凶给仙盟列出名录,并根据名录开始一个个屠杀仙门时,风辞原本以为是凶手对仙盟的挑衅。 但经历寒山寺的事之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不是挑衅,就是一份冰冷、高高在上的预告和警示。 凶手在告诉名录上的所仙门,要么解散,要么选择投靠仙盟,否则,就着死。 风辞忽又想起一件事:“我记得你们仙盟每五年才纳新一次,而且对前来投靠的宗派层层考核,要求极高?” “是。”裴千越道,“所以每次能顺利加入仙盟的不过两三家。” 风辞:“最近一次考核是不是快了?” “距正式考核还半年时间。”裴千越顿了顿,问他,“主人在想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只要投靠了仙盟,就能逃过一劫。” 今年的仙盟考核尚未开始,些宗派说是投靠,其不过是向仙盟提交了考核申请。可就算此,凶手依旧没对他们动手。 “还半年。”风辞低道,“我记得一家仙门遇害,距离今也是半年。” 加起来正好一年。 而一年,恰巧就是仙盟留给各大宗派提交考核申请的时间。 风辞道:“他在。” 些仙门并非逃过一劫,而是暂时被放过。为凶手在,待仙盟考核结束,着看哪些宗派会被淘汰。 他想做什么?将修真界的劣宗派都清洗一遍? 风辞闭了闭眼,没继续说下去。 这些今不过是他的猜测,事还未发生,过多猜测没意。 裴千越的长发末梢就垂在风辞手边,他意识抓着把玩,淡道:“把寒山寺遇害的消息,还份名录都公布出去吧,事到今,经没再隐瞒的必要了。” 裴千越的神似乎略迟疑,但仍点了点头:“好。” 风辞看出了他的迟疑,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又想玩引蛇出洞是吧?” 凶手用一个寒山寺透露出避免死伤的办法,可同样暴露了他下个行动目标。 他们现在只需查一查,份名录里还哪家门派既没投靠仙盟的意愿,也没遣散弟子,后提前去埋伏待,便可着凶手自己送上门来。 但份名录一旦被公之于众,原本不知的仙门只要稍加调查,就能得出他们今的结论。为求自保,他们也只能选择同样的做法。 这样一来,凶手失去目标,他们同样失去诱饵。 风辞抓着裴千越的长发,训斥:“你这仙盟盟主怎么当的,哪将活生生的人当诱饵的道理?” 裴千越被他扯得顺势低下头,一只撑在风辞身侧:“嗯,主人教训得是。” 他这样靠过来,瞬间便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极近。风辞也不躲,就这么含笑看着他。 他们谁也没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将气氛蒸得些粘稠。 裴千越的手慢慢抬起来,掌心轻轻滑过风辞手臂、肩膀,一点点摸索到他脸上,碰到了风辞的眼睛。 冰凉的指尖拂过睫羽,弄得他点发痒。 “主人果在看我。”裴千越道。 风辞回答得理直气壮:“你是我养的蛇,我还不能看看么?” 不仅要看,他还要仔仔细细的看。 风辞的视线一寸一寸往上,从对繁复的衣衫,纤细苍的脖颈,形状锋利的嘴唇,最后……落到了他眼前覆盖的黑绸上。 风辞眼神微暗,低问:“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 裴千越动作稍稍一滞,神似些不自。可他快恢复常,问:“说出来,主人会替我报仇吗?” 风辞:“我把他挫骨扬灰。” 裴千越低低地笑起来。 风辞皱眉:“我认真的。” “嗯,我知道。”裴千越道,“主人这句话就足够了。” 风辞:“你——” “都过去了。”裴千越指腹在风辞侧脸轻轻摩挲,“果这是与你重逢的代价,我觉得值得。” 代价? 风辞隐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他脸色沉下来,一把抓住裴千越的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眼睛到底……” 他的话还没说完,院子外头忽响起脚步,似是人急匆匆跑过来。 “城主,我爹回府了。听说您到了府上,偏要过来您一面,您看不便——” 风辞才进来的时候没关房门,薛唯一边说着话一边跑到房门口,却愣住了。 他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把头用力一扭:“好……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他出出出去着——” 风辞:“……” 裴千越:“……” 第34章 你要牵好我。 薛唯说完又想跑,风辞连忙喝:“回来!” 和裴千越又没做什么,不就是随便聊聊天,薛唯这过度反应,倒闹得们好像真做了什么似的。 少年顿时不敢动了。 站在房门口,头偏向一边,有视线时不时往屋内瞥一眼。 仿佛想又不敢。 风辞懒得理,推了推裴千越:“走开。” 裴千越挡在这里,都下不去榻。 可裴千越没动,平静地说:“……你压我头发了。” 风辞“哦”了一声,身体往旁边挪了挪,这一挪却感觉头发被轻轻扯了一下。 低下头,二人的青丝在榻上纠缠,不知何时缠了一起。 ……致是刚才玩裴千越头发的时候不小心抓了自己的。 “你等等,先别动。”风辞伸手去解。 裴千越的发丝柔软顺滑,有点凉,风辞用手指轻轻穿过,一点一点将纠缠的发梢解开。 要是换做普通人,头发缠上剪了就是,可修士身上哪怕毛发都蕴含灵力,尤裴千越这种修炼了三千年的妖,毛发更是珍贵。 风辞动作细致缓慢,裴千越也没催促,静静坐在榻边等待。 唯一比较煎熬的就是等在门口的薛唯。 以及还候在院,想等薛唯得仙尊应允后再来的薛家老爷。 先薛唯的魂灵来这个界,慌乱无助,害得薛家老爷以为是中了邪。后来,还是裴千越答应薛唯,帮想办法回归原本界,但在那之,要扮演薛唯继续在这个界活,才将人安抚下来。 人不知个中隐情,在薛家老爷来,裴千越就是让薛唯恢复原样的救命恩人。 薛家老爷刚回府就得知救命恩人驾临,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连忙拉着薛唯赶过来要与仙尊见一面。 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薛老爷站在院子,远远朝薛唯挥手,压低声音问:“小兔崽子,你干嘛呢?” “吃狗粮呢爹。”薛唯叹了口气,“您要一起吗?” “胡言乱语!”薛老爷被气得够呛,快步走上来,一巴掌拍在薛唯脑后,“咱家哪来的狗?” 这一走过来,也见了屋子里旁若无人的那两人。 薛老爷神情一滞,脑袋猛地往旁边一扭,脸瞬间涨红了。 死寂中,有薛唯悻悻:“现在有两条了。” *** 等风辞解开了两人缠绕的发丝,薛家老爷和薛少爷才终于结束吃狗粮涯,得以门。 薛老爷果真不愧为意人,转眼便将刚才的尴尬抛之脑后。 乐呵呵走上来,有礼有节地朝二人见礼。 裴千越性子冷,在人面本就不怎么爱说话。幸好薛老爷行商多年,还算健谈,又有风辞时不时在旁边搭搭话,才让场面显得没那么僵持。 “不知仙尊此番驾临姑苏,所为何事?”薛老爷问。 风辞代回答:“我和师尊就是恰好路过此地,闲来无事,随便逛逛。” “原来如此。”薛老爷点点头,又,“那二位可算是赶巧了,这几日正好城中赶集,二位可有兴趣去?” 早晨们城时,倒的确遇了不少来赶集的百姓。 不过风辞和裴千越都不是凡人,寻常民间的东西们买来也用不上,所以没打算去凑这个热闹。 薛老爷似乎出了风辞在想什么,着摇摇头:“姑苏的赶集,可不是普通市集啊。” 如今的中原地上,修真之风盛行,尤在江南一带,修真门派更是数不胜数。修真门派一多,修真者自然也多起来。 因此,江南这几座城,时不时有修真者出没,在集市兜售一法器用具。 发展如今,在集市兜售购买法器的,甚至都比交易民间用品的来得多了。就连如同薛家老爷这样没有修为的普通人,都去集市淘上一淘,淘点需要灵石就能催动的法器。 需求多了,官府索性修真者开设了正规集市,与普通的民间集市划分开,以方便百姓交易。 地人还这种集市起了个雅名,叫万海集市。 “听闻近来有许多修真门派遣散弟子,那解散的门派必然来万海集市中兜售法器秘籍,说不准还能低价买许多好东西。”薛老爷嘿嘿一,,“二位真不打算去?” 听这么说,风辞倒是有了点兴趣。 以见过类似的市集,但多都是黑市,倒卖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十件里掺着八件假货,稀罕物品有,但很少。 这种民间开设的正规市集倒是从未逛过。 何况,对于一个修真者而言,无论自身修为境界达何种地步,都永远无法抗拒法器。 就像裴千越风辞的那条红绳,如果不是有了那东西,靠们两人,恐怕很难完好无损地从慧空师的秘境中逃出来。 风辞这样想着,下意识摸了摸指根。 指根一烫,裴千越转过头来,问:“你想去?” 风辞连忙松了手:“……” 这人有个坏习惯,在思考事情或者闲着无聊的时候,手喜欢处乱摸。就比如刚才玩裴千越头发结果把两人头发缠了一起,又比如现在,实真的没有想叫裴千越的意思。 可后者似乎错了意,点头:“带你去就是,不必撒娇。” 风辞:“……” ……也真的没有在撒娇。 被迫陪同还要被迫吃狗粮的薛唯默默扭头,甚至抬起一手捂住侧脸。 薛老爷不悦地问:“你又怎么了?” 薛唯:“牙疼。” “该,让你天天吃糖。”薛老爷训了一句,转头面对裴千越和风辞的时候,语气倒是和善起来,“在下这几日还有要事,走不开,能让我家这不成器的小子陪同二位仙尊,还望二位莫要怪罪。” “……” 裴千越眉头微蹙,正想说什么,却听薛唯开口了:“爹,我去多碍事——” “让你去你就去!”薛老爷呵斥,“同龄人谁像你整天就在家躺着,出去走走怎么了?” “……”薛唯无可奈何,“好,我去。” 说完,又转头向风辞,双手合十向做了个万分歉疚的表情。 风辞:“……” 总觉得好像误了什么。 *** 薛老爷又陪们简单聊了几句,便带着薛唯离开了。 万海集市要两天后的黄昏时分才正式开始,裴千越和风辞决定这几日就留在城中,好体验一番江南的风情。 不过在这之,裴千越还需将方才与风辞商议之事传信回修真界。 将寒山寺的消息,以及要将那份宗派名单公之于众的打算,用飞鸢传去清净宗,吩咐温怀玉去办。 但对此风辞心中还有点顾虑:“真值得信任?” 先们还怀疑,六门中可能有那凶手的奸细。 “是公布个消息罢了,哪怕是奸细,提将消息告知凶手,也无伤雅。”裴千越是这么解释的。 但风辞得出来,是不想自己去操心这事,所以随口编了个理由。 甩手掌柜得十分坦荡。 温怀玉心思玲珑剔透,很快明白了们的意图,传回了信表示着手安排。 待万海集市开启的那天上午,那份仙门名录便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不过风辞没有关心这,头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正待在屋里安安睡午觉。 醒来时天色已经将暗。 黄昏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屋内,风辞翻了个身,一睁眼就见坐在床头的男人。 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上次在临仙台也是这样。 察觉风辞醒了过来,裴千越:“主人睡得好吗?” 风辞“嗯”了声,含问:“你不在这里坐了一下午吧,不累吗,怕我跑了?” 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低哑,听上去软得很。 裴千越弯腰将扶起来,声音同样放得很轻:“嗯,怕主人跑了。” “守着有什么用。”风辞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我要是想跑,你可抓不。” 裴千越扶着风辞胳膊的手骤然收紧。 风辞抬起眼皮,见了裴千越紧绷的神情。 屋内有片刻的寂静。 少顷,裴千越松了手,平静地岔开话题:“薛唯送了衣服过来,主人挑一下吧。” 们现在身上穿的还是修真门派制服,尤风辞的阆风城弟子服,上头还有阆风城特有的纹章,走在路上显眼得很。显眼也就罢了,偏偏跟在身边的人特征也很明显。 ——普天之下没有修真弟子不知阆风城主惯穿一身黑衣,眼覆黑绸。 几日还好,但万海集市上一定有许多修真弟子,被人认出身份多有不便。所以裴千越特意吩咐薛唯,们准备几套民间服饰。 风辞从那里头挑了件白衣。 薛家做的是布料意,送来的衣服自然都是上成,一件素雅的白衣上滚镶金边,领口绘制暗纹,在阳光下流转姿。 风辞在镜中了一儿,实不满意。 在三千年,最常穿的就是白衣,那是因为年的师门以白衣为弟子服,穿起来气质出尘,颇有威严。可现在换了这具肉身,穿来显矜贵可爱,仿佛富贵人家偷溜出门玩乐的小少爷。 ……实在很不想承认这是自己。 风辞在衣物堆里继续挑拣,想要换一件,裴千越忽然在头唤。 “主人好了吗?” 风辞转头过去,裴千越绕过屏风走了来。 这人在风辞午睡的时候已经换了衣服,不过倒是很省事,把玄色的仙袍换成了一件普通的玄色锦衣,依旧从头黑脚,若不注意,根本不知换了衣服。 裴千越并不在意这,走近,问:“主人穿了什么?” 风辞顿了下:“白衣。” 裴千越低声:“一定很好。” 风辞动作一顿。 想了想,把正在挑拣的衣物放了回去:“我也觉得还不错,就这个吧。” *** 风辞起得晚了点,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天边的晚霞已经快散尽了。 待们慢吞吞步行城西的集市,路两旁已挂起了灯笼。鲜红的灯笼从街头一直亮街尾,长街上人来人往,贯穿全城的小河映着路上的灯火和行人,烟火气十足。 “这一片是供普通百姓逛的,多卖的是民间的一小玩意,还有小吃什么的。”薛唯一边走,一边们介绍着,“要穿过了这条街,过了石桥,才是真正的万海集市。” 说这话时,薛唯始终距离风辞和裴千越不近不远,像是怕打扰了们。 可就算这样,裴千越也不满意。 唤了一声:“薛唯。” 薛唯:“在!” 裴千越淡声:“两个时辰后在薛府门口等着,你爹不发现。现在,滚。” 薛唯简直求之不得,忙:“是,这就滚。” 说完,忙不迭滚了。 风辞默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还很想跟着我们来着。” 怎么这才相处了几日时间,就对们这么避之不及? 风辞认真:“一定是你太吓人了,你反省一下。” 裴千越竟还了:“好。” 二人继续往走。 长街被一座石桥一分为二,越靠近石桥,人便越多。在人挤人的时候,再高的修为功法都没了用处,风辞和裴千越很快被挤得寸步难行。 风辞找准个人群的空档,拉着裴千越了路边。 “这人也太多了。”风辞心有余悸。 们停留这路边恰好有个卖花环的地女子,听言用温软的吴语口音搭话:“今天是万海集市的第一日,能不挤么?” 姑苏城的集市持续好几日,为了避免出现拥挤,官府将民间集市与万海集市错峰开启。民间集市两日就已经开启了,但万海集市还是头一日。 都说赶集要赶早,尤是仙门法宝,多都是独一份,来晚了可没有。 风辞早想首日挤,但没想这么挤。 风辞叹了口气:“早知,还不如就在家睡觉了。” “小公子,听你口音,是地来的吧?”女子从面的小摊上挑出两个花环,递风辞,“这个送你了,在姑苏玩得开心呀。” 风辞正想摆手拒绝,却听女子热情,“今日集市人尤多,要小心牵好你的情郎呀。” 风辞:“……” 裴千越眼还覆着黑绸,旁人不知身份,自然以为眼盲不见东西。 风辞也没解释,是摇头:“我们不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手从旁侧伸出,准确无误地接过了女子手里的花环。 裴千越了声“多谢”,将花环往风辞怀里一塞,右手顺势沿着风辞手臂滑下,轻轻拉住了风辞的手。 裴千越:“听见了吗,你要牵好我。” 第35章 再有下次,我扒了你的皮…… 裴千越和风辞在一起的候,总喜欢故意占他点宜。 或许裴千越的本意并是要占宜,只是他自幼对风辞有些依赖,这份依赖在的等待和执念中历久弥,到现在更是一发可收拾。 总之,这些日下来,风辞对他各种亲昵行为甚至都有点习以为常了。 有候他觉得裴千越表现得像条蛇,反倒像只猫,心情好的候就摇摇尾巴,把脑袋伸过来黏着主摸摸蹭蹭,撒撒娇;闹起脾气来就谁理,要等着哄,哄好还会挠上一两下。 归根结底,风辞觉得还是自己最近太宠着他,把宠得越来越放肆。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比如现在,那只微凉的手轻轻拉着他,有用力,只用手指虚虚握住,指腹划过掌心有点发痒,仿佛一个小心翼翼的试探。 让风辞原本想甩开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算了。 风辞面无表情地一手抱着花环,一手牵着自家蛇崽,转身走进群。 街市上依旧潮拥挤,沿街叫卖的摊贩,谈价还价的买家,还有大声议论今日修真界大事的修士,这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很快就淹在群里。 *** 过多久,风辞就后悔了自己这个决定。 刚逛了到一炷香,风辞已记清拦下几次。 “这对玉镯子是仙逝的无妄夫亲手打造的,佩戴后能让有情生生世世再相见,小公子要看看吗?” “姻缘宗宗主亲手绘制的结契符兜售了,只卖今天一天!” “这是鸳鸯蛊,服下后一旦变心,穿肠烂肚而亡。” …… “这些什么毛病,牵个手就是道侣了?”风辞知第多少次拒绝向他兜售宝物的修士后,终于忍无可忍道。 “主消消气。”裴千越平静道,“是他们有眼无珠。” 语调平淡无波,听上就怎么走心。 风辞这头还在生闷气,一转头,发觉裴千越面前又站了位道,连忙凑过。 “你看什么呢?”风辞问。 裴千越回答,站在他面前那位道倒是很热情:“位仙长,觉得漫长的修炼生涯枯燥乏味吗?要来看看刚从合欢宗弄来的货?” 那道身形矮小,背着个快比他还的木箱子,打开箱子最上头那层,全是些瓶瓶罐罐。 他从里头拿出一个浅青色琉璃玉瓶,嘿嘿一笑:“合欢宗弟子最炼制的香膏,只需抹上那么一点,保您与道侣找回最初双修的激情。” 风辞:“……” 风辞深吸一口气:“用了,我们是……” “哦,结为道侣还久?”那道恍然,埋头在木箱里翻翻找找,“那妨玩点助兴之物,喜欢刺激的还是温和的,想用在前方还是后方?” 那道说着又从木箱中翻出来一堆小玩意,看得风辞阵阵眼晕。 这官府开设的正集市,为什么会有卖这些东西? 裴千越看上倒很有兴趣,他从那堆小玩意里拿起一样,问:“这是物?”“仙长好眼力!”道夸赞一句,介绍道,“这暖玉可是贫道手里久衰的好货,据说此物炼制用八种催情草足足淬炼了七七四九天,哪怕再清心寡欲的修士,抵过一炷香。” “哦?”裴千越饶有兴致地点点头,将那小指粗细的暖玉放回,又拿起一样,“那这鞭子——” 他话还说完,风辞狠狠掐了一把。 裴千越神情一滞,平静地将东西放了回:“还是买了,多谢。” “切,买早说啊。” 那道小声嘟囔一句,抱着一箱子东西走了。 风辞甩开裴千越的手,抬步往前走。 “主。”裴千越追上来,“我错了。” 风辞冷笑:“错了?城主大错之有,弟子怎么知道?” 裴千越解释:“我只是好奇。” “哦,只是好奇。”风辞一偏头,朝远处指了指,“这边过两条街,一整街的风月馆,里面要什么玩意有,想来应该足够满足城主大的好奇心。” “……”裴千越低声道,“主知道我绝有那个意思。” 风辞笑了:“嗯,我的确知道。” 集市上来往,风辞视线朝周遭一瞥,见注意到他们这点小小的争执,才往裴千越面前迈了一步,将距离拉近:“你到底是好奇,还是在想着能把那些玩意用在谁身上,我清楚得很。” 他略一踮脚,凑到裴千越耳旁,咬着牙轻轻道:“再有下次,哪怕只是想一想……我扒了你的皮。” 说完,冷哼一声,头回地走了。 裴千越似是料到风辞会说得那么直白,在原地稍愣片刻,脸上才浮现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抬步追上。 *** 除了那些着四六的小玩意,这万海集市上还是能淘到少好物。 正如薛老爷所说,近来修真界动荡,许多修真门派都借着这集市开启的机会,将派中的秘籍、材料、宝物带来集市抛售,而且大多价格低廉,就连风辞都看得心动无比。 “琉璃千叶草,这东西平日可常见,买点给萧却制灵药吧。” “炼剑用的玄精砂,块下品灵石这么大一袋子,弄几袋回丢铸剑阁,林师兄肯定喜欢。” “嚯,这对剑错,可惜是女子用的,派中的女弟子我都太熟啊……算了,先买吧。” 风辞一边看一边买,仗着阆风城财力雄厚,一会儿就装了小半个储灵囊。 他还想继续逛,却裴千越拉住:“主……” “怎么,嫌我买太多了?”风辞瞥他,“你方才说为了道歉,让我随花的,而且我买的都是能给你派内弟子用的东西?” 裴千越欲言又止:“我是——” “我知道。”风辞打断他,道,“我知道,你觉得我谁都想到了,就是想到你,对吧?” 他低头在储灵囊里寻了一会儿,摸出一颗泛着灵光的白色丹药:“喏,这颗驻颜丹送你了,刚从一群女修手里抢回来的,就剩这一颗了。” 裴千越的表情顿变得分精彩。 风辞好生欣赏了一番堂堂阆风城主吃瘪的表情,才转头继续往里走。 万海集市的布局很讲究,靠外的大多是些寻常之物,仅修士用得上,普通百姓能用上,价格相对宜。而越靠里,出售的东西越珍稀,价格越。 风辞刚走了两步,又看见个感兴趣的东西。 那是一口铜鼎。 铜鼎放在路边一个简易搭建的台子上,只在外头拢了个半透明的保护罩,瞧着分简陋。 一名红衣少盘膝坐在铜鼎旁边,显然就是此物主。 可他并未像其他卖家一样兜售宝物,而是只静静坐着发呆,神情瞧着甚至有点萎靡。 风辞走过:“小哥,这个怎么卖?” 少一愣,慌乱站起来:“这、这个三百上品灵石!” 风辞有些惊讶:“三百?” “贵了吗?”少神情有点局促,吞吞吐吐道,“那两百八?两百六行……” 风辞答。 他微微蹙眉,问:“这东西是你的吗?” “然是!”少听出了风辞的言下之意,恼道,“这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宝贝,是我派的镇派之宝,怎么可能是我的!” 风辞又问:“那你可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有用途?” 少道:“我……我爹说此物叫幻灵鼎,是个禁锢法器,能收妖伏魔,至于其他的……” 他嘟囔几声,答出来。 “果然。”风辞心下了然,解释道:“此物的确叫幻灵鼎,的确是个禁锢法器。此物坚硬无比,用咒术驱动能吸纳一切仙妖神魔。若吸入其中,则会困于此生最残酷的梦魇中,永世沉沦,得超生。” “这应是三千前魔大战遗留在的法器之一,你卖我三百灵石,卖太宜了。” 这东西,就是卖三千为过。 少愣住了:“这……” “哎,你价都喊了,可许反悔。”风辞连忙掏钱,“说三百就三百,我要了。” 他刚把灵石交给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中气足地喊声:“许卖!” 来者是一名身形大的青男,背后背着一柄玄铁重剑,尚未出鞘已能觉出其中蕴含的霸道剑气。 青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少的衣领:“我今日是怎么与你交代的?!” 少脸色苍白,开口嘴唇都在颤抖:“兄长……” “你还认我这个兄长?”青盛怒之下,背后的重剑发出剑鸣,“我说过了,你想滚就自己滚,我折剑山庄就有你这个弟子。可幻灵鼎是爹爹的遗物,你怎么敢——” “那个,打断一下。”风辞插话道,“这幻灵鼎,这位公子已卖给我了。” 青一怔,松开了少的衣领。 他深吸一口气,借此平复体内暴怒,才转身,朝风辞见了一礼:“在下折剑山庄庄主萧承轩,这是我弟,承桓。敢问阁下师出门?” 风辞随口道:“无门无派,游方闲一个。” 萧承轩似乎太相信。 他的视线在风辞身上快速打量一番,又落到裴千越身上。 风辞和裴千越这趟来民游历,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他们都隐藏了自身气息。除非修为于他们,否则绝对看出深浅。 过,能叫看出深浅,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证明。 萧承轩显然明白这些,因此他只是略加打量,收敛目光,道:“今日舍弟与我闹了点小矛盾,他一气之下盗走派内宝物出来售卖。此物是我派镇派之宝,得私自售卖,还望阁下谅解。” 风辞道:“可这万海集市的规矩,就是谁买到就是谁的吗?” “这……”萧承轩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我折剑山庄就在距此地远的广陵城外,阁下可持此物我派宝库中任意挑选一件法器,算作在下的补偿。” 风辞眉梢一扬。 眼前这位庄主大一看就是普通物。从他这一身暗红锦袍,再到发的簪子,腰的玉佩,浑身上下有一样是珍稀法器,想来派中更是有少好东西。 这倒是亏。 风辞还是很好奇:“能问问令弟为要盗宝售卖吗?” 萧承轩神情变了变。 “一些家中私事,透露。” 他给风辞再询问的机会,将令牌递给他们,抬手收起铜鼎:“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说完,一把抓住少的衣领,拽着他头回地走了。 风辞注视着他的背影,嘟囔:“折剑山庄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折剑山庄是咱们江南最大的门派了。” 他们身旁,一名老者插话道。 那折剑山庄庄主来得风风火火,这一通闹下来,引起了周围少的注意。 见有知情,风辞打听:“他们兄弟平日里和吗?” “非。”那老者道,“折剑山庄老庄主死得早,留下两位公子互相扶持,将折剑山庄发展到如今。这两兄弟感情极深,萧庄主待他这唯一的弟弟极好,所有都知道。” 风辞:“那怎么还闹了今天这一出?” 老者捋着胡须,悠悠道:“恐怕是因为今日那消息……” 风辞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名字了。 折剑山庄,在那份仙门名录里。 今日白天仙盟公布了那份名录之后,修真界掀起了好一番波澜,风辞今晚这一路走来,听到少讨论。 过因为事出突然,那些仙门会从,如应对,众只是猜测。 老者叹息道:“看这样子,折剑山庄恐怕打算遣散弟子啊……” *** 买到幻灵鼎,风辞了再继续逛集市的心思,加上与薛唯约定的辰将近,就此折返。 风辞一路上都在把玩萧承轩给的令牌,裴千越见了,问:“主还在想折剑山庄的事?” “是啊。”风辞道,“我还是明白,他家那小公子干嘛把镇派之宝拿出来卖。” 裴千越道:“因为折剑山庄绝可能加入仙盟。” 风辞动作一顿:“啊?” “折剑山庄初代庄主萧珏,就死在阆风城前任城主容寂手中。”裴千越道,“萧珏与容寂剑尊曾是故交,容寂死前曾与我说过他此生有一憾事,是与这故友有关。” 折剑山庄惯用重剑,所修剑法刚毅霸道,皆是萧珏自创而来。 萧珏此自小习剑成痴,为了证明自己的剑法天下无敌,四处与比剑斗法。可他的剑法死休,每出必见血,因此招惹了少仇家。 他杀戮过重,心性稳,到最后渐渐难以控制,濒临走火入魔。 萧珏知道自己这样下必将入魔,于是约了容寂在昆仑山下比剑,还立下了生死契。 “生死契一出,结局必定一死一生。用萧珏的话来说,他宁可死于纵横一世的容寂剑尊手下,愿走火入魔,意识清,再知从哪里来的宵小所杀。” 风辞叹道:“倒是个有血性的。” 裴千越点点头:“论如,萧珏仍是死于阆风城主手下。因此,在仙盟成立之初,他的后向天下宣告,折剑山庄绝加入仙盟,否则无颜面对先祖。” 这倒是可以理解。 风辞道:“这么说来,他们就只剩两个选择。” 要么解散,要么……等着凶手找上门来。 而且,以那位轻庄主的性子,大概会选择前者。 “折剑山庄。”风辞摩挲着手里的令牌,道,“看来这一趟,我们恐怕得了。” 裴千越点头:“好。” 他们在集市逛了很长,此刻已月上中天,街上依旧很热闹。 风辞原本还觉得奇怪,直到路旁的小楼上,薄纱拂面穿着单薄的女子斜倚凭栏,将一枝花朝他们丢下来。 风辞下意识接了花,抬头看过,瞬懂了。 薛府坐落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相隔一条街,是薛唯说过的风月馆。 他本是要步行回府,知怎么竟然走到了这风月馆附近。 风辞把花枝塞到裴千越手上,笑道:“城主大,你感兴趣的来了。有佳正叫你呢,还快?” 这几日薛唯少和他提起这风月馆的事。 地规矩,每到夜里风月馆开张,妓子小倌会在楼倚栏抛花。若有他们看上的恩客路过,他们就将花束抛下,恩客拾起这花,可进楼免费饮杯酒水,或听一首小曲。 裴千越眉宇微蹙:“别胡闹。” “哪有胡闹?”风辞还记着刚才的仇,打趣道,“是你方才在集市上说,你对这档子事很感兴趣吗?现在有机会了,你还把握住?快嘛,别让佳等急了。” 风辞说着还抬手推他,却裴千越用力抓住手腕。 裴千越微低下头,薄唇紧抿,脸色有些阴沉。 要是换了修真界任,见到阆风城主这副模样,恐怕都要吓得跪到在地了。 可风辞是个特例。 他非怕,还笑得颇为挑衅。 裴千越最近在他面前太听话,他实在很想看一看这惹恼了是什么模样。 可惜他得到这个机会。 片刻后,裴千越似是无奈,又好似他气笑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那副孤冰冷荡然无存。 他将手里带了脂粉气的花枝别在风辞发,脸上还带着点淡淡的笑意,低声道:“可你知道的,我看上他们。” “……该怎么办呢,主?” 第36章 我想帮帮主人 裴千越动作轻佻,话语中的暗示意味也很显。 这庸脂俗粉他看不上,他看得上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近在眼前。 风辞脸上的笑意稍敛。 将他与青楼妓子相提并论,谁给这混账东的胆子? 但面对裴千越这几乎算得上冒犯的举动,风辞并未躲闪,也没说话。似乎是察觉到他没有抗拒,裴千越低头,变本加厉地凑过来。 此处环境特殊,当街亲昵的不在数,此哪怕他靠得这样近,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脂粉香气,方楼上抛花的妓子早不知去了哪里,只剩窗户边鲜红的纱帐风吹起,轻快婉转的江南小调从小楼里传来。 烟花巷柳,醉生梦死。 裴千越向来是个不要脸的,要是在他面前太要脸,就输了。 所以风辞仿佛是在和他较着劲,竟真就这么不躲不闪,平静地看着对方越靠越近。 近到咫尺之间,近到呼吸交融。 裴千越的呼吸微微乱了。 风辞眼底重新浮现出笑意。 ——他想吻他。 妖族与人不同,人类知矜持懂礼数,越是面对自己想亲近的人,就越是克制有礼。可妖不会,妖魔重欲,且欲望向来直白。 从最初的靠近,到变本加厉的亲昵,最后一定跟着性欲。 这蛇崽子道貌岸然地装了这么长时间,如今终于装不去了。 可裴千越没有继续靠过来。 他停在距离风辞只有半寸之处,声音轻哑:“不躲?” 风辞好整以暇:“你敢吗?” “倒不是敢与不敢……”裴千越稍往后退了许,一只手抬起风辞的巴,指腹在他侧脸轻轻摩挲,“这张脸配不上主人。” 风辞听出了他的言之意。 ——也配不上他亲吻。 竟还嫌弃上了。 风辞忽然想起当初裴千越妖毒之后,在水塘边时,也是最终克制了本能。 时,他还当这人尚未完全失去理智,知晓他的身份,临到头犯了怂。 感情是在嫌弃这具肉身不是他的。 “就滚。”风辞摘发间的花枝,扔到裴千越身上,笑骂,“离远点,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说完,转身走了。 裴千越没去接花,花枝砸在他胸膛又滚落到地上,他轻笑一,将花枝抬脚碾碎,跟着追上去。 *** 风辞与裴千越决定去一趟折剑山庄,但他毕竟在薛府叨扰多日,此他本打算翌日与薛老爷道别后,再启程前往。 可一大清早,修真界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消息传来时,风辞甚至还没起床。 眼凡间是秋冬交际,夜里了场不大不小的雨,雨后的天气还阴着,是适合睡懒觉的时候。 可就是这么个阴雨绵绵的早晨,窗外却时不时传来响动,像是有什么东在轻轻敲打窗棂。 风辞就是这声音吵醒的。 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想翻身却发现自己又人从背后搂着。 身后具常年微凉的身躯在一整夜的相拥后似乎也捂热了点,温温热热的触感通过单薄的衣衫传过来,异常清晰。这人还仿佛怕他跑了似的,仗着自己身形高大,一条手臂揽过风辞纤细的腰身,手掌虚虚扣在他手腕间。 将他整个人仔仔细细嵌进怀里。 裴千越这人着实很离谱。 这几日他同住一个屋檐,自然不了同床共枕。 可不论睡前个人隔得有多远,第二天醒来,风辞必然在裴千越怀里,而且一天搂得比一天紧。有次午睡,风辞甚至特意跑去了外头的小榻上,可一觉醒来,还是这人抱回了床上。 一来二去,他懒得折腾,索性由他去了。 反以前小黑蛇也没爬他床。 窗外响动依旧没停,风辞也没睁眼,低声唤了句:“裴千越。” “嗯?” ……这人居然还是醒着的。 “开窗户去。”风辞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你破鸟快把人窗户啄坏了。” 裴千越似乎有点不乐意,但仍是应了声“好”。 他只略微一抬手,窗户便一阵风吹开,一只飞鸢从窗户飞进来,直接落在了床头。 木制小鸟仰起头颅,口吐人言,是温怀玉的声音。 这几日风辞和裴千越在民间躲清闲,但修真界的大事小事可没停过。前有仙盟反叛的事刚告一段落,后又有裴千越授意散布仙门屠真相,对某仙门来说,说是天翻地覆的变故也不为过。 这种情形,温怀玉自然有不事需要汇报。 可堂堂仙盟盟主,却把人用来汇报要事的飞鸢挡在窗外,自己在屋子里装睡,也是十分离谱。 不过当事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这行为有任何问题,飞鸢里传出青年温雅冷静的声音时,裴千越把风辞重新搂回怀里,脑袋还亲昵地在他后颈蹭了蹭。 颇有几分温香软玉在怀,君王从此不早朝的意味。 “别闹……”风辞还没从刚吵醒的困劲里清醒过来,裴千越蹭得有点发痒,“你做个人吧。” 身为万人敬仰的千秋圣尊,大早上就人吵醒不说,一边要勉打起精神听温怀玉带来的消息,一边还要应付身边这条黏人的蛇崽子。 没见过比他更惨的人。 “可本来就不是人。”裴千越的声音紧贴着风辞耳根响起,低沉又温软。 激得风辞头皮一麻,彻底他弄清醒了。 他磨了牙,冷笑道:“哦,看起来也不需要继续做人了,要不要帮你一把,直接做回蛇去?” 靠在他颈后颗脑袋顿了一,缩了回去。 风辞道:“让它重说。” 二人这开始好好听温怀玉带来的消息。 裴千越近期做的唯一一件人事,或许就是将此事交给温怀玉去处理。 这几日来,风辞发觉此人的确有能,做事细微妥帖,且效率极高。就说当初仙盟反叛的乱子,裴千越给了他半月时间处理,可这刚过了几日,便已他几乎处理妥当。 能可见一斑。 此番同样,温怀玉不仅将消息散布出去,还派人联络了份名录上的所有仙门,共同协商应对之策。 “……如今已有十一仙门有意投靠仙盟,有八仙门决定遣散弟子,暂避风头,其余仍在观望,态度暂时不。” 会出现这种情形,倒是不出风辞所料。 虽说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有人在与仙门作对,可列出仙门名录预告,按照名录顺序屠杀仙门,这种事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何况距离消息散布出去也不过一日时间,许多仙门仍在观望状态,是再常不过的事。 相反,这么短时间就了决定的仙门,恐怕是早已有所打算,此番好顺势而为。 “不过……”温怀玉忽然又道,“有一仙门今早宣告天,绝不屈服于凶威,要召集所有有意愿反抗的仙门齐聚一堂,共同协商调查幕后真凶。” 风辞一怔,脑中骤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是广陵的折剑山庄。” 果然。 风辞想。 这还真是位年轻庄主干得出来的事。 折剑山庄这一表态无疑是对凶手的挑衅,可折剑山庄此前已确表示过绝不会入仙盟,此温怀玉传信询问裴千越,不知仙盟是否要插手此事。 温怀玉的汇报内容到此为止,木头小鸟蹲在床头,等待着裴千越的回话。 裴千越没急着开口,倒是风辞悠悠道:“不愧是位萧珏庄主的后人,这股子冲动血性学了个十成十。” 折剑山庄声望势的确不错,可盯上的仙门里,大多还是弱小门派,就算全都团结起来,量也很难与仙盟抗衡。 何况门派里,有多会选择自保还是件未知数。 在一切都还未知之前,他便用一纸告示将自己高高架起,是很不智的。 裴千越却道:“但不觉得这是坏事。” 风辞还裴千越搂在怀里,有点受不了他靠自己这么近说话,往旁边挪了挪,道:“这当然算不上坏事。” 他当初商议将名单公布出去时,就留有一个弊端。 如果所有仙门都选择自保,不仅凶手会失去目标,他也会失去诱饵,以及抓住凶手的机会。 这也是裴千越先前有异议的原。 虽然在风辞面前装得听话,但他本质仍是个冷血的性子。以他的性格,只要能达到目的,他其实并不在乎会牺牲多人,也不在乎会有多仙门遇害。 如果是他,恐怕会选择隐瞒这消息,用无辜仙门做诱饵。 但现在,折剑山庄这么站出来,无疑是将自己重新变回了诱饵。 而且还是他自愿为之。 裴千越问:“主人好像并不意外?” “嗯?”风辞一愣,听出他的言之意,笑道,“你想什么呢,又不能料事如神,哪能猜到会有折剑山庄这一出。但……仙门中会有人站出来,这倒是不奇怪。” 这偌大的凡尘,如果所有人都为求自保,委曲求全,当年的修真界就不会集结微薄人反抗魔族,最终获得胜利。 面对不可战胜的强敌,有人害怕,有人逃避,有人听天由命,这都是人之常情。 但一定也会有人,挺直脊梁,誓死不屈,以血肉之躯对抗天命。 这就是人族能传承千年不息的原。 “总之,要尽快赶到折剑山庄行。”风辞眸光敛,低声道,“寒山寺的事,发生一次就够了。” 三番次在他眼皮子底残害生灵,当他这千秋圣尊是假的吗? “嗯。”裴千越轻轻应道,“今日就去。” 他话虽这么说,身体却没动,反倒变本加厉地贴在风辞身上。秋冬交际的夜里寒冷,二人身上还盖着子,一细微的动作都藏在薄中,可周身的温度却好像在不断升高。 风辞莫名感觉呼吸困难,他偏过头,感觉股热度几乎都要烧到脸上。 可他越躲,裴千越便越得寸进尺,后不动声色地贴上来,指尖在风辞光洁白皙的手腕上摩挲。 风辞:“……” 他真的很懂该怎么磨人。 风辞脑袋抵着枕头,声音有点发闷:“温怀玉还等着你回话呢。” 只雕刻得惟妙惟肖的木头小鸟还蹲在床头,一双黝黑的眼珠就这么盯着他,裴千越竟还能若无其事的搞一小动作。 风辞感叹自己还是远不如裴千越不要脸。 裴千越“哦”了一声,抬手让飞鸢飞到自己手上,开了口:“折剑山庄一事本座会亲自前往,仙盟不必再插手。至于其他仙门,全都交由温宗主处理就好。” 他说起事来,声音没了副故作轻柔的乖顺,又低又沉,格外悦耳。 风辞素来喜欢他这声线,听得有点心猿意马,可马上又听见裴千越话锋一转:“以后禀报事务不得早于巳时,夜里不能晚于戌时,未时也不可,否则后果自负。” 风辞:“……” 巳时之前他起不来床,未时是午后,是他要午睡的时间,这他都能理解。 戌时又是怎么回事,城主大人黄昏后就不想处理事务了??? 但裴千越没给风辞质疑的机会,他捏了个诀,直接将飞鸢送走了。 而后回身,又想搂上来。 风辞哪还能继续让他占便宜,卷着子往后一缩,道:“你还不快起床,该去向薛老爷道别了。” 裴千越只淡淡一笑,问:“主人怎么不起?” 呵。 知故问。 他这具身体再不好用,也是个血气方刚、发育完全的常年。这一大早裴千越摸也摸了,碰也碰了,还贴着耳根说这么久话,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换做他自己的肉身或许还能控制一二。 风辞深吸一口气,不想与他计较:“你先起,随后就——” 他话还没说完,话音忽然一滞。 子底,似乎有什么东碰到了他。 冰凉,柔软,直接贴上了滚烫的皮肉,冰得风辞险咬到舌头。 “裴、千、越!” 再看后,倒是仍然乖乖躺在原处,一派好整以暇。 风辞伸手往探,什么也没抓到。 冰凉的触感如同一条看不见的小蛇,无视衣物直接游走在肌理上,每过一处都引起阵阵颤栗。 这是裴千越最初在临仙台对他用过的招数。 “不舒服么?”裴千越语气竟然还很无辜,“主人……烫的厉害,想帮帮主人。” 风辞牙关紧咬,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哦,是么?” 一秒,屋内陡然传来一声巨响。 不远处的木制屏风人撞翻,青烟散去,原地只剩一条数米长的黑蛇。 黑蛇脑袋晃了晃,缓慢抬起来,仿佛是有点摔蒙了。 第37章 盘踞在手腕上的小黑蛇。…… 日晚些时候,风辞去向薛家老爷和薛唯辞行。 薛家如今并非修真界中人,对修真界消息知晓得没有那么快,因风辞没有向他透露太多,只是说了万海集市上与萧庄主有约,要去折剑山庄挑选器。 没想到后者一听说折剑山庄万海集市上售卖器,眼微微亮起来:“他们可还有别的器要出售?” 风辞:“……啊?” 薛老爷道:“老夫对折剑山庄那老庄主以前有所耳闻,听闻他这人平极喜欢收集各路珍宝器,老夫眼馋……不是,称羡已久。” 风辞懂了。 薛家老爷素来对修真界各类珍宝器很感兴趣,这是盯上了人家的宝库呢。 不过出售幻灵鼎并非庄主授意,答应风辞去他派中挑选宝物也仅是庄主给他的补偿,他不认为折剑山庄会愿意继续向外出售器。 但风辞仍然道:“等我到了折剑山庄,便替薛老爷问一问。” 薛老爷眉开眼笑:“何必如劳烦,既然仙尊要去,我们大可以一道——”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薛唯打断:“得了吧爹,你没事买这么多修真界宝有什么用,你又不会术。” “小兔崽子,有你这么和你爹说话的?”薛老爷厉声呵斥。 他说还想手,薛唯连忙往风辞身后躲:“我说错了吗?仓库那些都积一层灰了,还不够你玩呢?” 风辞:“……” 薛老爷面上有挂不住,风辞连忙安抚:“如今尚不知晓折剑山庄是否有意出售宝物,贸然前去未免唐突。不妨让下去打探一番,若真有这需要,只消送一封信回来,让令郎跑一趟就是。” 风辞这建议挑不出什么毛病,薛老爷只得应下。 他又问风辞:“裴仙尊他……是已经离开了么?他不去折剑山庄?” 这两人来姑苏这几日,来都是形影不离,可如今,却只有风辞独自前来辞行,身边不见裴千越的身影。 薛唯也觉得奇怪:“是啊,城主怎么不?” 风辞下意识拉了拉衣袖,面不改色:“嗯,我师尊临时有些急事,今早已经行离府了。折剑山庄……或许之后会去吧。” “可我好像没看见他走……”薛唯挠了挠头发,叹道,“不愧是城主,修为真是高深。城主也曾教过我一些基础功,可惜我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持下来。唉,看来我注定只能条咸鱼了。” 薛老爷斥道:“又胡说八道,好好的人不,为何要做鱼?” 薛唯试图解释:“……爹,我不是那意思。” “你闭嘴。”薛老爷训了一句,才转头又对风辞道,“折剑山庄距离姑苏不远,涉水而下不过半日便可到达,是最快的子。老夫这便让小替仙尊安排一艘渡船,护送仙尊前往,如何?” 薛唯:“爹,人家会御剑……” 不过风辞没有拒绝:“那便多谢薛老爷。” 御剑过去然会比渡船快得多,但风辞没去过那地方,就算到了广陵也得慢慢打听。倒不如偷个懒,让薛家的人给他带路,还省了许多事。 薛老爷一巴掌拍薛唯脑袋上:“还不快去!” “诶诶诶知道了,打人不能打头,打傻了都……”薛唯口中嘟嘟囔囔说,却没耽搁,快步出了门。 风辞看他的背影,忽然有些感慨。 薛唯的魂是意外跌入这个世界,他原本以为,人这活会有许多不适应。 现看来,他倒是适应得很好。 比风辞好得多。 风辞去到其他小世界,同样会寻找一具刚死去的肉身暂宿。 那些肉身大部分有家人、朋友,他们意识没有借尸还魂这一说,对风辞的身份未有过丝毫怀疑,依旧对他很好。 但无论身旁人如何待他,风辞都很难真的融入进去。 因为他知道,那份好本不该属于他。 所以他只能选择回避那些情感,到最后,甚至索性专挑那种前便孤身一人的死尸,避免牵连太深。 可这样一来,他便更难融入。 身处异乡,无枝可依。 风辞低下头,下意识拢了拢衣袖。 他仍穿薛府送的衣物,素白宽大的衣袖垂下,挡住了一截纤细的腕子,以及那条盘踞手腕上的小黑蛇。 薛家父子自然不知道,堂堂阆风城主,其实一直躲风辞衣袖。 谁让裴千越今早又作死,把风辞惹得有恼了。 风辞索性给人个教训,不仅把这混账东打回原形,还不允许他变回来,逼他变小跟风辞身边。 等什么时候老实了,什么时候变回人。 小黑蛇如今不过小指粗细,蛇身虚虚风辞手腕上缠了三圈,仿佛一块纹路漂亮的玄玉手镯。 它安静伏风辞腕上,感觉到风辞摸过来,才扬起脑袋。 悄然蹭了下风辞的指尖。 ——这种时候倒是很乖巧。 风辞很吃他这套,被哄得心头舒畅,手拢袖中,小黑蛇脑袋上摸了摸。 事实上,哪怕回了这个他原本出的世界,风辞一开始也没多少归属感。 这世界过去了三千年,过去的故人早已逝去,很多东都与他认知全然不同。对他而言,这与一个陌的世界没有区别。 唯一将他拉回来、让他感觉自己与这世界仍有联系的,就只有裴千越。 世事变换,到头来,只有这条他年随手路边救回来的小蛇,还留他身边。 然,这话他可不能直接和裴千越说。 就风辞现这态度,这混账东都已经足够无无,要真让他知道了,还指不定会怎么嘚瑟。 *** 江南一带出行,渡船比马车方便得多。风辞被薛老爷留薛府刚喝完一杯茶,薛唯便已经安排好回来了。 渡船就停码头,风辞婉拒薛老爷要相送的好意,只让薛唯送他过去。 半道上,风辞终究没忍住问了他关于身处异世界的想。 “咦,原来你知道这事啊,我还以为只有城主信我呢。”薛唯对于风辞知晓真相并未太过惊讶,反倒很坦诚,“一开始确实挺不适应,这古代……就是这个时代,能玩的东太少了,规矩又多,麻烦得很。” 他顿了顿,又道:“……但待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过日子嘛,哪过不是过?” 风辞道:“你的性子倒是随遇而安。” “这叫随遇而安吗?也许吧。”说话时,二人正坐去往码头的马车,薛唯掀开车帘一角,看向外头。 路边的早餐铺蒸笼泛起白烟,书捧卷阅读,孩童快步跑过。 人来人往,是一派宁静祥和的人间烟火。 “城主与你说过吗,我是死后来这的。出事之前满脑子就是工作赚钱,想过上好日子。可到头来呢,加班猝死,一夜之间到了这。”薛唯叹了口气,“现想想何必呢,倒不如初就好好享受活,幸好老觉得我命不该绝,又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风辞又问他:“这么说,你其实不想回去?” 他记得裴千越说过,裴千越曾允诺他会想办助他回到原本的世界,薛唯才没继续折腾,答应假扮薛家独子。 提到这个问题,薛唯却有迟疑。 “这个嘛……”他放下车帘,低声道,“我和你说实话,你别告诉城主。” “……” 风辞明显感觉缠腕间那条冰凉的蛇尾轻轻拍了下,他想了想,藏袖中的手悄然掐了个诀。 一个肉眼不可见的透明光罩拢住了小黑蛇,也将外界的声音与他隔绝开。 蛇尾顿时拍得更厉害了。 风辞用手指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脑袋作为安抚,面上平静应道:“好。” 薛唯这才道:“我一开始是很想回去,我亲爸妈还那边,要是他们知道我死了,肯定很难过。但我爹这边,我现也舍不下。” 薛家夫人薛唯尚幼年时便重病离世,这么多年薛老爷仍记挂她,没有续弦,一心只想好经营产业,以及教导好他与薛夫人唯一的子。 这也是为何初以为薛唯是中邪时,他会到处寻访名医,甚至不惜找到阆风城。 “……我要是走了,他子不就死了?我爸妈那边还有我弟弟,可我爹这,只剩我了。”薛唯缩了缩脖子,道,“这话你可千万别和城主说,他为了查异世界的事好像费了不少功夫,要是被他知道我其实没太想回去,他多半想弄死我。” 风辞默然。 裴千越调查异世界的事,最大的原因不是想将薛唯送回去,而是想查到风辞的消息。 所以这倒算不上什么大事。 没等风辞说什么,薛唯那边已经哀嚎上了:“啊啊啊这种事真的很难做决定,我亲父母养我这么久,我要是直接留这,那不是很不孝顺?可这边我爹也对我很好,我不能对他不尽孝,你说对吧?” 风辞张了张口。 他想说,虽然理论上他的确有能力将人的魂带离这个世界,但穿越时空结界需要极高的魂之力,也就是修为。 薛唯来时是缝隙意外落入,现想走,没有修为傍身几乎是不可能的。 至于到底需要多高的修为,风辞自己也不清楚,但就算达不到他这个程度,也至少要有与裴千越差不多的境界。 几乎就是要临近飞升的境界了。 以薛唯如今的修为,考虑要不要走,实是一件过于远的事。 者说,就算他们日后找到方,让薛唯魂顺利回归原世界。可其一,他原世界已经死亡,他的肉身还不世上都不知道。其二,不同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那个世界,他的父母还不世都无知晓。 因,想回到他原本的父母身边,目前来看,几乎不太可能。 但风辞不想打击他,没有与他多说。 二人很快到达渡口码头,一艘渡船已经等江边。 薛唯死过一次,将所有烦恼都想得很开,很快便把马车上的事抛之脑后。他把风辞送上渡船,又向船夫仔仔细细交代了一遍,要他一定谨慎小心,尽快将风辞送到折剑山庄。 风辞听来只觉得好笑:“薛小少爷,我好歹是阆风城弟子,你是怕我半道上被人卖了不成?” “还是要小心的。”薛唯道,“你要是出了事,城主肯定会扒了我的皮。” 风辞已经可以肯定,薛唯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他按了按眉心,无奈道:“你以为我和城主到底什么关系?” “师徒啊。”薛唯答得干脆,甚至还宽慰他,“你放心,你们这种关系我见得多了,不必乎世俗目光,要勇敢起来。小说,咳,话本都这么说的。” 风辞:“……” 他怎么没见过这么惊世骇俗的话本。 “你误会了。”风辞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维护一下堂堂阆风城主的声誉,“我与他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薛唯露出一个“你觉得我瞎吗”的表情。 “城主那模样,都恨不得把你吃了,怎么可能——”薛唯说到这,话音微微一顿,诧异地看向风辞,“你说‘不是我想的那样’……是那个意思吗?” “?”风辞没听懂,“哪个意思?” “就那个那个……”薛唯伸手比划半,似乎有难以启齿,“……其实不是年上,是年下?” 风辞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 虽然他也去过与薛唯的过去相类似的世界,但他对那些世界了解没那么深,薛唯的很多话,就连他也听不明白。 风辞叹了口气,认命了:“你觉得是就是吧。” 薛唯:“哦!” 他拍了拍风辞的肩膀,一脸的讳莫如深:“你放心,我一定保密。” 风辞看少年那张情坚定的脸,直觉自己似乎把事情解释得比之前还糟。 但他已经不打算和少年纠缠下去,简单敷衍了他两句,两人便道了别。 风辞乘船涉水而下。 江南风光与别处全然不同,如今已接近冬日,两岸群山依旧满是翠绿,运河如同一条碧色的纽带,将沿岸各个城池相连。 渡船破开碧玉般沉静的河水,水面泛起层层涟漪,群山的倒影也变得有些模糊。 风辞站甲板上眺望,姑苏城已经彻底消失身后,河岸上偶尔可见几个冒炊烟的农家小院,以及蹲岸边洗衣的子。 一边洗衣,还一边哼唱质朴的江南小调。 与那风月馆的小曲比起来,又是另一番味道。 风辞听得正专注,渡船另一头划船的船夫却与他搭话了。 “小公子是去折剑山庄做客吗?”船夫问他。 “算是吧。”风辞头,又问,“你经常去折剑山庄?” 那船夫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回答道:“我这江上已经划船快三年哩,人多的时候,两三就要去一趟。有时候他们弟子出行,都会坐我的船。” 风辞却有些疑惑。 折剑山庄毕竟是个修真门派,弟子出行不御空,反倒坐船? 似乎是瞧出他的疑惑,船夫道:“我知道你们修仙的念个咒就能飞上,萧庄主虽然没说过,但他,多半是可怜我们江上摆渡的营,故意给我们意呢。” 风辞有些惊讶。 倒是看不出那位萧庄主竟是这么个仁厚之人。 “不过,折剑山庄最近很奇怪。”船夫道,“昨日我去折剑山庄,他家弟子却出来告知我们,让我们以后都不要去庄子附近,还一人给了我们五两银子。今要不是薛少爷找过来,我还不敢渡这趟船呢。” “我瞧……像是要出事啊。” 风辞听言,情微微敛下。 船夫叹了口气:“唉,我们小老百姓哪敢过问这些,您要是去做客,不妨打听打听。萧庄主待我们算是有恩,我们都很担心啊。” “不必担心。”风辞平静道,“折剑山庄出不了事。” 他也不会让折剑山庄出事。 刚回到这个世界时,他只看到修真界那些尔虞我诈,看到他的后辈争权夺利。那时候,他对这地方其实没什么好感。 因为只有他知道年人魔大战付出了多少。 可如果,那样惨烈的牺牲却换来这样的后果,他觉得不值。 如果不是道的任务身,风辞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坚持管这些事。 直到如今来了民间。 这世间的百姓活富足,和平安宁,正是他最想看到的景象。 年的他们,并非是为了修真界,而或某个人而战。 他们为的,正是这黎明苍。 如今的安宁尚且来之不易,怎能让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轻易破坏。 风辞迎风而立,悠悠叹了口气:“小黑啊,我们得认真了。” 没有回应。 风辞情一滞,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了。 他似乎,马车上开始,就一直没有解开关小黑蛇的禁制。 风辞:“……” 那禁制能隔绝外界一切气息声响,刚被关起来的时候,小黑蛇还反抗过一阵子。 风辞为了安抚他,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他。 后来,也不知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小黑蛇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就没有任何静。 ……导致风辞最后甚至忘记了他还自己的禁制之内这回事。 风辞莫名有心虚,他悄悄将衣袖掀起一,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 小黑蛇安安静静缠他手腕上,小小一颗脑袋靠手背上,一不。 就连风辞解开了禁制都没任何反应。 风辞心底一慌,连忙探入灵力。 识海平稳,气息如常。 他……是睡了。 风辞:“……” 这也能睡??? 第38章 当蛇当上瘾了? 印象,裴千越很少在风辞面前睡。 相处这么长时间,风辞一度以为此人不需休息,因为无论何时,只风辞是醒的,裴千越就一处清醒状态。 风辞觉得他身上仿佛紧绷一根弦,偏时时刻刻盯风辞,才能放下心来。 唯有一次例外,是裴千越在临仙台伤跪了三天三夜,才在他面前撑不住变回原形,晕厥过去。 以说这人惯会惹人心疼,一点也没说错。 风辞没在继续在船头站吹冷风,是转身回了船舱。他小心放下乌篷船两侧的围帘,在船舱内坐下。 手腕上的小蛇依旧睡得很熟。 风辞想起,刚把小黑蛇救回来的时候,这小家伙也是从早到晚缠在他手腕上。小时候的蛇崽皮得很,一会儿不理它就在风辞衣袖里闹,但只摸两下,立刻就能哄睡。 没想到,这习惯现在竟然还在。 风辞低头看手腕上沉睡的小蛇。 幼年的小黑蛇是很可爱的。这么大点的小蛇就连蛇鳞上的花纹都没生出来,通漆黑泛光泽,身柔软冰凉,盘起来小小一只,轻得几乎没什么量。 风辞看看,伸出空闲的手摸了摸蛇身。 柔软的蛇身随呼吸微微起伏,冰凉的呼吸喷洒在风辞手上,弄得他有点痒。 手指徐徐顺蛇身往下摸,碰到了纤细的尾巴尖。 蛇类的尾巴敏感至极,尤其尖端处,碰一下就轻轻瑟缩一下。风辞被他这反应逗得起了兴,玩得不亦乐乎。 裴千越方才会睡,还有个原因大致是他被风辞困住,感知不到外界。如今禁制解,感知力逐渐回归,睡得也就没有方才那么深。 再被风辞这么一折腾,就被弄醒了。 他脑袋一动,风辞倏然收回作恶的手,若无其事地别视线。 小蛇似乎还没从沉睡完全清醒,脑袋缓慢扬起来,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 风辞轻咳一声,脸上露出和善地微:“你醒了?” 小黑蛇顺风辞的手指往上爬,爬到指尖,才口吐人言:“我方才……睡了?” “……嗯。”风辞道,“睡得很沉。” 裴千越没回答,他尾巴下意识动了动,不知是不是仍觉得有异样。 风辞连忙转移话题:“我们大约午就能到折剑山庄,你先变回来吧。” 裴千越仍然不答。 小黑蛇悄然将身缩了回去,在风辞手腕绕了几圈,乖乖盘好了。 风辞:“……” 风辞哭不得:“你这是干什么,当蛇当上瘾了?” 小黑蛇把脑袋伏在风辞腕间,回答竟也理应当:“有何不可?” 风辞:“那等我们到了折剑山庄,你也一直做条蛇吗?” 裴千越还是那句话:“有何不可?” “……”风辞默然片刻,道,“你真不是为了偷懒,想让我自己解决问题吗?” 裴千越尾巴摆了一下,不答话了。 风辞觉得自己可能注是个劳碌命,每天被天道呼来喝去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身边有个裴千越能帮把手,结果这人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些事,一心只想和他腻歪。 一点事都不干。 风辞愤愤地在小黑蛇脑袋上戳了一下。 *** 裴千越说到做到,一直到渡船到了折剑山庄门口,它都仍然坚持不肯变回人形。 风辞懒得他计较,索性随他去了。 自渡口下船,便是石阶长梯。石阶两侧树荫茂密,仰头看去,百余阶石梯之上,依稀可看见一座高大的山门,以及那如飞鸟展翅一般的飞檐屋脊。 可在那渡口两旁,有两名穿暗红色衣衫的年轻弟子守。 他们身都背一柄宽大的剑,神情俨然。 风辞还没下船,便听见那两名年轻弟子远远的了口:“李叔,你怎么来了,庄主不是吩咐过,以都不再来了吗?” 船夫解释道:“有位姑苏来的客人……” “客人?可我们——” 风辞掀乌篷船的围帘走了出去。 他含道:“是我劳烦李叔送我来一趟,还请二位莫为难他。” 那两名弟子对视一眼,问:“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前来折剑山庄谓何事?” “我姓陆,陆景明。”风辞从怀取出一枚令牌,递了过去,“我庄主在万海集市上有一面之缘,是他允我带此令牌前来。” 其一名弟子接过令牌,仔细辨认一番:“这的确是庄主的令牌。” 他朝风辞躬身行礼:“公子莫怪,弟子这就带公子进庄。” 可哪怕风辞手持令牌,想进庄也不那么容易。 从码头到折剑山庄,这短短百余阶石梯,风辞便见了三道屏障,五六种禁制,还有数名弟子特意守在山庄大门前,对进出人员仔细搜查。 风辞这个外人更加不能免俗。 他乖乖站在山门前被搜身,一抬眼,便看见高高悬挂在头顶的匾额。 那块匾额看上去有些年头,可折剑山庄个大字写得张扬有力,依稀能看出执笔者的狂放气度。 风辞好奇问:“这匾上的字是谁写的?” 折剑山庄以剑为武器,功法刚毅霸道,但门下弟子并未养出这等习性。 无论是守在渡口的那两人,还是这山门前搜身的弟子,皆待人有礼。 给风辞搜身这名弟子解释道:“这字是我们初代庄主萧珏提。” 风辞问:“那为何叫折剑山庄?” 仙门宗派起名,大多都有些说头。 么是像阆风城,直接以昆仑阆风颠这一地名为名,或像凌霄门,以初代门主道号为名。是这两者都不占,总有个吉利的说法。 但折剑山庄这名字……听上去就不怎么吉利。 剑修视剑如命,境界高到一程度,甚至人剑合一。若剑被折断,人多半也没命的。 那弟子十分耐心向他解释:“公子有不知,初代庄主一生性格刚毅,不畏强权压迫,他当初自立折剑山庄,在建派之初,曾留下一句祖训。”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望向那头顶的牌匾:“——入我折剑山庄,剑可折,人不可折。” 风辞眸光一动。 那弟子道:“折剑山庄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风辞赞叹道:“好风骨。” 那弟子只是,没有答话。 那一瞬间,风辞似乎看见他眼闪过一丝落寞。 但他很快收敛下来,掀风辞衣袖。 “啊——” 一条小黑蛇从衣袖窜出,张大口,作势咬人。幸好那弟子有武功在身,躲闪得快,这才逃过一劫。 小黑蛇尾巴还缠在风辞手腕,头颅高高扬起,“嘶嘶”地吐鲜红的蛇信。 风辞:“……” “这……这……” 那弟子似乎被吓得不轻,风辞叹了口气,捏小黑蛇的脑袋干脆利落地将他新卷回手腕上,才冲那弟子微:“养了个小玩意,不太听话,还望道友莫怪。” “原……原来如此。”那弟子稍稍平静,道,“让公子见了。” “哪里,是它不懂规矩。”风辞戳了下小黑蛇的脑袋,“给人家赔礼道歉。” 小黑蛇摆了下尾巴,缩回风辞的衣袖里。 风辞:“你——” “无妨。”那弟子看起来也不太想继续和小黑蛇打交道,连忙道,“公子这小蛇颇有灵性,十分……十分可爱,方才许是以为我抱有敌意,才会忽然攻击,不必为难它。” 风辞:“……” 不,他不是以为你有敌意,他是对有接近他的人都抱有敌意。 简单搜完了身,去庄内通报的弟子也回来了,风辞才终进了山庄大门。 领路的就是方才给他搜身那名弟子。 风辞他闲聊了几句,才知道此人原来是折剑山庄现任庄主大弟子,名叫靳易。 靳易带风辞进了山庄,这庄子内部极大,虽比不上清净宗富贵,但也差不到哪儿去。不同的是,山庄内如今戒备森严,随处可见持剑弟子巡逻。 “那是九转机关阵吧?”风辞认出了那放在前院央的九座石柱。 这九座石柱每一座里都藏有不同暗器,以特殊规律摆放,一旦启,石柱便会如活物一般,在阵移动,肆意攻击闯入之人。 靳易一怔,没有隐瞒:“公子好眼力。” 这机关阵是当年风辞明出来的,他当然认得出。 只是…… 这阵法看似诡谲多变,但实际杀伤力不强,只能用作周旋,拖延时间。面对普通敌人还好,一旦遇上修为境界极高的强敌,作用其实不大。 何况这次的敌人…… 风辞微微皱了眉,没有多说。 因为风辞手持庄主令牌,便是庄主邀请的客人,因此靳易直接将他带去了院,庄主处理事务之处。 刚走进院子,率先看见的,是一名少年。 红衣少年跪在院子央,微低头,身都在轻轻颤抖。 他应该经跪了很长时间,身上的衣衫头微微湿润,多半是被昨晚的雨水打湿的。 听见有脚步声走近,他抬起头,露出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容。 是风辞在万海集市上遇到的那名少年,折剑山庄庄主的弟弟,萧承桓。 “是你……”萧承桓也认出了风辞。 风辞向他点头示意:“萧公子。” 靳易直接走上前,抬手捏了个净衣法诀,似乎想帮萧承桓将衣服烘干。 “阿易。”萧承桓唤了一声,摇头,“不必了。” 靳易:“小师叔,可你……” 萧承桓道:“我跪在此处是为思过,你是帮我,还叫什么思过。” “可……” 萧承桓年纪还很小,瞧和风辞现在这具肉身差不多大。靳易倒是比他大一些,但从辈分上,仍唤他一句“师叔”。 靳易低头看了他片刻,最终闭了闭眼,收回手。 他回头对风辞道:“庄主如今就在屋,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房门忽然被人拉,那名年轻庄主从里面走出来。 萧承轩依旧那副红衣打扮,可风辞平白觉得,比起万海集市,他如今的神情憔悴得多。 萧承轩没风辞客套,直接道:“陆公子请我来吧。” 他说就往院外走,靳易了口:“师尊,小师叔他……” 萧承轩脚步一顿。 靳易继续道:“小师叔身本来就不好,再这么跪下去恐怕吃不消,师尊——” “我让他跪了吗?”萧承轩头也不回,冷声道,“他不再是我折剑山庄之人,是他自己不愿意走,偏跪在这里。你是见不得,就把他撵出去。” 他此言一出,萧承桓脸色更加苍白:“不,不!我不想走,兄长你别赶我走!” 萧承轩没再理会他,抬步走了出去。 风辞回望了眼院子里那两人,靳易在萧承桓面前低下头,似乎在小声劝他什么。他没再继续看下去,跟萧承轩离了院子。 *** 当初萧承轩在万海集市上,答应让风辞去藏宝阁任意挑选一件法宝。 风辞如今虽然用了这个借口来折剑山庄,但他其实没怎么把这个允诺当回事。 这种话大多都是场面上的托词,是换了别人,多半就是拿几件不痛不痒的法器让他挑完了事。但没想到,萧承轩竟然真的了藏宝阁,让风辞进入挑选。 “这些……”风辞站在藏宝阁外,随意扫了眼那满屋子的法器珍宝,没忍住,很没出息的吞咽一下,“这些全部都可以挑?” “是。”萧承轩道,“陆公子若觉得价值比不上幻灵鼎,挑个两三件也无妨。” 这可真是太大方了。 法器有品阶高低之分,但其价值多少,并不仅仅局限品阶高低。 毕竟,只是器物,皆是为人用。 有助修炼的灵丹仙草,和有助武力增长的武器,素来比其他效用的法器价值来得高。 这看的便是法器的实用价值。 幻灵鼎是当初人魔大战时留下的法器,品阶算得上极品,但论及实用价值,其实没有那么高。 此物是防身御敌用,但寻常武器不同,因为它难以控制。 幻灵鼎一旦将人困其,无论是咒法还是攻击,都无法从外界将人释放出来,算得上是个杀器。 这东西在当初的大战时是个极好用之物,但到了现在,天下太平这么多年,哪还有多少生死仇敌,值得用上这东西? 以哪怕它品阶再高,真论起价值,其实不如这藏宝阁的部分宝物。 “萧庄主如此大方,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风辞道。 萧承轩也轻轻了下,淡声道:“都是些身外之物,不足挂齿。这些是好几代庄主积攒下来的宝物,在藏宝阁放也是无用,倒不如给他们寻个有缘人。” 风辞:“庄主若想将宝物出手,姑苏的薛老爷好有意收购一批法宝。” 萧承轩显然没想到,风辞竟还一本经给他介绍起了生意,稍稍愣了一下。 “不过在下看来,这一屋子宝物大多十分珍贵,就这么卖了有点可惜。且……”说到这里,风辞顿了顿,道,“这里面好些东西,庄主很快还用得上,不是么?” 萧承轩皱眉:“什么叫用得上?” 风辞:“自然是御敌用。” 这藏宝阁的法器不比仙盟差到哪儿去,如果全都利用起来,再加上风辞帮忙,御敌不是难事。 萧承轩神情彻底变了:“你看见了折剑山庄的告示?” 风辞点头:“嗯,算是吧。” 萧承轩:“你来折剑山庄,不是为了法宝?” “在下虽然喜欢收集珍宝法器,但还没有夺人好的兴趣。”风辞也不和他绕圈子,直接问,“折剑山庄出告示,可有人仙门你联络,愿意你共同御敌?” 萧承轩神情迟疑片刻,没有回答。 风辞试探地问:“……一家都没有?” 萧承轩叹了口气。 风辞默然。 他想过敢站出来的人应该不多,但没想到竟然一家都没有。那些个修真人士,比他想象的还怂。 风辞拍了拍萧承轩的肩膀,安慰道:“无妨,我可以帮你。” 萧承轩看向他,神情比方才还一言难尽。 风辞:“……” 他看起来有这么不靠谱吗? 萧承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婉言拒绝:“折剑山庄无意牵连任何人,公子挑选完法器,还是尽快离的好。” 风辞:“你——” 萧承轩抬手:“请吧。” 风辞无奈,只得跟他往藏宝阁里走。 其实也不能怪萧承轩对他不信任。 风辞如今这具肉身瞧不过十多岁,和折剑山庄那位小公子一般年纪,还因为模样过清秀,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任谁都不会轻信。 是裴千越在他身边,应该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虽然不想承认,但裴千越那张脸,长得就是很值得依靠的模样。 风辞抬起手,素白的衣袖抖落,露出腕间的小黑蛇。 小黑蛇压根没在意风辞和萧承轩在聊什么,整条蛇缠在风辞手腕上,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他的手腕,平白透出一股惬意闲适的享受。 甚至舒服得都有点昏昏欲睡。 看得风辞牙痒痒。 他在这儿操心修真界,现在还被人怀疑,这混账东西倒是挺自在。 到底谁才是仙盟盟主啊??? 察觉到他抬起手,小黑蛇终纡尊降贵,抬起了它那颗脑袋。 还略微歪了歪。 “没事。”风辞朝他了下,“你睡你的。” 他的容十分温和,小黑蛇的身忍不住抖了一下。 平白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可不等他有反应,风辞干脆利落地将衣袖一扯,将他收回了袖子里。 第39章 你以为,只有你会欺负人…… 风辞把黑蛇往衣袖里一藏,懒得会后者还在抗拒地拍打他的手腕,抬步走进了藏宝阁。 折剑山庄这藏宝阁是座层的阁楼,共有层,中部见空,木梯呈环状延伸。站在一层往望去,大的陈列架摆满了宝物法器,琳琅满目。 就是阆风城的藏宝库,大概也不会比这好多少。 “一层大多是些防身武器、修炼秘籍,二层是仙芝丹药、珍稀材料,层则是些罕见的法器,陆公子你——” 萧承轩还在向风辞介绍,风辞却并未在意,而是直接走到正前方。 藏宝阁正前方有个台,在那面放置的,正是幻灵鼎。 大概是担心再次失窃,幻灵鼎周遭被设下了数个屏障,一道道屏障汇成一个淡红的光罩,将那铜鼎笼罩其中。 风辞饶有兴致地打量那幻灵鼎,萧承轩道:“陆公子,这幻灵鼎——” “这幻灵鼎,好像对贵派很重要?”风辞问他。 原本风辞以为折剑山庄就是个门派,偶然得了件数千前的法器,自然奉做珍宝。可现在来,折剑山庄藏宝无数,其中不乏有比幻灵鼎价值更之物。 但萧承轩却宁愿用这些交换此物,可见对此物的重视。 “是。”萧承轩有隐瞒,“这幻灵鼎是初代庄主偶然所得,在派中传承数代,一直被视为我派的镇派之宝。” 作为镇派之宝,其象征意义已经远超实用价值。 自然不能让给他人。 风辞明了:“所以萧公子才会盗窃法宝。他认为一旦失了这传承之物,贵派也就无需再苦苦支撑,对吗?” 听见这话,萧承轩终于流露出些许不悦的神情。 但他只是移开视线,淡淡道:“承桓希望我放弃折剑山庄,遣散弟子,明哲保身。” 风辞:“可你不愿?” “当然不愿。”萧承轩双手负于身后,义正辞严,“我折剑山庄百传承,岂能葬送在我手?” “可你应该知道,就连寒山寺的慧空大师都已经遭了毒手。”风辞抬眼他,平静道,“你不愿折剑山庄葬送在你手,万一之后那幕后真凶找门来,屠了你满门。折剑山庄这百基业,不照样付之一炬?” “你——” 风辞这话说得不算客气,就连萧承轩也难得有些失态。他深吸一气,稍加克制,冷声道:“陆公子,萧某此番请你来庄内,只是想以法器弥补于你。你若愿意,便尽早挑选法器离开,如若不愿,萧某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远送。” 这话已经算得逐客令了。 风辞也不恼,只是摆手:“别啊,在下无意冒犯萧庄主。” “这不是今早听说折剑山庄要联合各派,共同调查那幕后真凶。在下十分佩服萧庄主的胆识,也不愿见那凶手继续在外逍遥法外,因此特意前来,想要帮贵派一把。” 他一席话说得十分诚恳,可萧承轩的神情仍有些迟疑。 风辞追问:“萧庄主既然广招天下英豪,现在我送门来想要帮你,你又为何不肯接受?是怀疑在下的身份,还是……” 他敛下眼,悠悠问:“怀疑在下的实力?” 萧承轩摇头:“萧某并非——” 他话还说完,风辞忽然随手从陈列架抄起一把匕首。 匕首出鞘,转眼,那道凌冽的寒光已经直逼眼前。 萧承轩下意识躲闪开,可风辞丝毫有点到即止的意,他步步紧逼,二人飞快过了招。 噌—— 萧承轩重剑出鞘,将将架住了那险些划过他咽喉的匕首。 “陆公子,你……” 风辞只淡淡一,持着匕首的手轻轻一抬,萧承轩只觉一股凛然深厚的剑气迎面而来。他被那力道逼得急退步,哗啦一声,差点撞翻身后的陈列架。 萧承轩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头,风辞噌地一声将匕首收回刀鞘,才回头冲他:“萧庄主,得罪了。” 萧承轩有回答。 他手中的重剑剑锋垂下,仍微微发着颤,虎乃至半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重剑本就以力量为长,可对方仅仅用了一柄轻便的匕首,便将他压制到如此地步。 这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你该信我可以帮你了吧?” 风辞语气依旧心平气和,他方才与萧承轩过了招,可就连呼吸都有乱。 萧承轩眸光微敛,低声问:“你为何帮我?” 风辞:“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在下佩服萧庄主的胆识,也不愿见那凶手继续逍遥法外。” 萧承轩又不说话了。 “萧庄主不会还在怀疑我吧?”风辞一摊手,“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我是那个幕后真凶,我何必在此与萧庄主多费这些舌,直接动手不就好了?” 他这话不是胡说。 这一路走来,他将折剑山庄的防备措施在眼里。这点防御能力,在他面前乎算得形同虚设。 就连刚才,如果他真想对萧承轩动手,方才这人就已经死在他手下了。 萧承轩也很快想明了这个道。 他将手中的重剑一收,朝风辞郑重地了一礼:“萧某有眼不识泰山,望仙尊恕罪。” 萧承轩此人外表瞧着不好接近,但骨子里透着股正直,说话做事那么多弯弯绕绕。这会儿风辞自证了实力,他直接连对风辞的称呼都换了。 “萧庄主不必如此。”风辞与他计较,道,“在下贸然前来,萧庄主心有顾虑,在下可以解。不过眼下,我们还是得尽快商议出应对之法。” 萧承轩道:“仙尊有何见解?” 风辞抬起手,指向了那放置在正前方的铜鼎。 *** 晚些时候,风辞顺利住进了折剑山庄。 距离折剑山庄向修真界发出告示才过去半日有余,那幕后真凶短时间内不会这么快盯这里,他们还有时间慢慢商议防御之策。 当晚,萧承轩在庄内设宴接待了风辞。 从折剑山庄藏宝就能出,他们实力其实不错,可不论从天风辞前来拜访,还是晚设宴,山庄内都显得有些冷清。 风辞同样不喜欢绕弯子,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说这话时萧承轩正在给风辞倒酒,听言动作只是稍顿了顿,平静道:“仙盟公布那份录后,我便让不愿留下的弟子全都下山了。” 这的确是这位轻庄主的事风格。 他宁折不屈,愿意留下对抗强敌,却不能强迫自己门派的所有弟子与他一起处于危难。放他们自愿离开,是所应当的做法。 可这样一来,无疑是更加削弱了山庄的防御能力。 偏偏,他们还死活不愿向仙盟求助。 风辞抬起酒杯与萧承轩碰了一下,半开玩般说道:“萧庄主,一腔孤勇虽然不是坏事,但有时候,切不可太过固执。” “固执?”萧承轩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低一声,“承桓也说我固执。” “说到萧公子……”风辞向屋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低声道,“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萧承轩这一下午都和风辞待在一起,而那位萧公子,这期间应该一直跪在萧承轩屋前。 从昨晚算起,已经跪了足有一天一夜,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萧承轩眼神也闪过一丝担忧,不过很快收敛下来:“喝酒,不必管他。” 风辞眼底含:“当真不管?” “他偷盗法镇派之宝,触犯门规,我已将他逐出折剑山庄。是他自己不愿离去,偏要跪在我屋前。”萧承轩冷哼一声,“让他跪去吧,跪不住了,自然会走。” 风辞悠悠叹了气:“可我,他的固执可不输给萧庄主。” 萧承轩兀自饮酒,有回答。 风辞将他的反应在眼里。 这位轻庄主分明就担心得很,还在这儿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如果他猜得不错,把人逐出山庄,多半也是担心他这亲弟弟留在庄内遇到危险。 偏偏用这么个强硬的方式。 十足的嘴硬心软。 风辞一,多管人的务事。 二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直到酒过巡,有人快步走进来。 “庄主!”是一折剑山庄弟子。 萧承轩不悦地皱起眉头:“不是吩咐过事不要来打扰,见我在招待客人?” “是,可是……”那弟子跪倒在地,迟疑片刻,“可是二庄主他……” 萧承轩脸色一变:“承桓怎么了?” “他、他晕倒了!” 萧承轩倏然起身。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萧承轩轻咳一声,神情稍有犹疑。 还是风辞道:“萧庄主快去吧。” 都急成什么样了,还装呢。 萧承轩这才朝风辞了一礼,然后领着那弟子出了门。刚一走出门,脚步就陡然加快,过多久,人已经影了。 风辞暗一声,仰头饮完了杯中酒,被辛辣的酒水刺激得微微皱眉。 以风辞的修为,平日里不需饮食,自然也很久喝过酒。他自问对这东西什么瘾,但许久有尝过,猛然一试,倒并不讨厌。 何况折剑山庄这酒水酒香浓郁,回味无穷,算得难得的好酒。 因此不知不觉就多饮了杯。 风辞还想伸手去拿酒壶,一条黑蛇从他衣袖中钻出来,缠了他的手指。 “哟,舍得出来啦?”风辞问他。 黑蛇停在风辞指尖,脑袋扬起来:“主人喝多了。” “哪有。”风辞眯起眼睛,“你别不起我。” 不过主人已经离开,风辞继续留在这儿也什么必要。他取过桌喝完的酒壶,起身准备回房。 刚起身,身体却略微一晃。 风辞:“……” 他以前酒量这么差吧? 风辞低头,黑蛇还缠在他手指,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扬起,仿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放下酒壶,转身往外走。 走出门,立即有折剑山庄弟子迎来:“仙尊当心,弟子带仙尊回屋。” 风辞当然要拒绝:“不用,我醉,能找到。” 说完,歪歪斜斜往院子外头走。 裴千越提醒道:“……右边。” 风辞收回正要往左迈的步子,认真强调:“是方向感不好,不是喝多了。” 裴千越声音平静:“嗯,我知道。” *** 片刻后,在裴千越的指引下,风辞终于毫发无损地回到了萧承轩给他安排的住处。 他连灯都顾得点,直接摸黑走进去,往床一倒。 “头晕……”风辞将自己陷进柔软的床榻里,紧紧蹙起眉头。 方才喝的时候还不觉得,此刻才发觉,折剑山庄那酒后劲极大。这会儿酒劲一来,风辞只觉得整个脑子都在天旋地转,难受得很。 黑蛇从他衣袖里缓慢爬出来,爬到他身侧:“谁让你喝这么多。” “我以前酒量不差的。”风辞闭着眼睛,声音都有点含糊不清,“一定是这具肉身不。” 裴千越不置可否。 他在风辞侧脸蹭了蹭,低声道:“主人,把我变回来,我帮你倒杯茶醒醒酒。” 他是被风辞的咒法变成原形,自己法变回人。 “哦……”风辞低低地应了声,磨磨蹭蹭爬起来,抬手落到黑蛇身。 却又一顿。 他天的时候是不是决定要好好教训这人的? 是因为什么来着? 风辞眯着眼睛向掌心下的蛇,歪了歪脑袋,想不起来了。 但应该是有这回事的。 不能放。 风辞这么想着,手指曲起,换做了另一个结印。 裴千越当然识得那结印是什么,黑蛇身体倏然紧绷,正想往后躲。 可风辞动作比他更快:“收。” 一道半透明的禁锢法阵落到黑蛇身,他躲闪不及被罩了个正着,仿佛被关进一个圆球形的器皿。 裴千越:“……” 黑蛇显然气得不轻,他在那器皿里用力拍动尾巴,似乎还在说什么。可那禁锢法阵不仅禁锢了他的一切动作,还将一切声音也隔绝开。 风辞手指轻轻一弹,那器皿便滚下了床。 黑蛇随着那器皿在地翻滚片刻,最终滚到墙角,不再动了。 风辞满意地:“你就在那儿待着吧。” 接着,打了个哈欠,终于撑不住袭来的困意,就这么合衣在床睡了过去。 屋子里重新陷入沉寂。 唯有墙角那禁锢法阵里的黑蛇,还在努力拍打着那半透明的光壁。 许是因为风辞实在醉糊涂了,他用的这禁锢法阵并不阶。过多久,光壁在蛇尾不断拍动下终于裂开一丝缝隙。 黑蛇扬起脑袋,一道青烟自它头顶冒出来,轻飘飘地钻出了缝隙。 下一秒,蛇身轻轻倒在器皿底部,而被他敲出的那道缝隙,也飞速还原。 黑暗的屋中,唯有那道青烟在虚空中飘荡,最终在床头化作人形。 裴千越的身体呈半透明状,在床边略微俯下身。 风辞对此浑然不觉,已经完全睡着了。 “整天就知道欺负人……”裴千越咬着牙,声音里还透着股气恼。 风辞使用的禁锢法阵虽然不算阶,但他毕竟修为深厚,哪怕是裴千越,短时间也很难打破。反正他肉身也被风辞变作蛇形暂时回不来,裴千越索选择了神识离体,将禁锢法阵破开一点缝隙逃了出来。 但神识状态,也并非有好处。 他伸出手,指尖在风辞安静的睡颜轻轻描摹。似乎是被碰得有点发痒,风辞抬手挥了下,却直接从裴千越手腕处滑了过去。 什么也碰到。 处于神识之体的状态下,只要他想,风辞便碰不到他。 裴千越的手指继续往下滑,划过光洁的侧脸,碰了碰柔软晶莹的唇瓣,最后落到纤细精致的脖颈。 他手指有些冰凉,风辞被冰得瑟缩一下。 不知想到了什么,裴千越脸忽然露出一丝意:“你以为,只有你会欺负人?” 他低下头,额头抵在风辞额前,身体重新化作一道青烟。 自对方眉心飘了进去。 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风辞的识海。 第40章 你怂不怂啊 识之海是修士识所,乃意识最深处,是最为敏感脆弱的地方。 虽然名字唤做识之海,但并非所有人的识海都是一片海洋。识海根据每位修士的境界、性格、甚至主观意识,做出不同的改变。 当初风辞为了帮裴千越平复魔心,曾进入过他的识海,那里波涛汹涌,阴云笼罩。 风辞的识海不是这样。 风辞的识海,是一片静谧的银杏树林。 金色的落叶铺了满地,阳光穿过树梢,被切割成一道道和煦而温暖的光线。 裴千越这片树林里悄然显出真身。 他踩着柔软的草地和落叶,缓缓往树林深处走去。 修士沉睡时,识海内亦是一片平静。 要是搁往常,风辞当然不察觉不到有人进入了自己的识海。可惜今日他醉得厉害,睡得也很沉,加之他裴千越一直没什么防备,这才让这人钻了空子。 这识海汇成的树林极,但裴千越没走多远,找到了他找的人。 这树林的央,有一片广袤的湖泊。蔚蓝的湖水被阳光映照得波光粼粼,湖边的凉室里,有一张铺了柔软绒毯的竹榻。 凉室周悬挂纱帐竹帘,放下半截竹帘正好挡住阳光,不影响欣赏周遭风景。 微风自湖面而来,纱帐浮动,悠悠送凉。 而裴千越寻找的人,如今正躺那竹榻上。 他走到凉室前,一阵风正巧此时将凉室外的纱帐吹开,露出一只垂竹榻边的手。 同样是半透明的识之体,仍能看出那双手生得极美,手指匀称修长,清瘦有力,浑然不似少年般纤细羸弱。 裴千越脚步一顿。 风辞曾临仙台时识离体,去寻过裴千越。那时候,为了避免被人识破,他特意变化了模样,将自己的识也变作陆景明的样子。 可如今,他沉睡的识海深处,识自然露出他真正的模样。 躺这凉室里的,是风辞的真身。 裴千越的呼吸微微乱了。 世人于千秋祖师的传颂,多停留他的功绩、修为、以及后世的贡献。但鲜少有人记得,当年的风辞,成为人人称颂的千秋圣尊之前,也曾有过容貌冠绝天下的美名。 只是时间已过去数千年,再美的容颜也不过变作画纸雕像上,那一幅幅普通的画像,难以完全重现。 何况,千秋圣尊乃修真界祖师爷,受万人敬仰,其容貌品头论足,算是一种冒犯。 久而久之,千秋祖师模样如何,众心里其实已十分模糊。 只有裴千越仍然记得。 裴千越脚步放缓,轻轻走进凉室。 青年俯身卧竹榻上,一只手垂榻外,睡得正熟。他头发很长,绸缎般柔软的长发已垂到地面,额前散乱的发丝垂下几缕,半遮半掩地露出那张俊美而清冷的脸。 风辞总说裴千越那张脸生得极美,但裴千越毕竟是蛇妖化形,美貌带着点阴邪之气,加之他气质森寒肃杀,令人望而生畏。 风辞不同。 青年的五官清冷如霜,如今卧这榻上沉睡不醒,犹如从九天之上坠落俗世的仙人。 不染凡尘,不容亵渎。 裴千越竹榻旁单膝落地。 风辞依旧睡得很熟,身上只穿了件素白柔软的薄衫,没有穿鞋,衣袍下露出一截光洁纤细的脚腕,搭同样素白的绒毯上。 裴千越伸手覆了上去。 识之体下,哪怕仅仅最为简单的触碰,感官也被无限放。裴千越用指腹那光洁的脚踝上摩挲一下,风辞皱起眉,睡梦无意识低吟一声。 掌心下那微凉的脚踝轻轻瑟缩,裴千越的呼吸不由加重了些。 这般清冷出尘的一个人,越是这样,越令人要冒犯。 将他拉下凡尘,看他那张脸染上世俗的欲念,看他沉沦辗转,难以自持。 裴千越呼吸愈加沉重,他朝着榻上的青年俯身下去,手掌将那一小片光洁的脚踝玩弄得微微发红,才一寸一寸,徐徐攀援而上。 青年身上的薄衫柔软如丝,掌心传来的触感细嫩。 裴千越的动作极其耐心,风辞睡梦眉宇紧蹙,要挣扎好像失了力气,只能发出极其轻微的呜咽。 正如当初裴千越可以用使肉身陷入沉睡的法子,控制连他自身都难以抑制的魔心。风辞如今肉身醉得厉害,肉身无法苏醒,识自然只能继续沉睡。 没过多久,青年原本白皙的面上染上了一点薄红。 他身体瑟缩着往后躲,被人一手用力揽过,完全压软榻上。 裴千越居高临下,修长的发丝垂下来,落风辞身侧。 他终于收回了那双作乱的手。可他动作停了,沉睡的青年反倒有点不舍,不自觉弹动一下,似是追逐上来。裴千越没有理,他指尖缓慢划过那张清俊出尘的脸,再捧起方一缕发丝,放鼻息间轻嗅。 微微有些颤抖。 仿佛极力克制着什么。 “还不醒?”裴千越低声开口,声音哑得惊人,“如我真这里要了你……” 裴千越将风辞额前散乱的发丝拂到脑后,俊美的脸上情紧绷,几乎抑制不住某种惊人的欲念。 “……裴千越。” 裴千越的动作倏然一顿。 青年仍没有醒来,他只是沉沉睡梦,嘟嘟囔囔,低而温软地呼唤着那个名字。 “再叫一次。”裴千越声音低哑。 风辞没有反应。 他脑袋偏到一边,似乎已重新睡熟了。裴千越捧起他的侧脸,胸膛剧烈起伏:“风辞……主人……再叫一次。” 风辞似乎是被他扰得烦了。 青年眉宇紧蹙,低声道:“真不听话……” “烦人……” “就是仗着我宠你……” 裴千越紧绷的情终于有了松动。 他轻轻笑了下:“是啊,就是仗着你宠我。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裴千越他是什么心思,每每任由他胡来,他没有半点防备。口说着要教训他,总舍不得下重手,还次次心软。 裴千越唇边含着笑意,低下头,青年额前落下一吻。 动作极轻,仿佛待某样极其珍视之物。 *** 风辞醒来时就感觉到了不劲。 可宿醉的脑仍然十分混沌,他一时间没明白究竟是哪里不,按了按酸胀的眉心坐起来。 折剑山庄给他安排的这间屋子布置得十分考究,虽然比不上薛府那样的民间富贵人家,但也比阆风城那清修苦寒的弟子舍好得多。 风辞抬眼扫过去,率先看了墙角那个圆球形的禁锢法阵。 小黑蛇修长纤细的蛇身盘底部,脑袋高高扬起,察觉到风辞看过去时,还轻轻摆了摆尾巴。 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风辞:“……” 他昨晚,就这么把人关了一晚上??? 酒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风辞浑然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内心不免有些愧疚,他正掀开被子下床,动作是一顿。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隐隐感觉出的不劲来自哪里。 那薄被之下,竟已变得一片湿腻。 风辞整个人僵原地。 他向来是不重欲的。 这些年他一直寄居别人的肉身里就不消说了,就是三千年前,他也从没接触过这档子事。 哪怕是他十多岁时,最为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年纪,整日也只顾着清修练剑,从没有过这样的历。 今日这……倒是破天荒头一回。 风辞脸上难得浮现一丝羞赧,他瞥了眼小黑蛇的方向,趁其不注意,悄然往被子里使了个净衣术,才若无其事的起身。 可谁知双脚刚挨着地面,觉一阵酸软,甚至险些没站得稳。 风辞跌坐回去,只觉从小腿到腿根都是一片酥麻。 前面那个,还能说是这具少年身体年轻气盛,控制不住自己。 这现这就有点太不劲了。 风辞情几度变化,最终抬眼看向了墙角的那条小黑蛇。 小黑蛇一双眸子灰白,无辜地望向他。 风辞默然片刻,抬手轻轻一挥,墙角那禁锢法阵顺势而破。小黑蛇身体被笼罩一层淡淡的光芒,不断拉长,变,最终变回了人形。 裴千越站墙角,没有动。 风辞:“怎么不过来?” 裴千越指尖似乎动了动,忍下了:“主人不生气了?” “要看你指的是那一桩事。”风辞幽幽道。 裴千越不答话了。 风辞他这幅心里有鬼的模样就笑,也不知道究竟是真心,还是故意装出来的。但他也并不意,只是清了清嗓子:“渴了,给我倒杯水。” 裴千越这才离开了墙角。 他去桌前倒了杯清水,还用灵力稍稍暖热了点,才递给风辞:“主人请用。” 乖顺,听话,还无辜。 风辞抬起眼皮瞧他一眼,身体微微前倾。 就着裴千越的手喝完了一杯水。 喝完了水,风辞使唤裴千越给他取来干净的衣服。 他们这等修为的修士,只需要念个咒术,能自动更换或清洗衣物。可风辞今日偏折腾裴千越。 “帮我穿上。”风辞抬起两条手臂,十分坦然道,“腿好酸,站不起来。” 裴千越拿着衣服的动作略微一顿。 但他什么也没说,乖乖帮风辞脱下前一晚穿过的衣物,换上新的。衣裤换好,风辞坐床头让裴千越帮他穿鞋。 堂堂仙盟盟主,身上不半点架子,就这么半跪床前,细致地伺候人。 他动作极慢,那双冰凉的手指碰到脚踝,激得风辞微微颤栗一下。 身体的记忆远比脑诚实得多。 风辞嘴唇轻抿,致猜到这混账东西半夜都做什么了。 裴千越不可能没察觉到风辞的反应,可他仍然只字不提。那双手缓慢拂过风辞脚背,脚踝,小腿,轻轻套上白袜,动作轻柔细致得像是怕弄疼了他。 但风辞知道,他哪里是怕弄疼他。 这是故意折腾他呢。 等鞋袜穿好,风辞已连带着整条腿都酸软起来。 裴千越这才起身,低声问:“主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语气竟然依旧很无辜。 折腾人不成,反倒被人折腾得狼狈。风辞磨了下牙,冷笑:“是有一件。” 他朝裴千越招手:“你过来点。” 裴千越走上前,略微弯下腰,被风辞一把抓住衣领,拉到身前。二人的距离瞬间隔得极近,风辞微微偏头,嘴唇几乎紧贴着方唇角擦过去。 他就维持着这极近的距离,一字一句缓慢道:“下次要做点什么,别这么偷偷摸摸的。” 裴千越的呼吸跟着乱了。 风辞注视着裴千越那张俊美的、为自己一句话终于有点慌乱的脸,眼底终于露出点笑意:“城主人,你怂不怂啊?” 第41章 我在勾引你 裴千越的身骤然紧绷。 他嘴唇嗫嚅一下,似乎想说什,可风辞没给他这机会。 风辞裴千越身上借了下力,撑着他站起身,直接往外间走去。 裴千越追上:“主人……” “怎?” 风辞在桌边坐下,随身的储物戒里翻找出一包茶叶。 这东西也是万海集市上买的。听闻是某灵气极盛的仙山里产的茶叶,泡茶饮用可驱散疲惫,增强修为。 风辞倒不在意这些,只是宿醉醒的感觉不太好受,想喝点热茶解解酒意。 风辞翻出茶叶又去取水壶,却有一只手伸出。冰凉的指尖在他手背飞快滑过,他手里壶接了过去:“我。” 动作极其自然。 风辞瞥了他一眼,没说什。 裴千越泡茶的手艺竟然还不错。 他先用灵力清水烧热,再娴熟地茶叶冲泡数次,没过多久,屋内已经茶香四溢。热气蒸腾,他精致的五官映得有些模糊,添了几分别样的滋味。 风辞在桌边支着下巴,竟对方这泡茶的动作里瞧出了几分赏心悦目。 果然好的人,做什都是好的。 “这便是主人口中所言,别偷偷摸摸?”裴千越冲泡好的茶水推到风辞面前,平静道。 风辞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 他又不心盯着这人出神了。 真是记仇啊黑。 风辞掩饰般低抿了口茶,没接他的话:“说正事,如今大敌当前,你怎能如此懈怠?” 裴千越掩去唇边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主人教训的是。” 正事的确是要聊的。 昨日,风辞花了一下午,萧承轩详聊了一番,并对折剑山庄的整弟实力以及庄内如今的防御工事有了大致了解。 风辞问裴千越:“你对折剑山庄有什法?” 昨日这蛇虽然一直在风辞袖中偷懒,但风辞不相信他会完全不把这事放心上。果然,裴千越立即答道:“折剑山庄弟实力不差,在修真界算中上等。加之此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若能在山门附近设下埋伏,倒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风辞听笑了,“你对他们就这点要求?” 裴千越不答。 但风辞心里清楚,他这话说得没错。 以如今折剑山庄的实力,不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已经很不容易。 风辞又问:“那你觉得,如果再加上你我,这场大战胜率会如何?” “如果主人都保不住折剑山庄,这世上无人能阻止那幕后真凶。”裴千越道,“有主人在,自然可保折剑山庄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风辞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可我想要的不止这些。” 裴千越:“主人想要什?” 风辞脸上的那点笑意收敛下,淡声道:“杀人偿命。” 裴千越帮他倒茶的动作一顿。 风辞没有错过他这片刻的异样。 可对方情绪藏得很快,等风辞再抬眼向他时,后者已经神色如常。他给风辞倒了杯茶水,平静地推到风辞面前,没有说话。 风辞眸光微微敛下。 思绪忽然想起点别的事。 在风辞介入这件匪夷所思的仙门屠杀案之前,裴千越分明是整仙盟中对此事最为关心的人。身为仙盟盟主,甚至就连阆风城弟都知道,他时常独自外出调查,可见对此事的重视。 可如今…… 风辞总觉得,他好像已经不那在乎真相。 仅仅一寒山寺,分明也还有很多疑点。 比如风辞为何会事先知道寒山寺可能会出事;比如修为境界极高的慧空大师为何在强敌袭前毫不反抗,容赴死;又比如,慧空大师死前的记忆为何被篡改,又是何人篡改。 可这些疑点,裴千越没有问过。 这多天,他向只是风辞想做什,他便陪着风辞做什。至于其他的,他不询问,也不关心。 不,或许并不是不关心。 风辞手指摩挲着杯沿,若有所思片刻。 一直以,风辞都很难清裴千越心里在想什,但细究缘由,无非是裴千越依旧隐瞒着他许多事情。 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三百年前的灵雾山又发生了什?以他的性,在最初六门都作壁上观时,为何会这关心仙门屠杀一案? 风辞当然想问,可这人实在精得很,风辞问了好几次都没把他嘴撬开。 他不愿说,就当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风辞想了想,仰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裴千越又想帮他倒茶,他刚取过茶壶,却被风辞抬手按住。 温热的手指覆盖在裴千越那冰凉的手背上,却不像裴千越方才那样一触即分。风辞在裴千越手背上徐徐摩挲下,让他茶壶放下,再牵着他的手到身前。 裴千越神情有点紧绷:“主人……” “嘘。”风辞朝他笑了笑,就这牵着裴千越的手站起。 他人牵引着在原地转了身,让裴千越背对桌沿,不得不微微抬起面向风辞。 风辞居高临下地他,他的手顺着裴千越手腕往下滑,最终按在对方肩膀上。 裴千越喉结轻轻滚动一下。 风辞眼底笑意更深,他低下,低声道:“你之前说,这张脸配不上我。” 他话音落下,人周遭忽然泛起淡淡光芒。 在那金色的光芒中,风辞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高。他身形变得挺拔瘦削,刚起床还没得及束起的发披散下,得几乎垂到地上。 他悠悠抬起眼皮。 秋水惊鸿,清冷如霜。 裴千越浑身都僵住了。 风辞眼底浮现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现在……”他的嗓音也变了。原本少年的嗓音变得清雅沉静,在愈发耀眼的光芒中显得有些不真切。 风辞重新牵起裴千越的手,略微倾身,冰凉的侧脸贴上去:“配得上了吗?” 裴千越的手倏然用力,风辞猛地拉进怀里。 他嘴唇紧抿,一手钳住风辞的腰身,另一只手深深陷入风辞修如瀑的发丝中,托住对方后颈的手力道极大。 “你故意的。”裴千越声音哑得惊人,他神情紧绷,这话几乎是齿缝间挤出的。 “很显然。” 人间靠得极近,近到裴千越只要略微一抬,就能碰到风辞的嘴唇。 但他没动。 风辞知道裴千越不敢就这吻上,他含笑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十分坦然道:“我在勾引你。” 裴千越手臂骤然收紧。 风辞竟还催促:“你快一点,变不了多时间的。” 人族在化形变身之术上,天赋造诣远不如妖族,越精细的变化,便越困难。像这种他原身一模一样的幻化,以风辞的修为,都不一定能撑过一盏茶的功夫。 裴千越深深吸了口气,问:“你想知道什?” 风辞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下,他说:“你先告诉我,我存放在灵雾山的肉身,当真是被人盗走的吗?” 屋内安静下。 空气中一时只听得见人略微凌乱的呼吸。 半晌,裴千越低声道:“是。” 风辞的神色沉下。 裴千越道:“那日我在山洞中练功,洞外的结界忽然被人打破,我追出去,却并未到任何人影。回的时候……肉身已经不见了。” 风辞注视着他,轻轻问:“就这样?” 裴千越:“就这样。” 风辞:“撒谎。” 裴千越不答。 “骗。”风辞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不听话。” “不给你亲了。” 他轻轻一推便推开了裴千越的钳制,后者伸手想拉他,却没拉得住。风辞裴千越怀中起身,周身光华随之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傻都得出裴千越在敷衍他。 可出了也没用。 裴千越不肯说实话,风辞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连亲身上阵勾引都套不出,别的法就更不容易了。 他越想越气,懒得再理这软硬不吃的混账,直接转身往屋外走。 裴千越起身:“主人要去哪里?” 风辞也不回:“当然是去找萧庄主商量接下的御敌之策。” “我——” “你就别跟了。”风辞打断他,“他们不知你在庄内,贸然出现,平惹人怀疑。大敌当前,我可不想在取得对方信任这件事上耽搁太多时间。” 他说完,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裴千越独自留在屋中。 *** 风辞昨晚宿醉,今日本就醒得晚了点,又和裴千越在屋中耽搁了一阵,走出屋时已经日上三竿。 庄内弟正在前院忙碌。 萧承轩自然也在其中。 他们分明喝的都是一样的酒,可这位年轻庄主瞧着依旧精神饱满,不像风辞,早晨起还晕着。 见风辞走过,萧承轩连忙迎上前,朝他行礼:“见过仙尊。” 风辞点点,问:“准备得如何了?” “按照仙尊的意见,已山门外的法阵重新加固,只是这机关阵法……”萧承轩顿了顿,道,“折剑山庄不擅此道,就连如今这机关阵,都不过是先祖世代传承下,所以……” 他露出一丝惭愧的神情。 术业有专攻,风辞倒不觉得这有什奇怪,道:“你派帮手给我,我帮你改了就是。” 萧承轩早有准备。 他立即唤了几名弟上。 这也是昨日风辞萧承轩商议的内容之一。折剑山庄如今的防御工事仍有极大的漏洞,需要调整和修缮的部分很多。 关于如何改动,风辞昨日过一遍,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他给几名弟分配了任务,自己也没闲着,亲自去改动了几关键枢纽。 萧承轩身为一派之主,还有许多事务要忙,没法全程跟着他,便派了大弟靳易供风辞使唤。 昨日便是靳易领风辞进入山庄,这年轻人本就待人有礼,今日见了萧承轩对风辞的态度后,更是风辞奉为上宾,处处抢着干活,不敢让他劳累。 风辞索性偷懒,使唤他替自己做事。 闲的没事还他闲聊句:“你家师叔身如何了?” 问话时靳易正在给一处机关人偶添加灵力枢纽,听言动作稍顿了顿,眼神暗下:“庄主昨晚已经连夜他送走了。” 风辞一怔。 他知道昨晚那萧公是跪得昏厥过去,那,萧承轩显然是在对方昏睡时人送走的。 那位萧庄主,虽然口中说着要替修真界肃清祸害,但实际上,早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所以才会坚持要唯一的亲人送走。 不只是他。 风辞抬眼望去。 如今的折剑山庄各处,弟们各司其职,神情认真专注。可留在这里的每一人,又有哪一,没有做好赴死的准备呢? 风辞闭了闭眼,低声道;“别担心。” 靳易转向他:“您说什?” “我说,别担心。”风辞道,“你们会再见面的。” 而且不会太久。 *** 风辞原本以为,他把裴千越关在屋中,对方多半又会和他闹脾气,亦或者偷偷跑出黏他。 可是都没有。 接下的好几日,裴千越每日都乖乖留在屋里,乖得不像话。 这几日风辞忙于折剑山庄的战前准备,每日早出晚归,可不管何时回,总能第一时间喝上裴千越亲手泡的茶,再享受一番自阆风城主的贴身伺候。 让风辞平感受了一把金屋藏娇的乐趣。 当然,如果什都不求,那就不是裴千越了。 “……好了,我给你变还不成吗?”风辞被他闹得没办法,口中默念法诀,身重新浮起淡金色的光芒。 自知道风辞能够短时间变回原身后,每日缠着风辞让他变回去,便成为了裴千越近最大的乐趣。 “我这样变很累的。”模样清俊的青年倚在裴千越怀里,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他在外忙碌了一天,回还要满足裴千越这独特的爱好,实在是很劳累。 裴千越没说话。 他身后搂着风辞的腰身,手掌摸索到对方的手腕,给他徐徐渡进灵力。 想让他多保持一会。 风辞翻了身,在裴千越怀中寻了更舒服的姿势。 “我觉得你根本不是上了我。”风辞闭着眼,轻笑,“你喜欢的明明是我这具肉身。” 裴千越揽着风辞手臂的手骤然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 “不是。”裴千越轻轻道,“我分得清。” 风辞:“你说什?” 此时天色已晚,风辞脑中困倦,还要分出精力满足裴千越,脑已经不太清醒。 裴千越轻声开口,也不知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我说,我分得清。” “好好好,你分得清。”风辞并未在意,他打了哈欠,“得赶紧把那破肉身弄回,总是这样真麻烦。” 过了一会,他又道:“我要睡了,你不许趁我睡着乱碰,否则下次不给你了。” 裴千越把埋在他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才极其眷恋地声道:“好。” 第42章 “你还会走吗?”…… 风辞法道裴千越有有继续碰。 因为多久就睡着了。 并再次沉入梦境。 次,身处在一个漆黑隐蔽的山洞内。 山洞里烛灯摇曳,风辞盘膝端坐前方,有一道身影跪在面前。方低着头,面容在阴影里瞧不真切,唯有影子被烛光映照在石壁上,能看是一名纤细的男子身形。 “……目前那份名录中,除了七八家仙门仍在观望外,其仙门都做决定。” “观望?”风辞开口,声音低而清冽,“们在观望呢?” “可……可能是因为折剑山庄那份告示……”说话那男子似有些局促仓惶,“您再给们一时间,们一定只是还清楚,绝不是忤逆您……” 男子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隐隐让风辞觉得有些耳熟。 可还等来那声音来自何人,又听见自己开口了:“你在害怕?” 跪地的男子难以抑制地颤抖一下。 “不……不是……” “为何要怕我?”风辞起身,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长得几乎垂到地面。走到跪地的男子面前,略微低下头:“你们不是很崇敬我吗?” 男子顿时将头埋得更低。 风辞也在意,继续往外走,径直了山洞。直到时,才发原来山洞正处在一个悬崖之上,目之及处群山林立。 远处最高的山峰之巅,一座道观正燃着香火,青色的烟雾飘摇,消散在夜幕之中。 风辞闭了闭眼,悠悠吐几个字:“折剑山庄。” *** 风辞睁开眼。 盯着头顶上方的床梁发了会儿呆,才从方才那梦境中稍稍清醒。经变回了少年模样,一条臂横在腰间,似乎察觉到醒过来,裴千越臂收紧,风辞后背碰到了方的胸膛。 “主人睡得吗?”裴千越在身后轻轻道。 风辞低低地应了声。 裴千越听了声音里的异样,问:“怎了?” 风辞淡声道:“要来了。” 揽在风辞腰间的臂一僵。 风辞原本以为裴千越会问,可也说,风辞主动道:“是我第三次梦见了。” 第一次是在临仙台,梦见“自己”行走在三千年后的灵雾山。 第二次是在弟子院,梦见“自己”亲杀了寒山寺的僧众。 而第三次,梦见…… “在一个道观。”风辞说。 裴千越:“道观?” “。”风辞头,“是一个道观,那里多半就是最近的藏身之。” 可那地方风辞有去过,哪怕在梦里见了,也认不来。 过多把关注放在事上,而是伸了个懒腰,从裴千越怀里挣脱来,坐起身。 会儿时辰还早,窗外的天空薄雾朦胧,阴得仿佛马上就要落下一场大雨。寒风吹拂着院中的树影摇晃,带来湿润的气息。 平白多了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喂,最后再给你个机会。”风辞翻身压在裴千越身上,半开玩笑道,“真有提前交代的?” 裴千越道:“主人希望我说?” “当然是说清楚……你还瞒着我多少事。” 裴千越又不说话。 风辞都要被气笑了。 几日当然放弃从裴千越嘴里撬的法,人刚开始还会编瞎话骗,到后来,直接装闷葫芦,一言不发。 风辞趴在裴千越身上,咬着牙笑了笑:“你不说也可以,要是后面被我查来你有事瞒着我,我一定会狠狠罚你。” 裴千越抬扶住胳膊,防止掉下去,才轻轻道:“主人不也有事瞒着我?” 风辞一愣:“我瞒你了?” “你为何回来?” 风辞眨了眨眼。 事的确与裴千越提过。 但其实算不上一定要保密的事。刚开始提,是因为很多事情尚有眉目,不敢贸然戳破天机。至于后来,单纯是忘了。 到,裴千越竟然很在意个。 风辞抓着裴千越散落在身前的长发把玩,觉得自家小蛇有时候真是很可爱:“你道,直接问我不就了?” 坦然道:“因为里需要我回来。” 裴千越:“需要?” “嗯。”风辞将裴千越微乱的发丝拂到耳后,耐解释道,“天道给我托梦,个世界会大乱子,以我就回来了。在看来,多半就是那个作祟的家伙了。” 可裴千越听后却沉下脸来:“是天道……告诉你的?” 风辞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收敛下来:“怎了?” “……事。” 虽然口中说着,可呼吸分明经乱了。 风辞还再问,却被后者淡声打断:“主人不是说敌人要来了吗,不能再耽搁下去。” 说完,也不理会风辞的反应,直接将人推开下了床。 风辞再抬眼看过去时,方经取过挂在一旁的衣袍穿,只留给一个高大消瘦的背影。 不劲。 风辞眯起眼睛。 *** 大敌当前,裴千越再继续当风辞那金屋藏娇的小美人,而是与一道离开屋子,去了前院。 清晨的折剑山庄静得可怕。 几日,庄内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凝重,有人的脑中都仿佛绷着一根无形的弦,气氛紧张得叫人喘不过气。 风辞带着裴千越从居住的院落溜达到前院,在前厅见到了那位年轻庄主。 “萧庄主,早上。”风辞和打招呼。 “仙尊?你……”萧承轩率看见了跟在风辞身后的裴千越。 在万海集市上曾与裴千越见过,但风辞次是独自一人前来,萧承轩便也有过问同伴。 可人今日怎会忽然在庄内? 山门前……不是设下了法阵,还派人严加看守着吗? “萧庄主别担。”风辞解释道,“是友非敌,过来帮忙的。” “如……”萧承轩迟疑片刻,朝裴千越行了一礼,“多谢位仙尊,不仙尊如何称呼?” 裴千越个名字,整个修真界就人不道。阆风城与折剑山庄之间仍有芥蒂,如今关口,不能再因为些事耽搁时间。 风辞了,认真道:“叫风小黑就行。” 裴千越:“……” 裴千越偏头面向。 风辞无辜地朝眨了眨眼:“是吧,小黑?” “……”裴千越道,“嗯。” 众人便在前厅落座。 风辞问:“萧庄主今日怎起得早,不再休息休息?” 萧承轩苦笑:“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人将山下的法阵破了,吓醒后睡不着,索性来看看。” 风辞默然,道你的梦还挺准。 但说,只是宽慰:“船到桥头自然直。” 萧承轩:“仙尊说的是。” 很快有弟子过来给几人上茶,萧承轩沉默片刻,又道:“但如若番折剑山庄不能全身而退,还望二位仙尊以自保为,莫要受到波及。” 风辞正品着茶,听言抬起眼皮。 只听萧承轩继续道:“还有我那不器的弟弟,如今我将送去广陵城中,派了弟子看管。如果萧某……最终能去见,不仙尊可否替我带一句话。” “不能。”风辞打断,“临阵说遗言是大忌讳,萧庄主不道吗?” 萧承轩道:“可萧某担,如果在不说——” 的话还说完,忽然有弟子从门外跑来。 是靳易。 萧承轩如今的精神经紧绷到了极,顿时如临大敌:“有敌情?” “不、不是。”靳易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风辞和裴千越,道,“是小师叔回来了!” 哗啦一声,萧承轩霍然起身,打翻了边的茶水。 风辞眉梢微扬,笑了:“萧庄主,看来你不需要留遗言了。” 萧承轩面色铁青:“承桓?我不是经把……回来做?!” “……还带了些人回来。” 靳易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道年轻的嗓音:“兄长!” 一袭红衣的少年快步走前厅:“兄长,我回来了。” “你——”萧承轩被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回来做?!” 萧承桓被吼得瑟缩一下,弱声道:“不止是我。” 话音落下,门外又传来脚步声。风辞抬眼看去,数十人身着红衣,朝前厅走来,那身上穿的,正是折剑山庄的统一弟子服。 “庄主,我们回来了!” “见过庄主!” 众人齐刷刷跪在萧承轩面前,瞬间便将前厅挤得水泄不通。 些,都是在事之后,离开了折剑山庄的弟子。 “你们……”萧承轩怔然,“你们不是都经下山了吗?” 其中一名弟子道:“庄主恕罪,弟子是回了老家一趟,将年迈的父母安置。” “我也是我也是,我家里就剩一个老娘和弟弟,我是回去向她交代一声。” “我……我一开始是走的,被我爹道之后,连人带行李赶来了。说当初若不是庄主帮助我家,我们全家早就饿死了,哪还有机会活到在,甚至还修了剑术。我要是弃师门而去,就不认我个儿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解释着。 “我是去见未婚妻,让她别等我了,趁早改嫁别人……” “,李师兄居然有未婚妻?我们怎不道?” “还见过嫂子呢,真可惜。” “闭嘴吧你们!”那位姓李的弟子被揶揄得耳根通红,呵斥一声,才萧承轩正色道,“庄主,我们拜入折剑山庄一日,便是折剑山庄弟子,大敌当前,怎能弃师门于不顾!” “错!” “我们不会走的!” 靳易走到众弟子面前,面向萧承轩单膝落地,坚定道:“折剑山庄大弟子靳易,携庄内七十八名弟子,愿与师门共退!” 萧承轩闭了闭眼。 复又睁眼,看向萧承桓:“你也是的?” 萧承桓道:“我当初盗走镇派之宝,的确是希望借劝说兄长放弃折剑山庄。哪怕到在,我也觉得兄长应该放弃。” “你……” “折剑山庄世代传承三百余年,它固然重要,却远不如我们群活生生的性命重要。我是的。”少年的神情前未有的坚定,“可兄长既然经决定与山庄共存亡,众弟子皆经决定与师门共退,我身为折剑山庄二庄主,岂有独自逃走的道理。” 少年在萧承轩面前跪下,大声道:“折剑山庄二庄主萧承桓,誓死与山庄共退!” 萧承轩久久有回答,倒是风辞轻轻笑了起来。 放下中茶杯,起身走到萧承轩面前,拍了拍的肩膀:“萧庄主,我说来着,船到桥头自然直。” 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会超越生死,是信念,是义气。 是一腔热血。 “!”萧承轩深深吸气,大喝道,“我折剑山庄有徒如,是祖之幸,也是我萧某之幸!” “今日,萧某与折剑山庄,与诸位共退!” *** 众多折剑山庄弟子归位,为山庄的防御工事又增加了不少助力。众弟子在二位庄主的吩咐下,各自结阵布防,庄内的气氛一时间竟变得活络起来。 风辞插,与裴千越坐在前厅屋顶偷懒。 还偷偷摸了一小壶酒带上来。 风辞解开酒壶盖子,深深嗅了一口,身旁却有只伸来,按住了的酒壶。 “你酒量,在还敢喝?”裴千越道。 “……”风辞不满,“风小黑,该是你主人说话的态度吗?” 裴千越不搭话,抢里的酒壶。 风辞连忙往后躲:“就一口,人家萧庄主都说呢。” 酒是折剑山庄自己酿的,味道的确是不错。那日风辞醉了一次之后,非但让长记性,反倒勾起了的瘾。 一天不喝两口都不自在。 风辞道:“你不道吗,以前两军交战之前,都是要饮一碗壮行酒的。” 二人僵持片刻,裴千越收回:“就一口。” “放,我里有数。”得了应允,风辞美滋滋饮了一口,递给裴千越,“你要不要?” 裴千越沉默一下,微微倾身,就着风辞喝过的地方,浅尝了一。 一,说尝和饮都有夸张,就是润了个口。 风辞意识到了,扬眉:“等等,你怕我喝醉,该不会你酒量很差吧?别一会儿敌人来了,你醉倒了,那可是天大的丢人。” 裴千越身形略微一僵,坐直身体:“不会。” 风辞含笑看。 懂了。 但接人的短,靠在屋脊上又饮了口酒。 折剑山庄前厅的屋脊是庄内最高处,坐在上面不仅能将整个山庄尽收眼底,还能看见远处的山门,以及山下潺潺的江水。 风辞凝望着远处,悠悠道:“今天之后,事就能有个了结了吧?” 裴千越:“希望如。” 风辞淡淡一笑,仰头饮了口酒:“我很期待。” 甚至经期待了很长的时间。 裴千越有说话。 许久,才轻轻问:“主人前说,你回到里,是因为个世界需要你。如果今日些事得以解决,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如果个世界便不再需要。 又会如何呢? 风辞脸上的神色稍敛。 裴千越偏头面向,轻声问:“你还会走吗?” 风辞眼眸敛下。 “你在犹豫?” 裴千越眉宇紧蹙,下意识抬抓住了风辞的腕:“为何要犹豫?” 风辞还是有回答。 “风辞。”裴千越气息微乱,半晌才艰难开口,“你不能样。” “我道。”风辞抬起另一只,覆在裴千越背上,温声道,“我不会的。” 裴千越有松。 面沉如水,声音也变得冰冷:“你要是再骗我……风辞,你要是再敢骗我……” 脸色隐隐有些发白,抓着风辞的都在发颤。 在害怕。 “裴千越……裴千越!”风辞忽然厉声唤道,裴千越抬起头,眉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红痕。 是魔。 可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抓着风辞的,体内气息那难以控制地翻涌起来。 风辞一松,酒壶从掌滑落,顺着屋脊滚落下去,在地上摔了碎片。 前院时不时有弟子巡逻,风辞担引起旁人注意,将人一揽,从屋后跳了下去。 “小黑,冷静……你冷静一。”风辞将裴千越拉一处墙角,用力将紧紧按住。灵力缓缓渡入裴千越体内,风辞的声音低而轻柔:“三千年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不会丢下你……不会的。” “……不会?”裴千越声音轻哑,眉那隐隐约约的红痕淡了下去。 风辞道:“不会。” 裴千越体内翻涌的气息尚未平复,但意识似乎经完全清醒过来。 “风辞,我是个疯子。”低声道,“你道骗我是后果。” 风辞:“我道。” 裴千越:“以你不会骗我。” “不会。”风辞仰头凝望着那张俊美的脸,认真道,“只要我仍活在世上一日,就不会丢下你。” 裴千越抓着风辞的腕轻轻松开,体内的气息也平复下来:“……。” 但风辞有放开。 的视线在裴千越脸上一寸一寸划过,略微用力,将人拉得离自己近了:“怎就害怕我走啊?” 风辞声音放得很轻,仿若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我该怎做,才能让你安一?” 让不用每日每夜盯着,守着,不用稍微分开一会儿,便感到不安害怕。 裴千越骤然施力。 将风辞压在墙面上,微乱的呼吸喷洒在风辞脸上。 风辞朝外头看了眼,们在角落目前暂时无人经过,笑起来:“让你亲一下?” 说着,周身浮起淡淡的金色光芒。 青年身形飞快长高,几乎与裴千越身形相差无几。抬眼,却听得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山下有人破阵!” “戒备!戒备!” 早不来,晚不来,偏挑时候。 风辞啧了一声,抬搭在裴千越肩上,声音也急促起来:“快,要吗?” 第43章 我,就是你。 折剑山庄的前院很快乱做一团。 叫喊声、脚步声、刀剑出鞘声此起彼伏,一道道淡红的剑芒穿破天际,在山庄上空化作丝丝缕缕的蛛网落下,将整个山庄完全包裹起来。 是风辞这日刚教会他们的剑阵。 风辞心里很清楚,这些不过是拖延时间。 但他并不在乎。 他是一不地望着裴千越,双沉静的眸中饱含柔和温意,静静等待着裴千越的回答。 可裴千越却轻轻推开他。 风辞眉梢一扬:“你不要?” “不要。”裴千越的声音经变得平稳许多,他淡淡一笑,低声道:“主人想要哄我,也该拿些诚意出来。” 风辞被他这指责弄得有点蒙:“我哪里不够有诚意?” “假的。”裴千越道,“我不要。” 在这件情上,裴千越有着让风辞始终难以理解的固执。 风辞来说,肉身不过是一具躯壳,换肉身就如同换一件衣服,他会在乎这外表皮相是否好看,是否适合他,但也仅此而。 裴千越显然比他在意很多。 在意到哪怕他幻化回原本的模样,他都不愿过多亲昵。 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执念。 “不要算。” 风辞好不容易拉下脸来想哄哄他,却得到这样的结果,他说不上自己是气恼是不好意思,转身就想离开。 却又被裴千越拉住。 方的手指顺着风辞手臂上移,摸索到风辞的颈后,略微倾身:“但好像要是什么都不做,又有点亏。” 他说着,稍稍低头。 在风辞眼尾印下一吻。 里印着一枚颜色极浅、不靠近甚至根本发不的小痣。 二人头顶的天空陡然响起一声轰鸣,仿佛惊雷炸开,是有人正在从剑阵外强行破阵。天空阴云翻涌,被灵力碰撞产生的光影搅弄得绚烂夺目。 而在片苍穹之下,在这无人所知的角落里,两名青年静静相拥。 裴千越作很轻,眼尾传来微微湿润冰凉的触感,弄得风辞有点发痒。 他忍不住瑟缩一下,裴千越放开他。 “等主人寻回肉身。”裴千越抬手在他枚小痣上轻轻摩挲,低声道,“所有该要的,我都会讨回来。” *** 折剑山庄前山,众弟列阵以待。 萧承轩与萧承桓两兄弟并肩立于人群中央,屏息凝神,定定望着山门方向。 这日在风辞的帮助下,从折剑山庄山脚至山门,乃至每一个出入通道,共被立下三十二道防御屏障。随着方才最后一道剑阵落下,折剑山庄乎被包裹得如铁桶一般。 天边炸开一道又一道绚烂的光芒,萧承桓神情焦急:“兄长,这剑阵当真撑得住吗?” 撑得住吗? 又能撑多久? 萧承轩也问过风辞这个问题。 风辞当时的回答是,如果是他来破阵,以折剑山庄的实力,至多能拦下他一炷香的时间。 身旁有弟猛然吐出一大口血,他的身形软倒下,剑身上的光芒也跟着暗淡下来。立即有人将他扶到一旁,同时,另一名弟紧接着划出一道剑诀,补上他缺少的部。 这是问题所在。 并非风辞的剑阵不够强,而是维持剑阵的人,力量太弱。 当今修真界较强的防御阵大致不出种,剑阵、符阵、咒阵、器阵。 而这其中最强的,当属由千秋祖师开创的诸类剑阵。 与其他防御阵不同,剑阵必须众人通力协作,一旦得到要领,哪怕修为低微的修士,也能创造出力量极强的剑阵。 这是以弱胜强唯一的。 越来越多支撑剑阵的弟力竭倒下,萧承桓急上前两步,扶起一名弟:“兄长,他们快撑不住,这样下——” “撑不住,也要撑。”萧承轩眼中映着剑阵淡红的光芒,咬牙,“耗着。” “,就是耗着。”一个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风辞与裴千越终于姗姗来迟。 他走到两兄弟身边,仰头望向天边。迄今为止,幕后真凶仍然没有露,可仅仅从击打在剑阵上的灵力光芒,能看出方修为有多强劲。 这么强劲的修为,仅仅依靠防御阵是拦不住的。 风辞的打算也从来不是将方拒之门外。 这所有防御工都有一个目的。 消耗。 用整个折剑山庄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拼死消耗方实力。 灵力撞击在剑阵屏障上,仿若声声惊雷,震耳欲聋。可就在这剧烈的声响之下,在场所有人都忽然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萧承轩瞳孔倏然紧缩,大喝:“撤下来!撤下来!” 但他慢一步。 淡红光芒的剑阵应声而碎,仿若一道凶悍的气劲袭来,将庄内所有在维持剑阵的弟掀翻出。萧承轩急上前两步,一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弟,却被巨大的冲击连带着一起撞飞,狠狠摔到地上,呛出一口鲜血。 再看被他接住弟,经七窍流血,昏厥过。 剑阵残余的灵力光芒从天边散落,丝丝缕缕,仿若流星坠下。 萧承轩看见远处,有一道身影凌空而来。 一个人。 破他们精心安排的三十二道防御,甚至一下打伤折剑山庄半数弟。 方竟然有一个人。 这到底是什么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凉恐惧从心底深处浮出来,萧承轩甚至看不清来者何人,能看见方在狂风中翻飞的白色衣袍。 仿若天神降世。 无形的恐惧降临在折剑山庄内,在这一片死寂当中,唯有一人快步上前。 是风辞。 风辞沉如水,飞快在前院九根石柱上用力一拍,双手在胸前结印:“起、阵!” 九根石柱骤然拔地而起。 石柱在空中盘旋上升,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牢笼,瞬间将凌空飞来的身形罩进。 九转机关阵经过风辞的改良,威力远超过往。牢笼飞速旋转,九种攻击向着中央一齐发出,光芒瞬间将道身影彻底吞没。 成吗? 萧承轩下意识看向前方的风辞,少年仰头望着天边牢笼,眉宇压低,微不可查地叹口气:“拦不住啊。” 他话音落下,一根石柱骤然炸开,牢笼被生生撕开一道裂口。 风辞手中的结印然变。 他默念咒诀,剩下道石柱飞快从四八方朝中心收拢,紧紧钳制住方四肢。 接着,道石柱燃起熊熊火光,挟持着中间道身影从半空急速坠落。 轰—— 碎石迸溅,地山摇。 哪怕有再高的修为,都不过是凡胎,都不可能抵御得这般猛烈的撞击。风辞凝视前方,可当尘嚣散后,一道身影笔直地站立在山门前的废墟之上。 人身上燃着熊熊火焰,烈焰燃烧的黑烟直冲天际,将他整个人烧得目全非,甚至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 他在火焰中抬头,遥遥上风辞的视线。 双眼依旧明亮得可怕。 风辞心底浮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接着,人。 他抬步朝前走,踩过的地方,地上印出一个个焦黑的血印。可随着他一步步上前,身上的火焰悄然褪,腐肉掉落,重新生出全新的肌肤与毛发。 素白仙袍包裹着青年飞快修复的身躯,修长的发丝披散开,乎垂到地。青年在风辞前方不远处站定,平静地望向他。 眸光沉静,清俊无双。 是风辞原本的模样。 ***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与烧焦的气味,微风扬起青年素白的衣袍,青年周身光华萦绕,仿若谪仙降世。 风辞实在受不与张脸视的怪异感,收回目光看向裴千越。 “这就是你说的被人盗走?”风辞愤愤道,“骗。” 裴千越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出口。 风辞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得极其苍白。 “你不必逼问他。”青年开口,就连嗓音也与风辞原本的声音一模一样,“我能站在这里,他帮很大的忙。” 青年的视线落到裴千越身上,温柔道:“小黑,你做得很好。” “……闭嘴。”裴千越冰冷道。 风辞眉宇轻轻皱起。 “可你不该与我为敌。”青年眼底浮起一丝遗憾的神情,“你知道的,这是天命所向。” 话音落下,裴千越周身忽然翻涌起凌冽剑意。 与裴千越重逢以来,风辞总是开玩笑说他家小黑幼稚又小气,一言不合就爱与他闹脾气。可这一次,他从裴千越身上感觉到的不是平日种小打小闹的生气,而是彻彻底底的愤怒。 “裴千越。”风辞低低唤一声,却没得到回应。 裴千越的衣袍发丝都在剑意中无风自,他神情阴沉,抬起手,从虚空中缓缓抽出一柄细长黑剑。 纤细的剑身因为主人的暴怒而发出翁鸣,凌然剑意压得周遭其他人乎喘不过气。 “……是——!”风辞听见身后有人低声惊呼。 哪怕他们不知道裴千越长什么样,但他们知晓阆风城主的征,更加知道柄由千秋祖师亲手打造后传给弟,由每任阆风城主世代传承的配剑。 ——孤影。 裴千越紧握住孤影剑,身体掠向前方,细长剑锋划破虚空,锐不可当。 青年手中没有武器,他宽大的衣袖一扬,竟以手掌生生接下这凌然肃杀的一剑。 撕拉—— 素白的仙袍被剑气搅得粉碎,碰撞产生的灵力旋流在这一片狼藉的院中激荡开。裴千越出的每一剑都蕴含着极其可怖的杀意,青年守不攻,被逼得步步后退。 衣袂翻飞,发丝飞舞,青年望着裴千越,眸光依旧柔和,甚至带些许赞扬:“比起三百年前,你的修为又精进不少。” “……你、闭、嘴。” 裴千越神情紧绷,声音乎从齿缝中挤出来。 青年想再说什么,脸色却忽然一变。 空气中,一道精纯剑气忽然从旁侧袭来,青年急急后退,一缕发丝被剑气削,轻轻飘落在地。 裴千越也被这剑气波及,他身体一晃,被人从身后稳稳扶住。 “在冲什么呀。”风辞一手抓着裴千越的衣袖,另一手垂下,手中赫然是一柄泛着淡淡金光的长剑。 他低哼一声:“把我晾在一边和他单挑,你把我这主人当什么?” 裴千越身上的愤怒竟在一瞬间平复下来。 他低声唤道:“主人……” 风辞:“嗯。” 裴千越眉宇舒展开,又低低唤一声:“主人。” 风辞眼底浮起笑意:“嗯,我在。” 他在这里,不是别人,更眼前个不知是什么玩意的东西。 风辞略微偏头,在裴千越耳边轻轻道:“等这里的情解决之后,你要是不好好与我解释,我一定狠狠收拾你。” 裴千越:“好。” 风辞这才抬眼望向不远处青年。 青年刚才受他一剑,肩膀到手臂被划出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大半衣袍。 他按着伤处,侧脸被溅上点点血珠,五官美得惊心:“你不该阻拦我。” 风辞冷冷看他:“你在我前欺负我的人,我为何不拦。” 青年缓慢直起身体,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飞快修复,破损的衣袍复原,很快,就连他衣袍上沾染的血色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风辞眉头蹙起:“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身体可没有自复原的能力,他修为再高,活得再久,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可眼前这个。 没有神识,没有气息,不过是一具可以活的空壳。 “你不该拦我。” 青年是句话。 “因为……” 青年抬起手,掌心灵力翻涌,虚空之中,浮出一柄与风辞手中一模一样的纤细长剑。 他一寸寸拔出长剑,周身泛起的澎湃剑意如旋流般直冲云霄。 青年站在旋流中心,雪亮剑身将他双眼映得森寒。 他遥遥望着风辞,平静道:“我,就是你。” 第44章 说的什么屁话呢。 了青年的话,风辞只是淡淡一笑。 “说的什么屁话呢。”风辞唇角扬起,笑容未达眼底,“一具什么也没有的躯壳,不知被什么东制了傀儡,真以为你能与本座相提并论?” 他手中长剑一展,顿时金光大涨。 “——你也配。” 如果萧承轩回忆自己此生见过最难忘的场面,这日的折剑山庄,这场令天地为之变色的斗法,必名列前茅。 裴千越能为阆风城,并一手创立仙盟,稳坐仙盟盟之位三百年,自不仅仅是因为他从千秋祖师那里得到的传承。身为修炼三千年的大妖,纵观整个修真界,或许都找不出二个能与他修为相提并论的人。 可当他身边这位少年终出手,萧承轩才明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天边轰鸣不断,仿佛漫天阴云都集中了折剑山庄上空。 而那天幕之,三道身影打得难舍难分。每一道剑影都快得肉眼难以捕捉,挥剑产生的剑气当空落,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哪怕轻轻挨上一,都能瞬间了人的性命。 身侧不断有碎石溅起,萧承轩扶着身旁弟子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嘶吼道:“躲……快躲!进屋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尚且清醒的弟子扶着已昏迷的,跌跌撞撞往屋子里走。 萧承桓踉跄着来到萧承轩身边。 他方才离施阵弟子太近,也受到了阵法被破时的波及,摔得一瘸一拐,清秀的脸上满是尘土,格外狼狈。 “兄长,这两个人是——” 他话音未落,萧承轩忽拼命朝他扑来。一秒,一道剑气从天而降,二人原本站立的地方瞬间了个深坑。 两兄弟翻滚至数丈之外,萧承桓脊背重重撞到地上,鼻息间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兄、兄长……” 方才那道剑气不巧落到二人身边,萧承轩以最快速度护着萧承桓躲开,仍被许剑气波及。 萧承轩浑身浴血,他张口想说什么先咳出了一大口血。 轰隆—— 天边炸开一道惊雷,萧承桓的呼喊被淹没这雷鸣中:“兄长!” “……你哭丧呢。”好一会儿,萧承轩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他声音虚弱至极,说一句话又咳了好几,“没事……死不了。” 原本秀丽雅致的江南庭院已经变作一片废墟,萧承轩翻身仰面倒乱石堆上,望向天际那几道纠缠的光影:“承桓,你是对的。” “啊?”萧承桓满脸泪水,没明自家兄长忽说什么。 萧承轩自嘲般笑笑:“我竟以为我有机会赢。” 人定胜天,说到底,不过是人族遥不可及的梦想罢了。 萧承轩闭上眼,脸上忽感觉到了一丝冰凉。 这场雨,终落了来。 *** 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快变作倾盆大雨,沉沉雨幕中,绚烂的光急速坠,碰撞产生的气劲呈弧形激荡开。 碎石飞溅,尘埃四起。 风辞被击退数十丈,千秋剑用刺入地面,划出一道极深的沟壑。 他一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这具身体太弱了。 平日里不觉得,此时真起手来,才觉出了这具肉身的局限。这具普通少年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他这么强的神魂之。 风辞只觉脑中翁鸣作响,浑身的筋骨都叫嚣着剧痛。 “人……” 裴千越方才就落他身旁不远处,他起身走到他面前,唇边同样有点点殷红。 但情况看上去比风辞好多了。 至少他还站得起来。 风辞按着胸口轻咳几声,试图起身觉四肢使不上,只能苦笑:“……好离谱啊。” 裴千越:“嗯?” “你们一个修行三千年的大妖,一个有不死之身的傀儡……”风辞单膝跪地,侧脸被天边闪过的电光映得森,“就欺负我是吧?” 打架都打得不痛快。 “人别说话了。”裴千越抬手按他背心,徐徐将灵渡进去。 风辞抬眼看向前方,雷鸣电光中,身形纤细修长的青年雨幕中缓缓站起身。 青年的伤势其实不比他轻。 方才的交手风辞便已经试探出,面前这东继承了他全盛时期所有量,拥有他的修为与武器,可也仅此而已。哪怕风辞现使不出全,与裴千越联手,收拾这东按理说不问题。 可棘手的是,这东是不死之身。 青年撑着剑站起来,他身上各处都往外渗血,浑身已被雨浇透了,雨水与血水脚混一滩。可很快,他身上的血色消失得干干净净,长剑一展,眸光沉静地望向面前这两人。 “还来吗?” “……”风辞转头问裴千越,“我以前说话有这么气人吗?” 裴千越淡声道:“没有。” 风辞“哦”了声,放心了:“那就好。” 感觉到四肢渐渐恢复了气,风辞推开裴千越按他背心的手,撑着对方手臂站起身:“省点气吧。” 他手中长剑一展,冷道:“还有场硬仗等着打呢。” “你还拦我?”青年声音淡淡,“你应当看得出,我尚未尽全。” 风辞:“那又如何?” 青年轻叹了一声:“此番我只想折剑山庄上八十条性命,你还有用处,不必这里牺牲。” “还有用处?”风辞眸光微,“用处何,是对你有用,还是对将你制造出的那个人?” 青年不答。 风辞也不意,笑起来:“那我懂了。” “那意思就是说……”他手中长剑忽金光大涨,剑光倒映他眼眸中,映出他明媚的笑颜,“我还不能死,对吧?” 风辞松开裴千越的手,手中长剑卷起雨幕狂风,猛地朝青年斩去。与他猜测得一样,当他放弃防守全进攻后,青年的作反倒迟疑起来。 ——这人不敢杀他。 噗嗤一声,风辞一剑穿透青年的心口,用一踏,将青年死死钉地上。 他踩着自己这具昔日的肉身,脸上是冰冷肃杀的笑意。 这一切生得极快,陡爆的神魂之让风辞几乎能见自己筋骨一寸寸碎裂的声音,可他依旧笑着,仿佛剧痛带他的不是痛苦,而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三千年不曾有过的畅快。 青年口中大口地涌出鲜血,他竭挣扎,挣不开这贯穿心口的长剑。 “我不能死,是因为我亲手杀了你。”风辞俯身,望着青年那张哪怕满脸血污,依旧美得令人心惊的脸,平静道,“我说得没错吧?” 青年摇头:“不是现。” “我知道。”风辞眸光冰冷,“可我凭什么你的。” 他话音落,二人所的上空,忽显出一道耀眼的金光。漫天金光洒,那光芒之中,缓慢浮现出一尊倒扣的铜鼎。 幻灵鼎。 能困住这世间一切仙妖神魔,使其永堕梦魇,永世不得超生之物。 困住一具失了神魂的躯壳自不话。 青年瞳孔骤紧缩。 风辞右手无名指根闪着淡淡的红光,他偏头看过去,裴千越立不远处,手中结印未消。 幻灵鼎本就是当初风辞准备的最后一个杀招。 应该说如果折剑山庄没有幻灵鼎,风辞或许不会那么轻易答应以折剑山庄作为诱饵,引幕后真凶出现这里。 青年意识到即将生什么,剧烈挣扎起来:“你不能违背……你不能——!” 裴千越淡声道:“收。” 空气一瞬间静止了。 随后,狂风席卷,雨水倒灌。幻灵鼎仿若化作一头猛兽,朝着方那两人张开混沌大口。 巨大的吸将风辞与青年一起带离地面,风辞再也撑不住浑身筋骨碎裂的剧痛,手一松,千秋剑化作细碎的光芒消散虚空中。 一刻,有人搂住他的腰身,将他带进怀里。 风辞已经连抬手的气都没了,他看着面前的男人,正想说点什么,脸上的神情陡一变。 一只苍的手忽抓住了裴千越的肩膀。 风辞的视线越过裴千越的肩膀,看见了那张熟悉的,俊美至极又冰冷至极的脸。 “你不能……你不该违背他——!” 青年不知从何处生出气,将原本已离开铜鼎的二人,生生拉回这金光之。狂风耳畔呼啸而过,千钧一之际,裴千越只来得及将风辞用一推—— “裴千越!” 风辞重重摔回地面,身体翻滚数丈,才因撞到一块乱石而停。 头顶上方的金光散开,铜鼎半空翻转,落地出一声巨响。 尘嚣散去。 青年与裴千越的身影都已消失不见。 “仙……仙尊!” 很快有人来到风辞身边,也有人试图将他扶起来,可风辞没有理会。 他只是望着那口重新沉寂来的铜鼎,轻轻笑起来:“裴千越,你果是个疯子。” 嘈杂声越来越大,风辞几乎不清他们大喊大叫着什么。他这具身体伤得太重了,周身筋骨几乎全碎,浑身没有一处不流血。 一片慌乱中,风辞竭伸手,抓住了一人衣袖。 “治好我。”风辞声音嘶哑至极,每说一个字都有鲜血从口中涌出,“别让我死了。” 说完这话,风辞轻轻闭上眼,身体无地倒去。 没有人看见,他身体倒的一瞬间,一道青烟从他头顶飘出,半空化作一名模样清俊的青年。 脱离肉身之后,身体那彻骨的疼痛本也该跟着消退。 但是没有。 风辞低头,抬手按心口,心脏胸腔内剧烈地跳着,呼吸间牵扯着剧痛。 “原来是这种感觉。” 风辞轻嘲一笑,身形重新化作一道青烟,飘入了铜鼎之中。 *** 幻灵鼎是当初人魔大战时,一位修真界前辈所打造的绝世至宝。后来为了对付魔族,那位前辈将此物赠以风辞为首的人族盟军。不过,战事平定后,不知怎么沦落人间,到了折剑山庄手里。 风辞当初用此物收服了许多魔族,但他还是头一次进入其中。 幻灵鼎内,是一片混沌空间。 风辞本是以神魂之躯进入这里,可当他混沌中轻飘飘落地,现自己已经恢复了实体。 青年模样清冷,长委地。 这倒不奇怪。 幻境是独立空间,为了使制造出的幻境更加真实,也更有迷惑性,通常会自弥补一瑕疵。所以这幻境中,风辞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任谁刚和自己肉身打过一架,都会觉得别扭。 太荒诞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想过自己还能遇到这么荒诞的事。 风辞摇摇头,抬步往前走。 黑暗的空间里,浮现起一面又一面光镜,镜中映出风辞过去的模样。 风辞耐着性子一个个看过去。 一面光镜,天边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滚滚魔息如同洪水般喷涌而出,顷刻间便将方施法布阵的人吞噬。 二面光镜,被魔息吞噬的人没有死去,他们身形变得巨大,生出羽翼、兽角,彼此撕咬吞噬,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三面、四面……风辞看见年少的自己踏着尸山血海,与那怪物殊死搏斗。 画面的最后,年少的风辞割了妖魔的头颅。 头颅滚落到风辞脚边,他半跪地,抬手轻轻合上了那面容模糊的妖魔大睁的双目。 “——师尊。” 风辞闭上眼。 幻灵鼎据说能够重塑一个人此生最为绝望痛苦的回忆,将人永远困这无止境的梦魇当中,生生世世折磨。 定差的,会被这幻想折磨至疯魔死去,自没有能再寻找逃脱之法。 的确是个很缺德的法器。 风辞轻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越往里走,光镜内的画面变化得越快。一幕幕光影交错变幻,无数光镜围绕风辞身边,以令人目眩的速度飞快盘旋。 风辞站这漩涡深处,轻声道:“够了吧。” 变幻的光影骤停止。 停风辞面前的那面光镜内,模样尚且青涩的他跪山崖之巅,眸光坚定地望向黑云密布的苍穹。 风辞想起来,这大概是他祈求天道,赐予他无上道法那日。 他与过去的自己摇摇对望,眼底浮现出一丝嘲弄:“我这一生,又有哪一刻没有身处痛苦和绝望之中。” “——你挑得出来吗?” 他话音落,眼前的光镜忽剧烈的抖起来。 轻微的破碎声此起彼伏,那光镜表面不断浮现起裂痕,破碎,坠落,最终化作碎屑飘散虚空中。 数千面光镜竟这一瞬间尽数碎了个干净。 幻灵鼎是以人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为底,编织幻境,可它不知道该风辞编织怎样的幻境。 因为风辞心中,没有哪个回忆担得起那个“最”字。 恐怕就连千年前制造幻灵鼎的那位前辈都想不到,破解幻灵鼎的方法竟如此简单。 风辞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自己已经不那混沌空间之中。 他脚踩上了柔软的草地,阳光透过树荫落,空气中泛着雨后湿润的青草香气。 风辞仰头看向天际,大致猜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这是三百年前的灵雾山。 第45章 本章大修,需要重看 风辞是为了寻找裴千越主动进入幻灵鼎,因此他将此物破解后,幻灵鼎自动将他送到了他去的地。 ——裴千越的记忆为底,编织出的幻境。 三百年的灵雾山。 这些时日,风辞不止一次试探出当初到底发生了什,可裴千越始终此避而不谈。风辞大概能猜到,这多半不是什好的经历。 只是没到,他最终竟会这种式得知真相。 风辞无声地叹了气,朝树林里走去。 他先在寒山寺那秘境中,已经来过一次灵雾山,这山路还算熟悉。风辞轻车熟路地朝山中走,没走多远,看见了那熟悉的洞。 风辞正进洞,却听见草地里传来窸窣轻响。 他循声音望去,一条黑蛇徐徐爬过草地。 成年黑蛇的身体足有男子手臂粗细,蛇鳞上布满繁复绚烂的花纹。它在草地中悄然游走,忽然像是察觉到什,略微回头。 露出一双清透明亮的金色眼眸。 与风辞记忆中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黑蛇朝风辞在的向望了望,什也没看见,转身继续往洞爬去,在到达洞的一瞬间化作了人形。男人的模样与风辞认识的裴千越并无区别,周身的气质更柔和一些,这让他看起来比现中更加青涩。 他手中捧一束新鲜采摘、还带露水的淡粉花束。 裴千越眸光微敛,唇角带一点笑意,轻轻道:“主人,我回来了。” 男人走入山洞,风辞才从树后走出来。 他猜得不错,这里的确是裴千越的记忆塑造出来的幻境。而且为了让他不怀疑这幻境的真实性,幻境中的他完全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这一切还没有发生之的模样。 风辞的肉身尚未丢失,他的双目也尚未失明。 这法器最缺德之处就在这里。 它先窥探闯入者的记忆,寻找出此生最为痛苦的回忆,再创造出幻境将人拉入其中,让人一步步重新亲历自己惨痛的过去。 虽然此时的灵雾山看起来一切如常,风辞知道,过不了多久,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至于该如何破解这幻境,说难也不难。 幻境依托人的意识而存在,幻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为欺骗意识形成。只要让人的意识清醒过来,明白见感皆为虚幻,幻境自然破解。 这不代表风辞能直接冲到裴千越面将他唤醒。 陷入幻境之人,会能抗拒幻境之外、或试图打破幻境的一切人事物。 一旦风辞唤醒失败,很可能激起的敌意。这幻境完全依托裴千越的意识形成,若他风辞产生敌意,轻则将风辞赶出幻境,重则甚至可能让他魂飞魄散。 他赌不起。 风辞在原地思索片刻,小藏起自身气息,跟进了山洞里。 如同当初在寒山寺秘境中遇到的那样,这山洞内部构成复杂,洞穴无数。裴千越的在并不难找,因为他一直在低声与人说什。 风辞循那轻而温柔的音,很快来到了洞穴深处。 那洞穴深处,布置一张石床。 一袭白衣的青年躺在床上,面色红润沉静,仿佛只是睡了。 淡粉的花束被放在床头,裴千越跪坐在石床边,眼也不转地望床上沉睡的青年。 幻化成人形之后,那双金色的双眸也跟变回了普通的黑色,依旧很漂亮。那明亮的眸光里是化不开的柔和温意,别样深情。 如此明媚,又如此耀眼。 风辞站在一石壁后,望男人的侧影,很难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他忽然有些后悔。 他怎舍得让这样一个耀眼的人,独自困在这深山里这多年。 裴千越又说了:“……主人,你留下的秘籍我都学完了,今天还将剑术练了三十遍。” “到底还要多久,我才能到达你那般境界。” “日又有人来闯灵雾山的法阵,他们说这山里有飞升之法。”说到这里,裴千越轻轻笑了下,“要是真有就好了。” 裴千越絮絮叨叨地与青年说。 现里的裴千越,在风辞面向来是不太爱说的,在这幻境中却不是这样。他事无巨细地说自己的见闻,甚至连洞一窝狐狸今年生了个狐狸崽子这种小事,都能说上好长时间。 “……了,我今日还在山下遇到一个人,他说他叫容寂,是如今的阆风城城主。他告诉了我很多事。” “原来这多年过去,间仍然有主人的传人存在,他们依旧信奉主人。” “可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 “怎可能呢,你说过你会回来的。” 裴千越靠在石床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青年落在床边的手。只虚虚地握,像是怕惊扰了什。 “容寂说我疯了,我把他打了一顿。”裴千越唇角扬起一个愉悦而残忍的微笑,“下次他再说这样的,我会杀了他。” 风辞背靠石壁,轻轻闭上眼。 山洞里回荡裴千越低低的音,他说了很长时间,说到最后再没有什可说的,沉默下来。 风辞回头看过去,裴千越低头埋在青年掌,一动不动。 许久,山洞里才重新响起有点发闷的嗓音:“我真的……非常念你。” *** 幻境中的时间流逝得很快,日夜交替不过转瞬。 一连好日,灵雾山什事也没有发生。 风辞看裴千越每日早晨出门练功,回来时给青年带上一株花束,再与他说会儿,翻出他留下的秘籍读一读。 日复一日,日子堪称枯燥。 可这样枯燥乏味的日子,他过了三千年。 风辞越看里越不是滋味,他的确知道过去发生了什,如果代价是让裴千越重新经历一次,他宁可不要。 洞又传来蛇类爬行的窸窣声响,风辞躲在石壁后,暗自下了决。 如果幻境里找不到唤醒裴千越的机会,他只能冒险出现在这人面。 总比这样没完没了的等下去好。 洞外有光芒浮现,应当是裴千越化成了人形。风辞深吸一气,正走出去,却听得忽然道:“什人?” 风辞脚步一顿。 他很快意识到,裴千越不是在与他说。 一道素白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洞,风辞偏头看去,看见了乎垂到地面的长发,及那张俊美无双的侧颜。 “……主人。”裴千越怔然。 青年站在明暗交错的洞,朝他淡淡一笑:“好久不见,小黑。” *** 风辞曾经过,或许是裴千越做了什,又或者有人暗中动了什手脚,才导致他的肉身傀儡姿态醒来。 可什都没有。 他的肉身就这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又或者说,暗中动手脚的那个人动作非常隐蔽,不仅裴千越没有发觉,就连风辞这个旁观者都没有瞧出任何破绽。 也并非毫无破绽。 哗啦—— 青年摔倒在地,掀翻了放在床头的陶瓷花瓶,及今早刚被裴千越采回来的新鲜花束。 “主人!”裴千越快步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来,“当。” 裴千越扶他坐回床边,看也没看那散落在地上的花束和碎瓷片,低声问:“你要做什,我帮你。” 青年没有会。 他脸色极其苍白,垂眸看自己的双手,神色依旧淡淡的:“这具肉身……” 裴千越道:“许是主人这具肉身很久没有使用,魂魄暂时无法与肉身融合,等再过日——” “已经十天了。”青年道,“灵力全无,难走动……这不就成了个废人吗?” 青年语调很慢,像是不太流利。他说这时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不会的!”裴千越的语气难得有些急躁,他深吸一气,才放缓了语气,“我会办法,你不会一直这样……我不会让你一直这样。” 青年抬眼看向他。 他注视了裴千越很长时间,神情好似疑惑,片刻后又恍然:“你怕我走?” 裴千越一怔,垂下眼眸。 他当然怕。 他害怕青年因为无法与肉身相融,索性再次离开这里。这一去,恐怕就再也不会回来。 “你害怕的是得而复失。”青年轻声道,“我明白了。” 裴千越眉宇微蹙,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什:“主人?” 青年一点点抬起手。 他的动作依旧十分僵硬,双手触碰到裴千越的侧脸,轻柔而缓慢地抬起来。 “我不会走。”青年那双沉静的眸子注视裴千越,温声道,“你别怕。” 二人的距离瞬间隔得极近,裴千越还从没与主人离得这近,耳根微微发烫。 他下意识别开视线:“主人还记得我认识的那个阆风城主吗,阆风城是天下第一大派,我去找他问问,他们说不定会有法子。” 青年松开手,缓慢点了点头:“好。” 裴千越很快离开山洞,背影瞧竟有分落荒而逃的意味。风辞从石壁后绕出来,却并未跟上去。 他注视坐在石床上的青年,情复杂。 眼这青年分明只是一具没有神魂的躯壳。它的行为举止都僵硬得可怕,说做事只凭从风辞脑中继承的回忆与性格,及从裴千越那里感知到的情绪。 可裴千越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不知是关则乱,还是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劲,不愿承认。 风辞无声地叹了气,刚从石壁中走出来,脚步却忽然一顿。 洞内凭空掀起一阵狂风,将摆放的物品卷得四处散落。狂风卷起青年衣袂翻飞,他抬起头,一道高大的、浑身笼罩白雾的身影,悄然降临在他面。 很难描述那个人长什模样,他的五官完全隐藏在白雾之中,就连性别、年龄都模糊不清。可当他站在那里,却是庄严肃穆,令众生不自觉跪拜。 风辞瞳孔骤然紧缩。 他见过这个人。 在他祈求天道降,救人族于水火的那天。 ——天道。 青年低声唤道:“父亲。” 那道白雾般的身影居高临下,古老而悠远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 “这具身体力量太强,要彻底唤醒它,还需取一件灵力极强的活物。” “唯有自愿献祭,才能让你恢复神魂之力,拥有不死之身。” “要快,已没有多少时间了……” 天道的身影随那悠远古老的声音飘散在山洞中,风辞怔怔望他消失的地,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 原来如此…… 天道降下神力,将他的肉身制成傀儡。可这具傀儡并不完整,为了让傀儡恢复力量,必须要有人自愿牺牲。 修炼三千年的大妖,这间还有什东西,比得上他的双眼。 这间还有谁,会愿意为了他自愿牺牲。 是他亲手……取走了裴千越的眼睛吗? 第46章 风辞低头,吻住了裴千越…… 上一章后半段替换了新版本,需要重看一下,不然剧情接不上。 ———— 午后的灵雾山阳光和煦,风辞快步行走在山间,脚底生风,素色的衣摆拂过丛生的草木,不沾片叶。 要快。 裴千越如今不在灵雾山,他必须赶在裴千越回来之前拦住他,将他唤醒。 初经受过的痛苦,他不能让他在幻境中再遭受一次。 他不能让裴千越见到他的肉身。 耳边有微风浮动,风辞脚步一顿,抬起头。方才还晴朗的天空忽然云卷云舒,日头飞快划过天际,自西方落下,映出漫天红霞。 但那红霞稍纵即逝,天边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月色升起。 天黑了。 风辞:“……” 他无比艰难地将到了口边的脏话咽下去。 说快进就快进,这幻境专耍着他玩吧! 风辞无声地换了口气,转身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 山洞深处,裴千越经回来了。青年依旧端坐在石床上,裴千越站在他面前,二人一时间都有说话。 许久,青年轻声口:“你不愿吗?” 裴千越垂眸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拳,微微有些发颤。 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借此克制住某种情绪:“你说……天道将你召回来,有很重要的使命需要完,但你无法与肉身融合,还需要一东西。” “我有不愿。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他睁眼,那双原本亮清透的眼眸,如今却带着深深的痛苦,“可是主人,你真的回来了吗?” 为什么与他记忆中完全不? 为什么变得如此……古怪? 青年抬起眼皮,与他对视,似乎不白他这话是什么意。 因此,他只是机械地重复了方才的问话:“你不愿吗?” 裴千越深深吸了口气,竭使自平静下来:“我方才去了趟阆风城,阆风城主经答应,会倾尽全帮主人找到法子,我们只要再等一等——” “有别的法子了。”青年抬眼,那双沉静的眼眸注视着他,“你不是说,可以为了我做任何事吗?” 他这句话问得十分坦然,好像真是在困惑。 有神识的躯壳,不懂得拐弯抹角,只会坦荡直白地将自的想法说出来。 裴千越却浑身一震,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他嘴唇动了动,好一会一个字也能说得出来,青年偏头望着他,恍然:“你有所求。” “也对,有人的付出能不计回报。”青年问,“你想要什么?” 裴千越眉头微蹙,似乎听见了什么极其荒唐的话,摇头:“我不是——” 青年有理会。 他伸出手,牵过裴千越的手,稍一用,将人拉到身边坐下。 青年抬手搭在裴千越肩膀,声音轻柔:“我知道了,你喜欢我。” 石床边烛光微微跳动,将青年的五官映得越发出尘。他神情专注地望向裴千越,话语中,却带上了几分蛊惑般的意味:“你想要的……是我吗?” 裴千越浑身一僵。 却生不出丝毫气推他,也生不出任何气,躲对方越靠越近的身。 一具傀儡自然不懂得人类的感情。 就像一台设置精密的仪器,只为完自预设的目的,不计任何代价。 青年越靠越近,裴千越终于抬手抓住他的手腕,艰难道:“主、主人,你别这……” “嘘。”青年眸光温和沉静,还带了点笑意,“这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裴千越望入那双眼中,原本坚定的双眼却变得有些犹疑,仿若被蛊惑一般:“我想要的……” “对,是你想要的。”青年凝望着他,温柔道,“乖小黑,闭上眼,我给你想要的。” 裴千越轻轻闭上眼。 青年缓慢凑上去,仿佛在献出一个温柔缠绵的亲吻。 时,他搭在裴千越肩膀的手抬起来,指尖泛起点点金色的光芒。 噗—— 裴千越倏然睁眼。 一柄细长的金色长剑从青年身后穿透心口,他的身后,风辞面无表情,干脆利落地抽剑。 鲜血喷洒出来,溅上裴千越的侧脸。 青年尚未得到活物献祭,因此并未修不死之身。滚烫的鲜血从他心口不断涌出,他张了张口,什么也说出来,身便无地倒下。 风辞长剑一展,极薄的剑身滚落一串血珠:“不好意啊,看不下去了。” 有天道授意,风辞知道他的肉身肯定会用尽各种法子,从裴千越那里骗去双目。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个骗法。 他要是再不出手,这傻子下一秒就会被人取走双目。 就踏马离谱。 风辞气得手抖,他忍了忍还是忍住,三两步走上前,一把抓住裴千越的衣领:“你是傻子吗,看不出他和我完全不?他说什么你就信?” 裴千越怔怔然望着风辞,皱了皱眉:“……主人?” 那双清透亮的眼眸里满是困惑迷惘,风辞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眼,心跳猛地加快了一瞬。 连自还想说什么都忘了。 风辞吞咽一下,也气不起来了,闷闷应了声,松了手。 他右手还执着剑,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在地上汇小小一摊。他的肉身倒在一旁,长发披散,经渐渐了气息。 裴千越似乎逐渐清醒过来,他的视线从风辞脸上移到剑上,最终落到了倒在石床上的青年身上。 他的气息骤然乱了:“你是谁?” 风辞在心里暗道不好。 刚才太过心急想阻拦这一切发生,可他根本想好要怎么让裴千越清醒过来。 他本不该与肉身傀儡一出现。 因为被幻境所迷惑的人,会本能抗拒外来之人。风辞如今与肉身傀儡生得一模一,在裴千越的认知里,他会本能偏向被幻境塑造出来的那个人。 所以对于现在裴千越来说,风辞不是在救他,是……杀了他的主人。 洞中凭空掀起狂风,风辞急退两步,原本站立之处被一道剑气炸了粉末。 裴千越掌心凝出一把修长的配剑,侧脸被剑影寒光映得俊美冰冷。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 平地一声铮然巨响,惊起飞鸟无数。 千秋剑架住对方来势汹汹的一剑,风辞有点生气:“我都说了,你现在正在幻境之中,我才是你真正的主人,你这人怎么不听话啊!” “哦,是吗?”裴千越眸光森寒,持剑的手骤然一挥,将人推出数丈。 风辞急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一抬眼,便看见了对方眼底浮现出一丝冰冷的讥讽。 个中的含义很显。 ——就这? 风辞气得想打人。 还不是因为这是在裴千越的幻境里。幻境以他为主,他的一切想法都会被幻境塑造真。比如他现在迫切希望杀了风辞,幻境便会给予他比以往更强的量,时削弱风辞的量。 在这种情境下打赢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本事和他出去打啊! 风辞稍顿片刻,对方那凌然肃杀的剑气至。 裴千越如今尚未得到阆风城世代传承的孤影剑,手中所持不过是一把普通长剑,可由于这幻境加,汹涌的剑气竟丝毫不弱于风辞。 风辞连忙侧身躲,剑气几乎紧贴着他眼前掠过,轰然将一株杉木拦腰截断。 灵光芒将整片树林映照得仿若白日。 打斗还在继续,裴千越紧逼不休,风辞步步退避,口中还在劝他:“小黑,你冷静一点,我方才那是为了帮你!” “你害死了他……”裴千越眸光阴沉,手中长剑光芒顿时大涨,“是你害死了他!” 风辞大喊:“可我刚才要是不救你,他就要取你眼睛了!” 裴千越的动作猝然一顿。 风辞放过这片刻的机会。 他猛地抓住裴千越手腕用一拧,对方长剑脱手,下一秒,千秋剑抵上了裴千越的脖颈。 “别动。”这番打斗让风辞都有点乱了气息,他一只手抓着裴千越的手腕拧至身后,另一只手持剑抵在裴千越咽喉处,略微抬了抬,“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吧?” 裴千越不再动了。 风辞喘匀了气,正想说话,却听裴千越轻轻道:“你杀了我吧。” “……啊?” 月色穿透树影照亮了二人周遭,裴千越眼眸垂下,纤长的睫羽在侧脸留下清晰的阴影。 他声音冰冷,从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主人不在了,既然我杀不了你,你便杀了我吧。” 风辞的神情沉了下来。 半晌,他才沉声问:“他要是死了,你也不想活?” 裴千越唇角扬起一丝苍凉的微笑:“他若不在,我活着又有何意义?” “怎么有?”风辞的声音有些急切,“难道你这一生,就只为他一个人活?他要是去死,你也要跟着去吗?” 裴千越不假索:“有何不可?” 风辞脑中嗡然一炸。 他用一推,二人双双摔进了柔软的草地里。 风辞居高临下将人按住,借着月色,清晰地看见了对方那双微红的眼眸。 裴千越的眼睛的确很漂亮,原本的金色眼眸清透耀眼,化作人形时的黑色眼珠亮至极,此时微微泛起一点水雾,更平白增添了几分脆弱感。 被那么遥遥望上一眼,再大的气也了。 风辞注视他半晌,最终叹息般口:“你不能这啊。” 他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有说出口,只是抬起手,一点一点拭去了裴千越脸上沾染的血迹。 有一滴血,正好落在裴千越唇角。 风辞指腹拂过对方唇角,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我知道该怎么让你清醒过来了。” 随后,风辞低头,吻住了裴千越的唇瓣。 第47章 我都闻见酸味了。 风辞亲吻毫无经验,而且这之,他也十分不能理解,为何间的恋人总喜欢用这种方式诉爱意。 不是简单的皮肉触碰,能有什么特别? 但现,他稍稍理解了一些。 裴千越的嘴唇出乎意料的柔软,微微带了点凉意。轻轻贴上去,却像是电一般,从脊髓深处升起一点酥酥麻麻的刺激。 风辞那唇瓣上一触即分,抬起头,看见了方一片空白的情。 真有意思啊。 风辞没忍住笑起,又凑上去亲了一下。 却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 风辞想了想,抬头问:“你怎么不张口?” 幻境里的裴千越还没离开昆仑,最远就是去一趟阆风城,根本没见几个外人,自然更没见识这种场面。 小蛇妖连难都顾不上了,一双微红湿润的眼眸里尽是茫然:“你到底——” 风辞抓准机会,再次吻下去。 他回忆着自己见的情景,舌尖缓缓扫方唇齿,撬开一点探进去,动作生涩而耐心。 渐渐地,身下的人终于不再挣扎了。 那双原本拦风辞身,试图推拒的手也卸去了力道,手掌不知何时移至风辞腰间。 风辞敏锐地察觉到不劲,正想起身,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猛地一拽。 二人身形瞬间调转。 比先更加凶狠百倍的亲吻铺天盖地落下。 主动权被彻底剥夺,冰凉的手死死扣住风辞的手腕,锁住了他一切逃跑的可能。风辞被这势汹汹的吻弄得头晕目眩,恍惚间甚至觉得裴千越不是吻他,而是想将他拆吃入腹。 没多久,他口中便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方才由风辞掌握主动的亲吻,他而言,更多的是捉弄和欺负方的乐趣。 可现完全不同了。 攻城略池般的亲吻让风辞近乎窒息,可无论是口中越发浓郁的血腥味,还是被彻底掌控动弹不得的身体,都给了他一种从未有的陌生快感。 原是这种感觉…… 风辞脑中一片混沌,身体却不自觉软下,耳畔只听得见沉重的喘息声。 也不知是他的,还是裴千越的。 树影婆娑,悠悠月色自林间倾泻而下,映照这拥的青年身上,缱绻缠绵。 似乎是感觉到风辞有些喘不气,那唇齿间那肆虐的动作渐渐平缓下,但依旧没有完全离开。微凉的舌尖他唇瓣上轻轻舔舐,卷走从细小伤口里渗出的血珠。 风辞的嘴唇已经麻得不像自己的了,他恹恹躺草地上,抬起眼皮:“你是狗吗?” 上方那人动作一顿,轻柔而低沉的声音响起:“很甜。” 方的眼已不再像先那样充满敌意,裴千越自上而下看入风辞眼中,目光热烈而专注,近乎贪婪一般,仿佛想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 他抚摸着风辞被他吻得殷红的唇瓣,轻声道:“主人真好看。” 这是他们重逢,裴千越第一次“看”见他。 可很快,那双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散去,一条黑绸凭空出现裴千越眼,盖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风辞喉头一哽。 裴千越是肉身被吸入幻灵鼎,此刻幻境被破,他的身体自然也要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哪怕风辞幻境中救了他,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更改变不了……他这些年受的伤害。 风辞低声问:“疼吗?” 裴千越:“什么?” “他取你眼睛的时候,”风辞眸光微暗,指尖轻轻拂裴千越被覆盖黑绸下的双眼,“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 被最珍视的人欺骗,亲手剜去双目,怎么会不疼? 可裴千越却摇头:“还好。” 其实真的还好。 方用的法术很高明,裴千越几乎只感觉到双目传一阵尖锐刺痛,便再也看不见了。 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有适应用灵力视物,着实有些慌乱。 于是,他仓惶间抓住了方的衣袖。 “小黑,松开我。”方的嗓音依旧温和,却也冷得叫人如坠冰窖。 裴千越此生恐怕都不会再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疼得蜷缩石床上,双目还流着血泪,苍白的手紧紧抓着方衣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别走。”他低声祈求,“我什么都可给你,你别走。” 方只是叹息。 “可我现还有别的事要做。”青年一点点从他手中抽出衣袖,俯身他耳边,温声道,“小黑,你信我,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那个……真正的我。” “所,你乖一点。” 裴千越从回忆中回,轻轻笑了下:“后想想,只觉得自己那时蠢,竟会被一具躯壳所骗。也许容寂没有错,我是真的疯了。” 那时的他未尝看不出古怪,可千年实久了,久到几乎将他逼疯,久到他不顾一切地想抓住任何微末的希望。 风辞低声道:“不起。” “嗯,你是够不起我的。”裴千越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生气或责备的情,抬手轻轻拂风辞鬓边,“所,主人一定要好好补偿我。” 风辞:“好。” 他着仰起头,裴千越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温润的触感一触即分,裴千越略微一愣,笑了:“这就够了?” 风辞:“……” 他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瞬间明白裴千越的意思,心虚似的别开视线:“你先起。” 裴千越也不意,将风辞从地上拉起。 风辞这才有时间环视周围。 二人所的杉林被方才的打斗搅得一团乱,好几棵树干被拦腰截断,是一片狼藉也不为。 风辞四下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问:“我们现该怎么办?” 按照常理,被困于幻境之人只要清醒,幻境便会自动消失。可此处没有。幻境似乎停止了裴千越清醒的一瞬间,环境没再变,时间也没有再往流逝。 裴千越不答,而是反问:“主人怎么会这里?” 风辞道:“我进救你啊。” 裴千越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皱起眉:“你自己进的?” “是啊。”风辞理直气壮,“怎么,只允许你救我,不许我救你吗?” 裴千越沉默下。 他停顿了片刻,又问:“主人可知道如何离开幻灵鼎?” 风辞如实道:“不知。” “你——” 风辞赶他开口抢先道:“你把我推开,自己被这东西吸进的时候,你知道该如何出去?” 裴千越再次沉默下。 风辞轻咳一声:“不用心急,这幻灵鼎的主要功能是囚禁妖魔,自然与寻常幻境不同。破解幻境只是一层,更重要的,是要破解这法器本身。” “嗯。”裴千越问,“所呢?” “所嘛……”风辞想了想,正色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回去再。” 裴千越:“……” *** 二人回到原本的山洞。 山洞同样已成了一片狼藉,盛怒之下的裴千越出手不管不顾,方才要不是风辞主动退到山洞之外,恐怕这洞穴都要被他们给弄塌。 二人踩着碎石到山洞深处,看见了那具已经冷透的尸身。 风辞现一见那具尸身就气,裴千越倒是并不将那东西放心上。他四下感知片刻,摇头:“这里住不了了,今夜恐怕只能野外将就一晚。” 风辞应道:“没关系。” 他也不是头一次住野外,没这么娇气。 裴千越去山洞深处取一些干草打地铺,风辞蹲那具尸身旁边,又想起一件事:“所你后和‘他’交手?” 风辞还记得,他们折剑山庄见面时,青年裴千越他的修为比起百年又有进步。 裴千越轻轻应了声,并未抬头:“我那时意识到他并非真正的主人,愤怒之下便追了上去,他离开灵雾山与他打了一场。” 风辞:“然后呢?” 当然是没打得的。 肉身傀儡刚从裴千越那里骗得献祭,尚未完全融合,恢复全部灵力。 可裴千越也是刚刚失了双目,行动多有不便,输给方,是再正常不的事。 裴千越道:“我受了重伤,幸好容寂剑尊白日里听主人醒,放心不下,到灵雾山附近查探。” “他救了我的性命,还将我带回阆风城养伤。” 风辞眸光微动。 裴千越一向独独往,风辞很少听他提起别人的名字,但这个阆风城任城主,他频繁地提了很多次。 风辞先就觉得有一点奇怪,直到今天才明白。 原是救他的性命。 裴千越其实是个心思很单纯的人。他的认知里,只要有人能救他于危难,他便会全身心信任。就连最初试探风辞底细时,他也是假借自己遇险,试探风辞是否会救他。 起,风辞当年也不是救了他的性命,便让这人赔上了千年,和一双眼睛。 道理风辞都懂,可当他开口时,话音里却带上了点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别样意味:“那个容寂,你还蛮好的哈。” 裴千越动作一顿。 他下意识偏了下头,却很快恢复如常,淡淡道:“嗯,是挺好的。” 烛灯早他们打斗时便被熄灭了,整个山洞里,只有从上方缝隙泄入的一点微弱月光可供照明。裴千越站暗处,风辞看不清他的情,自然也没看见他唇角泛起的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裴千越继续道:“我伤势痊愈之后,是容寂剑尊一直陪我各处寻找肉身踪迹,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个故事,风辞听裴千越。 容寂的同门师弟,阆风城戒律长老,因为嫉妒给容寂偷偷下了毒咒,使得他御敌时身受重伤,最终不幸殒命。 临死,他将阆风城主之位交给裴千越,才有了后的阆风城联合六门,创立仙盟。 原他那时,是为了陪同裴千越去寻找他的肉身。 风辞闷闷地“哦”了一声,没答话。 面光线一暗,是裴千越回了。他怀中抱着可铺地面的干草软席,略微倾身:“主人好像不高兴?” “哪有。”风辞别开视线,“弄好了就走吧,看见这东西就气。” 他起身想走,却被裴千越拉住了。 “方才是与主人笑的。”裴千越道,“容寂此生视剑如命,他接近我,最初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失传的剑术。至于后,则是由于主人的崇敬,想弄清事情真。” “你给我解释这些做什么?”风辞偏头不去看他,“我又没误会。” 裴千越:“没有么?” 他往风辞的方向靠,轻轻嗅了下:“可我都闻见酸味了。” 风辞:“风小黑!” 裴千越连忙直起身,话音里仍带了点笑意:“而且,阆风城的驻颜术向修得不好。比如那位戒律长老,我百年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那副模样了。” 容寂,还是戒律长老的师兄。 风辞脑中的形象顿时从一位年轻俊朗的翩翩剑仙,换做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 风辞:“……” 裴千越脸上的笑容几乎不加掩饰,风辞耳根发烫,根本不敢去看他。他的视线山洞内到处乱飘,最终落到了脚边那具尸身上。 “都怪这破玩意。”风辞抬掌用力一拍,瞬间将那尸身拍成了齑粉。 ——千秋圣尊是个狠人,生起气,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放。 风辞看也不看那具被自己挫骨扬灰的尸身,转身快步往山洞外走。倒是裴千越仍然站原地,微微低下头,有点失。 作齑粉的尸身很快被吹散开,虽然只是幻境中,但某种程度上,风辞也算是救了他,并帮他报了仇。 挫骨扬灰,他果然到做到。 好一会,方才传风辞气急败坏的声音:“发什么呆,还不快!” 裴千越收敛心,唇边重新浮现起笑意:“了。” 第48章 想试一试吗? 二人最终是在洞口寻了个避风之处打了地铺。 风辞还在莫名妙地生着气,裴千越也没招惹他,主动将翻遍整个洞穴深处找到的唯一一块草席让给了他,自己靠在路边的青石旁,打算就这么将就一晚。 反倒弄得风辞睡不着了。 这草席就铺在青石旁,风辞侧躺着,抬眼就能看见裴千越俊的侧影。 他面容沉静,呼吸平稳,由于黑绸覆眼看不出是不是醒着,但风辞知道他肯定没睡着。在风辞边时,裴千越永远不会比他先睡着。 他一条腿曲起,手搭在膝盖上,随意垂下,指尖苍白得近乎透。 哪怕就这样静静坐着,也能看出裴千越的确三百年前完全不同了。 他的模样并无任何改变,可三百年前的他气质要温和得多,不像在,仿佛给自己包上了一层坚硬的外壳,冰冷,孤寂,遗世独立。 好像有在风辞边,那层外壳才会稍稍软化,才更像个……活人。 可如果他不在了,这人该怎么办呢。 风辞在心里不经意地想。 这念头让风辞心口有点发闷,他没再继续想下去,而是翻了个面向夜空,低声问:“小黑,你睡了吗?” “没有。”裴千越回答得很快,“主人睡不着吗?” 他从方才开始心情就还不错,回答风辞的话时,声音都带着点愉悦。 风辞轻轻应了声,道:“我们来聊聊天吧。” “好。”裴千越道,“主人想聊什么?” 风辞想了想,问:“你觉得我和三千年前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吗?” 裴千越:“有。” 风辞:“哪里不同?” 裴千越没有立即回答。 他略微偏头,似乎是在思索用词。 片刻,裴千越道:“主人的性子,比过去平和很多。” 这个答案倒是让风辞有些惊讶。 “我以前不够平和吗?”风辞偏头问。 他如今恢复了原,修长的发丝在躺下时完全披散下来,裴千越垂下手,便抓了一缕在手里。 裴千越玩着风辞的发丝,低声道:“换做以前,主人夜里很难睡着,就算勉强睡着,也时常噩梦惊醒。” 三千年前的风辞,刚刚结束那场旷日持久的可怕战役,浑都是从杀戮中磨砺出的肃杀之气,睁眼闭眼,都是死于剑下的魔族,以及倒在边的同伴。 以当年的小黑蛇才那么喜欢黏着他。 想给他一些安抚,让他没那么难受。 “我都忘记了。”风辞轻笑,“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要是和风辞有关的事,裴千越总是记得比他熟。 风辞并不避讳提及当年的事,相反,他很喜欢这些当做故事讲给人,好像要这样,那些早已逝去的人就能以这种方式继续存在于世间。 这是他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不过,他提起的大多是那些恢弘的战事,这些细节,他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忘记了,是件好事。”裴千越指尖缠绕着风辞的发丝,低声道,“主人当年离开这里,不就是为了忘记这些吗?” 当初风辞重逢时,裴千越说千秋圣尊是厌倦这世间的一切,无情抛下世人离开。 这些都不过是一时的气话。 就算当年的小黑蛇不白风辞为何要走,经历了这些年,他也渐渐白过来。战事留给风辞的不仅仅是被世敬仰的殊荣,战的创伤日夜折磨着他,让他无法解脱,生不如死。 以他离开了,去到一个又一个世界,以此逃避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裴千越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生得早一些,或者化形得再早一些,或许事情便不会是这样。” 如果他能更早陪在风辞边,他就能在风辞每次情绪不稳时抱住他,在他每次噩梦惊醒安抚他,让他不必那么痛苦。 也就不必背井离乡,孤独这么多年。 风辞眸光微动。 可他是轻轻笑了下,开视线:“哪有这么多如果。” 风辞没有再说什么,裴千越便也不再说话。 夜里的灵雾山寂静无声,微凉的夜风吹动树梢传来沙沙声响。风辞仰头望向苍穹,夜幕之上,漫天繁星和月色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灵雾山地处昆仑山脉,地势极高,在此处观星,在凡间的感觉全然不同。 一片落叶恰好飘落在风辞发间,被裴千越接住了。 风辞偏头看过去,裴千越微低下头,将那片落叶放在口边。 一个婉转悠扬的曲调便从他口中倾泻而出。 那调子先前过的江南小调又有不同,如泣如诉,似悲似喜,悠悠清风和月色作伴,飘散在这空蒙山色间。 风辞着这曲子,心里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之,困意便紧跟着涌上来。 风辞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曲调骤然停了。 裴千越道:“主人想休息了?” “没有。”风辞揉了揉眼睛,体有点困倦,但仍然不想睡,“你继续吹,我喜欢。” 裴千越低笑:“想睡就睡,我日再吹给你。” 或许是从折剑山庄开始,风辞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体的疲惫终于打败了理智,风辞又打了个哈欠,道:“好吧,那你天忘了。” 裴千越:“嗯,不会。” 风辞侧躺在草席上,很快就困得眼睛也睁不开,口中还含糊道:“你会的东可真多,真好啊……” 是可惜,这么好的人,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风辞没话说完,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 幻境里的时间从裴千越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便停止了,因此,风辞醒来的时候,天边依旧月高悬。 斗转星移不再变化,他也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体已经不再疲惫。 体力恢复之,他们还是得先去做正事。 ——想办法离开这幻灵鼎。 寻常的幻境,要陷入幻境之人清醒过来,幻境自然而然就会崩毁。因此,在风辞的认知里,并没有该如何对付这种已经停滞的幻境的经验。 风辞朝前方挥出一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冲撞得退数步,被方的裴千越接住了。 “主人当心。”裴千越道。 风辞手中配剑散去,他体松了劲,倒进裴千越怀里:“我不想干了。” 他们如今正在灵雾山脚下。 这幻境是以裴千越的记忆为底塑造,整个幻境的范围也有灵雾山附近。风辞原本想着寻找到幻境的边缘,看能不能将打破。 可他们尝试许久,眼前这面肉眼不可见的透光墙依旧纹丝不动。 风辞打得心态都崩了。 裴千越扶着风辞走到一旁坐下,道:“主人先休息,我来试试。” “试了。”风辞拉住他,“幻灵鼎以坚固无比着称,肯定不是外力能打破的,我们刚才试了那么多次都没用,白费力气了。” 裴千越:“那我们该怎么办?” 风辞沉默下来。 忽然,他像是发了什么,眼前一亮。 见风辞指并起,划出一道剑气,不偏不倚击中了头顶上方一片树梢。 击得树上野果簌簌落下。 裴千越:“……” 修真界那群辈知道他们敬重的千秋祖师私底下用剑气来摘果子么? 风辞快步跑过去,蹲在地上挑挑拣拣一会儿,挑出个最大最好看的,回扔给裴千越:“接着!” 他自己又挑了个,在衣袖上擦了擦:“想不出法子,不如先吃点东。” 这种果子风辞以前见过,个头不大,胜在皮薄,果肉汁水满满,酸酸甜甜,令人口齿生津。 他一口咬下去,却被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呸——” 生的。 裴千越:“噗。” 风辞吃剩果子随手一丢,瞪他:“笑什么笑。” “这种果子,不是长得好看就一定好吃。”裴千越走到他面前,在地上摸索片刻,挑出一颗外皮摸上去已经十柔软的果子,递给风辞,“再试试。” 风辞狐疑地看他一眼,凑上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的确很甜。 二人幻境没破,反倒摘了满怀果子往回走。 裴千越道:“东边山谷下有一片树林,生了许多这种浆果,主人若是喜欢,我去替主人摘些回来。” 论起在灵雾山生活,还是裴千越这个住了三千年的原住民更加熟悉。 风辞正吃得津津有味,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唔”了一声。 裴千越偏头问他:“怎么?” 风辞看了看自己手里吃剩的果子,又看了看裴千越怀里那些,笑了:“我刚刚就是觉得,我们好像真在这秘境里过起日子了。” 裴千越脚步一顿。 当年创造出幻灵鼎那位前辈,如果知道自己法宝还能有这种用途,恐怕也会觉得难以置信。 可就是这么个阴差阳错,让风辞和裴千越钻了空子。 “实这样好像也不错。”风辞道,“你想,如果连我们俩都找不到出去的法子,我那肉如今就是个会杀人的傀儡,他更没办法出去。他出不去,也就不会再去祸害修真界。”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想法很有道理:“你这幻境如今已经被破,不会再有危险。我看这里真正的灵雾山没什么区,你能在这里生活三千年,在有我们二人相伴,长长久久地住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裴千越轻声重复:“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就是可惜,这里的时间已经停止,如果永远留在这幻境里,可能就再也看不到天亮了。”风辞仰头看向天空,星河依旧璀璨,“而且吃掉的果子也不会再生出来,得省着点吃。” 风辞说着,又咬了口果子。 裴千越没有急着回答,风辞眯起眼睛看向他:“怎么,你不愿意?” 他还以为裴千越对这个提议会很开心。毕竟,从这些时日的相处来看,这人对外头那些苍生大义实都没什么兴趣,也并不关心。 他从来都想跟在风辞边。 风辞想了想,问:“你是不是还放心不下六门?” “没有。”裴千越摇头,“主人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风辞:“那你……” “我是真的很开心。”裴千越打断他,“要能主人在一起,无论处何方,我都甘之如饴。是……” 裴千越顿了顿,平静道:“是,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片山林之中,没有主人想象的那么容易,日子可能会很枯燥。” “那又如何。”风辞不以为意,“你自己一人独自生活,几千年都过来了,难道我不行吗?何况我在边还有你呢。” “也对。” 裴千越唇边泛起一点笑意:“个人的日子,的确比一个人有趣很多。” 风辞出了他话中暗含的深意,连忙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裴千越含笑道,“我是说,个人在一起能互相说话解闷,总比一个人来得好……主人是想到哪里去了?” 风辞:“……” 他忽然很庆幸裴千越在看不见,否则一定能看见他耳根又红了起来。 风辞又气又恼,还不知该怎么回答,愤愤地转头:“我要走了!” 正想离开,却又被拉住了。 裴千越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起来,他稍一用力便将风辞拉近,低沉的声音紧贴着他耳旁响起:“不过主人若想试着做些的有趣的事,我一定奉陪到底。” 他抬起手,轻柔拭去风辞唇角沾染的一点浆果汁水,从动作到声音,都极富有某种暗示意味。 “——想试一试吗?” 第49章 慢慢来 要是换做以前,风辞大概经一脚朝裴千越踹过去了。 但现在,他竟然有些犹豫。 前一日那个亲吻还清晰得可怕,分明是那么冒犯的举动,却让风辞一点也不反感。 非但不反感,反而……还有点喜欢。 凡人纵情声色,沉沦爱欲,果真都是有原因的。 这么一想,体内忽然升腾起一点难耐的热,甚至裴千越落在他唇边的指都好像变作了一把小钩子,勾得人心痒痒。 裴千越平日里素来随性,总爱黏着风辞,种种举动也没过风辞愿不愿意。但偏偏这时候当了次君子,捧着风辞的脸迟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好像真在等待风辞的回答。 弄得风辞有点烦躁。 这混账东西想听他说什么?说他想试吗? 说不出口。 他要脸。 “胡说八道什么呢。”风辞用力拍开裴千越的,板着脸道,“再乱来把你砍了。” 风辞说完这话,转快步走了,留裴千越仍站在原地。 他抬起,指腹放在唇边轻轻抿了,尝到一点浆果汁水的甜味。 裴千越重新笑起来,低声道:“明明就很想。” *** 虽然风辞口中说着留在这幻境里没什么,但接来一段时,二人都没有放弃寻找出去的法子。 可他们将整个灵雾山幻境区域来回搜寻了好几遍,仍然一无所获。 又一次破镜无果后,风辞与裴千越回到山洞。 回来之前,二人还去林中拾了些树枝干柴。 二人都有灵力护体,不需要食物果腹,也不需要生火取暖。但这幻境里没有时流逝,待得久了容易叫人失去时观念。点燃篝火,通过观察火焰燃烧的程度,能简单判断时过去了多久。 裴千越在空地搭起柴火,施法点燃,听远处传来嘶哑的古怪声响。 风辞坐在山洞前的树梢上,中抓了片树叶,在尝试吹响。 青年背靠树干,一条腿自然垂,微风扬起他的发丝,素白的衣摆在月色熠熠生辉。 这本该是一副极美的画面,可惜风辞只顾着和他中的树叶较劲。 幻境里的日子果真如裴千越所说那般枯燥无聊,所以不去寻找破镜之法的时候,裴千越时不时找些乐子来给风辞玩。 比如教他用树叶吹曲子。 说来也怪,这在裴千越做来分明分简单的动作,落到风辞里却怎么也做不好。他尝试了好一会儿,树叶只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沉闷声响。 听上去甚至有点滑稽。 旁树梢一沉,是裴千越坐在了他旁边。 裴千越伸接过风辞里的树叶,细致压平,就着他吹过的地方将嘴唇贴上去。 悠悠曲调倾泻而出。 裴千越在吹曲子的时候神情分专注,他侧坐在树梢上,侧影轮廓在月色更加深邃。 风辞看着看着,忽然有点心猿意马。 许是这幻境中的日子太过枯燥,在这就连时都停滞不前的空里,旁唯一的活物自然牵动起所有情绪。 总之,自从那日裴千越在他面前说过那番话之后,风辞总是时不时想到些不该想的东西,尤其是二人这般独处的时候,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且随着二人被困时加长,这种情绪变得越发难以控制。 甚至这人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坐在他边,都能勾得他心痒难耐。 千秋圣尊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头一次发现自己定力这么差。 片刻后,曲声忽然停了。 “人。”裴千越低声唤他。 风辞恍然回神,:“怎么了?” 裴千越放树叶,低低地叹了口气:“你若不想,就再这样了。” 风辞瞬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 ——再这样看他。 连风辞都察觉到二人的气氛出了题,裴千越更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只会比风辞更难耐。 在知道对方其实也不太好受之后,风辞反倒释然了。 他笑起来,非但没有躲避,反倒将体略微前倾:“你这话是什么意,你想要我怎么样?” 裴千越的呼吸陡然乱了。 风辞笑容愈发放肆。 他一点点往裴千越上贴过去,靠近对方耳畔,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得吱呀一声响。 风辞脸色一变。 这根脆弱的树梢终于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从中断裂。电光火石,裴千越一把将风辞拉进怀里,二人双双摔到地上。 裴千越垫在面,被风辞压得闷哼一声。 这树其实不高,他们一个长生不死的修真界祖师爷,一个修行数千年的大妖,这点高度摔来连眉头都不会皱一。 可风辞伏在裴千越上抬起头,却的人眉宇紧蹙,就连脸色都有点隐隐发白。 有这么疼? 风辞想起,听了裴千越低沉的声音:“……你乱动。” 声音听上去甚至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 风辞疑惑地眨眨,后知后觉感觉到自己大腿抵在什么地方。他尝试着稍动了动腿,又听裴千越轻轻吸气。 风辞了然。 如果刚才是撞到了那里……那是挺疼的。 不过,他也不太理解,他们方才明明只是吹了个曲子,为什么能把那玩意吹得那么精神。 “……还不起?”裴千越又说话了。 风辞无辜地望着他:“是你让我乱动的。” 裴千越的神情顿时变得更加一言难尽。 风辞:“噗哈哈哈……” 理智告诉他不该幸灾乐祸,可裴千越此刻的表情实在很有趣。风辞越看越觉得好笑,趴在裴千越上笑个不停,笑得整个肩膀都在颤动。 裴千越终于被他逼得忍无可忍,搂在风辞腰的臂用力一扯。 二人位置瞬调转,风辞的笑声全被裴千越蛮横地堵了回去。 裴千越的吻依旧强势,带了点要将他拆吃入腹的狠意,但不一样的是,没过多久,风辞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甜腻的香气。 他以前闻过这个味道。 是蛇族在交尾前分泌出的催情香。 当初裴千越在无涯谷中了妖毒,险些冒犯风辞时,就用过这东西。 风辞忽然一偏头,躲开裴千越的亲吻。 他呼吸稍有些不畅,喘息两声,笑着道:“你那点小伎俩对我没用。” 现世里那具少年肉年纪尚轻,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经受不住蛇族的催情香再常不过。可他如今这具体活了数千年,这些物对他根本没用。 “是吗?”裴千越亲了亲风辞的侧颈,那股香气顿时变得更加浓郁。 二人如今就倒在火堆不远处,熊熊火焰映着两人相拥的体,将周遭的温度炙烤得更加热烈滚烫。 裴千越此刻倒是分耐心。 他将动作放缓,就连亲吻带上点温柔的意味。 风辞方才的话不是乱说。 他这具体清修多年,早超脱尘世,物对他没有作用,也没有这么容易情动。被裴千越这般温柔侍弄,反而弄得不上不,比前还要难受。 “弄了。”风辞伸推他肩膀,皱着眉,“我不来了。” 推拒的被裴千越握住,在掌心亲吻:“看来人没有骗我。” “谁骗你了。”风辞经被这不上不的感觉吊得完全没了兴致,只想去泡个冷泉水清醒清醒,“你快放开——” 他话还没说完,又被裴千越用力按住了。 “本想着……”裴千越叹息般开口,低声道,“看来只能慢慢来了。” 风辞没明白他这慢慢来是怎么个慢法,想再,却被裴千越一个动作完全堵了回去。 他低头,将上的侍弄,换成了唇舌。 风辞呼吸一滞,没忍住泄出一声低喘。 “裴……裴千越!” 风辞此生还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他抬就想把人推开,却被后者扣住腕,紧紧压进草地里。 旁的篝火还在跳动着,柴火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掩盖住了一切暧昧的声响。 …… …… 如同一股平缓的水流不断冲刷神经,不知过去多久,风辞浑才松懈来。他倒在草地上,胸膛不断起伏,前一片模糊。 片刻后,一具微凉的体凑过来,搂住了他:“……好酸。” 他嗓音有点哑,能明显听出方才受了不小的折磨。 但不得不说,的确很舒服。 在这档子事上被人伺候,对生理和心理都是极大的刺激。风辞很享受这种被取悦的感觉,抬在对方咽喉处揉了揉:“还疼不疼?” “疼。”裴千越的声音立刻软了来。 在卖惨惹人同情这件事上,风辞还没过谁能比得上裴千越。 堂堂阆风城,在当初仙盟叛乱时被得几乎变回原形,都没喊过一声疼,这会儿倒是脆弱起来了。 果然,刚喊完疼,便凑过来想亲他。 “滚……”风辞偏头躲过,声音低哑,“都让你不要吞……不给你亲。” 这是连自己的东西都嫌弃上了。 裴千越低笑,依言没再亲他,只在他脖颈蹭了蹭:“可人明明很喜欢。” 风辞懒得理他。 裴千越显然还没有完全尽兴,搂了他一会儿就又开始不老实。 风辞连忙抓住他的腕,讨饶道:“再来了,让我适应一,真不行……” 他活了几千年都没做过这种事,一次经很要命了,再多来两次,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裴千越动作一顿,小声道:“那次?” 风辞:“嗯,次,次吧。” 裴千越继续和他讲条件:“人次得听我的。” 体的燥热平息后,困意也跟着席卷上来。风辞困得睛都睁不开,压根没听清裴千越在说什么,只含糊地敷衍:“听你的,都听你的。” 裴千越心满意足,搂着风辞不再乱动了。 第50章 再来一次吧 风辞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感觉自己的魂在这世间飘飘荡荡,飞越山川,跨过河流,终停留在一处山崖之巅。 风辞在山崖上显出身形,意识自己又在做梦了。 这世上大概不比风辞更讨厌做梦的人,因为他每次做梦都没好事。 这次应该也好不哪里去。 天幕之上阴云沉沉,风辞伫立山崖之巅,狂风扬起他的衣摆发丝,修长的身形显得单薄。他静静地等待着,片刻后,一束光芒穿透云层,落风辞身前。 “好久不见。”风辞低声唤道,“父亲。” 高大威严的模糊身影从光芒中显现出来,风辞只觉一道汹涌气劲迎面而来,他来不及躲闪,便被那力道击得急退几步,单膝跪地。 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同降临。 风辞脸色顿变得苍白,就连身体都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是恐惧。 是对天道发怒的本能恐惧。 没人能在这种与生俱来的恐惧中独善其身。 风辞一只手按着心口,艰难而无声地换了几口气,天道的声音在天地间悠悠响起:“你知道你做错了么?” 那声音威严肃穆,无悲无喜,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不知。”直接降临在魂之上的伤害何其可怕,风辞只觉肺腑都在那压迫感中隐隐作痛,这让他嗓音也变得低哑,“我只是在完成父亲的吩咐,扫除一切可能导致灭世灾劫的隐患。” “——撒谎。” 更加蛮横的灵压席卷而来,风辞身体一颤,口中尝了腥甜的味道。 “天道之子,你欺骗不了我。”天道低头凝望着俯身在他脚边的青年,“你该知晓,你的肉身苏醒,亦是我计划中的一环。” “计划?”风辞轻笑,“你的计划,就是让‘我’亲手毁了修真界?” 他竭力抬起头,声音嘶哑:“既然,你当初又何必帮我!” 压迫在周身的灵压骤然散去。 空气重新灌入肺部,风辞大口喘息着,一道温暖的光芒落他身侧,将他扶了起来。 天道负手立于风辞身前,身形略微浮空,高高在上。 “我从未帮任何人。” 天道的职责是维持这万千世界的秩序与稳定,而当年魔族入侵人间界,则是打破了这一平衡。魔族所带来的的负面力量,是唯一威胁天道稳定的存在。 所以当初天道才降临于世,帮助风辞抵抗魔族。 风辞闭了闭眼,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父亲,我不明白。” 他知道,天道非必要情形不干涉人世间的发展,就连当初魔族入侵,都是他百般祈求,才求来了天道降世。 可这一次,天道竟操纵傀儡在人间大肆杀戮。 是么非这样做不可的原因吗? “……这一切,全都始于你。” 风辞一怔。 天道周身泛起刺眼的白光,虚空中似一股力道将风辞猛地一拽,他一头扎进那光芒中,身体始飞快坠落。 一道道青烟围聚在风辞身侧,砰然散,显出一副副水墨画般的画面。 白衣青年端坐高台之上,六名年轻人朝他俯身跪拜。 这是风辞当初收徒的情景。 “三千年前,你私自将天道赐予你的道术传给世人,致六门创立。”天道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那六名年轻人各自起身,朝不同方向走去,宗立派,降妖伏魔。 “六门传承千年,经历过兴盛,衰变,裂,联合,后代传人广布天下,自立门户,无数新的门派横空出世……” 一幕幕画面从风辞眼前闪过,他眉梢压低,隐隐猜了天道想告诉他么。 飞速发展所带来的不仅仅是欣欣向荣,人的贪欲,掠夺,不择手段。 而这东西,在他刚回这个世界的候,便经见识过。 果然,眼前画面一转,变做了残酷的厮杀和掠夺。 但他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千百年来,人族为之争夺的东西数不胜数,这不择手段的争斗,风辞虽然不喜欢,但不得不承认,这本就是世间的法则。 果没这,就不优胜劣汰,朝代更迭。 天道绝不因为这种理而出手干涉。 “……人族的贪念永无止境,你传承的道术,向世人打了这道修真的大门,也成了打这贪念的钥匙。” 风辞眸光微动。 天道说得没错。 在三千年前,修真者在这世上极其稀。因为那没系统的修行法门,能够得道修行的人,天赋因缘缺一不可。 可自从风辞的出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将从天道习来的功法传给世人,降低了修行难度,让修真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所以至今日,中原大地上修真门派数不胜数,修真者多牛毛。 修真者一多,对灵力的消耗也就越大。 “修真者越来越多,人人都想将这受馈于天的力量为己所用。为了成就自己的贪念,人族肆意抢夺灵脉,大行其道……”一幅幅水墨画重新化作青烟散,天道的声音悠悠响起,“你可知道,再这么下去,这世界将发生么?” 风辞的身体仍在不断坠落,他闭上眼,低声道:“我不知。” 哗—— 他的身体骤然落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中。那刺眼的白光被水面彻底阻隔,风辞在一片黑暗中不断下沉,周遭一切归于平静。 ——是虚无。 人族甚至仙妖魔,能够修炼并长存于世,都得益于这世间灵气。 一旦灵气枯竭,他们面临的便只……灭亡。 “一千年。”被白雾笼罩的高大身躯在风辞面前显出身形,他垂眸看着风辞,声音平稳无波,“果不加阻拦,这个世界将在一千年后彻底消亡。” 不是单纯的人族毁灭,而是整个世界的消亡。 细算起来,这灾劫的确比三千年前的魔族入侵更加可怕。 黑暗的水底静得听不一丝声响,风辞沉默立于原地,许久,才轻轻道:“所以……父亲是想阻止修真界继续这样发展下去?” “不是阻止,是控制。”天道回答道,“修真界需要秩序,创立仙盟,是个不错的想法,但很可惜……” 风辞猛地抬起头。 他先前便觉得奇怪,为么那批被屠杀的仙门只要意愿加入仙盟便可暂逃过一劫,为么他的肉身三百年前就经苏醒,但屠杀仙门却从现在才刚刚始。 这样一说,他便明白了。 因为在三百年前,裴千越创建了仙盟。 仙盟,是天道看的另一种可能。 果仙盟顺利发展下去,仙门宗派恢复过往的秩序,控制灵力采及弟子招收,说不定能减缓遭劫的来。 可惜,预想中的情形并未来。 六门人心不齐,裴千越出现之后,各仙门宗派非但没团结起来,反倒于对千秋祖师秘籍的觊觎,仙门间的明争暗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灵力的消耗没减少,反倒空前强大。 裴千越给了六门三百年间,天道同样给了修真界三百年间。 可得的结果却不人意。 所以,天道才在这候启用他的肉身。 这一切因果循环,皆是人族自食恶果。 风辞闭了闭眼,又问:“那份名单……” “这世间不需要这么多修真者,天道随机筛选出部修真门派,先行将其灭除。” 风辞难以置信:“随机筛选?” 他与裴千越调查这么久,哪怕后来明白是天道从中作梗,也仍然不明白,为么是这门派要遭一劫。 这半年以来,多少人全族尽毁,又多少人家破人亡。 可答案竟然是……随机筛选。 果真是天道无情。 风辞好像听见了么极其荒唐的笑话,他低下头,终于忍不住低低笑起来:“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 不等天道再说么,风辞率先道:“所以呢,父亲希望我怎么做?” “那被灭除之人,他们修炼的灵力取自天地,自该归于天地。你需要做的,就是这件事。” “归于天地……”风辞道,“原来这才是选中我的原因。” 随机筛选出仙门灭绝,既能除去修真者,亦是一种杀鸡儆猴。但更重要的是,取修真者的灵力放归于天地间,补足那被消耗的灵力资源。 这是一举多得。 而这世间,只风辞这个天道之子的肉身,既能力屠杀仙门,又能作为容器,容纳强大的灵力灌入。 而且,容器在吸纳过多的灵力之后,难免灵力失控。 所以天道选择了将风辞的肉身与魂。 “你要除掉他。”天道吩咐,“在他完成所任务之后,除掉他,并将其吸收的所灵力放归于天地。” 这才是天道召风辞回来的真正任务。 风辞没回答。 天道问他:“你不肯?” “父亲的意思是,肉身的任务没彻底完成。”风辞道,“指的是仙盟考核吧?” 那份名单中,只要意愿加入仙盟者,都逃过了一劫。 这说明天道仍然认同仙盟、并鼓励仙盟的存在。 但这也意味着,在仙盟考核中失败的仙门,仍然将面临灭顶之灾。 “是。” 风辞:“可那样,死很多人。” 今待考核的仙盟岂止十余家,候的伤亡甚至比现在更大。 可天道只是重复:“你不肯?” 风辞凝望着眼前那高大的身影,淡淡道:“滥杀无辜的事,我为何要答应?” “是么?”天道的声音平静而冰冷,“那你这三千年来,苦苦萦绕在你心底,你痛苦不堪的渴求,也不想要了?” 风辞一怔,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尽数褪去。 天道的身影消失在虚空中,只留下那悠远而古的话音:“顺从于天道,你将得你想要的,否则……” *** 风辞睁眼。 天边依旧是漫天的繁星与明月,身旁的篝火早不知何熄灭了,只剩下一团燃烧后的灰烬。 他躺在裴千越怀里,刚动了一下,便被裴千越紧紧搂住。 “醒了?” 裴千越的嗓音低沉而慵懒,带着那么一点餍足的惬意。 风辞仰头看向他,对方侧脸轮廓俊美,唇边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可那笑意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收敛下来,裴千越意识了么,问:“又做梦了?” “……是天道?”裴千越的声音变得紧张,“他与你说了么?” 风辞沉默不语。 他忽然翻了个身,俯身将裴千越压在身下,道:“再来一次吧?” 裴千越怔然:“主人……” “嘘。”风辞没等他再说么,直接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缠绵而深入的亲吻过后,风辞抬起头。 他呼吸略微急促,眼眶微微发红。可风辞丝毫没注意这,他注视着裴千越,轻声道:“我们再来一次吧,好不好?” 第51章 你能不能稍微做个人?…… 说完这话,风辞没等裴千越回应,双手便急切地搭上了裴千越腰带。可不知怎么,扯了好几下都没扯得开。 一只微凉手覆上来,按住了他手背。 风辞这才发现,己那双持剑手,竟在脱力般颤抖着。 “别怕……”裴千越一手握住他手,手臂张开,将风辞拥进怀里,手掌在他背心轻轻抚过,“你梦见了什么,不愿说也没关系,你别害怕。” 害怕? 风辞觉得好笑。 这么多年来,他遇过多少危难,陷入过多少次困境,他何时害怕过? 可当裴千越这样抱住他时候,那紧绷颤抖身体,以及胸前内鼓噪不安心跳,都渐渐平缓下来。 原来有人可以依赖,是这种感觉。 可惜…… 要是更早一些…… 风辞没继续想下去,他闭上眼,强让己情绪冷静下来。 裴千越说他性现在变得越来越平和,这确没错。他花了很长时学习如何稳定情绪,否则,他或许早就已经被逼疯了。 风辞把脑袋埋在裴千越颈侧,声音已经变得平稳如常:“我们别再找破镜之法了吧。” 裴千越轻抚他后背动作一顿。 风辞也不在乎,顾道:“我们找了这么多天也没找,说不定这幻灵鼎根本没有破解之法。而且,就算我们当真寻出口,万一不小心将肉身傀儡也放出去,岂不是更加后患无穷?” 裴千越还是没有回答。 风辞眉头微蹙,抬起头:“说话,干嘛不理我?” 裴千越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真是你想要吗?” 风辞神情一滞。 他趴在裴千越胸膛上,感受方胸腔震动,低沉话音在他耳边响起:“这几日我们几乎找遍了这幻境中每一处,现在看来,哪怕这幻灵鼎真有解法,希望也很渺茫。” “可如果因为这样就放弃,主人真甘心吗?” 风辞眼眸垂下。 他怎么可能甘心。 被困在这里,永远看不见天亮,永远失去,他怎么会甘心。 可一旦离开了幻灵鼎,他将面临,是何其荒唐抉择。 凭什么。 凭什么要他来做这种抉择,都过去三千年了,凭什么人族罪孽仍要让他一个人承担? 风辞脑中仿佛有无数声音撕扯着他,令他脑中嗡鸣作响,几乎头疼欲裂。 “……主人。”裴千越在耳畔低声唤他。 风辞猛地睁开眼,才注意己正紧紧抓着裴千越手腕。 白皙光洁肌理被五指深深陷入,鲜血从伤处渗出来。 风辞连忙起身松开手:“抱歉,我……” 那纤细手腕上留下几个血洞,但裴千越并未在意,而是重新握住了风辞手。 “底怎么了?”裴千越,“是不是天道与你说了什么,他给你下了新任务?他逼迫你了,是吗?” 风辞没有回答。 他深深吸气,强迫己冷静下来,掌心覆盖在方手腕。 掌心泛起淡淡灵力光芒,一点一点愈合伤处。 “你先前总说看不透我在想什么,我何尝不是。”裴千越任风辞帮他治疗,声音低沉,“你想要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我从来也看不透。” “我想要什么……”风辞低声重复。 他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 这三千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无时无刻,不在被这求而不得所折磨。 风辞轻嘲一笑。 那点伤势转瞬就被他治愈,他松开裴千越手,站起身。 昨晚胡闹了那一通,二人衣衫都有些散乱。风辞背裴千越,声音轻得几乎飘散在空气中:“我所求……不过是个解脱。” 摆脱来天道控制,摆脱这天道之身份,……解脱。 人人都渴求长生,可没有人知道长生带来是怎样痛苦。 这三千年,他仿佛尸肉一般活在这上,找寻不活着意义,不想活,不能死。 ……太累了。 风辞缓慢合上眼。 原本,做完这最后一个任务,他这天道之职责便算是头了。他原本以为,他就要得偿所愿,为何偏偏……偏偏…… “主人。”裴千越声音陡然变了。 风辞睁开眼,同样察觉了异样。 从裴千越在幻境中苏醒后,幻境内部便再没有任何改变。星河不再运转,微风不再停歇,一切都仿佛禁止一般。 可现在…… 风辞抬起头,大地忽然剧烈震颤起来,狂风卷过这片树林空地,将他衣摆发丝扬起。 身后贴上一具微凉身躯,是裴千越来了他身边。 风辞抬眼凝望着天边,方才还晴空万里,繁星漫天天幕,如今有沉沉黑云压来。那黑云中,甚至隐隐可见电闪雷鸣。 “是天道。”风辞冷冷道。 他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凌空劈下。风辞一把扯过裴千越,二人在草地上翻滚两圈,原本站立之处被那雷电劈了个正着。 烟尘散去,被击中之处空飞速扭曲,仿佛被生生撕出一条缝隙。 隐隐约约白光从里面透出来。 风辞眼底映着那道白光,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亏他还想着只要留在这里不出去,就能逃避天道给他命令。以天道做派,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吧。”风辞淡声道,“天道给我们开了门,一定也将肉身放了出去,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但裴千越没有动。 风辞偏头看他:“怎么?” 裴千越:“什么叫做……解脱?” 这就是风辞不敢与裴千越多提原因了。 这人这么黏他,这么敏感,还有他体内那时不时作祟魔心…… “胡思乱想什么呢。”风辞笑了笑,语调变得轻松起来,“我说,当然是从天道手里解脱出来。天天被他控制着,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种日谁过得下去?” 裴千越脸上神情缓和下来。 “主人如果不想再被天道控制,我们就是不出去何妨。”裴千越道,“留在这里,天道总没有法亲来抓你。” 天道不能直接干涉人事,所以他才会不断在人寻找使者,替他完成任务。 如果风辞真执意躲在这幻灵鼎中,天道拿他也没有办法。 风辞笑着他:“那修真界安危也不管了?” 裴千越:“那些事与我何干?” 裴千越不是人族,于人类生死,他本就没有风辞那样怜悯之心。 他最初会关心仙门被灭门案,也不过是因为,他怀疑那些事与风辞肉身有关。 风辞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你说得。” 人类食恶果,与他何干? 但风辞没有多说什么,他牵起裴千越手,朝他笑了笑:“可是一昧躲在这里,也不是你我性。” “……吧,这些个破事,迟早得有个了结。” 风辞牵着裴千越,一道踏入了那缝隙中。 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 *** 风辞睁开眼时,率先感觉便是彻骨剧痛。 浑身筋骨仿佛都被人碾碎过一次,重新拼接起来,疼得他想动一下都困难。他似乎正躺在一床上,眼前不断有人影来了去,风辞头晕眼花,根本看不清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片刻后,有人床边,风辞辨认出了方那身玄色衣袍。 “主人。”裴千越坐在风辞身边,握住他手,“你感觉如何?” 风辞张了张口,半晌才发出嘶哑声音:“……疼死了。” 风辞当初是以神魂之躯进入幻灵鼎,如今离开幻灵鼎,他神魂然要回归肉身。 可他肉身,这具少年身体,已经被他在那场打斗中弄得千疮百孔。 风辞不太清楚他和裴千越底在幻灵鼎中待了多长时,但这点时,显然不足以让折剑山庄人将他这具肉身治好。因此在风辞神魂回归后,这肉身上经受所有痛处,便全都一下施加在了他身上。 要不是风辞还算耐痛,恐怕这会儿早就疼晕过去了。 他稍缓片刻,感觉精神好了一些,便想要起身。可直这时风辞才发觉,他肢几乎都使不上任何力气,只有手指能勉强动一动,但也十分困难。 风辞意识了什么:“这身体……不会是废了吧?” 裴千越沉默片刻,道:“我会尽快替主人寻找合适肉身。” 那就是了。 陆景明不过是一名十多岁普通少年,身体能承受灵力十分有限。以风辞那日在折剑山庄那个打法,别说是这少年身躯,就是换做一位修道百年前辈,身体都不一定承受得住。 风辞仰面躺在床上,半晌,才苦笑着说:“我还答应了孟长青,会好好把他师弟还给他,这真是……” 他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下去。 片刻,风辞:“幻灵鼎……” “碎了。”裴千越知道他想什么,回答道,“从我们进入幻灵鼎现在,只过去了一天一夜。据萧承轩所言,半个时辰前,天边忽有一道惊雷劈下,将那幻灵鼎劈做了两半,随后我们便出了鼎。” 神魂不能离开肉身太久,裴千越出鼎后第一件事,便是将风辞神魂引渡回这具少年肉身。 不过也因为时太短,折剑山庄只勉强保住了这具肉身性命,并未能将伤势治好。 幻境内外时流速不同并不奇怪,风辞轻轻点头,:“那我肉身……” 裴千越:“不见了。” 风辞:“什么?” “天道放出了我们,没道理不将肉身救出。我猜‘他’应当已经离开,只是折剑山庄弟未曾防备,且灵力低微,没有拦得住。” 这确很有可能。 “看来,天道这是放了折剑山庄一条生路。”风辞悠悠道。 如若不然,肉身脱离幻灵鼎第一时,就会取折剑山庄所有人性命。 天道以随机挑选方式灭绝仙门,此举虽然荒唐,但也还算公平。至于折剑山庄,这批弟宁折不屈,甘愿以一己之力与天相争。 此役,让天道看见了他们存在价值,也为己争取了活路。 只要有价值,哪怕那价值及其微末,天道都会给他一个活下去机会。 天道就是这么无情,也有情。 风辞没再说什么,他偏过头,看见了放在床头东西。 他床头,正有一盏忽明忽暗琉璃灯。 “此物名叫守命灯。”裴千越道,“折剑山庄便是以此物护住主人心脉,使肉身不死。” 折剑山庄毕竟不善医之道,那般紧急情况下,能动用法器吊着这具肉身最后一口气,已经很不容易。 但一直用法器吊着命也不是办法。 风辞有点发愁,不等他再开口,外头忽然有人敲门。 “仙尊,您好些了吗?” 是萧承轩声音。 风辞正好也有事要和这位萧庄主说,便道:“让他进来吧。” 裴千越这才淡声道:“进来。” 萧承轩推门而入。 房门被推开同时,一丝冷风跟着卷了进来,风辞猝不及防吹了点风,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然开始剧烈地咳嗽。 萧承轩手忙脚乱去关门。 风辞如今虚弱得连咳嗽都没什么力气,怎么也停不下来。他下意识抓住裴千越手,没一会儿就在口中尝了血腥味道。 这具肉身经脉已碎,就连想渡入灵力帮他疏通都不。 因此,裴千越只能弯腰将他搂进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背心,助他平复下来。 萧承轩局促地站在堂前,视线越过挡在内室木质屏风往里看了眼,飞快收回。 一时进也不是,也不是。 过了许久,那咳嗽声才终于止了。 风辞咳得头晕眼花,听见耳畔响起一声极轻笑,恼道:“你笑屁啊……” “主人恕罪。”裴千越唇边笑意未消,低声道,“只是从未见过主人这般虚弱模样,有些新奇。” 这是人说话吗? 如果不是风辞现下动不了,他非得一脚把这人踹下床不可。 风辞果断懒得理会他,偏头想与萧承轩说话。 可他如今正被裴千越抱在怀里,少年身形瘦弱,被他这么一遮,什么也看不见。 偏偏他还动不了。 风辞默然片刻,认命了:“劳驾,扶我起来点。” 裴千越应道:“好。”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风辞他摆弄感觉,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裴千越侧身在床边坐下,双臂轻柔将风辞托起来,让他整个人都靠在己怀里。 摆出了一个在任何人看来都十分不雅姿势。 风辞忍无可忍:“这屋里是没有枕头吗?” 裴千越适时发挥己眼瞎“优势”,认真道:“没找。” 风辞:“……” 唯一值得庆幸是,萧承轩很懂事。 红衣青年乖乖站在屏风外头,没往屋里看,也没没敢往里。 风辞竭力让己不去想他和裴千越如今是个什么姿势,正色道:“萧庄主。” 屏风外,青年立即应道:“仙尊。” “那凶手,咳咳……”风辞声音还很低哑虚弱,说一句话都要咳上两声,“凶手如今已经离开了折剑山庄,庄主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萧承轩显然已经意识这一点,听了这话并未惊讶。 他隔着屏风朝风辞了一礼,郑重道:“此番多谢仙尊和……和裴城主大恩,萧某铭记于心,日后若有任何用得上萧某与折剑山庄地方,萧某万死不辞!” “那倒不用。”风辞低声笑了笑,“不过我确有件事,需要萧庄主帮个小忙。” 萧承轩应道:“仙尊尽管吩咐。” 风辞道:“我要你带着折剑山庄所有弟,隐姓埋名,藏匿起来,让折剑山庄从修真界彻底消失。” “这……”萧承轩怔然,“这是为何?” 风辞:“全天下都知道你折剑山庄向那屠杀仙门真凶发起挑战,如果他们发现折剑山庄毫发无损,那凶手不知所踪,天下人会怎么想?” 萧承轩思索片刻:“他们会觉得……那凶手败了?” “。” 一旦这样,仙门将不再畏惧那幕后真凶,这持续半年时,用十余家仙门满门作为价,建立起来威慑会瞬荡然无存。 甚至,原先迫于压力解散仙门也会再次重建,那时,便是一次屠杀。 萧承轩转瞬想明白了这些,道:“仙尊思虑甚远,萧某这就安排下去。” 风辞道:“你放心,不会需要太久。” 他靠在裴千越胸膛,轻轻道:“这些事很快就会有个了结。” *** 风辞伤势还很重,没与萧承轩说太多,吩咐完这些便让人离开了。 裴千越适时抬起衣袖,细心地替风辞挡去房门开合时,卷进屋内微风。 但没有让他躺下。 裴千越仍然维持着原本姿势,将风辞抱在怀里,手掌在他胸口一下一下轻抚,帮他顺气。 风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任他摆弄。 片刻后,风辞终于忍不下去了:“你快把我放开。” 裴千越没有动动,而是:“主人这样躺着不舒服吗?” 倒不是不舒服。 风辞其实没受什么外伤,就算有也已经被折剑山庄治好了,留下大多都是筋骨内伤。加上他神魂半点题都没有,那么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反倒不舒服。 裴千越这样将他搂着,其实感觉好很多。 但就是…… “你身上太硬了……”风辞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我都这么惨了,你能不能稍微做个人?” 尤其身后那玩意,硌得他真很难受。 第52章 发烧的时候最适合做那档…… 可惜裴千越不是,看样也没打算做个。 听了风辞这话,他只是略微调整姿势,让他那存在感极高玩意没再继续硌着风辞。 但依旧没有把风辞放开。 风辞真想打了。 可不等他什么,裴千越低下头,在风辞耳边道:“主前还答应了我下次,如今变成这样,也不知道何时能实现。” 还委屈上了。 风辞冷笑:“那你现在来啊?” 反正裴千越看来极喜欢风辞如今这幅模样,有本事就来。 “不要。”裴千越低声道,“这具身体不是你。” 进了幻境一趟,风辞大致明白了裴千越为何对这件事极其在意。 为他曾经受肉身诱惑,认错了风辞。 裴千越没有在风辞面前提过这事,风辞便也没有多。但他看得出来,裴千越心里对这件事极其在意。或许是为他觉得,被那具只有肉身空壳诱惑,算是对风辞背叛。 同样,哪怕面前这具少年肉身有风辞神魂寄居,但那到底不是风辞自己身体,他也不肯多碰。 明明是最为重欲妖族,却偏偏在这事上这么较真。 前还连亲一下都不肯呢。 “那就算了。”风辞想到这里,又觉得这小蛇还挺可爱,含着笑道,“你憋着吧。” 裴千越搂着他手臂紧了紧,半晌,又轻轻叹了口气。 “早知道那时不该放过你。”裴千越叹息般着。 那时裴千越以为他们没这么快离开幻境,所以给风辞尝点甜头,想着以后还有机会循序渐进,谁知道…… “好啦。”风辞受不了他这副欲求不满委屈样,安抚道,“等过几日……等我这身体好一些,我们再想想办法。” 裴千越小声应道:“嗯。” 肉身短时间内应该是找不回来了,但也不是没有别办法,比如…… 想到这里,风辞恍然醒悟。 他在干什么? 他居然在认真思考怎么帮裴千越睡自己? 风辞:“……” 这事已经离谱到他自己都要唾弃自己没出息,明知道裴千越是在卖惨博他同情,还是上了套。 宠崽宠到这份上,他也算古往今来独一份了。 可这小蛇确为他受过不少委屈。 且之前在幻境里,哪怕已经憋了许久,也要让他舒服一次。 ……算了。 风辞在心里自我安慰一番,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他把这些有没想法抛之脑后,想了想眼下最要紧事。 “你……”风辞,“我这身体伤成这样,萧却能不能救得活啊?” 裴千越道:“方主苏醒前,我已经给他传过信了。” 想在短时间内找到一具与风辞神魂契合肉身没有那么容易,此,在得知风辞这具肉身伤重后,裴千越第一反应,自然是想办法替他治疗。 萧却出身巫医谷,医术高超,是不二选。 裴千越又道:“主如今身体不适宜御剑飞行,我已吩咐萧却,派飞舟来广陵城接应。” 风辞应了声“好”。 裴千越虽然平日里看着不太靠谱,但在他在意事情上,从来行事妥帖。这些事交给裴千越来办,不会有什么题。 了会话,风辞感觉到身体渐渐有些疲惫。 裴千越也注意到了,他将风辞身体放平,自己跟着在他身边躺下:“睡吧,我陪你。” 风辞低低应了一声,很快睡了过去。 *** 风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身体疼痛让他始终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脑也昏昏沉沉。但他能感觉到,裴千越一直将他抱在怀里,时不时帮他换个姿势,让他别躺得这么难受。 迷迷糊糊间,风辞听见了熟悉话音。 “……弟已乘飞舟赶到广陵,您现在……” “在那等着。” “……是。可广陵百姓众多,修真士也不少,弟们泊舟在这广陵城外,官府已来过三次……” “等着。” 裴千越声音轻冰冷,听得风辞忍不住笑来:“你别为难他了。” 一面水光镜漂浮床前,镜内正是萧却身影。 裴千越没再理会镜之,将风辞往怀里带了带,抬手试了试他额前温度:“将你吵醒了?” “没有,睡得不踏实。”风辞这发觉自己嗓哑得几乎发不出声,睡了一夜体力非但没有恢复,身体反感觉更加疲惫酥软。 他:“我怎么了?” 裴千越:“夜里了点烧。” 风辞无奈。 难怪他感觉这一夜睡得这么不安稳,还真成病秧了。 当然,裴千越也很离谱。 为了让风辞多休息一会,偏要开着飞舟停在广陵外等着。那可是阆风城飞舟,有多招摇显眼可想知。 风辞叹了口气,道:“萧师兄再等待片刻吧,我们这就过来了。” “是。” 萧却仿佛看见了救星,忙不迭应了一声,又像是怕被裴千越迁怒,飞快断开了水光镜联系。 风辞拒绝裴千越让他多休息一会建议,执意要现在离开。裴千越也没办法,便让萧承轩去寻了几件带着毛边袄,将风辞从头到脚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把抱出屋。 外头天色正蒙蒙亮。 清晨折剑山庄一片死寂,听不见半点声,只有萧承轩还守在他们门前。 萧承轩在那场打斗被波及,伤得其实也不轻。风辞这会看见,这脸色不太好看,衣衫边沿裸露出手腕脖颈处都还包着绷带。 但他依旧神色如常,见二出来,还朝他们躬身行礼。 “萧某已按照仙尊吩咐,让我二弟带领派内弟寻了一处迹罕至深山暂避。”萧承轩道,“等天亮之后,全天下就会知道折剑山庄被‘灭门’消息。” “嗯。”风辞被捂得结结实实,连点头都做不到,声音也闷在厚厚袄里,“辛苦了。” 萧承轩:“仙尊哪里话,仙尊为我折剑山庄伤重至此,萧某……” 风辞听不得别把他当病秧,连忙打断:“对了,折剑山庄发生事,那幕后真凶身份,以及我身份……还望萧庄主暂时保密。” 那日和肉身傀儡斗法,风辞出了剑。 世或许不知道千秋祖师长什么模样,但那柄闻名天下千秋剑,整个修真界无不知。当初在临仙台上,风辞只是使出了一点剑气,便被那群仙盟叛军认了出来,此番真刀实枪打了一场,身份暴露在所难免。 更何况,在场还有个裴千越。 裴千越身份一开始就暴露得彻底,哪怕萧承轩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事后见到裴千越与风辞关系,也能猜出一二。 萧承轩答道:“请仙尊放心。” 其实哪怕风辞此时不提,他也不会将这几日发生事出来。 从风辞醒来到现在,他还没有过任何有关那凶手事情。 千秋祖师肉身为何被控制,为何大肆屠戮仙门,又为何会选折剑山庄,这些事萧承轩心何尝没有怀疑和猜测。可他清楚,有些事情不该他。 风辞放心下来,让裴千越抱着他往外走。 他昨日休息地方在内院,也就是前他居住那个偏院。内院在那场打斗没受多少波及,看着还一切如常,越往外走,便越是一片狼藉。 折剑山庄前院已经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派内弟尸身随处可见,浓稠鲜血已经干涸,在白玉石砖上留下斑驳痕迹。 萧承轩“尸身”也倒在院里,双目大睁望向天际,整个尸身呈现出干瘪枯瘦模样。 折剑山庄对外宣称已被灭门,自然会有前来此处探查。 这些都是萧承轩事准备好幻象。 他走到自己“尸身”旁,低头看了两眼,苦笑:“看见自己尸体倒在这,感觉真是奇怪。” 风辞对此很有同感。 不过他见过更奇怪,比如自己身体莫名其妙醒了过来,还把自己打了一顿。 清晨山云雾缭绕,裴千越抱着风辞走到山门前。 风辞忽然道:“等等。” 裴千越脚步一顿。 折剑山庄山门同样在打斗倒塌。 瓦砾和碎石,那块提着“折剑山庄”四个大字匾额从断裂,已经碎成好几块,上面布满了尘埃。 风辞将目光从那匾额上收回来,萧承轩:“不把它带走吗?” 他还记得,这匾额上字是折剑山庄初庄主所提,对折剑山庄意义非凡。 萧承轩却摇头:“不必。” 他道:“既然要装作被灭门,将此物带走,不是很奇怪?” 风辞对他这回答有些惊讶。 事实上,风辞对萧承轩二话不就答应让折剑山庄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也感到有些奇怪。 萧承轩还不知道仙门被灭原,也不知道他们需要隐姓埋名多久。 这件事一日得不到解决,意味着折剑山庄弟将不能继续在江湖行走,也不能再招收新弟。 这与其他遣散弟仙门,本质没有任何区别。 从前些时日相处来看,萧承轩对折剑山庄有近乎固执执着,如果他愿意让折剑山庄“消失”,那他当初就不会死死坚持,宁愿与那幕后真凶决一死战。 似乎是猜到风辞在想什么,萧承轩笑了笑:“前萧某总认为,我既然继承折剑山庄,就该秉持祖遗训和气节,与折剑山庄共存亡。” 他负手立山门前,垂眸望着那块四五裂匾额:“可现在我明白,折剑山庄从来不是一个虚无缥缈象征。” “它不是一座山庄,一件法器,或一块匾额。” “只要还在,折剑山庄便能永存。” 他前就是太过在意这些虚无缥缈之物,坚持要独自面对强敌,反倒险些害了门内弟。如果不是风辞和裴千越帮助,折剑山庄此时早已经满门全灭,还谈何气节? 萧承轩道:“活着有机会,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风辞在口轻声重复。 裴千越注意到他这反应,略微低下头。 风辞没在意,继续道:“你能这样想便好,匾额没了再弄一块就是。大不了等此间事了,我亲手给你提一块。” 萧承轩笑来:“那便提前谢过仙尊。” *** 阆风城飞舟就停在广陵城外,距离折剑山庄不远。但风辞如今身体无法御剑,裴千越便让萧承轩事在山脚下准备了渡船,二乘船前往。 折剑山庄其他弟已经行撤离,送风辞和裴千越上船后,萧承轩也跟着御剑离开了此处。 如今时辰已经不早,日头终渐渐升上去。清晨雾气被阳光驱散,熹微阳光映照在水面,波光粼粼。 轻舟在裴千越灵力控制下划破水面,朝着广陵城方向驶去。 风辞在那幻灵鼎待了这么长时间,已经许久没见过天亮,一时竟然有些新鲜,缠着裴千越想去甲板上晒太阳看日出。 裴千越当然是不会同意。 “甲板上风大,主还在发烧。” 他仗着风辞现在重伤,将按在怀里,还把轻舟两侧围帘放下,挡得一丝风都透不进来,更不阳光了。 许是生病都比平日里任性一些,风辞固执道:“我就要看,你还听不听话了?” “听。”裴千越不吃他这套,淡声道,“等主身体恢复了,怎么看都行。” 风辞:“可我现在就想看。” 裴千越:“不行。” 风辞:“就看一小会。” 裴千越:“不行。” 风辞:“……” 如果不是动弹不得,他恨不得把这仍水里去。可他不行,他只能自己唯一裸露在外一双眼睛,狠狠瞪向裴千越。 但这招对裴千越没,为这看不见。 风辞又气又恼,眼眸转了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眼眸敛下,正色道:“裴千越,你有没有听过一件事。” 裴千越:“什么?” 这话时,裴千越正低头试风辞额头温度。他额头抵在风辞额前,带来丝丝微凉触感。 两距离隔得极近,风辞抬眼看着对方那张为靠近变得格外清晰俊美侧脸,极其平淡声音道:“就是啊……我前好像听过,发烧时候最适合做那档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裴千越搂着风辞手臂倏然一僵,脸上神情也变得紧绷来。 风辞终绷不住,眼底露出一点恶劣笑意。 他靠在裴千越怀里,一字一句轻轻道:“为……会很暖。” 第53章 当以神交为佳。 广陵城外,大清早已经热闹非凡。 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岸上,将那停泊在江边的飞舟围水泄不通。 “别挤!” “心点!” 仙盟有规定,不能对凡人使用任仙术,因此,阆风城弟子只能在岸边艰难维持着秩序。 “萧师弟,城主还来吗?!” 萧却立于甲板前方,地面上,有人艰难挤出人群,高唤。 是林安。 林安带着众弟子维持秩序许久,连身上的弟子服都不被谁扯有点凌乱。 也不能完全怪那些百姓。 人总是喜欢凑热闹的,况江南地区修真之风尤为盛行,百姓自然对修真门派和各类仙器感兴趣。 能在天上飞的船,这可是平日里不到的新奇玩意。 萧却昨日接到裴千越传信,立即召集弟子,驱使飞舟来到此处。本是着与城主汇合后离开,到这一停就停了足足一整夜。 如今随着旭日东升,围观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萧却面上不显,内心却焦急万分,视线眺向远处。 不多时,江面上终于出现了一叶轻舟。 是裴千越和风辞到了。 “城主到了,放下舷梯。”萧却连忙吩咐。 木制舷梯缓缓从飞舟旁落下,被法术驱使的轻舟很快停在舷梯旁。萧却快走了两步,来到轻舟旁,可轻舟里却有任动静。 萧却不敢贸然上前,试探般低道:“弟子萧却,恭迎城主。” 话音刚落,却听一极轻的、几乎压抑在喉间的低吟。 萧却:“?” 须臾,那围帘才被掀开,裴千越抱着风辞走了出来。 怀中的人被厚厚的白袄裹看不清模样,一圈柔软的毛边中,只露出一双不为含着水雾、闷闷不乐的明亮眼眸。 萧却只看了一眼不敢再看,连忙低头退到一边。 裴千越完全理会,抱着风辞大步上了飞舟。 飞舟中部浑圆,共分为三层。 最底层堆放杂物,中间那层和甲板供弟子落脚,而最上方,则是一间布置精致华贵的小屋,是裴千越的休息之处。 屋子靠内侧有一张软榻,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 裴千越将风辞放在软榻上,抬手去解的袄子,却被人伸手抓住了。 裴千越动作一顿:“怎么?” 风辞眼眶有点泛红,张,先喘了两下:“……混账东。” 裴千越眉梢微动,也不做了什么,只风辞又闷哼一,身体顿时软了下去。 “你松……松开。”好一会儿,风辞才重新说出话来。 要不是身体动不了,此时恐怕已经将自己紧紧蜷缩起来。风辞忍着那难以启齿的难耐感觉,很把一炷香前胡说八道的自己揍一顿。 好好的,怎么偏要作死呢。 风辞原本着,如今身体伤重如此,裴千越肯定不敢对做什么,所以才无遮拦了些。 可谁道,这混账东竟然会幻化出小蛇来折腾。 真是不做人。 裴千越淡淡一笑,正再说什么,外头忽然有人敲响房门。 是萧却。 “城主,我现在就回阆风城吗?”萧却在门外问道。 裴千越先前那封传信有些急,信中只说在这广陵附近遭遇了敌人,风辞重了伤,让萧却速速前来接应。萧却不清楚遇到了什么,是否需要弟子支援,但道,这广陵城外不远,就是折剑山庄。 折剑山庄执意向那屠杀仙门的真凶宣战的事,修真界无人不,如今风辞在这里受伤,大概率和这件事脱不开系。 权衡利弊,萧却还是带上了林安以及一批精锐弟子。 裴千越脸上笑意稍敛,直起身,又被人抓住了衣摆:“你别……” 那条无形的小蛇还在徐徐往上攀援,有任要松开的意思。那微凉的触感格外清晰,风辞有点慌乱:“你先给我解……” “嘘,心被人听到。”裴千越俯下身,压低音道,“忍忍,我很快就回来。” 风辞难以置信地看向,险些觉自己听错了。 这人是什么意思,不会…… 裴千越只是朝笑笑,轻轻拉开风辞的手,转身往门外走去。 有撤下法术。 风辞恨几乎将牙咬碎。 房门吱呀一被打开,而后又上,裴千越低沉的嗓音隔着门扉传过来。 刚开始的时候,风辞还能勉强集中注意力,听一听裴千越在与萧却说什么。无非是先前商议的那样,假装折剑山庄遇袭,已经全门被灭,让林安带弟子去探查。 可那条作祟的小蛇在很过分,似乎感觉到风辞的反应已经那么激烈,纤细的尾巴竟然摸索到最受不住的位置,慢慢往里探。 …… 等裴千越吩咐完,回到屋内的时候,风辞已经被折腾双颊泛红,出了一身热汗。 本就被低烧弄那么清醒的大脑更是一片混沌,感觉到一道微凉的身躯贴上来,风辞偏过头,音里透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还是人吗?” 裴千越:“本来也不是。” “……”风辞连指尖都在颤栗,含糊道,“难受……” 裴千越骨子里带着妖族特有的恶劣,风辞被折腾成这样,反倒有些愉悦:“还胡说八道么?” 风辞乖乖认怂:“不了不了……” 裴千越轻轻一抬手,收了法术。 小蛇消失的瞬间,原本被堵住的地方随之松开,风辞只觉脑中有一瞬空白,眼前阵阵发黑。 先前在幻境中的那次,裴千越只着让舒服,处处体贴细致,整体而言是个不错的体验。可这次,被折腾太久,最终的体验感也比在幻境中那次刺激太多。 分明是秋冬交际的凉爽清晨,风辞整个人却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似的,汗顺着鬓角流淌下来。裴千越体贴地帮脱去外衣,再略施术法,替净了身,换了件干爽的衣衫。 做完这些,风辞的气息也渐渐平稳了些。 裴千越弯腰将人搂进怀里,伸手探风辞的额头,被人偏头躲开:“滚。” “生气了?”裴千越音无辜,“可主人方才分明很舒服。” 这倒……不是乱说。 这种事本就如此,前面有多难耐,后面就有多舒服。 但风辞是不可能承认的。 索闭眼不答,假装听,裴千越低头用额头探了探风辞额头的温度,道:“温度降下来了。” 听上去竟然还有些意。 这种独特的退烧法子,只有出来。 风辞轻轻磨了下牙,不明白这小蛇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坏招。 *** 不多时,风辞感觉到飞舟传来轻微震动,是终于出发了。 过多久,门外再次响起萧却的音:“城主。” 裴千越:“进来吧。” 萧却推门而入。 “弟子已按照城主吩咐,让林师兄带着师兄弟下了飞舟,前往折剑山庄查探。”萧却道。 风辞这才道裴千越方才出去向萧却交代了什么。 这做法倒什么问题。折剑山庄那边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用担心露馅。由阆风城弟子前去探查,再将“灭门”消息传出去,更容易使人信服。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裴千越把飞舟上除萧却以外的人都派去折剑山庄,多少有点故意把人支走的意思。 风辞若有所思,但也说什么。 裴千越道:“过来吧。” 说着,牵起风辞一只手腕,放到软榻旁的小桌上。 萧却上前给诊脉。 可越是诊脉,神色越加凝重。 裴千越问:“还治好吗?” 萧却松开风辞的手腕,叹道:“圣尊是因为强行使用灵力,致使这具肉身经脉尽毁,损毁的经脉倒是可以重新接好,恢复行动不成问题,可是……” 裴千越:“直说。” 萧却沉默片刻,道:“可是就算治好了,也不能再使用贸然使用剑术灵力,否则……将有命之虞。” 事上,在折剑山庄那场打斗,要是再多持续个一时半会,风辞这具肉身恐怕已经彻底损毁。 萧却这说法风辞一点也不觉奇怪。 风辞眉宇微蹙:“所以,我只有重新寻找新的肉身,这一个法子了?” 如果寻找肉身有那么容易,风辞早就这么做了。 现在不是去其世界旅行这么简单,如果是去往其世界,普天之下那么多凡人,耐心找一找,总能找到一具与神魂契合的肉身。 可现在需要的,不仅仅是神魂契合。 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需要的是一具有修为根骨,境界不能太低,还要能承受住灵力威压的身体。 这么来,陆景明这具身体能让使用这么时间,的确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 陆景明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吗? 为什么那么巧,回到这个世界,而天玄宗遗孤也正好在那时候赶到灵雾山。 先前不此事有天道授意,而且那时候无任线索指向这些,风辞有多。 但现在道了这一切,陆景明的恰好出现,就变很有意思了。 风辞若有所思片刻,却听裴千越忽然道:“其,应不是完全有办法。我说对么,萧却?” 萧却一怔,神情变有些古怪。 却有回答。 风辞眨了眨眼,笑问:“你在打什么哑谜呢?” “什么。”裴千越平静道,“只是如果萧却有办法,寻一位比医术更加高明之人是。” 风辞问:“有这样的人?” 巫医谷最初的医术典籍是风辞传下来的。 不过,初只是将天道灌输在自己脑中的识记录下来,再传给后人。至于本人,对医术其学不精,只能算是略懂皮毛。 但就算这样,也能看出,萧却的医术已经算上顶尖。 初还疑惑过,这样的人才竟然会离开巫医谷,只在阆风城做一位普通的弟子。 “有。”回答的是萧却。 略微低下头,神情淡淡的:“今巫医谷谷主,医术极其高明,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如果是……应能救圣尊。” 也对。 巫医谷以医毒为,连一个早已离开师门的萧却都有这么高深的医术,巫医谷谷主自然应该比更厉害。 但是…… 这萧却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风辞轻笑:“巫医谷谷主是会吃人吗,让你这么怕?” 萧却:“这、这倒不是。” 还是裴千越解释道:“巫医谷谷主,名为萧过。” 萧过,萧却。 风辞眨了眨眼,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萧却:“你俩……” 萧却低道:“巫医谷谷主萧过,是我的兄。” *** 六门之中,数巫医谷最为特殊。初组建仙盟时,巫医谷也是六门中最晚答应加入的。 因为其先祖,初是被修真界驱逐离开中原。 巫医谷先祖师承千秋祖师,本该悬壶济世,行医救人。可偏偏那位先祖心术不正,最喜与各种毒物打交道,久而久之,从一位行医圣手变成了制毒高手。 为了试验毒,那人甚至抓人试毒炼药,短时间在中原汇集了一大批势力。 在千秋祖师刚离世不久的那段日子里,其组建的巫医教,是时威胁中原修真界安危的最大祸害。 最终,自然是被那其余几名师兄弟联手,共同驱逐至了岭南。 原本的巫医教,也就慢慢变作了巫医谷。 三千年过去,巫医谷早就不再行凶作恶,但其后人对中原也多少好感。加之岭南地区气候潮湿,最适宜各种蛇虫鼠蚁生活,对研究医毒之术极有助力。 因而这三千年来,巫医谷从有过再回中原的打算。 除此之外,巫医谷还有个特别之处。 那就是,为了避免谷中秘籍被人外传,巫医谷世代传的核心医术秘籍,每一代只传一人。 “……巫医谷每过一段时间,会选择族中有天赋的孩子,做继承人培养。所有孩子都及冠后,会在谷中进行一场比试。只有优胜者,才能继任谷主。” 萧却道:“我是那一年参与者中年纪最小的孩子,我与兄一同进入最后一,可最终,我输给了。” 风辞皱起眉:“就因为你在比试中输了,巫医谷把你驱逐?” 萧却沉默下来。 裴千越道:“比试失败的后果,不是被驱逐。” 风辞望着萧却的神情,渐渐明白过来:“失败的后果……是死?” 萧却轻轻点了点头。 “那场比试是生死对决,优胜者,也是比试中唯一的活。” 风辞还是不明白:“那你为什么……” “许是兄在最后头,将给我的毒药变成了假死药。”萧却闭了闭眼,低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巫医谷。” 原来如此。 难怪萧却分明医术如此高明,却不不离开巫医谷。 风辞道:“但这么看来,你兄对你还不错啊?” 萧却欲言又止片刻,再说什么。 情绪稍稍缓和,朝二人行了一礼:“若城主决议要去巫医谷,弟子这就去将飞舟改道。” 裴千越点点头:“去吧。” 风辞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你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萧师兄治不好我,立刻改道去巫医谷?” 难怪要在出发前把弟子都支走呢。 裴千越扶着躺回软榻上,低低应了“嗯”。 风辞不再说话了。 被裴千越摆弄躺在腿上,那双微凉的手轻轻抚过的发,再捏了捏脸。风辞现在行动不,只能任由裴千越怎么玩就怎么玩。 萧却本离开,看二人这腻歪的姿态,又顿住了脚步。 不到了什么,耳朵微微红了。 裴千越头也不抬:“还有事?” 萧却:“……有。” 裴千越把玩着风辞的头发,言简意赅:“说。” 萧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但医者的操守让不能坐视不理。 深吸一气,硬着头皮道:“圣尊如今的身体伤重,受不住……受不住这些事,还望城主多加克制。哪怕真要这么做,也不该直接施加于肉身,以神交为佳。” 裴千越:“……” 风辞:“?” 什么交??? 第54章 谁说是我跟了他? 要不怎么医者父母心,都到这种时候,萧却竟然在操心他们的房事问题。 而且青年这话时态度极其认真,似乎当真是经过深熟虑。 弄风辞都不好骂他。 裴千越倒是若有所。 他挥退萧却,低头想开口,风辞猜都猜到他又想什么,果断闭眼:“累,要睡觉。” 耳畔传来裴千越低沉的笑。 但他没什么,而是帮着风辞换个舒服的姿势,低道:“睡吧,来日方长,不必心急。” ……他并没有任何心急的。 风辞腹诽一句,没再理会他。 这飞舟是以灵力或消耗灵石驱使,可以预先选择目的地,飞行期间不必人为操控。因此,哪怕裴千越把飞舟上的弟子全支走,只留下萧却一人,也并不影响驱使飞舟。 飞舟穿透云雾,一路向西飞去。 船舱内部,被燃烧耗尽的灵石化作浓浓白雾,飘散在苍穹之上。 道纵观大局,是人族为修炼,肆消耗灵脉,导致灵濒临枯竭。但如果真要细究起来,凡人修炼数年所消耗的灵,甚至抵不过这种大型偃甲仪器运转一次要消耗的灵石数量。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灵枯竭,与万法阁如今的飞速发展,以及偃甲机关的普及,其实脱不干系。 在过去,偃甲机关术只能以灵力法诀驱动,是极少数人才能懂的独门秘法。 可时至今日,万法阁为到更多的财富支撑研究,使用偃甲机关术的门槛一再降低,只要花钱买到灵石,哪怕凡人都能使用。 这样一来,势必会导致法器滥用。 这一点,风辞在很早之前就经想过。 可换句话,万法阁又的确做过不少便于生活的东西。 比如现在,若没有这飞舟,以风辞如今这身体状况,想去往巫医谷,不知要耗费多长时间。 时代的发展,技术研究永远不可或缺。 这或许也是道至今没有对万法阁动手的原因。 风辞靠在裴千越怀里,在心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如果能有个两全的法子…… *** 一一夜后,飞舟抵达岭南。 岭南地区的风貌与中原截然不同,风辞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只崇山峻岭,丛林茂密。山岭之间有青灰色的云雾弥漫,朦胧缥缈,不似人间。 “们这怎么下去?”风辞问裴千越。 这方圆数百里都是同样的云雾遮蔽,根本看不巫医谷所在。是驾驶飞舟,就是御剑落地都可能会迷路。 “巫医谷外有瘴法阵保护,无法直接御剑进入。”裴千越道,“与阆风城的禁空法阵异曲同工。” 风辞回头看他:“那该怎么办?” 他这副经脉尽毁的身体,经过萧却这一一夜的治疗,动是勉强能动,走路依旧很成问题。 步行入山谷显然不太可能。 他又不想随时随地被裴千越抱着,实在很没有千秋祖师的形象。 裴千越对此早有准备。 他轻轻抬手,凭空幻化一面玲珑剔透的光镜。 那光镜表面如同水面缓缓荡开涟漪,其中映照的景象也逐渐清晰。 那是一间极具岭南特色的木屋。 墙面绘制着五彩斑斓的古怪花纹,房梁上,悬挂着风辞从未过的、被风干的草药毒虫。 风辞看好一会儿,才看古怪:“这镜子是不是……被扔在地上?” “……”裴千越冷唤道,“萧过。” 没有回应。 二人又等片刻,那光镜中忽然人影一闪,下一秒,一名身着墨绿色衣衫的青年现在光镜中。 青年脸上带着半块面具,遮住整个上半张脸,看不原本面貌。但他嘴唇极薄,侧脸到下颚轮廓深邃流畅,可以看应当是副不错的容颜。 萧过朝他笑笑:“裴城主,来无恙啊,今日怎么有空联络在下?” 裴千越懒与他绕圈子,道:“打开法阵。” 青年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稍愣一下,才又笑道:“城主这是什么,在下怎么听不明白?” 裴千越淡道:“本座的飞舟行至巫医谷上空,萧谷主不知道?” “哦,是么?”萧过做一副惊讶的模样,“裴城主莫怪,在下……方才手边有点麻烦事,这才没有注到城主大驾光临。” 萧过这话十分诚恳,叫人难以辩真假。 仅是这几句话的功夫,风辞经看此人与萧却的区。 萧却为人直可靠,温文如玉,在这之前风辞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兄长竟是这么个……浪荡的性子。 其他也就罢,这大白的,这人竟然连衣服都没穿好,领口散一大片苍白的皮肤,就这么大咧咧的敞着,神也透着股慵懒餍足,也不知先前到底在做什么。 与萧却那严谨可靠的模样完全是壤之。 裴千越显然也不想与他多,重复一遍:“把法阵打开。” 萧过不知从何处摸一杆烟袋,悠悠吸一口,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裴城主,仙盟叛乱时,们巫医谷可全程没有参与,——” “是么?”裴千越冷笑,“原来无涯谷那妖毒,不是自萧谷主之手啊。” 萧过神一变,却很快掩盖下来。 “那妖毒的确是配的,但那绝不是的本。”萧过道,“是承朝那老东西坑,是要用来对付什么极难收服的妖兽。”他坐直身体,神十分诚恳,“如果早知道他是为用在裴城主身上,肯定不会毒给他!对城主的忠心地可鉴——” “本座来找,不是为这些。”裴千越适时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淡淡道,“此番前来,只为求医。” “求医?”萧过有些诧异。 知道裴千越不是来找麻烦的,他身体放松些,又问:“可记,那不成器的弟弟不是在阆风城吗,他也没办法?” 裴千越:“打开法阵。” “好好好,这就开。”萧过一笑,“倒要看看,究竟是多棘手的病人,竟值让裴城主亲自前来求医。” 他着,切断光镜联络。 风辞往窗外看去,只那烟云缭绕的山岭间,忽有一处云雾急剧翻涌。如同水流向两侧流淌,云雾中央缓慢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之中,依稀可一处极深的峡谷。 飞舟往那峡谷飞去,穿透云层的瞬间,两侧云雾奔涌而来,重新恢复原样。 *** 巫医谷坐落在一片山谷之中。 谷中四面环山,丛林茂密,唯有一条河流从谷底穿过。此处地势极其恶劣,房屋皆是依山而建,两侧山谷用高高的藤桥相连,桥下江水奔流,波涛不休。 飞舟停在入谷处的一小片空地上,裴千越抱着风辞下飞舟。 萧却则跟在他们身后。 刚下飞舟,便有弟子迎上前来。 巫医谷弟子以墨绿色短衫作为弟子服,是便于在丛林间活动及隐蔽。像萧过那样穿一身松快飘逸的长袍,倒是不多。 那弟子朝裴千越行一礼,道:“过裴城主,们谷主在前厅等候。” 裴千越:“带路。” 进谷这一路,萧却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神平静。仿佛他并不是故地重游,而只是一名随行的普通阆风城弟子。同样,那领路的弟子看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风辞看奇怪,传音问裴千越:“巫医谷弟子,都不认识萧却?” “不认识。”裴千越答道,“巫医谷挑选继承人的法子极其严苛,从被选中成为继承人候选的那一刻开始,便会被藏起来秘密培养。” “而继承人比试失败后,则要永远消失在这个界上,就连姓名和模样都会被抹除。” 这也是裴千越放心带着萧却一道前来巫医谷的原因。 整个巫医谷里,除谷主萧过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萧却的真实身份。 “这真是……”风辞哑然。 何其残忍,又何其不讲道理的规定。 似乎猜到风辞在想什么,裴千越又道:“但巫医谷是整个六门中,唯一一个传承从未断绝,且并无任何秘籍功法遗失的门派。” 如此严苛无的继承人挑选方式,挑选来的,自然也是根骨赋极佳之人。并且,其他继承人候选尽数抹除,也算是抹除一切可能造成门派内部动乱的潜在因素。 加之巫医谷环境封闭,无是灾是人祸,都鲜少波及此处。 这才使传承不绝。 那名巫医谷弟子领着裴千越踏上藤桥,风辞抬眼看向四周。比起修真门派,巫医谷更像是一座部族,族人长久的居住在这里,学习医蛊之术,结婚生子,培养后人。 他们中有些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但因如此,才使巫医谷如此完整的保存至今。 也算是有舍有。 巫医谷的所有房屋都是木制,穿过藤桥,中央是一座高大庄严的木屋。 木屋前方两侧挂着长幡,随风微微飘摇,幡上同样绘制着方才风辞在光镜中过的图腾。 那弟子在屋前站定,毕恭毕敬道:“城主请。” 萧过等在屋中。 一袭墨绿衣衫的青年坐在前方主位,抬眼朝裴千越抱歉一笑:“过裴城主,在下有要事在身,没能去谷外亲自迎接,望城主谅。” 走近才看,萧过的手里,抓着一只小猫。 那小猫是成年体型,通体雪白,唯有尾巴和耳朵尖生着一簇黄毛,被喂圆圆滚滚,颇为可爱。 风辞素来喜欢这些小动物,没忍住多看两眼。 小白猫被萧过用力按在桌案上,嗷嗷呜呜地不断挣扎着。注到裴千越进门,更是浑身上下都炸毛,叫更加凄惨。 裴千越默然片刻:“这便是谷主口中的要事?” “当然。”萧过抬起头,认真道,“这可是头等大事,嘶——” 趁着萧过和裴千越话这档口,小猫“嗷呜”一口咬在萧过手指上。萧过吃痛松手,那小猫飞快跳下桌案,从裴千越脚边一溜烟跑屋子,很快就跑没影。 “的头等大事跑。”裴千越面无表,“追吗?” “算。”萧过手指被咬两个深深的血洞,一时血流如注。他受伤的手指含进口中,瞧着也不生,反倒有些愉悦:“他身上有下的蛊,跑不掉的。” 风辞:“……” 对一只猫下蛊,这是人能做来的事吗? 六门首座果真没有一个是常人。 风辞在心里默默地想。 小猫逃走之后,萧过终于注力放回眼前这几名不速之客身上。 萧却分明就跟在裴千越身后,但萧过却对他视若无睹,好似并不认识。他径直走到裴千越面前,打量一番他怀里的风辞。 “就是这位小美人前来求医?” 萧过认真端详他片刻,想伸手,裴千越略微侧身,避开他的动作。 裴千越风辞放在屋中一张长榻上,平静道:“他经脉有损,望萧谷主诊治。” 萧过的手在空中僵一瞬,若无其事地收回来。他跟着往屋里走,视线在裴千越身上打量片刻,又落回风辞身上,露个玩味的笑:“治,当然治。只是在下从不曾裴城主对谁如此上心,这小美人……和您什么关系啊?” 萧过这话的腔调浪荡婉转,一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眼神轻佻,看风辞想打人。 没等风辞回答,裴千越他往怀中一带,冷冷道:“觉呢?” 嘶,好浓的醋味。 风辞瞥裴千越一眼,垂下眼眸,没有什么。 这态度在外人看来无疑就算是默认,萧过眼底笑更深,走到风辞身边替他诊脉。 青年身上看不半点医者的沉稳细致,也不避讳人,就这么大咧咧坐下诊脉,一边与风辞搭话:“好好一个小美人,怎么就跟裴城主呢。他这人冷冰冰的,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吗?” 语颇为可惜。 风辞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的温度陡然冷好几度。 也就是风辞需要萧过医治,要不然,这青年恐怕早就被裴千越一掌拍开。 风辞原本觉萧过这口无遮拦的态度,有些冒犯。但看裴千越这模样,竟也不觉生,反而感觉挺有。 他想想,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抓住裴千越的手,轻轻捏下。 “谁是跟他?”风辞抬眼看向裴千越,含笑道,“分明是他跟。对么,裴城主?” 第55章 这才叫始乱终弃,我可没…… 屋里陷入短暂的沉寂。 萧过像是听见么极其惊骇俗的事,连诊脉也顾不,见鬼似的望向裴千越。 就连萧却也没忍住,往裴千越身看眼。 他是知道风辞的身份的,但…… 难道是他之前一直想错? 不是城主不知节制,而是城主……黏人? 屋子里三道目光,顿都集中在裴千越身。后者倒是泰然若,微低下头,轻轻应声:“嗯,你说得对。” “咳咳咳——!” 萧过都不知道该震惊裴千越的话,还是震惊这向来待人冷漠无情的阆风城主,竟然会如此温柔的一面。他一口没缓过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片刻后,又掩饰般干笑道:“挺好的,这样……很好。” 裴千越面向萧过,又恢复往漠然冷淡的模样:“如何,能治吗?” “能治是能治。”提起正事,萧过稍稍正色,“要看你想治到何种程度。” 裴千越道:“当然是完全治好。” “可这治好到么程度,也差异不是?”萧过悠悠道,“这小美人……咳,这小公子是承受过大的灵力威压,导致经脉崩损,如果只是想重新接回经脉,治好伤势,你们让萧却出手不就成?” 他的身后,萧却一怔。 这两兄弟的关系的确很奇怪,萧却说起他这位兄长,态度是躲闪、逃避、不愿提起。而萧过,却能这么神色如常的提起来,好像两人之间并无任何芥蒂,也从未长期分隔。 风辞视线从他们二人身扫过,点看不透萧过到底是个么态度。 果然,能够成为六门首座,没一个是简单的。 “但是你们不辞千里,跑来我这巫医谷,显然不只是为要‘治好’。”萧过转身回到前方桌案边,取过桌的烟袋,在桌沿边敲敲,又深吸一口,“怎么,是仅仅想让他恢复受伤前的状态,还是想……让他这具身体,完美接纳神魂之力?” 风辞眸光微。 他看出来? 仅仅只是诊会儿脉? 当初风辞神魂回归这个界,与裴千越初次见面,裴千越也曾探入他灵脉,想查探出他的身份。可就连裴千越,都没发现任何端倪,这个人为么…… “干嘛都用这种眼神看我?”萧过斜倚在桌边,“知道这事很难吗?他这明摆着是使用远超己肉身所能承受的力量,把肉身玩废。这么强的神魂之力,肉身却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谁信啊?” 原来如此。 这答案倒让风辞好接受一点。 要是这人真的强到一眼就看出风辞真身,恐怕仙盟之主的位置都该换人。 萧过又想到么,一皱眉:“我是不是说出么不该说的秘密?先说好,要我治可,但事成之后你们可不能把我灭口。都是修真界头脸的人,不能干这种卸磨杀驴的事。” 风辞:“……” 这人完全没觉得把己比作驴么问题吗? “你放心,没人会把你灭口。”风辞问他,“你真办让我的肉身接纳所神魂之力?” “这何难?”萧过道,“你这肉身无非是因为力量弱,承受不住神魂灵压。只要强化肉身经脉,让其变得坚不可摧,然能容纳神魂之力。” 理论的确如此,可实际操作…… 萧过又吸口烟袋,悠悠道:“不必担心,我之前试验过次,经由强化过的肉身能承受超越原本数倍的灵压,除非千秋祖师那般境界的神魂降,否则绝对没问题。” 风辞:“……” 裴千越:“……” 萧却:“……” 萧过皱眉:“你们怎么又这副表情,我说错么吗?” 风辞按按眉心,笑:“那你猜猜,我是谁?” *** 当日稍晚候,萧过安排风辞和裴千越住巫医谷。 巫医谷鲜少招待宾客,因此安排的住所也不过是部族里的普通民居。小木屋修建在山壁之,地势较高,从窗户往外看去,能看见大半个巫医谷的风貌。 将人送木屋后,萧过的神情还点恍惚。 他站在藤桥边,目视着那门扉合,才拍拍身旁的青年:“千秋祖师……真的回来?” 萧却并不看他,声音也些生硬:“还能假?” “难说啊。”萧过吸口烟袋,悠悠道,“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千秋祖师对裴千越始乱终弃,万一是裴千越等得精神错乱,随便抓个人非说是千秋呢?” 萧却:“……” 萧却无声舒口,解释道:“他就是千秋圣尊,我在阆风城见过他的剑。” 萧过悻悻地“哦”声。 萧却又问:“你当真能强化圣尊的肉身?” “只能试试看。”萧过叹,“那可是千秋祖师,这间个人扛得住他的神魂之力。你让裴千越把他己的肉身让出来,说不定能成。” 萧却:“……” “说起来,千秋祖师既然没死,他的肉身呢?不会是被裴千越给吃吧?” 萧却:“…………” 萧过还想再说么,木屋边的窗户被人推,风辞面无表情地坐在窗边:“首先,本座的肉身没被裴城主吃,多谢关心。其次,本座没始乱终弃,别瞎说。” 没理会门外那两兄弟如出一辙的窘迫神情,风辞把窗户一关,收回目光,望向屋内。 裴千越正在帮他整理床铺。 这人堂堂仙盟首座,在外头是多么高高在、受人敬畏的存在,任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做这种事。但偏偏风辞并不觉得突兀,反倒还挺赏心悦目。 谁会不喜欢家中个美人操持伺候。 可惜…… 大都好不坚牢。 风辞眸光微微敛下。 身旁的桌沿下忽然传来轻微响,风辞低头看去,只见那桌角下方,蜷着个小毛团子,正在簌簌发抖。 是方才见过的那只小白猫。 风辞眉头一皱。 这小猫么候来的,他方才怎么没发现? 风辞现在肉身重伤,乎灵力全失,可基础的感应力还在,没道理身旁个活都察觉不到。 可他看得出,这小猫也不是妖。 妖族无论修为高低,灵力多少,身都会带着妖。 就算是裴千越这种修炼多年的大妖,至多也只能隐藏己的原型不被发现,无彻底隐去妖。 但这小猫身,却没任何妖。 注意到风辞考究的目光,小猫抱着尾巴,抖得更加厉害。 风辞往里屋看眼,裴千越还在整理床褥,似乎没注意到这边。他低下头,朝小猫招招手。 小猫抬起脑袋,一双浑圆明亮的浅绿色眼睛望向风辞。 这小白猫生得极为漂亮,体型较普通小猫稍大一些,浑身的皮毛柔软蓬松,看去手感就很不错。 似乎察觉到风辞没恶意,小猫缓慢凑来,用脑袋蹭蹭风辞的手指。 下一秒,却被一只手拎住后颈。 “你想做么?”裴千越把那小猫拎起来,语调冷淡。 小猫浑身绒毛炸,在裴千越手中蹬蹬腿,口中嗷嗷呜呜声,叫声极其凄厉。 裴千越淡淡道:“你再装,本座就把你送还给萧谷主。” 小猫顿挣扎得更厉害。 他口吐人言,发出极其清亮的少年嗓音:“别别别——” 裴千越抬手一扔,小猫落地的瞬间,变作一名模样清秀的漂亮少年。 “裴城主,好歹道一场,都这么久没见,你就不能温柔点?”少年俊秀的眉头蹙起,一变回来就控诉道。 “的确很久不见。”裴千越冷冷道,“紫竹坞主。” 紫竹坞,在六门中排名最末的门派,也是极其边缘化的一派。 与巫医谷不,巫医谷虽然在六门中也很边缘,但那是因为他们地处偏远,不愿与中原过多走。除此之外,巫医谷的医毒之术仍然声名在外,在修真界还算些声望。 至紫竹坞嘛……纯粹是因为门内功不够讨喜。 无人想学,无人愿学,久而久之,然变得无人问津。 从古至今皆是如此,一个门派想要长久的发展下去,修炼的核心功必不可少。 而紫竹坞的核心功,是御灵术。 风辞认当年收徒还算公平,传给紫竹坞先祖的御灵术绝对算不差。 御灵术顾名思义,是神魂之力驱使生灵的功。与灵宠结契的子,也包含在这功之内。御灵术修成后,不仅能驱使间一切生灵,机缘好的,甚至能拥与天地共生的能力。 无论怎么看,都不该被嫌弃到现在这般地步。 可偏偏,御灵术摊一群不那么用功的传人。 御灵术的核心本是驱使生灵,修行不仅需要极高的天赋,且修行难度极大,是一门需要潜心修行,易学难精的功。 难度高,门槛高,这么一代代传下来,至今日,能完全掌握御灵术的传人已经不多。 现在的紫竹坞,最擅长的功其实是……驯养灵宠。 说难听点,就是每日只顾养猫逗狗,休闲玩乐的咸鱼门派。 然没人愿意去。 而他们眼前这位,便是紫竹坞现任坞主,名为狸九。 “近月来,紫竹坞主从未参加任何六门集会,本座还当坞主已经不愿再管六门之事,原来是被别的事牵绊住。”裴千越平静道。 “我也想管的呀!”少年一提起这事就愤愤不平,“都怪萧过,他把我关在这破地方大半年。” 说到这里,他往风辞的方向走步,却被裴千越侧身拦住。 狸九看眼裴千越的神色,又悻悻退回原处。 少年望着风辞,双目水润明亮,与方才还是小猫形态眼神极为相似:“我方才躲在外头都听见,你真的是……真的是千秋祖师吗?” 风辞不答,反问:“你刚刚一直躲在门外?” 狸九:“是。” 风辞思索片刻,明白:“你已修成与天地共生之?” “您看出来啦!”狸九的眼神又亮起来,“是啊是啊,我都修成好百年!” 与天地共生之修成后,便是肉身彻底融间,成为一种似人似妖的状态。不仅不需饮食修炼,只依靠吸收天地灵便可存活,还能化身成任意生灵,长存不灭。 这也是方才风辞没察觉到那小猫息的原因。 他的息早已融天地之间,成为天地的一部分,然能够完美隐藏己。 风辞还是觉得奇怪:“那你与萧谷主又是么过节,他要将你囚禁此?” 他可没忘记,先前萧过说过,他在那小猫身下蛊毒。 “这个嘛……”说起这事,少年的眼神变得点飘忽。 裴千越给风辞倒杯热茶递过来,平静道:“多半是萧谷主受不他那浪荡性子罢。” 风辞眉梢微扬。 萧过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竟还嫌别人浪荡? 狸九也很不满这说:“我哪里浪荡,我不就是……不就是喜欢美人嘛,爱美之心人皆之!” “……明明就是萧过小。” 少年许是极为喜欢幻化成猫,各种行为也染猫的习惯。他轻盈一跳,便在桌沿坐下,始向二人控诉。 事情的起因,是一次六门集会中,狸九遇到前来参会的萧过。 狸九从修成天地共生之后,便一心享乐,立志要阅尽天下美人。尤其那种看起来就不好接近的俊美男人,更是合他心意。集会惊鸿一瞥,狸九注意到这位刚继任不久的巫医谷谷主。 再稍微句花言巧语,就把人钓到手。 狸九在这间活数百年,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缺德事。好的候是各种甜言蜜语,但说过就忘,从不往心里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次钓到的是个疯子。 “他居然给我下蛊!”狸九愤愤道,“不让我出谷,还逼我吃虫子!” 风辞默然片刻,转而面向裴千越,认真道:“看到吗,这才叫始乱终弃,我可没。” 裴千越:“……” 狸九:“……” 少年似乎完全没觉得己这样做哪里不对,悠悠叹口:“早知道他这么小,当初就不招惹他。” “说谁小呢。”青年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萧过斜倚在门边,面具掩藏下的那张脸似笑非笑:“小九,我到处找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少年浑身一抖,化作一只小猫落到地。 萧过走前,一手将小猫捞起来抱怀里,熟练地摸两把:“别打搅客人,该回去。再不回去,一会儿你那蛊虫发作,又要哭闹难受。” 小猫呜咽一声,乖乖趴在他怀里,不再。 萧过这才看向一旁的风辞和裴千越:“一点家事,让二位见笑。圣尊的药我方才已经配好,今晚稍作休息,明日便始治疗。” 风辞望着萧过怀里那彻底蔫下去的小猫,实在很难忍住己的好奇心:“坞主身那蛊毒……” 虽说御灵术在斗作战或许比不符咒剑术,可狸九毕竟已将御灵术修至顶尖,若是认真起来,六门中除裴千越之外,恐怕再难敌手。 怎么也不该被萧过这样一位后辈拿捏。 猜到风辞想问么,萧过道:“只是一点合欢蛊罢,小九很喜欢的。” 小白猫尾巴在萧过腕间不悦地拍打。 风辞:“……” 萧过说完这话便想离,刚走到门边,忽然又像是想起么,从门外探入个脑袋。 “对,我那里的合欢蛊还些剩余。”萧过微笑道,“裴城主如需要,我可便宜卖给你。” 风辞:“……” 风辞:“???” 第56章 你想不想进我的识海?…… 萧过说完这话,也没等裴千越回答,径直合上房门便走。 风辞被他气得够呛,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他是不是在内涵我?” 亏他方才还在同情萧过被人始乱终弃! 裴千越含笑不答,走上来朝风辞伸出手。风辞嘟嘟囔囔几句他又不像狸九那没良心云云,熟练地张开双臂,让裴千越把他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嗯,最有良心。”裴千越把他放在床上,毫无感情道,“天底下没人比更有良心。” 风辞:“……这话听上去也像在内涵我。” 裴千越:“原来这么显。” 风辞:“风小黑!” 没理会风辞的气急败坏,裴千越弯腰帮风辞脱去外衣鞋袜,拉过被子将人裹起来。 这几日下来,他伺候人是越来越熟练。 倒是风辞,仍然不习惯被这么细致入微的照顾。 好在萧过有办法让他身体恢复。 萧过有能力将他的肉身强化,这是风辞没有想到的。 此他一直在担心,哪怕他的身体能恢复至折剑山庄一役之的状态,对上那肉身傀儡,仍然没有多少胜算。 在折剑山庄,他和裴千越能把肉身傀儡封印至幻灵鼎中,是因为那傀儡没有对风辞下杀手。现在想想,这或许是天道唤醒它时,在它潜意识中预设下的规定。 以此来给风辞留下唯一一可以取胜的机会。 可仅有这一还不够。 他的灵力受肉身限制无法完全发挥,再对上那另一他,最终也只能重复折剑山庄的结局。而且这次,他已经没有幻灵鼎。 如果能让肉身得以强化,胜算会得多。 不管萧过最终能做到什么地步,这趟巫医谷之行也算不虚此行。 风辞正这么想着,一只手落到他眼睛上。微凉的手指扫过睫羽,弄得风辞有发痒,忍不住眨眨。 “还不休息?”裴千越问他,“在想什么?” 风辞偏头躲过对方的手指,不想和裴千越提起肉身傀儡的事,便瞎编一理由:“我在想……在想六门到底还有没有出路。” 方才遇紫竹坞坞主,风辞也算终于将六门首座认识遍。但不负所望,没有一是正常人。 修真界的未来交到这么一群人手里,的确是件很让人担忧的事。 “嗯,那该怎么办?”裴千越顺着他的话说道,“主人不如索向天下公布自己的身份,以千秋祖师的名义收归六门,统一管理,坐镇六门之首和仙盟盟主,那必定将——” “闭嘴吧。”风辞打断他,“我才不乐意操心这些事。” 裴千越淡淡道:“可我看主人不像是不乐意的子,自己伤势没治好,还有心情操心六门未来。” ……他说话怎么又开始阴阳怪气。 风辞认真思索一下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他不痛快,暂时没想白,倒是毫无立场的先哄起人来。 他抬手抓住裴千越衣领,低声道:“那我来操心操心?” 裴千越动作一顿。 “好啊。”他轻轻笑起来,“主人想操心什么?” 哪怕已经这么熟悉,风辞还是猝不及防被他这笑容晃眼。 他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过那张俊美的容颜,却不自觉落到他覆盖在眼的黑绸上。 他知道,这人本该更加耀眼。 风辞忘不掉在幻灵鼎中到的裴千越。在发这一切之的他,拥有着风辞过最漂亮的一双眼睛,当他专注地看向什么时候,叫人恨不得把一切捧给他。 风辞抬起手,落到裴千越眼的黑绸上:“等我找回肉身,就把的眼睛治好。” 裴千越的眼睛是被人为取走,因而再高的医术也无法治愈。但只要能把肉身找回来,就一定能有办法。 裴千越却摇摇头:“无妨。” 他握住风辞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一下:“我先说过,如果这是与重逢的代价,我觉得值得。这双眼睛能不能寻回,对我而言已不重要。” “怎么能不重要?”风辞脱口而出,“是我害失这双眼睛,我当然得还,我可没有一直亏欠别人的习惯。” 裴千越脸上的笑意稍稍敛下。 “亏欠……”裴千越轻声重复,“一直是这么想的?” 风辞默然片刻,感觉自己似乎非但没把人哄好,反而把人惹得更加气。 裴千越略微俯下身,将风辞按回床榻里,声音压得极低:“可欠我的何止一双眼睛?三千年,真要还,还得清吗?” 裴千越的语调极慢,一字一顿,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意。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草药香,气氛沉重得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风辞张张口,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裴千越也没有想要等待他的答案。 他又笑起来,轻轻将风辞额的碎发扫到耳后,动作极致温柔,声音却很冰冷:“我不会给这机会把它还清,我要让一直欠着,让就算是死,死得不安。” 风辞瞳孔骤然紧缩。 他为什么…… 裴千越直起身,平静道:“主人先休息吧,我还有事要找萧谷主。” 他说完,又想到什么,偏头朝风辞笑笑:“放心,不是为合欢蛊。我不需要用这种法子把留在身边,对么?” 房门被轻轻合上,风辞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半晌,才神色复杂地舒口气。 这蛇崽子…… *** 翌日,萧过便正式开始帮风辞疗伤。 风辞浑身的经脉在折剑山庄一役中被震碎,在强化肉身之,需要先将碎裂的经脉重接回来。 为防止被人打扰,萧过给风辞和裴千越安排的住所本就较为偏僻,施术,还特地在屋中加层隔音屏障。美其名曰,怕风辞疼厉害叫得太惨,被族人误会他谷主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说这话时,风辞正脱上衣被裴千越抱进浴桶。 那浴桶里配的是能护住心脉的草药,脑后还钉三根镇住神魂、防止失去意识的金针。但风辞丝毫没有紧张,听萧过这话,往温热的水里一躺,朝人冷笑一下。 “等着看我笑话呢?”风辞悠悠道。 “晚辈哪儿敢啊。”萧过正在做最后准备,还得空朝风辞笑笑,“晚辈这是担心祖师爷您。” 风辞在心里翻白眼,懒得理会他。 所以说,萧过这人真的没有一身为医者的道德。 别的夫在施术是竭力安抚病人,怕病人紧张担心。可他呢,一副看热闹不嫌事的模,好像迫不及待想看千秋祖师的失态。 反观萧却,除最开始向风辞解释今日施术过程之外,没有说一句话。 分同一娘的,也不知怎么得格截然不同。 施术准备结束后,裴千越被以“巫医谷秘术不可外传”为由,要请出屋子。临走,他在风辞唇边吻一下,指尖按在风辞无名指处的红线上:“要是难受,就用此物唤我。” 风辞仰头与他接吻,含笑道:“怎么也把我当病秧子,觉得我这事扛不住?” “没有。”裴千越道,“但我希望多依赖我一些。” 风辞扬眉:“最好再抱着哭一场?” 裴千越顿顿,似乎是在脑中幻想一下那场面:“那我或许会觉得我的主人又被人夺舍。” 风辞笑得被脑后的金针扯得疼。 一旁,萧过不忍直视地转头,问萧却:“平时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萧却还在最后检查要用的药材器具,声音麻木:“差不多吧。” 萧过默然片刻,转身就想往外走。 却被萧却拉住:“要去哪里?” “找猫。”萧过咬牙切齿,“是有家室的,凭什么我要受这种委屈?” 萧却:“……” 但萧过最终没走得掉,因为屋内那两人很快腻歪完。 裴千越出门,留下萧过和萧却两兄弟在屋内,施术这便开始。 萧过先的担忧不无道理,修真者经脉本就极其脆弱,这重接经脉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一不比当初经脉碎裂时来得轻。 没过多久,风辞便疼出一身冷汗。 他牙关紧咬,脸色苍白至极,但从头至尾,一声音也没发出来。 许是受这具肉身外表的影响,萧过虽然知晓面这是千秋祖师,但潜意识里总觉得他是位纤细柔弱的少年。直到此时,他才从这少年身上,隐约瞧出他被修真界奉为圣尊,并敬仰数千年的原因。 换做是他,肯定做不到。 萧过此时就坐在风辞身边,他手掌落在少年手腕处,感受到掌下的皮肤因为疼痛而紧绷发颤,低声道:“圣尊,我没说错吧?这滋味就是不好受。” “说这风凉话。”少年的嗓音因为疼痛而变得嘶哑,“要不本座将浑身经脉打断,让也来试试?” 萧过:“别,在下一介文弱夫,可受不住这。” 巫医谷以修习医毒之术为主,身法体能,的确很难与其他修真弟子相提并。 风辞冷笑一声,没再搭话。 不过与萧过说这几句话后,注意力稍有转移,竟然好受许多。 风辞抬眼看向身旁的青年,致白对方的用意。 这人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不靠谱。 此番治疗以萧过为主,萧却从旁协助。这两兄弟分许久未,做起事来却极为默契。几乎不需要说话交流,彼此只需一眼神,便能白对方的意思。 风辞正好想找事情来转移注意力,索趁机八卦:“当初那继承人比试,萧谷主一开始就打算给萧却下假死药?” 萧过“咦”一声,抬眼看向萧却:“是这么说的?” 随后不悦道:“……这臭小子怎么还撒谎呢。” “所以嘶……”风辞刚来兴致,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缓好一会儿才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也不是什么事。”萧过语气不以为意,“当初那假死药,是我俩一起配的。” 萧过和萧却两人父母早逝,很小就成为孤儿,偏偏这两人极有天赋,被双双选为谷主继任者。 成为继任者,就注定只能活下一,从小相依为命的两兄弟自然是不愿的。 所以,在那场比试开始之,兄弟俩研究出假死药,打算一起逃离巫医谷。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的竞争者弱到令人发指,还没等我找到机会服下假死药,便死干净。”萧过叹口气,悠悠道,“没办法,我只能勉为其难,把逃出天的机会,让给我这宝贝弟弟。” 他瞥眼一旁的青年,十分痛心疾首:“岂料某人一不知道感恩,这么多年,在外头装得像是没我这亲人。连封信不送就算,我好不容易去趟阆风城,还对我避而不,啧啧……” “撒谎。”举止温润得体的青年,语气难得强硬,“根本不是比试时才决定把假死药让给我,根本……根本就没带第二份假死药进秘境!” 屋内陷入短暂的僵持。 只有风辞因为萧过忽然加重的力道疼得阵阵抽气:“二位,吵架的时候……也别忘我,成吗?” 他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 萧过稍稍回神,若无其事地笑笑:“难怪这些年一直我气呢,原来知道啊。但敢说,当时就没这想法?” 用假死药逃离巫医谷的法子,有极的弊端。 那就是,他缺少一愿意将假死的二人送出巫医谷的人。所以,他中必须有人留下,而且必须成为胜者。 两兄弟发现这弊端,但他谁也没提。 他想成为那留下来的人。 所以在比试的最后一关,两兄弟确确的较量一番,而自小就更擅此道的萧过,自然成为胜者。 与其说萧却对自家兄长心怀芥蒂,倒不如说,他是无法原谅当年那棋差一着的自己。 他落败的那场比试,搭上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兄长一的自由。 “当初更想离开巫医谷的那,不是吗?”萧却眼眶微微红,“不想留在这里,不想当这谷主,……可以以真面目示人。” 风辞一怔,这才注意到,萧过露出的下半张脸,的确与萧却有几分相似。 那面具之下,是一张与萧却极其相似的容颜。 但为萧却能够在中原修真界继续行走,不被人怀疑,身为巫医谷谷主的他,选择以面具示人,永远藏起那张脸。 *** 经脉重接,一直持续三天三夜。 风辞原本还有精神与这兄弟俩聊聊天,当和事佬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但到后来,直接疼得意识不清,只靠脑后那三根金针镇着,才没有彻底昏厥过去。 到最后,甚至就连何时结束,裴千越是何时进屋,又是何时把他从那药桶里抱出来的,记不清楚。 待他意识稍稍清醒时,自己已经躺在裴千越怀里。 身体的痛楚没有完全消退,只是从先的剧痛,变成连绵不断的细密疼痛。风辞身上一层层出着冷汗,身体蜷在裴千越怀里仍止不住发颤。 “很疼么?”裴千越问。 “不然去试试?”风辞嗓子已经彻底哑,声音有气无力,“……算,别试,真挺疼的。” 裴千越轻轻抚摸他被冷汗彻底浸湿的后背,低声道:“可不肯叫我。” 三天三夜,风辞再难受只是自己咬牙忍着,一次也没给裴千越传音。 裴千越在外面站三天三夜,还给等得委屈。 风辞一笑又牵扯着浑身筋骨细密地疼,轻轻抽气:“下次吧,下次一定。” 裴千越:“还想有下次?” “呸,不想。”风辞暗骂一声自己口无遮拦,啐道,“这罪真不是人受的。” 身体的疼痛一时无法减轻,风辞疼得翻来覆去,连觉睡不着。 在不知多少次迷迷糊糊睡着又被疼醒后,风辞终于决定别和自己过不去。他抓住裴千越的手腕,抬头问:“裴千越,想不想进我的识海?” 裴千越动作一顿。 风辞的肉身刚刚重接经脉,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必须有神魂坐镇,维持这具肉身正常运转,否则很容易命不保。 所以,风辞连神魂出窍缓口气不行。 他不能离开,但裴千越可以进来。 “随便做什么行,让我……让我转移一下注意力。”风辞额的碎发也被冷汗浸湿,整人如同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黑暗中的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他注视着裴千越,其中的暗示意味呼之欲出:“来么?” 第57章 这是裴千越第二次进入风辞的识海。 依旧是那片静谧安宁的银杏树林,但与先前不同的是,林中如今阴云遮蔽,不见日光。 识海内部的情形受识海之主状态的影响,可见风辞现在情况的确很不好。 微微凉风穿林而过,在裴千越周身环绕不去。 那是识海之主给他指路来了。 不过风辞不知道,裴千越先前就已经进来过一次,找路不成问题。 他没再耽搁,加快脚步,没一会儿就看见了那片湖泊。 以及坐落在湖岸边的凉室。 凉室四周的竹帘已经被完全放下,遮住了里面那道人影。昏暗的天幕仿佛蒙上一层浅灰,从湖面上卷来冷风带着水汽,竟给人有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裴千越快步走入凉室。 一袭白衣的青年蜷在竹榻上,脸色有点苍白,额前出了一层薄汗。 感觉到裴千越靠近,风辞头也不抬,低声抱怨:“真慢……” 裴千越弯下腰,将人抱进怀里。 神识的感知力比肉身强得多,那微凉的掌心贴在腰间,温度穿透一层单薄如丝的衣物,无比清晰。 风辞身体有片刻紧绷,凉室外,湖面吹来的风骤然变大。 风吹得凉室外的竹帘不断拍打木梁,天边的阴云也跟着急剧翻涌,似乎随时都会下起雨来。 在识海中,风辞自然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千秋圣尊真正的样子可不是那柔弱纤细的少年,与裴千越身量相近的青年和柔弱沾不上半点关系,裴千越感受着掌心之下那柔韧紧致的腰身,呼吸稍沉。 可他并不着急。 裴千越略微低头,轻声问:“主人喜欢这样么?” 风辞没有回答。 他抓着裴千越的衣摆,指尖微微颤栗,呼吸间吐出沉重颤抖的气息。 千秋圣尊这种模样是很少见的,哪怕在三千年前经历那艰苦卓绝的战事时,风辞都不记得自己有这种狼狈时候。当然,也有可能是当年他的身边,并没有一个人虎视眈眈,像欣赏艺术品似的,一寸一寸打量他。 风辞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无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细细“注视”着他的每一丝颤栗,每一声喘息。 变态。 风辞在心里想着。 怎么会有人喜欢看别人的狼狈模样? 裴千越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喜欢,可妖族那股子天生的恶劣劲仿佛都在此时被激起来,他将手掌覆在风辞后腰,缓慢而轻柔地摩挲。 “主人,”裴千越轻轻唤他,“告诉我,喜欢么?” 风辞无声地喘息。 他如今感知到的疼痛是来源于躯体,但神魂并未有任何损伤。通过给予神魂别的触感,一定程度上能覆盖那些痛楚。 这就是风辞让裴千越进来的原因。 裴 千越分明就清楚得很,却偏偏不肯给他个痛快。 风辞心里又气又恼,他抬起头,在呼啸的风声和竹帘拍打的窸窣声响中,一把将裴千越拽过来。 落下一个带着点狠意的亲吻。 风辞在那连绵不断的痛感中熬了太久,精神早已紧绷到了极致。他发泄般在裴千越唇瓣上啃咬着,没一会儿就尝到了血的味道。 风辞抬起头,呼吸都发着颤:“再废话,我就把你赶出去。” 这本该是个严厉的威胁,可偏偏说话那人声音虚软,就连狠狠瞪着裴千越那双眼睛都略微发红,倒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裴千越没绷住,轻轻笑了起来。 “好,这就给你。”裴千越俯下身,重新将风辞拥进怀里,“但主人想要我怎么做,得告诉我才好。” …… 裴千越重新吻下去时,识海内终于下起了雨。 绵绵细雨落在凉室顶端,淅淅沥沥的雨声隐去凉室内衣物摩挲的声响,以及被压抑过后的喘息。 极度敏感的神识将每一分触感都无限放大,原本如影随形的痛感被另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感觉所替代,风辞仰面躺在竹榻上,没忍住泄出一丝低吟。 无论是当初在幻境中,还是那日飞舟上,都没有如今来得刺激。 恍惚间,他忽然又想起了当初萧却给的建议。 ……去他娘的当以神交为佳。 被识海之主的情绪牵动,识海内狂风骤起。天边阴云翻涌,狂风将平静的湖面卷起浪潮,浪花一下一下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裴千越自然感觉到了识海内部的变化,他动作稍顿,抬起头:“难受么?” 风辞呼吸一滞。 神识被直接触碰,哪怕只是轻柔的抚摸,也足以覆盖那来自肉身的痛楚。可一旦停下来,那细密的痛只会愈发反扑,这让原本不难忍受的疼痛也变得格外难捱。 他故意的! 风辞几乎瞬间便被疼出了一身冷汗,青年一头青丝披散开,额前的碎发微微濡湿,眼眸中满是潋滟的水光。 “裴、千、越。”风辞轻轻磨了下牙。 裴千越已经不再掩藏他脸上那近乎恶劣的愉悦:“怎么?” “磨磨蹭蹭的……”风辞咬着牙,冷冷放着狠话,“你要是不行,下次就换我来。” 也就是说,还有下次。 活了足足三千年的大妖,却被风辞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哄得心花怒放,裴千越低头亲了亲风辞的眼尾,触到一点湿意。 “还是不了。”裴千越开口,就连声音都变得轻快,“这种事,怎么好让主人受累呢?” 风辞仰头倒回竹榻上,放松了身体:“伺候好些。” 裴千越欣然应下。 雨,顿时下得更大了。 原本丝丝缕缕的细雨在顷刻间化作倾盆大雨,雨滴敲打在屋檐之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天边云雾翻涌,林中雨打落叶,狂风骤雨中, 唯有这座凉室不受影响,仿佛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庇护所。 …… …… 裴千越的确伺候得很卖力。 应该说,卖力得有点过了头。 风辞事后想想,也许是因为小蛇崽子守着他的肉身憋了三千年,把自己憋得太厉害了。到最后,风辞甚至有点庆幸裴千越看上的是自己,要是换一个修为没那么高,神魂之力没那么强的,可能会直接被这人弄死在床上。 识海中不分昼夜,只有那大雨歇了又落,连绵不绝。 “你这个人完全不懂节制。”一次骤雨初歇,风辞手脚酸软地伏在裴千越身上,忍不住抱怨。 裴千越仿佛是想把这千年来没有得到满足的欲望,尽数从风辞身上找回来。动作一次比一次狠,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最近一次,甚至连风辞都受不住,放下圣尊的架子出声求饶。 结果自然是把人弄得更加兴奋。 好处是,风辞现在已经几乎感觉不到重接经脉后的疼痛了。 甚至因为神魂超强的自愈能力,就连四肢的酸软都不那么明显。 只剩情事后的餍足。 风辞趴在裴千越身上,听着外头屋檐下积水滴落的声响,懒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这的确是极其玄妙的体验。 在欲望得以宣泄的刹那,什么天道、修真界、天下苍生,好像都变得不重要。 天地间只剩下彼此,也只能感知到彼此。 裴千越只停歇了一会儿又开始不老实,风辞推了他一下没推得动,有气无力道:“我知道你不是人,但你好歹学着做个人吧?” 后者想也不想:“不要。” 做人有什么好处? 做人又吃不到主人。 风辞不理解,都是三千年的修为,为什么裴千越就越来越精神,反观他,仿佛是被精怪缠上榨干了精元的书生。 这么多次下来,只觉得腿软。 种族优势就这么明显吗? “不行……”风辞尝试和他讲道理,“我们已经在识海里呆了很长时间了,外头肯定已经天亮,萧谷主还要过来给我检查经脉愈合情况,我们得……裴千越!” 裴千越在风辞肩上啃了一口,留下两个清晰的牙印。 “我们得怎么样?”裴千越头也不抬,在风辞身上做记号似的,一路从肩膀啃到了颈侧。 风辞完全不理解他这古怪的执着从何而来。 且不说风辞这神识有自愈能力,只要没有伤及根本,任何伤势痕迹都会很快消失。更何况,他们如今都是神识之体,痕迹留得再多,也绝对无法带入现世。 可裴千越偏喜欢在他身上留下各种印记,消了又印上去,乐此不疲。 颈侧传来刺痛,大概是裴千越咬他的时候没留意,不小心又咬破皮了。风辞懒得拦他,也知道根本拦不住,耐着性子哄道:“再过一会儿,萧谷主就要过来了,让他看见我们两个在识海里 厮混,像什么样子?” 裴千越“哦”了声,继续埋在他颈侧啃咬,手也不老实地到处乱摸。 风辞险些又被他撩起了兴意,连忙道:“还有我的肉身!好不容易把经脉重接熬过去了,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可怎么办?” 这理由终于让裴千越有所动摇。 他抬起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口气:“好吧。” *** 风辞睁开眼。 回归肉身之后,预想中的痛苦并未到来,反而率先直达脑中的,是随着神魂而来的酸软感。他试图坐起身,却被后腰传来的酥麻酸软逼得重重倒回去。 倒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裴千越神清气爽,朝他打招呼:“主人早上好。” 好个屁。 风辞腹诽一句,偏头看向窗户。 岭南地区气候湿冷,越接近冬日,雨水便越多。阴雨绵绵,有时能持续好几个月。 但今日却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外头阳光正烈,光线透过窗户洒进屋内,给这初冬的天气带来几分暖意。 只是不管怎么看,这会儿都已经是午后了。 裴千越悠悠道:“看样子,萧谷主已经走了。” 语气竟然还有点得意。 风辞气得想打人,奈何实在起不来,只能从被子里踢了他一脚:“那你还不快去找人?” 裴千越这一晚上吃饱喝足,自然对风辞百依百顺。 他起床穿戴整齐,很快出了门。 风辞则是盘膝而坐,自我调息身体。 他原本以为经脉重接之后,他得修养好长时间才能恢复如常。可没想到,他此时身体上只有昨晚放纵后的疲惫,不见任何筋骨伤痛。 巫医谷谷主,果真名不虚传。 风辞调息一番,感觉周身灵力运转已大致没什么问题,便起身想下床。 可脚刚沾地,登时就是一软,险些跌倒。 一道身影卷入屋内,将他稳稳接住了。 裴千越把他按回床榻上,训道:“别乱动,想做什么我帮你就是,万一又伤到经脉……” 风辞没吭声,不好意思告诉裴千越是昨晚闹得太厉害,现在有点腿软。 他“唔”了一声,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萧谷主呢?” 裴千越道:“许是他先前来找我们,但我们还没醒过来。他留了名弟子在外头守着,我已让那弟子去请萧谷主,多半很快就到。” 萧过的确来得很快。 风辞绝口不提今早发生的事,乖乖坐在床上让萧过替他诊脉,又探入灵力,检查了一番经脉愈合情况。 片刻后,萧过收了灵力,点头道:“不错,伤势几乎已经恢复了,在修养个半月有余,灵力就能完全恢复。到那时,我们再慢慢研究该如何强化肉身。” 风辞应道:“好,多谢萧谷主。” 萧过又转头看向裴千越,道:“ 对了,阆风城那边有点急事,萧却已经提前回去了,让我转告裴城主一声。” 裴千越问:“何事?” “好像是有关于各仙门的考核。”萧过道,“听说是因为今年申请仙盟考核的门派太多,盟中各仙门请愿,希望能提前结束报名,早日开启仙盟考核。” 风辞眉梢一跳。 他知道仙盟考核会发生什么,那是天道计划里的最后一环,也是天道给他的最后通牒。 可那本该是半年之后的事,怎么说提前就提前了? 风辞偏头看向裴千越,后者神情淡淡,瞧不出什么情绪。 裴千越低声重复:“盟中各仙门?” 萧过轻咳一声,强调道:“以凌霄门为首的,盟中各仙门。” 凌霄门,在当初的仙盟叛乱中就是主谋,此番忽然要求提前开启仙盟考核,多半也有预谋。 萧过道:“总之呢,各仙门的请愿书送到了你们阆风城,但身为城主的你却不在,我那可怜的弟弟就只能先回去稳住大局了。” 风辞皱眉:“怎么忽然这么急?” 仙盟考核可没有提前的先例,这种大事,怎么都该由六门首座商议个好几日,再让盟主决断。哪有请愿书一送上来,就逼着人做决定的? 听了这话,萧过神情古怪地打量了两人一眼,沉吟道:“请愿书三日前就送到阆风城了,萧却等了好几日,等到今天早晨才不得不出发回返,我觉得不算急了。” 风辞:“?” 风辞:“等会儿,你说几天?” “三天,还外加一个早晨。”萧过看向风辞,由衷地赞许,“不愧是千秋祖师,您真的很厉害。” 第58章 难怪风辞感觉周身经脉已经几乎愈合,原来不是萧过医术高超,而是时间已经过了三天,它本来就该愈合了。 风辞:“……” 识海内没有昼夜之分,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加之在神识状态时,对现世中的时间观念会变得有些模糊。 这些道理风辞都懂。 但三天,再加上一个上午。 有点过于离谱了。 难怪他整个人跟快要废了似的。 风辞一言难尽地看向裴千越,后者竟然神情还很淡然,一本正经应道:“主人是很厉害。” ……这是脸都不要了。 风辞收回目光,没搭理他。 裴千越又问:“你答应替我主人强化肉身,需要多长时间?” 萧过“唔”了一声:“我可没说一定能成功啊,但至少……你得给我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裴千越思索片刻,“好。” 萧过看了看裴千越,又看了看风辞,纳闷:“你们怎么都这幅神情凝重的模样,难道仙盟考核上会出事?和这段时间屠杀仙门的人有关?” 萧过还不知道屠杀仙门的人正是风辞肉身化作的傀儡,但他大致知道,风辞这具身体伤重至此,和那幕后真凶脱不开关系。 裴千越没有回答,只是道:“本座随后自会联络萧却询问实情,多谢萧谷主告知。” 萧过:“喂,你这人——” 裴千越:“主人还要休息,如果没有别的事,萧谷主请自便吧。” “……”萧过愤愤道,“行,我走。” 萧过骂骂咧咧走了,房门被重新合上,裴千越扶着风辞躺下:“主人先休息吧,我这就去联络萧却,有什么消息,回头我再转告主人。” “别啊。”风辞抓住他的衣袖,“就在这儿说吧,我还不累。” 裴千越没答话。 他的手摸索上来,在风辞腰间轻轻一掐。 “嘶——” 风辞后腰一酸,险些软倒下去。 “裴千越!”风辞按着腰,气急败坏。 也不看看他这模样这谁害的?! 有本事等他恢复原本的肉身后再来试试,看是谁先虚! 裴千越唇角含着笑意,但也没再挑衅风辞。他从一旁取来两个靠枕放在风辞身后,再去帮他倒了杯热茶。 “主人别气,我在这儿联络萧却就是。”说着,抬手施法召来了水光镜。 也不知青年是不是正在忙碌,光镜内好一阵没有回应。裴千越回到床榻边,将茶水送到风辞面前。 巫医谷用的茶杯是青釉色,被裴千越握在手里,将那双手衬得苍白近乎透明。 在今天之前,风辞都很喜欢裴千越这双手。 准确来说,是在三天前之前。 这一切的欣赏,在他被这双手折磨得死去活来好几次之后,已经荡然无存。 如今看见,风辞只想把这爪子剁了。 风辞耳根有点发烫,伸手想把杯子接过来,却被对方躲过。 他抬头看了眼裴千越,后者若无其事,重新将茶水送到他口边。 真黏人。 风辞在心中感叹一句,低头,就着裴千越的手喝了口茶。 光镜好巧不巧在此时亮起,镜中青年一句“城主”还没唤出口,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又飞快将光镜的联络切断了。 风辞:“……” 裴千越:“……” 两人的神情都有一瞬间的空白,风辞收回目光,对裴千越道:“你这城主怎么当的,下属都敢断你光镜,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裴千越:“嗯,主人说得对。” 再重新传去联络。 青年神色局促,耳根微微有点发红,就连声音都磕磕绊绊:“城、城主恕罪……圣尊恕罪……” 风辞按了按眉心,果断决定直接问正事:“阆风城现在情况如何?” “弟子已安抚几位首座,告知城主如今有要事在身,将事情暂时压了下来。”说起正事,青年神情稍敛,“弟子已打听清楚,是因为折剑山庄一役后,各仙门人心惶惶,急于寻求仙盟庇护,因此找到凌霄门,希望能早日进行考核。” “而且,今年报名考核的仙门已超往年数倍,凌霄门门主担心会影响考核进度,这才联络盟中其他仙门,有意提前终止报名,并将仙盟考核的时间提前。” 萧却顿了顿,又道:“除六门外,已有十三家仙门在请愿书上签字,而六门中……凌霄门、清净宗、万法阁都已经同意。” 请愿书在仙盟中并无明文规定,却是一直以来的习俗。 裴千越虽然是仙盟盟主,在仙盟事务中有绝对的话语权,但如果其他仙门宗派在有关仙盟事务中有任何提议,都可以以请愿书的形式上呈给盟主。 如果超过半数人同意,这提议多半就能推进。 想要提前仙盟考核这消息,是三日前同时送达到阆风城和巫医谷的。 但那时候,裴千越还和风辞在识海里厮混,萧过摸不准裴千越的想法,担心自己要是贸然同意,裴千越醒来之后一个不痛快直接将他提剑砍了。 所以才没有及时表态。 至于紫竹坞,他们的坞主都被扣在这里,自然是没法表态的。 但除了这三家之外,同意这提议仙盟盟友已经过了半数。 裴千越听完,却是淡淡一笑:“他们觉得时至今日,还能用这东西来威逼本座?” 萧却一怔。 青年许久没有答话,裴千越又道:“本座这话是什么意思,听不懂吗?” “弟、弟子明白!那弟子……”萧却迟疑片刻,“弟子就这么回答诸位仙门首座?” 裴千越淡声道:“告诉他们,本座才是仙盟之主。有些人的手要是管不住想伸长,本座不介意帮他管一管。” 裴千越严肃起来,萧却自然不敢忤逆,只连连称是。风辞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裴千越这么冷冰冰的模样,乍一看还有点新鲜。他大大方方欣赏片刻,可惜裴千越没再和萧却多说什么,得了回应,便抬手一挥,将那光镜收了回去。 切断了与外人的联络后,裴千越一转头,又恢复了以往在风辞面前的模样。 风辞暗自道了声可惜,又笑起来:“城主大人好大的威风,我要是那些仙门首座,此时肯定已经吓破胆了。” “不是主人说让我好好反省?”裴千越道,“仔细想来,最近没回阆风城,也没处理任何仙盟事务,若不再找机会立一立威,恐怕我这个仙盟盟主,就要退位让贤了。” 风辞故作惊讶:“原来你也知道,你不务正业很久了啊。” 裴千越放下茶杯,在床边坐下,牵过风辞的手捏了捏:“照顾主人,不算是不务正业。” “哦,是么?”风辞想了想,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软垫上,“那你还不快给我捏捏,腰好酸。” 裴千越低笑:“好。” 微凉的手掌落到风辞后腰,风辞“嘶”了声:“右边,右边一点……对对对,就那儿,用点力,没吃饭吗?” 被伺候的人百般刁难,但裴千越都一一应下。风辞折腾了他一会儿,才开始说正事:“但我觉得你做得对。有仙盟叛乱的事情在前,不能再让其他仙门觉得,只要人多就能获得话语权。” 那些仙盟之外的仙门,希望将仙盟考核提前,却不来找阆风城,反倒去了凌霄门。虽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但如果裴千越真答应了请愿书上的要求,那些仙门加入进来后,他们还会听裴千越的么? 他们只会对凌霄门感恩戴德。 这便是重复了当初仙盟叛乱的隐患。 风辞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裴千越应道:“这的确是我的想法。” 创立仙盟之初,裴千越一心只想将仙盟发展壮大,给了盟友极大的自由。但事实证明,这样做并无意义。 在仙盟叛乱发生后,他已不会像当初那样宽容迁就。 在伺候风辞这件事上,裴千越有种无师自通的得心应手。他掌心凝起一点灵力,徐徐在少年腰身上按压,无论力道和位置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没一会儿就按得风辞昏昏欲睡。 他强撑着眼皮,低声道:“不过,把仙盟考核提前,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早日解决完这些事,省得夜长梦多。 裴千越道:“那也要等到萧过替主人强化了肉身之后。” “你……”风辞脑袋枕在胳膊下,偏头看向裴千越,“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风辞没有向裴千越提过天道的计划,更没有提过天道给他的任务。 可他这反应…… “不难猜。”裴千越道,“折剑山庄一役后,已经没有仙门怀疑那幕后真凶的实力,也没有人再敢与其作对。如果一切到此为止,肉身傀儡不会不知所踪,你也不会……” 那日风辞被天道托梦后的反应,他是看在眼里的。 裴千越问:“他要你做什么?等肉身傀儡将考核失败的仙门全部屠杀后,再由你来除掉肉身?” 风辞默默把脸转了回去。 裴千越真的很聪明,在仅有的信息之下,能把天道的计划猜得如此完整,不愧为一己之力创立仙盟,险些让天道改变注意的人。 想瞒过他真是太难了。 裴千越又道:“如果主人希望将考核提前,我便让萧却去安排。” 风辞沉默许久,低声应道:“好。” 裴千越特意等了几日,才将消息传回阆风城,决定将仙盟考核提前,就定在三个月后。 仙盟考核的流程和内容向来由六门共同商议决定,但考核终究只是为了考察参与者的实力,逃不开比试或试炼。仙盟考核举办了这么多年,什么考核模板都用过,原本是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提前筹备的。 可谁让今年人多。 参与的仙门宗派过多,加入仙盟的名额也随之增加,过往的一切考核流程都不再适用。 因此,哪怕是不怎么乐意管事的裴千越,在仙盟考核的消息公布之后,也不得不稍微忙碌了一段时间。 他忙起来,最开心的还是风辞。 裴千越这个人,平时就不怎么做人,猛然开了荤更是嚣张到无法无天。严重的,就连风辞睡个午觉,都能被这人偷偷钻进识海里轻薄一番。 日子真是没法过。 因此,趁着这几日裴千越忙碌,风辞才终于得闲,能够稍微透透气。 这一透气,便遇上了另一个人。 不,应该是另一只猫。 彼时风辞正趁着天气好在巫医谷四处闲逛,没逛多久,便在一处屋檐上看见了那只小白猫。 小白猫把自己团成一个小毛团,正在屋檐上晒太阳。 风辞在他身旁轻盈落地,小毛团便睁开了眼。 “圣尊!”小白猫朝他摇了摇尾巴,口吐人言,“圣尊怎么会在这里?” 巫医谷这几日天气更凉了些,就算晒着太阳都察觉不到多少暖意。 风辞这具肉身的伤势和灵力都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但裴千越还是管他管得极严,几乎不允许他外出太久。 因此,自从风辞来到巫医谷之后,这还是独自离开房门。 “闲来无事,随便逛逛。”风辞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儿晒太阳。”小白猫伸了个懒腰,“难得萧过被抓去忙仙盟考核的事,没法整天缠着我——”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抬眼与风辞对视,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相似的一言难尽。 风辞轻咳一声,问:“你不也是仙门首座之一,你怎么不去帮忙?” “我把事都扔给我徒弟啦。”小白猫理直气壮,“大好的时光怎么能虚度在这种没意义的事上,多浪费啊。” 风辞:“……” 竟然是个比裴千越还会撂挑子的人。 风辞想了想,又问:“所以,修真界传闻,已经许久没人修成真正的御灵之术,是你故意传扬出去的消息?” 不止修真界,就连紫竹坞派内弟子,修行的主要方向都仅仅只是饲养灵宠。 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紫竹坞如今渐渐变得无人问津。 狸九回答得十分坦然:“是啊。” 风辞问:“为何这么做?” “藏锋嘛。”狸九解释道,“世人苦心修行,追求的不就是一个长生?别说这功法好不好练,要是被人知道这世间还有人能练成,肯定会引起一些麻烦。看裴城主的阆风城,前不久不就惹上麻烦了?” 当初会有仙盟叛乱,归根结底,便是凡人为求长生,妄图飞升得道的贪欲作祟。 “长生啊……”风辞在屋檐上坐下,背靠着屋脊,被冬日里和煦的阳光照得微微眯起眼睛,“长生有什么好的。” 小白猫也跟着重新躺下,摆了摆尾巴。 风辞低头看他:“坞主觉得长生好吗?” “圣尊唤我小九就好。”狸九道,“我从修成道法到现在,才过去四五百年,还不算体验过真正的长生吧。不过,我也曾经怀疑过这件事。” “……在修成道法之前,我没有想过这些。那时一心只想着凡人寿数短暂,每日都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得自己的修行进度能再快一些。” “可真当我修成的那一刻,我忽然多出了很多时间,我发现我竟然不知道该用这些时间去做什么。” “因为在那之前,我这一生都在做同一件事,只有一个目标。这个目标现在达成了,我拿着数不尽的时间,却没有别的事可以做。那种感觉……” “很孤独。”风辞轻轻道。 这何尝不是他所经历的。 忽然拥有了很多很多的时间,却找不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走遍大千世界,却没有一处是归途。 这就是长生。 “可我现在觉得还好。”狸九又道,“没有要做的事,再去找不就好了。这世间这么大,总会有让人愿意继续活下去的人或事。” 风辞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这么说,你现在是找到了?” “我……”小白猫别过脑袋,尾巴心虚地摆了摆,“我要阅遍天下美人啊!” 风辞笑了笑,没戳穿他。 狸九有点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那圣尊您活了这么长时间,您找到了吗?” “我……”风辞迟疑片刻,摇摇头,“我不需要这些。” 狸九:“怎么会不需要?” “因为我已经活得够久了。”风辞仰头望向天际,喃喃道,“久到……死亡对我来说是个解脱。” 是他这些年,一直苦苦追求,却求而不得的解脱。 许是同样拥有长久的寿命,狸九听了这话,倒没有太过惊讶。 “三千年,的确够久了,我可想象不到我活这么长时间会是什么感觉。”小白猫趴在屋檐上,歪了歪脑袋,“不过这样不是也挺好?连目标都不需要了,把剩下的每一日当做最后一日来享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风辞点点头:“你说得对。” 自从回到这个世界,风辞的确是这么做的。 将在这里的每一日都当做余生的最后一日去度过,率性而为,不必计较太多。 的确比他先前的日子都要过得开心。 狸九还真幻想起来:“如果我有朝一日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一定要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享受。比如,多找几个美人陪在身边,一天换一个,换腻了为止。” “一天换一个?”风辞哑然失笑,“你吃得消吗?” 狸九:“您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吃不消?” 竟然很理直气壮。 好像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正是因为太过浪荡,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不过风辞感觉得出来,狸九并没有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有多差。 否则,以他的能力,想要逃走应该不难。 再不济,只要杀了下蛊之人,蛊毒自然可解。 又是个不坦率的。 但风辞没打算戳穿他,而是一本正经附和道:“嗯,有机会我一定试试。” 他话音刚落,却感觉无名指根一烫。 一条红线浮现出来。 裴千越的声音跟着在他脑中响起:“真这么想试?” 风辞一怔,连忙朝四下望去,最终将视线落在小白猫脖颈间悬挂的铃铛上。 他一把将小猫拽过来,铃铛打开,一粒金色的蛊虫从里面飞了出来。 “喵嗷!”狸九显然事先不知道有这东西的存在,吓得浑身的毛都炸起来,“萧过怎么在我身上放虫子!” “这好像……”风辞按了按眉心,虚弱道,“好像是传音蛊。” “圣尊好眼力。” 一道声音从屋檐下方传来,裴千越与萧过站在房屋前方的空地上。下一刻,裴千越身形一晃,风辞后背贴上了一道微凉的身躯。 “你……”风辞心虚得不敢看他,“你都听到了多少?” “不多。”裴千越面无表情,“正好听见主人说,想试试一天换一个。” 风辞:“……” 第59章 裴千越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钳制在风辞腰间的手却握得很紧,让他想起昨晚这人也是这么用力地握着他的腰,撞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天不怕地不怕的千秋祖师终于认怂了,轻咳一声:“我方才是在说笑的。” 裴千越:“哦,是么?” 二人身旁,小白猫往旁边挪了半步,眼看就想溜走。 立于屋前的青年轻轻打了个响指,小白猫“嗷呜”一声,腿一软,竟从屋脊边缘滚落下去,正好落到萧过怀里。 裴千越也搂着风辞徐徐落地。 风辞看了眼在萧过怀里簌簌抖动的小白猫,心有不忍:“萧谷主,我们刚才——” 搂在他腰间的手轻轻一掐。 风辞话音一顿,裴千越在他耳边低声道:“主人还有心思管别人?” 风辞:“……” 萧过的态度倒是很平和。 他轻柔地抚摸着小猫的皮毛,小白猫已经彻底蔫下来,被他摸一下就颤一下:“我家小九说话口无遮拦惯了,圣尊和裴城主切莫往心里去。” ……也不知道是谁在往心里去。 风辞果断转移话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已经忙完了吗?” 今日是六门共同商议仙盟考核的流程,除了狸九这个常年偷懒的紫竹坞坞主,其他六门首座和派内核心长老都参与了其中。 “没呢。”萧过一耸肩,“还不是您家这位……”话说到一半,视线触及到裴千越冷若冰霜的脸,又改了口,“是裴城主精益求精,要求甚高。大家伙儿提了许多方案,挑了许多秘境,裴城主都不满意,只能改日再议了。” 这倒是不奇怪。 仙盟考核算得上仙盟中至关重要的大事之一,自然该准备妥当。何况裴千越和风辞清楚,此次考核还有天道介入,马虎不得。 否则,仙盟也不会提前三个月便开始筹备这些。 “对了,在下与裴城主前来,是为了告知圣尊另一件事。”萧过道,“您需要的寒潭已经准备妥当,在下这便带您过去。” 萧过准备的寒潭,是以数百种草药蛊虫炼制而成,浸泡其中,能短时间提升修行,并强化自身筋骨。 这种法子,在千年之前,一度被中原视为禁术。 当年,巫医谷还名叫巫医教时,教众们便以毒蛊剥夺活人意识,将人浸泡在汤药之中,炼制成刀枪不入的怪物,为己所用。 这秘术被禁许久,还是萧过继承巫医谷谷主之位后,方才从一个卷宗中读到,并偷偷加以改良。 此番风辞也算是歪打正着,正好能用得上。 但这毕竟是禁术,萧过不敢大张旗鼓在谷中使用。好在岭南地区地势极为险峻,山岭之间山谷洞穴数不胜数。 萧过准备的冷泉,就在与巫医谷有一段距离的一处洞穴之中。 这山洞乃是个天然形成的溶洞,外部极其隐蔽,内里另有洞天。走到山洞的最深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寒潭的潭水如今已被换做了药汤,无色无味,从外表看来与普通潭水并无不同。 风辞蹲在潭水边,伸手浸入寒潭,能感觉出那水中蕴含的滚滚灵气。 “辛苦了。”风辞道。 “能帮到千秋圣尊,是在下之幸。”萧过低声笑笑,又道,“不过在下也只能帮到这里。” 这潭水能强化筋骨肉身,但仍需要修行炼化,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论起修行,这世上有谁能比得上千秋祖师? “我明白。”风辞点点头,“明日开始我会在此处闭关,希望三个月之后,能不负萧谷主今日的辛劳。” 他说完这话,偏头看了看裴千越。 从风辞回来到现在,除了陷入困境时,他和裴千越几乎没有分开过。 这人连睡觉都要将他死死搂在怀里,确认他睡着才肯安心入睡,如今忽然要分开三个月,风辞的确是有些担心的。 但裴千越并无任何反应,听了风辞这话,甚至就连神情都没有变一下。 风辞收回目光,没说什么。 萧过的视线在二人身上飞快一转,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抱着猫转身往山洞外走:“那在下就回去教训家中这不懂事的小猫了,回见。” 他朝二人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见人走了,风辞才道:“小黑,我……” 裴千越牵起他的手,摇了摇头:“回去再说。” 这一回,回的不只是巫医谷。 识海深处,是个风和日丽的晴朗天气。 蔚蓝的湖水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湖岸旁两具身影交叠,动作间,激得水流哗啦作响。 “你轻……轻点……” 在水中又是另一番体验。身体在水中无处可依,水流没过胸膛时,甚至会给人一种几近窒息的错觉。 风辞大口喘着气,水珠顺着侧脸滑落下来。 裴千越今日全程沉默得反常,不仅完全不听风辞的话,动作还又急又狠,仿佛是在无声地发泄着什么。 没了外人之后,这家伙终于显露出了他的真实情绪。 根本不像表现出那样淡然。 风辞知道他为何如此,勉强伸出手,轻轻拭去裴千越脸上的水珠:“好……好了,我只是……我只是去闭关一段时间,又不是要走,你唔——” 裴千越一口咬在风辞的颈侧。 风辞脑中空白一瞬,好一阵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 裴千越依旧没有松开他,风辞不确定自己脖子是不是又被这混账东西咬破了,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酸疼难耐,没一块好肉。 许久,风辞稍稍平复了些,才道:“松口,你是狗吗?” 裴千越放开了他。 唇边还染着点点殷红。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将那点残留的血珠吞了进去。 风辞:“……” 每次做这档子事总要见点血,做到这般激烈的程度,恐怕他俩也是独一份了。 “我总有一天要被你弄死在床上。”风辞抬手往脖颈间一抹,那小片皮肤顿时焕然一新。 “不会。”裴千越终于说出了今晚第一句话。 他抬手抓起风辞一缕发丝,拂到耳后:“舍不得主人死。” “那你就对我温柔一点。”风辞没好气道。 裴千越不答。 他维持原本的姿势抱了风辞一会儿,脑袋枕在风辞肩头。 他分明什么话也没说,但风辞偏偏觉得他此时的模样委屈极了,就像一只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小狗。 “小狗。”风辞真这么喊了,“生气啦?” “……叫我什么?”裴千越的动作伴着水声响起,风辞呼吸又是一滞。 他方才只是中场休息,并没有退出来。风辞被这一下弄得手脚都软了,几乎攀不住对方肩膀,但还在嘴硬:“你不是小狗是什么,黏人,小气,还爱咬人……” 裴千越完全不明白他的逻辑何在:“这几条怎么是小狗了?” 风辞:“我说是就是。” 裴千越低笑一声,似乎被他的无理取闹逗笑了。 见他终于不再板着脸,风辞才放心下来。他抬手在裴千越侧脸戳了一下,温声哄道:“我只是去闭关,三个月而已,很快就能再见到了。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不告而别,你别担心。” 裴千越微低下头,水珠从他下巴发梢滴落,俊美非常:“我知道。” “……不只是因为这个。” 风辞问:“还有什么?” 他想了想,忙道:“不会是刚才和狸九说的那些吧?我那真的只是说笑!我就是觉得他挺好玩的,逗他玩玩,我有一个你都吃不消了,哪有精力一天一个……呸,有精力也不会!” 裴千越又忍不住笑起来。 他笑得肩膀微微发颤,好半晌才停下来:“知道了。” 没等风辞再说什么,裴千越退了出来,扶在风辞腰间的手臂滑下去,搂在风辞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裴千越抱着风辞出了水。 风辞在识海中恢复原本的模样,身量与裴千越相差无几,但裴千越抱起他完全不吃力。 二人回到湖边的凉室,只在岸边留下一串蜿蜒的水痕。 裴千越将风辞放到竹榻上,想起身却又被对方抬起手臂,搂住了脖子。 他们在水中胡闹了好一会儿,头发已经全湿透了,但风辞觉得裴千越这副模样别有一番风味。他注视着裴千越,后者察觉到了,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温柔地俯下身。 这一次的确比先前的温柔得多。 风辞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温热的水流包裹,身体每一寸都被水流冲刷得十分畅快。 “……该告诉我了吧?”风辞还没放弃向他套话,“说说嘛,谁让我的小黑不开心了,我教训他去。” 裴千越呼吸略有不稳,声音低沉:“你想让我说什么?” 风辞:“当然是……实话实说。” 裴千越:“主人又何曾对我说过实话?” 他话音落下,两人都是一顿。 没等风辞反应过来,裴千越忽然沉默地加快了速度,风辞很快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等……你等等,裴千越!”风辞大声喝道。 可裴千越疯劲又上来了,根本不听他的。 风辞眼前模糊一片,脑中一半是令人几欲失控的触感,一半又是裴千越方才的话,还有他这段时间的反应,最近的行为…… “你是不是……”风辞胸膛剧烈起伏,“你是不是听见我和狸九说的话了?” 裴千越停了下来。 猜对了。 风辞在心里轻轻道。 他就知道不会这么巧,萧过既然在狸九身上放了传音蛊监视,就不会只听见那么一点东西。 二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唯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在凉室内回荡。 “小黑,我……” “不是今天。”裴千越忽然打断他,“在这之前,就隐约猜到一些。” 风辞这次回到这里,性子与先前全然不同。他看似待人平和,实际什么都进不去他的心里,因为他根本没想长久的活下去。 可就算猜到,和亲口听他说,也是不一样的。 裴千越低下头,那道无形的目光透过黑绸,落到风辞脸上:“我很喜欢你,风辞。” “不是崇拜,不是仰慕,更不是等了数千年的执念产生的错觉。” 他亲吻着风辞的嘴唇,动作徐而缓:“我真的很喜欢你。” 风辞睫羽微颤,分不清是因为眼下正在做的事,还是因为情绪波动,指尖微微颤抖。 裴千越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 他摸索着捧起风辞的脸,让风辞直视他。 “可你当真喜欢我吗?” 裴千越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动作温柔,声音却是冰冷的:“你与我做这些事,待我这么好,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只是想哄我?” 第60章 风辞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千越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道。 这些年风辞不是没有遇到过对他有意的人,他知道旁人的喜欢是什么样子,何况裴千越从来没有掩饰过他的喜欢。 如果换做是别人,他早就敬而远之,当断则断。 可偏偏这个人是裴千越。 他的小黑,等了他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苦,如今还变成这个样子。 他怎么能再辜负他? 但这份情意实在太重了,整整三千年的岁月,那般浓厚的深情,风辞接不住,也还不清。 所以他才会事事迁就,什么都依着他,什么由着他来。他极尽宠溺,尽自己一切弥补这个人,让裴千越能开心一点。 至于他自己,他连这条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其他东西。 何况,不论先前是何想法,与裴千越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的确是他这漫长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愉快时光。 裴千越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欲望正在攀向顶端,这时候停下,两个人都不太好受。 风辞下意识将手探去,却被裴千越接住了。 微凉的手掌擒住他的手腕,指腹还在敏感的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一下。 风辞被他逼急了,挣扎间凝起一点灵力,与他飞快过了几招。可裴千越如今对他这具身体极其熟悉,腰身略微一动,便让风辞浑身酥麻,好不容易凝起的灵力也跟着散尽。 裴千越俯身与风辞十指紧扣,压在已被二人身上的水汽微微濡湿的绒毯上,冰冷地问:“主人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你——” 这人竟然还玩刑讯逼供那一套。 风辞指尖难耐地蜷起,俊秀的眉宇紧蹙,就连眼尾都泛起一抹红痕。他张口,吐出一口滚烫的喘息:“……你别折腾我了。” 裴千越并不理会。 他低头亲吻风辞发颤的睫羽,姿态亲昵而温柔,说出的话依旧冰冷决绝:“说。” “我还不是为了哄你!”风辞偏头不给他亲,气恼道,“一点也不听话,就会折腾人,我要是真狠下心不管你,看你该怎么办。” 裴千越轻轻叹了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他松开风辞的手,终于不再捉弄他。 风辞只觉这比自己以往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激烈,也更要难捱。到了最后,两人都近乎是在发泄一般,恨不得将对方揉进骨血。 直到结束后许久,风辞仍然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栗,被裴千越抱进怀里。 凉室的围帘被向两侧拉开,外头就是广袤开阔的湖面。裴千越搂着风辞躺在竹榻上,风辞心念一动,外头便从风和日丽,变作了夕阳西下。 黄昏的景色红霞漫天,夕阳在这对静静相拥的青年身上,与世间任何一对恋人没有不同。 许久,裴千越才轻轻道:“你想让我忘了你,对么?” 风辞一心求死,又不忍心直接拒绝裴千越的感情,才让事情变成今天这幅模样。可这样的谎言持续不了太久,比起得了点甜头再失去,裴千越相信风辞会想出更加妥当的法子。 裴千越问:“你已经找到方法了?” “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啊。”风辞轻嘲一笑。 他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结果就像是当初他刚回到这个世界一样,早早被这个人识破,就等着他自己承认。 原本,他是想继续隐瞒下去,瞒到修真界这些破事结束,瞒到他获得真正的自由,然后…… 风辞闭了闭眼,又回想起当初仍被困在幻灵鼎中时,他与天道那最后一次见面。 “……我可以完成父亲的任务,但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后,父亲可以抹去我在世间的所有痕迹。” 天道执掌这世间万物的秩序,想抹去一个人在这世上的一切痕迹,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这份抹去不会影响已有的历史进程,千秋祖师仍然会存在于世,但那只会是一个久远的、模糊的象征,与风辞本人再无任何关系。 所有人对他的情感、记忆,都会随之消失,不会再有人记得他。 裴千越也一样。 这本该是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如果没有被裴千越看出来。 “不愧是千秋圣尊,好狠的心。”裴千越淡声道,“也对,当年你就能抛下我,抛下所有在人魔大战中并肩作战的同道和弟子,独自离开这个世界。现在不过事态重演,对你而言一点也不难。” “……可你有资格这样做吗?” “就因为你是千秋祖师,你一道法诀就能穿梭于万千世界,你一句话,就能让天道抹去你所有痕迹,你心里当真在乎过别人的感受吗?” 风辞一怔。 他还不够在乎吗? 他如果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会这么竭尽所能地补偿裴千越? 他如果不在乎,何必费尽心思与天道谈条件。 风辞翻身坐起来,裹起半褪的衣袍,只留给裴千越一个清瘦的背影。 “那你想让我如何?”风辞问他,声音也跟着冷下来。 裴千越道:“我想让你爱我。” 风辞闭上眼。 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爱。 他们重逢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喜欢逗裴千越开心,喜欢他的原形和人形化身,也喜欢他耍的那些小性子。同样,也心疼他的遭遇,怜惜他的痛苦,为他开心,为他难过,为他愤怒。 他们做过这世间最亲密的事,与这世间任何一对恋人没有不同。 甚至,今日在萧过告诉他需要开始闭关修行时,他心里还生出点舍不得。 他口中说着担心裴千越难受,其实他心里也没好受到哪里去。要三个月见不到裴千越了,这比他们重逢的时间还要长。 风辞不知道裴千越要怎么熬过这段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得过。 可这就算是爱了吗? 如果是三千年前,他或许会试一试去找答案。 可现在……太迟了。 风辞从没有想过在这个任务结束之后还要继续活下去,因此,他从没打算在这世间留下什么令他眷恋不舍,可能改变主意的之物。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是能长久的,再深的情意最终也会被时间消磨,沦为永无止境的痛苦。 能规避痛苦的,唯有解脱。 那具微凉的身躯重新贴上来,裴千越抚摸着他仍有些濡湿的长发,轻轻道:“风辞,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甘愿一昧付出,什么都不想要的人吧?”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尽我所能握在手里,任何人都别想夺走,包括你。” “不管,我将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风辞偏头看他:“你想做什么?” 裴千越不答。 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风辞道:“裴千越,这些我们都好商量,你别做傻事。” 他很清楚,面前这个人是个疯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偏偏风辞明天就要去闭关了。 “好商量?”裴千越道,“主人和天道谋划,要抹去我记忆的时候,与我商量过吗?” “你——” “放心,我不会趁你不在时做什么。”裴千越从身后拥着风辞,在他脖颈间细细亲吻,“只要你乖乖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会做。” 这是又在耍性子了。 风辞哭笑不得,却也不想再与他掰扯下去。 无论他未来有什么计划,那都是将天道的任务完成、他获得自由之后。 现在掰扯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等我闭关结束,将这些破事了结后再说吧。”风辞身体卸了劲,任由裴千越将他搂进怀里,“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就操心这些,太早了。” 裴千越点点头:“好。” 自从上次两人在这识海中厮混了整整三天还毫无察觉之后,风辞再入识海时,总会留一丝意识在外,能感知到外界的时间变化。 夕阳终于沉沉落下,风辞心念一动,凉室四周便亮起了烛灯。 他们仍没有离开识海,也没有再做什么。就这么静静依偎在竹榻上,看着外头逐渐降临的夜幕。 风辞收回目光,望向身旁的人。 都说灯下最宜看美人,灯火在裴千越脸上留下跳动的光影,衬得那张脸俊美非常。风辞看着看着,心里忽然有点气恼,凑上去在裴千越嘴唇上啃了一口。 “混账东西。”风辞闷声道。 裴千越莫名被骂了一句,问他:“怎么了?” “我明天就要闭关了,你偏挑今天和我吵架。”风辞道,“烦人。” 风辞越想越气。 原本是想着就要三个月不见,趁这最后的时间,好好与裴千越腻歪半日。结果,被这人扰了兴致不说,最后也没有很舒服。 真烦人。 裴千越低低笑了声:“好,那就算我不对。” 风辞不乐意了:“什么叫算?本来就是你不对!” “好好好,那主人想要怎么办?”裴千越迁就地问他,“要不,再来一次?” 风辞扭过头:“不要,没这兴致。” 裴千越假装没听见,伸手已经摸到了风辞腰间的系带上。 风辞连忙去拦。 以往风辞在床上和裴千越动手,都是随便玩玩,没一会儿就收手了,并不认真。可今日两人都没收手,你来我往,飞快过了几招。 竹榻承受不住两个成年男子这般折腾,咔嚓一声,终于垮了。 两人双双滚到地上,风辞趁机擒住裴千越的手腕,将人狠狠按在身下。 风辞眼底浮现起笑意,故意拖长声音道:“你、输、啦。” 且不说这是在风辞的识海里,就是平日里,裴千越也是打不过他的。这混账东西,也就只有在他被弄得意乱情迷时,能稍微从他身上讨点好去。 裴千越平静道:“技不如人,心服口服。不知主人要如何处置?” “处置嘛……”风辞偏头想了想,抽出系带将裴千越手腕一捆,还顺手落了个禁锢咒术上去。 他把裴千越双手高举,禁锢在头顶,摆出个任人宰割的姿态,一只手还循着他胸膛下滑,含笑道:“不妨让你也尝尝这居于人下的滋味,如何?” 裴千越脸上依旧瞧不出慌乱,声音平静:“若主人想要,尽管来取就是。” 风辞眼底笑意不减:“好。” 说完,他并起两指在裴千越眉心一点,暂时封了他的灵力。 裴千越是以灵力视物,灵力一封,他便看不见了。 风辞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骤然紧绷,连忙弯腰抱住他,安抚道:“别怕,我还在呢……玩点新鲜的。” 裴千越失了双眼,其他感官本就比常人敏锐些。如今视觉彻底消失,感知力更是比平日放大了数倍。 周遭响起衣物的摩挲声,是风辞开始在他身上折腾了。 他们二人谁为主导,裴千越没那么在意。只是头一次时,风辞身体不适,让裴千越伺候了一回。后来大致是尝到了乐趣,也没想着要换过来试试。 风辞要真想换,随他便是。 裴千越耐心等待着,直到…… 呼吸骤然一乱。 “主人——” 风辞双手撑在裴千越胸膛,身体缓缓下沉,只这一会儿的功夫,额前就出了一层薄汗。他抬手抹去,舒了口气:“比我想象中难啊……你让我缓缓。” 他这语调放得轻松,但实际却不是那么回事。 裴千越感觉到对方的双手正在微微颤动,伸手握住:“又在哄我。” “哄你怎么了,不想要?”风辞呼吸已经有些不稳,但没影响他那副蛮不讲理的姿态,“不想要也得给我受着,主人亲自哄你,容得你说想不想要?” 裴千越只能乖乖应下。 风辞没做过这种事,有些不得其法,磨磨蹭蹭的,将这本是两个人都能爽快的事,弄得仿佛酷刑。 到了最后,也不知是在哄人,还是在折磨人。 可千秋祖师的世界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硬生生坚持到了最后。 结束后将裴千越松开时,风辞已经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然后就被忍了一整晚,忍无可忍的裴千越按住,从头至尾,重新教导了一次该怎么哄人。 翌日,风辞显而易见没起得来。 而奇怪的是,萧过那边也竟然旷了大半日。直到黄昏时分,风辞和裴千越才在山洞外见到了姗姗来迟的萧谷主。 只有他一人。 风辞有心想问一句狸九还好吗,但最终放弃了。 萧过来此,是为了将修炼功法交给风辞。 原本,巫医谷对祖传秘籍看管极严,绝不能轻易传给他人。可风辞是巫医谷先祖,巫医谷的一切功法理论上都是他徒孙后代所创,他没什么看不得。 为防止节外生枝,他也没将那秘籍拿走,只在洞口飞快翻阅一遍。 “多谢。”风辞看完,将其还给萧过。 萧过人都傻了:“这就看完了?” “嗯。”风辞点点头,又偏头看向裴千越,“我需要闭关九九八十一天,才能将这功法融会贯通,这段时间,你乖乖的。” 风辞还是很放心不下。 但眼下的事情更为重要,他别无选择。 他想了想,踮脚勾住裴千越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要是敢背着我乱来,以后都别想碰我,说到做到。” 裴千越顺势将人搂住,回答得倒是爽快:“好,主人放心。” 得了对方的允诺,风辞还是没松手。 他把脑袋埋在裴千越的肩窝,深深吸了口气,鼻息间满是对方身上熟悉的冷香。 完蛋了。 风辞在心里想。 只不过是闭关三个月而已,对修士来说,闭关个一年半载都是常事。 可他居然真有点舍不得。 要命。 第61章 风辞能在当年成为人魔大战的领袖之一,自然不完全是因为受了天道青睐的缘故。相反,在天道选中他之前,他已是当世平辈修真弟子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风辞在修行上极有天赋,也极其刻苦,反倒是大战结束后,人变得闲散起来,几乎没怎么好好练功。 万万没想到,此番为了应对大战,竟还要跟个小辈似的老老实实闭关修炼。 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风辞如今用的这具身体修行根骨不错,加之他自身的修行天赋,前期进展还算顺利。 但在临近出关之时,风辞却难得遭遇了瓶颈。 原因无他,他的神魂之力太强,哪怕将这肉身强化到最大限度,都很难完全承受他的力量。 洞穴深处,寒潭中央,一袭白衣的少年盘膝而坐。淡淡的灵力流光萦绕在他身侧,将整个山洞照亮。 风辞眉宇微蹙,似是陷入了某种幻象之中。 修士在遇到瓶颈时难免沉入意识深处,不过风辞现在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因此,他看见的是属于陆景明的记忆。 风辞进入这具身体时并未继承原主的记忆,后来他也没想着去探查。 因此,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知晓自己寄居已久的这位少年的生平。 陆景明自幼父母双亡,被一家善心人收养,但没过多久,那家人也遭不测。陆景明因而被视作灾星,从小流落街头,直到七八岁时,才被天玄宗长老所救,收作弟子。 自小的经历让陆景明性格变得有些孤僻,拜师入天玄宗后,担心自己会克了同门,从不与同门师兄弟来往。因为独来独往,在师门中也不怎么受人待见。 可没想到,拜入师门的第十个年头,天玄宗还是出事了。 “救命,救救我——” “挡不住了,快逃,快——!” 原本宁静祥和的天玄宗如今到处是吵嚷叫喊,远处灵力光芒划破夜空,却挡不住那从光芒之中缓缓走来的青年。 青年眸光微动,便化解了朝他击来的剑气。而后再轻轻一抬手,一名弟子陡然被一股吸力拉向前方,被青年猛地脖子。源源不断的灵力被吸入对方体内,转瞬间,青年手中便只剩下一具干瘪焦黑的尸身。 他一松手,尸身无力落地。青年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跨过尸身,寻找下一个目标。 风辞躲在暗处,透过陆景明的双眼,清晰地将一切看进眼里。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肉身屠杀修真弟子的场景。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天道为何不选择他,不选择别人,而是选择一具没有意识和情感的空壳。 因为人族总是免不了悲悯之心,会心软,会不舍,可傀儡不会。 这具傀儡就像是台设置精密的仪器,无论他遇到的人是负隅顽抗,还是苦苦哀求,他都只会按照既定的准则完成任务。 “你杀了我师尊,杀了我师兄弟,我和你拼了!!” 风辞略微有些走神,又被这道熟悉的声音拉了回来。他抬眼看去,一名身穿道袍的少年抽剑出鞘,朝那青年刺去。 是孟长青。 风辞瞳孔微缩,下一秒,他便动了。 不,不是他,而是陆景明。 陆景明方才躲在暗处时,身体还在抑制不住的发抖,好像是怕极了。可此时,他却冲了出去,赶在孟长青之前刺向了青年。 噌—— 青年一抬手,两指擒住了他的配剑。 风辞抬眼,透过陆景明的眼睛,对上了那双自己极为熟悉的双眼。 “你、你是……陆师弟?!”孟长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陆景明冷声道:“快走。” “师弟……” 陆景明厉声喝道:“我拦住他,你们快逃!” 他话音坚定,持剑的手却微微颤抖,显示出他内心难以抑制的恐惧。 他当然是会怕的,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可他没有后退,他甚至抬起头,直视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 风辞如今与他融为一体,也感知到了他心中的想法。 他又害了别人。 ……他果然是个克星。 “逃?”面前的青年微笑起来,声音清冽而冰冷,“天命如此,你们逃不掉。” 下一秒,风辞感觉到体内灵力开始飞快流失。 灵力流失其实并不痛苦,只是很冷,陆景明冷得浑身发抖,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 忽然,青年“咦”了一声。 灵力流失停了下来。 陆景明抬起头,青年冰冷的指尖落到他眉心。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青年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最合适的躯体。” 陆景明已失了大半灵力,脸色苍白至极:“你在说什么?” 青年不答,而是问:“你愿意为他们而死,对吗?” “你……” 青年道:“如果我答应放他们一条生路,却要取走你的性命,你愿意吗?” “不行!”插话的是孟长青,“要死一起死,我们天玄宗绝不做这种以命换命的事!” 陆景明一怔。 他回过头,看见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少年。 入师门十余载,他几乎没与师门里的任何人打过交道,到了这一刻,心底竟生出几分可惜。 早知如此…… 陆景明轻轻笑了笑:“孟师兄,谢谢。” 接着,他回过头,对青年道:“别伤害他们,将我这条性命取走吧。” 能以他这一条性命,换取其他人活下来,也算是死得其所。 陆景明闭上眼,可预想中的痛苦并未到来。他觉得古怪,刚想睁眼,却又感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十余名天玄宗遗孤,已在赶往灵雾山的路上…… 风辞睁开眼。 他仍然身处在这洞穴深处,点点灵力光芒将山洞石壁照亮,也照亮了寒潭岸边,那具模糊透明的身影。 “陆景明。”风辞轻声唤道。 少年朝风辞行了一礼:“晚辈见过圣尊。” “你神魂早已消散,不会出现在这里。”风辞偏了偏头,“是残存的意识?还是梦?” 少年摇摇头:“我不知道。” 风辞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不过这世间难以解释的事数不胜数,他不打算太过深究。 风辞问:“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陆景明道:“助圣尊脱离瓶颈。” 这着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一名十多岁的普通仙门弟子,竟提出要帮助已在这世上活了上千年的修真祖师脱离修行瓶颈。 但风辞脸上神情未改,淡声道:“你想如何?” “圣尊如今修行受限,无非是因为仍在顾忌这具肉身的安危。”陆景明道,“只要不再顾忌,自然大功告成。” 风辞问:“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陆景明说的这些,风辞当然不会不知道。可一旦这样做,陆景明的肉身随时会有崩溃损毁的危险。 到最后,莫说留下一具完整的尸身,甚至灰飞烟灭都有可能。 陆景明却道:“我都已经死了,还强求这些做什么?” 风辞:“那你所求为何?” 陆景明认真道:“愿求以我一人牺牲,阻止那场即将到来的杀戮。” 风辞定定地看向他。 方才那番幻象,已让他将陆景明这短短十余年的人生看完。 是平平淡淡,却又万分坎坷的一生。 这少年尘世走这一遭,世间的一切美好都还来不及经历,此刻却愿意为了旁人牺牲自己。 风辞问:“为什么?” 陆景明却反问他:“圣尊当年挺身而出,舍身救世,又是为什么?” 风辞沉默下来。 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因为不忍看无辜之人受苦,不忍生灵涂炭,不忍自己的遭遇,再重现在别人身上。 陆景明道:“我的答案与圣尊是相同的。” 这世间,有人俯首认命,顺从天意,有人英勇无畏,宁折不屈。 但也有人,或许力量不够强大到与强敌对抗,但他们仍愿意自我牺牲,哪怕只是作为一块基石,一片瓦砾。 就像当年的风辞。 就像现在的陆景明。 风辞没有回答,山洞中只能听见轻微的流水声响。可那具模糊的身影待不了太久,陆景明的身影渐渐变得暗淡,风辞问他:“你还有什么别的心愿么?” “天玄宗……”陆景明低声道,“师门惨遭横祸,几近灭门。如果可以,希望圣尊能庇佑天玄宗的最后一位弟子,留下一条血脉。” 风辞:“孟长青。” “是。”陆景明的声音开始变得空灵,“还望圣尊成全……” 他话音落下,那具模糊的身影终于化作点点微光,消失在这山洞之中。 风辞睁开眼。 耳畔水流轻响,山洞中只有他一人。 仿佛刚才所见所闻,都不过是他的一个梦境。 风辞低头看向水面。 寒潭中的灵力已被尽数吸收,澄澈的水面倒影出少年清秀灵动的容颜。风辞静静与那张脸对视,轻轻笑了下:“小陆,你这是在为难我啊。” “……你该知道,我现在所做这些,可不是为了拯救世人。” 相反,他正是为了能更好完成天道赐予的任务,才会在此闭关修炼。 天道给他的任务,是在那场杀戮结束之后,除掉傀儡。 要不要这样做,应该怎么做,这三个月以来,应该是从天道那里得知实情以来,风辞无时无刻不在思考。 他挣扎过,也动摇过,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下定决心。 可如果想要阻止那场杀戮,不仅仅是要阻止肉身傀儡那么简单,他将与之为敌的,是天道。 那是逆天之举。 风辞轻轻叹息一声。 他重新闭上眼,笼罩在身侧的灵力光芒变了。风辞没再顾忌这具肉身的安危,尽全力释放了所有灵力。 那光芒变得更加耀眼,无数光点汇成一张密不可分的细网,将风辞的身体完全包裹其中。 也将整个洞穴深处映得仿若白日。 风辞在闭关时,为了防止有人打扰,曾在闭关的山洞外加了禁制,除了他,哪怕是裴千越都无法突破。 这日清晨,山洞外的禁制忽然应声而碎,一名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少年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力光华,气质已经与先前不太一样。如今的他,眸光沉静,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都能让人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慑。 更接近风辞原本的气质。 他站在洞口,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山林中清新的空气,视线往周围观察一圈。 不出所料,没有人。 风辞在闭关前曾向裴千越允诺过,这次闭关需要九九八十一天,按照那个人的性子,在出关这几日,他一定会守在洞口等待。 可是…… 风辞又又又失约了。 他在那段瓶颈期折腾了很久,久到忘了具体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最终闭关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肯定是超过了八十一天的。 他家小黑蛇,肯定又要生气了。 山洞前找不到人,风辞也无可奈何,只得去巫医谷碰碰运气。 幸好,萧过还在这里。 仙盟考核是仙盟中的大事,六门首座皆要参与。风辞赶到巫医谷的时候,正好赶上萧过要率弟子出谷。 萧过看见少年出现也愣了下神,当即让弟子原地待命,将风辞拉去一旁暗处。 “看来圣尊的修炼已经大功告成。”萧过上下打量风辞一番,又皱了皱眉,“不过……” 他顿了顿,问:“有多长时间?” 风辞道:“三天。” 他为了让这具肉身能完全承受自己的神魂之力,洗髓筋骨,已将肉身各处强化至最顶峰状态。 可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三天之后,这具肉身就将完全崩毁,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风辞没打算与萧过多做解释,而是又问:“你这是打算去参加仙盟考核吗?考核内容已定?何时开始?” “考核在今日午时开启,详情在下在路上与圣尊慢慢细说吧。喏,仙盟派来接我们的飞舟刚刚才到。”萧过指了指外头空地上停着的飞舟,笑道,“圣尊要是再晚上一刻,恐怕都赶不上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风辞没接话。 他佯装看向那飞舟,竭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和淡然:“裴千越来过吗?” 萧过:“裴城主当然来过。” “那他……”风辞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他怎么都不等我?” “谁说他没等?”萧过眼底笑意更深,“他可在圣尊闭关的山洞前等了足足七天七夜呢。可惜圣尊一直不出来,仙盟那边离不得人,只好先离开了。” “说来也巧,裴城主天亮前才刚离开,好像正好与圣尊错过呢。” “七……七天?” 要命,他让裴千越等了他七天。 这下是真的不好哄了。 风辞只觉自己的心直接凉了半截。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轻咳一声,移开目光:“那他……他离开前,说什么了吗?” 萧过:“说了。” 风辞:“说什么了?” 萧过清了清嗓子,故意放慢语调,道:“他说:‘千秋圣尊,说的话果然一句也不能信,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第62章 仙盟考核的内容最终定为了秘境试炼。 试炼之处,是一个名为灵墟洞天阵的地方。 灵墟洞天阵并非一个普通法阵。 传闻此地曾是个上古神兽殒命后留下的废墟,经年累月,吸引了无数仙妖灵怪进入其中,灵力极盛,机缘万千。又因其中环境恶劣,别有洞天,故得名为灵墟洞天阵。 灵墟洞天阵于数百年前为凌霄门所得,此番经由六门改造,变成了这次仙盟考核的地点。 “凌霄门?”风辞皱起眉头。 他们如今正坐在仙盟派来巫医谷的飞舟上,飞舟穿透云层,正是在前往凌霄门的路上。 “是啊,正是凌霄门。”萧过大致能猜到风辞为何这般反应,他靠坐在飞舟内的软椅上,懒洋洋抽了口烟袋,似笑非笑,“先前凌霄门那谋反叛逆之举,不是承朝长老做的嘛。如今承朝长老既然已死,还不能给人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风辞沉默地看向他。 他有时真不知道,萧过这人口中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反话。但凌霄门……当初玄阳子在阆风城,处置承朝和那群被捕的叛乱弟子时的模样,风辞可还记得一清二楚。 只从那一件事,风辞就没办法完全信任凌霄门。 但将考核内容定为凌霄门的阵法,一定经过了裴千越的同意才是。 据风辞所知,裴千越同样不信任玄阳子,也不信任凌霄门,他会答应下来,一定有他自己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不过这些,只能等到了凌霄门,见到裴千越之后,才能确定。 巫医谷几乎不参与六门纷争,风辞也没打算与他多言,继续问他:“进入灵墟洞天阵之后呢,又要如何试炼?” 仙盟考核的内容仍是以门派实力为主。秘境中藏有各种宝物、奇遇、机缘,同样,也潜伏有妖兽、毒物。每个参与考核的仙门选出五到十人进入秘境,诛杀妖物,抢夺珍宝机缘,并以此计分。 每十二时辰,也就是每日午时,以门派为单位结算当日总分。分值靠后的半数门派直接淘汰,被传送离开秘境。 三日后,仍然留在秘境中的仙门,便算是通过了考核。 风辞听完,若有所思道:“有意思。” “还有更有意思的。”萧过一笑,悠悠道,“听说这次的考核不限制斗法,不过斗法胜败也不计分就是了。” 风辞眨了眨眼。 不限制斗法,更接近于过去真正的灵脉抢夺。 在仙盟成立之前,修真界各派对灵脉的抢夺就是各凭本事。一次争夺下来,往往死伤无数,谁也讨不到多少好去。而仙盟成立后,大部分灵脉资源被仙盟所得,不再需要这种原始的竞争手段。 而这次的秘境试炼,说到底就是争夺法宝妖兽。如果像其他试炼那样不允许伤害同道,法宝妖兽谁找到归谁,难免有些人会以运气获得优势,而非实力。 这样想来,这规则其实很有必要。 只不过这样一来,难度也大了很多。 不仅要适应秘境中恶劣的环境,凶险万分的妖兽,还要提防旁人。 风辞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点点头:“的确很有意思。”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不愧是裴千越想出来的考核方式。 风辞又问道:“这次共有多少仙门参与?” 萧过道:“此番考核没有事先进行初次筛选,确定参与的仙门加起来,当有一百二十余家。” “那这样算下来……” 每日淘汰半数,共持续三日,最终将只有不到二十家仙门能顺利加入仙盟。 也就是说,有百余家仙门会被置于危险当中。 这里面,又有多少是在那名单上的? 风辞闭了闭眼。 要是真让天道挨个屠杀下去,死伤何止千百人。 风辞没有再说什么,萧过也不再与他搭话。他掀起身旁的围帘往外看去,飞舟正在飞跃一片连绵不绝的高山。 “万法阁这新出的飞舟还真是不错,速度比阆风城那个还要快。”萧过兴致盎然,“这么看来,我们一个时辰便能到凌霄门了。” 风辞听言,也跟着往窗外看去。 这艘飞舟的确与阆风城那个不太一样,制作材质大致相同,但从外表看更加精巧,多半是为了飞行速度而减轻了重量。 两侧机翼也换成了全新的样式,飞跃在云层间时,仿佛一只灵动轻快的鸟儿。 风辞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还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他想了一会儿没想出答案,便没放在心上。 萧过猜测得不完全准确,还没到一个时辰,风辞便感觉飞舟开始徐徐下降。 云层淡去,终于显出下方的景色。 风辞闭关时还是冬日,如今已经开了春。入眼是一片苍茫青山,群山连绵耸立,云雾环绕。 飞舟即将降落之处,远处山峦之上,一座道观静静伫立。 道观。 风辞神色沉了下来。 这座道观他曾经见过。 在梦中。 现在想想,许是风辞的神魂与肉身之间仍然存在某种感应,他先前才会时不时梦见自己的肉身。回到这个世界后的那几场梦,除了在幻灵鼎中那次与天道相见,是真正的天道托梦。 而其他几次,都不过是他与肉身的感应,让他看见了肉身的所见所闻。 这座道观,就是在折剑山庄一役之前,他透过肉身所见过的。 原来这里竟是凌霄门。 “我们要到了。”风辞正在兀自思索着,萧过却在一旁开口了,“得知圣尊出关,裴城主一定——” “萧谷主。”风辞打断,“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办,可否让我先行离开飞舟?” 萧过一愣:“你不进凌霄门了?” “不急。” “可裴城主他……” “他……”一想到裴千越,风辞就觉得有点头疼。但眼下调查这件事更为重要,他按了按眉心,道,“你先别告诉他我出关了,回头……” “哦,我懂了。”萧过恍然大悟,“圣尊想给他个惊喜,对吧?” 风辞:“……” 风辞:“算是吧。” 飞舟盘旋在凌霄门上空时,悄然打开了个缺口,一道剑影从那缺口一闪而过,悄无声息落入了云雾缭绕的群山当中。 风辞在一处山崖之巅显出身形。 凌霄门过去就是个道观,这连片的山峰皆是它的地界。要从这么多山峰里找到他当初梦里见过的那座,是不太容易的。 风辞抬眼看了看天色。 灵墟洞天阵会在午时准时打开,距离现在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风辞并不着急。 他在睡梦中与自己肉身相互感应,那的确只是个巧合。那是因为人在处于睡梦中时,没有其他外物打扰,感知力达到极度纯粹的巅峰。 但既然他能在睡梦中感应到,没道理清醒着时反而做不到。 风辞迎着山巅的微风闭上眼,完全适应了神魂之力的肉身感知力变得极其敏锐。他能感知到每一丝穿林而过的微风,每一片飘然落下的树叶,以及每一缕分布在这山间各处,道观中徐徐燃烧的香火。 但仅仅这些还不够,无形的感知力如同一张大网,继续扩大。 空气中微不可查的气息,人行过留下的痕迹…… 风辞睁开眼,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接着,他转过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风辞快步行走在山间。 他是头一次来这里,但寻起路来却轻车熟路,胸有成竹。片刻后,他找到了那想找的地方。 这山洞约莫是凌霄门用来静心闭关之所,内里不大,几乎一眼便能全部看个完整。洞中没有人,也没有多少生活过的痕迹,最内侧的石床背后挂着一张玄门八卦图,除此之外便只有一桌一椅,以及石桌上早已燃尽的烛火。 这的确是风辞在梦里见过的那个山洞。 风辞在山洞里寻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线索,又走了出来。 站在这洞前的山崖往远处看去,恰好能看见远处的凌霄门主峰。 凌霄门,比风辞想象中普通很多。 从外表看上去不过是一间寻常的道观,砖瓦墙面都能看出已经有些年头,甚至还有些不知是刀剑还是什么其他武器造成的斑驳旧痕。 那些痕迹在岁月的冲刷中颜色已经变得很淡,却依旧清晰。 处处透着久经沧桑的痕迹。 风辞忽然想起,裴千越曾经和他说过,凌霄门是在这千年的传承中,遗失秘籍经典最多的一门,也是经历波澜最多的门派。 他们香火并不差,却不似清净宗那般繁华雅致。 更像是一位迟暮式微的老人,不甘愿就这么消逝在岁月的长河中,因而苦苦与命运抗争。 也难怪他们迫切想要寻回那些失传的秘籍。 风辞跑这一趟,没寻到肉身,也不强求。他沿着山道往主殿方向走去,还没走出多远,忽然听得前方传来脚步声。 他悄无声息翻身上树,看见了几名凌霄门弟子。 “你们去那边,你们几个走这边。马上阵法就要开了,要好好巡逻,不能有任何闪失,听见没?”一袭道袍的少年吩咐道。 他带着几名与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小弟子,那几名小弟子行礼称是,兵分两路离开。 风辞落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喂。” 少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抽出腰间的拂尘,被风辞轻轻一推,按了回去。 “是我。”风辞笑着道,“孟师兄,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眼前这位少年,正是孟长青。 孟长青这才看清来者何人,惊喜道:“师弟!” “你怎么会在这里?也是来看仙盟考核的吗?为何没有和阆风城弟子在一块?你——” 他激动起来就是一连串的话,风辞被他吵得头疼,连忙制止:“说来话长,慢慢说,慢慢说……” 孟长青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他看了眼风辞身后那条山路,意识到了什么:“你……你不会是刚从这上面下来吧?” 风辞并不隐瞒:“对啊。” “你怎么会闯到那上面去!”孟长青惊呼一声,又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将风辞拉到路旁,压低声音问,“你没碰见别人吧?” “没有。”风辞问他,“这上面怎么了,去不得吗?” “这是凌霄门禁地,当然去不得!”孟长青训道,“你说你,来凌霄门不提前与我说一声就算了,迷路迷到禁地里,也不怕被旁人当贼人抓了。” ……迷路。 很好,还是那个脑子缺根筋的孟长青。 风辞也不解释,顺着他的话道:“那就劳烦孟师兄带路。” 孟长青对风辞毫无怀疑,带着他往主殿的方向走。 一边走,还一边与他絮叨:“这几日我都不知捡了多少个到处乱走迷路的,但人家也就在前山主峰逛一下,谁像你,都迷路到禁地里去了。” 风辞趁机问:“我见那山上没什么特别,为何是禁地?” “这谁知道?”孟长青道,“我从入师门开始,那里就是禁地了。门主只说那山上谁都不能去,没说过是为什么。” 风辞:“原来如此。” 山间通路众多,孟长青带着风辞走了条僻静的小路,很快便到了主峰附近。 仙盟考核共有百余家仙门参与,此刻的前山主峰,早已经人满为患。主峰前的广场四周种着青松,前方高台预留出了一块空地,如今正悬浮着百余块光镜。 那些光镜如今皆是熄灭状态,但等到法阵开启后,光镜也会随之亮起,将法阵内部发生的一切转播出来。 “阆风城……”孟长青自言自语,“阆风城弟子安排在哪儿来着,我怎么好像没印象……” 到了这里,风辞也没必要再与孟长青一路。 他正想找个借口溜走去找自家小黑蛇,却见周遭忽然有些躁动。 “他们来了!” 有人朝半空高声叫喊,风辞也跟着抬眼望去,一架飞舟徐徐降落在不远处。 那飞舟与他今日乘坐的不同,中部浑圆,体型巨大,飞舟下方,还雕刻着熟悉的图腾。 是阆风城。 孟长青一拍脑门:“对哦,阆风城根本就没来!” 风辞:“……” 这就有点尴尬了。 风辞若无其事移开视线,看向前方。飞舟舱门打开,一道玄色衣袍的身影率先从里面走出来。 他们已经三个月没有见面了。 和当初将要闭关时的不舍截然不同,这三个月时间,其实没有风辞想象中那么难熬。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静心修炼,几乎不怎么会想到这个人,更没什么时间去思念。 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没有思念。 直到这时,直到见了面。 裴千越已经换回了那身阆风城主装束,黑绸覆眼,俊美的面容冷若冰霜。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缓,所到之处,众人纷纷退避行礼。 这与在风辞面前的裴千越完全不同,但风辞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那颗数千年不曾有过波澜的心脏,在这一刻忽然止不住的鼓噪起来。 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胸腔,仿佛连周遭的温度都在随之升高。 真的挺想他的。 可惜这里人太多了。 风辞在心里想。 不然他肯定要把人抓过来好好亲一亲。 太想他了。 孟长青似乎在风辞身旁说了什么,但他完全没注意。从裴千越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满心满眼,就只能容得下这一个人。 风辞眼中露出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温柔神情,唇角也不自觉勾起。 他手指轻轻在无名指指根摩挲一下,红线震动传递到裴千越手中,后者脚步略微一顿。 风辞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在人群中隐去了自身气息,裴千越无法视物,不一定能感知到他。 但这样,他便能知道他在哪里。 果然,裴千越转身,往风辞的方向走来。风辞正想上前,后者却连头也没偏一下,径直从他面前越了过去。 好像完全没有看见他似的。 错身而过的瞬间,风辞甚至听到了通过红线传音而来的一声冷冷的“哼”。 风辞:“……” 幼不幼稚啊!!! 第63章 风辞都要被这混账东西气笑了。 好歹是修炼了几千年的大妖,还闹这种小孩子脾气,三岁的崽子都比这人来得成熟。 风辞原本重逢的喜悦被裴千越这幼稚行径冲了个七七八八,他想了想,也不再急着追上去,反倒后退半步,拉着孟长青藏回了人群中。 阆风城到来的消息传得很快,没一会儿,便有凌霄门长老从主殿出来相迎。人群一挤,彻底看不见裴千越的身影了。 风辞收回目光,孟长青在一旁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 “嘘。”风辞抬手按在唇边,往周遭看了一眼,故作神秘道,“我偷偷溜来的,没与师门一道。” 孟长青一惊:“你——” “这有什么奇怪。”风辞打断他,“仙盟选拔可是难得一见的大场面,我过来凑凑热闹怎么了?” “你这人……”孟长青说着又觉得不对,“等等,我不是听说裴城主已经将你收作弟子了吗,仙盟选拔各派带了弟子前来,他为何不愿带你过来?” 风辞往裴千越离开的方向看了眼,想起对方方才的举动,没忍住露出点笑意:“他啊,他与我生气呢,小气……” 整个修真界都没有人敢这么说裴城主,孟长青看向风辞的神情顿时仿佛见了鬼似的。 风辞不以为意,左看右看,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 孟长青将他拉去一边:“你这样不成。这几日凌霄门看管森严,来往宾客都是发了通行令牌的。也就是你遇上了我,才到现在都没被人查。可过一会儿我就要入秘境了,你这可——” 风辞问他:“你也要进秘境?” “是啊。”孟长青道,“这次试炼人多,六门各派了弟子进去巡视,防止出现意外。喏,这是师门发的追踪仪。” 他抬起手腕,腕间戴着一块似由某种金属制成的手镯。 这东西小巧玲珑,上方有个四四方方的仪表盘,孟长青抬手一点,表盘上亮起一个蓝色光点。再一点,便出现了一张地图。 “厉害吧?”孟长青朝他得意笑笑,向他展示,“这是灵墟洞天阵内部地图,那些参加试炼的弟子会显成绿色的光点。如果有人陷入危险,或无法继续进行考核,这上面的光点会变成红色。我们要做的就是去救那些人。”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希望别出什么大乱子,听说这阵中妖魔都不是好对付的,我可没把握。” 风辞没答话。 他低头观察片刻,问:“这不是偃甲吧?” “这就是偃甲啊。”孟长青道,“自从确定要用灵墟洞天阵考核之后,我师尊……就是霁云长老,他亲手把灵墟洞天阵送到万法阁,让阁主加以改造。两日前尉迟阁主把阵法送回来时,就带着一批这东西。” “听说是花了两个半月不眠不休做出来的,刚展示完用法就晕了过去,现在还在我们后山小院里睡着呢。” 他顿了顿,又道:“一边睡,还一边骂裴城主压榨他。” 风辞:“……” 两个多月改造如此强大的阵法,还要造出这么多追踪仪器,的确是种压榨。 但…… 风辞问:“能给我看看吗?” “啊?”孟长青迟疑片刻,还是将那镯子形状的物件摘了下来,“看在我们师出同门的份上,给你看一眼,别给我弄坏了啊。” 风辞将东西接过来。 这东西的形状其实更接近风辞在其他世界见过的腕表,通体银色,仅凭肉眼瞧不出是用了什么材质。 风辞将那东西在手中翻来覆去观察了好一阵,轻轻皱起眉头。 偃甲机关术要顺利驱动,灵力是必不可少的动力源,但奇怪的是,风辞从这东西里察觉不出丝毫灵力。 还是说,万法阁又发明出了什么新技术,能让偃甲也隐藏灵力不成? 风辞一时瞧不出其中原理,只得将那东西还给孟长青。 孟长青还想与他说什么,远处忽然有人唤他的名字。是午时将至,凌霄门弟子要集合准备入秘境了。 风辞道:“你先去吧,不必管我,我自有办法。” 孟长青这人向来没什么弯弯绕绕,道了句“那你自己多加小心”,便要离开。 “孟师兄。”风辞叫住他。 孟长青回头看他:“啊?” 风辞忽然想起先前曾在陆景明记忆中看见的,天玄宗被灭门当晚发生的事。他透过陆景明的双眼,注视着面前少年那张还带着点青涩的面孔。 三日后,陆景明的这具肉身便会彻底崩毁,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大概是天玄宗这两位遗孤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 但风辞没多说什么,只轻声道:“你也要小心。” 孟长青一怔。 “放心。”他冲风辞笑了笑,认真道,“我还要给师门报仇呢,会照顾好自己的。” 临近午时,灵墟洞天阵即将打开,众人齐聚凌霄门前山广场。 广场最前方是六门首座的位置,除了万法阁阁主的座位还空着,其他几位首座皆已到场。裴千越端坐正中央,脸色比刚到凌霄门时还要难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风辞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小蛇闹脾气把自己玩进去了,错过了方才重逢的机会,风辞已经重新隐藏了自身气息。 裴千越找不到他了。 风辞暗笑一下,继续往那台上看去。六门首座的身后,坐的则是仙盟内其他仙门宗派的代表。为了让这次的仙盟考核更加公平,裴千越召集了仙盟内几乎所有门派,共同见证。 一名凌霄门弟子走到正前方,开始宣读此次仙盟考核的规则。 这些规则与先前萧过告诉他的几乎一致,风辞混在人群里静静听着。 在场的不仅仅是将要进入秘境试炼的修士,还有来为他们加油打气的同门,人员极其庞杂。因此,风辞只是用幻术给自己变了一个通行令牌,便轻而易举混入了人群。 他所站立之处的旁边,就有一家仙门。 “我、我好紧张啊!”一个年轻女子的嗓音脆生生响起。 风辞回头看去,那是一名穿着鹅黄衣裙的女子,面容清秀,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剑。 她的身边,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答道:“那就别进去了。” 女子一听不乐意了:“凭什么,我就要去。” 少年抱着剑,别开视线:“你修为还不够高,进去也不过是添乱,有什么用?” “好像你修为有多强似的!”女子气恼道,“你比我入门还晚一年呢,小、师、弟。” 少年脸颊刷地红了,说话也直打结巴:“我、我比你年长,剑术也胜过你……” “就大了八个月而已,说到剑术,你不过是九次里面胜了五次,这也算呀?”女子晃了晃手上的配剑,挑衅道,“要不我们再打一次,看是谁胜谁负。” “够了!”他们身后,一名老者喝道,“还没进秘境就吵个不停,你们还想不想试炼了?” 两人连忙闭了嘴,鹌鹑似的低下头。 老者瞥了他们一眼,也没继续追究下去,只是叹道:“要不是我们九霄派人丁不旺,派内符合要求的弟子凑不满十人,师门也不会破例让你们俩去。趁着现在还没入秘境,你们要是不愿去,便将那腕间的追踪仪摘下来吧。” 为表公平,秘境试炼只接受年轻一辈弟子参与。对于一些规模较小的仙门,要凑齐十名修为过得去的年轻弟子其实不易,因此,秘境试炼的要求才放宽到了五到十人。 不过,出于要寻找争夺宝物的规则,大部分仙门都尽量出满十人。毕竟人越多,寻到宝物的机会就越大。 “我不。”女子连忙捂住手腕,“我也想帮师门尽一份力嘛,是穆师弟不想去,要摘摘他的!” “我才不是,我就是……” 少年瞥了眼身旁的女子,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半句几乎只剩气音。 女子没听清:“说什么呢,嘟嘟囔囔的。” 风辞淡淡一笑。 他倒是听清了。 少年说的是:“我就是担心你。” 要是换做以前,风辞才不会将这种少年心事放在眼里,现在看着却觉得挺有意思。 看似针锋相对却彼此在意的态度,暧昧不清的言语和若有似无的肢体接触。 真有意思。 风辞不知想到了什么,抬眼重新看向前方。 灵墟洞天阵为凌霄门所得后,将入口封在了一面半人高的铜镜之中。那铜镜如今就摆放在众人前方。凌霄门弟子宣读完考核规则,裴千越便起身,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将手轻轻一抬。 原本平静的镜面飞旋着打开了。 暗紫色的灵力旋流内似藏有雷电火花,透着股诡异。 裴千越冷声道:“去吧。” 众仙门轮流入秘境。 参与试炼的各门派几乎都出满了十人,一百二十余家仙门,就是一千二百余人。待到这一千二百余人都进入秘境后,又是六门派出的巡逻弟子。 待到众人都进入了秘境,广场上数百面光镜亮起,映照出秘境内部的情形。 灵墟洞天阵顾名思义,秘境内含乾坤,另有洞天。据说,这秘境有十余种不同的地貌,每种地貌都藏有不同难度的法宝以及妖兽。 这也是这秘境能够同时容纳千人进行试炼的原因。 试炼正式开始,运气好、速度快的试炼者已经与妖兽狭路相逢,斗起了法。 数百面光镜同时映照出秘境内的景象,要真挨个看过去,是很累人的。风辞又不像其他观战者,有同门在里面试炼,此刻都在兴冲冲寻找自家人。因而,他只是在原地盘膝而坐,开始盯着……端坐上方的裴千越发呆。 裴千越同样对秘境内的情况并无兴趣,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 气鼓鼓的。 千秋祖师几百米的滤镜下,只觉得自家小蛇这生闷气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但落到其他仙门首座那里就不是如此。 身为盟主的裴千越兴致不高,他们也不敢说话,一群人正襟危坐,丝毫不敢懈怠。 或许因为风辞的眼神太过专注,裴千越似有所感,转头面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风辞连忙移开目光。 他隐约能感知到有股感应力在他周遭搜寻,那感应力是无形的,但修炼千年的大妖带来的威慑却清晰可见。何况裴千越根本没想隐藏,直接让风辞身旁的几位修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怎么忽然感觉这么冷……” 风辞失笑。 这混账东西找不到人,就开始折腾起旁人来了。 他想了想,用手撑起额头,假意睡着。同时,一缕神魂从肉身飘出。 如今在场的,都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人物。但风辞始终小心隐藏着自己的气息,因而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他的神魂越过十余名修真弟子,走到前方高台之上,如入无人之境。 风辞站在裴千越面前,低头看他。 裴千越在人群里搜寻一圈,却没找到人,脸上的寒意更甚。那张俊美的脸上仿佛凝了一层厚厚的霜雪,叫人不敢亲近。可他越是这样,越让风辞回想起他情动时的模样。 耳根染上绯红,眉宇蹙起,唇角却泛着笑意。 好像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 那样鲜活的裴千越,只有风辞见过。 风辞这样想着,俯下身,在裴千越耳垂轻轻捏了一下。 裴千越倏然抬头。 他这反应把坐在身旁的人都吓了一跳,温如玉偏头问他:“裴城主,可是有哪里不妥?” 高台上十余道目光全都落到了裴千越身上。 “……无事。”裴千越淡声道,“试炼还要持续三日,这期间诸位可自行安排。” 他此言一出,狸九率先起身,打了个哈欠:“那我回去睡觉去了,明日午时再来看结果。起太早,好困……” 狸九前脚刚走,后脚萧过跟着站起来,朝裴千越行了一礼:“在下想起手头还有些急事要处理,也先告辞了。” 风辞:“……” 这两人已经明显到,就差将“正在谈恋爱,没功夫搭理别的事”这话直接写脸上了。 风辞腹诽一句,低头继续逗自家小蛇玩。 他的手指从对方耳垂移到脸颊,轻轻捏了捏,满意地看到了对方紧绷的侧颈。 裴千越说完可以让大家自行安排后,实际只有离开的那两位,其他仙门首座依旧端坐原地。虽然气氛不再像方才那么凝重,但也没轻松多少。 裴千越的言行举止依旧在众目睽睽之下。 所以他不能动。 风辞眼底笑意更深,手渐渐下移。他一只手撑在裴千越膝盖上,一只手落在他咽喉处,轻轻抚摸突起的喉结,玩得不亦乐乎。 喉结滚动,裴千越轻轻抬手,宽大的衣袖落下。 衣袖遮掩的下方,裴千越牵住了风辞的手。 “别胡闹。” 裴千越的声音传到风辞脑中。 风辞含笑回应:“这下不装作没看见我了?” 裴千越沉默片刻:“……分明是主人言而无信在先。”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着,衣袍遮掩下的手仍在揉捏把玩着风辞的手指,没有一点要放开的意思。 两人已有肌肤之亲,又这么长时间没见,说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风辞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下来,被裴千越拉到怀中。 旁人看不见风辞,裴千越这动作仿佛只是简单的整理衣袖,没人知道,堂堂千秋祖师已经在众目睽睽下坐在了他怀里。 周围都是现今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下方又有百余名修真人士看着,这特殊的场合让风辞心头有种别样的刺激。他靠在裴千越怀中,双臂抬起来,勾起对方脖颈。 “裴城主,你这样不合适吧?” 裴千越面无表情:“怎么不合适?” 风辞真有些佩服对方的定力了。 他想了想,偏头,飞快在裴千越唇上亲了一下。 “这样……”风辞欣赏着裴千越变得僵硬的身体,以及搂在他腰间陡然收紧的手掌,笑道,“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第64章 何止是不合适,那可是太不合适了。 裴千越手臂一收,眼看就是想搂着风辞起身离席,风辞连忙拦住他:“别别别,我不逗你了,正事要紧。” 他可不像那两个不负责任的。 裴千越没有回答,身体却放松下来,便算是同意了。 风辞又问:“裴城主,什么计划呀?” 裴千越:“等。” 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只能等对方先出手。 这道理风辞当然知道,可…… “可我的时间不多了啊。”风辞发愁道,“都怨你,干嘛把试炼时间定成三日,缩短至一日多好。” “……要是那玩意等到三日后试炼结束才出现,你们自己对付去吧。” 裴千越略微低头,问他:“你只有三日时间?” 风辞叹了口气。 就这三天,还是冒着陆景明这具肉身损毁的代价换来的,不能就这么白费。 裴千越道:“不必担心。” 风辞抬眼看他:“嗯?” 裴千越并不解释,他抬起头,面向前方那百余面光镜,声音在风辞脑中轻轻响起:“不会等那么久。” 风辞不清楚裴千越具体有什么计划,但他既然事先已经知道仙盟考核会发生意外,肯定会提前有所准备。 这人卖起了关子,风辞也不多问,终于静下心认真看起了试炼。 为了方便观看,这设置在秘境中的光镜并不会只停留在某处,而是会在一定区域内自动追踪每个试炼者戴在腕间的追踪仪,同步将秘境内发生的事传递出来。 风辞舒舒服服靠在裴千越怀里看试炼,时不时还点评一下。 “五十九号光镜里那小孩不错啊,小小年纪就能一人单挑狮虎兽。嚯,这一剑漂亮!” “在三十一号光镜的那个门派,已经是第三次找到机缘了吧。我运气怎么就没这么好,我以前探这种秘境,连根灵草都开不出来。” “呀,那边是不是打起来了,不会闹出人命来吧?” 他看激动了还险些从裴千越身上滑落下去,被人不动声色捞回来:“规则里只说过与人斗法无论胜负都不计分,并未说不能伤人性命。” 没有规定不能,那便是可以的意思,至于做或不做,是他们自己的事。 光镜内,斗法正进行到激烈时,各类法器光芒不断,几乎看不清那几道人影。 那是一片潮湿的雨林,众人打斗的地方不远处有一口泉眼,淡淡的灵力光芒正从那泉水中溢出,显然是一处藏宝之地。 法器光芒稍停,风辞才认出,那斗法的其中一方,正是他方才见过的九霄派弟子。 而且,九霄派竟然还占了上风。 风辞来了点兴致,顾不得再与裴千越说话,继续看下去。 九霄派会占上风倒不是因为他们弟子修为有多高,而是人数占优。入秘境之后,为了尽快寻得妖兽宝物,各门派通常会将弟子分散开,扩大搜索区域。而且将弟子分散后,也不至于因遇险而全军覆没。 可九霄派没有。 许是因为他们门派人丁不旺,入了秘境后反倒选择了共同进退。 这会儿便是以全员九人对上了另一家仙门的五名弟子,人数自然占优。 不消片刻,胜负已分。 光镜内,一名九霄派弟子执剑在手,正想一剑刺向另一方弟子。 却被人拦住。 “你做什么?”一袭鹅黄衣衫的少女挑开他的剑,“我们胜都胜了,不该抓紧时间去拿宝物吗,干嘛还要伤他?” “师妹,你没听懂规则吗?”那弟子道,“虽然计分是以除妖寻宝为重,但不是谁找得多谁就赢,而是谁找得少,谁就输。” 听起来是差不多的意思,但实际操作起来却相差甚远。 九霄派的实力在参与考核的门派里只能算中下等,靠数量和积分获胜是不太可能,唯一的胜算就是,想办法逐个击破,让其他人无法继续试炼。 秘境外,风辞靠在裴千越耳边,问他:“这不会就是你的计划吧?” 裴千越问:“什么?” “让这些人在里头自相残杀,活下来的那半加入仙盟,还不用让那东西出手。”风辞半开玩笑,“好一个两全其美嘶——” 裴千越在风辞腰间掐了一把。 风辞侧腰有块痒痒肉,最受不了裴千越这么掐他。 “胡说八道什么?”裴千越淡声道,“若不想好好看,我们就做点别的。” 风辞倒不介意与他做别的,但不是现在。 他没再搭腔,继续看向那面光镜。 “不成。”少女依旧没后退,“师尊平日里是怎么教导我们的,练剑修行就是为了济世救人,我们怎么能为了赢随便伤人性命?” “师妹啊,这都什么时候了……穆师弟,你还不快劝劝她。” 少年猛地被点到名,稍愣了愣。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沉默片刻,道:“我们……我们不如把他们绑在这里,也不算违规。” “这个好!”女子眼神一亮,低头在腰间的储灵囊中翻找,“就这么办吧,我记得我带了缚仙索进来……” 秘境外,风辞欣慰地笑笑:“看来,修真界也不全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裴千越低低“嗯”了声,又道:“可他们这样,未必能赢。” 果然,裴千越话音刚落,那画面中陡然出现另一批弟子。原来是方才打斗时,另一方趁机向同门传了信。 九霄派弟子方才胜得就不容易,此刻被两边夹击,很快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先行撤退。 风辞默然片刻,收回视线:“我还是看别的吧,这个看着真糟心。” 但没过多久,又有一处打了起来。这次解决得就没那么平和,众人各不相让,虽无人伤亡,因重伤失去继续试炼能力的也有十余人。 最终,只能求助于巡逻弟子,被传送离开秘境。 提前败下阵来。 那几名受伤的弟子被手忙脚乱抬走疗伤,风辞注视着他们离开,问:“不派人去跟着?” 如果肉身傀儡要对在仙盟考核中被淘汰的门派下手,这种已经提前锁定败局的门派,自然也在他的目标之内。 甚至不用等到三天后。 裴千越却摇摇头:“不必。” 风辞瞧着他成竹在胸的模样,问:“你是觉得,他不会在凌霄门动手?” 这其实也有道理,如今的凌霄门可以说汇聚了当世修真界最顶尖的一批修士,哪怕是全盛时期的千秋祖师,想要从这里全身而退也不容易。 如今结果未出,对方应该不会这么早打草惊蛇。 但裴千越又说他们不需要等到三日后。 风辞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没说什么,继续观看试炼。 接下来的十二时辰里,秘境中的摩擦屡见不鲜,不乏有人员伤亡。截止结算积分前,甚至已有二十余家门派提前退出试炼。 翌日午时,众仙门首座齐聚凌霄门广场,由凌霄门门主玄阳子宣读试炼结果。 “……以上仙门宗派积分排名较后,将被传送离开灵墟洞天阵。” 秘境试炼每日淘汰半数,第一日最多,共有六十余家仙门被淘汰。玄阳子将结果宣读完毕,打开秘境大门。 却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秘境经由万法阁主改良,试炼中淘汰的弟子将会被腕间的追踪仪自动感应,并传送离开秘境。可玄阳子望向前方的光镜,已被宣告淘汰的那些弟子依旧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发生。 广场上一片寂静,片刻后才渐渐响起议论声。 风辞已回到肉身,他站在人群中,凝视着那几面光镜,在周遭的议论声中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咔嚓—— 一面光镜应声而碎。 就连台上几名仙门首座都变了脸色。 温怀玉问:“玄阳子门主,这是怎么回事?” “这东西是尉迟阁主留下的,我怎么会知道?”玄阳子眉宇紧蹙,“尉迟阁主呢,他还没醒吗?” 他问的是随侍身旁的弟子,那弟子应道:“回门主,弟子方才去看过,尉迟阁主他……他好像还在睡。” “这都什么时候了?!” 玄阳子怒喝一声,又有一人站出来。 是凌霄门的霁云长老。 霁云长老举止儒雅温和,说话不紧不慢:“师兄别急,我去看看就是。” 可这一去,又许久没回来。 人群中的不安越来越重,片刻后,又是咔嚓一声。 又一面光镜破碎。 风辞眯起眼睛。 这光镜连通秘境内外,秘境外的这部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有人动得了手脚,那就只能是秘境内了。 万籁寂静之中,裴千越轻声开口:“别再等了。” “这尉迟阁主看来暂时来不了。”裴千越起身,淡声道,“阆风城弟子随本座入秘境一探真相。” 台下的阆风城弟子齐声应道:“是!” 风辞理了理衣物,也迈步朝前走去。 阆风城主果然说到做到,还真没让他等太久。 “林师兄。”风辞来到阆风城弟子阵前,唤了一声。 领队的正是林长安。 自从戒律长老出事后,身为戒律长老亲传的首席弟子谢无寒,自认被自家师尊蒙蔽,愿代为受过,已经闭门思过多月,不在派中担任任何职务。 这几个月来,统领弟子的职责,都落到了林长安头上。 林长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风辞,惊讶道:“陆师弟,你的伤养好了?” 当初风辞在折剑山庄重伤的事,林长安是知道的。这几个月来,风辞在巫医谷闭关,裴千越对外的说法则是,陆景明因伤重被送离师门养伤。 风辞正想回答,忽然听得队伍里有个人喊他:“陆景明?!”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风辞看过去,认出来了:“原来是程师兄。” 眼前这人正是当初为难过风辞那个外门弟子,程博。不过青年如今已经换上了内门弟子服饰,腰间还别着风辞给他的那柄剑。 “你升入内门了。”风辞道。 程博似乎还有话想和他说,但最终没开得了口,只含糊地应了声。 林长安道:“听萧师弟说你伤的很重,我们都很担心,现在看见你没事就——” “还要耽搁多久?”裴千越的声音自高台上传来。 林长安连忙俨然正色,大声应道:“回禀城主,阆风城弟子已列阵完毕,共计十七,不对,共计十八人,随时可以出发!” 风辞仰头看过去,裴千越正好略低下头,仿佛是在遥遥与他对视。 裴千越唇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又收敛下来,道:“出发吧。” 风辞跟随阆风城弟子走上高台。 众人正要入秘境,又有一人拦在他们面前。 玄阳子朝裴千越行了一礼,道:“裴城主,这灵墟洞天阵是凌霄门所有,老夫对其最为熟悉,凌霄门愿与阆风城同往。” 风辞眉梢一扬。 他回到这个世界的这几个月以来,凌霄门从来没有真正的安分下来。无论是当初的仙盟叛乱,还是之后仙盟考核,凌霄门活跃得近乎明目张胆。而现在,风辞又发现,他的肉身其实藏身于凌霄门禁地之中。 他可不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 他真的很好奇,凌霄门在这当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裴千越没有回答,就在此时,又是咔嚓一声。 第三面光镜也碎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 “玄阳子门主如此有心,本座哪有拒绝的道理。”裴千越上前将人扶起来,竟露出了一点笑意,“那便一同前往吧。” 两派弟子刚入秘境,便立刻往光镜破碎之处赶去。 那三面光镜所处的位置极其接近,是在一片沙漠古城之中。废弃的古城黄沙漫天,随处可见残垣断壁,在沙尘中被磨损得几乎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城门口,便有一面破损的光镜。 玄阳子蹲下查探片刻:“的确是万法阁的光镜,当是因外力击打而损毁,已经无法恢复了。” 这光镜置于秘境内,自然是有法术防护的。莫说是那些来试炼的小弟子,就是秘境里的妖兽,都很难轻易破坏此物。 裴千越问:“这城中有人吗?” “回裴城主,有的。”回答他的是一名凌霄门弟子。他们这些没有进入秘境巡逻的弟子,在这几天也没有闲着,六门弟子轮流分工,从外部详细记录每一面光镜里的情形。 那弟子道:“根据光镜破碎前的记录,这古城里共有五家仙门弟子出现,而且都已被淘汰。就是不知道现在……” 裴千越吩咐道:“分头搜。” 众弟子应道:“是。” 秘境内此刻正是黑夜,一弯明月高悬于天,将整个古城映照得清冷森白。 风辞随阆风城弟子在城内搜索,一回头,却见裴千越与玄阳子两人立于一处极高的屋脊之上。裴千越那一袭黑袍在月下仿佛被镀上一层银边,衣袂发丝被风扬起,身形挺拔清瘦。 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陆景明。”有人在身后唤他。 风辞“哎”了一声,连忙收回目光,做出一副诚恳模样:“在找了程师兄,我真没有偷懒。” 程博听了他这话,神情又变得局促起来。 风辞瞧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问:“程师兄有话想对我说?” “我……”程博下意识握住腰间的配剑,眼神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你到底是谁?” 风辞微笑:“程师兄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给我的这把剑……”程博顿了顿,“我使用之后,修为忽然突飞猛进。” 风辞不动声色:“那是程师兄刻苦修炼的功劳。” “你别骗我了。”程博道,“这把剑是当初林师兄给你的,我拿它去问过林师兄,他说……” 林长安已经带着其他弟子走上了另一条街道,如今这条街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风辞问:“林师兄说什么?” 程博握紧了手中的配剑,道:“他说,这柄配剑上,留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剑意。是那剑意,让我修为精进。这柄剑……” 他抬眼看向风辞,沉声道:“这柄剑只有你用过。” 风辞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笑:“错啦。” 程博一怔。 风辞:“不是我的剑意让你修为精进,而是你机缘如此。” 要是换做没有机缘的人,这把剑对他来说不过是件普通武器,成不了什么气候。 风辞拍了拍程博的肩膀:“这是件好事啊程师兄。” 程博抓住他的手腕,又想到了什么,悻悻松开:“所以你承认这剑意是你留下的?” 风辞摊手:“我不承认有用吗?” “那你到底……”程博问,“你是什么人?” 风辞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觉得我是什么人?” 程博却不说话了。 风辞不确定这些小辈能否通过剑上残留的那一点剑意认出他,不过他也不怎么在意。 “走啦,赶紧把这片搜完。”风辞摆摆手,“一会儿被裴城主发现我们在偷懒,要被罚的。” “陆景明。”程博又在身后叫住他。 风辞回头,对方仍是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一张脸都憋得通红。 风辞只觉得好笑。 现在这些小孩,说话一点都不坦率。 风辞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却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林师兄!林师兄你怎么样!” 两人神色一变,快步朝那个方向奔去。 二人说话这档口,林长安已经带着阆风城其他弟子搜索到了两条街外。残破的街道上,两名弟子扶着林长安退至墙边,后者腰腹处被利刃贯穿,鲜血染红了大片弟子服。 其他弟子则挡在他身前,手中配剑纷纷出鞘,直指面前的……凌霄门弟子。 “林师兄!” 程博正想上前,却被风辞拉住:“等等。” 听见他这话,为首那凌霄门弟子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呀,阆风城中竟然有人识得这封息阵?” 风辞不答。 他的视线移到那弟子手中握着的拂尘,拂尘上的银丝已经被鲜血染红。 “是他伤了林师兄!”有阆风城弟子大声喝道,“和他们拼了!” 众人挥剑上前,只听凌霄门弟子轻轻道:“收。” 阆风城弟子脚下,陡然展开一个金色法阵,将所有人禁锢其中。有剑锋击中法阵光壁,却被一股力道反弹回去,那持剑弟子重重倒地,偏头吐出一口血。 金色法阵的边沿,正好就在程博脚边。 要是方才风辞没拉住他,此刻他已经被困入其中。 “漏了两个,可惜。”施阵那凌霄门弟子回头看向风辞和程博,摇头叹息,“罢了……” 他手一抬,自己脚下也出现了一个法阵。 炫目的金光之下,众人的身影渐渐淡化消失。 只留下那名弟子未散的话音。 “二位若想看热闹,欢迎前来疆北古城的中央集市,不过要快……” 法阵的光芒彻底消失,原地不再有任何人的身影,风辞回头看了一眼,裴千越和玄阳子也已经不在那屋脊之上。 “这到底怎么回事?”程博问,“凌霄门他们……这是个圈套?” 风辞语调依旧很平静:“很显然。” 这样看来,这古城中不一定有人,而破坏光镜,只不过是个引他们入秘境的诱饵,以及,不让秘境外的人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程博又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风辞抬眼望向天际,天边的风沙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整座西域古城显出死一般的寂静。 风辞悠悠道:“去看看热闹呗。” 古城的中央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中央立着一座高大的雕塑,已经在风沙的磨损中瞧不出原本模样。 空地四周,隐约可以看出一些商铺的遗迹。 风辞和程博赶到时,所有在方才进入了古城的人员皆已悉数到场。 阆风城弟子被困于金色法阵中,凌霄门弟子则立于一侧,目视前方。 众人的正前方,玄阳子仰头看着那被风沙侵蚀的雕像,正用手中的拂尘扫去那雕像下方的沙尘。 裴千越此刻就站在他身后,脸色瞧着倒是一切如常。 确定这人并未受伤,风辞才放心下来,脚步也跟着放慢。凌霄门弟子注意到他们到来,纷纷上前,手中拂尘亮起光芒,将两人团团围住。 “别急。”玄阳子平静道,“他们就两人,还能搅翻了天不成?退下。” 众弟子听命退下。 风辞抬眼看向前方那位老者,心底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 至少能证明,玄阳子肯定不知道他的身份。 前方,玄阳子轻轻开口:“裴城主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此处么?” 裴千越不答。 不过他也没打算真等着裴千越回答,继续自顾自道:“这灵墟洞天阵有十八种不同的地貌,皆是依托现实而来,而此处,名为疆北古城。” “疆北古城在数千年前,曾是这片大地上最富饶的城池之一。”玄阳子悠悠道,“可惜,再富饶之地也抵不过天灾人祸。约莫千年前,此处降临一场天火,随后,便是数年大旱。” “疆北古城的百姓信仰神明,他们每日祈求上天,望上天降下恩泽,救百姓于水火。可惜……他们的神明并未怜悯他们。” “最终,百姓们走的走,死的死,不出百年,这里便成为了一座死城。” 裴千越依旧不答。 “不觉得这和凌霄门挺像的?”玄阳子回头看他,“老夫选择这里,便是要随时警醒自己,永远不要依靠旁人。” “……自己的仇,还是得自己来报。” 裴千越终于开口,声音淡淡:“本座不记得与你有什么仇怨。” “你——”玄阳子眸光一沉,又想起了什么,深吸一口气,笑道,“是,裴城主贵人多忘事,一定不记得。老夫可以替裴城主回忆一番。” 他拍了拍手掌,这片空地四周的商铺内,忽然响起古怪的声响。 轰然一声,风辞身旁的土墙被推倒,一名青年走出来。 那人动作僵硬,行走间骨骼发出咔嚓声响。他浑身浴血,脸色呈一片灰白,脖颈间被极粗的红线草草缝合。 风辞猝不及防近距离对上,头皮一炸,才认出这人是谁。 是当初仙盟叛乱之后,玄阳子亲手在阆风城处死的那位大弟子。 周遭几座土墙被接连推开,又有数人从里面走出来。 共二十一人。 皆是当初被玄阳子处死的弟子。 风辞只觉头皮发麻,心底都生出一股恶寒。 玄阳子竟然把这二十一名弟子……全都制成了活尸。 裴千越“哦”了一声,声音依旧平静:“可这些人不是本座杀的,而是你。他们要想报仇,也该寻你才是。” “裴、千、越!”玄阳子怒喝一声,气极反笑,“你不必在此拖延时间,这古城中的光镜已被老夫派人尽数摧毁,秘境之外无人知晓这里发生过什么。” “终归今日这秘境中会死很多人,多你一个裴千越,和十几个阆风城弟子,也无伤大雅。” 风辞眸光一沉。 玄阳子知道这秘境中会死很多人,这么说,他的肉身果然已经进入了秘境,而且,多半就是玄阳子从中协助。 可为什么…… 玄阳子既然与他的肉身有合作,却为何好像对风辞现在的身份一无所知? 风辞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可就在这时,他身边的活尸忽然一阵躁动。 他转头看去,立刻明白过来。林长安方才被偷袭受了伤,失血过多,那些鲜血从法阵中渗出来,血腥味已不知不觉弥漫在整个集市之上。 那些活尸闻到血腥味,有些按捺不住了。 “看来,我的好徒儿已经迫不及待要为自己报仇了。” 玄阳子笑了笑,手中结印,困住阆风城弟子的封息阵应声破碎。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法阵出现在古城上空。 金色的光芒降下,其他人未受影响,只有裴千越身形一僵。 风辞抬眼看去,这法阵倒是眼熟得很。 ……又是囚妖符阵。 不过这囚妖符阵比当初在临仙台上,承朝长老造出的阵法强大许多,不仅范围囊括了整个疆北古城,力量也极其强大,不像玄阳子一人能制造出来的。 “裴城主,别心急。”玄阳子眼底浮现出快意,“劳烦您在此等候片刻,等我的乖徒儿们将你带来的这群弟子吃个干净,才能轮到您。” “嗯,我不心急。” 囚妖符阵的作用下,裴千越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但他神情没有一点慌乱,甚至有些气定神闲:“不过,有些人可能比我急。” 玄阳子脸色一变:“谁?” 他话音落下,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原先一直站在人群后方的少年,不知何时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他身后。风辞按着玄阳子的肩膀,悠悠一抬眼,眸光冰冷。 “我。” 第65章 少年语调清亮,只是稀松平常地搭着玄阳子的肩膀,一股无形的威慑悄然降临,玄阳子浑身一震,身体比大脑率先感知到了恐惧。 “你……”玄阳子开口,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正在发颤。他强忍着那股莫名而来的恐惧,大喝道,“你是谁!” “你不该不知道我是谁呀。”风辞略微偏头,悠悠道,“封息阵是吧?” 风辞空闲的那只手飞快结印,手腕翻转一抬:“收。” 空地上,倏然升起一道比方才力量更强、光芒更加精纯的法阵。 是封息阵。 玄阳子的脸色变了。 法阵瞬间将那数十具活尸禁锢其中,活尸意识到危险来临,怒吼着不断用力撞向法阵光壁,却又被那光壁弹回来,摔得血肉模糊。 这一幕堪称可怖,在场的凌霄门弟子纷纷举起手中法器,直指风辞。 “你到底是何人?!” “你怎么会懂我们凌霄门符阵?!” “放开门主!” “别动。”风辞语调慵懒,“否则你们敬爱的掌门会如何,我就不敢保证了。” 他说着,看向玄阳子的视线甚至带了点笑意:“玄阳子门主,不妨现在再猜猜,我是谁?” 封息阵是凌霄门绝不外传的阵法之一,在这世上,懂得这法术的除了凌霄门弟子,就只能是它的创始者,千秋祖师。 “你……”玄阳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可能……你不可能……” 风辞笑了笑,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身旁传来压抑过后、极其轻微的咳嗽声。 他眼中笑意稍敛,偏头问裴千越:“难受?” 方才受制于人都没有丝毫慌乱的阆风城主,此刻被这么一问,又低头轻轻咳了几声:“……嗯。” 模样瞧着竟还有点可怜。 风辞狐疑地看他。 这混账东西一贯喜欢在他面前装可怜,风辞被他骗怕了,谁知道他这会儿是不是在装。 但也不一定。 囚妖符阵本就是专为对付妖族而创,对妖族的伤害极大。何况,如今这囚妖符阵可比当初临仙台那个力量强大许多。 想到这里,风辞抓着玄阳子的肩膀一推:“去把阵法撤了。” 玄阳子猝不及防被他扔了出去,竟一个没站稳,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滚到凌霄门弟子脚边。 凌霄门弟子连忙手忙脚乱去扶他。 风辞没理会他。 他走到裴千越身边,抬掌按在对方背心,精纯的灵力注入,缓解了符阵对妖族神魂带来的压迫感。 “明知道这里有陷阱,也不知道提前想办法应对。”风辞责备道,“还踏进来干嘛?” 裴千越唇边扬起一点笑意:“有主人在。” “……”风辞愤愤,“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 裴千越这示弱卖惨装可怜的功夫,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 风辞一笑,懒得与他计较。 空地上忽然有人惊呼,原来是玄阳子趁风辞不备,抽出法器朝他后背袭来。风辞头也没回,拂尘的细丝在触及他之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钳制住。 风辞扶稳裴千越,才慢悠悠转身:“玄阳子,你敢对我出手?” “怎么不敢!”玄阳子手中所持的拂尘光芒大涨,一下挣脱了风辞的钳制,“别以为你与裴千越打个配合,老夫就会被你唬住。你的封息阵是从哪里学来,莫非是裴千越教你?” 风辞:“……” 风辞:“噗。” 合着这人想这么半天,就想出这么个理由? 不过仔细想想,这猜测竟也有几分合理。 封息阵虽是千秋祖师所创,但裴千越也得了千秋祖师所有真传,懂得这阵法不奇怪。 玄阳子似乎被自己这猜测说服了,他拂尘一挥,俨然正色道:“老夫今日所为,皆是奉了千秋祖师之令。裴千越多行不义,祖师爷特意在这疆北古城设下阵法,正是要清扫门户。” “……你是何人,竟敢冒充祖师爷!” 风辞默然片刻,懂了。 “就是说,你做的这一切都是千秋祖师的命令,和你没有关系。哪怕之后发现自己错了,至多是个受人蒙蔽之过,罪不至死,是这意思吧?”风辞赞叹地点点头,“将自己摘得够干净的啊,玄阳子门主。” “那将自己的亲传弟子制成活尸,在灵墟洞天阵内动手脚,骗无辜的阆风城弟子入秘境做你阴谋的祭品……这些事,也都是千秋祖师的命令吗?” “还有,你说是千秋祖师想清理门户,除掉裴千越……” 风辞顿了顿,瞥了裴千越一眼,继续道:“如果你口中的千秋祖师真是想将裴千越除之而后快,为何没有告诉你我的存在,为何没有让你提前防备我?” 他此言一出,不仅玄阳子愣住,就连裴千越也抬起头。 肉身傀儡只听命于天道,做下这些事,自然不会是真心想帮玄阳子报仇。 无非是想拖延时间,将风辞和裴千越困住。 但就算是这样,他大可以将风辞的存在说出去,至少不会让玄阳子毫无防备地对上他,造成了如今这局面。 只有一个答案。 肉身傀儡或许……并不想让裴千越生命受到伤害。 哪怕它不懂人类的情感,哪怕只剩一具听命行事的空壳,它毕竟还是风辞。它拥有着风辞的记忆,能与神魂有所感应,除去听从指令外,它还有身体和神魂留下的本能。 它可以眼也不眨的屠人满门,在它眼中,这世间的万千生灵没有区别,一切都可以舍去。 唯有裴千越的存在,高于其他。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是裴千越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风辞偏头看过去,裴千越微低着头,唇边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要得意死了。 风辞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他轻咳一声,别开视线:“别的一会儿再说。” 他视线落在前方的玄阳子身上,又低声道:“你等我一下。” 接着,风辞腾身而起。 已经彻底融合神魂的肉身,甚至不需要借法器的威力。风辞抬手,在衣袂纷飞中挥出一掌。 轰—— 法阵轰然破碎。 无数细碎的金光犹如细雨落下,风辞在那金色的雨幕中俯身飞来。 玄阳子总算知道方才风辞是如何来到他身后,因为下一刻,一袭素白衣衫的少年便出现在了他面前。一切发生得太快,玄阳子只觉得自己被掐住咽喉,强劲的冲力让他身体飞快后退,直到撞上了坚硬的墙面。 不,不是墙面。 淡金色的光芒映照在风辞脸上,少年微笑起来,眸中却并无笑意:“现在,知道本座是谁了吗?” 玄阳子咽喉被扼住,艰难地发出声响:“千……千秋……” “嗯,这才对。”风辞笑了笑,松开手。 玄阳子从封息阵的光壁上滑下来,颓然倒地。风辞居高临下,垂眸看他:“你口中那个‘千秋祖师’,如今在哪里?” 玄阳子:“我、我不知道……” 风辞冷冷看他。 “我真的不知道。”玄阳子声音颤抖,“祖师爷,不,那个人只让我助他混在巡逻弟子中进入秘境,我的确不知他如今在哪里。” 果然是事先进了秘境。 玄阳子这模样不像是在撒谎,风辞收回目光,转过身:“凌霄门门主玄阳子,意图谋害仙盟盟主。本座以六门祖师的名义下令,自今日起,废除其门主之位,逐出六门。至于要不要留你在修真界……” 他抬眼看向前方,触及那一袭黑袍的身影,又露出一点笑意:“就交给仙盟盟主定夺吧。” 裴千越也轻轻笑起来。 接着,他单膝落地,应道:“是,谨遵千秋祖师法旨。” 若说方才,在场的弟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裴千越此言一出,一切便不言而喻。众弟子惊愕,犹疑,彼此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人群中,伤重的林长安推开身边人的搀扶,走到前方,率先朝风辞俯身跪拜:“谨遵……千秋祖师法旨!” 其他弟子这才如梦初醒,跟着跪倒在地,齐声道:“谨遵千秋祖师法旨!” 众弟子的声音回荡在废弃的古城上空,风辞一笑,抬步走上前。他来到林长安身边,将人扶起来:“起来吧林师兄。” 林长安:“圣尊……” 风辞掌心凝起一点灵力光芒,落到对方腰腹处,被贯穿的伤势飞快愈合。 风辞正想说什么,却听林长安忽然惊呼一声:“当心!” 身后微风浮动。 与此同时,封息阵内陡然窜出几条金色锁链。风辞慢悠悠回头,玄阳子维持着方才那试图偷袭的姿势,可他四肢、脖颈都已被缠上了金色锁链。 风辞眼底映着法阵金色的光芒,眸光淡淡:“玄阳子,我给过你机会了。” 话音落下,锁链动了。 玄阳子的身体被锁链缓缓拖拽后移,他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挣扎起来:“千秋!!你不能——老夫此生为凌霄门鞠躬尽瘁,你为凌霄门做过什么?!凌霄门传承将绝,你宁可信任那条蛇妖,也不愿救我们于水火,你眼里哪里还有六门,哪里还有苍生!!你凭什么——” 身体重新撞上法阵光壁,可这一次,那光壁中央却凹陷下去。玄阳子的身体一点一点陷入法阵内,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骨骼摩擦和碰撞的声响。 他勉力回头,对上了一张已变得血肉模糊的脸。 那人身上的道袍被血染得瞧不出原本的颜色,腰间系着一块玉佩,是当初拜师时,玄阳子亲手给他系上的。 那是他的大弟子。 “啊啊啊——” 玄阳子的叫喊声戛然而止,活尸围上去的瞬间,法阵的光芒暗了下来。仿佛被包上一层不透光的外壳,将法阵内部的光景,以及一切声响彻底隔绝。 死一般的寂静伴随着恐惧在空地上蔓延,风辞闭了闭眼,唤道:“林师兄。” 林长安连忙应道:“是,圣尊。” 风辞道:“这剩下的凌霄门弟子皆有谋逆之举,你……”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那十余名凌霄门弟子纷纷开口求饶。 “千秋祖师饶命!” “我们都是听从了门主的吩咐,身为弟子岂敢不从!” “我们再也不敢了,求祖师爷放我们一条生路!” 风辞:“……” 按照以往,谋逆之罪是该要斩草除根的,何况凌霄门一犯再犯。道理风辞都懂,但真要他动手,他还是有点不忍心。 他着实不太擅长处理这种场面,风辞抬眼看向远处的裴千越,后者还乖乖的跪在原地,头也没抬一下。 压根没有想帮忙的意思。 风辞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方才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你率阆风城弟子将这群人暂且看押在此处,等到……等到试炼结束,离开秘境后,再另行处置。” 林长安:“遵命。” 料理完这桩事,风辞松了口气,走到裴千越面前:“还不起来?” 裴千越一笑,朝风辞抬起一只手。 堂堂阆风城主,起身竟然还要人扶。 风辞挺受不了这人随时随地在他面前找存在感的黏糊劲,但他也没说什么,笑着拉了裴千越一把。 “接下来你想如何?”风辞问他。 裴千越却是反问:“主人有何打算?” “我的打算就是听你安排。”风辞幽幽看他,“明知凌霄门有反心,还选择灵墟洞天阵作为试炼之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另有计划。说说吧,你都做了什么?” 虽然风辞在闭关前一直叮嘱,让裴千越别做任何多余的事,但要是真什么都不做,那就不是裴千越了。 风辞冷哼:“我看啊,要是我再晚出关几日,这关就算是白闭了。” 到那时,裴千越说不定已经把他的肉身五花大绑,送到他闭关的山洞门前了。 裴千越只是淡淡一笑,没反驳,也没有解释。 他牵起风辞的手:“与我来吧。” 林长安刚按照风辞的吩咐把其他人绑起来,抬眼就看见了这一幕,连忙僵硬地把头转回去。 裴千越没理会他们,牵着风辞往城门的方向走。 方才的喧嚣并未给这残破废弃的古城带来任何变化,裴千越与风辞立于古城的城门前,头顶是澄澈明亮的月色,远处大漠连绵不断,一望无垠。 这塞北大漠的风光风辞倒不是第一次见,但看景的人不同,感触也截然不同。 他偏过头,裴千越的侧脸在月色映照下轮廓分明,风辞心头一动,踮脚凑过去想亲他。 但还没等他碰到,动作却又顿住。 “忘了。”风辞遗憾地缩回去,“不能用这具肉身亲你。” 裴千越手指动了动,似乎不太想他退开,但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上风,忍了下来。 他道:“我会替主人夺回肉身。” 风辞没回答。 他转头望向前方,轻轻叹了口气:“我原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 他们现在面对的是天道,无论他最终的选择是顺应天道,还是逆天而行,风辞最不希望的,就是裴千越被牵扯进来。 他本就不该被牵扯进这些事。 “晚了。”裴千越道,“从主人被牵扯进去时开始,我便不可能独善其身。” 风辞:“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裴千越没有回答,他抬头面向天际,忽然道:“来了。” 风辞也同时感觉到了从风中传来的震动。 那是一只灵蝶。 淡金色的灵蝶挥动双翅,围绕二人飞了几圈,又往来时的方向飞去。 风辞望着那灵蝶离开的方向,难以置信地看向裴千越:“它不会是要带我们去找肉身吧?” 裴千越道:“是。” “秘境试炼第一日结束后,被淘汰的弟子无法自动传送离开秘境。为避免滞留秘境的弟子遭遇意外,巡逻弟子会将人集中到一处。”二人御剑穿过广袤无垠的沙漠,裴千越道,“它会带我们去集中地。” 二人乘着同一把剑,裴千越将风辞揽入怀中,细心替他挡去迎面吹来的风沙。 “所以,被淘汰的弟子不能传送离开秘境,是你干的?”风辞抬眼看他,“你又拿无辜的人当诱饵。” 裴千越:“算是吧。” 风辞:“什么叫算是?” 裴千越解释道:“这计划其实是玄阳子定下,是他在法阵中动了手脚,我不过顺势而为。” “……没了?”风辞被他问一句才解释一句气得够呛,“你还做了什么,这灵蝶又是谁的,你何时安插了内应?赶紧交代,不然我揍人了。” 裴千越没绷住,低声笑了一下。 风辞:“你——” 裴千越连忙安抚:“好,我说。” “是我提出以灵墟洞天阵为最终考核之地。”裴千越道,“灵墟洞天阵与天地共生,在秘境中死亡,尸身和灵力都会被秘境吸收,最终放归于天地间。这般情形下,肉身傀儡自然会选择将对仙门弟子的清扫放在秘境内。” 因为这就是天道想要的。 风辞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一时没想明白古怪出在何处,便也没有打断,让裴千越继续说下去。 “灵墟洞天阵定下后,我命万法阁造出追踪仪,便于试炼进行。同时,凌霄门也做出了应对之策。” 那对策就是,让秘境内的传送阵法失效,将灵墟洞天阵变为一个只可进,不能出的地方。 “玄阳子这法子实为一石二鸟,既帮助肉身傀儡困住被淘汰弟子,也能给我设下圈套。”裴千越道,“至于那个内应……你认识的。” 风辞眨了眨眼,还想再问。二人正好在此时御剑越过一片沙丘,远处闪过数道灵力光芒。 打起来了。 那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 绿洲之上,数百名修真弟子法器在手,剑锋不约而同对准前方某一处。炫目的光影将那一小片天际映得仿若白日。 光芒的中央,一袭白衣的青年孑然而立,衣摆在狂风中飞舞。 “不自量力。”他衣袍一展,强劲的冲力呈环形荡开,瞬间便将那压顶而来的灵力光芒尽数消解。 离得近的,甚至被那气劲撞得倒飞出去。 众人瞬间被冲得东倒西歪,人群的最前方,却有一名少年艰难爬起。 青年将目光落到他身上,摇了摇头:“我原本已经饶你一条性命,你为何要与我为敌……孟长青。” 孟长青方才距离青年最近,伤得也最重。他唇角滑落一丝血线,随手用衣袖抹去:“你屠我天玄宗满门,此仇不报,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 他一把扔掉手中的拂尘,从腰间的储灵囊中抽出一柄长剑。 是他拜入天玄宗开始,便从不离身的随身配剑。 剑身的寒光映照在少年坚毅的侧脸上,孟长青握紧手中配剑,大喝道:“今天你的死期到了,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你陪葬!” 少年挥剑上前,手中长剑光芒大涨。 青年望着他的动作,不躲不闪,懒懒散散一抬手。 天边忽有一道灵力光芒凌空飞来,在孟长青的剑气触及青年的一瞬间,也跟着将其击中。 轰—— 青年被那道灵力击得倒飞出去,带起黄沙无数,最终在远处的沙丘上砸出一个深深的人形沙坑。 风辞悠悠落地,抬眼望着那沙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孟师兄,这一剑真厉害。” 孟长青:“……” 裴千越落到二人身后,同时到来的,还有那只给他们引路的灵蝶。 灵蝶悠悠飞过众人,最终落到孟长青肩头,化作点点光芒消失在虚空中。 “没想到啊。”风辞笑道,“那个内应竟然是孟师兄。” 风辞的手还搭在孟长青的肩上,后者侧身躲过,视线也躲闪开:“我……” 少年的神态局促,远没有先前与风辞相处时的自得。风辞见状,敛下笑意,问:“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不是陆景明吧?” 孟长青:“嗯。” 风辞:“什么时候猜到的?” 孟长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旁的裴千越,低声道:“一开始……灵雾山。” 风辞眉头皱起。 他在陆景明的记忆中看见过当初天玄宗发生的事,肉身傀儡在那时就发现陆景明的肉身可以供风辞使用,可它并未取走陆景明的性命。 反而将他们放走,给了他们前往灵雾山的机会。 灵雾山…… 风辞眸光沉下来,一个他先前没有多想、也不愿这么猜测的想法出现他脑中。 “你们去灵雾山,不是为了盗宝?”风辞闭了闭眼,低声道,“你们……是为了将陆景明的身体带过去。” 风辞的神魂回归这个世界,第一时间肯定会去往灵雾山。因此,他们将陆景明带去那里,让他肉身濒死,风辞自然毫无选择地进入陆景明的身体。 那是一场献祭。 献祭陆景明一条命,换取天玄宗遗孤的存活。 孟长青垂眸不答。 风辞胸膛剧烈起伏,正想说什么,却被裴千越拉住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裴千越淡声道。 风辞一怔。 裴千越:“陆景明被下了毒咒。” 傀儡好不容易寻到与风辞神魂极其契合的肉身,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 他在陆景明身上下了只能存活五日的咒术,要天玄宗弟子在五日内,带着陆景明前往灵雾山。否则,便要将剩下的天玄宗遗孤杀光。 那五日,他们什么也没告诉陆景明。 他们在去往灵雾山的路途上相依为命,陪陆景明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我们……”孟长青低垂着头,声音已变得有些哽咽,“我们本来想着,灵雾山里存有千秋祖师的秘籍,说不定会有解咒的法子……” 可他们紧赶慢赶,赶到灵雾山之后,却连最外围的法阵都没能破除。 反倒全死在了里面。 整个天玄宗,只剩下一个孟长青。 孟长青用衣袖用力抹了把眼睛,长剑直指远处那个沙坑:“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 远处细沙浮动,一只修长消瘦的手从沙坑中伸出来。 青年缓缓从沙坑中起身,流沙未曾在他的衣袍上留下丝毫痕迹,他一袭白衣依旧纤尘不染,一步步往众人所在之处走来。 风辞收回目光,抬手重新搭在孟长青肩上,劝道:“孟师兄,我理解你想亲手报仇的心愿,但这时候,还是别逞强的好。” “毕竟……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陆景明临走前的嘱托,我就完不成了。” 孟长青怔然:“陆师弟他……” 风辞一笑:“他希望你好好活着。” “他还希望……”风辞转过视线,注视着那从沙丘上缓缓走来的青年,“我能结束这一切。” 青年在不远处站定。 “你当真要拦我?”青年问他,“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风辞没理他。 他一步步往前走去,行走间,无形的灵力旋流萦绕在他身侧,脚边细沙汇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 青年脸色变了:“你在忤逆父亲的命令,你知道这有什么后果?你不能——” “我是不能。”风辞打断他,“因为天命不可违,我知道。” “可有什么办法,好歹被这群后辈唤一声祖师爷,总得为他们做点什么。” 灵力在这绿洲上急速汇聚,虚空被生生撕开一道裂口。风辞抬起手,裂痕中金光乍现,显出一把金色的长剑。 风辞握住剑柄,衣袍发丝在那愈加澎湃的剑意中无风自动。 “本座毕竟是……千秋圣尊啊。” 第66章 “他是千秋祖师!” 秘境外,人群中忽有一人惊呼道。 那沙漠绿洲附近的光镜并未被破坏,因此,如今身处凌霄门的所有人都看见了秘境内发生的这一幕。 ——风辞自虚空中抽出了那柄绝世神兵。 ——千秋剑。 温怀玉端坐六门首座席位,眸光紧紧盯着那光镜中呈现的画面,在周遭的喧嚣中一言不发。 千秋祖师的实力,他当初在临仙台上就见识过了。可那时候,风辞不过随手折了一支寒梅,便能一招制胜。 如今,他祭出了真正的法器,又会有多强? 光镜内,强大的灵力旋流卷起风沙,如龙卷一般,直冲云霄。少年挥出的每一剑都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力,那精纯剑气犹如燃烧的金色烈焰,几乎将二人的身形完全吞没。 那是救世圣尊真正的力量。 那是三千年前,以一己之力诛灭魔族的力量。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剑气下逃出生天,温怀玉是这么觉得的,在场的数百名修士心中,同样这么觉得。 可并非如此。 面对那般强劲的攻势,一袭白衣的青年竟然不躲不闪,迎着那铺天盖地的烈焰,也挥出了一剑。 轰—— “——那是什么?!” “那个凶手,他手里拿的是……” “那……那也是千秋剑!” 两把千秋剑。 同样的无上神力,同样的招式,甚至……极其相近的气息。 “傀儡。”温怀玉淡声道。 “不错,正是傀儡。”一个声音自高台下方响起。 众人转头看去,万法阁主尉迟初终于姗姗来迟。温怀玉起身:“尉迟阁主,你这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尉迟初脸色苍白至极,他靠坐在一把木制轮椅上,霁云长老在他身后,将他缓缓推至人前。 “是玄阳子师兄所为。”霁云叹息一声,答道,“玄阳子师兄似乎在这秘境中动了什么手脚,他担心被尉迟阁主看出来,因而将尉迟阁主下药迷晕,困在后山。” “……贫道费了些功夫,这才刚将人解救出来。” “他还拿走了我的腿!”尉迟初愤愤道。 温怀玉视线下移,这才看见尉迟初垂在轮椅前的裤腿空空荡荡,原本的义肢已不见踪影。 “……”温怀玉沉吟,“玄阳子门主他……” 温怀玉此人何其聪慧,霁云此言一出,他立即猜到这应当与方才秘境中出现的异样有关。先前,阆风城与凌霄门两派首座和弟子一同进入秘境,而如今,裴千越和风辞出现在了绿洲,却不见玄阳子及凌霄门弟子的身影。 虽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玄阳子现在……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但温怀玉没说什么,而是问:“尉迟阁主方才说傀儡,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尉迟初这才抬眼看向光镜。 “你们看到那个,也是千秋,不过是被制成傀儡的千秋肉身。”尉迟初悠悠道,“这半年来,屠杀仙门的真凶,便是此人。” “什么?”人群中有修士惊呼,“屠杀仙门的真凶是千秋祖师?” 话音刚落,被尉迟初从袖中掏出一块偃甲零件砸了个正着:“说的什么屁话?!都说了是傀儡,肉身傀儡才是真凶!再敢对祖师爷不敬,削了你的皮!” 那人悻悻闭了嘴。 温怀玉又问:“可究竟是何人在幕后操控千秋祖师的肉身,又为何要这么做?” 尉迟初却沉默下来。 他那双藏在单片眼镜后的眼珠四处乱转,闷声道:“不知道。” 温怀玉狐疑地皱起眉。 “要问,就问裴千越去。”尉迟初语气似乎很不耐烦,“也就是他要托我帮忙,才稍微和我多说了两句,我他娘的哪知道这么多?!” 温怀玉眉梢微动,抓到了这句话的重点:“帮忙?” 尉迟初神情缓和了些,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 他并不回答,而是重新抬眼看向那光镜,眸光在那绚烂的灵力光芒中微微发亮:“你们等着瞧吧,精彩的还在后头。” 秘境内。 风辞一剑劈下,千秋剑锋深深陷入青年的肩颈。 鲜血瞬间从伤处涌出,青年架住风辞的配剑,眸光中显出几分讶异:“你的肉身……” 风辞并不理会。 他面沉如水,轻声道:“这一剑,是为天玄宗。” 风辞飞快抽出配剑,又是一剑凌空挥出。他的招式冰冷狠辣,但神情却很平静,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悲悯:“……青阳宗,无常门,无涯谷……还有,寒山寺——” 他每挥出一剑,便轻声念起一个名字。青年的动作不知为何慢了下来,身体恢复的速度也远远比不上风辞挥剑的速度。 十六剑,十六个仙门。 噗嗤! 千秋剑穿透了青年的胸膛。 青年的模样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他浑身上下几乎挑不出一片完好的皮肉,血肉模糊的胸膛急剧起伏,呼吸间大口咳出鲜血。 “怎、怎么可能……”青年喘息道。 他们分明是同一人,哪怕风辞已将如今这具肉身洗髓修炼,与神魂彻底融合,也不该比他强过这么多。 “你还没感觉到吗?”风辞脸上也被溅上了血珠,他面无表情,却犹如浑身浴血的修罗,“是亡灵。” “因为本座如今是在为苍生而战,而你——” “与苍生为敌,必将被苍生所抛弃。” “阻拦你的不是我,是死于你剑下那十六个仙门,数百个无辜横死的魂灵。” 青年瞳孔骤然紧缩。 风辞猛然施力,千秋剑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度,将青年身体狠狠掼了出去。青年凌空摔下,掀起滔天沙浪,血痕足足在地上拖行数十丈。 在场的修士大多都是年轻一辈,哪里见过这般残酷的斗法,就连孟长青也呆愣在原地。 直到风辞飞身落到他们身边。 风辞直径越过他,对裴千越道:“带他们去躲一下。” 他刚经历了这场斗法,自然不会毫发无伤。少年一袭素白的衣袍已染上大片血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等等,为什么要躲?”孟长青没明白,“你不是为苍生而战,势不可挡吗?” 风辞:“……” 风辞一言难尽地看向孟长青,后者一头雾水:“啊?” “我乱说的。” 风辞额角被划破了一道血痕,鲜血流进眼睛里,被他随手抹了一把:“你不会真相信有什么亡魂在帮我吧?” 孟长青:“我当然信啊!” 风辞默然片刻,别开视线,并不太想解释这件事。 裴千越抬手替他拭去眼尾的血迹,低声道:“是肉身感知到了来自神魂的悲悯之心,它动摇了。” 虽然风辞口中从来不说,但千秋圣尊,从未舍弃过他那颗悲天悯人的心。 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在乎黎明苍生。 肉身的悲悯之心曾被天道下达的指令强行抹去,却又在此刻,在风辞的极度愤怒与悲伤中,重新燃起来。 因此肉身傀儡无法再与风辞为敌。 因为,在真正的千秋圣尊面前,苍生和天命,他永远只会选择前者。 远处细沙动了动,青年缓慢起身。他踉跄着一步步走来,身上的伤势在走动间飞速愈合。 风辞快步上前,手掌在地面用力一拍:“起!” 一道烈焰从青年脚下熊熊燃起。 青年身上瞬间烧灼起来,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腐气味,可这依旧无法阻拦青年的脚步。 风辞眼底映着那阵法中的熊熊火光,在脑中飞速思索着。 肉身傀儡是不死之身,寻常方法很难将其彻底制伏。但就算是天道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弱点,何况是被制造出来的傀儡。 有个最简单的法子…… “裴……”风辞正想回头唤裴千越,背心却陡然贴上一具微凉的身体。 裴千越从身后搂住他,低声问:“想让我做什么?” 哪怕在这般紧急的情况下,这怀抱依旧让风辞有片刻的失神。 他闭了闭眼,稳定心神,飞快道:“你现在立刻打开秘境出口,让所有人都离开这里,再从外面将秘境出入口封锁——” “那你呢?”裴千越打断他。 风辞话音一顿。 裴千越道:“我不会留你一人在这里。” 风辞心头轻轻颤动一下。 他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平静道:“我得留在这里拖住他,你听话,先带其他仙门弟子离开……” 裴千越轻轻握住了风辞的手。 自掌心凝起的法阵在裴千越这个动作中随之化解,远处萦绕在青年身边的火光尽数消失,那被烧灼得焦黑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 “不需要那么麻烦。”裴千越道,“主人不是想知道,我还有什么计划吗?” 他直起身,口中轻轻念诵出一段咒诀。 这段咒诀风辞没有听过,但他瞬间判断出了那是什么。 ——偃甲机关术。 随着那段咒诀诵起,风辞敏锐地听见了几声清脆的机括声。他抬眼,很快寻到了声音所在。 竟是在青年的手腕上。 那是他们入秘境时,万法阁准备的追踪仪。 青年以巡逻弟子的名义进入秘境,手中自然会有此物。更何况,这追踪仪能探知秘境中试炼弟子的所在之处,更便于青年寻找目标。 因而,他将此物留在身边顺理成章。 却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还有别的用处。 伴随机括声响起,青年手腕上的追踪仪形状飞快变化。犹如再生一般,薄薄一层银制外壳层层扩张,转瞬间便将他半条手臂包裹起来。 青年挣脱不开,右手抬起千秋剑,竟是想直接将这只手臂斩去。 锵! 另一把一模一样的细长仙剑凌空飞来,狠狠架住了青年手中的配剑。 风辞持剑在手,近距离注视着那双自己极其熟悉的眼睛,轻轻道:“该结束了。” 他猛然发力,将对方手中的长剑挑向天际。 同时,更多的机括声在这片绿洲响起。 众弟子手上的追踪仪纷纷脱手而出,化作一块块银制部件,朝青年飞去。 那些银制部件自动拉长变形,扣在青年的四肢、脖颈,彼此紧密贴合。 裴千越:“——收!” 最后一块部件扣在了青年头上,将人完全包裹起来。 风辞悠悠落地。 绿洲上静默无声。 万籁寂静中,只有风辞仰头看着半空中被包得仿佛铁桶一般,已经几乎看不出人形的东西,难以置信地问:“……这什么玩意?” 裴千越也默然片刻,不太确定道:“尉迟阁主好像叫它……万法归宗仪。” “……”风辞轻咳一声,“那么这个铁桶,不是,万法归宗仪,有什么作用?” 裴千越道:“解除天道对肉身的控制,让其恢复原样。” 风辞有些惊讶:“真能做到吗?” “理论上可以。”裴千越道,“傀儡人实际是被某种术法操控意识,让其丧失本性,只听命于施术者的命令。只要能进入其意识深处,将那术法残留的痕迹抹除,自然迎刃而解。” 风辞注意到他的用词:“理论上?” 裴千越点点头:“此物尉迟阁主已经试验过多次,确保能消除施加在傀儡身上的术法,但仍有两个不确定之处。” “其一,能够操控千秋祖师肉身的力量非常人所能及,此物在制造时,找不到这么强的范本以供试验,因而没有人知道它最终能做到什么程度。” “至于其二……” 秘境外,万法阁主尉迟初注视着光镜,幽幽道:“这具傀儡,吸收了太多灵力。” 那些灵力储存在傀儡体内,在这种时刻,会成为傀儡最后的庇护。 果然,他话音刚落,那原本平静的仪器渐渐开始躁动起来。 万法归宗仪能暂时阻隔灵力流动,将人困于其中,可那毕竟是暂时的。如果迟迟无法将傀儡意识深处的术法消除,这万法归宗仪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绿洲上,大地忽然传来震动。 地面塌陷下去,百余条粗壮的铁链从细沙深处窜了出来,瞬间将那被仪器包裹的青年的紧紧捆束。 细沙滑落,显出了那东西的真身。 是当初仙盟反叛时,裴千越使用过的兵人。 滚滚灵力被铁链传导至兵人身上,裴千越道:“兵人能吸收傀儡身体的灵力,再经由身体导入大地,让这份灵力最终归于天地。” “这才是我选择灵墟洞天阵的真正原因。” 他从一开始,便计算好了每一步。 半空中,那被仪器困住的青年似乎察觉到了灵力流失,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可在仪器与兵人的双重控制下,他的挣扎也不过微末之效。 风辞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半晌,无奈地吐出一句:“这才三个月,你到底干了多少事啊……” 说好的要乖乖听话什么也不做呢?! 裴千越淡淡一笑,却又很快收敛起来。哪怕算计得如此仔细,他脸上的神情依旧不见放松。 这计划并非万无一失。 就像尉迟初不确定他的仪器能否完全消解天道留下的法术,裴千越也不清楚,他的兵人能否将傀儡身上的灵力完全导出。 风辞很快知道了答案。 噌—— 一条铁链终于承受不住那强大的灵力传导,从中断裂。 风辞面色一沉。 太难了。 傀儡身上不仅有天道留下的法术,还有这半年以来,在修真界吸收的修士灵力。数百人的修为灵力,岂是那么简单就能够承受住的。 不知何处又传来噌的一声,又一条铁链断裂。 不等风辞有所反应,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色的影子。 裴千越越过风辞,腾身而起,一把抓住了那断裂的铁链末端。他被那铁链在沙地上拖行片刻,空闲的手从虚空中抽出孤影剑,狠狠刺入地面。 灵力传导重新连通。 滚滚灵力如同雷电击打在灵脉深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洗过一遍,裴千越眉宇微蹙,口中瞬间便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修士的灵脉极其脆弱,承受远超自身的灵力,稍有不慎,甚至会有爆体而亡的危险。 “裴千越,你疯了吗?!”风辞连忙去拉他,“松手!” 哪怕是经由天道加持过的千秋祖师的肉身,都不曾一次直面这么强大的灵力。 他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裴千越的脸色飞快变得苍白,听见了风辞的话,竟还分出力气偏头冲他笑了笑:“我答应过,会将主人的肉身夺回来。” 风辞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灵力传导一经建立,强行中断只会伤及施术者的安危。风辞放弃阻拦他,抬手覆盖在裴千越的手背上。 周身经脉瞬间在强大的灵力压迫下传来剧痛。 裴千越:“你——” “你什么你?”风辞已经不是头一次因为过于强大的灵力导致经脉断裂,对这疼痛竟然有些驾轻就熟。他从身后环着裴千越,因为身高差距只能将脸贴在裴千越后背上,“难道你想让我就这么看着?” 裴千越不说话了。 风辞很快也顾不上说话。 他的肉身在此之前已被他强化至极限,能承受住他的神魂之力已是不易。 脆弱的经脉在灵力流动间摇摇欲坠,风辞牙关紧咬,剧痛让他有种濒临死亡的错觉。他将脑袋埋在裴千越的背上,闻着对方衣服上特有的檀香,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如果真能这么和他死在一块…… 流淌过经脉的灵力渐渐放缓下来。 风辞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并非他的错觉,他抬起头,却愣住了。 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人。 近处,孟长青和几名年轻修士共同拉着一条铁链,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不止他们,原本躲在后方的修士纷纷上前,三三两两握住铁链,替他们分担那灵力传导。 不,还不止。 远处,一道道灵力光芒化作绳索,捆束在那古怪可笑的仪器上。风辞顺着那些绳索末端看过去,看见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温怀玉,萧过,狸九…… 是先前一直在秘境之外观战的众人。 六门传人,仙盟成员,以及大大小小百余家参与仙盟考核的仙门,不知何时都进入了这秘境,只为助他们一臂之力。 风辞深深吸了口气,抬眼望向苍穹。 “你看到了吗?”风辞呢喃一般开口,又像是自言自语,“人族的命运,不该掌握在旁人手里。”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月色落下,天边朦胧泛白,傀儡体内最后一丝灵力才被吸收殆尽。风辞怀中的躯体骤然一震,险些扶倒下去。 风辞连忙将人扶稳,小心松开了裴千越握着铁链的手。 周遭的修士也接连断开了法术。 有人试探地询问:“……成了?” 回答他的,是另一个兴奋的叫喊。 一面光镜飞到众人面前,尉迟初放大数倍的脸出现在光镜内:“成了!!!” 人群终于后知后觉爆发出喜悦的欢呼。 但风辞没有理会这些喧嚣。 他只是心疼地捧起裴千越的手。 对方掌心的皮肉被炙烤成焦黑色,血早已经流干了,依稀可见森森白骨。风辞看见这双自己昔日最喜欢的手变成这样,连找回肉身的喜悦都顾不上,满眼只剩心痛:“疼不疼啊?” “不……”裴千越的话到了嘴边又改口,“疼。” “都让你不要逞强。”这么强大的灵力留下的伤痕,就连他也不能马上消除。风辞捧着他的手轻轻吹了吹,叹气:“希望不要留疤。” 裴千越笑起来:“不会的。” “怎么不会,你——”风辞说着话抬起头,却愣住了。 裴千越注意到他的异样,问:“怎么了?” 风辞沉默地注视他,半晌,却摇摇头:“没什么。” 方才他看见,裴千越的眉心,有一道浅浅红光一闪而过。 是魔心。 第67章 仙盟考核自然而然推迟了。 灵墟洞天阵一次被导入太多灵力,需要关闭秘境,给它一些时间将那些灵力净化,吸纳,最终归于天地。 至于凌霄门,玄阳子死在了秘境内,门主之位只能由霁云长老暂时代理。霁云是凌霄门三大长老中性子最为纯善的一位,将门主之位交给他,风辞也稍微能放心一些。 就算日后发现有问题,终归现在千秋祖师已经归来,不怕管不住一个六门。 灵墟洞天阵一役中,众人都伤得不轻。风辞索性以千秋圣尊的名义下令,修真界一切事务推迟,各门各派休养生息。 只有一个人没得休息。 万法阁阁主尉迟初。 “还要多久啊?”风辞小声问站在他身边的裴千越。 回答他的却是尉迟初:“催什么催!” 他们如今已经回到阆风城,昏暗的内殿灯火绰绰,千秋祖师的肉身静静躺在榻上,清俊精致的五官在灯火晃动中格外静美。 可惜,他头上戴着个形状古怪滑稽的头盔,破坏了这份美感。 尉迟初哒哒踩着他全新的木腿,在榻边走来走去地忙碌。 ——玄阳子不知道把尉迟初的腿扔去了哪里,裴千越索性出钱给他打造了一对新的,也算是对他这几个月来忙碌的回报。 尉迟初干起活来有股子不管不顾的狂热,冲风辞吼完那一句才想起来面前这人是谁,连忙怂了:“那个,回祖师爷,还要再稍等片刻。” 肉身吸收的灵力已经尽数导出,天道的控制也已经解开,不过这具肉身被天道控制了三百年,留下的影响没那么容易消除。 因此,尉迟初提出想再仔细检查一番。 风辞对此有些不以为意:“哪里需要这么麻烦,我自己就可以——” 裴千越却道:“谨慎为上,多等几日也无妨。” 尉迟初:“倒也不需要等几日……” “尉迟阁主。”裴千越打断道,“此事至关重要,还望阁主能多加小心,切莫出现任何差池。” 风辞:“……” 这人之前一直着急帮他找回肉身,现在肉身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倒怎么变得完全不心急。 有什么可查的,只要他的神魂一回肉身,天道总不能连他的神魂一道控制。 但裴千越执意如此,风辞劝也没用,索性作罢。 尉迟初又拿出一样古怪的仪器往他肉身上招呼,风辞瞧了半晌,问:“尉迟阁主,你这机关偃甲的动力源,换成了什么?” 从出关后,风辞在巫医谷乘坐仙盟送去的飞舟开始,他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万法阁制造的机关偃甲有哪里不一样。 此番在灵墟洞天阵中见识了那万法归宗仪之后,更是确定下来。 万法阁使用的动力源,已经不再是灵石。 所以无论是飞舟,还是那伪装成追踪仪的万法归宗仪,里面都察觉不到丝毫灵力。 听了风辞的话,尉迟初一拍脑门,“哎呀”一声:“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他从随身的储灵囊中翻翻找找,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琉璃瓶。那琉璃瓶通体透明,里头装着半瓶呈流质状的事物。 那东西瞧着像粘稠的水,清透晶莹,泛着淡淡的蓝色光芒。 尉迟初道:“就是此物。” 风辞问:“这是什么?” 尉迟初“唔”了一声,道:“还没来得及起名字,我暂时叫它灵归精。” 风辞将那东西接过来闻了闻,无色无味,也察觉不到灵力。 “此物能代替灵石?”风辞问。 “非也。”尉迟初一提起这些事,立即变得眉飞色舞,“这东西没有灵力,不能取代灵石的炼丹修炼作用,但此物燃烧之后,能生成供偃甲机关运转的能源。” 风辞眸光微动。 尉迟初继续说下去:“我是在一个废弃的灵脉深处发现的。那灵脉还是当初裴城主拨给我的,不过啊,他……” 裴千越打断:“说重点。” “……”尉迟初轻咳一声,道,“总之就是,我去巡视灵脉之时,不小心打通了灵脉深处的石壁,那石缝里就流出了这东西。” 研制驱动偃甲机关要耗费大量灵石,所以尉迟初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灵石的替代之物。意图倒不是什么为了节省灵脉资源,只因那灵石实在不好获得,总不能次次都靠与别的仙门抢夺得来。 发现此物后,尉迟初当即将其带回万法阁,经过数年研究,直到近日方才确定,此物的确能代替灵石作为动力源。 驱动力,始终是偃甲机关术一大难题。 最早期的偃甲机关术是以灵力为动力源,经由数千年的传承发展后,万法阁寻到了以灵石替代灵力的方式。但事实上,用灵石作为驱动力,是一种极其耗费资源的做法。 同等量的灵石,不知能养活多少小型仙门。 但如果换做尉迟初如今找到的这东西,就截然不同了。 “别看这么小小一瓶,它燃烧产生的能源,能抵上几十块上品灵石。”尉迟初嘿嘿一笑,眸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灵墟洞天阵中那上千追踪仪,也不过用了七八瓶灵归精。” 风辞若有所思片刻,问:“此物产出多吗?” 再好用的动力源,如果没有极大批量的产出,依旧无法支撑万法阁的运转。 “谁知道呢。”尉迟初叹了口气,“我目前只在几个灵脉深处找到过类似之物,初步推断应当是灵脉内死去的仙妖灵骸,在经年累月的消解后,渗入石缝,从而残留下来。” “……但这推断是否为真,又是否每个灵脉都有此物存在,存在多少,还都是个未知数。” 仅仅从发现此物,到判断此物能否在机关偃甲中使用,尉迟初就耗费了数年,要大量开采并投入使用,还得经过很长时间。 非一朝一夕能够做到。 二人离开内殿时,风辞还在思索着什么。 殿外,有一名少年正在等候。见他们出来,连忙迎了上来:“裴城主……圣尊。” 孟长青朝二人行礼。 他一直都知道风辞不是他的师弟,但当时在灵雾山,他不知陆景明的肉身是被谁夺舍,是敌是友,因此只能佯装出一无所知,以此瞒过风辞。 如今知晓眼前这人实际上是千秋圣尊,自然不敢再像之前那样与他相处。 孟长青手臂还缠着绷带,风辞连忙把他扶起来:“孟师兄不用多礼。” 他顿了顿,又道:“尉迟阁主说他还需要半日时间检查我的肉身,恐怕我还要再借用陆景明的肉身半日。” 孟长青点点头:“好。” 风辞问:“其他师兄弟呢?” “已经收殓完毕,准备送回天玄宗了。”孟长青道。 先前在灵雾山遇害的天玄宗遗孤,尸身已被阆风城统一收殓。孟长青此番在灵墟洞天阵一役劳不小,按照风辞的意思,派人将天玄宗弟子的尸身送回天玄宗,与其他师兄弟一起,在师门重新下葬。 孟长青因此才跟着他们回到阆风城。 风辞又问:“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我……”孟长青思索片刻,道,“我想先把师兄们送回师门,等都安顿好,再回来接陆师弟。” 风辞:“也好。” 孟长青没有久留。 风辞目视对方离开,才想起来问:“孟长青是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内应?” “你闭关之后。”裴千越道。 既然风辞的神魂归来是天道设计,他附身在陆景明身上便不可能是个巧合。而这世上知晓陆景明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只有孟长青。 因此,在风辞闭关之后,裴千越首先找到了孟长青。 再略微一试探,便什么都试探出来了。 裴千越道:“孟长青拜入凌霄门后,无意间发现了肉身傀儡的藏身之处。但他没有打草惊蛇,反而假意投诚,取得了傀儡的信任。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替傀儡打探修真界消息。” “……真是容易轻信别人,与你一样。” 风辞:“……” 这种时候都还不忘损他一句。 风辞懒得与他争论,转身欲走,却被人拉住了:“去哪里?” 他还真没想好要去哪儿。 风辞这么一迟疑,被裴千越从身后拥住:“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语调低沉温软,黏黏糊糊的。 风辞失笑:“城主大人,我这肉身现在可经不起折腾啊。” 这也是风辞急于回到自己肉身的原因。 陆景明这具肉身在洗髓之后,至多只能用三日。如今已经到了第三日,这具肉身随时都有损坏的危险。 也不知裴千越怎么想的,偏要他再等半日。 听了风辞这话,裴千越非但没有放弃,还变本加厉放软了声音:“不折腾你。” 他声音本就低沉,故意用这般柔软的语调说话,酥得风辞半边身子都软了。 心也跟着软了。 于是片刻后,风辞被裴千越搂在怀里,御剑离开了阆风城。 但他们没有走多远。 裴千越带着风辞落到了一片树林里。 是灵雾山。 风辞在秘境中已经好几次到过灵雾山,但在现世中踏入这里,却是头一回。 不过,裴千越会带他来这里,并不让他意外。 灵雾山周遭有法阵保护,这法阵拦不住裴千越和风辞,但所有人都无法御剑。 风辞懒得走路,索性让裴千越背他进山。 时值日暮时分,夕阳穿透层层树影,映照在灵雾山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上。裴千越踩着松软的积雪,背着风辞一步步往山林深处走去。 也不知是因为法阵的作用,还是裴千越的威慑,灵雾山里很安静。 风辞趴在裴千越身后往回望,视野里不见任何活物,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幽深的树林里,只有裴千越方才走过时留下的一串脚印。 何等寂寥。 风辞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低声问:“这三千年,你想过不再等我吗?” 裴千越脚步一顿。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平静道:“想过。” 风辞一怔。 “那时我尚未开始修炼,也不能化作人形。”裴千越道,“日复一日的等待会消磨许多东西,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我甚至觉得,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去死。” “于是我不吃不喝,意识昏昏沉沉,持续了数日,亦或是数月。” 说起这些时,裴千越语调平稳,仿佛这并非他的经历。 风辞无声地换了口气,声音放轻:“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死不了。”仿佛嘲弄一般,裴千越轻声笑了下,“我饮过你的血,又在这灵雾山中吸收了太多你的灵力,已经脱离凡身。” “我连死都死不了。” 裴千越停下脚步,略微偏头,唇边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那时我在想,这个人真是个骗子,我那么喜欢他,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让他这么苦苦等待,让他不得解脱。 风辞别开视线,喉头干涩:“我不知道……” 如果,他早些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人在等他,他会回来的。 可那只是如果。 裴千越继续往前走,二人穿过树林,夕阳映照在二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从那之后,我便决心不再这样傻傻等待。我要修炼,我要幻化成人形,我要把你找回来。” “无论……我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而他的确做到了。 也付出了常人难以承受的代价。 风辞心里哽得难受。 裴千越真的很懂该如何让他心疼,风辞在心里想,再这样下去,他真要舍不得走了。 风辞把头埋在裴千越肩头,没再说话。 没过多久,裴千越停了下来。 却不是那个熟悉的山洞。 裴千越背着风辞来到了灵雾山山顶。 最高峰的山崖之巅,尚未完全落下的夕阳将云层染得血红。一抬眼,便能看见远处昆仑山脉终年不化的积雪,以及山林间的层层云海。 裴千越将风辞放在崖边一块青石上,在他身边坐下。 “这就是你想带我来的地方?”风辞问他。 “嗯。”裴千越道,“这是整个灵雾山,风光最美之处。” 风辞靠在裴千越怀里,眺望远处,深深吸了一口山顶微凉的空气:“的确很美。” “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时候,我年纪还很小。”裴千越抚摸着风辞的头发,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轻轻笑了下,“那时我认为,这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景色。等主人回来,我要带他来这里看看。” “他如果见到这么美的景色,一定不会再想离开了。” “后来渐渐长大,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许多比这更美的风光。也没有任何风光,美到足够留下一个人。” 裴千越的声音温和而沉静,风辞几乎从没听过他用这么温和的语气与他说话。 “但我还是想带你来看看。”裴千越道,“就当是……完成小时候的心愿。” 风辞注视着他,半晌,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千越偏头:“怎么?” 风辞抓着裴千越的衣袖,笑得歪倒在他的怀里:“我就是觉得,小时候的小黑真是纯情又可爱,不像现在,变得越来越不单纯了。” 裴千越搂紧风辞防止他掉下去,一只手抬起风辞的下巴:“如何不单纯?” “怎么个不单纯,你自己不清楚吗?”风辞抬手搭在裴千越肩上,眼底闪烁着狡黠的笑意。他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遗憾道:“你看,要是方才把肉身换回来,我现在就可以亲你了。” “但也没关系。” 他仰起头,与裴千越额头相抵,一道微光在二人之间闪过。 风辞睁开眼,看见了那熟悉的海面。 裴千越的识海深处。 与前一次来不同,裴千越的识海如今平静无波,仿佛连风都不再吹拂。风辞在这安静得有些古怪的海面低空飞行,耐着性子寻找。 片刻后,视野中出现一艘小船。 裴千越背对他立在船头,风辞轻飘飘落到他身后。 “你进来做什么?”裴千越问。 “进来亲你啊。”风辞眼底依旧带着笑意,他从身后牵过裴千越的手,一点点将他肩膀掰过来。 看见了那张俊美的脸,以及额前已变得鲜红的印记。 果然。 “在灵墟洞天阵里,大量灵力流经你的灵脉,影响到了你的识海。”风辞道,“魔心受到刺激,被提前激活了。” 裴千越偏过头,轻轻应了一声。 风辞心下轻轻叹息。 世人总以为入魔后就会立即理智全无,性情大变,实则不是。只有游走在正邪边缘时,才会痛苦,才有可能失控,那是理智与魔心的博弈。 但当魔心真正控制神识后,就不会再这样。 它只会一点点将识海深处侵蚀,污染,成为一个真正的魔。 那是一种无法逆转的蚕食。 裴千越如今便正在经历这种蚕食。 他外表还没有发生改变,是因为他体内尚存有三千年修行得来的正道功法,可他的神魂已经渐渐魔化,影响到整个识海,包括躯体,不过是时间问题。 裴千越似乎不太想风辞看见他这模样,他刚要偏过头,又被风辞强硬地掰回来:“做什么,到现在了还想瞒我?如果我没发现,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瞒到彻底入魔?” “你怎么想的啊。”风辞气恼道,“难道你入了魔,我就不要你了吗?” 裴千越一怔。 风辞越说越生气:“我之前是想帮你去除魔心,但那不是因为它还没长成,我怕你难受嘛。现在长出来了,就让它长出来呗,这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还要对魔打打杀杀吗?” 裴千越忽然反手抓住风辞的手臂,将他拉进怀里。 “你刚才的话,再说一次。”裴千越在他耳边低声道。 风辞眨了眨眼:“这都什么年代了……” 裴千越:“不是这句。” 风辞:“之前我想帮你去除魔心……” 裴千越:“也不是这句。” 风辞一笑。 他从裴千越怀抱里挣脱出来,注视着那张脸,认真道:“不会不要你的。” “现在外头还有那么多传言说我抛弃灵宠,我要是真不要你,不就坐实这个传言了?”风辞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现在修行这么高,应该能承受住御灵血契吧。” 他捏了把裴千越的脸,凶巴巴地威胁:“你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事瞒着我,或者惹我生气,我就给你下血契,让你真的变成灵宠,以后让你往东就不能往西。” 立下血契后,一切意识行为,甚至生死,都会在主人的控制之下,永生不得忤逆,永远失去自由。 而更重要的是,主人于灵宠而言是依存关系,一旦主人离世,灵宠也会随之消亡。 这对裴千越来说着实算不上什么威胁。 他用指腹轻轻抚过风辞的侧脸,低声问:“这也是在哄我吗?” 风辞笑起来。 他没回答,而是忽然仰头,飞快亲了裴千越一口。 “这才是在哄你。” 第68章 风辞原先在灵墟洞天阵时,便已经猜到裴千越的魔心或许受到了影响。 但裴千越走火入魔的本质原因是风辞,只要风辞不刺激他,加上裴千越克守本心,不危害苍生,入不入魔的,风辞其实不太在意。 特意跑进裴千越识海里,当然不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如他方才所说,他就是来亲裴千越的。 他们这么久没见过面,又刚结束了一场大战,难道不值得好好庆祝一下? 风辞对于亲吻的喜爱,远超其他与人亲近的法子。 尤其是裴千越那种带着点凶狠激烈的亲吻,比起蜻蜓点水的触碰,更加让他喜欢。 这一点上,风辞和裴千越并无不同。 同是孤寂了太久的两个灵魂,就是需要一些刺激,才能让他们切切实实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感受到自己被需要。 比如疼痛,比如鲜血。 但风辞从不会明说。 有些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因此,他只是在裴千越唇边浅浅碰了一下,便飞快收回来,在对方略显惊讶的神情中含着笑意,再上去碰一下。 碰到第三下时,裴千越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人拉进怀里。 “你故意的。” 裴千越在风辞唇角啃咬,恶狠狠道:“每次都这样。” 这两个加起来六千多岁的人,凑到一起总像是十多岁的毛头小子。 等风辞从那意乱情迷的亲吻中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被裴千越放倒在船头,衣衫松散,长发垂落到水面。 “我说……”风辞在对方铺天盖地的动作里喘了口气,“你就不能等我回到肉身之后……” 裴千越动作停了下来。 片刻后,他抬起头,认真回答:“可我不想等。” 他又低下头,碰了碰风辞要命的地方:“主人明明也不想等。” 风辞短促地“嘶”了一声,在船只越发激烈的晃动中,认命地放松了身体。 谁让这次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呢。 …… …… 裴千越做起这种事来向来有股子狠劲,此番不知是不是被魔心影响,没个轻重缓急,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让风辞没一会儿就受不住了。 等到他们脱离识海回到肉身,风辞已经累得眼皮都睁不开。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种疲惫不仅仅来源于神魂,而是躯体影响。 多半是肉身即将崩损的缘故。 他们在识海里折腾太久,现世中,已经月上中天了。 风辞迷迷糊糊感觉到裴千越将他抱起来,问:“要回阆风城了吗?” 裴千越脚步一顿,问:“主人想回去吗?” “不太想。”风辞现在只想睡一觉,阆风城境内又不能御剑,回去一趟太折腾了,“天亮再回去吧。” 战事比风辞想象中结束得快,这具肉身支撑到天亮应该没有问题。 裴千越:“好。” 裴千越将风辞抱回了他当初存放肉身的山洞。 这山洞内部构成复杂,风辞几度在秘境中来到此地,仍没有把山洞内部通路认清楚。裴千越轻车熟路,抱着风辞穿过洞穴。 这些洞穴里,便存放着风辞留下的经卷秘籍,和少许使用过的法器。 当初风辞离开时,只是把这些东西随意堆放在山洞内部,这些年,是裴千越一点一点分门别类,将其归置摆放。裴千越抱着风辞一路走来,山洞中每一样东西都干净得看不见一丝灰尘,只有表面的自然磨损褪色,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裴千越连自己的居所都不乐意收拾,倒是把这里打扫得细致入微。 风辞靠在裴千越肩上,视线从那些经卷上扫过。 “小黑。”风辞低声唤他,“你觉得,我三千年前将道术传给世人,是做错了吗?” 他还是很疲惫,声音里提不起什么精神。 裴千越却是反问:“主人为何会这么觉得?” 不是风辞这么觉得,而是天道纵观上下数千年后,推演出的结论。 这就是事实。 如果不是当年风辞向世人传扬修真道术,修真界的发展会慢上很多,也不会有今日的危机。 他是一切的开端,也是一切的因果。 风辞蹭了蹭裴千越的肩窝,没有解释。 裴千越已抱着他走到洞穴最深处。 这些年,虽然肉身离开了此处,但裴千越依旧时不时回来看一看,住上一段时间,因此山洞里仍然充满着生活气息。 裴千越把风辞放在那张熟悉的石床上,风辞身体一歪,顺势躺在他腿上。 “我不觉得主人做错过什么。”裴千越把玩着他的头发,轻声道。 他方才好一阵没说话,风辞都有点昏昏欲睡,听了这话,眼也不睁,笑道:“我在你眼里怎么可能有错?” 他家小黑蛇虽然一直嘴上不饶人,但无论风辞作出任何决定,他都从未有过异议。 滤镜没比他好多少。 “我是认真的。”裴千越道,“千年前那场战事导致生灵涂炭,中原大地上妖魔肆虐,鬼怪横行,而偏偏修真界伤亡惨重,众人自顾不暇。若不是主人传下道术,当年的修真界,谁有那个能力,去收服那些妖魔?” “主人拯救了数千万百姓的性命,何错之有?” 风辞不答,唇角的微笑也跟着消失了。 “主人,你不是真正的神。”裴千越轻而低沉的话音回荡在这山洞之中,“世人将千秋祖师奉为神明般的存在,认为你天生就该救人于水火,认为你无所不能无坚不摧,但你不是。”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 会难受,会害怕,会逃避,会追逐片刻的欢愉。 “你三千年前种下的因,是因你的一己善念,既然在当时是好事,日后世事如何变幻,便与你无关了。”裴千越低下头,在风辞耳边温声安抚,“放轻松一些,你不可能什么事都算得清,也没必要为这些事负责。” 风辞把脸埋在裴千越怀里,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总要有人负责的。” 裴千越没有再说话。 风辞从闭关结束到现在都没合过眼,实在有些抵抗不住困意,含糊道:“等睡醒之后,我就去把肉身换回来,然后……” 他没有把话说完。 裴千越低头,轻声唤道:“主人,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均匀,仿佛已经陷入了沉睡。 裴千越无声地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小瓶。 瓶口开着,装在里头那无色无味的药水已经挥散得七七八八。裴千越合上瓶子,随手扔到地上。 这东西,至少能让风辞睡上一整天。 裴千越将他小心放在石床上,跪坐在石床边:“你说得对,这些事总要有人来负责,要有人……去承担那份代价。” “所以我替你去。” 风辞睡得很沉,睡颜沉静而安宁。 他将风辞额前散乱的发丝拂到耳后:“原本是想让你为了我留下,可现在,我反倒成了要先走的那个。” “这样也好。或许对你来说,活着,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如此一来,你便不用再为难了。” 说这话时,裴千越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这对他而言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但无论日后你作何选择,都再也忘不掉我了。我说过的,我不会给你机会还清,我要你一直亏欠我,到死都不得安生。” 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又敛了下来。 裴千越弯下腰,极致温柔,又极为克制地将风辞搂进怀里。 他把头埋在风辞侧颈,抱了很长时间。很久很久之后,山洞里才终于响起他微微颤抖的声音。 “真想……再看你一眼啊。” 晨光熹微。 早起赶集的村民三三两两走在山路上,一名身穿玄色长袍的男人迎面走来。男人模样极其俊美,可惜美中不足,双眼被一块黑绸覆盖,似乎无法视物。 可双目失明并未影响他行走,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平稳地行走在山道上。 有人大着胆子上去搭话:“这位公子,我们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您是来找人吗?” 玄色衣袍的男人停下脚步:“此处是祈神山?” 来搭话那人愣了下,旁边却有一名老者插话了:“你说那都是好几百前的名字了,现在早就不叫这名儿了,我们这里啊……” “无妨,我找的就是这里。” 老者还想再说什么,可男人没有与他多言的意思,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祈神山乃神明降世之地。 传闻中,千秋圣尊当初便是三步一叩九步一拜,登上祈神山之巅,才换来天道垂怜。 此处一度也曾是修真界拜神祈福之地,不过数千年过去,却无一人在此处得见神明之姿,便渐渐荒废下来。 裴千越没有御剑,而是从山脚下步行登山。 他开始登山时,天上还能见到几分初升的日光,可当他到达祈神山最高峰时,天边却变得阴云沉沉,似乎随时会下起雨来。 这里,就是当初风辞祈求天道降世之处。 裴千越立于山崖之巅,轻声唤道:“天道。” 这声呼唤仿佛开启了某个开关,阴云环绕的天际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一束金光穿透云层,照射在这片山崖之巅。 “半魔半妖之物,也有胆量呼唤天道。”那金光中,响起一个庄严肃穆的声音。高大模糊的身影从那光芒中显出身形,“你想做什么?” 裴千越:“来给您一个交代。” “你无法给予天道交代。”天道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忤逆天道,逆天而行,天道之子即将付出他因有的代价,谁也代替不了。天道会在这世间另寻使者,完成未尽的任务。” “……还是说,你想成为这个使者?” “这倒不是。”裴千越道,“我虽然不在乎那些凡人生死,但我主人不忍心伤害无辜,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今日来这里,是想与您做个交易。” 天道没有回答。 那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眸光无悲无喜。 “天道灭世的缘由,是修真者大肆开采,导致这世间灵气匮乏,几近枯竭,我说得对吗?” “天道之子告诉你的?” “不是。”裴千越道,“不难猜。” 风辞的确没有和裴千越说过天道的目的和缘由,甚至就连灵气匮乏都没有提到过,但他毕竟是仙盟盟主,修真界如今是什么情况,他比所有人都清楚。 结合天道命令傀儡在修真界做的那些事,猜出真相并不难。 裴千越平静道:“如果,让仙盟彻底统领修真界,从此严加管束各个仙门,控制灵气的开采和使用,您能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吗?” 没等天道回答,他继续道:“当然,该偿还给天地的灵气,我也会给个交代。” 微风扬起裴千越的衣袍发丝,他抬头面向天道,淡声道:“就是不知道,我这三千年的修为,这一身灵力,够不够偿还这天地间流失的灵气?” 第69章 天道没有回应。 裴千越也没有催促。 天道并非任何现实存在之生灵,他代表的是这世间的规则、知识和秩序,不是人,更不是仙神。 所以,他并无这世上生灵会有的情感,任何讨好和求情,都是无用的。 但这不代表,不能与天道谈判。 天道就像是一台程序精密的仪器,但这程序并非不可更改。他会权衡利弊,推演计算,最终择出对这世界最有利的方案。 裴千越相信他给出的条件足够。 天道此番出手干涉,是因为他在推演中得出这世界即将迎来毁灭的结论,权衡利弊,他选择了他认为最优的解决方案。 随机屠杀世间修真者,控制这世间修真者数量,以及将这部分灵力归于天地。 一举两得。 而裴千越给予他的条件,同样如此。 或许仙盟管辖无法很快减少这世间修真者的数量,但事态一旦得到控制,于长远有利。至于原本该死去的那部分人,以及他们本该放归天地的灵力,则由裴千越补上。 修炼三千年的大妖,他能提供的灵力,只会比那些凡人更强。 这是个无论如何推演,都有利无害的交易。 果然,片刻后,天道悠悠开口:“你的条件是什么?” 裴千越唇角勾起。 风渐渐大了起来,远处的苍穹之上,狂风在云层中卷起一个小小的漩涡。裴千越仰头面向天际,平稳而清晰道:“免去风辞一切责罚……还他自由。” 让他自由的生,自由的死,从此再无束缚。 狂风席卷天地,云层隐天蔽日。 苍穹之上,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缓缓形成,狂风卷着沙石落叶螺旋上升,随后被那漩涡吞噬。 漩涡的深处,是一道玄色衣袍的身影。 很冷。 裴千越此生从未感受过这般可怕的寒冷,周遭呼啸的风声仿佛是某种哭嚎,每一缕风飘过时,都在从他身上带走一丝温度,一分灵力。 他的吐息已泛起白雾,浑身被那极寒冻得失去知觉,只有呼吸间牵扯起肺腑传来尖锐的疼痛。随着灵力飞速流失,裴千越的头发迅速变得枯白,整个人都消瘦下去。 真难看。 幸好他不在这里。 到了这种时候,裴千越心底竟然生出一丝庆幸。 风辞最喜欢他这幅容颜,他不在这里,永远不会看见他如今这幅模样。 裴千越低下头。 急速衰败的身体让他的衣袍显得比往日更加宽大,枯白的发丝被狂风扬起,身体几乎随时都可能被狂风吹倒。事实也的确如此。裴千越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就连吐息都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妖族的灵力是生命之源,与灵力一通流失的,还有他的生命力。 人在濒死前,会得到片刻的安宁。 一切喧嚣忽然离得很远,裴千越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幼年时,与风辞相遇的那一天。那时也是与如今相似的感觉,他冷得浑身僵硬,几乎要失去意识。 刚出生没多久的小蛇盘踞在雪地里,痛苦,无助,不知如何才能活下去。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人。 一袭白衣,犹如神明降下凡尘,来到他身边。 轰—— 一声巨响将裴千越从意识深处拉出,但变得昏昏沉沉的大脑,已经无法判断这是真实,还只是他的幻想。 轰! 又是一声巨响。 这响动就连大地都为之震颤,裴千越身体跟着踉跄一下,终于清醒过来。 他抬起头,凝起身上残留的最后一分灵力,“看”见了那持剑立于半空中的身影。 不再是那消瘦羸弱的少年身躯,青年身形修长挺拔,披散的长发在狂风中飞扬,清俊出尘的容颜沉静如水。 千秋圣尊终于寻回了他原本的肉身。 风辞在狂风中望向裴千越,仿佛与他摇摇对视。接着,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千秋剑,用力一挥。 轰——! 裴千越与天道的交易已成,狂风在他周遭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剑气狠狠撞在那屏障之上,却并未伤及分毫。 他没有放弃,千秋剑上的光芒一次比一次明亮,击打在屏障上的剑气一次比一次澎湃。 别这样。 裴千越想开口,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他朝着那半空中的身影抬起手。 那双手如今消瘦苍白,好像就连生命力都已被都抽干。 裴千越想起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又将手收回来,唇边扬起一个带了点讽刺的笑。 来不及了……放弃吧…… 太迟了。 灵力已经不再能支撑视物,那点灵力带来的感应一点点暗淡下去,同样暗下去的,还有青年那张清俊出尘的容颜,以及那修长挺拔的身影。 风辞浑身瞬间灵力暴涨。 他重新举起千秋剑,天边响起的雷鸣将狂风呼啸的声音都掩盖过去。那密不透风的云层终于被另一股无法抵御的强大力量搅动开,雷电从天而降,击在风辞的剑锋之上。 青年眼底沉静无波,将这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一剑重重劈下—— 轰鸣声震彻天地,那坚不可摧的屏障终于裂开一道裂隙。 裂隙飞速扩大,自下而上,一点点在眼前崩损。 风辞终于露出点笑意,可一道前所未有的力量忽然从那漩涡深处激荡开,强劲的冲力骤然将他掀翻出去。 风辞被这道冲力足足逼出百丈外。 他摔进下方的树林里,身体掠过树梢,最终重重砸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 这一下摔得风辞仿佛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他脑中嗡鸣作响,好一阵才咳出一口血沫,从树干上滑落下来。 轰的一声,身后的树干拦腰断裂,轰然倒地。 千秋剑滚落到一旁,风辞单膝落地,在胸腔浓郁的血腥味中急促喘息。 方才那一幕,他是见过的。 在一切开端之时,在天道给予他的第一个梦境中。 当初的他,本以为那是天劫将至的场景,谁料那根本不是天劫,而是天罚。 “……开什么玩笑。”风辞用衣袖拭去唇边的血,捡起千秋剑,支撑着身体勉强站起来。他仰头望向天际,那不断吸取裴千越灵力的狂风已经停了下来,但天边的漩涡仍没有消失。 “裴千越……”风辞嗓音嘶哑,“你这个疯子。” 树林深处忽然亮起白光。 白光瞬间将整个树林吞噬,也将风辞的身影没入其中。身体的伤痛随之消失,风辞抬起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天道。 风辞站直身体,冷冷看着那道身影:“是我违逆了你的命令,你为何要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无辜?”天道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是他设计破除了天道施加在傀儡身上的咒法,哪里无辜?这一切本就该由他来承受,何况,这是他自己的要求。” “可他是为了我——”风辞的话音戛然而止。 没有意义。 天道从来只看结果。追本溯源,裴千越才是这件事的主导。如果不是他让万法阁造出了万法归宗仪,事情便不会是今日的模样。 无论他做的初衷是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 风辞闭了闭眼。 裴千越一早就算清了。 所以他才会选择这样一个,让风辞只能从旁协助,却绝对无法干涉的法子。他便是为了今天,能将风辞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交易已成。”天道悠悠开口,“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天道之子,无需履行天道之子的职责。去吧,再纠缠下去,天道不会饶你。” 他话音落下,风辞只觉周身一轻。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悄然解开,释放了禁锢已久的灵魂。 这本该是他这千年来的夙愿,可当真得偿所愿之后,风辞并无任何喜悦之情。 他轻轻舒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父亲……不,天道。”风辞淡声道,“既然你喜欢做交易,我们再来做个交易如何?” 天道没有回答。 那高大的身影略微低头,注视着树林里的青年。 树林中一片狼藉,风辞静静站在那里,素白的衣袍被风微微扬起,仿若谪仙降世,不染凡尘。 “你先前说,如果不加干涉,这个世界的灵力在千年后便会彻底枯竭,从而毁灭。”风辞抬眼与天道对视,缓缓道,“但如果……这结论是错的呢?” 林中好一阵寂静无声,仿佛连风都静止下来。 少顷,那高大的身影才悠悠回答:“天道绝不会有错。” 风辞轻笑:“世上哪有这么绝对的事。” 天道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既然天道干涉这世间的缘由,是认为这个世界即将毁灭。如果这原因不成立,你便没有资格取走任何人的灵力,”风辞下意识抬眼朝山崖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有性命。” “你有什么证据?” “我又不像您,可以预示未来,我当然拿不出证据。”风辞笑了笑,道,“但天道的预示本就不是每次都正确,不是么?” “如果你每次都能准确预示到结果,为何在三千年前,我将道术传给世人的时候,你没有预示到未来会有这一天到来,你为何……没有在那时就阻止我?” 天道再次沉默下来。 “人族,是无法预言的。”风辞道,“这世间之事瞬息万变,有时候,哪怕一个小小的发现,一个不经意的念头,都会改变很多东西。” 就像当初裴千越决定建立仙盟,便险些改变了事态的走向。 “你说人族的贪欲永无止境,这的确没错。可这世上的人这么多,有人贪婪、自私、索求无度,也有人努力过好每一日,为了心中的理想追求、奋进、坚持不懈。” “为何不能给这些人一点机会,难道这些人,就活该为了那些贪欲付出代价吗?” “……再者说,派使者下界杀几个人,你认为就能阻拦他们?” “这数千年的传承,他们经历过不知多少毁灭性的打击,哪一次不比如今的灾祸可怕。可又有哪一次,真的让传承断绝了?” “人,是这世间最为脆弱,也最为坚韧的生灵。哪怕你将他们杀得只剩最后一人,那个人也会如星星之火,终有一日,得以燎原。” “人族薪火不息,自然传承不绝,你当真拦得住吗?” 天道沉默了很长时间。 正如风辞所言,人族是这世上最为庞大的生灵,也是天道的这台无比精密的仪器,永远无法计算和判断的存在。 所以天道才轻易不能降世,无法干涉事态的发展。 除非世间遭遇重大危机。 “你想做什么交易?”许久后,天道悠悠问道。 “我愿意重新成为您在这世间的使者。”风辞平静道,“给我一千年的时间,我引导人族走向正道,我向您保证,预示中的灾劫不会到来。人族,会有另外的出路。” “你花了三千年方才摆脱这枷锁,如今又要戴上去。你不想要自由了?” “想,但既然已经过了三千年,再延长一段时间也无妨。而且……”风辞抬起头,遥遥望向那远方的山崖,眸光变得柔和,“我忽然发现,这世间有比自由更重要的东西。” 他收回目光,轻轻笑了下:“我暂时好像还舍不去,那份自由,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风渐渐止了,天边一道光芒破云而出,驱散厚重的云层。 风辞乘风落到山崖之巅,一眼便看见了倒在那里的人。 裴千越那一头青丝已经完全变得枯白,一只苍白的手从衣袍里伸出来,渐渐变得灰白而冰凉。 风辞单膝跪地,弯腰将那具早已失去生气的身躯抱进怀里。 “傻子。”风辞轻声道。 天边吹来的微风萦绕在二人的周围,风中带着灵力,徐徐送还到这具身体里。 只要千年后,这个世界不像预示中那样灵气枯竭,天道便没有理由取走裴千越的灵力。反之,如果千年之后事态仍然走向那一步,风辞与裴千越都将承受比死亡更可怕的代价。 这是与天道做交易的后果。 裴千越周身泛起光芒,那是灵力正在重新融入他的身体。 风辞将裴千越放回地上,对方原本干枯消瘦的躯体飞快复原,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很快,他指尖动了动,醒了过来。 风辞闪电般收回原本覆在对方手背上的手。 裴千越的意识还有些恍惚,他极为缓慢地偏过头,面向风辞所在的方向:“……主人?” 他如今灵力尚未完全融入身体,是无法用灵力视物的。但哪怕身处在一片黑暗中,他依旧清晰的感知到了风辞的所在。 风辞清了清嗓子,板起脸:“嗯,是我。” “天道……”裴千越嗓音低哑。 风辞淡声道:“走了。” 他的声音清冽而冰冷,他从没用过这样的声音与裴千越说话。 裴千越动了动,似乎是想坐起来,可他刚抬起手臂,立刻被风辞按住:“做什么,灵力还没复原呢,不想活了?” 冰凉的手覆上来,轻轻拉住了风辞的手:“想碰一碰你。” 风辞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没忍心把手抽出来。 裴千越的身体依旧很虚弱,那一头发丝也还是枯白的。风辞知道,那是因为天道仍然从他身上取走了部分灵力。 那是裴千越先前答应给出的交代,是他逆天而行该有的代价。 天道从不做让自己亏本的买卖。 但无论如何,这个人还活着,便已经足够了。 又过了一会儿,裴千越问:“主人怎么会找来这里?” 风辞的视线落在对方那一头枯白的发丝上,没好气道:“不来等着你去死吗?” 他的神魂之力何其强大,裴千越那迷药在他身上根本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也幸好如此。 风辞甚至不敢回想自己独自在灵雾山醒来是个什么感觉,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头那后知后觉翻涌上来的震惊,焦急,还有……恐惧。 要是他再晚来那么片刻…… 裴千越又不说话了,风辞满腔怒气无处发泄,闷声闷气道:“傻了?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有。”裴千越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擅作主张。 对不起让你担心。 “……但我不后悔。”裴千越声音很轻,仿佛每说出一句话,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为你而死,永远不会后悔。” 风辞眼眶倏然红了。 他别开视线,闭上眼,无声地换了口气:“还有呢?” “是还有一句。”裴千越竭力抓着风辞的手,唇边露出一点虚弱的,却也极美的笑容,“昨晚有一句话,我说得不对。” “你是我的神明,一直都是。” 第70章 阆风城,临仙台。 “所以……你当真有办法减缓灵脉枯竭?”裴千越靠坐在桌案边,问道。 那日,风辞刚将裴千越带回阆风城,这人就变回了原形,什么都没来得及解释。在睡了足足七日后,裴千越终于完全恢复,得以重新幻化。 不过风辞担心他身体,硬是按着人乖乖让萧却诊脉。 “当然没有。”风辞坐在一旁嗑瓜子,耸了耸肩,“连天道都没有推演出最佳的方案,我怎么会有办法?” “可——”裴千越顿了顿,道,“可你如果不能成功阻止,千年之后……” “那都是千年后的事了。”风辞打断他,不以为意,“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裴千越:“……” “瞎操什么心。”风辞道,“先前之所以消耗这么严重,是因为修真界并未意识到问题所在,现在既然意识到了,总会有办法解决。你不是说了要让仙盟统领修真界么,以后怎么安排灵脉资源,不都是你说了算?” “你……”裴千越深深吸了口气,“你根本就是毫无把握。” 风辞一听不乐意了,把手里的瓜子一扔:“我还不是为了救你?是哪条不要命的蛇自己跑去和天道做交易,我要不及时赶到,你还有命在吗?这么紧急的情况,我能想出法子忽悠……咳,劝说天道,就不错了。” 裴千越面无表情:“你说漏嘴了。” 果然就是在忽悠。 风辞轻咳一声,别开视线不说话了。 裴千越轻轻叹了口气,道:“天道竟然会信你。” “他是不得不信我。”风辞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道,“谁让他自己也没办法了,用屠杀来制止修真界的发展,这什么馊主意。” 那扇修真的大门既然已经打开,哪怕这次真让民间这股子修真热潮褪去,过个十年百年,终有一日,这股修真之风一定会再度兴起。 风辞摇头:“堵不如疏啊……” “他要是早明白这个道理,事情何至于闹成这样。”裴千越轻嘲一笑,“依我看,他就是想把这件事甩给你罢了。” 如果没有风辞主动担下这项职责,天道就不得不继续在人间寻找合适的使者,完成他屠杀仙门的任务。此事已经暴露过一回,若想继续下去,必然困难重重。 天道又何尝不是骑虎难下。 风辞提出这交易,对天道而言同样是有利无害。 “谁说不是呢。”风辞叹了口气,“我要不是为了……” 他刚说到这里,话音忽然一滞,下意识瞥了裴千越一眼。 裴千越偏头:“为了什么?” 风辞沉默片刻,掩饰般抿了口茶水,义正辞严:“要不是为了这天下苍生,谁乐意接他的烂摊子。” 天下苍生。 裴千越嘴唇抿起,没再说话。 大殿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萧却坐在桌边,低垂着头不敢吱声。这两人谈论如此机密要事,却完全没有避讳他的意思,萧却听得也很胆战心惊。 裴千越冷声催促:“还没好?” 萧却愣了愣,才意识到这话是在对自己说,连忙松开裴千越的脉搏:“好、好了。” “城主身体已无大碍,不必担心。而且……似乎是因祸得福,城主体内已不再有魔心存在的痕迹。”萧却道。 “啊?”风辞一怔,伸手过去探裴千越的灵脉。 果真已察觉不到一丝魔性。 他收回手,哭笑不得:“天道果然很讨厌魔啊……” 竟连裴千越体内那点刚要冒头的魔心都看不过去,顺手帮他吸走了。 萧却继续道:“不过城主此番损耗了足有上千年的修为,非仙丹汤药能够弥补,只能勤加修行,争取早日恢复。” 上千年的修行毁于一旦,萧却作为一个外人,都不由觉得惋惜。 裴千越脸上倒看不出什么遗憾之色,他靠着软垫,一头白发垂在座椅上,低声道:“只靠修行补足,是不是慢了些?” 萧却:“啊?” “本座身为仙盟盟主,树大招风,修真界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取而代之。如今损耗这么多修为,若再遇上承朝玄阳子那般谋逆反叛之徒,恐怕难以招架。” 萧却默然。 他心说您有三千年修为,现在损耗了一千年,也还剩两千年的修为。修真界那些个只修行了几十年的后辈,谁能打得过您? 再者说,现在千秋圣尊已经归来,有圣尊撑腰,谁还敢对您不敬? 但他什么都没说。 在自家城主身边侍奉这么久,不可能连这点察言观色都学不会。 因此,萧却只是十分配合地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担忧神情:“的确如此。” 裴千越沉吟:“若有什么法子,能让修为快速提升……” 他没把话说完,意有所指地沉默下来。萧却茫然地眨眨眼,看了看裴千越,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风辞,福灵心至般明白了裴千越的意思。 他“啊”了一声,道:“弟子想起来,书中的确记载有一种快速提升修为的法子,须得两人共同完成,以强补弱,是为双修。” 啪。 风辞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 萧却吓得连忙站起来。 风辞如今已经不是那副少年模样,他原本的样子清冷稳重,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都带着股令人不敢忤逆的威严。 某种程度上,比城主大人更加可怕。 萧却自觉自己反应有点过激,他故作镇定,正色道:“但双修之法乃合欢宗特有的修行功法,弟子学艺不精,知之甚少,还需去藏书阁查阅典籍。” 裴千越不回答,风辞也没说话,只悠悠把玩着杯沿。 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萧却冷汗都要下来了。 许久,裴千越方才大发慈悲开了口:“去吧。” “是!” 萧却如蒙大赦,忙不迭跑了。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风辞轻轻笑了下,支着下巴偏头看他:“这才刚醒多久,就和我耍起心眼了?双修……我倒是敢,你这重伤初愈的,你行吗?” 这话和挑衅无异,要是平时,裴千越肯定一把将人拉过来,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到底行不行。 可现在不行。 他家主人还没消气呢。 裴千越不回答,伸手到桌面上想去拉风辞的手,却被后者躲开。 “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风辞冷冰冰道。 裴千越问:“主人还在生气?” “没有。”风辞悠然起身,语气依旧很温和,“我只是想起来,我三个月前好像说过,你要是敢背着我乱来,以后都别想碰我。” 他略微倾身,微笑道:“我这是说到做到啊。” 风辞站在裴千越的座椅前,这么一倾身,气息顿时与裴千越离得很近。可当后者下意识朝他伸出手去,却又什么都没抓到。 裴千越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缓缓收了回去,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纠缠。 他端坐在座椅上,略微低下头,小声问:“那主人要何时才愿意原谅我?” 枯白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下几缕,语气很轻,委屈得要命。 风辞:“……” 这人故意的吧??? 风辞险些没忍住就要心软,连忙别开视线:“看、看你表现。” 裴千越还是垂着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难过。 风辞见不得他这模样,连忙转移话题:“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主人是指什么?” “仙盟。”风辞道,“你不是在天道面前保证过,会让仙盟统领修真界,统一管理灵脉吗?” 裴千越听言却沉默下来。 风辞:“怎么了?” 他指尖动了动,迟疑道:“我说出来,主人能不生气吗?” 风辞:“……” 风辞咬牙:“说。” 裴千越起身。 他的身后还挂着那几幅千秋圣尊的画像,裴千越走到最中央那副画像旁,略微施法,画像徐徐抬起,露出里面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几封文书。 “有关于仙盟改革的计划,我都写在这里面了。”裴千越道,“我原本想着,如果我……没能回来,主人一定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发现这些东西。然后……” 风辞会替他完成这一切。 “……混账东西。”风辞喉头有些干涩,咬牙道,“我才不会帮你……你这么不听话,我凭什么帮你。” “我知道。”裴千越取出那些文书,低声道,“主人得知真相后一定会很生气,但我那时没有别的办法……” 风辞眉心一跳。 他忽然攀住裴千越的肩膀,一把将人掼回座椅。 手上的文书散了满地,但风辞毫不在意。他倾下身,一只手便把裴千越紧紧按在座椅里:“没有别的办法,这就是你选择去死的理由?” “裴千越,我最后说一次。”他注视着裴千越那仍有些苍白的面容,冷冷道,“如果你再不听话,瞒着我胡来,我真的会给你下血契。你要是不怕,可以试试。” 风辞如今这幅模样的确很有压迫感,他神情冰冷,眼底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裴千越却忽然轻轻笑起来。 他的手覆上来,握住了风辞的手。 “我很开心,主人。”裴千越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拂过风辞的侧脸,“你能这么说,你愿意留下来,我真的——” “瞎说什么呢。”风辞受不了他这么煽情的模样,侧过头,忽然一施力,把手从裴千越掌心抽出来。 风辞起身,背对裴千越:“都说了,不是为了你留下来,允诺天道这千年,更不是为了你。本座是为了这天下苍生,别说得好像……好像多喜欢你似的。” 裴千越没忍住,又笑了下:“所以,主人不喜欢我吗?” “谁会喜欢你啊。”风辞几乎能感受到那道无形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一寸一寸扫过他的脊背。他耳根发烫,含糊道:“哄哄你罢了。” 裴千越脸上的笑意更深,语调都变得轻快起来:“好,只是哄哄我。” 风辞眼神到处乱飘,看见被裴千越丢了满地的文书,呵斥道:“快把你那晦气东西捡起来,先说好,我绝对不会帮忙的,你自己弄去吧。” 裴千越手一扬,几本文书便轻飘飘飞到他手中。 “主人说得对,的确是个晦气东西。”裴千越将那文书放回桌案上,若有所指道,“既然如此,不妨换个人来做。” 风辞诧异地回头。 裴千越又施了个法,召出一面光镜。 风辞认出来,那从镜中映出的,是清净宗。 翌日,清净宗宗主温怀玉来了趟阆风城。 两派首座关起门来协商了一天一夜,裴千越将仙盟改革全权交给温怀玉负责。 为了不让这人做白工,甚至还给他封了个副盟主的职务,有代理盟主之权。等有朝一日裴千越卸任,温怀玉便是下一任盟主。 对于这安排,温怀玉自然是欣然接受。 倒是风辞有点不放心。 “你就不怕温怀玉变成下一个玄阳子?”风辞与裴千越并肩立于临仙台上,看着温怀玉离开的背影,悠悠问道。 裴千越道:“有主人在,他不敢。” 千秋祖师在灵墟洞天阵中那一现身,又在修真界立足了声望,有他当后台,没人敢在这时候和裴千越过不去。 所以哪怕温怀玉对这命令有不满,也不敢说出来。 “知道你这叫什么吗?”风辞睨他,“你这叫仗势欺人。” 裴千越含笑:“那也要主人愿意让我仰仗才行。” 风辞懒得理他,转身往殿内走,却又被裴千越拉住。 “怎么?” 裴千越道:“仙盟改革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温怀玉此人善谋,最擅长处理这些事,主人不必担心。” 风辞应了声“嗯”。 裴千越又道:“万法阁那边,我已派人协助尉迟初开采灵归精,相信不久后就会有结果。” 风辞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修真界的事务已经告一段落,主人是不是该……”裴千越顿了顿,低声问,“也给我个答复。” 风辞沉默下来。 他何尝不知道裴千越想要什么答复。 如今诸事已定,风辞在这千年内仍然是天道之子,肩负着留在这世间的使命。就像他对天道所说,他自愿继续留在这痛苦的枷锁中,是因为这世间还有他舍不下之物,有他……舍不下之人。 但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风辞直到今天也想不明白。 临仙台昨晚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寒梅在枝头盛放,坠着晶莹剔透的冰花。风辞望着那寒梅,想起当初正是在这里,他被裴千越试探出了身份。 “小黑。”风辞低声问,“当初在仙盟叛乱里,你为什么确定我会救你?” 裴千越:“因为主人心疼我。” “但那时候,我肯定没有喜欢上你。”风辞走到梅树下,抬手抚摸着梅枝,轻轻道,“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故人,你如果要死在我面前,我肯定会尽力救你的。” 这一次,和之前那几次,本质上没有区别。 既然如此,如何能看出他对裴千越是什么感情? 怎么能分得清,他对裴千越究竟是喜欢,还是因为那亏欠不清的愧疚。 裴千越没有回答。 他走上前来,从身后将风辞拥住:“主人是在害怕,对么?” “你怕这种感情不过一时兴起,你怕如今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对我的愧疚,你怕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对不对?” 风辞闭了闭眼。 他在害怕么? 或许吧。 千年不是个小数字,凡人数十年的人生,尚且会经历无数变故,何况是千年。风辞见过太多消磨在岁月中的感情,如果他也像那样,该怎么办? “主人,我这颗心,是因为有你才会继续跳动。”风辞的脊背紧贴着裴千越的胸膛,听见了对方低沉的嗓音,“你担心时间会消磨一切,那我们便让时间去证明,不必现在忧心。” “至于这是不是喜欢……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证明。” 风辞偏头看他:“什么?” “主人先前说过,只要神魂之力足够强大,便能同你往返须弥世界。”裴千越认真道,“不知我如今的修为,能不能做得到。” 风辞皱眉:“你想做什么?” “我想与主人去做一世凡人。”裴千越道,“封去神魂记忆修为,忘却前尘,重新开始。” 不再有那三千年的纠葛,不再有那些彼此亏欠,看他们最终会走向何处。 风辞失笑:“你以为我没有试过?” 在穿梭须弥世界的这三千年里,他也曾封闭神魂记忆,想彻彻底底享受一次凡人的生活。 那一世最初的确过得还不错,但到头来依旧是孤独终老。 风辞试过一次,觉得没意思极了,就再也没试过。 可听到裴千越这么说,他的确有些心动。 他很想知道,没有救命之恩,没有等待三千年的执念,裴千越还会不会喜欢他。 裴千越在风辞耳边轻声问:“如何,敢不敢与我赌一把?” “这有什么不敢的。”风辞微笑起来,偏头注视着对方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半开玩笑道,“不过啊,你要是在须弥世界喜欢上别人,回来之后,会被我狠狠教训的。” 裴千越点头应道:“好。” 他说完,半搂半抱着风辞往大殿的方向走。 风辞:“你干嘛?” 裴千越认真道:“我修为损耗太多,恐怕难以穿越须弥世界的结界,正好萧却已将合欢宗秘术找来,这几日就要辛苦主人了。” “不是……等等,谁答应你练合欢宗秘术了,本座堂堂千秋圣尊,你敢用本座采补?!风小黑,你放我下来——!” 吱呀一声,临仙台主殿的大门缓缓合上,也掩去了风辞的呵斥声。 三日后,清净宗昭告天下,决定重新组建仙盟,扩大仙盟职权,统一管理修真界。此举有人同意,也不乏有人反对。改革轰轰烈烈进行了数月,直到半年后,方才尘埃落定。 同时,万法阁经过数月寻觅挖掘,终于从一个灵脉深处中挖出了大量灵归精。如此一来,以此物正式替代灵石成为偃甲机关术的动力源,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至于阆风城那两位,对外说的是在当初对战傀儡时受伤严重,需要闭关一段时间。闭关期间,派内一切事务交给萧却处理。 但实际去了哪里,只有被留下坐镇临仙台的萧却知道。 仙盟改革完成的三个月后。 萧却从堆积成山的文书中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仙盟改革之后,事务比起过去只多不少,虽然大部分都由清净宗那位完成,但阆风城这边也无法完全独善其身。 萧却打了个哈欠,却见殿门徐徐打开。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城……城主?!”萧却连忙起身跪拜,“见过城主!” 每个世界时间流速不同,裴千越回来得这么快倒是不奇怪。三月不见,裴千越的模样并无任何变化,他一头白发束在脑后,双眼覆着黑绸,走动间滚镶金边的玄色衣袍略微晃动。 裴千越淡淡应了声,走到前方桌案后坐下。 萧却半跪在地,疑惑地往门外看了眼:“圣尊他……没回来吗?” 裴千越道:“还没有。” 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萧却心下骇然。 知晓这两位打算去须弥世界时,他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这世上凡人不计其数,两位又都封了记忆,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 如今城主独自回来,这莫不是…… 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萧却抓心挠肝地好奇,又不敢多问,只听裴千越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是。” 萧却带着满心的好奇走了,裴千越则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杯茶尚未饮完,殿外又传来脚步声。 还有熟悉的清冽嗓音。 “真狠啊小黑。”一袭白衣的青年踏入大殿,“自己先跑了,留我一个人在那边?” 裴千越唇边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风辞快步走上来,夺走他手里那被尚未喝完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裴千越问他:“主人待了多久?” 风辞动作一顿,别开视线:“三年。” 他们挑选的那个世界时间流速极快,他们只离开了三个月,却在那边度过了十余年。 风辞甚至比裴千越多待了三年。 听了这话,裴千越唇边笑意更深。 风辞将手中茶杯一扔,他身体前倾,居高临下按住裴千越:“你是不是对你的肉身动了什么手脚?” “没有。”裴千越平静道,“但我的神魂至阴,凡人承受不住这种阴邪之气,因而体弱多病,寿数不长。” 风辞眯起眼睛:“你不告诉我,你还……你还不唤醒我。” 他们在须弥世界重新相恋了,可惜裴千越那具肉身常年体弱多病,最终英年早逝。 须弥世界的肉身死亡后,裴千越便会恢复神魂之力,以及所有记忆。 可他没有选择将风辞唤醒,反而提前回来了。 “主人想知道你的感情是否会因时间而消磨,我也想知道。”裴千越语调依旧平静,“继续呆在那里,我会不忍心的。” 风辞不回答,裴千越继续道:“好在我们试出来了,不是么?” “……那三年,是什么感觉?” 风辞偏头不去看他:“没什么感觉。” “撒谎。”裴千越将他拉进怀里,一点一点抚摸他的侧脸鬓发,“魂魄离体那日,我意识尚未消亡,我看见主人为我哭了。哭得我好心疼。” 风辞:“我那会儿以为我是凡人。” “所以呢。”裴千越轻声问他,“这三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风辞喉头一哽,闭了闭眼:“生不如死。” 他们的确试出来了。 没有裴千越的每一日,他都在无尽的怀念中度过,这份痛苦和怀念并未随着时间而消磨改变,反而历久弥新。 风辞撑了三年,最终实在撑不下去了,决定去陪他。 然后一睁眼,他恢复记忆,回到了这里。 裴千越抚摸着风辞的脊背,抬头正想说什么,却被风辞狠狠吻住了。 那个吻由浅入深,最后仿佛是在撕咬发泄。 “你这个疯子……混账东西……”风辞发狠地咬他,口中尝到了血的味道,“就是仗着我宠你……仗着我喜欢你……” 裴千越一怔。 他将风辞推开些许,托起对方的下巴,轻声道:“再说一次。” “说什么?”风辞没好气道,“在须弥世界你没听够?” “那不一样。” 风辞懒得理他。 他继续低头要吻他,裴千越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不肯就范。风辞这会儿没什么耐心哄他,亲了两下没亲到就动起手来。两人从座椅上摔下来,掀翻了面前的桌案,笔墨文书摔了满地。 殿内一片狼藉,风辞把裴千越按在大殿冰凉的地面上。 “裴千越,你完蛋了。”风辞呼吸略有不稳,他的嘴唇早不知何时磕破了,衣衫凌乱,“你这次要不好好补偿我,我和你没完。” 裴千越的头发也散开了,黑白发丝在地面纠缠。 他抓着风辞的衣襟,依旧微笑着:“好,我补偿你。” 用此生。 用余生。 用生生世世。